落道剑 - xp1024.com
《落道剑》


祸从天降·黑白夺命无常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自那玉旗立下,十八年战火纷乱,年过知命的崇玉登上极位,国号为玥,曾有仙人言:天下初安,玥国龙势未稳,若不加以镇服,必孕新主而出。

天下九分,崇玉铸九塔镇之,以安态势。

沐州方圆三千里,东临衡山,西靠桓海,集土木之盛,市井繁华不亚胤州皇城。

玥历七年腊月十二卯时,风雪严寒,街边的摊位已经早早开张,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三三两两的小孩手拿着糖葫芦嬉笑打闹,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还看呢,快点过来帮忙咯,我可不想被娘亲斥责。”一把扫帚呼的拍在他那有些歪的发髻上,恋恋不舍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小孩子的糖葫芦,心中有些怨气,他眼珠子一转,反手夺下自己头上的扫帚。

刚要转身使出一招回马枪,才发现他已经远远的躲在桌子后面,气急的说道“哼,是男子汉就别跑啊。”

“别本事你别追啊。”那小孩翻着白眼,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刚要追去,余光却瞥见一青衣的妇人款步姗姗从楼上走下,金钗束发,玉镯环手,眉眼间虽非青葱,却别有一番风尘韵味。

“我才不与你一般见识。”说罢,他拿着扫把开始低头扫地,对他的挑衅恍若未闻。

“堇儿,若不想帮忙,便读书去,在这添什么乱。”那妇人见此作势要打,却见堇儿一个弯身就躲到桌子下去了,不由得气结,半天才叹道“你既不想读书考取功名,娘亲也不强求,但你莫要贪玩丧志才是。”

“才不是呢,我在好好帮忙,明明是小殊他一直盯着别人糖葫芦发呆!”小堇有些气急败坏,从桌子底下冲出一把夺过扫帚,撅着小嘴,好像要把地给扫出一个坑来,那妇人有些哭笑不得,轻轻的用衣袖挥开那飞扬的尘埃。

拉过小堇,将他发上灰尘掸去,看着小堇身上的玉佩一时陷入了回忆。

“娘亲我……”小殊尴尬的看着负气的小堇,想解释,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终究是一个外人,身后的左手轻轻捏着右手腕上那红色念珠。

那妇人见此眉头轻蹙,几欲开口,最后却道一声轻笑,将那被小堇甩出来的玉佩再次放入其衣襟内。

“你们两个啊,想吃糖葫芦是吧,打扫完开了张给你们去买,可好?”

忽闻破空一声,屋顶被撞开一个大洞,雪落,黑影如灵蛇出洞,片雪不沾身,绕柱而下,紧随而至的长刃却更快一筹,眼看便至身后,那黑影单脚抵住柱子,回身刀出雷霆,相交瞬间,那身后的柱子上顿显裂纹,如蛛网蔓延,轻喝一声,手中刀势再变,连转三圈将那长刃甩了出去,右脚一踩柱子,飘然落地,握刀之手细微有些颤抖,冷哼一声,将手隐于袖袍之下,只露凌凌刀锋。

这时小殊才看清,被甩出去的是一柄镰刀,刀身长二尺,柄长五尺有余。

“怎么,封刀门主,名震沐州的项左权就这点本事?”黑衫男子立于门口,单手接住那似有万钧之势的镰刀,细眉冷眼,黑色的高帽上绣着摄魂二字,言语间的肃杀之意任是五岁孩童也听的一清二楚。

“可笑,凭你二人如何对抗朝堂,对抗整个江湖,你今日便是杀了我又如何,我自会在地府等你,哈哈。”项左权冷言反击,他心里极为明白,黑白双使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自己怕也难以幸免。

“你若说出当时参与之人,我便是饶你晚死一年半载也非不可。”即便如此被激,黑衣男子也丝毫没有动怒。

“参与之人?那汪越不就是了,你怎么不去杀他,哈哈哈。”项左权虽笑声不止,但手中长刀时刻横在身前,以防其突袭,虽知难敌,但若就此引颈待戮却也不可能。

小殊眼睛左右晃了晃,见没人注意自己,拉住小堇,朝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别说话,两个小耗子慢慢的蹲下身子,躲在了桌子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你俩干嘛呢?”手搭在两人的肩上,隔着厚衣仍是凉意透体,小殊转头一看,白衣白发,高帽上纹着勾魄二字,他也蹲在桌子后面,笑嘻嘻的看着两人。

小殊在客栈当了许多年小厮,男男女女人来人往,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但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比面前人更漂亮的了。

“小殊……我好冷。”

小殊一惊,才发现小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温度,也变得和冰块一样。

“你放手啊……呃,我是说,姐姐,你能不能松手啊。”情急之下,小殊不由得提高了嗓音,这时才想起面前人可是和门口那人是一伙的,万一惹恼了她,怕是小命不保,连忙软了语气。

“我……若是不放,你待如何?”他眼色愈冷脸上的笑意愈浓,反而轻轻的抚上小堇的脸颊。

小殊一咬牙,把那右手腕上的红色念珠拿了下来,套在了小堇的手上,一股暖意顿时驱散了寒冷,一歪头,靠在小殊肩上昏了过去。

冷,像是脱了衣服站在雪地里还被冷水浇了个透,小堇那根本不是在颤抖,而是在抽搐,这便是小殊昏迷之际的最后的一个念头。

“你这个妖怪!放开小殊小堇!”那妇人眼见两个孩子好似中了什么妖法面色发青,昏死过去,拔出发簪就朝白衣人刺去。

白衣人轻笑一声,翻袖间便将妇人抽飞了出去,径直撞在柱子上,那发簪依旧死死的攥在手心,血染红了她的妆容,却是再没了声息。

“我莫不是太久没出手了,连老弱妇人也敢向我拼命,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白衣男子站起身子,慵懒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冲那黑衣男子道“快些杀了他吧,我有些乏了。”

“你且少待,我速取他性命便是。”话未落,身以动,那黑衣男子自原地跃起,眨眼间黑影已至项左权身前,镰刀作势挥下,项左权刚要横刀去挡,然劲风刺面,才惊觉硬挡怕是要被震死当场。

余光瞥见那倒在自己身前的妇人,右脚一掠,那妇人便凌空挡在了身前,镰刀如切豆腐一样好似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但项左权仍是抓住了那一刹那的停顿,转身侧让而过。

“砰”

一声巨响,镰刀把地面砸的四分五裂,飞溅的血浆,四散的肉块丝毫不能让项左权动容,因为此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左手一掌将那残破尸体彻底拍碎,一团血雾扑向黑使,趁着黑使视线受阻,镰刀落地之际,右手舞刀化作一团银光电蛇,变化万千,直取其心脏,若是寻常武者即便正面相抗,怕也是难以抵挡此招,何况身处血雾视线受阻。

但面前黑使却不闪不避,双眼在血雾之中依旧如故,刀光翻飞间顷刻便洞悉了其中变化,双指一伸一合,已然将其兵器夹在两指之间,使劲一扭,只听当的一声,那长刀已然断成两节,顺势划过,鲜血喷涌三尺之高,头颅落地之时,依旧圆睁双眼,满是不信。

“任你掌教门主,死前亦不过凡夫罢了,贪生怕死之辈。”黑使提起那地上的头颅,临死前的不甘,怨恨,愤怒不过他眼里的笑话。

“何必动怒,他此举无可厚非。”白使飘然落于黑使身旁,手中羽扇一舞,漫天的血雾顿散一空,至于飞雪撒了一地。

“你此话何意?若不是你将那妇人击于此处,她何至于身死当场,莫要忘了当初……”黑使眼中好似也飘起了雪,长镰一动便架在了白使脖子上,只差分毫便是裂肉碎骨。

“呵,你若真想救她,你自有收刀之法,罢了,便是不死,大限亦不远矣,那般折磨你又还能忍多久?”白使横了黑使一眼,越笑越大声。

“唉,不是你乏了,是我乏了才对。”黑使摇了摇头,将长镰负于背后,将那项左权的头颅随手一扔,看着那两个被白使冻晕过去的孩童道“只是可怜了这俩个孩子,本不欲伤及无辜。”

“说起来,那小孩身上却有一串珠子,竟可暂缓我体内阴毒,甚是神奇,我倒有一个想法。”

“你是说把他们带走?”黑使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但心中有些不愿,这两个孩子他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白使将那串珠子取下,抛给黑使。

“这是……”黑使才接过柱子,便感到自己体内灼热之意渐消,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吸走了体内阳毒,原本升腾的杀意也渐渐平息。

“你可记得当初那人所说,你我体内之毒除他之外无人能缓,你我二人找遍名医皆是无用,我可断定此物定非凡俗,说不得与那传闻中的仙人有关。”

黑使沉默片刻道“你这样与汪越何异?”

“若大仇未报便身死,才是可笑,何况两个孩子,你要他们如何生活,若他们记恨,只待我杀光当初那些人,取我性命又何妨。”

“也罢,且依你吧”

黑白为师·少年意气只为仇

“你要去哪?别……别走……”不知多少次,小殊的梦中永远是一袭红衣,想要看清楚,却隔纱难窥真容,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她却依旧离去,整个世界就像顷刻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光,只剩他一个人漂浮于虚无之中,冷寂,空洞。

“啊!”

突然惊醒,小殊大口喘着气,脑海中就依旧想着那梦中人到底是谁,豆大的冷汗不住往下落,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环顾四周不知身处何处,只道是一处竹屋,竹门大开,外面依旧下着鹅毛大雪。

小堇还昏迷在一旁,不知何时才会醒来,不过气色如常,呼吸虽弱微,想来已经无事,只是不知到底是何人将自己二人带来此处,娘亲如何了,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哈哈,你输咯,我就说是这个小子先醒。”白使摇着羽扇,笑嘻嘻的自竹门外走进来,雪地上竟无半分足迹。

“我是根据两人体魄根骨而做出的判断,并无错误,罢了,你胜了便先选。”低沉的声音自竹屋内传出,语气淡然,和当初那个冷漠嗜杀的黑使截然不同。

“小子,我先问你,这串珠子可是你的东西?”白使弯下身子,手中拿着那串红色的佛珠不断的在小殊眼前晃。

“是……是我的。”小殊不敢多数什么,唯恐这两个性情古怪的人一言不合就将自己二人打杀,那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是谁给你的?”

“娘亲说是当时把我寄养在她那的人留给我的。”小殊低着头偷偷摸摸的瞄着白使的脸色。

“这……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去哪找她?”白使有些不甘心,即便他已经知道了这两个问题基本是白问。

“我……我不知道。”

“呵,罢了,你和他全名叫什么”白使虽失望,但却也不甚在意,将那佛珠抛还给了他。

“我叫萧殊,他叫方堇。”萧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眼前人还是不惹为妙。

“好,现在你向我磕三个头,拜我为师,我当传你一身武艺,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时机成熟之时,自会告知与你,怎么样?”

“你先告诉我,娘亲呢?”萧殊憋了半天,总算找到个机会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虽然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仍是不信。

“你若是说那个妇人,自是死了……”说到这,白使沉默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我杀的,她太过碍手碍脚,你要报仇,我自当奉陪,但是……凭现在的你,再来一万个,怕也是难伤我分毫。”

萧殊顿时怒目圆睁,悲伤和愤怒一齐涌上,直让他有些眩目,报仇?冲昏头脑的恨意让萧殊几乎就要冲上去和白使拼命,但他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咚!咚!咚!

三声响头磕在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抹血痕。

“师父在上,受弟子叩首”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殷红的血顺着指甲缝,一滴一滴。

白使看着面前的少年,轻笑着道“少年人有骨气是好事,但这么恨着一张脸,为师实在不悦,不如笑一笑如何,哈哈哈!”

这时一边的小堇晃晃悠悠的醒了过来,小殊顾不得白使的调笑,忙将小堇扶起身子。

“小殊这是哪?我娘呢?”小堇还有些迷糊。

小殊沉默了一会说道“娘……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们长大她就会来接我们,要听他们的话。”

“他们是谁?!”小堇转头看到那一脸笑意的白使,忙不迭的躲在了小殊的身后,凑在他耳边“那个很冷的怪人!”

“醒了就进来吧。”

“去吧,听话。”面对小堇求救的眼神,他只能选择无视,这种时候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在这个世界上,要说小堇最相信的人,莫过于娘亲和小殊,两人自小玩到大,相互最了解不过,小殊这时的语气口吻便是在明确的告诉他,现在他也没法子。

“好徒儿,咱们也走吧。”白使羽扇一挥,一股劲风卷着萧殊就朝外飞去。

结结实实的摔在了雪地上,本以为如此积雪必然柔软,未曾想竟如那坚实地面毫无区别,只有表面上一层薄薄积雪,底下是玄色冰晶,直摔得萧殊耳鸣眼花,一时爬不起来。

“此乃吾寻到的一处奇地,玄冰数丈,久年不化,坚如磐石。”

萧殊心下暗道“你明知如此,还这般摔我,万一将我摔死,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心里骂为师也是不可”白使冷笑着再一挥羽扇又将萧殊摔了出去,只是平常略有锻炼,还不至于被摔晕,但想要反抗却是万万不能。

“四肢无力,根骨亦属下等,身体还未长开,我若现在教你,怕十年也难学一成。”白使早就看出萧殊体质,若是寻常,如此体质便是万金让他教授亦不可能,但今日他却真有心好好教一教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

“身体是练武的基础,这个可以后天成就,悟性才是武学的门槛,那些只知道苦练的愚人,虽有一身蛮力,但招式粗糙,落了下乘,而只求技巧招式亦不可取,长久也不过是花架子,也是下乘,唯有二者结合,方入了武道,你可知如何才是上乘?”白使虽然讲的头头是道,奈何萧殊对此根本是一窍不通。

“我不知道。”萧殊冷言以对,木着一张脸,活像个雪雕。

“在为师面前,你需自称弟子,知道了吗。”白使冷笑两声,他自然知道萧殊虽能忍,但心中对自己只有恨意,莫说听自己讲解,怕是给他一把刀,都能冲上来拼命。

但他自己也是专横的主,从小黑使处处就让着他,心中已然决定要磨一磨这个小子的性子。

“……弟子知道。”萧殊强忍着怒气,憋得脸通红。

“你知道什么,不如说与为师听听。”

“师父说入武道需苦练与技巧相结合,但师父花容月貌,似那娇弱姑娘,弟子愚钝,莫非武学上乘乃是红妆花容,不费手脚,便将那对手魂也勾了去,师父勾魄之名莫不是如此而来?”萧殊眼珠一转,反唇相讥。

白使闻此却丝毫没有动怒,反而宛然一笑,弯下身子,右手轻轻抚着萧殊的脸颊,直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徒儿?你觉得师父美吗?”

萧殊只觉得身子像是被白使的眼神被定住了一样,魂魄都要被吸进那双眸子里去,脑子里一团浆糊,眼里只剩下了面前这娇俏的容颜。

他刚要不由自主张口回应之时,只闻竹屋内“啪”的一声,似那空谷炸雷,顿时惊醒了萧殊,他急忙将眼睛撇向了别处,连退三四步,跌坐在了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为师既有勾魄之称,你自当小心,莫要丢了魂儿还不自知。”白使收起了笑容冷言道,若非黑使阻止,萧殊怕是还有的难受。

“武学之道,天资,悟性,苦修,机遇皆可成就,故此世上高手多如牛毛,但真正让为师看得上的,寥寥无几,便如那幽州青子剑,桐州天绝琴,便是为师遇到亦无多少胜算,至于项左权之流,莫看他掌教门主,一合之敌罢了。”

……

萧殊被白使整治了一番老实了不少,时不时还能问几个问题,俨然一副好弟子的模样,对白使的要求也是尽力去做。

白使盘坐一旁,似睡非睡,但只要萧殊偷懒,翻手就是一颗雪珠砸过去。

转瞬入夜,皓月当空,子时将至。

白使起身拂去衣服上的雪转身离去“今天就到这吧,你去对面竹屋休息。”

“知道了…………弟子知道了。”萧殊喘着粗气,这一天的锻炼着实有些吃不消,虽然没有酸痛之感,但全身都透着无力,一仰头倒在雪地上,望着那满天星斗,一时间思绪万千。

“你这佛珠且借我一用,明日自会还你。”

白使又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萧殊面前,饶是他长得绝美,还是把萧殊吓得够呛。

“拿去拿去,记得明日要还我。”萧殊没好气的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了下来,犹豫了一会还是递了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此刻的白使和白天的不太一样。

白使接过佛珠,飞一样的离开了,完全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一丝痕迹,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活像个鬼飘过。

“这么急,干什么去?”萧殊见此却不由被激起了好奇心,远远的看着白使离去的方向,蹑手蹑脚的也跟了过去。

还好这个地方也不大,且白使去的方向只有一条路可行,不然萧殊百分百是要跟丢的,莫约走了三百米左右,便见到前方五十米处热气升腾,竟是一口温泉,而黑使早就等待在一旁,萧殊连忙弯腰躲在一块岩石之后。

“你真的要尝试?万一它没能帮你压制住,即便我出手也有很大变数。”黑使有些迟疑,他对白使这种大胆的行为不是很赞同。

“我决定的,你放心就是了。”

白使盘膝坐下,戴上佛珠,静待子时到来,黑使紧了紧握着长镰的手。

萧殊在一旁却什么也听不清,但他不敢再继续靠近,万一被发现说不得就要被灭口。

就在那皓月升至顶点,白使面色一青,额头青筋毕露,寒意自体内升腾而出,将那温泉热气一扫而空,嗜血杀意,冲击着白使的脑海,告诉他,只要有血,就可以缓解这种冰寒的苦痛,只要有足够多的血!

心魔乍起·三尺秋水无情

白使沉心静气,这非是功力可以抵抗,这是他与黑使功法的缺点,行功越深体内毒越重,发作之时便起心魔,需杀人浴血方可化解,且功力会更进一步,但毒性也会愈深。

当时报仇心切,误习此法,此功法不进便退,且毒性无法根除,若功散且不说报不了仇,更是性命难保,回头难矣,但到底非嗜杀妖魔,不愿伤及无辜,总算寻得一处奇地,借温泉玄冰可压一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故白使便是冒险,也要一试此珠功效。

失去了温泉的地热,寒气无处缓解,心魔便如那脱缰之马,不断冲击着灵台清明,微微颤抖的身子,豆大的汗顺着额头落下,湿了衣襟。

“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是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能见诸相非相,当知虚非真虚……”白使不住的念静心咒,循环往复,紧守最后一丝清明,但心魔却愈演愈烈。

“呵……”

静心咒戛然而止,一声冷笑,剑起,风雪漫天。

一时间,萧殊竟完全睁不开眼,絮状雪花此刻变成无数利刃,在他脸上手上划出道道血口,若不是紧紧抓着岩石,都会被劲风吹走,只闻那风雪之中,偶有金铁相交之声。

白使身如鬼魅,剑出龙蛇,隐于风雪,直取心口,黑使定神迎战,右足一点,身子飘然而退,单手伸出就要接那剑锋,但那剑却更快三分,剑身一震,顿时三分,如毒蛇吐信。

黑使知晓此刻再有杂念便是找死了,不再多想其他,那剑顷刻间离心口之余三寸,长镰一提欲挡此刃,但下一秒白使却消失了,夺命剑锋也不知去向,黑使丝毫不乱,气一沉,原本向后的身子戛然而止,自上而下的一剑贴着黑使的背,直直的刺在地面。

一剑不得,白使手一用力,剑身弯曲,然后猛然弹起,身子腾空,一剑横斩,便要取下黑使头颅。

“当”

黑使早有防备长镰一舞便挡下此剑,却不料,竟只是剑身拍击,只见那剑尖一弯,黑使心道不妙,虽后仰想避开这一剑,却仍是在额头被划出了一道血痕,若非避的快只怕半个脑袋都要被切掉。

黑使功力虽不再其之下,然此刻白使早已失了理智,为心魔所控,虽功力未增,但心中唯一个杀字,反应更快三分,三尺软剑招招索命,但黑使却不愿伤了他,守势之下更难抵挡。

白使此刻眸中除却杀意之外却仍有一丝挣扎,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这般被心魔所控,故此刻清明尚存一线,见黑使处处防守却仍被自己所伤,心中一颤,如魅影一般急速退走。

黑使见此便知其意,但此地偏远,人烟稀少,这一退,白使必然阴毒爆发而亡,心中又急又气,刚要追去哪知才追出四十余米,隐约间见到白使单手提着一位少年。

萧殊见两人恶斗,便想着回去叫上小堇一起逃跑,可这白使竟然眨眼便到身前,一把将他提起,萧殊哪里反抗的了,两只手不停的拍打,但此刻那看似柔弱的手宛如铁铸,纹丝不动。

白使一言不发,眸中唯有杀意盎然,剑出夺命。

就在此时,白使突觉灵台一清,心魔顿时退去,原本临近爆发的阴毒亦被其缓解三分,剑锋虽然划开的萧殊的脖子,但却及时收力,仅伤了皮毛,摄人的杀意已经散了。

萧殊早已经紧闭双眼,默默等死,哪知半天不觉得痛,悄默默的睁开一只眼睛。

“怎么,这就要吓死你了?”白使瞥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佛珠,只见上面还有一点未干的血迹,知道自己赌对了,把装死的萧殊往边上一扔,朝黑使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无事了?”黑使仍然一脸不敢置信,本以为这次必然搞砸了,还在想着该如何收拾残局,却不曾想竟真成功了。

“又摔我,摔死我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萧殊气鼓鼓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面对白使投来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

“好了,回去吧。”白使此刻心情大好,软剑收于腰间,拎起萧殊就朝竹屋而去,黑使望着远去的白使,从怀中拿出两粒玄色药丸,看了半响,摇了摇头,还是收回怀中,飞身跟了上去。

然而风雪中一名黑衣人,在一旁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被隐没在黑色斗篷之下,像一棵树,一块岩石,一丝气息也不曾流露。

“有意思。”

……

一路上白使已然刚才发生的事告知了他,因功法之故,他二人会被心魔所控,随着功力越深,从每年仅发作一次,到现在每月发作一次,寻到此地也是为了结合地利压制毒性,而他的佛珠却能轻易缓解他二人的症状,白使做出承诺,只要萧殊在他二人报仇之前能帮他们缓解此症,报仇之后他自愿引颈受戮。

回到竹屋,方堇一个人呆立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落雪,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萧殊回来才舒展了眉头。

“你去哪啦?”

“没事,我四处走了走。”萧殊现在满脑子乱糟糟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不知道该不该帮这个仇人,但此刻自己的价值对他们仅限于此,若不帮,恼怒之下杀了自己和小堇也不是不可能。

“我和你说啊,小殊,今天那个人让我拜他做师父,我当然不愿意了,就问他,当你徒弟有什么好处啊,他说,可以学厉害的武功。”方堇愣了愣,然后自说自话的讲着自己今天发生的事。

“然后呢?”萧殊有些心不在焉,转身把竹门关了起来,竹屋不大,但很整洁,一张床,两张椅子,一张桌子,靠墙的竹柜里摆满了书籍,可谓简陋之极。

“然后……然后我说,我学武功有什么用啊,他告诉我说,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朋友……”

方堇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的梗咽,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萧殊见此也不由的鼻子一酸,也想要哭,强行咳嗽了几声,拉着方堇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哭什么啊,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我…我也不知道,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娘亲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方堇不断的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他本看出来萧殊有些不开心,想说些自己的事解解闷,反倒自己先哭了起来。

“别哭小堇,会没事的,会过去的。”萧殊拍着他的背,心头思绪更乱,原本压在心底的情绪不断的升腾,顿时红了眼眶。

“每次你骗人,我都看得出来……娘亲是不是没了?”

萧殊一愣,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方堇见此不由哭的更厉害了“那我学武功……有什么用……我不要武功,我不怕别人欺负,我要娘亲,她会保护我的……”

“……”

一天的经历已经耗尽了这个孩子体力,哭着哭着已经迷糊的睡着了,萧殊将他平放在床上,替他拭去脸上未干的泪水,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会报仇的,小堇。”

吹灭油灯,萧殊躺在竹床上,看着身边的小堇,疲惫顿时涌了上来,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闭眼睡去。

次日清晨。

萧殊很早就醒了,方堇还在熟睡,悄声悄息的爬下床,洗漱了一番,打开竹门才发现雪已经停了,朝阳还未升起,但天已经微亮。

白色身影伫立雪中,虽无剑,长袖一拂,气劲如风暴卷席,薄雪刮地而起,千载玄冰化为片片雪屑飞溅,回眸一瞥,三尺剑出,动若游龙,时而轻若飞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飞雪纷崩。

未落月色,初升朝阳,也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萧殊远远的看着,只觉仙人落凡尘,一时间竟看呆了。

“我自幼喜剑,故以此为刃,此剑名曰:三尺秋水,剑有七式。”

“第一式,秋月,以速度为主,出剑需出其不意,剑招还未展开,对方已经毙命,看似平淡,实则越简单则让人越难抵挡,你且看清我的动作和出剑手法。”白使静默片刻,下一瞬剑已经点出,在那玄冰上击出一道深痕,让人难以反应。

“第二式,秋风,以快攻为主,剑出如风如潮,以一当百亦非难事。”白使起手软剑便化为一团银光四散,万千剑影无迹可寻,每一剑虽力度不大,却如春雨连绵,让人无从招架。

“第三式,秋思,此招虚实变幻,让人难辨真假,此剑真意在于真即是假,假亦是真,需随时可以变幻剑势,杀人无需多大的力量,也不用多深厚的内力,只要你的剑能够在他杀了你之前刺入他的心脏,便是你赢了。”白使手中那团原本模糊不清的银光消失了,剑锋三分,一式尽锁三方去向,萧殊还未看清,一抹剑锋斩来,比惊雷更快三分,稳稳的停在了萧殊额前,一时间耳中全是嗡嗡的声音。

“但你要记住,剑者,要有出剑的胆魄,更要有收剑的气概。”清冷的声音一如他的剑,锐利且高傲。

萧殊此刻还停留在刚才那三式的回味当中,听到白使唤他才反应过来“师父你也说了,空有招式全无内力修为支持,便落了下乘,弟子再怎么练,也难得其中万一威力。”

“为师功法危害过大不便传你,不过你且放心,为师早年得了一部心法,虽非顶尖,却也不差,内法之道殊途同归,无非快慢之分,勤练之下并无不同。”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绢长帛扔给萧殊。

“你且照上面所说修行,不可偷懒,为师自会检验你之成果。”说罢白使便不再管他,自顾自离开了。

“师父,那我吃什么啊?!”萧殊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连忙追上去问道,但白使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听远远传来“山间自有果实,房中亦有米面,自便即可。”

一夜血屠·少年初入剑道

萧殊打开绢帛,娟秀小楷密密麻麻,配有人体图案,经脉穴道一一标注,便如亲眼所见,此曰紫阳真解,乃内外兼修之法,第一条便注释着要点,修行者需勤学,欲速则不达,循序渐进,心平气和尤为紧要,抛开一切,没有杂念。

内修乃柔劲,行气入膜,以充全身,初虽不能制人,但若到炉火纯青时,全身经脉贯通,内力收放自如,运气充体,如筑壁垒,便是刀劈剑刺也难伤分毫,念念皆在自保。外修乃硬功,劈、击、点、刺,念念皆在制人,两者无所谓轻重之分,乃是互补之道。

萧殊看了一会,直看的两眼发昏,而且肚子饿的不行,便收起了绢帛,去到另一间竹屋内寻些吃的,才进屋就发现黑使已经做好了饭食,只是完全没有荤腥,有的只是馒头,青菜,清汤,萧殊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暗道,这两人莫不是穷的开不了荤。

“去把方堇也叫来,想学有所成怎可如此怠惰。”一身素衣的黑使此刻像个私塾先生,就差手里拿把戒尺,他其实也很头痛,从小到大完全没有授徒经验,何况是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什么该教,什么不该教,怎么教,都是个问题。

萧殊应了一声,回房把还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方堇给叫醒,两人从昨天起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也是饿的两眼发昏,急匆匆的跑了过去。

方堇一进房间,便苦了脸色,这菜色也太过清淡,在家里娘亲几乎是当个宝贝一样供着他,不爱读书,好,那么就不读,想吃什么,好,买给你,都依着他,虽然如此但到底不是富贵人家,方堇也没有那些个公子哥的习气,只是比较任性娇气。

小嘴一瘪,两眼一红又想起了娘亲,眼看就要哭出来,萧殊连忙抓起一个馒头就着青菜啃了起来“嗯,很好吃啊,小堇你尝尝,真的还不错。”

方堇到底还是个孩子,肚子又实在饿得不行,见萧殊吃的那么香,还是忍不住拿起一个吃了起来,肚子饿吃什么都好吃,还真就越吃越香。

黑使见此不由扶额,昨日还不觉得,今天才知道自己收了个娇气的弟子,却也没有办法,将一开始就放在桌上的一本书扔给方堇。

方堇接过书一看连个书名都没有,但里面却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一些绘图,不过字迹潦草,看得出来写的人有些颇为不耐。

“这是为师昨天写的,关于内功,招式,轻功之类的一些基础修习,你可以照上面学,实在遇到瓶颈再来找我,待你融会贯通再说其他。”黑使知道让自己手把手教,基本是天方夜谭,倒不如当个甩手掌柜,秘籍是吧,我给你,但你自个去学,别来打扰我。

方堇倒也没多想,本来他在家也被放养惯了,在私塾也是气的先生把他赶回家,自己想怎么学就怎么学,反倒更合他的想法。

然武道之难,哪里是两个小孩子自己琢磨便能学成,三天一个小问题,五天一个大问题,时不时还钻牛角尖,着实烦透了黑使,他每天晚上外出,白天归来还要教这两个人如何修习,虽说是个高手,但一两个月下来也深感疲惫,若非每月初午时需萧殊帮助,他真是想找个山头把他俩给扔了。

白使那才是真正的甩手掌柜,万事不管,对此黑使颇有微辞,你自己的弟子总也不能老是扔给我吧,教一个已经麻烦够了,还都甩给我算怎么回事。

五个月后。

“邀你我前去?”白使有些讶异的问道。

“论武乃是盛事,各家门派相互交流,年轻弟子一较高低,无分正邪均一视同仁,此次办在沐州,只是……”黑使似笑非笑。

“什么?”

“传言不少门派说要与你我清算”

“我不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倒找上我了?”白使脸色冷然,虽然在笑却笑的萧殊心里发毛,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自己这个漂亮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会论武,我只会杀人……”

今夜无风无晴,阴恻恻的天,但沐州却热闹非凡,各大门派均派出得意弟子,此次盛会没有人不重视,年轻一辈想搏出名声,老一辈则忙着和其他派别一争高下,清算恩怨,顺便宣传己派,以招收几个天资优秀的弟子,便是平时标榜自己隐于山水不争世事的派别也都纷沓而至。

这次论武是沐州青霄所办,且有朝堂支持,青霄门坐落沐州青城山地界,靠近主城,山上一片灯火通明,山脚下全是武林人士,原本地处偏僻生意不好的客栈店铺,今天挣了个盆满钵满,房间供不应求,不少人都暂居农村人家,还有些则干脆找了个破庙,道观也能将就一晚。

悦来客栈内,今天店老板算是忙坏了,但看着那一锭锭的银子再累也笑得出来,热情的招呼客人,毕竟都是名门大派,钱那是不缺的,也有出手阔绰的富家弟子来凑热闹,鱼龙混杂,嘈杂纷扰。

然而,喧闹在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踏入客栈的下一刻,消失了,唯剩压抑随着他们的步子越来越重,一步两步,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头,打乱了他们的呼吸,心跳。

有人能忍就有人忍不了,仗着周围人多,一位粗犷的男子拍桌而起,震得杯中酒洒了一地“哟,这不是黑白双使吗,都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没想到是两个小白脸。”

“你找死啊,知道他俩是谁还这么说话,你可知他们手上有多少高手亡魂,却无人奈何得了……”边上的同伴小心翼翼的在他耳边说道,他可不想惹上这两个煞星。

“怎么,他们再厉害难道敌得过整个江湖?各大派高手齐聚,可不仅仅是论武罢了,还要好好和他俩清算一番。”一位翩翩公子也应和道,他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龙虎门,封刀门,崆峒派,就这么点人?”那白衣人环顾四周百无聊赖的说道

“莫要浪费时间,杀!”黑衣人有些不耐。

那一夜,青城山下,十里血染,除临宿荒野草庙和入住青霄之人,但凡是武林人士或者朝堂之人,无一生还,活下来的店小二,掌柜,疯的疯,傻的傻,只是叫嚷着“恶鬼……有恶鬼……白色的……黑色的……嘿嘿……”

次日清晨,整个沐州都沸腾了,原本各大门派就对黑白使恨之入骨,但苦于这两个人找寻不得,这一次得知他们所居之处在北莽山,本想将其邀来,毕竟是名门正派,反正是公敌,不如大家一起对付,未曾想这两人竟在一夜间连屠数百人,其中不乏大派子弟,长老。

“踏平北莽,誓杀黑白!”

有仇的想去报仇,没仇的也顶着大义想出一份力,这也就是三成,其余七成多是看个热闹,顺便见识见识那杀人如麻的魔头到底什么三头六臂,值得这沐州半个江湖前去讨伐。

天色冷硬如铁,头顶晨霭如山峰辽阔,没有一丝空隙,压迫的人无法呼吸。

竹屋后。

“差远了,出剑莫要犹豫。”白使一剑点出,萧殊依旧来不及招架,剑锋已经触及眉心。

“师父今天怎么不外出,倒有空教我剑法?”萧殊感到很诧异,每每这个时间,白使都是不在的,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没有外出。

“前三式剑法你已熟知,无非缺了火候,今日我将剩余四剑也授于你。”白使没有回答,只是静默的看着阴沉的天空,今日他没有露出过笑容。

“注意了,我只演一次,第四剑,秋纷,为师以此式初窥剑道,顺势而为便是此剑精髓,再烈的风也斩不断随风落叶。”

“第五剑,秋雪,为师早年杀戮过盛,此剑为悔,非是杀招,中剑初不觉,然余劲不消,一月而亡,若悔之,可散。”

“第六剑,秋伤,剑未出,意先行,心无所挂方能出剑,若心有垢,出剑必弱,反伤己身,切记。”

萧殊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其舞剑,但依旧觉得晦涩非常,如果说前三剑如夜月璀璨,那么后三剑便如同烈阳当空不可同日而语,对于仅仅练剑五个多月的萧殊来说,勉强记住这些动作已经十分吃力,更别说要体会其中意境。

“你年纪还小,莫说要窥得剑道,便是练其形也难矣,再厉害的剑道高手,一观之下也不可能学会,苦练还在其次,需体悟其中意境方能成就。”白使他当然知道萧殊不可能记得住,早些时候已经将自己剑法绘上绢帛交给了萧殊。

“师父,你不是说有七剑吗?可是……只有六剑?”萧殊犹豫了一会才问道。

白使不由的扬起了一抹微笑,反而将手中剑收了起来“的确,我只演了六剑,因为第七剑,我无法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给你,此剑我也不过一知半解,但比起之前六剑,却是我最希望你能学会。”

才说完这句话,白使一指点在萧殊眉心,这一瞬间,萧殊只觉天旋地转,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顺着那根手指冲入了自己的脑海。

恍惚间,萧殊只看见自己手执长剑,冲入人群之中,二三十人在一个瞬息就被利剑没入咽喉,横死当场,但萧殊也被三人刺中,虽伤口不深,但若这样下去,即便再强也难以支撑。

气劲肆虐,白色身影时隐时现,杀戮在继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不敢有丝毫停留,这个时候停下,就等于死,鲜血喷溅,尸横遍野,唯有疯狂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殊突然惊醒,冷汗泠泠,那疯狂的杀意让他忘了自我的存在,沉浸其中,惊恐之余只看到白使此刻也是疲惫非常。

“第七剑,非是剑招,而是心境,需在生死罔顾之间的疯狂中才能体悟,我与黑使虽杀人无数,但亦没有真正领悟此境界,不然那心魔如何奈何得了我。”白使有些喘息,方才将意境灌入萧殊脑海,着实耗去了他不少精力。

北莽一役·苍鹰何惧燕雀

“黑白魔头在何处?”

“杀了他们,以祭亡魂!”

“踏平北莽,誓杀黑白!”

嘈杂的叫喝声已经穿上山顶,但北莽到底不小,要找到此处也还要一段时间。

“有人要致你我于死地,便等他们来就是了。”白使抽出软剑,屈指一弹,剑鸣之声不绝于耳,如泣如呖。

“你真要如此?”黑使昨夜探查之时,告知白使有人冒充他二人肆意屠杀,其实很早时候就有人假借他二人之名行杀人之事,虽然一直在查,但始终无果,杀人者不留痕迹,即便留下活口也是疯的疯,傻的傻,死者均是一刀致命,看不出所用招式武功。

“一人一剑,何惧之有?”白使瞥了他一眼,耳闻山中喧闹,杀意更甚三分。

“好,便让这沐州宗门为当年血债偿还。”黑使知他心有决断,不再多说。

“剑鸣是此处传来!”

片刻功夫,原本犹如无头苍蝇的一群人,密密麻麻的朝这涌来,看这个架势还真是不死不休。

“徒儿,你就在一边好好看着。”说罢,白使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只见竹屋前所来者服饰各异,黑压压的站成一片,少说也有七八百人,但北莽之大,这些人站在此处也不过小小一点罢了。

“踏入北莽,就留下吧。”

一袭白影,携剑而立,没有人看到他是何时来的,肃杀在这一刻吞没了所有人,好似有一柄剑悬在头顶,呼吸不由得急促。

“施主,我们此番到来,无非是想问,昨夜那……”一名老态龙钟的僧人向白使施了个礼,只是,话还未完,眼前突然多出了一段染满血的弯刃,那弯刃朝上一划,僧人顿时被劈成了两半,鲜血像潮水一样不断侵染着地面的玄冰。

众人大惊,这黑使却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了众人背后,无声无息之间已经连斩十余人,回头才发现满地的尸体,一时间群情激愤,再不想多说什么。

“少林和我们对付黑使,白使就交给各位了!”青霄派掌门怒喝一声。

但毕竟是前来参加论武之人,虽然绝顶高手称不上,但到底还是有些份量的人物,青霄派掌门和一众长老,出剑列阵登时把黑使围在当中,而少林派见自己僧老被杀,也忍将不住,哪管什么戒律清规,罗汉拳,盘龙棍齐朝黑使招呼。

黑使丝毫不惧,长镰舞过,瞬间便折断十多把利刃,一掌落下,中掌者眼耳口鼻鲜血喷溅,同时一个侧步强行从剑阵空门穿出,众人避让不及,顷刻被长镰腰斩而过,瞬息间便又是三十余人倒地。

黑使身上却一丝伤痕也没有,这种程度的杀戮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所谓的剑阵,对于他来说就像薄纸,翻手可破。

越是慌乱,越是难以抵抗,黑使更是杀得兴起,全身弥漫玄色的气劲,真若一个勾魂使者,镰过之处,无人能活,玄冰都难挡这肆虐的气劲,片片冰屑飘落,混着鲜血,却是那么美丽。

而另一边,白使携剑,闲庭信步。

“魔头休要张狂!”

一位中年长须的道人挥剑而上,正是崆峒派的长老,他本来想让弟子一起留在青霄派,奈何来人太多,留下的只有掌教长老之流,只好让弟子们暂宿山下客栈,怎知今早便是如此噩耗,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如何忍得了!

但是……

白使身子微微一曲,就在那剑刃几乎触碰到脖颈之时,没有人看清,只是听到一声微爆,那崆峒派长老握剑的手却再也挥不下去,脖子处出现一道血线,自下颚朝两边蔓延,噗呲一声,鲜血将整个头颅冲飞足有一丈之高。

飞溅的血花,点点落在面颊,恍若女子上妆一般绝美。

甚至连白使如何出的手都无人看清,只觉他莫不是使了什么妖术,一众门派气焰顿消,一步退,步步退,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再敢上前。

萧殊带着方堇站在竹屋内,打开一道门缝偷偷看着,方堇虽然很害怕,紧紧抓着萧殊的衣袖,但还是忍不住眯缝着眼偷看,虽然萧殊也没有看清,但他知道这一剑,一式秋月,关键在速度,剑招未开,对手已亡,无怪乎白使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苍鹰何惧燕雀,屠戮罢了。

疲惫突然涌上白使心头,看着眼前这些人的嘴脸,他们的害怕,愤怒,厌倦了,他懒得再杀,望着手中的剑,只有一股荒缪的感觉,自己在寻人报仇,他们寻自己报仇,若自己在杀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有一群人来找自己报仇。

“想走的就走吧,莫要再来扰我们。”

这句话来的正是应了这些人的想法,本来早就想跑了,但碍于面子,却不好一走了之,这下放几句狠话,来日方长,此刻死战不过白白丢了性命。

顿时围攻黑使的人也停了手,黑使看到白使落寞的眼神便知,他乏了,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对杀的厌倦,叹息一声,也收了手。

“一群废物,就你们这样妄称论武,莫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声废物,声虽不大,但却清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一时间所有人都环顾四周,想看看是谁敢说出如此狂妄之语。

却见到一道细线自西向东而来,近了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柄剑,以雷霆之势朝白使而去,白使全然不闪不避。

“砰”

剑落冰碎,直直的挡在白使身前,入地足有半尺之深,隐约间还有丝丝剑气逸散,顺着冰面扩散成一片圆形花纹,剑长三尺半,剑身朱红若火,布满暗纹,远远看去仿佛岩浆流动,寒刃如霜吹毛可断,这种看似矛盾的感觉却在这把剑上融为一体,让人丝毫不觉违和。

“江湖上的名剑,我虽未全部见得,但也均有所耳闻,这柄剑绝非其中,却来者不知是谁?”崆峒派掌教看此剑便知来者绝非等闲,本来他已有退意,莫说报仇,就这一会他已经明白,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黑白双使的对手,再战下去也不过徒劳送死,但此刻却有了转机,若来者愿意相助,自己再施些暗手,虽说不够光明正大,但大义面前,哪里还讲究这些。

白使单足一踏,白色气劲如浪潮汹涌,呈环形四散开来,震得竹屋都晃了三晃,那长剑被气劲一震,刚要弹起之际,却见一人从天落下,立于剑柄,似有泰山之势,剑身受力,再落一尺。

“怎么,连你也要杀我?”白使笑道,清冷不失媚态,一颦一笑勾人心神,恍惚间周围众人都忘了前一刻的杀戮,似乎面前所站的非是魔头,而是自己相思已久的恋人。

来者身穿黑色斗篷,面戴黑纱,丝毫看不清是谁,只是从身材判断应该是一名高大的男子,且功力极高。

“我不杀你,但你活不了。”那男子轻声道,丝毫不受白使魅惑,只是白使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剑意遥遥锁住了自己,越来越重,自己若有一丝异动,露出空门,对方便会出剑,而且这一剑绝不好挡。

这反而激起了白使的杀性,再次握紧了手中之剑,心中再无涟漪,眼中只有面前的敌人,一式秋月,剑出惊雷,再现瞬杀之象。

但是……

那名男子,身子忽的一退,竟避开了这如此之快的一剑,但白使心知,这一避,非是他出剑之后被避开,而是对方洞悉了他杀意爆发,剑将出未出之际,已经退了一分,在极限距离闪过了这一剑。

“小心!”

就在这一愣神的时间,耳边传来黑使呼声,但再反应已经来之不及,三枚毛细长针,直直的刺中了白使右肩,本来若是寻常状态,白使不可能被这种程度暗算到,但此刻所面对的人不得不让他全神贯注,加之先手被避,顾此失彼之下中了暗算。

“我这针上之药,便是野象也要倒地三日,莫说你白使,就是大罗神仙一时半刻也如软虾。”崆峒派一位长老见掌教一击得手,心知此事有些下三滥,若传出去必然坏了名声,连忙站了出来。

才说完,只觉劲风扫面,黑色长镰直击面门,但却被蒙面人一剑拦下,只吓得这个长老肝胆俱裂,险些瘫软在地。

“你要拦我?”黑使有些愠怒。

“你身不由己,我也身不由己,看着吧。”那蒙面人有些落寞的说道,甩了甩被震麻的右手。

“你……!?”黑使心知不妙,但却无可奈何,他知道面前人若真要牵制自己,他根本无暇脱身去救白使,但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

“大家一起上,有这位高手相助,必然能让这两魔头血债血偿!”青霄派掌门反应也是很快,立刻让众弟子围上白使,此刻黑使被此人牵制,而自己这些人要做的只不过是拿下一个中毒的白使,有何难?

萧殊见情况急转而下,不由的也焦急起来,但此刻的他又能做些什么,白使是他的仇人,但此刻见他身处险境为什么反倒担心起来了?

“师父他们不会有事吧?”方堇死死抓着萧殊的手,这种血腥的场面对于他来说,从未见过,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看着,那个仅仅教了他三个月的甩手师父。

心境之变·生死对错难分

麻木感逐渐自右肩扩散,瞬间就蔓延至小臂,手中的剑变得如此沉重,虽然白使已经很快的锁住了穴道,却只能缓一时之急,要不了多久便会扩散全身,届时无需他们动手,自己也撑不下去。

望着围上来的人群,似乎恨不得生啖其肉,死境,无路可退的死境。

情绪在消散,疲乏?兴奋?绝望?

这一刻都消失了,唯一剩下的只有,杀!

面对挥斩而至的刀剑,白使不闪不避,手中剑化作千万剑影,一式挡尽千招,剑刃一分一合,虚实变化之间无人看得清,顷刻又倒下数人。

没有任何停留,白使穿梭人群之间,在他的剑面前,一百个人和一个人没有任何区别,因为速度,没有人能跟得上白使出剑的速度,也没有人的剑能跟上他的身影。

但是有一点,那就是内力,在毒药的限制下,白使八成的内力都用来压制,只余下两成,若非身法鬼魅,便是剑法再高明,也避不开这纷乱的刀剑,必然被砍成肉酱。

内元附在剑上,隐而不发,唯有必杀之时,方有剑气斩出,可即便如此,身子的麻木感却越来越强,反应似乎逐渐变慢了,那些根本无法触碰到自己的刀刃,开始划破手臂,背部,鲜血浸红了衣襟。

黑使想帮忙却根本无法上前,面前一人一剑,给他的压力丝毫不逊色于白使,唯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难以善了。

没有知觉,没有情绪,即便手脚麻木,即便浑身伤痕,依旧无知无觉,机械般挥动着剑刃,眼前这些人,在白使眼中已经不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个个食物,用来填满他那压抑了很久了杀戮之欲。

一个一个倒地,不会让他的目光停留半刻,眼前的天空不再是灰白色,血红色覆盖在目光所及的任何一个地方,每个人在白使眼中都好像涂满了鲜血,状若修罗,张牙舞爪的朝他扑去。

“就是这样,师尊等了很久了,我也等了很久了,哈哈哈哈。”那蒙面人见状不由长笑,他本还不想出面,但哪知这群所谓武林人士,如此胆怯,反倒白使失了兴趣。

“我也可以杀光他们,为何非要白使动手?”黑使冷声问道。

“这些人哪个不是练武多年,功法内力虽非顶尖,但也不是易于之辈,为何你与白使却如杀鸡屠狗,差距在哪?”蒙面人答非所问的指了指那群所谓的武林人士。

自己为什么比他们强,这也算个问题吗?

“他们苦练多年为什么这么弱,而你我短短十余年修炼,又为何比他们强,最本质的差距,就是功法,你们的剑法,身法都以师尊的功法为基础,起点便高于了他们的终点。”蒙面人手一松,掌中剑竟悬空而起,如离弦之箭直射而去。

那崆峒派掌门正奋力与白使周旋,说是周旋,实则不过东躲西藏的避开白使的剑,但下一刻,朱红色的剑自他后脑刺入又瞬间从天灵盖穿出,整个头如同西瓜一样被附带的剑气震得稀烂,血浆脑浆溅了周围的人一身。

再招手,那剑如同有灵性一样,再次回到他的手中,剑身上一丝血迹也无。

“你体内阳灵以足,他也差不多了,稍后与我回去见师尊,莫要让我难做。”蒙面人戏虐的看着面前的黑使,若非师尊有命,他还是比较喜欢将人打成半死再带回去。

“你大可以试试。”黑使冷笑一声,他不管自己能不能敌的过这个人,但若想要带走白使,却是莫怪他翻脸。

遍地的尸体,只剩下恐惧牢牢攥住他们的心神。

“啊!”

终于第一个人,他丢掉了手中的剑,转身企图逃离这个地狱,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他们都不想打了,为什么我还要继续送死?

明明不是对手,为什么要来?

情绪在传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跑。

没有人想继续面对白使,但是白使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虽然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但本能却依旧驱动着他的剑,不断的挥出,再也没有留力去压抑体内的毒,剑气纵横肆虐,每一道都精准破入他们的咽喉。

片刻间,只余三三两两的人还站着,两眼无神,全身都是鲜血。

白使望着手中的剑,无尽的疲惫涌上心头,总算,他从刚才的状态挣脱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像心神沉入了水底,那个握剑的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而是恶鬼,而此刻,这个恶鬼杀够了,再一次把身体交还给了自己。

“死了……都死了,死的好,嘿嘿……”其中一人开心的拍起了手,他瞪大了眼睛,在满地的尸堆中不停地翻找。

“师父,师娘,师弟,师兄……嘿嘿,都死了,好啊……”他拿起一把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嘴角溢着血沫,看向白使,却笑了出来“你追不上我的,哈哈,你追不上我!”

“怎么了,你还同情他们不成?”蒙面人身法极快,一瞬间就来到白使身旁。

“……”白使对他的话丝毫没有反应,此刻的他内元紊乱不定,但片刻之后就恢复如初,体内的毒素也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眼神不断在迷离,空洞,冰冷之间变幻。

“你……还好吧?”黑使一边警惕着蒙面人,一边询问白使,即便是他此刻也摸不准白使的情况到底如何。

“我?”白使轻笑一声,他当然好,刚才一役虽然耗尽了他的体力,但那种彻底被心魔控制后的体会,却也让他明白了,为何那么多次生死体悟,都难以沉入第七剑的心境,自我,只有忘记自我,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缚,才可以做到极致。

“有意思,你的剑好像不同了。”蒙面人看着面前的白使,感觉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但他同为剑修,这种程度的变化瞒得过那些武林人士,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当初我问我徒弟,何为上乘,原来我也没明白所谓的差距到底在哪,但现在我知道了,抛开一切的觉悟,这就是他们和我之间的差距,也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白使的眼神再一次由冰冷转为空洞,肃杀之意犹如寒风掠起。

“哼,不知所谓!”蒙面人一弹手中长剑,杀意顿起。

黑使刚要动手,却闻白使道“不必,试剑。”

两人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蒙面人虽然口上轻巧,但面纱下却只余凝重之色,此刻白使身上的剑意不同方才,也不同于自己以往遇见的任何一个人,很危险,他的直觉告诉他。

赤红内劲环绕周身,手中长剑如风斩出,速度之快让人肉眼难见,一瞬间已然不知出了多少剑,但白使却在剑影中闪转腾挪,三尺软剑竟顺着自己的剑法而动,穿插在每一个间隙之中,不断的朝自己刺来,心中一时骇然。

迅速抽身后撤,但他退的快,白使的剑更快,眨眼间双方已然交接数十招,无奈之下,再退三分,那蒙面人周身斗篷已然破破烂烂,无数浅浅的剑伤遍布全身。

“……好……哈哈,好,如此地步还能伤我,可惜了,我向往更大世界,此处再好的对手,也不过镜花水月,一触就破。”蒙面人丝毫没有愤怒,仰天大笑,他对此刻的白使有所忌惮,也不愿再以身试剑,转身就走。

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站不住,白使拄着剑,慢慢坐了下来,黑使刚要上去扶他,手还未触及,剑刃已经在他的侧脸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落下。

“我早该想到,不,我已经想到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做出决断。”白使眼神空洞,语气冰冷,剑刃依旧指着黑使。

“我身不由己,为了那些药,我也必须动手,否则你真的认为此地可助你压制阴毒?”黑使不闪不避,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若白使真要杀他,他也无话可说。

“我知晓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但到底也是养育了你我十余年,便是此刻反目,不谈旧情,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如同这些人与你我的差距,我们与他的差距亦如天堑。”黑使自嘲的笑了笑,明知仇人是谁,却无可奈何,甚至还要为了药物为他办事,这岂非最大的讽刺,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忍受,不然不出一个月,他与白使便会因功法,癫狂而死。

“若无法杀他,便是死于他手又有何妨,总好过受人所制。”白使淡淡然的说道,原本对于黑使欺骗的愤怒,不知不觉就消散了,片刻也无法逗留在脑海。

“那便去找他吧,我也有些事不明白。”黑使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犹豫了一下,再次伸手去扶白使,这次白使没有拒绝。

“这地方也污秽了,该走了。”白使环顾四周,原本世外之地,还是难逃江湖纷扰,成了血海尸山,到底是自己的错,还是他们的错,他也说不清,也许冥冥中自有因果吧。

一世韶光·剑上几番情仇

一番整理才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带,几件衣服,一些粮食和碎银便是他们全部的行李,也没有马匹,四人走了数日才到了山下,白使他们也没有穿着自己招牌式的衣服,不然一路上非打过去不可。

北莽山下往南沿官道十里便是安都,乃是沐州最大的城郡,非同萧殊从小长大的南城,这里才是真正的气象万千,城中间的月湾湖直通桓海,来往船只密密麻麻,一些女子梳妆打扮在船上揽客,却也不知是个什么场所。

湖周边的商铺买卖常常通宵达旦,金银财帛,每每交易动辄千万,大街及诸巷坊,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

“今日先休息吧。”白使虽然无碍,但看到萧殊和方堇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没办法,只得去找了家客栈,但到底是没什么钱,四人只开了一间房。

萧殊和方堇却是第一次到大城市,虽然很累,而且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但还是阻止不了想出去的心。

白使放下行李,把簪子拆了下来,任由长发散落,一路上的雨虽小,但还是打湿了头发,这么束着着实有些难受。

“小殊,你和我来。”白使撑起随身带着的红伞道。

萧殊应了声,雀跃的朝外跑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方堇,方堇一脸犹豫的看了看黑使又看了看萧殊。

“想出门我带你去,先去吃点东西吧。”黑使有些无奈,他最不擅长和小孩打交道,你严肃点,他不开心,你随着他,他就蹬鼻子上脸。

夏至。

小雨淅沥,原本有些闷热的的天气却变得阴冷,本就穿的不多的萧殊,此刻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和白使共撑一把伞才注意到,自己又长高了不少,原本只到白使胸口,现在仅比他矮一个头了。

“你恨我吗?”被丝丝雨水打湿的白发贴在脸上,白使眼中有些迷茫,但转眼又恢复成空洞,原本他在意的,不在意的,都无法在他心中留下痕迹,便是那报仇的执念,不知不觉间也淡去了。

萧殊沉默不语,他真的恨过面前这个人吗,白使说他杀了自己的养母,但三个月的相处,让萧殊觉得面前这个人,不会那样做,至少,以前的白使不会,但现在的白使,让他觉得有些陌生,虽说本就不熟悉,但此刻却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以前我总以为,报仇便是全部,回头在看,执念罢了,但有些事,你便是看透了,看清了,也要去做,不是因为恨,只是为了不后悔。”白使又笑了,这次他笑的一点也不媚,如同长夜冷灯,自明而已。

冷灯看剑,剑上几番情仇。逐恨流年欢若何?梦一世韶光,十方不觅,斑斑白发衣。

白使已然心知自己此去,莫说报仇,便是想活都难,但此刻他已入了境界,而报仇却是他唯一的执念,若逃避,心境破,便是更加恐怖的一件事,他将陷入疯狂的杀戮,直至死去,他的决定,在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你有什么非完成不可的心事吗?”白使低头问道。

“……杀你,等你报了仇之后。”萧殊丝毫没有避讳。

“除此之外呢?”白使轻笑,丝毫没有在意。

“吃糖葫芦算吗?”萧殊犹豫了一会,确实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自己非要去做的事了。

两人绕湖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行至一亭,白使把伞收了起来,然而小亭难避风雨,虽说入夏,但天气还未炎热,萧殊单手挡在额前,雨水还是不住打的往眼里钻,又涩又酸,一个孤零零的小亭子,连雨都挡不住,城虽繁华,总有一隅清冷。

“你在哪?”白使突然问道,

萧殊一愣,随即答道“安都啊。”

“你在哪?”白使再问,语气却重了三分。

“安都月湾湖边的一处凉亭。”

白使听罢,一把抓起萧殊,然后与其一起纵入湖水中,冰冷的湖水让萧殊一瞬间迷失了方向感,而白使却仍不断的带着他往下潜,月湾湖深十余丈,巨大的压力让萧殊感觉胸口都快要裂开了,挣扎之际他企图挣脱白使的手,却突然发现,白使不见了,只余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水中。

想要拼命朝上游,可冰冷的湖水让他失了气力,三脚猫的水性根本不够看,手脚胡乱的划动,却没有丝毫的浮力,身子反而还在一点点的往下沉去。

“会死……”萧殊心中想着,却无可奈何,此刻莫名回想起白使刚才的问题。

我在哪?

湖中?

窒息之际,一只手拽住了萧殊的衣领,一把将他拎出了水面,再次落在亭子中,萧殊立刻将肚子里的水全都呕了出来,可眼中却只剩下迷惘,他忘了自己在哪,他甚至记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失去了感受,失去了记忆,一片空白。

“许是我错了?”白使看着萧殊状若痴傻,轻叹一声,到底还是自己太过自私,强行将自己的意愿加在他身上。

“什么?”萧殊突然应声道,他终于回过神来,但却总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无论他怎么想,也说不清,自己忘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萧殊不懂,但白使却知道,他此刻已入意境,虽是初步,但不知多少人便是死在了这一步上,若方才再晚一步,萧殊不是死路一条,就是痴傻一生,但到底,他还是成功了。

“你在哪?”白使淡然问道,悲喜仅一瞬就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无,无论是脸上还是心中。

“我?”萧殊茫然反问,这一刻,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他记得自己是萧殊,但萧殊是谁?他不记得了,面前人是白使,但白使又是谁?他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自己记得一切,但这一切离自己总有一段距离,无法切身的感受,无法产生任何的情绪。

白使从伞中抽出一柄细剑,猩红剑身宽一指,满刃花纹毕露,剑柄处仅缠白布,没有护手“此剑因其形状之故,未归入名剑之列,但实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挥剑而出,其刃状若游丝,只闻一声脆响,那凉亭石柱上出现了一道深不可见的裂纹,未有注入内劲,单凭剑刃便一切而断,唯有恐怖二字可形容。

“这是剑君瑜子涵的佩剑,但后不知为何弃剑,为师亦是机缘巧合得到此剑,今日便赠与你了。”白使将剑收入伞柄之中,将伞抛给萧殊。

萧殊接过伞,红色伞面上纹着寥寥枫叶,仔细一看,还有一排小字:秋枫伞,红叶剑,霜雪独饮,古今几明月。残红折,芳菲歇,一夕烟水,何处寻故人?

“这剑叫红叶?”萧殊问道。

“为师也不知,瑜子涵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成了剑仙,早已不再俗世。”白使本也是不信剑仙一说,那瑜子涵不是死于江湖泥潭之中,便是在那个角落,早就垂垂老矣,但自北莽一战之后,他却有些动摇了。

“剑仙?”

“以剑成道的人,超凡脱俗,不存于俗世之间。”

“回去吧,想吃糖葫芦吗?”白使笑道。

亭子外的雨小了起来,天也渐渐的暗了下来,船只和街道两边的商铺也都点亮了烛火,红彤彤的映在湖面。

“恩!”萧殊虽入了境界,但却不是如同白使一般逐步领会,而是被拔苗助长一样,强行带入,故仍有些稚气。

一些原本收了摊去避雨的小商小贩,为了生计又在街上摆起了摊,毕竟地段这个东西,如果你不摆,那别人就会来,这年头,你占道摆自有官府驱赶,一条街上能摆的空地本就那么多。

“多少钱一串?”萧殊看着那一串串又圆又红的糖葫芦,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两文钱。”那小贩瞥了一眼萧殊,懒洋洋的说道。

“少爷我包下了。”

白使刚要说话,一个身着仆从衣饰的男子却先一步走上来,一把从小贩手中夺过插满糖葫芦的竹竿,然后扔下了一锭银子。

“姑娘要买糖葫芦吗?”

一只手搭在白使肩上,白使黛眉微蹙,转头见一名男子,身材高挑,怕是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衣服是上好的冰蓝丝绸,绣着雅致梅花纹滚边与剔透的玉簪交相辉映,腰系玉带,手持折扇,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却难掩眉目间的痞气。

萧殊见白使嘴角一弯,便知这个公子哥怕是难以好过了。

“人家口涩,想吃点酸甜,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明明是我与弟弟先来的。”莺声雀语人心醉,美人嗔怒惹怜惜,便是萧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何况这个少爷。

那少爷一时呆愣,竟说不出话来。

白使冷哼一声,他才惊觉,连忙赔笑道“但是我已经买下了,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是严少爷先买的。”那小贩不敢得罪,只得连声称是。

命中注定·阴阳双生作鼎

“姑娘若想要,我自当双手奉上,但小生却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答应?”严少爷厚着脸皮道,这偌大安都,什么样的女子他没见过,但和眼前人一比,都要黯然三分,雨后相遇,这莫不是上天赐予他缘分。

“什么?”白使笑着问道,眸子中透着异样的吸引力,这等魅惑之术,区区一个大家少爷那里吃得消,直被迷的神魂颠倒,就连边上的仆从也一个个的状若呆傻。

“小生想请姑娘一游这月湾湖,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严少爷此刻完全无法将眼睛从白使身上挪开,这城中有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哪个女子会拒绝他的邀请,根本不等白使作答,就伸出手去揽白使的腰。

“不赏。”白使轻轻将那少爷不规矩的手打落,一抹剑气顺着指尖,在那少爷手上点出一红,然后沿着手中经脉不断的蔓延。

“啊!”严少爷感觉自己的手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丝丝凉意顺着手掌蔓延开来,抬手一看,却发现破了个口子,正要发作,面前人已经不见了,而自己的仆从全都倒地不起,仿佛见了鬼一般。

“师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何必如此反应。”萧殊抱着糖葫芦的竹竿,一边从上拿下一根,特别满足的舔着。

“哦?那不如你去陪他游湖如何,我便把这魅惑之术也传了你,他定爱的你死去活来。”白使一巴掌拍在萧殊后脑勺,打的萧殊一个踉跄,差点把手中糖葫芦给甩了出去。

不知为何,吃着自己最喜欢的糖葫芦,明明应该开心,但萧殊却发现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明白,但从前的习惯,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应该……

“你尚不能自由的掌握境界,被影响是在所难免。”白使一眼就看出了萧殊的困惑,你想要比别人强,就要付出的别人多,承受的比别人多,没有捷径可走。

“师父,你笑的时候真的开心吗?”萧殊经常看到白使笑,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其中有一丝开心的成分。

“若有一天,为师能离开这个纷杂的江湖,也许……”白使轻笑一声,笑自己痴心妄想,笑自己不自量力。

回到客栈。

萧殊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条街安静的吓人,虽然是晚上,但商铺都关门,客栈不点灯,平常这个时间,理应很热闹才对。

白使上前敲了敲客栈的门,却无人应声,唯有夜风冷冷。

本就杀人无数的白使对杀意最是敏感,自方才他敲门时,三三两两的窸窣声音哪里逃得过他的耳朵,怕是已经待他们多时了。

“还不出来?”白使一声冷喝。

“不愧是师尊的得意弟子,鼎炉之选。”话音未落,三十七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纷纷从两边屋顶跳下,为首者虽也蒙面,但萧殊一眼就认出了那柄剑,正是北莽一役的那个蒙面人。

“呵……”白使冷笑,若就孤身一人他自是不惧,但对方挑中此刻,自己怕是难以顾全萧殊,而且黑使与方堇大概已经被他们带走……

“随我回去吧,莫要让师尊久等了。”为首的蒙面人非常自信,没有人可以在这三十六个人的联手下逃脱,何况还有他压阵,黑使便是先例,何况还有师尊给的东西,白使便是仙人在世,今天也得跟他们走。

白使轻握剑柄,那三十六名黑衣人反应极快,顿时将白使和萧殊围在中心,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站位,以三,六,九,十八分四层,任你如何身法了得,剑法卓绝,想从中冲出去却是难如上青天。

萧殊眼中空洞,前所未有的压力,让他瞬间完全沉入了忘我,唯剩下手中剑和面前的敌人。

“秋月!”白使喝到,萧殊瞬间拔剑朝身前黑衣人点出,但萧殊的出剑速度远不及白使,那黑衣人身子一扭,反手就是一剑刺去,其余二人齐齐而动,分别出剑刺向萧殊周身破绽。

在这一刻白使也出剑了,那剑快若惊雷,瞬间挑开了刺向萧殊身后的利刃,如毒蛇紧随那躲闪的黑衣人,几乎刹那便要取下那黑衣人的首级。

然而外圈六人立刻补上空隙,六剑齐出,想要拦下白使,可就在这时,才发现自己拦到的不过一抹剑影,还来不及讶异。

“秋风!”白使再喝,萧殊应声而动,手中细剑舞成一片光影,顷刻将那六剑挡下,那六名黑衣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萧殊缠住,白使抓住这个瞬间,剑势化虚为实,一剑横扫而出,剑气呈环状斩出。

即便反应再快,此刻也唯有收剑作守势,三十六人均被一剑扫出三丈之外。

就在这黑衣人想再度上前时,那蒙面人却摆了摆手道“他们杀你不易,但杀这个小鬼却不难,我不喜欢把事情做绝,白使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他……”白使当然知晓,便是只有自己一人也难从这三十六人手里安然离去,更何况还带着萧殊。

“我跟你们去。”萧殊抢先说道,他不可能放下方堇不管,黑使都被他们带走,方堇如何幸免,仅此一点,自己也是非去不可。

“服下此药。”

翠色玉瓶抛向白使,里面是无色无味的液体,白使也不犹豫,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净,但刚入口他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们先回去吧。”那蒙面人道,可那三十六人却如充耳未闻,其中一人走出来道“仙人有命,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师尊他心急,你们便先回去告知他,我后脚便到。”那蒙面人愠怒道。

“这……好吧,我们走。”

话音落那三十六人顿时做鸟兽散,窜入夜色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什么意思?”白使眯着眼睛,他不知面前人到底是作何打算。

但那蒙面人却没有回答,而是摇了摇头,带头走进了客栈,打开门血腥味直扑而来,里面原本吃饭的客人,小二,掌柜,无一例外全都死于非命,若非萧殊心入忘我,非将胃吐个干净不可。

原本热闹安详的都城,在此处竟成地狱,若是以前,白使必然全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但此刻,他仅仅只是皱了皱眉,既无能改变什么,何须自责,不过安慰自己的举措罢了,他不需要。

三人来到二楼,打开房间门,黑使和方堇均在里面,不过方堇却是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黑使则盘膝而坐,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面色痛苦。

“杀伐过盛,阳灵早已圆满,他发作时间比你短得多,若非这些年靠药硬撑,早以丹成人亡。”那蒙面人上前坐在黑使身后,将内劲缓缓灌入其中,助其压下阳毒。

“他身体早就产生了抗药性,我还真不知道是怎么样他才能坚持这么久。”在蒙面人的帮助下,黑使面色逐渐缓和。

“怎么,你不想做个乖徒弟了?”白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方才那药入口便知,那外面一幕不过是他作戏罢了。

“我本来是想当个乖徒儿的,可惜啊,我这样的凡人在师尊眼中确实还不如一条狗来的有意思。”蒙面人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把面纱拿了下来,面纱下的脸上遍布着烧伤的痕迹,双眼失明,状若恶鬼,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

“若非师尊,我也活不了那么久,但玄非是个贪心的人,当不了乖徒儿,辜负了师尊的期望。”玄非自言自语道,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

“原来是你。”白使总算想了起来,这个幼时一直当鬼的玩伴,只是自他和黑使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告诉你也无妨,你与黑使不过师尊的鼎炉罢了,当年血案表面上是朝堂打压武林世家,但江湖门派众多,武当,青城之流更是一州独大,何必偏偏挑你们动手?”玄非再次把面纱戴上。

“武当,青城何人敢动?若朝堂真敢朝他们下手,到时打压不成,反惹一身骚,我族当初虽势大,但终归没有高手坐镇,且亦商亦派,正好下手。”白使冷声道。

“崇玉虽打下江山,但年事已高,此刻只求国安,何以敢肃清江湖,徒惹动荡?”玄非嗤笑道。

“这么说来,此事非是朝堂所为?”白使有些不解。

“不,就是崇玉的旨意,但却是师尊许以一世之寿,让其下旨罢了,若真是崇玉本意,你与黑使何以幸免?”玄非一语道出了当年惨案的真相。

“呵……哈哈,可笑我这些年竟还当他是无奈之举,未曾想……”黑使本还在调息,听闻此言差点行功差错,面色一片青白。

“你二人阴阳双生,自小便被师尊视为鼎炉人选,有此一难,命中注定。”玄非淡然道。

“你……”黑使正要发作,奈何此刻力匮神乏,一怒之下面色更白三分。

“你不生气?”玄非讶异的看着白使,却见他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我?”白使笑着摇了摇头,心无所碍,再无什么事可牵动他的情绪。

“忘我之境,看来心魔已无法扰你,阴灵圆满,师尊最大的失策便是对你的放任,黑使容易为情绪所左右,但你却不会。”玄非笑道,白使的成长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仙凡之别·一尺一鼎断一命

玄非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站立已久,自顾自吃着糖葫芦的萧殊,一方面是讶异此子如此年纪便有此身手,另一方面却是在萧殊身上也感受到了那股子意境。

“你如此教他,虽是速成,但物极必反,此子尚且年幼,若将来心境变化,难逃心魔之厄。”玄非叹息道,黑白二人便是最好的例子,过早的拥有了不符阅历心智的武力,以至于心魔丛生,难以自拔。

萧殊听到玄非之言,也不反驳,他不懂什么心境变化,也不懂什么物极必反,他只想着保护方堇,若有机会能寻得那梦中红衣人便是他最大的奢望。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白使不再想听这些废话,两人早已多年未有联系,更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此前更是立场分明。

“杀了汪越。”玄非冷声道。

三日后。

胤州皇城内,白玉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清晨,袅袅雾气升腾笼罩着宫殿,檀木飞檐,龙凤欲腾,一层层浮雕皆由青玉所刻,沿着笔直的大道望去,陌头花絮夕纷纷,琼阁如天隔紫云。

而在着皇城清早之际,一名老人身着玄衫漫步其中,近了再看,却又不似老人,虽白发但面容清俊,举手投足间沉着有力,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老者,身着明黄长袍,领和袖皆为青石色,秀金龙其上,两肩,身前身后正龙各一,襟行四龙,下缀八宝立水,绣工细腻,繁复却不杂乱,虽年过五十,眉眼间仍有杀伐之气。

“陛下,该上早朝了。”那白发道人对崇玉说道。

“人生五十,朕半生予战乱,半生予江山,虽登极位,然西有图夏诸国,北有匈人,一日都不得安歇,却也羡慕你等修道之人,青灯点香,古籍伴身,无忧无虑,自足极乐。”崇玉笑道。

“修道之人虽六根无尘,但若说无忧却不过外人之言罢了。”那道人摇了摇头。

“哦?汪师亦有烦恼之事?”崇玉好奇的问道,在他心中如同汪越这等仙人,何来烦恼,不为年岁所忧,不为五谷所扰,朝游恒海暮东荒的人物,何来烦恼一说。

“唉,修者自知修者苦,陛下不必多问了。”那道人从袖中拿出一玉瓶递给崇玉道“一粒延寿十载,瓶中有十粒,这便是贫道当初允诺陛下的一世之寿,但……”

“汪师直言。”

“此药陛下可在寿岁七十之时服下,不可早服,亦不可晚服,且有伤天和,会折了陛下子嗣之福,一旦停药顷刻寿尽。”修者说道,此世间何来两全其美之事,有得便有失,看你如何选择罢了。

“有朕坐镇,何须子嗣?他们生在龙门,本是天大的造化,如今为父折了些福,有何不可?”崇玉笑着将那玉瓶收了起来,独自一人朝那宫殿走去,是该上朝了。

汪越看着那远去的崇玉,哈哈一笑,手一招,白鹤自云头落下,伏在地上,汪越盘坐其上,鹤鸣三声,眨眼消失在天边的朝霞之中。

清虚观,坐落在胤州皇城之外的云虚山中,正是汪越道场,此间无一道童,香火不盛,来往之人零零散散,但奇特的是,观中侍奉,非神非仙,唯有天地二字,鲜有人知晓此处便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朝国师,汪越的道观,崇玉本想拆了国寺,修一所道观,好过此刻清冷。

但汪越却说道“缘者自来。”一句话就给崇玉堵了回去。

那白鹤落于观中,汪越刚进房中,却见玄非已然等待多时。

“师尊,我将他们带来了。”玄非毕恭毕敬的说道,在汪越面前他自是不敢有任何放肆,即便此世间再无几人能与他比肩,但面前道人,他从来无法看透深浅。

“非儿,你跟为师几年了?”汪越故作不闻,反问玄非。

“二十三年了。”玄非心中一惊,但仍不动声色。

“二十三年了,为师收养你们之时,这道观还未建成,如今门前已是青松参天。”汪越感叹道,二十三年原本对他而言是不长的,但此刻,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他早已厌倦了这俗世的生活。

“非儿,你眼界最高,不想局限于这武林之中,只可惜,运数不济,为师确也想带你去那广阔的修行界看看。”汪越那香台上拿过一把戒尺,啪的打在玄非头上。

一粒白色的颗粒从玄非发中掉落,落地竟化作一人,正是那一晚三十六名黑衣人的模样,这一下,几乎让玄非肝胆俱裂,他噗通就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冷光乍现,寒刃直取道人后心,但汪越身子微微一侧,便避过了那快至极点的一剑,伸手一取,便将那剑刃夹在指间,双指一松,一弹均在眨眼之间,秋水剑仿佛水波动荡,其上传来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道,直灌白使右手。

白使一时未能反应,只得将内元聚在右手之上,却仍是被整个震飞了出去,右臂袖子均撕裂,被气劲所伤的右臂出现一道道裂口,几乎握不住剑柄。

“心无所碍,出剑忘我,武林之中能与你交手者,不出十人了。”汪越淡然道,戒尺朝身后一摆,小小的木尺竟挡住了那偌大的镰刀,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再一用力,黑使手中长镰顿时脱手,直接撞碎了道观的天顶,然后随着碎瓦落在一旁。

“为师年迈,还是喜欢干净些的空气,不要总是弄那么大动静。”汪越轻咳了几声,伸出手挥走面前的灰尘,说来也奇怪,他一挥手,漫天尘埃还真就落了下来。

玄非紧紧抓着袖中短匕,浑身不断颤抖,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渗透了面纱。

“非儿,想刺就刺,为师既养你育你,自当也活该受此一刀。”汪越蹲下身子,轻轻掸去玄非身上的灰尘,抓起玄非的右手,看着那锋利的短匕,左手轻轻在刀刃上一刮。

“陨铁匕,噬心散,当真这么恨为师?”汪越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似笑非笑的看着玄非。

“师尊自是仙人高高在上,非儿虽命贱,但也不想被当个药引!”玄非说话都在颤抖,他虽发自内心害怕汪越,但仍有一股倔劲,将手中匕首死命往前一送,已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出乎他意料的事,汪越挡也不挡,反而松开了手,任由匕首刺入胸口,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见此玄非更是害怕,咬着牙将那匕首拔出来再刺,再拔再刺,直至全身精疲力竭,再也无力握刀,颓然瘫坐在地上。

汪越却仍像个无事人一样,将那刺在身上的匕首拔了出来,不带一丝血迹,随手扔在地上,起身拂去身上尘埃道“好了,非儿,你刺也刺了,恨也恨了,那为师二十年养育之情,你又该如何还报?你们又该如何还报?”

黑使见此几乎非人一般的情景,如被凉水浇透了全身,寻常人莫说被扎穿心脏,便是五脏随意哪处受创,都难活下来,但面前这个人,全身被扎的都是孔,还像个没事人一般说笑,被收养的那些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汪越恐怖如斯。

另一边白使虽身受重创,但双眸中依旧看不出半分绝望之色,他死死盯着汪越的一举一动,面前的汪越给他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但一时半会他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

“你们既不想给,那为师自取吧。”汪越屈指一弹,米粒大小的黑点自他手中落地,顷刻化为三人高的巨鼎,鼎外赤火环绕,将其烧的通红,几乎看不出上面的纹路,在那鼎炉落地的瞬间,整个道观如置炼狱之中,帷幔,香案,蒲团全都烧了起来。

此刻若有人身处云虚山中,便可发现,整座山都莫名的变热了,树上青叶片片卷曲,飞鸟尽数逃离,而那源头之处的清虚观方圆百丈均化作焦土。

玄非身处鼎前更是难挡如此热力,只一个瞬间,全身衣服化作飞灰,裸露的皮肤也逐渐开裂,鲜血才渗出便被蒸发,白使还能靠着体内阴性真元抵挡片刻,黑使却只能硬撑,原本就属阳的他,丹田燥热,如被真火炙烤。

“七十多年了,吾等了七十多年,才等到了今日,莫怪为师不念旧情,但到底二十余年的相伴,为师会为尔等留下一灵,若有机缘,亦会助尔等重归,到时自可随为师一览大千洪荒,仙道鬼途。”原本云淡风清的汪越,此刻也有些抑制不住,言语激动。

汪越拂袖一挥,玄非燃尽的余灰顿时散去,只余下一道乳白色的光点被他引在掌中,也不知念了个什么咒法,自其中再引出一道莹白细丝,收入一个青色葫芦之中,屈指一弹将那乳白色光点送入鼎炉。

只见那白色光点在真火中不断翻滚变化,时而化作一张脸的形状嘶吼,时而化作一只手臂想要拉扯汪越,汪越不为所动,依旧捏诀念咒,最终化作了一团晶莹的液体,浮在鼎中。

一人一伞·三剑仙人退

汪越头也不回,只手一招,黑使便如被无形大手抓起,任凭他如何运功挣扎,也难挣脱分毫,反而因为运功过急面色潮红一片,口溢鲜血。

白使虽也感受到一股束缚之力,但并未被禁锢,正是他向萧殊借来了佛珠,此刻红芒微亮,自生淡淡光圈,不同于气劲真元,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抵御着汪越的咒法。

“嗯?这便是那佛珠。”汪越回头见状不由诧异道,此界能与他抗衡者几乎不存,仅仅一件器物更是不可能,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串古拙的佛珠,当初玄非告知他,白使有一串珠子可抑阴灵,他还有些不信,但现在看来,却是大材小用了。

白使见汪越分神,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挥剑便是数道剑罡,原本受伤的右手将剑抛于空中,左手在剑柄一推,秋水剑顿时化作一道白芒直扑汪越眉心。

锐利无匹的剑罡才近汪越周身一丈处便似泥牛入海一般消散无踪,秋水剑紧随其后仿佛刺在一层无形墙壁上,剑身猛地弯曲,正要被弹开之际,白使握住了剑柄。

这时汪越才注意到,那串佛珠不知何时离自己不过一尺,但他依旧不慌不忙,一拂袖将那佛珠甩开,右手抬起就要硬抓那剑锋,一道白色气芒自剑锋延出,直直的刺在汪越的眉心处。

“你竟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判断出为师的命门所在,着实不易,但可惜了,修为所限,莫说是你,便是那瑜子涵亦不能伤我分毫。”汪越笑道,那道剑罡刺在他眉心处泛起层层波纹,白使全力一剑,仍是毫发未伤。

汪越一把握住那秋水剑,微微一使劲,剑刃发出一阵刺耳之声,如人悲泣,却也不知是悲自己受损,还是泣白使将亡。

汪越丝毫不在意,随手将那秋水剑抛在一旁,伸手扼住白使脖颈,慢慢的将他靠近鼎炉,炙热的真火下那如雪白发纷纷蜷曲,白使眼眸依旧空洞,他丝毫不在意死亡,在这时他总算知晓了,自己心境的破绽,非是报仇的执念,只是黑使罢了。

原本被忽略的黑使,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握着镰刀,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这把镰刀竟是如此的沉重,右手止不住的颤抖,是恐惧吗?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是因为看到玄非死状,看到了白使全无抵抗之力,看到了汪越非人般的表现害怕了吗?

没错,他害怕了,但是,镰刀依旧照着汪越的头顶挥了下去。

他害怕死,不然也不会因为丹药替汪越办事,但是他更怕,自己唯一的亲人白使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力的在一旁瑟瑟发抖,对此,他做不到。

但汪越毫不在意,任由那镰刀斩落,只能在周身激起淡淡波纹,白使看着拼命的黑使,只是笑,即便周身气劲在真火炙烤下越来越黯淡,即便身受重创,即便报仇无望,他依然再笑。

就在黑使绝望之际,观外忽传一声诗号,虽声音不大,但却仿佛在耳边响起。

“秋枫伞,红叶剑,霜雪独饮,古今几明月。残红折,芳菲歇,一夕烟水,何处寻故人?”

伴随诗号而来的是三道宏大的剑罡,先行而来的压力便将那本已残破不堪的道观彻底碾塌,淡红色的剑罡如有实质一般。

第一剑落下便迫的汪越放开白使,抬手挡去竟被其逼退三分,第二剑再落,击在那真火鼎炉之上,“咚”的一声,偌大的鼎炉被一剑压入地面直至没顶,就在汪越想看清来人之时,第三剑落下,锐利的剑罡在汪越身前一划而过,只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烟尘中,一道身影飘然来到。

“瑜子涵?”汪越沉声道。

“方才听汪师说,我亦不能伤你分毫,剑者虽年迈,却还有些意气。”烟尘散去,唯有一名鹤发白髯的老者手持红枫伞,正是白使赠与萧殊的那伞。

“天人之境还留于此地,莫非不知那天罚为何物?”汪越微笑道。

“老朽一生练剑,到头来却因无人可败陷入瓶颈,亏得当初汪师赐教,这才迈入天人之境,只可惜年纪大了,不想客死他乡,便也不走了。”瑜子涵丝毫不在意汪越之言。

“此间之事,你真要插手不可?”汪越面色沉了下来,脚一踏地面,那没入地下的鼎炉破土而出,炽热之感再次笼罩。

“我知汪师非此界之人,但依汪师之能破界而去非是难事,何必行此罪孽,徒增业果?”瑜子涵不解道,汪越本身便不会为此界所拘,来去自如,何必非要如此行事。

“你懂什么!?”汪越却突然激动了起来,但下一秒又恢复了淡然的面色“你生在此界,自是不明白,我又何必与你多言,不如让我看看,你拿什么保他们?”

瑜子涵面色一变,此刻汪越周身产生一股莫名压力,整座道观,不,整座云虚山都在晃动,地面一一龟裂,原本晴朗的天空顷刻昏暗无光。

“几年不见,汪师的养气功夫却是大不如前了。”瑜子涵手捏剑诀,原本伞上红枫化虚为实,在空中片片而落,如此诗意之景,在白使看来却满是杀机,此间枫叶,每一片均是剑意所化,锐利无匹,飞舞之间自成阵势,这便是当世剑道第一人的修为。

汪越冷笑一声,沛然杀意如有实质,手中木尺化作一柄白丝拂尘,原本立于原地的身形如烟散去,下一刻便出现在瑜子涵的身后,拂尘当头挥下,瑜子涵抽剑而出,背身一挡,人剑合一行云流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

那漫天枫叶这一刻撕下面纱,化为澎湃的剑罡直扑汪越。

面对如此浩大的剑潮,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采取过守势的汪越,此刻竟然没有找到反制的机会,唯有飞身而退,手中拂尘不断挥舞,打碎那一道道近身的剑罡,这淡红色的剑罡,如海潮一般扩散,看似水般柔弱,实则包含着瑜子涵一世的剑道修为。

此界自有修为限制,若修为达到一定界限便会破碎虚空飞升而去,若强留此界,必有天罚之,汪越能留在此界,必须压制自身修为,维持在此界所能承受之极限,故此他能轻松拿捏黑白双使,但面对修为相去不多的瑜子涵,一时之间也难以压制。

“老朽的剑,可让汪师满意?”瑜子涵见汪越飞退,却没有追击的意思,身为当世剑道第一人,他从来不会畏惧,当初败于汪越,让他看清了差距所在,弃剑数十载,潜修心境,终是迈入天人,如今的他,此界无人可败。

汪越也不多言,手中拂尘一摆,心沉如水。

“汪师既执意如此,老朽便不客气了。”

稍纵即逝的剑芒在瑜子涵周身闪烁,他一抬手便有剑芒出现,然后消失,让他的动作快如剑罡一般,刹那,瑜子涵化作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只能看到一团淡红色的光芒围绕着汪越,红叶剑自上而下不停刺出,仿佛有千万把剑同时攻击的汪越。

而汪越每一次拂尘的挥出,都精准的挡住四面八方飞闪而来的剑影,境界上远超瑜子涵的优势让他挡的从容不迫,但修为上的持平让每一次碰撞都占不到便宜,眨眼间,瑜子涵出了近百剑,没有一剑真正伤到汪越。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朽还是无法从汪师手上占到半分便宜。”瑜子涵惊叹道。

但汪越却不以为然,莫说当年,便是如今他不压制修为的话,区区天人之境的瑜子涵何以能在他手中走出一招。

“佛珠。”白使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黑使,蹒跚的跌坐在地上,他注意到自方才汪越击飞佛珠之后左手便一直隐在袖中,但与瑜子涵缠斗之际还是露了出来,朱红色纹路在其手上蔓延,而源头正是汪越方才挥开佛珠时被击中的地方。

“佛珠?”见惯了生死的黑使到底还是不比常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只是在这杂乱的废墟之中寻找一串小小的佛珠谈何容易,却也不知掉到了何处。

另一边汪越依旧作守势,每每挡下一剑,手中拂尘上的白丝便落下一根朝瑜子涵射去,细微拂丝在烟尘遮掩下如何看得清,而且在汪越手中即便是拂丝亦有钢针之尖锐,惊雷之迅捷,瑜子涵全凭本能闪避格挡,一时之间压力骤升。

那拂丝一击不得也不落下,便如那剑意红枫一般,环绕其周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不停的攻击,力道极大,瑜子涵仅凭手中一剑抵挡片刻,便感双手发麻,而自己的枫叶剑潮在其面前也难以为继,只要被刺中便消散无形。

“以点破面,汪师好手段。”瑜子涵手中红叶剑舞的密不透风,几乎连成一道剑幕,但即便如此,那无孔不入的拂丝依旧在他的双手,肩膀,腿部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洞,而且一旦刺入也不出来,如同毛发一般长在了上面。

“你修为虽与我相去不远,但境界却差了许多,你所谓的剑法在我看来,不过稚童舞锤罢了。”汪越沉声道,只要给他时间,此界的招式剑法没有他看不破的,更没有他制不了的。

心心念念·三十载只求一战

瑜子涵虽不惧汪越,但到底境界相去甚远,原本持平之势,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转为劣势,周身密密麻麻的白色拂丝如毒蛇缠身,难以摆脱,而且那刺入身体的拂丝竟然开始吸收他的内元。

肆虐的剑罡虽能冲而破之,但每每破出一个缺口,下一秒又被填满,原本漫天的拂丝逐渐收拢,在瑜子涵周遭形成一个白色的球体,其中不断有红芒闪烁,企图冲出,但力道被分摊到每一根拂丝上,只是略微一鼓便恢复平静。

“他撑不了太久。”白使很清楚现状,但是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争斗已经不是他所能插手的局面,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那串佛珠。

瑜子涵此刻身陷囹圄,无论不管剑光舞的如何密集,拂丝总是能寻隙而入,而且速度丝毫不比他慢半分,若此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便要落败身死。

“你何必为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与我拼命?”汪越有些不解,他不明白瑜子涵的选择,黑白双使与他毫无干系,为他们赔上自己近百年的修为,甚至性命,值得吗?

“千金易得,一败难求,老朽一生唯一个战字而已,既有汪师高山在前,更是半分也不想退!”隐隐约约的笑声自那白茧中传出,虽有些喘息,但战意越发高涨,那白茧上原本四面八方不断突起的红点突然消失,唯有正面一抹猩红越来越浓,崩断之声不绝于耳

汪越心道不好,那猩红色的剑影自白茧冲出,朝他而来,血色光柱直冲云霄,连昏暗的云层都被其撕碎,划出一道横贯天际的血痕。

“既是如此,那贫道便让你知晓,何为差距。”汪越手捏法诀,催动自身根基,霎时沛然元力如江海浩瀚,耀眼的白光充斥着他的全身,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显露出自己的修为,便似那仙人下凡,早已超越此界之界限,一道惊雷自天空落下,径直劈在他身上,却只击起道道波澜。

瑜子涵此招,没有过多的变化,以剑意为媒介,人剑合一,破万法,说到底却是个损耗修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汪越在同修为之下,难以反制,唯有破封方可应对。

剑芒瞬息破开汪越周身护体气劲,汪越右手微微一抬,球形的白色元力犹如实质在其手上逐渐扩大,直接对上了那神鬼俱惊的一剑。

触及的刹那,汪越脚下裂地十丈,剑罡甚至透过他在其身后的地面斩出一道目不可及的深痕,但此刻汪越心静如水,不再压制修为的他,很清楚此剑的极限所在,那红叶剑虽携无匹的剑意而来,但仍是被白色元力逐渐推开。

“你以为就这样吗?”剑君瑜子涵在此生死交加之际,却显得异常平淡,将自身剑意催至极点,全身燃起红色火焰,又是一道惊雷落下,打在红叶剑之上,不仅未伤到瑜子涵,反而让赤红的剑身上多了一抹雷光。

剑刃瞬间便破入那白色元力之中,汪越一惊,他并未料到瑜子涵敢如此做法,更未料到天罚想借剑杀人,一时间竟反应不及,被一剑贯穿了右手,肆虐的气劲和雷电顿时将他的整条手臂震成血沫,若非及时压制,恐难逃身死道消。

汪越面色从未如此难看,身上时不时有雷纹闪烁,即便是他也难以彻底压制入体的天雷,而且那极致的剑意也让他功体受了不少的创伤,看着灰飞烟灭的右臂,依旧有灰烬飘落,光秃秃的肩膀处白芒耀眼,抵挡着残余的剑罡雷霆侵入。

瑜子涵拄剑而立,有生之年他第一次看到汪越如此难堪,不禁大笑,然而过度损耗的修为让他再难以为继,但此刻,心结已破,他不再遗憾。

“我当你为何不破界离去,原是我成了你的心障,也罢,此界能伤我到如此境地的,你是第一个,贫道便亲手为剑君立碑!”汪越冷声道,他知晓瑜子涵已经极限,再次将自身修为压制了下去,片刻的破封便已触动天罚,若再不收敛,一旦劫落,难逃一死。

抬起的左手,元力逐渐汇集,面前的剑者值得他尊敬,正因如此,他也不会留手。

死亡就在眼前,瑜子涵却毫不在意,唯有脑海中回忆翻腾。

少时练剑,弱冠之年便无人可敌,三十岁时隐居世外,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舍妹之死,让他再次出山,出手便屠尽了三大魔教,邪派人人闻风丧胆,销声匿迹近十年,被正道称为剑君,被邪教之人称之剑魔。

四十弃剑山中,以草木代剑,渐入化境,修身养性,不为外物,不为名利,奈何故人逝去,亲人离散,敌手难求,山中无日月,十载不过转瞬,本以为老死山村,忽闻玥国一统,有那仙人下凡,故寻之论剑。

便是三十年过去了,瑜子涵依然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你便是那仙人?”

“仙人不敢当,小小道士而已。”

“我若杀你,你当如何?”

“剑君杀不了我。”

“哦?何以见得?”

“你的剑锈了。”

“还请道长赐教。”

那一战,瑜子涵败得彻底,败得无话可说,汪越让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他不明白,自己和汪越的差距到底在哪。

“我不明白。”

“因举世无敌失了方向,因骄傲自满失了自我,剑君丢了剑道,可笑可笑。”

“子涵多谢道长,若余生再有所得,还望道长到时依旧能不吝赐教。”

无人可败的剑君心中留下了一粒种子,三十年间不断的生根发芽,当他终于再一次突破了自身的极限,踏入天人之际,才发现当年的失败已然成为执念,若不能彻底了却,剑道终是不能圆满,终日如哏在喉,但每每来寻汪越,皆是不见人,索性在云虚山下定居,直至今日,终于……

看着汪越朝着自己天灵拍落的左手,他不闪不避,持剑挡之,无论生死,剑心不悔!

“剑君闪开!”

就在此时变故骤起,十八颗红色珠子四面八方朝汪越射去,瑜子涵一惊,下意识身形急退。

汪越失了右手,唯有左手抵挡,但一碰到那佛珠手上元力便不由自主的消融,根本没有任何阻力,再想闪避却慢了一步,被连续击中肩膀,双腿,其力道之大,直接贯穿而过,汪越只觉体内元力顿时消散大半,功体重创,再难站立,跪倒在那残破的天地道牌之前。

这一打断,瑜子涵死志已去,唯有剑心圆满,手中红叶剑朝空中一掷,淡红色的剑罡蔓延数丈,拉起黑白二使一跃而上,仅一个呼吸便消失在天边,空留汪越一人跪坐在废墟之中。

但汪越丝毫不怒,虽遭此变故,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身上拿出一瓶丹药服下,身上的血洞逐渐复原,盘坐调息了半刻便再次站了起来。

伸手一指地面,地面的泥土顿时被其摄在空中,缓缓变化,最后化为一只手臂的模样接到了他的右臂上,唯一不同的是,那些血洞周围的朱红色血纹却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

看了看周遭,那方才击穿自己身体的佛珠却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过汪越不着急,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真正恢复,这些都可以解决,方才瑜子涵心结已破,此刻飞升在即,保得了他们一时,却保不了他们一世。

一招手,那三人高的鼎炉再次化作一光点被他收入袖中,原本翻滚其上的白色液体也被收在了葫芦之中。

阳光下他的影子不断的翻腾,漆黑色的雾气化作一人高的身影,站立在汪越身前,没有言语仅仅是注视着他,不同于汪越一身仙风道骨,黑影出现时煞气无匹,宛如妖魔在世。

“七十年都等过来了,何须着急?”汪越说道,一挥手将那黑影散去,再次融入自己影子之中。

“天劫近了,莫要再拖。”如渊深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汪越脑海。

再说那瑜子涵御剑而行,带着黑白二使片刻便至云虚山下的一处村庄,耗尽的元力让他再也难以为继“此处是我定居之所,那两个孩子想必是跟着你们来的吧。”

白使一看周围,正是上山之前让萧殊他们待的村子,却不曾想这两个人竟遇到在此隐居的剑君,将这些事情一串,白使清楚了为何瑜子涵会在自己危难之时出现,却也不是真的为了救自己二人,不过为了解心结的顺手而为罢了。

三人行至一处草房前,这本是瑜子涵旧居之所,但此刻却空无一人,方堇和萧殊均不在此处。

“这……”

三人面面相觑,不管他们怎么打听,怎么搜寻也没有任何线索。

就在此刻随着心境圆满,瑜子涵愈发感受到自己和此界的隔阂,便如同被拘束在水中一般,有种说不出的沉闷感,而且一股莫名的牵引力越来越强,他心中明白,自己恐怕真的难以久留此界了。

抬头看去,不同于方才人为引发的天地异象,此刻是真正的自然伟力,方圆千里尽成夜色,一道道紫色雷霆自云头劈落,狰狞而可怖。

“老朽劫数到了。”瑜子涵此时再也难以顾及其他,一个纵身化作剑光远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渡劫,但若在此,周遭村庄必然遭难。

“怎么了?”黑使问道。

“我此刻才明白为何玄非会说,他不想局限于此。”白使双眼空洞,遥遥注视着远方万道雷霆齐落的震撼场景。

黑使默然无语,今日一战他只感受到了无力,原本的自信此刻连粉末都不剩。

雷霆之中唯有一道剑芒逆天而上,剑君从不低头,他的剑亦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天晴云散,余雷尽熄,一把红伞幽幽飘来,落在白使身前。

青衣道人·凡尘登仙不夜天

莫约十分钟前。

萧殊正和方堇在屋外拿树枝对练演武,十八颗念珠突然从空中落下,萧殊一看正是自己的念珠,正惊讶之际,未曾想被一个披头散发的道人给抢走一颗。

“好宝贝!好宝贝!”那人身穿脏兮兮的青色道袍,发簪歪歪斜斜,一头灰白长发披肩散落,疯疯癫癫的拿着一颗念珠又笑又跳。

“那是我的,还我。”萧殊小心翼翼的剩余十七颗念珠收了起来,这佛珠对他而言十分重要,若非亲近之人,完全不会让他人触碰。

“少年人好大的气性。”那疯道人嘿嘿一笑,反倒将念珠收在了袖中。

“你这人好不无赖,这就是小殊的,你这样明抢算什么?”方堇气的伸手就去抓那疯道人,却连那疯道人的衣角也摸不到。

“身法不错,却有个好师父吧,可惜还不够纯熟。”那疯道人身形变幻,时不时伸手摸一把方堇的脸,把方堇也弄得一脸灰尘。

萧殊却没有急于动手,他依旧冷眼旁观,去寻那疯道人破绽,手中树枝伺机而发。

但片刻之后他便放弃了,非是察觉不到破绽所在,而是自己根本无力跟上这个疯道人的动作,上一刻的破绽瞬息便成了下一刻诱敌的点,若自己能够更强一些,能够有白使那般出剑的速度,此刻局面便大不一样了。

“前辈,这真的是我的,能不能……”萧殊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得服输,但话还没说完,那疯道人却不买账,嘿嘿一笑,转身就跑。

萧殊哪里肯放过他,立刻追了上去,奈何不管他于方堇不管跑得再怎么快,眼前疯道人和他们的距离始终不变,好似有尺丈量过一般。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堇早已精疲力竭,萧殊此刻也有些脱力,虽说这几个月的修炼让他们在武功造诣上远超了寻常武者,但内劲真元却是个长久的活,非一朝一夕便可修成,他二人不过起了个头,若说黑白二使的内劲真元如江海浩瀚,那他二人不过三尺小潭罢了。

一番你追我赶,三人行至一处乱葬山岗,这些坟多年都未曾有人祭拜,只因此处时有闹鬼之事,更别提添土修缮,坟头上均是被老鼠野猪拱出的洞,雨水一冲,连棺材都露在外面,一些棺木腐烂,其内的陪葬衣物被一些不知名的动物撤的到处都是,唯有乌鸦不嫌弃此处,停在枯树上不知是哭是笑,叫的人毛骨悚然。

那疯道人咬破手指,以血在一处无名墓碑上一点,整座乱葬岗顿时鬼气一散,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颗颗参天青松林立,淡淡白雾让一切都看不真切,在朝前走去,是一处陈旧的道观,道观不大,仅一厅两房,淡淡异香弥散。

而让人惊奇的是,其内并无供奉仙佛道祖,只有巴掌大的一块木牌,上铭天地二字。

“你……你是神仙?”方堇完全消化不了眼前所见的一切,方才所见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我不是神仙,我是疯子。”那疯道人笑的头上的发簪都掉了下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笑红的眼睛,又把那发簪歪歪斜斜的插在乱糟糟的头发中。

“前辈带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萧殊心知他抢夺自己念珠不过是为了把自己带来此处罢了,但却不知为何。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你我相遇,自然便是有缘。”那疯道人笑着将那念珠抛还给萧殊。

“哦?道长还要度我不成?”萧殊伸手接过念珠,好似有无形丝线串联,袖中的十七颗念珠一一飞出,呈环状逐渐收拢,再一次套在了萧殊手腕处。

“这串念珠你是从何而来?”疯道人看着念珠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你我无亲无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萧殊反问道。

“若我说,我知道这念珠的一些底细呢?”疯道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笑嘻嘻的看着萧殊,他一眼便看出了萧殊根本不知道这串念珠代表着什么。

萧殊闻言,脑海中再次想起了梦中的红衣人,自己到底从何而来,自己的娘亲是谁?父亲又是谁?只是这伤感之情,根本无法在此刻的萧殊心中留下半分痕迹,忘我心境最可怕之处便在于此,所谓情感不过负累,对敌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自古意境万千,忘我最是伤心,少年人,莫忘初心啊。”那疯道人见萧殊无我无情,心知他已难回头,能做的也仅是一句提点罢了。

然而心入忘我的萧殊根本不为所动,疯道人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若要说这念珠的来历,却还得先让你们知晓境界之分,你们可知登仙道?”

萧殊和方堇根本没听说过这个词,什么登仙道?境界之分?完全是一头雾水,俱是摇了摇头。

疯道人将那香炉中燃尽的香火取下,重新点上三支香,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在蒲团上叩首天地,毕恭毕敬,丝毫看不出先前疯疯癫癫的模样。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幽幽,天道煌煌,自古凡尘登仙道,仙贵生,集天地灵韵于一身,超脱己身,蔑天地,故有灾劫,你这念珠佛韵天成,绝非此界之物,至圣至清,非是修罗鬼道,那必然来自登仙道,甚至不夜天,不过你也要小心,如此圣物必然引人窥视,恐有身死之厄。”疯道人语出惊人。

这时远远传来阵阵雷鸣之声,一道道紫色雷霆不时划破天际,再朝远处望去,雷海密集,铅云压顶,惶惶然如天塌一般。

那疯道人看了一眼笑道“你们且看,那剑君渡劫了,凡尘登仙难如上青天,降雷劫,蒙魔障,受苦厄,倘若能一一渡过,方可一窥仙道。”

“这世上真有仙人?”方堇有些不敢置信,这神话传说竟然是真正存在的,那岂非真正可以长生不老,寿元无疆。

“非也非也,凡尘之中传说的仙人,不过臆想罢了,所谓登仙道绝非如此,境界之间有大恐怖,言语不可道也。”疯道人似有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连连摆手,不愿再说。

“道长带我来此处到底是为何?”萧殊虽然也很惊异于登仙一说,但他仍不知道这个疯道人带自己来此处到底是为何。

“我在救你。”疯道人嘿嘿一笑。

“救我?”萧殊觉得可笑,这道人莫名其妙抢自己念珠,将自己引来此处,还说是在救自己,这简直比他之前说的登仙道更不可思议。

“你真以为汪越会在此界被杀?”

“你怎么知道?”萧殊根本没想到,这个道士竟然还知晓云虚山之事。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知晓,你这念珠伤了汪越,若我不带你来此,一旦被汪越先寻到……嘿嘿,你这小身板如何禁得起他的手段。”疯道人前半句话还显得语重心长,说到后来又嬉皮笑脸起来。

萧殊心中一紧,非是担心自己,这道人一句话便明说了玄非的计划根本没戏,此刻唯一的变数只剩下那个借走自己剑的剑君,但既然他正在渡劫,想来应该无事才对。

“且不说瑜子涵前去干涉,汪越若真吸收了阴阳灵源,我也不必救你了,不过一切自有定数,汪越有一劫,其关键便在你身上,所以,贫道暂且要你留在此地,待到我说你可以离去时,你才能离开。”疯道人一副万般变化皆在心的得意模样。

“若师父无恙,我当去寻他。”萧殊根本不相信这个道士说的话。

“你若不信,那请自便。”疯道人摊了摊手,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萧殊瞥了他一眼,拉着方堇就朝外走去,可周遭迷雾朦胧,两人走了半天,依旧看不见来时路,回头才发现,自己离道观不过数米之遥。

“若你能走出去,道士自然不拦你,不过这位小哥却无需留在此处,他命中另有缘法,留在此处却非好事。”疯道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把方堇戴着的玉佩拿了去,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又抛还给了方堇。

“你……”

方堇刚要说话,那疯道人手一挥,雾气骤起,将方堇卷在中央,下一秒雾散不见人,徒留萧殊一人站在原地。

“你把小堇弄到何处去了?”萧殊见此神色渐冷,他不管这道人是何用意,但这般对待小堇却是他不能忍的。

“安心安心,老道不过把他送了出去,他自有一番机缘,老道强留不得。”疯道人笑道,从那供奉的瓜果中拿起一个苹果,也不洗,只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张口便咬。

“你要留我多久?”萧殊对这个道士一丝好感也无。

疯道人嘿嘿一笑,三两下把那苹果啃光,空留一个果核,又放回了供奉的台盘之上,却见那果核逐渐便大,眨眼又长成了苹果和原来一般无二,他伸手从那香炉之中取出一小撮香灰,混着满手的苹果汁,捏出一个小人模样,手捏了个诀,朝其一吹。

“去。”

将那小人朝地面一扔,原本香灰状的小人落地即长,化作一个少年模样,但让萧殊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少年竟与自己长得一般模样,便是神情也是同样的疏离淡漠。

“待你杀了他,便是离去之时。”

春秋一梦·不知今朝几何

“若我不动手岂非永无离去之日,若我顷刻将其毙命,那你留我又有何意义?”萧殊没有接疯道人扔过来的剑,任凭其掉在身前。

“你不动手,我会动手,顷刻杀我?大可试试。”少年淡然说道,接过长剑,反手便朝萧殊刺去。

萧殊不想这个泥偶却也如真人一样有思想,一脚将剑挑起,恰好挡住贯胸一剑,伸手握住剑柄,一式秋月顺势而出,直取那少年心口。

“铛”

原本志在必得的一剑被挡了下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出剑手法,萧殊没有认错,这少年正是用相同的剑法将自己挡下。

萧殊却不信邪,剑出如风,他虽还无法做到如白使那般一剑万式,但道道剑光也不是作假,直朝那少年人周身招呼,然而相同的,每一剑都被挡下,乃至更甚一筹,原本的攻势在剑势交接之后逐渐转为守势。

“一切法空,万般虚相,唯我法真,余法妄语。”那疯道人也不管,盘坐蒲团之上闭目养神去了。

两个相同的少年,在这道观之中不知争斗了多久,手中剑断了不知多少把,萧殊饿了吃那供台上的水果,累了修习紫阳真解,这便是唯一清静的时光,一旦他休息完了,那少年人便再次寻衅于他,不知疲惫。

唯一的好处就是,白使的传他的剑法已经练的滚瓜烂熟,而且因为长期高强度的打斗,身子比原来强健了不止一点半点,最为短板内劲修为也不再能限制于他,此时的他内息深长,全身经脉贯通,将那紫阳真解也练到了八九分。

但即便萧殊如此进步,也根本无法取胜面前这个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少年,六剑翻来覆去施展了个遍,不过他发现了一点,最初时自己的剑法不纯熟,而那这个少年施展出来也不纯熟,完全和自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此刻,两人的剑法均是施展自如,衔接行云流水,变化由心。

观中无日月,春秋不知年。

敌不过面前少年,萧殊一开始还有些心急,但随着时间流逝,反而不再焦躁,沉心静气的应对,忘我之下,心无挂碍,他不再记得白使,不再记得方堇,不记得自己因何而来,为何在此,甚至快要忘了自己是谁,这些记忆越来越模糊,不知为何出剑,纯粹由心。

那疯道人在蒲团上盘坐下再也没起来过,仿佛成了个雕塑,若非萧殊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还以为这个人是不是坐化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也不知盘坐了多久,疯道人突然开口,着实吓了萧殊一跳,差点被面前少年人所伤,他一停剑,那少年人也收剑而立,这少年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只说过一句话,疯道人更是死人一样,坐的衣服头发上都积灰了,若非萧殊心入忘我,寂寞孤独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感觉,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已发了疯。

“你是……谁?”萧殊盯着疯道人,他有些记不起这个人是谁了,只知道这个人一直坐在那一动不动。

“你是谁?”疯道人似笑非笑的反问萧殊,他自然可以看出来,忘我境界已然稳固,这便是他想要的,若是当初那般不稳定的心境,一旦差错便会坠入魔障难以自拔,最终自毁,毕竟,汪越还有一劫在此子身上。

“我?我是……我是萧殊。”那些记忆像是被积压在了脑海深处,萧殊低头想了半天才想起了自己叫什么。

“你可知为何还无法胜他?咳咳……”疯道人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蒙蒙灰尘掉落下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就是我,我胜不了自己,自然无法胜他。”萧殊很清楚问题在哪,但知道问题所在不代表能解决。

“非也,你不是胜不了自己,你只是没有下决心杀了他,杀了你自己,你有很多机会击杀于他,只因面前的人非是别人,是你自己,你自以为出剑无所挂碍,实则不然,忘我最终需要斩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萧殊沉默,他虽然想反驳,但仔细回想确实如此,若自己真正下定决心要杀他,那最简单的一个方法便是不守只攻,因为两人招式功法相同,露出的破绽也一般无二,自己可寻到,对方也是一样,但如此做法便是同归于尽。

“还在犹豫!出剑!”疯道人一声爆喝,如惊雷乍响。

萧殊身子一震,再无杂念,忘了自己的名字,起风了,日月不显,雨雪不沾的道观此刻一抹凉风拂过,那不是风,而是无形的剑意,便是疯道人都感受到了陡增的压力。

疯道人注意着萧殊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表情,乃至发丝的颤动,一个人心诚苦练入剑道易,但若无人指点,无激发之事终究难以破茧大成,心境也是同样,若放任萧殊,那忘我也非忘我,不过是绝情忘道罢了。

这一刻的萧殊没有弱点,因为忘记了自我,只有手中的剑寄托着他的全部,胜则生,败则亡,剑意升至极点时再无选择的余地。

两柄剑同时刺出。

剑势不快,但再还未触及之时,两柄剑已然开始不断变化,他们彼此之间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反制,再反制,一招未出,心中已经交手无数个回合。

在不懂剑道之人看来,不精彩,也不激烈。

但若纯以剑道论之,他们的每一个变化都是必杀之剑,只因面前非是他人,而是自己,所以剑势才如此变化无常。

剑越来越近,萧殊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清晰的看到了对面少年的破绽所在,而然若就此落剑,在自己剑刺入他咽喉的同时,他的剑也会把自己贯穿而过。

熟悉的一幕,若是往常他必然会取守势,但今日,他想起了白使当初传他剑法时说的一句话“心无所挂,方可出剑,若心有垢,出剑必弱,反伤己身。”

生与死之间,在这一刻再无距离。

冰冷的剑锋,瞬间贯穿了对面少年的咽喉,他甚至能清晰看到鲜血喷溅在自己脸上,然而最后一瞬间,那个少年不知为何,剑却慢了半分。

这不就是自己吗?

“剑出无悔,你就是我,但我不是你。”面前少年望着萧殊,眸中似有欣慰。

心口的剑仅刺入半寸,那少年白皙的面容寸寸开裂,手中剑颓然落下,最终化作香灰散落一地。

萧殊摸了摸脸颊,那原本滚烫的鲜血,此刻也成了一抹淡淡的香灰印,胸前的伤口也再无痛感,低头一看半点血迹也无,至此他才真正明白了何为忘我境界,而非当初被白使强行带入意境时的懵懵懂懂,也是到现在他才拥有了自己的剑道,被尘封在脑海身处的记忆一一涌现。

近三尺长的头发和满地剑痕铭刻着他的成长,萧殊拿起剑将自己头发削下一尺,将长发束在身后。

“我可以走了吧?”萧殊冷声的问道。

“这个自然,我不会阻你,只需记住老道一句话,莫忘初心。”疯道人一挥手,萧殊眼前雾霭升腾,原本的道观如烟散去,周遭再次化为乱坟岗,和当初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站在此地的只余萧殊一人,昏黄夕阳下,独自离去。

妖狐作祟·红尘多是苦难

他不知自己在观中呆了多久,但他记得自己和那个少年一共交手了两千三百一十四次,记得地面上每一道剑痕,如今的萧殊已非当初少年,他明悟了自己的道,生死之间没有恐怖,有的只是抉择,而实力就是你抉择权利的钥匙,只要选择是对的,就能活下去。

现在该去干什么?

萧殊看着四周荒芜的乱葬岗,忽听得背后“哇~”的一声嘶叫,回头却见乌鸦归巢,收拢双翅,停在枯树之上,细小的眼珠死死盯着萧殊,不停发出刺耳的鸣叫。

萧殊自嘲一笑,慢慢将手放下,收了蓄势待发的剑气,这些年的争斗让他的精神始终像一根绷紧的弦,稍有异动都会让他有所反应。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让萧殊一惊,远远几个人影朝此处走来,有高有矮,男女不一,有人哭喊,有人怒骂。

“别哭了!狐仙大人看得上,那就是福气。”老人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身边还站着两个高大的汉子,抬着用竹子编成的小台,上面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扑闪着大眼睛,眼眸澄明,七八岁模样,突兀的笑着,当所有人都在抹泪的时候,他却自顾自的在笑。

一旁跟着的农夫沉默不语任凭身边的女子拉扯,哭喊,他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殊见此不由好奇,走上前去,刚要询问,哪知这些人一见到自己全都惊恐的后退,只有那个老人一脸恍然,连忙拜倒在地“小老儿无意窥见狐仙真容,还请狐仙大人恕罪。”

那个农夫一听连忙拉着身边的女子跪下,两个汉字也放下竹台,偷眼瞄了几下萧殊,在老人尴尬的咳嗽声中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只有竹台上的男孩,扑闪着眼睛,看着萧殊咯咯的笑个不停。

“今日年月几何?”萧殊问道。

“启禀狐仙,今日是玥历九年九月初四。”那老人恭敬的回道。

“我不是狐仙,你们也不必拜我,我只是路过此地罢了。”萧殊淡然道,这事与他无关,他也懒得多管。

老者闻言顿时老脸一红,急忙起身道“你这小子,怎不早说,给我教训教训他!”

那两个汉子满脸怒意,虬结的肌肉似要撑破衣服一般,看着面前瘦弱的萧殊,上前便要动手,忽觉一阵冷风拂面,红色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嘴中,伸手一抹满是鲜血,这才惊觉,一道道细小的伤口遍布全身,好在不深,虽不危及性命,却也着实吓到了两人。

“妖怪!他也是妖怪!”

那老者一见此景,转头就跑,全然不见来时蹒跚,那两个壮汉本是被吓的动也不敢动,见老者一跑,心中恐惧被无限放大,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跑。

“你们怎么不跑?”萧殊见那妇人和农夫依旧留在原地不由好奇。

“仙人,您一定是仙人下凡吧,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那妇人丝毫不害怕萧殊,反而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就想拉住萧殊,唯恐他一走了之。

萧殊微微皱眉,一个侧身就避开了那妇人,轻声道“此地乃胤州皇城之境,有国师汪越坐镇,什么妖怪敢在此地作恶?你们不去寻他,求我作甚?”

“仙人有所不知,国师自两年前再无露面,这个狐仙想必定是知晓了此事,才来此地,以每年庄家收成为要挟,逼我们年年上供孩童,若我们不从,它就让庄家颗粒无收,我们地处皇城,租税颇重,一年到头就指望田地,若收成再差一些,哪里还活得下去。”原本沉默的汉子终于也是开了口。

“为何不找道士捉了它,岂非一劳永逸。”

“找了,第二日再来此地都是收尸,次日夜里村里便死了好几个人,没了办法,只得委曲求全,每年挑一户人家进贡……”那妇人越说越伤心。

“还请仙人救救我们,我王朗在这给仙人磕头了。”那农夫弯身便拜,也不管萧殊情不情愿,他们只知道面前人若不愿帮,那真的是在没有办法了。

萧殊本想婉拒,第一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狐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己能否敌过还需两说,单看那些道士无一生还便知一二,但当他看到那个不知处境仍嬉笑的孩童,却再开不了口,孩童何辜?要遭此难,父母何辜?要受丧子之痛。

“你们先别急着求我,且告诉我,这狐仙在何处,有何本事?”萧殊心中有了计较,他虽自信,但若对手是妖魔精怪,到底还是缺了三分底气。

“多谢仙人,这狐仙我们是没有见过,在何处也不清楚,不过它会在村口留下血字。”那妇人搂着竹台上的孩子抽泣着说道。

“血字?”

“霜降子时,送一男童来乱葬岗处,来年必风调雨顺。”农夫眼中满是恨意和无奈。

“嗯,你们先带孩子回去吧,我倒要看看这个狐仙长什么样。”萧殊说道。

“此刻离子时还有些光景,若仙人不嫌弃,不如到我家吃些茶水吧。”那妇人见萧殊真的打算管这件事,心中又喜又忧。

萧殊看了看天,夕阳将落,天虽暗了下来,但离子时却也还有不少时辰,自己若真的这般等在此处,着实是傻了些。

“那也好,稍晚一些我再过来。”

三人一同离开了这阴森荒芜的乱葬岗,莫约走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到袅袅炊烟,这村庄位于云虚山和阴山之间,说来可笑,这当世仙人汪越道场山下竟然有妖狐作祟,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笑话。

刚走进村子,一些村民才看到他们立马四散而逃,大声喊道“妖怪!有妖怪!”

王朗一时摸不着头脑,刚要上前解释,立马就有十多个村民手里拿着镰刀铁锄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方才落荒而逃的老人。

“王朗我道你为人老实本分,没想到竟与这妖人为伍,还带到村子里,莫非想为祸我们不成?”那老人大声喝到,瞥了一眼萧殊又急忙往后缩了缩。

“何老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这个妖人方才不由分说便伤了阿虎,手都未抬一下,如此本事却心肠狠辣,不是妖人还是神仙不成?”何老不容王朗解释,张口就把话给说死了。

一时间激的众村民喝骂不止,虽然他们心中都有几分害怕,但到底人多壮胆,而且有何老带头,更是把平时忍受的怨气,怒气纷纷发泄了出来,辱骂之声不堪入耳,若非萧殊心入忘我,古井无波,换个人早就大打出手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王朗的妻子抱着孩子一边摇着头一边哭泣,她哪里想得到自己一番好意,却被人这样误解。

萧殊见此不由皱眉,凝气于指尖,在身前一划,气劲顿时撕裂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将三人于那些村民隔了开来,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死寂一片,在无人敢做声。

“第一、我是人,第二、我是应了王朗夫妇之求,来此捉那狐仙,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那个孩子,第三、我不保证成功。”萧殊简简单单的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他不管这些村民怎么想,既然答应了,尽力而为便是。

“这……”何老闻言一时没了话。

原本群情激愤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绪慢慢收敛了起来,再看向萧殊表情同方才完全不同。

“哈哈,又来个送死的,还不要钱。”

“你给我闭嘴,仙人的本事你没看到?”

“那又怎么样,以前那些道士也都有些本事,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我打的棺材,不然早被野狗……”

“人家狐仙保佑我们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要你多管闲事?”

“诶,合着你家是没有孩子,有种你就别要小孩。”

“不要就不要……”

周围人见萧殊说清来意又显了本事,也不再敢围堵,闲聊着纷纷散去,在大多数人心里,萧殊根本活不过明天,何必管他,唯有少数的一些人,对萧殊抱着希望,也仅仅聊胜于无罢了。

唯有刚才带头的何老仍未离去,他满怀愧疚道“方才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仙人,还望仙人海涵,这个,不知仙人怎么称呼?”

“萧殊,我不是什么仙人。”

王朗见萧殊果真有些本事,心中不由窃喜,误打误撞还真遇到能人了,说不得真能降服那狐仙,那自己的孩子也能免去这无妄之灾,欣喜之下便先行引路朝家中而去。

何老突然打断道“萧公子,不如去小老儿家如何,这是全村人的大事,怎能怠慢。”

王朗闻言不由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萧殊,却见萧殊根本没有理会何老,依旧跟着自己,看着何老吃瘪,不由嘴角一咧,王氏见状暗自摇头,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自己的丈夫。

“萧公子,这边请。”王朗立刻反应了过来,朝何老点了点头以示歉意,带着萧殊朝自己家走去。

神秘少女·因果定数难逃

一进屋里,环堵萧然,箪瓢屡空,斑驳的泥墙上遍布道道裂纹,草垛屋顶仍是湿漉漉的,房间内昏暗,潮湿,闷热,王朗尴尬的笑了笑,急忙去打开了窗户,晚风徐徐,逐渐散去了屋内的潮气。

王氏端来一杯茶水道“家中贫穷,却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唯有一些果茶,还望萧公子莫要嫌弃。”

萧殊接过茶水,里面漂浮着三颗红色干果,茶水清澈透红,果香扑鼻,稍稍一饮,酸甜宜口,萧殊这样完全不懂茶的人,也觉得好喝。

“萧公子等等……”声音由远及近,何老像狗皮膏药似得,甩也甩不掉,不请自来便进了王朗家。

“还有何事?”萧殊对这个何老半分好感也无,冷声问道。

何老也不在意“不知萧公子何时去捉那狐仙,可有什么对策?”

“它不是子时来吗,我自会去乱葬岗等它。”萧殊有些不耐,这个老头翻脸如翻书一般,先前还视自己为妖人,此刻又舔着脸来打探消息,着实让人反感。

“小老儿见公子手无寸铁,虽说公子非凡人,但那狐仙也不是什么寻常家畜,可随意打杀,故此特地送公子一柄短剑,算不上好剑,但质地也不差。”何老从袖中拿出一柄小剑,半尺左右,拔出剑刃亦是寒光四射。

萧殊也不拒绝,即便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草木皆可为剑,但总归聊胜于无,接过短剑,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其音如琴,似在回应萧殊一般。

何老见此也不再多言,心知萧殊反感于他,王氏再三留他喝杯茶,也只是连连罢手,转身便离去了。

夜至深处,萧殊一人独行,颇感惬意,不知多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林间淡淡薄雾升起,让人看不清远方,冷风飒飒,原本高悬的明月此刻逐渐暗淡,隐没在云间。

萧殊心中平静无波,无论是走路,吃饭,他都未曾真正休息过,无时无刻都在修行,不曾脱离忘我境界,哪怕只能让内元增加一丝,让剑意锐利一分,他也不会停下,这是在道观两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不仅仅是证自己的道,更是不想再体会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求的不是境界,不是剑道,而是抉择的权利,错可以,只要是自己的选择,就不会后悔,但若连做出选择的能力也没有,岂非木偶戏一般,任人摆布,任凭所谓的天意,所谓的定数摆布?

行至乱葬岗,依旧是那副凄凉之景,落叶覆盖在坟头,也无人来扫,破碎的碗盘,腐烂的棺椁,点点蓝光时隐时现,更添三分冷意。

萧殊随意找了棵树,闭目盘膝而坐,一刻也不浪费的继续修炼紫阳真解,这本功法他已然修炼的近乎圆满,此刻继续修习只为加深自身功力,剑招虽精,剑意虽强,但若无功力支撑也难发挥,点滴积累虽不比那些绝世功法来的速成,但架不住萧殊这修法,自是滴水成湖。

一夜转瞬而过,萧殊虽闭目,但一直留意着外界变化,但至始至终,除了夜风,虫鸣,时不时落下的树叶便再无其他,莫说狐仙,连个鬼影都没有。

萧殊掸去身上的落叶,望着初升的太阳,摇了摇头,再次回到了村子,和昨日不同的是,今天所有村民都早早的等在了村子口,翘首以盼,为首的又是何老。

“回来了!他回来了!”

“难道狐仙真被他杀了?”

“你给我闭嘴!”

王朗和妻子拉着孩子迎了上来,见萧殊无恙,安然归来顿时喜极而泣,萧殊还没有开口,王朗便拉着妻子跪下了,周围村民一看,顿时跪成一片。

若换作他人见此阵势还真不好开口说自己根本什么也没做,但萧殊不一样。

“我没见着什么狐仙,那什么也没有。”萧殊坦然说道,没什么可以隐瞒的,反倒是这些村民,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想必是那个狐仙知晓了萧公子的厉害,不敢再来作恶了。”何老带头说道。

“萧公子真是仙人下凡,救我们于水火之中,赶走了那狐仙。”周围的村民欢呼着,但不知道为何,他们的笑容在萧殊看来有些不自然,有些僵硬。

萧殊看向王朗夫妇,他们却是发自内心的笑着。

“涵儿,这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萧公子,你就被狐仙抓去咯。”

那个男孩也不怕生,奶声奶气的问道“哥哥,你把狐仙赶跑了吗?”

萧殊沉默了一会,摸了摸王涵的头道“你听你娘亲的话,狐仙就不会来抓你,你要是不听话,它还会回来的。”

“你为什么要赶跑它呀,我最喜欢狐仙姐姐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涵瘪着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这句话就像那腊月霜雪,瞬间将周遭所有人都冻住,寂静无声。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再胡说我打你了!”王朗怒目圆睁,这番模样更吓得王涵直往王氏怀里钻,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你吼什么,小孩子的话也能当真吗?”王氏心疼的抱着王涵不住的安慰。

萧殊见状刚想说些什么,王涵又咯咯笑了起来“你骗人,狐仙姐姐明明没走。”

让萧殊讶异的是,听到这句话每个人的表情大多是恐惧,还有麻木,唯有何老眉眼间却闪过一丝恼怒,虽转瞬即逝,但仍是被萧殊看在眼里。

王涵被王氏带回了家中,何老笑了笑说道“小孩子的话信不得,必是受了些刺激才会胡言乱语,大家不必在意。”

“不知萧公子能否再留几日,我们也能好好招待一番。”王朗话虽是这么说,但僵硬的笑容仿佛在直接问萧殊,能不能留下来,看看狐仙到底走没走。

“萧公子自是贵人事忙,既然狐仙已被吓走,我等如何能再耽误于他。”何老说道,他迫不及待的希望萧殊赶紧走,越快越好。

萧殊瞥了一眼面前这个老人,思忖片刻,将那短剑递还给了何老“既是如此,我也不久留了,这剑还你。”

说罢,萧殊转身离开了这个村庄,才走出不到三里路,一位不足十四五岁的少女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身着雪白绒衣,长发披肩拖地,细眉红眸,一颦一笑皆魅人心魄,不同于白使的魅惑术,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力。

“你要走了吗?”少女笑嘻嘻的问道。

两道凌厉的剑气擦着她的鬓发斩过,身后大树无声无息被分割成了数段。

萧殊在她出现的瞬间便有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剑气出于本能而发,在萧殊看来避无可避的两道剑气,竟然相继落空。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凶,人家好好的和你说话呢。”少女言语娇嗲,泪光闪烁,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想要保护怜惜的错觉。

但这对于萧殊来说并无任何感觉,他心神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忘我境界之中,眼中唯有空洞,再美的绝色在他眼中和白骨无甚区别。

“你就是那个狐仙?”萧殊冷声问道,他可不信一个少女便可如此轻易避开他的剑气,如此打扮和魅惑除了所谓的狐仙再不作他想。

“我讨厌你的眼睛,所以我不告诉你。”少女哼了一声,若寻常人见了还当是个赌气撒娇的孩子,哪里会联想到吃人不吐骨头的精怪。

“你要杀我?”萧殊全身紧绷,剑指隐于袖中,一旦面前少女有任何异动,他便会出手,而这一次不会再如先前一般仅仅两道剑气。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我才懒得杀你这样的呆瓜。”少女见萧殊仍是一副警惕模样,不禁为之气结。

“你想说什么?”萧殊觉得很反常,若这狐仙不希望自己留在此地捣乱那不至于在自己将要离去之时来寻,但如果它有能力杀了自己,何不昨夜子时便动手,非要今早来村外截自己,他脑海中又回想起了村子中人们的反应,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你若真想救他们,便在此等到晚上,我自会来寻你。”少女留下一句话,就消失在繁茂的林中,再不见踪迹,只余下那清幽香味久久不散。

萧殊仍没有松懈,万一是让他放松警惕的手段,一旦信以为真,凭借对方神出鬼没的身法,那自己如何反应的及,又或者它另有目的,昨夜是去寻了帮手,故弄玄虚希望自己今夜自投罗网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莫约十分钟后,萧殊仔细环顾了四周,才真正确定没人了,虽然少女的话他没有完全相信,但结合这两日的所见所闻,他心中却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若猜想是真,那王朗夫妇此刻才是真正身处险境,随时都可能会丧命。

再三思索还是决定在此地留到夜晚,当初既然答应了要管这件事,那自然要管到底,不管结果如何,起码他问心无愧,若因为危险退缩了,他又如何能掌握自身剑道,又如何能驾驭忘我境界,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自己的磨剑石罢了。

一桌饭菜·到底谁人无辜

夜至三更,那少女又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这让萧殊感觉十分头疼,这个人走路全无声息,便是连呼吸声也感觉不到,如果不是这幽香,根本感觉不到身后有人。

轻轻环抱在萧殊腰间,手如柔荑,吐气如兰。

“你和他很像,都是这般不知疲惫,情最伤人,但人若无情于草木何异?”魅惑众生的面容呈现病态的苍白,微扬的眼角和猩红的眼眸流露出极美的风情。

萧殊才想挣脱,但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许不忍,让他想转身抱住这个少女,保护她,聆听她诉说。

“松手。”

一声冷喝,忘我最不容情,萧殊眼神冷了下来,全身气劲一运,剑意随心而动,无形压力直迫身后少女。

“嘻嘻……”

少女身形一退,娇俏的笑声回荡在萧殊耳边,丝毫不见先前悲伤之情,她不气恼萧殊的粗鲁,若这人被自己魅惑,反倒失望,就是这般的无情,才更有意思。

“解释。”萧殊面上淡然,杀意却如冷风刺骨,本就肃冷的夜更是森然。

“解释什么?我为什么抱你吗,我想抱就抱咯,你管我啊。”少女全然不在意萧殊身上散发出的迫人压力,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好,那就此别过吧。”萧殊笑了笑,杀意收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你要装傻,我也乐得清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诶,你这人怎么脾气这么差,开不得半句玩笑吗?”少女见萧殊竟真的就这么走了,不由气结,一边跟着他一边数落,叽叽喳喳叫个不休。

萧殊突然停住身子,转过头,几乎要贴到她的脸,空洞的双眼直视少女“你再废话半句,我就真不管了。”

“我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诶,你别走啊,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你现在赶紧回村子,还来得及,待会我自会于你解释。”少女这一生第二次有了挫败感,她真不知道这个人真的是男人吗,难道说他是个阉人不成?

“你不解释清楚,我不会去的。”萧殊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而就地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什么都不知道便做出选择,只是鲁莽罢了,这样的人往往怎么死都不知道。

“你真不去?”少女笑容一收,神情变得淡漠,伸手一画,淡淡虚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王朗家,但不同的是,满地的鲜血,肠子挂在屋外泥井上不断的滴着暗红色的液体,隐约间王涵哭声自屋内传来。

萧殊闭目不言,全当未见,不为所动。

“再过片刻,这就是事实,你大可以不去,农家夫妇罢了,死又何足惜,王涵于你无亲无故,命中注定有此死劫,怪得了谁?”少女叹息道,手一挥虚影散去。

萧殊站起身子,瞥了她一眼,纵身朝村庄而去,他自然知晓这不过是欲擒故纵,激将自己罢了,但他最厌烦的就是这种定数论,什么命中注定,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少女望着萧殊远去的身影,一脸得逞的坏笑,再次隐没林间。

区区三里路对于萧殊来说不过转瞬,再次来到村子,四周一片寂静,按说此刻天时已晚,村子中人都已睡熟也属正常,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让萧殊感到毛骨悚然,就好像你接近老虎时,对方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此处更胜十倍。

随手捡起一根枯木树枝,行至王朗家门前,淡淡的血腥味自屋内弥散而出,萧殊心道不好,一脚将木门踹开,什么都看不见,黑暗如浓雾将一切血腥都隐没其中。

炉灶下余火未息,萧殊打开锅盖,红色的雾气顿时弥散开来,里面放着两颗头颅,已经面目全非,沸水将面皮蒸的脱落,只能看清血红色的筋络,眼珠也不知去了何处。

里屋内传出一阵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推开屋门,引入眼帘的是那摆的整整齐齐的碗盘,却不是诱人可口的饭菜,眼珠,肠子,心脏,手,脚等器官均摆一盘,满满当当一桌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王涵此刻双手环抱着腿,缩在床边,脸上表情呆滞时不时发出令人惊惧笑声,仔细一听又像是在哭,他完全看不见萧殊的存在,只是盯着桌子,死死的盯着。

萧殊暗道自己怕是来晚了,倘若方才早些来是否能来得及救下他的父母,莫非他父母的死真是命中注定不成,晃了晃头将这些莫须有的念头扫出脑海。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缓和一些,轻轻坐在王涵的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孩子,面对如此惨状,恐怕会给这个孩子留下终生阴影。

但令他意外的是,王涵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将身子侧靠在萧殊身上,两只小手抱着他,萧殊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和血迹,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一如当初他安慰小堇。

“你为什么要杀我娘?”

钻心的疼痛,鲜血在衣襟扩散开来,萧殊不可置信的看着王涵,腰间的短剑刺入一半,这一剑直接要了他半条命。

“你为什么要杀我爹?”

王涵面目狰狞,猛地将短剑拔出,再一次朝萧殊刺去。

萧殊全身气劲一震,将王涵连人带剑震飞,狠狠撞在墙壁上,可鲜血依旧从伤口潺潺流出,即便用内元封住伤口附近穴道,仍是感觉一阵眩晕。

他看着被震晕过去的王涵,眼眸冰冷若雪,抬起手,剑气凝于指尖,一旦发出,王涵必死无疑。

但终究,他还是放下了手,深深吸了口气,扶墙坐下,捡起那把刺伤自己的短剑仔细看了看,正是当日何老赠与自己的那柄短剑,还来不及细想,钻心的疼痛便一阵接一阵,冷汗泠泠,正要运功疗伤之时,只闻屋外一阵喧闹。

“刚才什么声音”

“就是这!”

“进去看看。”

“好难闻味道。”

“啊!”

“大呼小叫什么?”

“人头,是人头啊!”

“快去叫人!”

萧殊心知不妙,努力想要站起身来,仍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看着满桌的尸块和晕过去的王涵,心思百转。

在何老的带头下,众人推门而入,却见屋内鬼气森森,唯有一人满身是血,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们。

“你是谁?”

“怎么,我保你们这些年风调雨顺,如今却不认得我了?”嘶哑且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无名冷风,让人毛骨悚然,那人转过身来,全然看不见面容,长长的黑发下只露出猩红的嘴唇,厉鬼一般。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无一人敢搭话,皆被面前景象所震慑,这满桌的尸块,血腥味刺激着每个人的鼻子,不少人都捂着嘴巴面色发青,但却迫于面前这个狐仙身上所散发的压力,一动也不敢动,强忍着胃的翻腾。

“那日为何不来上贡?”

还是沉默,无人应声,也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说,我们找了个高人来对付你,高人第二天说你跑路了。

“既然你们不来上贡,本仙也只好亲自来取,奈何你等还要扰我兴致,却是谁带的头?”萧殊沉浸忘我之中,暂时忘却了身体的伤痛,语气异常冷漠。

“这……小老儿不知狐仙大人在此进食,扰了兴致,实乃罪不可恕。”何老站了出来,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既不恐惧,也不反胃,盯着萧殊紧皱眉头。

“既是如此,你们给我杀了他,不然莫说保佑你等,今夜本仙就血洗此地。”萧殊舔舐了一下满是鲜血的手指。

这个时候何老终于淡定不住了,厉声道“大家别怕,这个人不是狐仙,小老儿见过狐仙,绝非他这个样子!”

“这个人必然与王朗有恩怨,趁着夜色杀人烹尸,被我们发现还装作狐仙故弄玄虚,企图吓走我们,不信大家看,若真是狐仙何须短剑来杀人。”何老捡起地上那柄沾满血迹的短剑,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句句在理。

此刻萧殊和何老均是心知肚明,也明白对方是如何想的,此间看似人多,实则不过是二人搏弈的棋盘罢了,萧殊要揭开何老的人皮,何老则要拔下萧殊的狐毛。

何老见萧殊不答,冷哼一声,抱起被萧殊震晕的王涵,掐了掐他的人中,片刻之后王涵幽幽转醒,一脸迷惘的看着四周的人,好像全然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

“好孩子,来,你告诉大家,刚才发生了什么,别怕,我们会保护你。”何老说道,两眼紧盯着王涵。

王涵看向一旁的桌子,又看了看背朝自己的萧殊,顿时想起了一切,极度的惊恐感再次涌上心头,濒临崩溃之际,何老摸了摸他的头,强行让王涵看向自己的眼睛“好孩子,说吧,告诉我们,是不是他杀了你的父母。”

王涵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也不哭,也不笑,平静的让人害怕,就像何老手中的牵线木偶一般,伸出手指了指萧殊道“是他。”

生死之间·不过对立而已

“是我又怎样,你奈我何?”

话音才落,一道气劲将众人全都击退,萧殊捂着伤口,纵身而出,回头的一瞬间,他只看到王涵充满恶毒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恍惚间想起了白使,也许他也有难言之隐。

一群村民哪里拦得住萧殊,即便他此刻重伤在身,要突围而出也不过举手之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跟得上,只是过多的失血,此刻萧殊早已强弩之末,行出不过数里再难支撑。

他面色苍白的靠着树,却也来不及疗伤了。

“我原本不想取你性命,井水不犯河水,但你偏要找死,就怪不得我了。”何老看着重伤的萧殊,目露凶光,一路的血迹,萧殊想要甩掉他难如登天。

偏是这般危险之时,萧殊反倒从容不迫,他嗤笑道“便因为王氏夫妇有一点反抗的念头,你就让那孩子亲手杀了他们,你这样与妖魔何异?”

“妖魔?不对,不对,我不是妖魔,我是人,我只是比较自私,但我还是人。”何老喃喃自语道,萧殊的话就像刺到了他的痛点,变得激动起来。

他有些癫狂的笑着“今夜你若不来还则罢了,但你偏偏要多管闲事,那一剑刺得可痛?刺得可深?哈哈,他们凭什么反抗,我没有杀光他们已是善良,若没有我,这些年光是虫灾,他们全要饿死!不过索取一些报酬,何错之有?”

萧殊看着何老摇了摇头道“你当然没错,他们也没错,只是恰好对立了而已。”

“我也不想的,他们只要听话就好了,一切都是那个狐仙干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办法。”何老狞笑,全身不断有黑气升腾,手上,脸上都不住的长出绒毛,指甲化作锐利的爪子,森森獠牙让人心寒,此刻站在萧殊面前的不再是人,而是一个半人半狐的妖魔。

他再不能言语,朝萧殊不断嘶吼,像是要反驳,要撕开萧殊那嘲讽的嘴脸,他明明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克制自己,但那又如何,这些村民不懂感激,反而想赶走自己,杀了自己,明明只是保证了自己最基础的生存需求,就像他们喝水吃肉一样,自己所求不多,为何如此?

萧殊慢慢站直了身体,手不再捂着伤口,任凭鲜血流出,细雨无声落下,就像永远没个尽头,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心中再无杂念,无论对方是否该死,无论自己是否敌得过,出剑便无需再想。

极快的一剑,贯穿了何老的眉心,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萧殊轻轻收剑。

剑者要有出剑的胆魄,更要有收剑的气概。

萧殊还记得白使当初教他的一句话,无论你手中的是树枝还是竹草,你握着它,那么它就是你的剑,承载着你的意志和气魄,收剑必不可少,一个不懂得收剑的人,称不上剑者,只是一个会用利器的莽夫罢了。

“若你真是妖魔,或许我也不会回来,但你没有彻底变成妖魔,人性到底还是拘束了你,也许你说的对,你只是个自私的人,不是妖魔。”萧殊轻轻跌坐了下来,任凭雨水冲刷这自己的脸庞。

方才在屋中无非是为了确定谁是狐仙,故作虚弱引他出来,萧殊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判断中,既然这个狐仙,不敢明目张胆,昨夜又特意避开了自己,那不会厉害到哪里去,也许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根据小涵的反应判断,无非就是会一点魅惑之术罢了,不然何须这般大费周章算计自己,直接动手岂非更省事。

不过到底还是失算了一步,萧殊看着左肩上的三道爪痕,逐渐变成黑紫色,隐隐有黑色烟气冒出,麻痹感逐渐扩散,试了试自己的佛珠,可惜这一次也没了效果,只是微微一亮便再无反应。

困顿感逐渐涌起,连睁着眼睛都感觉有些吃力,要死了吗?如果自己不管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若知道会死,自己还会不会回来?

在细雨中,萧殊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作颗粒破碎,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凉飕飕的感觉让他逐渐转醒。

自己死了吗?这就是死后的感觉吗?

萧殊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袭红衣,心境顿时起了涟漪。

“你……”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那人转过身来,却不是自己魂牵梦绕之人,而是先前的少女,不过此刻她身着红衣,不同于白衣时的清冷,更显风情。

到底不是啊,萧殊眉宇间掠过一抹失望之色,但还是被她看在了眼里,冷哼一声,走上前来将萧殊肩膀上的白巾取下。

“怎么让你失望了,你的小情人还比我漂亮不成?”少女替萧殊重新换上一块白巾,暗自使坏,使劲的往下压了压。

萧殊也不在意,想要坐起来,却又被少女强行按回竹床上,伤口已经被绷带绑扎好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也被换成了一身白衣,甚至连头发都被重新梳理了一遍。

“谢谢。”萧殊沉默了半响道。

“这就完了?亏我费那么大劲救你。”少女转身打开了竹门,外头灰蒙蒙的天,细雨靡靡,冷风清铃,回荡人心,淡淡的竹香让萧殊仿佛回到了北莽山。

“我也帮了你不是吗?”萧殊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少女正是借自己的手杀了何老,至于为什么,他不想探究,也懒的问。

“你叫什么名字?认识你这么久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问别人名字之前先说自己的名字。”

“哼,姐姐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璃是也。”

“萧殊。”

半个月后。

萧殊一人在竹屋外,手握青竹,挽了个剑花,躺了半个月让身体有些僵硬,一式秋月带起阵阵凉风,清脆的风铃声中,挑剑,回身,秋风如潮,竹林在剑风中不断摇曳,落叶翻飞又不被其所打断,顺着其轨迹而飘动,变幻无常。

一招一式虽是必杀之法,但在竹林之中,却也少了三分杀伐之意,多了些许灵动,随着身体逐渐活动开,招式的衔接转换也变得行云流水。

白璃靠坐在竹屋台阶上,托着腮,静静看着萧殊舞剑,看着他那忘我的眼神,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剑,再也容不下其他。

在纷纷落叶中,萧殊收了剑,将青竹轻轻放在一旁,轻轻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确实也没什么大碍了,也不知白璃用的是什么药,仅仅白个月时间伤口处连疤都没留下,只有三道白痕,腹部剑伤也之余下浅浅的一道。

萧殊刚要开口,白璃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捡起青竹指着萧殊说道“你想走可以,带我一起。”

看着白璃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让你走的样子,萧殊有些无言以对,他是真的不明白,对于一个只知道姓名的陌生人,白璃为什么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要跟他一起走这样的话。

“千竹林不是挺好的吗,外面风雨可比这大得多。”萧殊婉转的回绝道。

白璃闻言神色暗淡了几分,有些落寞的说道“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一年,两年,十年都是如此,没有人陪我说话,没有人陪我吃饭,更没有人……舞剑给我看,没事,你真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说,你自出了林,一路向北便可见城镇。”

萧殊轻轻接住白璃扔还给他的青竹,望着她一人回屋的背影,摇了摇头笑道“走吧,再不出来,我就先走了。”

同样的激将法,自己心甘情愿的上了两次当,萧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无形中被她给魅惑了,忘我心境和剑意让他自信乃至有些自负,为此他差点付出性命的代价,对于自己的每一个选择他都变得更慎重,再厉害又如何,一旦行差踏错,任你天下无敌也是无用。

谁能魅惑忘我心境的人呢,一切都是萧殊自己的本意罢了,他并不觉得带上白璃有什么坏处,恰恰相反的是,白璃还救过他一命,无论是功利上还是原则上,带她一起并无不可。

白璃立刻收了那副阴霾表情,笑嘻嘻的跑出屋子,不过若她知道萧殊心中如此多的计较才同意带她一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你打算去哪?”白璃问道。

“在此之前,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不带换洗衣服吗?”萧殊见白璃迫不及待的模样却空着一双手,不禁抚额,真当去外面散个步就回来了吗。

但白璃仍不打算回去收拾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块赤金,在萧殊眼前晃了三晃,一脸得意的说道“哼,我有钱,带什么衣服,直接买!”

萧殊叹了口气,此刻他有些怀疑自己做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我想先去找一个朋友,不过首先你给我记住一点,财不外露。”萧殊一把抢过那块不断在眼前晃的赤金。

举国通缉·偶遇青云弟子

千竹林位于阴山内侧,一路向北而行,再一次路过那村庄。

萧殊悄悄来到王朗家,物是人非,唯有王涵一人,拿着树枝不断比划,但他不是在玩耍,眼里充斥着恨意,他只记得,那一夜自己的父母均惨死那人之手,他想要报仇。

“小涵吃饭了。”隔壁一位妇人走过来唤了他一声。

“知道了。”王涵应了声,眼里的恨意暂且消散,只可惜再无当初半分可爱童真。

“没人替他解去幻术,这记忆也许会伴他一生。”白璃身着白色斗篷,面带白纱,一身雪白像是一团云雾飘在萧殊身边。

“他只管恨我,总比心死要好。”萧殊瞥了她一眼,既然王涵生活无忧,那他也就不再担心什么,转身离开。

白璃连忙跟了上去,回头瞥了一眼王涵,轻声道“再见了,小涵弟弟。”

刚准备去吃饭的王涵似有所感,放眼望去,却不见人影。

两人行至皇城外的村镇,虽无马匹,但萧殊走的飞快,即便是赶路也要锤炼自己的耐力,他本来还打算若白璃跟不上就走慢一些,但让他惊讶的是,白璃不但没有落下半分,反倒时不时跑到他前面,且一点也看不出轻功的痕迹。

萧殊原本也不是沉默寡言的人,还算比较善于交谈,但在道观中的两年,使得他的交谈能力和自身实力呈反向发展,急剧退步。

白璃却闲不下来,就像个足不出户的富家小姐,看到什么都好奇,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鸟绕着萧殊不停的转。

“你年纪那么轻,怎么会那么厉害的剑法啊。”

“别人教,就这样,还有问题吗?”

“那教你的人一定也很厉害,是谁啊?你是要去找他吗?”

萧殊沉默片刻道“白使,他很厉害,我是要去找他。”

“白使!这不是被悬赏通缉的人吗?你师父怎么是这样的恶人啊?”白璃不知从哪拿出一张黄色告示在萧殊眼前晃了晃。

“昭天下有能之士,生擒黑白双使者赏千金珠,封万户侯,知其下落者,上报官府,赏百两银。”

萧殊一把夺过告示,栩栩如生的水墨画像,确是黑白双使无疑。

“你是哪里得来的?”

“还能是哪里,都贴满了。”白璃耸了耸肩,指了指街边,果不其然,隔不了几步路就贴有这通缉令,而且密密麻麻,纸张陈旧发黄,也无人围看,想来是贴了很久。

“这位公子是知道白使的下落吗?”一位身着云水衫,头戴方巾手握折扇的书生走上前来笑着问道,他身后还跟着两男两女,皆是腰挂长剑,神色高傲。

“别问了云师兄,这小白脸怎么可能知道白使的下落,就是他知道又能怎么样,他还能生擒不成,我看把白使换成小猫小狗,怕也非费一番功夫吧。”蓝衣女子说完,一众人不禁笑出声。

那云师哥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笑意道“小妹不懂事,还望见谅,在下青云宗弟子云台,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萧殊自然无所谓,但白璃却忍不了,瞥了一眼那蓝衣女子手中的通缉令道“他能不能生擒双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五只小猫小狗自不量力想试一试。”

“你……”

蓝衣女子刚要发作就被云台拦了下来,萧殊也是摇了摇头,示意白璃不要徒增是非,名门弟子心高气傲,他可以理解,也无所谓,但若因此发生冲突却有些蠢了。

“叫我萧殊就可以了。”

“原来是萧兄弟,久仰久仰,我看萧兄弟一路风尘仆仆,想来未曾休息,此非皇城,也无甚好去处,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去那茶楼暂歇如何?”云台开口便是客套话,一听就是见谁都这么说,特别顺口。

“如此也好。”萧殊也正好想知道白使下落,这送上门来的消息没理由拒绝。

“就数你会说话,赏你这个面子。”白璃一看到云台身后师弟师妹一副心比天高的样子就反感,你们看不起人,那好,我就更高傲,比你们更看不起人。

“不知这位是?”云台也不计较,笑着问道。

萧殊还没回答,白璃抢先说道“我是他妹妹白璃,怎么了,请男不请女吗?我想不到你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还有这嗜好?”

云台闻言不由满头黑线,自己随口问问还被扣个奇怪的帽子,冤不冤啊,回头看到师弟师妹们皆是忍着笑意,尴尬的笑了笑“令妹还真是古灵精怪。”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萧殊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一脸赞同的模样,看的他一愣一愣的,这对兄妹还真是奇怪。

此处茶楼虽无山珍海味,却也雅致非常,二楼的每一间皆由屏风分割,上绘青竹雪梅,配上一杯汤茶,琴声绕梁,久久不绝,更奇特的是,此处若要品茶,需得自己沏。

“萧兄,你看此处如何,茶是上好的竹青,一曲高山流水,天涯何处觅知音。”云台将滚热的水倒入紫砂壶内,轻轻晃了晃,将水倒掉,用茶匙将茶荷内的茶叶拨入壶中,大约三分之一左右,但他不急着冲泡,将茶盅置于身前,用那滚烫之水倒入其中,再行温杯。

“早知道师兄痴迷茶道,还无甚好去处,明明就是见猎心喜,我看他早就按耐不住想来此处吧?”蓝衣女子看着云台全神贯注沏茶的模样,不由低声浅笑。

萧殊是全然看不懂,泡茶直接把茶叶放进去,那水一烫不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来来回回半天才沏了一壶。

云台连同杯托和茶杯一并放置在萧殊和白璃面前,一脸自信的说道“在下略通茶艺之道,两位不妨一品。”

“诶,师兄,我们的呢?”另一名看上去有些青涩的少年不乐意了,这一壶茶合着就分了三杯,没他们的份。

“对啊,师兄,你这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其他人跟着起哄。

“云师兄的茶你们还没喝够啊,自己泡去。”蓝衣女子一把将那少年的头摁在桌子上使劲磨了磨,同时用和善的眼神看了看其他人,众人顿时噤声。

云台虽懂茶道,但萧殊却不会品茶,接过茶杯只道了声谢,轻轻吹了吹,也不闻,也不看,一饮而尽,白璃坏笑着有样学样,也一口喝完。

云台嘴角微微抽搐,自己这般用心的泡茶,合着就给这俩人解渴了,不过好在他也心宽,不在意这些事,倒是蓝衣女子见此对萧殊和白璃更加反感了。

“不知萧兄和令妹是哪派的高足?”云台合上茶杯,试探性的问道。

“我没有门派。”萧殊说道。

“原来如此,我见萧兄拿着通缉令,莫不是知道双使下落?”

萧殊没有回答,不动声色的拿起一旁沸水壶,往自己茶杯里倒满一杯,瞥了一眼云台,端起茶杯笑了笑。

云台犹豫了一会,他哪里会不知道萧殊根本不想多说,自己虽不看重官爵财富,但若能生擒双使,不说门派名望将更上一层楼,便是自己也会名扬江湖,知道双使下落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但至今没有人通报过官府,一旦朝廷出手,那还如何一展身手,大家都藏着掖着,偷偷摸摸的领着高手前去,有人妄图借此名扬天下,有人希望加官进爵。

面前这人普普通通,甚至连门派也无,如何知道双使下落,但看他样子又不似作假,一旦他为了数百银两告知官府,惹得人尽皆知,那就功亏一篑了。

“这样吧萧兄,我出十倍官府许诺的银两,你把消息告诉我们,且不得再与第二个人说如何?”云台犹豫了一会开出了价码,千两白银他还出得起。

“哦?”萧殊有些讶异,他倒看不出来这个书生模样的人这么有钱,千两白银和不是小数了,一般门派根本拿不出来,这青云宗看来绝非寻常。

“但是同样的,若你违诺,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蓝衣女子冷声说道,云台这次没有拦她,手中折扇轻轻一合,没有多言。

“万金珠我不知道你出的出得起,但你总不能封我做十万户侯吧,有这个官职吗?”萧殊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台。

身旁四人闻言就要拔剑,云台手轻轻一压,笑意渐收“萧兄何意?”

“字面意思。”萧殊慢悠悠的呷了一口水。

云台手一拍茶桌,那紫砂壶盖子腾空而起,壶内沸水如珠玉浮空,折扇一开,一扫,水珠如箭离弦朝萧殊直射而去。

“萧兄这么渴,我再请你饮一杯如何?”

云台自负内力深沉,同辈之间也仅有几位对手而已,不愿伤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此举不过为了吓吓萧殊,实则每一粒水珠都是擦着萧殊衣角,发边过去的。

萧殊仍是不为所动,任凭那水珠在自己身旁雷霆般射过,打穿了屏风,甚至在木墙上击出一个个小坑,依旧是自顾自喝着杯中水。

云台见此不由心中一震,如此处变不惊如怎会是普通人,莫非自己真遇上了什么高手,竟能在顷刻间看穿自己的手法不成。

一月而亡·秋雪余劲不休

“不了,我喝完了。”萧殊笑着举起手中空杯晃了晃。

云台此刻心中没了底,他有些看不透萧殊的深浅,眼神飘忽不定,若再出手试探难免有些不光彩,方才的青涩少年一眼便看出了云台为难之处,站起身来道“小弟剑法略有小成,还请萧大哥指点一番如何。”

嘴上这么说,出手却不由分说,拔剑而出,直指萧殊。

“青呈不可!”云台出手去拦,但偏偏就慢了半分,余光死死盯着萧殊,他正愁下不去台,如此正合他意。

萧殊伸手一指,比那剑更快,更疾,一道细微的剑气斜斜的撞在剑刃上,青呈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一麻,剑便脱手而出,插在萧殊身侧,而那无形剑气来势不减,连退三分仍是避无可避。

云台见此心中一紧,再也坐不住,出剑已然来不及,青呈惶恐之下一个跌坐,闭目待死,却觉头皮一松,长发散落,血顺着发丝在脸庞上留下一道殷红,再睁眼冷汗泠泠,若非自己跌了一跤,只怕身死当场。

“剑法不错,剑也不错,领教了。”萧殊放下茶杯,拔起身旁长剑仔细观摩了一番,上好的玄铁所铸,寒光飒飒,吹毛立断,屈指轻弹,其音如琴。

剑气外放!云台此刻脑海中唯有这四个字在徘徊,青呈也许不知道,但他哪里还会看不出来。

剑气外放非是内元深厚便可做到,内元本就与外界相斥,只存于体内,若要凝成剑气,剑法修为必然高深,甚至修成剑意,且对内元的控制力要求极高,一般都是那些修炼数十年的剑法高手才能做到,但面前人年纪轻轻,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小,如何能做到这般地步?

萧殊将剑抛还给青呈,但受了惊吓的青呈两手发抖,连剑都接不稳,咣当就掉在了地上,云台皱了皱眉道“还不嫌丢人,若不是萧兄弟手下留情,你还能站在这?回去看我不让师父好好罚你!”

“是…是…”青呈有些语无伦次,手忙脚乱的把剑收回剑鞘,再不敢多说什么,面色苍白的跪坐一旁。

“是在下眼拙,冒犯了萧兄,还望见谅。”云台虽然一番话说的极为客气,心念电转,脑海中一一闪过闻名的剑道高手,却怎么也不能和面前人相吻合。

“哼,知道就好,我看你们这点本事别说抓双使了,莫要被双使抓了去才好,不如……”即便隔着面纱,青呈等人也仿佛看到了白璃一脸嘲讽的模样。

就在白璃刚要开口说下一句时,云台却风淡云轻的笑了笑,好像先前之事都不曾发生一般,全然不在意白璃的嘲讽。

“有萧兄前往,想必双使定是手到擒来,那我等还去凑什么热闹,不若就此别过吧。”云台压下了师弟师妹的不忿,朝萧殊抱了抱拳,丢下数两银子便离去了。

“这群人这么这样,我话还没说完呢。”白璃的看着离去的云台,恶狠狠的拿起水壶往自己面前的茶杯里倒水。

“你再捣乱,我就送你回千竹林去。”萧殊看着白璃装模作样,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带她一起是好是坏?

“咳咳,你什么意思啊,我做什么了你就这样冤枉我?”白璃差点一口把水喷在萧殊脸上,睁着大眼睛,无辜的望着萧殊。

“原本我是想装作知道双使下落,顺水推舟和他们一同前往,但你那番话不是直接暴露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嘛。”萧殊摇了摇头,虽然无奈,但他一点也不着急。

“那怎么办啊?”白璃见被看穿了,吐了吐舌头,一脸坏笑着问道。

“不急,他们会回来找我的。”萧殊眯着眼睛喝了口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茶楼外。

“云师兄,怎么回事啊,那个女人这样嘲笑我们,怎么能忍的了?”

“是啊,我看那个萧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若云师兄出手,未必打不过他。”

另外两位师弟妹完全不知道云台为何如此忍声吞气,就连那个蓝衣女子也有些不解,平常的云台虽说和气,但也属心高气傲之辈,何时会容忍他人这般嘲笑。

唯独青呈没有说话,他脑海全是萧殊空洞无情的眼眸,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只蚂蚁一样渺小,只要一闭眼,那剑气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避无可避,冷汗刹那又侵透了衣襟。

“呵,那萧殊极为恐怖,我也看不透,不信你们大可问问青呈,感觉如何。”云台知晓这些师弟师妹没有受过这般委屈,但江湖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事小心谨慎自是没错。

“青呈你怎么不说话,平常不就你话最多吗?”蓝衣女子跑到青呈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背,才发现青呈整个背都是汗水,全身冰冷异常,一边走一边还在发抖。

“云师兄,青呈有点不对劲!”蓝衣女子一掌拍下去,青呈才有了反应,而且反应有些过大了,直接被她给拍倒了,两眼无神,若非还有些气息,和尸体也没什么区别。

云台惊讶的看着青呈倒在蓝衣女子怀里,虽然方才那剑气确实惊人,但还不至于把青呈吓成这般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时冷时热,全身抽搐不已,眼神涣散,全然听不见众人的声音。

云台运起内元灌入青呈体内,顺着他的各个经脉穴道游走但全无异状,根本判断不出是什么问题,若说生病也没这么快,而且武者气血旺盛,本就病魔难侵。

缓缓收回了内元,云台仔细回忆了一番,一定是方才萧殊那道剑气有什么问题,而自己没看出来,此刻出茶楼不过片刻便发作了,自己果然猜中了他们的意图吗?

不过云台也不像他们这般慌乱,他很清楚青呈暂时不会有事,这般作态不过是那人为了给自己看,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明说,两人都知道对方所想。

“走吧。”

“云师兄,青呈他是怎么了?”

“暂时没怎么,不过明天就不知道了。”

“这……”三人面面相觑,却见云台又朝那茶楼走去,他们就是再笨也看出来了,这必然和那萧殊有关,杀意顿起,拔出长剑跟在云台身后,若青呈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萧殊再厉害他们也要一较高低。

“看,这不是来了吗?”萧殊指了指不断有人退回来的楼梯处。

白璃闻言总算是放过了萧殊的耳朵,不再吵闹着问他原因,着眼看去正是方才那五个人,不过青呈是走出去最终被云台背回来。

“你这妖人,施了什么咒,让青呈师弟变得这般?”蓝衣女子疾言厉色的冲上前来,一拍桌子,就差把剑架在萧殊的脖子上,其余二人也跟了上来,关心则乱,反倒是忘了身后的云台。

云台不紧不慢,扶着青呈慢慢坐下,可青呈一见萧殊反应便激烈了起来,像是见了鬼一样,手脚并用的朝外爬去,云台无奈之下,只得一记手刀将其击晕。

“萧兄弟,先前之事我已经道歉了,你这是为何?”云台面沉如水,他虽脾气好但见同门师弟这般被欺凌,就是佛陀也有三分火气。

“我不绕弯子,他中了我剑式,余劲只有我可控制,若无人解,一月而亡,此间受尽苦痛折磨,你若不信,大可离去,看看我所说是否属实。”萧殊完全无视面前的三把剑,一副等你们开价的样子。

“萧兄弟直说吧,别绕弯子了。”云台此刻完全处于被动,只要青呈的症状未解,他就只能任萧殊狮子大开口。

“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方才不是赶忙着离开想先一步去寻双使吗,带上我们,这剑招到时我自会替他解了。”萧殊懒得兜圈子,他们骂自己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他是一点感觉也不会有。

“好。”云台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答应了。

“师兄不可啊!”

“这等小人,若与他同行,就怕倒是我们都着了他的道!”

云台罢了罢手,看着萧殊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萧殊沉默了片刻道,他并没有想到云台敢反提要求,不过看他的样子若自己不答应,怕还有的扯皮,搞不好还要动个手,他虽然不怕,但觉得很麻烦。

“也很简单,萧兄弟与我们一起时,若我等想与萧兄弟切磋一二,萧兄弟不得拒绝,且点到为止,不能像方才这般伤人。”云台心早有打算,你既然想拉我们做向导,那么好,我们就拿你当陪练,正好师弟师妹缺乏实战经验,而自己也可以拿你一验剑法招式。

但萧殊有些犹豫,他脑子里想的和云台想的不一样,这样的一幅画面在他脑海里,当他吃饭时,一个人跑过来要切磋,切磋半天后,当他又要吃饭时,又一个跑过来要切磋,晚上休息时,他们便轮番上阵和自己鏖战到天亮。

“这……”

“当然,萧兄弟可以放心,我们不会打扰你进食休息的,毕竟我们还要脸。”云台讥讽道,不过这种水平的嘲笑在萧殊看来,不痛不痒。

“可以。”萧殊一口答应下来,若不打扰他休息,面前的这些人他还真的不放在眼里,给他热身都不够,也就云台还能看一眼,正好借这个由头避开白璃的碎嘴。

忘我初心·犹记当年价钱

云台一眼就看出了萧殊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本来他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被如此轻视还是头一回,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合上折扇。

“既然如此,云台倒向先行领教一番萧兄的高招。”收起了笑容,面色变得郑重,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完全不同于方才模样,眼神完全锁定了萧殊,无形的压迫感自他身上散发,即便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压力。

“哦,你要在这和我打?”萧殊环顾四周,看着一个个避而远之的客人,还有敢怒不敢言的茶楼老板和小厮。

云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战意,微笑道“此间切磋,难免有损,却是不雅,城北有一靶场,便去那如何?”

话音落,也不等萧殊回答,一个纵身便下楼去了,那蓝衣女子见此说道“你们留下照顾青呈,我跟云师兄一起去。”

“怎么办,要去吗?”白璃笑嘻嘻的问道,她就喜欢看萧殊头痛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去?是你知道双使下落还是我知道啊,走吧。”萧殊叹了口气,也不着急,慢吞吞的踱着步,说实话他身法很厉害,剑法很厉害,内元很深厚,但唯有一点,轻功奇烂无比。

紫阳真解中虽然也有轻功讲解,身法上也涉及一些轻功,但终归粗浅,仅仅局限在凝气轻身的程度,而且极其耗元,完全是吃力不讨好,那些轻功真正出尘的高手,点草飞身,踏水不沉的借力之法,对于萧殊的轻功来说是不存在的。

从云台一纵一跃他就知道,自己和他去争一时之先,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即便自己可以靠着内元跑得很快,跑得很久,但两条腿终归跑不过这些个会飞的,毫无胜算,与其如此不如从容些,慢慢走过去还显得更有高人风范。

不过萧殊不说,白璃还真当他懒得和云台争,也慢悠悠的跟着萧殊走,就和逛街没什么区别,东看看,西逛逛。

这时白璃才发现,自己让萧殊管钱财,绝对是一个极度错误的决定,每一样商品萧殊都要货比三家,细细算一番差价,然后确定出真正市价,才会决定买不买,这是他儿时就养成的习惯,养母给的钱总是很少,每一文他都是认真对待。

“喂,这是我的钱啊!?”白璃终于忍无可忍,她完全受不了这个对钱有种莫名执念的人,买个东西就这么费劲,明明也不缺钱。

“听我的,你不会吃亏,买什么,怎么买,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萧殊非常郑重的对白璃说道,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钱是你花时间用劳动获得的,而时间就是你的生命,用生命换来的钱,如果花的不郑重,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额……”白璃发现自己完全无言以对,又受不了萧殊这幅奸商买东西的样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买了,省得心烦。

萧殊看着白璃赌气的越走越远,感觉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是好心想帮她省钱还买到好东西,怎么就生气了,他发现自己真的是看不透白璃。

“糖葫芦,三文钱一串。”

“刚做的糖人,只要两文钱。”

白璃独自一人朝前走了一会,发现萧殊人没了,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跟丢了吧,而且城北这个目的地,还有比走主道更快的吗,回头才发现,他站在糖葫芦摊面前,完全走不动道,左看看糖葫芦,右看看糖人。

白璃不禁抚额,到底谁是小孩,走进了才发现萧殊在和那个卖糖葫芦的老板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店家,这糖葫芦明明两文钱就够了,你卖三文,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萧殊一脸痛心疾首的说道,仿佛看到了什么心爱之物被人玷污了一样。

“少侠一看就不懂行情,两文?那是两年前的价格了,现在行价就是三文。”店家丝毫不为所动,完全看不起萧殊这样人,买就买,不买就不买,还指点起江山来了。

“凭什么!凭什么就涨价了,你看人家卖糖人的,两年前是两文,现在还是两文。”

“糖葫芦受众广,爱吃的人多,我就涨怎么了,你问问他卖糖人的敢涨吗,他涨三文有人要吗?”店家嗤笑一声,这卖糖人的还敢摆摊在自己边上,明摆着抢生意,但自己完全不怕,你价格低又怎么样,我卖的就是比你好。

萧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看来不把他说服了,是不会罢休的,完全忘了那个先行一步的云台还在靶场等他。

“哎,得了得了,店家我包了。”白璃站在一旁听了会,越听越不对劲,果断拿出碎银甩给店家,抢走了整把糖葫芦,白了萧殊一眼。

“看到没,别人就是爱吃,你管得着吗?谢谢姑娘啊,给,这找您的钱。”店家拿着钱果断走人,留下边上那个卖糖人的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

“诶,你怎么回事啊,你这是被他骗了你知道吗?”萧殊真的不明白,自己都说了这糖葫芦不是这个价格的,为什么还要买?

“我乐意,你管我啊。”白璃拿起一串美滋滋的舔了起来。

萧殊有些生气了,这不是故意和自己做对吗,而且完全没有道理的和自己做对,看着白璃一个人抱着整把糖葫芦吃,不知道怎么的,就更气了。

白璃偷偷的看着萧殊生闷气的样子,不由的笑出声,她也是真的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会有时冷漠的像个石头,有时又幼稚的像个孩子。

“给你,都给你,我就吃一串,行了吧。”白璃哄孩子一样的把糖葫芦全塞给了萧殊。

“干什么,这么贵的糖葫芦我吃不起。”

“不要啊,不要我每颗都舔一下,都归我!”白璃见萧殊还耍小孩子脾气,恶狠狠的威胁道,轻轻张嘴,作势就要舔那一串串红亮晶透的糖葫芦。

“你这样吃是浪费!糖葫芦要一颗颗吃才好。”萧殊终于看不下去了,眼疾手快的夺过白璃手中的竹竿,护宝似得藏在了身后。

“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有意思。”白璃笑得合不拢嘴,嘴里的含着的糖葫芦都差点掉了出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她还以为萧殊和那个人一样,如此看来,何止是不一样,完全是天差地别。

若是他,莫说糖葫芦,权力富贵难动眉梢,绝世美色如同朽木,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道,只有自己的心,万千繁华,皆如云烟过眼,转瞬即逝。

但白璃不知道的是,对于萧殊来说这一切恰恰相反,他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忘我之境,只为心中所系而存在,或人,或物,或事,此也是忘我意境者的破绽所在,而一个自私的人是不可能修成,甚至不可能体会到忘我的感觉。

茶楼距离城北靶场不近,但也不远,两个人以着饭后散步的速度莫约走了快一个半时辰,一直走到晚霞漫天,才遥遥看到了一片空旷的场地,不少麻绳绑扎而成的靶子立在其中,上面插满了木箭。

不知为何,熙熙攘攘的人早已围聚在一边,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场中间站着一男一女,正是云台和那蓝衣女子,天知道他们站了多久。

萧殊左手捏着一串糖葫芦吃,右手还抱着一整把插满糖葫芦的竹竿,站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兀。

“诶,你也知道了,生意都做到这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见萧殊抱着许多糖葫芦不由感慨道。

“发生什么事了?”白璃一旁打岔问道。

“你不知道啊,这青云宗弟子与人在茶楼约好,到此处论武,我也是听人说才来看看,不过青云宗弟子我倒是看到了,那约战之人却不知何时来,等了半天了,也没个影,刚开始人更多,现在已经散了不少。”

“我看那个人是不敢来了吧,嘻嘻。”白璃坏笑着又从萧殊竹竿上拿了一串糖葫芦。

“我看也是,今天怕是没戏了,诶,店家你这糖葫芦怎么卖啊?”

“四文钱一串,货比三家,绝对行价,我不会骗你的。”萧殊脸不红心不跳,非常淡定的说出了价格,差点又把白璃给噎道了。

“四文钱?难道我记错了,算了,给我一串吧。”那高瘦男子皱眉仔细想了想也没记起糖葫芦的正确价格。

“你没记错,但那是两年前的价格了,现今什么都在涨价。”萧殊拿了一串给他,收了四文钱,看了看周围快要散去的人群,不由计上心来,把糖葫芦竹竿递给白璃道“一会,我上去和他打,你就按我刚才的价格吆喝几声,这人多肯定卖的好!”

白璃一脸惊呆了的模样,萧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当白璃是被自己赚钱的机智所震慑,但如果再不上怕是人都要走光了。

他一个翻身入场,大喝一声“青云宗的!我来了!”

这一声果然起到了效果,原本一些走远的人都回头,在一片叫好声中还夹杂着白璃有些尴尬的吆喝声,别说还真的有不少人问她买。

切磋试剑·人外有人天外天

云台一脸呆滞的看着萧殊这隆重的登场,敲了敲有些僵硬的腿“萧兄,你……你是怎么来的?”

“我看他是怕了,这么慢才来,可惜我们有的是耐心。”蓝衣女子忍着满腔怒火,这个人是有多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我又不会飞,当然是走来的了,得了,要打赶紧的。”萧殊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偷摸摸的看了白璃一眼,发现还卖的真不错,心里知道要赶紧打,再不打人又该散了。

“子欣,把你的剑借给他。”云台转身对蓝衣女子说道,他的一身武艺皆在剑法上,但萧殊无剑,若要自己拿剑对敌一个空手的人,胜之不武,败之更难看,空手对敌也不是不行,就怕这个萧殊拳脚功夫在自己之上,何必拿自己短处去撞人长处,况且此次是为了给青呈他们讨个公道,教训一下萧殊。

子欣虽有些不情愿,但看到云台一脸认真的模样,只能抽出腰间长剑,抛给萧殊。

“萧兄小心!”

云台不愿趁人之危,子欣这一抛,已然灌注了十成内元在剑上,正是他们青云宗剑法之一,离弦,在内力灌注之下,剑如离弦,乃是对敌远处敌人一招,若使用者内力深厚,一剑之下裂地碎石,杀人于千丈之外。

子欣内力修为虽不比自己,但全力之下,也非一个赤手空拳之人可以抵挡,就是他有横练外功,正面也决计不能挡下这一剑。

就在那剑快要刺中萧殊心口之时,突兀的向上一弹,连续翻转了数圈之后,笔直插在地面,不住晃动。

萧殊笑着握住剑柄,将其从坚实的地面慢慢拔了出来,吹去上面的灰尘,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道“云兄不比担心,我有分寸,自然不会伤了这把好剑。”

云台心中对自己的胜算的估计又降低了三分,萧殊方才乃是在剑临身时才出的手,一道隐晦的气劲准确打在剑柄上,先让其失了准头,接着又连续不断的以气劲击打剑身,造成剑身不断空旋,最终失了力道。

“来吧。”云台没有说出来,但他都看在眼里,只是这时候在想这些未免落了自己的心气,再不出手,心里便已经败落了,还谈什么切磋。

云台近身拔剑的瞬间,萧殊下意识就要出剑,第一式秋月,出剑便快人一步,抓住破绽空隙就要你的命,只要他出剑,云台即便能反应过来,也格挡不住。

但他不能,他强行克制住了自己脑海中反制的招数,刻意提剑挡下云台的一击,随后借着力道,一个空翻退了三步,口中还大声道“不愧是青云宗!好剑法!”

“好!”

“真不愧是名门大派,剑法大开大合!”

“你个抓鱼的还懂这些?”

“哼,想当年,我也是……咳咳,不说了,你看刚才那位公子出剑,势不可挡,对手毫无反击的余地,只能一退再退!”

围观的人最爱看这样的热闹,一旁大为分析,显的自己也很高深莫测,还有些小孩像一只只老鼠一样,非要挤进来看,一时间白璃的糖葫芦倒是卖的更快了。

“姐姐,我要买糖葫芦,多少钱啊?”

“我也要我也要。”

白璃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台上萧殊偷偷给自己比了‘四’,合着他心思大半还在自己这。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啊,去去去,很危险的。”白璃说道。

“这有什么啊,我见的多了。”一个孩子老气横秋的说道,手里拿着树枝和同伴也指手画脚的比划着,还时不时打到周围的人。

“诶,谁家的孩子,也不好好管管!”

“再调皮我找你们大人去!”

那些孩子连忙收了树枝,吐了吐舌头躲到了白璃身后,还想趁白璃不注意偷一根糖葫芦,被白璃逮了个正着。

“想吃是吧,四文钱!”白璃举起竹竿,丝毫不理会那些孩子,任凭他们怎么跳也够不着,装可爱没用,不付钱就是不给。

在看台上,云台是越打越心惊,每一次在他出剑的瞬间,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压力,就好像萧殊手中的剑随时都会把自己刺个对穿,但不知道为什么,萧殊就是不进攻,一直取守势,还守的惊心动魄,总是在最后关头堪堪挡下。

“师兄加油!”子欣旁观者全然感受不到云台的压力,只知道师兄一直压着萧殊打,每次就差一点点就能打败萧殊,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差一点点,还以为是云台手下留情,不想萧殊在这么多人面前败的太快,难堪。

“萧兄注意了!”云台实在受不了这种感受,不再试探性的出手,出剑一改先前小心谨慎,剑走游龙,大开大合,正是青云宗的观阳剑法,剑招层层叠叠,愈演愈烈,大有泰山压顶之势,每一剑都衔接着上一式的变化,截其退路,断其变化,内元灌注之下,剑气肆虐激荡,飞沙走石。

即便是萧殊也逐渐感受到了压力,云台到底是青云宗大弟子,一旦认真起来,便知深浅,每一次抵挡,不仅要考虑其剑法变化,还要化解剑气,而且其剑法的特性所致,一剑更甚一剑,越来越重,剑气施展更是与剑法相应,浑然一体。

正是因为如此,云台的心却越来越沉,面前人滑溜的像片叶子一样,穿梭在自己剑法之间,每次格挡都只是轻轻一触,就卸了力道,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他难受的想吐血,而且自己的剑势越来越重,若全无对象释放,最后结果难料。

但他不服气,自己的剑法真就连伤他也做不到吗,他不信,不仅仅是剑势难收,心里的傲气更是难收。

“师兄你……”

子欣本还为云台一番势不可挡的观阳剑法叫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她也能看出来,云台的手没有一开始稳了,持剑之手有些细微的颤抖,汗水早就渗透了衣服,原本浑然天成的剑势,此刻气劲外泄,地面因为剑气而出现一道道深痕。

但她却无能为力,这种情景只有自演剑法时才会出现,但自演剑法一般不会全力灌注内元,更不会让剑势沉重到如此地步,收无可收的地步。

“糟了!”云台心中一沉,他再也把控不住剑势,一道道锐利剑气脱离剑势,朝外直冲而去,在地面划出一道道深痕。

“来得好!”萧殊大喝一声,身法顿时比原先更快了三分,舞出一层剑网,道道银光直接撞了上去,赶在最后关头挡下了失控的剑气。

一时间烟尘四起,云台呆呆的看着面前一片狼藉,全然找不到萧殊的影子,方才那失控的剑气叠了多少层,有多恐怖,他心里一清二楚,这还是他尽了最大能力收敛后的结果,一时间腥甜涌上喉头,拄剑半跪了下来,这萧殊只身去挡,简直与找死无异。

周围的人都被吓呆了,只有白璃仍是气定神闲,挥了挥面前的尘埃,借着吃她的糖葫芦。

“咳咳……青云宗的剑法,我算是领教了,好大的力道。”萧殊灰头土脸的从烟尘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有些破损的剑,方才他如果不去挡下那剑气,恐怕周围的人无一幸免,他只是没想到云台宁愿如此做法,也不肯服输。

云台罢了罢手,推开了上前扶他的子欣,强行拄剑站了起来,一口咽下涌上的鲜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是我输了,若非萧兄,云台怕是闯出大祸。”

萧殊笑了笑,方才那几道剑气确实也力大势沉,而且去势极快,换了他人还真不一定能挡下来,着实费了番手脚,这不,连手上的剑都毁了,这剑虽然材质好,但也禁不起两股力道的角力,裂纹遍布剑身。

“云兄不必自责,倒是我一不小心毁了你的剑,着实抱歉。”萧殊本想把剑递还给子欣,但看到剑变成这个样子,尴尬的又放了下去。

“哼,你知道就好,我是借你的,你必须赔我一把!”子欣一边扶着云台,一边对萧殊恶狠狠的道,她知道萧殊也是身不由己,但就是看不惯他,青呈就是被他暗算,云台更是因此受了暗伤。

“子欣!你别说了!”云台一怒,重伤差点踉跄跌倒。

“师兄你别激动,都怪我,是我不好。”子欣有些委屈,可是没办法,师兄就是这个脾气,自己再不服个软,怕是真要把他气的吐血。

“萧前辈见谅,我这师妹从小被我宠坏了,刁蛮任性,若不是萧兄,今日我必然满手鲜血,这都是我自找的,与萧兄无关,你的剑,我赔你。”云台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服气了,能眨眼间挡下那几道剑气还无恙,这个萧殊该是何等恐怖的剑道修为。

“剑者要有出剑的胆魄,更要有收剑的气概,此次我没能收剑,便是失格,愧对于这把剑,若再有愧于这剑的主人,我凭什么持剑?”萧殊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在自己的剑道上,他容不得半分污点,因为这是他唯一拥有的,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东西。

剑为谁持·连云山下青云观

“云台受教了。”云台抱了抱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败给萧殊让他对自己的剑产生了怀疑,方才若萧殊全力施为,自己恐怕根本无力抵抗,一番比剑,不过是自己这个跳梁小丑独自唱戏罢了。

萧殊眼疾手快,伸出手摁住了云台手中长剑,那剑身不住的颤抖,弯曲,似在悲鸣,但任凭云台如何使劲,都无法断了这手中的剑。

“萧前辈不必拦我,云台既失了出剑的胆魄,又无收剑的气概,如何称得上剑者,再持剑,岂非笑话!”云台面色通红,内元饱提,双手不断加力,输他可以接受,但输的如此一败涂地,如此轻描淡写,如此荒诞,彻底击碎了他内心的高傲。

“你的剑只是为了自己而持,只是为了你的自尊而持吗?如果是,我就不拦你。”萧殊手指划过剑身拭去其上的灰尘,然后松开。

云台沉默着,手上的力道慢慢的轻了下来,剑身回弹,一声清脆剑鸣声中,收剑入鞘,这个动作用尽了云台最后的力气,软倒在子欣的怀里。

“走吧,他受了不轻内伤,不好好调养,还怎么去抓双使?”萧殊轻声道。

此间事了,他最关心的还是白璃那生意做的怎么样,可回头一看,才发现人早就跑完了,这些看热闹的,一见有危险,跑得比谁都块,空荡荡的靶场只剩下他们三人,还有一旁吃着糖葫芦的白璃。

萧殊走到白璃面前,也不说话,手一摊,摆明了一副要钱的样子。

“干什么?要钱啊,没有!我才没有帮你这样的奸商卖东西!”白璃一脸厌恶的撇过头,自顾自吃着糖葫芦。

萧殊不干了,明明是自己的主意,而且自己是出了大力的,挣了钱凭什么不给,她这是摆明了黑吃黑啊,脸一板,伸手要去抓白璃,却被她一个闪身就躲了开去。

“抓的到我就给你,哈哈。”白璃跑到远处,摆了个鬼脸。

子欣远远的看着白璃身形鬼魅飘逸,方寸之间,皆是残影,萧殊身法也不慢,片刻之间就能跟上白璃,轻功萧殊虽然不行,但短距离的身法腾挪他却不差。

可总是差那么一点半点,白璃总是能在他手上溜走,萧殊追了一会也就不追了,他知道自己追不上,不是身法问题,而是每每在自己感觉一定得手的时候,白璃就会突然变得更快,他不是没想过白璃如何能有这般身法速度,心中有一些猜测,但既然白璃不说,他也懒得深究。

“没意思,算了,给。”白璃见萧殊不再追了,自觉无趣,把竹竿上最后一串糖葫芦扔给了萧殊。

萧殊接过糖葫芦,一本正经的说道“除掉你的成本,和我吃的,你还欠我二十文。”

“行了,我的萧大公子,就当我问你借二十文好了吧。”白璃实在是受不了。

“借?那也行,月息三成。”萧殊比了个手势,完全无视白璃抓狂的样子。

“喂!我师兄还受着伤呢!”子欣大声吼道,这两个人完全无视了自己和云台这名伤员,居然只是为了争这二十文钱!?

充满杀意的两个眼神顿时朝她投来,原本咆哮状的子欣,只感觉全身被凉水浇了个透,自己就像突然出现在两只争斗豺狼之间的小白兔,瞬间吸引到了百分之百的仇恨。

“这个……我是说,能不能回去再讨论,毕竟这是一笔大钱,肯定要细细算账才行。”子欣绷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说道,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被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兄妹给宰了。

“她说的对。”萧殊点了点头。

“哼!”白璃理也不理,掉头就走。

三日后。

云台的伤总算恢复的差不多了,萧殊也将种在青呈身上的剑气稍加控制,让其恢复了常态,经过那一战之后,云台对萧殊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一口一个前辈,敬重的不能再敬重。

看的青呈等人心里不是滋味,自己那个心比天高的师兄去哪了,莫不成被这个萧殊给洗了脑不成,只有子欣心知肚明,但云台不说,她也不想说出来损了云台的面子。

一行七人日夜兼程,用云台的话说,手快有,手慢无,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绝世高手得到消息,抢先他们一步,自己可是一得到消息就星夜兼程的朝那赶去。

若非中途遇到萧殊,恐怕已经到了也说不定,但他却不懊恼,自己年轻气盛,剑法有成,初入江湖便闯出了名声,同辈之间有几人能与他并肩?

便是那举世无双的幽州青子剑也曾夸赞一句少年英杰,但自己真就担得起吗,单是这个无名萧殊,如何敌得过?更何况那恶名远播的黑白双使。

他此刻心中再无半分傲慢,不卑不亢的每日向萧殊求教,萧殊虽然有些不胜其烦,但也乐的借此躲一躲白璃,倒是青呈他们,对萧殊根本不屑求教,用青呈的话来说,像这样的小人求教,简直自寻歧途。

“再过一日,我们就到青州恒县,黑白双使正是藏在恒县的连云山上。”云台毕恭毕敬的对萧殊说道。

“我一直很好奇,云兄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萧殊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连朝廷都打探不到的消息,他一个青云宗弟子知道的这么清楚。

“黑白双使行踪隐秘,打探何其难,但巧了,这连云山下有一山庄,名曰青云观,萧前辈明白了吧。”云台笑道,这青云观正是他师尊名下的一处山庄。

“既是如此,你何必这般着急,还怕人抢了先不成?”白璃打岔问道。

“白姑娘有所不知,那双使虽隐在此处,但总非神仙,难免暴露行踪,这山上山下见过他们的人理应不在少数,人多口杂嘛,只是此地离胤州遥远,那通缉令画像还传不到这儿,普通百姓如何识得他们?故朝廷不知是正常,但不少高手早就虎视眈眈。”云台解释道。

“那快些走吧。”萧殊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但这是他唯一能找到小堇的线索,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双使。

连云山地处青州东南,古松接天,青峦连云,人迹罕至,唯有一些老猎户,采药人以及樵夫时不时上山,可即便经验在丰富,也总是有人迷失山中,再也没了踪迹,有传言,是山鬼作祟,抓了人连骨带肉一并吃了,上山之人愈发少了。

“师尊不在,山庄只有一些下人在打理。”云台一副主人做派,让下人把马牵去马厩,领着众人进了观中。

入观中,曲折游廊,碎石成道,碧绿小塘自有山石点缀,再往前更是花团景簇,正屋悬“上善若水”石匾,清幽却又不失堂皇,两侧屋舍甬道相衔,曲径深幽,还有一道小溪潺潺,灌溉着土木。

“不管来多少次,都看不厌这里的景色。”子欣蹲在塘边双手轻轻舀着水。

“师尊建造此处花了大心血,若将来有一天退出江湖纷争,也是个安身之所。”云台感慨道,此处景色绝美,冬暖夏凉,只可惜常年无人居住,只有下人在此时常清扫打理。

“你确定双使就在山上?”萧殊对这些根本没兴趣,他只想知道双使的下落,不安感越来越重,以至于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心境的变化。

“这连云山可不小,且有山鬼之说,要在其中寻两人谈何容易,况且一路舟车劳顿,前辈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我们一起去寻如何。”云台劝道。

萧殊当然知道云台也是好心,但那个青呈早就偷偷把消息散播了出去,想必也通知了门中前辈,他们等得起,萧殊等不起,他可不是真的来生擒双使,若被知晓自己与双使的关系,一不小心还会惹祸上身。

“嗯,既然如此,就先休息一晚吧,明早再去寻,对了,我住哪?”

“这……观中房间虽多,但卧房却也仅有六处……”云台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殊打断了。

“我和白璃住一间就行了。”

“可是房中皆只有一张床,两人如何睡得?”云台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看了看白璃又看了看萧殊,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就连白璃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殊。不过对萧殊来说,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爱怎么想怎么想。

“我打坐即可,无需床铺。”

“原来如此,那前辈和令妹就去东厢房吧,稍后我让人给前辈送一个蒲团来。”

“不必了,打坐需清静,莫要扰我。”萧殊转身离去,白璃心思转了转,就明白萧殊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她一看到云台这群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不想给萧殊搞破坏了。

“笑什么!?喂!走那么快干嘛?”白璃恶狠狠的白了云台他们一眼,小跑着去追萧殊了。

夜至三更。

猩红的眸子映着萧殊面庞,素白的手轻抚其发端,似有似无的暧昧,若隐若现的幽香都在刺激着萧殊的神经,只可惜这些欲念,在忘我心境面前亦如春雪,刹那便消。

“啪”

萧殊一把捏住白璃手腕,睁开眼睛冷声道“我知道你对念珠感兴趣,但此物对我意义重大,我不会给,你也别取。”

师父重逢·恩仇如何了断

“你就是给,我还不一定要。”白璃撇了撇嘴,懒得再去勾引萧殊,简直是对牛弹琴,浪费大好时光。

萧殊看了她一眼,心知白璃绝不简单,与自己一同而行十有八九便是因为这串念珠,那疯道人也说了,此物不属凡尘,必然引人窥视,但她救过自己性命,只要不过分,萧殊也不会翻脸。

“走吧。”萧殊站起身来,一夜沉心打坐,平息了内心那股不安感,也把精神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你真要大半夜上山去找人,那连云山可有山鬼。”

“狐仙我都不怕,我还怕山鬼?”萧殊空洞的眼神盯得白璃心中一阵发毛,白璃干笑了几声,萧殊这句话意有所指,但他不明说,自己也乐得装糊涂。

青云观漆黑寂静,只剩下风过叶落,小溪流水,两道黑影趁着夜色行至青呈房前,萧殊伸手一引,只闻一声轻响,无形气劲顺着房门缝隙冲出,盘旋其手中,萧殊手一握,那气劲消散无形。

“这么好心,还特地来给他解剑招,我们一走了之,谁又能寻到?”

“我若真想杀他,何须此招?”萧殊淡淡的说道,踱步走出青云观,望向那巍峨连绵的连云山,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北莽的那段日子,若非白使倾囊而授,自己只怕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殊,说起来,唯一没有教自己的,也许只有轻功和那魅惑之术。

夜色下的连云山黑雾蒙蒙,上山的小道因为常年无人踏足,遍布杂草乱石,不是白璃眼尖,只怕两人半天也上不了山,萧殊在前不断拨开荆棘树枝,密密麻麻的树连成一片,月光都照不进这片林子,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个地方真的能住人?”白璃抱怨道,这鬼地方鼠蚁作巢,蛇虫当家,半夜更是它们的时间,窸窸窣窣的响个没完,而且林中潮湿阴冷,这个地方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云台的消息到底考不靠谱啊。

“找水。”

既然青云观的人见过双使,那肯定不会在山深处,这就排除了大半座连云山,要住人,那必须要有水源,抓住这点去找,只要云台的消息没错,就一定能找到。

但萧殊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在一片森林中去寻找水源,沿着地面偶尔出现的小水渠,水坑去找的话和无头苍蝇没什么区别。

“水源?你早说啊,这是我强项。”白璃一把推开带路的萧殊,闭上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一动,然后左走了三步,侧着头也不知在听些什么,片刻之后,白璃朝东边伸手一指道“这个方向,最近的一处水源。”

“很厉害。”萧殊无奈的说道,再不表示一下自己的钦佩,看白璃阴沉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要生气了。

两人循着一个方向直行,每过十米左右萧殊就会在树上以剑罡划出一道痕迹,以防到时候失了方向,白璃对萧殊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有她在怎么可能会迷路。

莫约行了半个时辰,隐隐间萧殊也听到了水声,不是那潺潺溪流,而是轰隆作响,在朝前走去,一条白练从天而降,声如奔雷,激冲下来,撞在山石之上,珠玑四溅,水气蒙蒙,再一看,原是山脉间的断层水道,形成瀑布,冲将下来又汇成了一片水潭。

白璃刚要上前去水潭中好好洗洗身上的尘土,被萧殊一把拉住,不是因为其他,而是那瀑布之下竟有一人,赤裸着上半身盘坐在一块岩石之上,万顷水柱就那么直直的冲击在他身上,他却无动于衷。

“黑使?”

那人正是黑使,苍白面庞,披肩黑发,细眉冷眼,与当初不同的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遍布他的上身,眉宇间再不复当初锐气,唯有岁月刻下的深痕。

“出来!”

一声低喝,杀意如寒流汹涌,数道剑罡直射而来,萧殊一把将白璃推开,凭借身法闪避,可那剑罡像长了眼睛一般,任凭萧殊身形如何腾挪翻滚,依旧紧追不舍,几番闪避,那剑罡交织成网,逼得萧殊不得不强行出手打散剑罡。

冰冷的剑刃,落雷一般自头顶刺下。

生死之间,萧殊完全沉入忘我心境,身子朝后一弯,剑罡擦面而过,削下数缕黑发,气劲刮得脸颊生疼,但他没时间去关心这些,伸手就要接下这一剑。

“呵”

轻笑间,剑刃一分为三,三分成潮,哪里还看得清剑刃所在,只有一团银光,如冷月坠天,凡人如何抵挡?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剑,还有…熟悉的剑法。

本是无可抵挡的一招,在萧殊眼里则全然不同,无迹可寻?不,秋风的每一剑都会根据对手的应对而变幻,面对他人或许有效,但面对萧殊,主动权却要易主。

萧殊闭上眼睛,剑意代目,在意识中面前的每一剑的变幻都被逐渐放慢,越来越慢,直到……

“在这!”

毫厘之间,萧殊捏住了剑刃,巨大的力道顺着指尖压下,但此刻无处借力,唯有捏住剑刃死死不放,强行往左边一扯,一偏头,剑身贴着萧殊的面颊,像切豆腐一样刺入地面。

虽然被巨大的力道死死压在地面,但萧殊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反手一掌就朝白使打去,运足内元,一把抓住白使握剑之手,想要将其拉下。

“两年不见,你倒大有长进。”白使运气一沉,身子如有千斤,左手轻轻卸掉萧殊那一掌的力道,曲爪扣住,双膝一弯朝萧殊胸口坠去。

这下萧殊躺不住了,可左手被白使所制,想脱身也动弹不得,急中必然生智,萧殊握住剑柄在胸前使劲一弯,内元灌注其中,强行挡在胸前。

剑身在白使千斤坠之下不断朝下压去,但到底是白使的佩剑,且在萧殊内元灌注之下,坚若磐石,在几乎贴到萧殊胸口时终于挡了下来。

“好久不见,师父。”萧殊冷声道,这种见面的方式是他没想到的。

“区区两年,你的进步为师叹为观止。”白使松开了萧殊的手,身若飞絮,抽剑而起,轻轻落在不远处,看着长大后的萧殊,心中感慨万千,当初那个破小孩,现在长得都比自己高了。

萧殊沉默的看着白使,面前的这个男人,依旧如当年一样清高冷艳,女子般姣好的面容没有留下半分岁月的痕迹,比之白璃也毫不逊色。

“这位是?”白使将软剑收回腰间,看着一旁的白璃不禁问道。

“一个朋友罢了。”萧殊淡淡的回答道。

“他就是白使?他真是男的吗?”白璃不可置信的跑到白使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被列入通缉的人。

“是,我是男的。”白使也不在意,自他修成忘我之后,对于别人的这些偏见他早就不放在心上。

“别被我师父的外表骗了,他可比我狠多了。”萧殊回想着当初白使教他剑法时的情景,一言不合就动手,为了让自己体悟忘我境界,更是直接把自己扔湖里,完全不顾死活。

“这么说,你是来报仇的?”白使轻笑道。

“你杀了汪越?”萧殊反问道。

“连剑君都杀不了汪越,何况是我。”白使自嘲道,伸手一摄,一把红伞自水中腾起,直直的朝萧殊飞去,正是当初白使赠与他,他又借给那名老者的红叶剑。

萧殊伸手接过红伞,就感觉到这把剑与当初完全不同了,抽剑而出,剑身上蔓延着细小雷纹,若有若无的气息,带着一丝煌煌天威,隐约间萧殊仿佛看到了整个天地,仿佛看到了万顷雷霆,巨大的压力迫使他弃剑。

萧殊沉入心境,抱元守一,凝神聚意,闭目而舞,一遍又一遍,以自身剑意去感召此剑,恍惚间,他看到一名老者站在自己面前。

“好好待它。”最后一抹残留的剑意消散天地之间,此界再无剑君,萧殊伸手轻抚剑身,似有所感,点了点头,收剑入伞。

白使有些讶异,此剑经天劫洗礼,又有瑜子涵剑意残留,非是一般剑者可驾驭,萧殊这般轻取,那他剑法造诣必然不再自己之下了,而且忘我心境已然成熟,这两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做到这般地步?

“我说过,杀你,等你报仇之后。”萧殊冷声道,可扪心自问,若白使真的杀了汪越,自己下得了手吗?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考虑。

白使怎么会看不出来萧殊的犹豫和挣扎,即便萧殊眼中无神,表情冷淡,他还是能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心思,叹了口气道“那你寻我作甚?”

“小堇在哪?”萧殊环顾四周,却不见方堇,可除了双使之外,他还会去哪,还能去找谁?

“小堇?哈哈,他如今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若非是他,我与黑使如何能落到这般地步?”白使笑道。

“小堇?是谁啊?”白璃一旁忍不住插嘴问道。

萧殊心中一沉,没有理会白璃,反问道“他怎么了?”

以发代首·从此师徒陌路人

白使没有回答,纵身一跃,轻轻落在黑使身旁,任凭水雾打湿一头白发,屈指成剑,点在黑使背心,周身的麻木逐渐褪去,白使托着他跃下石台,落地后黑使根本站不住,萧殊看得出来,他四肢都被打断,根本无力动作。

“连你都来了,只怕明日我们又不得安生。”黑使疲惫的睁开眼看着萧殊,嘶哑的声音就像个七旬老者,无力且虚弱。

“他怎么了?”萧殊很费解,这世上有谁能将黑使伤成这样。

“我打断的。”白使言语虽轻柔,却有一抹说不出悲怆,他将黑使扶进一旁简陋的草屋之内,让他平躺在床上,以内元减轻其身上苦痛。

“没事,有我在。”白使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黑使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沉眠,睡前的片刻也许是一天中他唯一放松的时间,或者说痛苦最轻的时间,因为一旦入睡,脑海中的回忆便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

那天之后,白使厌倦了江湖纷争,两人离开胤州之后过着隐居的生活,虽是如此仍四方打听着萧殊和方堇的下落。

可哪知没过多久便有人传说,当朝国师汪越寻回一子,传说是崇玉战乱之时留下的子嗣,失散多年父子得以重聚,当朝帝王身边最大的儿子年不过六岁,本着立嫡立长的原则,当日便立其为储君。

这位太子当初为了躲避仇家随娘家姓,其名方堇,如今复姓,名曰崇堇,赐字逸安,汪越拜为太子太傅,执掌辅导太子,礼如师,不授官职。

铺天盖地的追杀随即而至,崇玉亲自下旨,要寻得双使。

没有一处地方能够让两人住上三日,喝水吃饭都要担心是否被下了毒,休息时也总要有一人守着,神经无时无刻不是紧绷,即便白使都时常感觉心累。

黑使更是日渐焦虑,那日一役后心中便一直有个结,心绪愈发的乱,他非是白使,修的忘我心境不受心魔,又没了药物控制,一旦发作,不杀到尽兴,满身鲜血根本不会罢手,活像地狱恶鬼,杀伐越多心魔越重,发作间隔越短,而他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

“你心有损,境界难成,这样下去即便汪越找不到我们,你也迟早自毁。”白使徒手抓着黑使想要自戮的镰刀,血一滴又一滴落下,腥甜的味道,让黑使理智再一次被杀欲蒙蔽。

“我受够了……”

“没事,有我在。”这是他最后听到的话。

这一次白使亲手打断了他的四肢,带着他来到青州躲进了连云山中,每日以瀑布冲身,控制杀念,若有一日黑使能修成心境,便可不再受心魔影响,但也正如白使所说,他心有损,此生境界难成矣。

“太子?”萧殊对白使的话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方堇居然还有这样的身份,而且还是汪越任太子太傅。

“是啊,他收的好徒弟,今非昔比,武功也不在你之下,青出于蓝。”白使拿过一块手巾拭去黑使额头冷汗。

“让我理一理啊,你是说那个小堇是萧殊朋友,又是当朝太子,并且正在追杀你们,也就是萧殊的师父。”白璃一脸深思的模样。

“没错。”白使回答道,这个小姑娘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就算她站在自己面前只要自己一闭眼,就完全感觉不到了,当时发现萧殊时也只感觉到了他一个人的气息,这对于他这种层次的武者来说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那还不简单,那个小堇不是你朋友吗,你让他不要追杀了不就行了。”白璃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句话说完,草屋内针落可闻,萧殊沉默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兄弟方堇会有这般能耐,轻易把双使逼上绝境,到底是太子,武林人士如何反抗一国之力?

白使轻叹一声,报仇无望,甚至还要躲着仇人,如今更是被举国追杀,看遍了人世百态,明明已经放弃了,明明已经退让了,为何还要如此,自己这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又有什么办法?

一声剑鸣,寒刃出鞘,不带丝毫杀气,是心灰意冷,更是厌倦。

“不必了,我累了,倦了。”白使捏着剑身,越捏越紧,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疼吗?他感受不到,剑锋抵在心口处,只待萧殊一推,一世恩仇就此烟消。

面前的剑也许正是杀了自己养母的剑,十余年的养育之恩,仇人就在眼前,引颈待戮,自己在犹豫什么,顾虑什么?

萧殊握住剑柄,手不颤不抖,白使见此松开了手,笑道“持剑最忌便是手不稳,手不稳则心乱,心乱则败。”

“你真要杀他,弑师可大逆不道啊,据说要下地狱。”白璃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

“我不报仇,是不孝,若报仇亦是不孝,既然都要下地狱,怎么做还有什么区别?”萧殊冷声道,是在对白璃说,更是在对自己说,说罢剑刃一划而过!

白使本已经闭目待死,痛苦却迟迟不来,睁眼才发现剑刃未曾加身,萧殊手中抓着一把白发,将剑掷于地上,深入半尺。

“以发代首,你我师徒恩怨就此两清,互不相欠。”白发被他一把散出,洋洋洒洒,如雪如絮,随之消散的是师徒情义,还有当初的执念。

萧殊没有忘记对方堇的承诺,但他脑海中回荡不去的是北莽山双使对他们的悉心教导,是白使给他买糖葫芦的场景,更是那日王涵眼中的仇恨,报仇对自己真的很重要吗,自他心入忘我之后,很多事就淡了,也许最初他记恨过双使,但如今,真的无所谓了,况且他们现在所处与地狱何异?

“既然如此,你们走吧,我这没什么可招待两位的。”白使恍惚瞬间老了十年,低垂着眼睑,他看着那插在地面的剑,心中古井无波,语气淡漠。

萧殊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师父,转身对白璃道“走吧。”

胤州皇城明华宫内,一位白发道人和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盘腿坐在蒲团上,道人念一句,少年跟读一句。

“上有魂灵下关元,左为少阳右太阴。后有密户前生门。出日入月呼吸存。四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回紫抱黄入丹田,幽室内明照阳门。”道人一字一句念得声如洪钟。

“师父你怎么老让我背这些东西,倒不如多教教我剑法,拳脚。”方堇坐的腰酸腿麻,伸了个懒腰就想要站起来。

“坐下!谁让你站起来的,就知道学那些东西,为师不是教了你不少吗,足够了,当今世上又有多少人是你对手?”汪越厉声喝道,吓得方堇连忙坐直身子。

“可是师父,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非礼非史,闻所未闻,背了又有何用?”方堇摸不透自己这个师父的性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顶撞,就连自己的父皇都要听他的,万一到时候道人在父皇面前告自己一状,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九华紫莲经乃上清道书,他人想学还没这个机缘,便是为师当初也因资质所限,难以入门,你莫要再抱怨。”汪越语气柔和了下来,那日失了双使和瑜子涵的踪迹,下山寻觅却不曾想遇到这名少年,一开始惊觉其天资根骨,再然后才发觉了他身上的玉佩,竟与当今皇帝崇玉所持相同,便将其带回了皇宫。

当年崇玉举兵之时,为防妻儿被害,便与她们断了联系,让其在一处小城安生,只留下一块玉佩以便日后相认,奈何多年过去,再也寻不到母子,也不能明目张胆的下旨寻人,生怕她们被歹人所害,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谁知苍天有眼,被汪越无意中带了回来,

“就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连师父你衣角都摸不到,还厉害呢。”方堇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这些经文晦涩难懂,有些字都不认识,看着都味同嚼蜡,何况还要背。

“愚蠢!目光短浅,白白浪费了你这天赐资质,成天就知道学一些凡夫武艺,你告诉我何用之有?百年回首不过荒草一堆,坟冢一棺!”汪越厉声呵斥,这个徒弟真是自己教过最头疼的一个,但奈何也是资质最好的一个,璞玉赤子未曾雕琢,是第一个让他产生了传道念想的人。

“我想亲手报仇……”方堇小声的反驳道,眼眶红红的,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想起了萧殊,他不知道萧殊去了哪,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一个人昏倒在村子口,还是汪越将其唤醒。

“你父皇已经下旨缉拿双使,若有下落,为师亦会出手,你且宽心,贵为太子,你那个小兄弟无需你去找,他自会来找你。”汪越安慰道,凡人心性他还会不知,穷在闹市无人知,富贵深山有远亲,太子的幼时玩伴,只需相认,前程富贵还不是伸手即来。

“师父,不是都传说武功极致可破虚空,脱凡成仙吗?”方堇擦了擦眼泪,转了话题,这些事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口,一旦被触碰,心情就会跌落低谷。

“武破虚空?凡夫之说,你可知剑君瑜子涵?”汪越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逸安不知。”

“那瑜子涵,天资一绝,剑道高深,此界无人可出其右,可到头来如何,蹉跎半生也未曾踏足天人之境,若非为师当年指点,他老死不过一介凡夫,以武登天,谈何容易?”

“这么说那个剑君到底还是脱凡成仙了?”

“所以为师说他天资一绝,悟性极高,此界千年难出一人,你可知有多难了吗?登仙之时受雷劫,洗筋伐髓,尝尽涅槃之苦,方可脱去凡身,一旦承受不住,立时化作飞灰。”汪越伸手一只手,只见一朵小小紫雷闪烁,方堇老远就感觉全身都酥酥麻麻,稍微靠近一点,如同万千根针刺在身上。

“这就是雷劫吗?”方堇有些后怕的看着那朵紫雷。

“不及万一,雷劫乃天罚,仙本是逆天所成,故天罚之,虽说是罚,其实也是对仙数量的一种限制,便如那鱼跃龙门,过则腾九霄,不过则堕轮回。”汪越一番话说的方堇心惊肉跳。

“这么恐怖,那逸安不修了!”方堇被汪越给吓到了,使劲摇着头,他可不想面对这种劫数。

“你……唉,对天道心存敬畏自是没错,但却不要因此退缩,失了本心,你这心性还需磨砺,到时候莫说雷劫,心魔这一关能不能过都要两说。”汪越摇了摇头,对这个徒弟他实在是没办法,完全就是小孩子,说到底就是经历的不够多。

棋圣左相·一局三劫困仙人

清晨,萧殊和白璃不告而别,徒留下莫名其妙的云台一行人。

“这对兄妹真有意思,非要跟着来,才一晚上人又没了,诶,对了,青呈你没事吧,那人可还在你身上留了剑招。”子欣抓着青呈的肩膀晃了晃。

“没事师姐,我好着呢,你别晃了,再晃我就真晕了。”青呈笑着挣开了子欣的魔爪。

“云师兄,你说那个萧殊是不是怕了,又不想丢面子,连夜跑了。”

云台摇了摇头,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但萧殊的实力他亲身体会,这种程度的高手哪里会连对手也没见到就心生畏惧,事出必然有因。

“既然他们走了,我们也不急,青呈你不是已经通知了门中长老和我师尊吗,到时候再一同上山,莫要鲁莽行事。”云台慎重的说道。

再说萧殊和白璃两人骑着马,一路朝着胤州方向而去,不管方堇此刻是什么身份,萧殊心中仍是放不下这个玩伴。

不过两人也不着急,走走停停花了足有一个月才再一次回到了胤州,可当朝太子哪里是想见就见的,萧殊一时也没了办法,自己的身份不过一介平民,如何入的皇宫?

“这还不简单,以你的本事,偷偷进去不就得了,谁能发现你?”白璃怂恿道。

“你找死别带上我,我说那汪越为何两年不曾出现,原来是隐于皇宫内专心当起了小堇的老师,也不知此处到底是皇城还是汪越的道场?”繁华皇城如今处处闻道,人人皆颂国师,它派全无,唯道独尊。

两人走在街上,完全想象不出两年前这个国家还是一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模样,现在看到的,达官贵人身着道袍,手持拂尘,即便一个个油头粉面,左拥右抱也丝毫不影响他们以修道者自居,谁人不知当朝国师乃得道仙人,备受崇玉敬仰,他们也就跟着风装模作样的当起了道士。

回家便看那些个道经藏典,焚香静修,就为了博崇玉青眼,不为百姓谋福,不管一方安泰,强梁四起,奸臣当道,可崇玉却不管不问,汪越更是高坐蒲团,不见凡尘。

也曾有忠士上谏,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当即被崇玉发配边疆,至此再无人敢多言半句,一个个明哲保身,朝堂乌烟瘴气,原本的大好江山竟成了这般模样。

“妖道啊!妖道祸国!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莫非也被那妖道蛊惑了不成?”左丞相张齐静怒斥道,将桌上杯盏统统扫落,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面前各部院尚书,左右御史,殿阁大学士一个个都噤声不语,唯恐自己再惹怒了这位老先生。

“怎么,不说话了,何大人我可看到你早些也穿着道袍,官服穿着不舒服吧,要不要老朽帮你脱了?”张齐静强忍着一腔怒气质问道。

“丞相息怒啊,局势如此,下官也是无可奈何。”何学士闻言立刻跪倒,枯槁削瘦的脸上老泪纵横,其他人见此也立马跪了下来,谁都不敢真正得罪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

“你们一个个只知溜须拍马,顺风使舵,哪里知道国将不国,这堂堂皇城都快成了那个妖道的道场了。”张齐静气的心口一痛,跌坐在椅子上。

“老师!”几个学生连忙起身就要来扶。

“谁让你们起来的?跪下!”张齐静声音嘶哑,但仍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你们如何对得起那些倒在沙场的开国将臣?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如何对得起教导你们的老师?”一声声质问如同铁锤,重重的打在每一位在场官员的心头。

“我们也想谏言,可葛学士的下场如何?一个书生被发配边疆与死何异?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非是我等畏死啊老师。”

“自那汪师被拜为太子太傅之后,便长居皇宫,起初还不觉,可现如今,唉……”

“陛下乐道,如今太子亦是如此,我等实在无法。”

在场官员纷纷点头,一些人只是附和,一些人则深以为然。

张齐静哪里会不知道这群人的难处,就连自己说的话,崇玉也根本听不进去,可一个好端端的国家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他不仅羞愧自责,更是着急,仿佛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浸在水中慢慢淹死,自己却无能为力。

“罢了,罢了,我也老了,不管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糟老头一个,真要死,也不该你们去。”张齐静叹了口气,他不只是气面前的这些人不作为,更是气自己,不过这些都随着心中的一个决定而烟消云散了。

“老师你这是?”众人闻言又惊又疑,全然摸不透张齐静想要干什么。

“你们回去吧,老朽告病三日,若陛下问起,还望诸位告之。”张齐静站起身来,一个又一个亲手把他们都扶起身子,替他们掸去身上的灰尘。

“日后玥国还要仰仗诸位大人,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莫要伤了身子。”送别了一众官员和自己的学生之后,张齐静跪在灵堂前,上面除了列祖列宗之外,还有自己的发妻和儿子。

早年丧妻,中年丧子,耳顺之年被崇玉拜为谋士,如今十余年过去了,亲眼看着玥旗立下,历经纷争,才有了如今的江山,而自己也当上了丞相,这九州中土寄托着自己的一切,就好像自己另外一个孩子。

不眠不休,张齐静就这么一直跪在灵堂,侍者送水也不喝,送饭菜也不吃,崇玉派来的太医也不接见,一并拒客门外,直至第三天日深夜才站起身子,不晃不摇,全然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古稀。

喝了些清水和粥,沐浴净身,脱下官服,换上一袭白衣,拿过十二炷香交给一旁的侍女道“待我出门,你便燃香,切记一支燃尽再上一支,莫要贪快。”

明华宫内,汪越似有所感,一挥袖,宫门大开,一袭白衣的张齐静站于门外,方堇一惊,此处即便左丞相不通报一声,也不是想进就进的。

“张老您这是?”方堇刚要起身去迎却被汪越拦下。

“你这是何苦?”汪越笑问道。

张齐静不言,方堇就觉眼前一个恍惚,他已经站定身前,一张四四方方的棋桌摆在面前,弯身朝汪越作了个揖,执黑先行。

“你莫要作声,就在一旁看着便可。”汪越飘然入座,也不着急,等他先行落子。

张齐静围棋造诣之高,堪称圣手,年轻之时仅凭一人与十位国手同下,六胜四负,把好些人都打降格,要知道在没有贴目的情况下把对手降格有多难,况且对方均有国手水平,可谓难入登天,后人称之为百局十番棋,便是这等人物,在汪越面前仍自认执黑。

棋盘上黑白二子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棋行十六,便是厮杀开端,两人落子如飞,只消片刻张齐静就感压力,汪越落子虽快,却不失缜密,起初如同绢绢细流,到后来却化作一条白龙,如果自己抓不住,那此局必输无疑。

汪越不急不躁,自持棋力,那白棋行云流水,步步紧逼,招招凶狠,黑棋全然没有喘息的余地,徒然的困兽犹斗,无论如何也撕不开白棋的包围。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汪越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老者,却不见他有丝毫急躁,不紧不慢的落子,遇此颓势,反倒激起了他的傲气,心中清明,妙手频出。

白棋就如同一名刽子手,持着刀斧,森然的说着“你必死无疑。”

黑子全然不顾,每一招都带着杀意,任凭对方如何砍杀,只盯着眼前的破绽猛刺,两人都互不防守。

方堇即便不懂围棋,在一旁仍是看的心绪激昂,如同身处其中,每一次的厮杀历历在目,鲜血淋漓。

两人越下越慢,寸土必争,精细之处,皆在其中,只待官子收尽,棋局变得明了起来,张齐静朗声大笑,汪越皱眉不语,忽闻殿外一声钟鸣,十二支檀香燃尽。

方堇一个激灵,从蒲团上跳了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见汪越闭目端坐一旁,刚才一切恍若梦幻,宫门也从未打开,柔和的阳光洒进屋内,睡意渐消。

再一转头,面前四四方方的石桌上摆满了棋子。

“师父这是?”方堇有些迷糊了,这到底是梦还是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

汪越站起身子,走到棋盘前,看着面前棋局默然不语,三劫相争,是为和棋,区区凡人即便先手,竟能与他平局,也许真是自己太过傲慢了。

“走吧,见你父皇去。”汪越丢下一句话,转身一人走出了明华宫,不过午时,朝中一片哗然,当朝左丞相张齐静死在家中灵堂。

那一日汪越亲手诛杀佞臣乱党一十三人,只留一言“即为人臣,自当以国为重,我今受左丞相张齐静之托,诛乱臣,斩小人,望诸位好自为之,天雨虽广不润无根草,尔等与道无缘,再有此举,贫道严惩不贷!”

随后汪越告罪辞去国师一职,崇玉当即下旨,但凡有人穿道袍,颂经文的一律斩首,诛九族,此言一出朝野动荡,人人自危,一些个墙头草纷纷脱下道袍,焚经毁典,他们不知汪越此举何意,也不知崇玉为何突然针对道家,反观张齐静的学生,倒是一个个拍手叫好。

骑鹤九霄·红尘不知仙远

太和殿内。

“贫道有意带逸安出去游历一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汪越笑着对崇玉道。

“堇儿尚且年幼,汪师不若再等几年?”崇玉有些犹豫,自己这个孩子幼年丧母,如今和自己团聚不过两年,而且立为太子,于情于理也不该外出。

“此间之事,于我心有戚戚焉,不瞒皇上,贫道实是有事要嘱托逸安,届时自会将其送回。”汪越沉声道,他本以为自己不沾红尘俗世,可因果业力依旧难逃,越是想要躲开,越是会找上门来。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好一个三劫循环,这是天道借张齐静之灵对自己的表态,若在自己再留于此界,劫数临身,无解之数,任凭他如何推演,所见始终一片模糊,隔纱难窥真相。

但汪越到底不是凡俗之人,心中自有计较,此次劫数到来他是有准备的,早在两年前的解封,就让天道察觉了自己的存在,这让他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步伐。

“师父,我们去哪啊?”方堇有些兴奋的问道,他早就想出去了,奈何总是被各种理由限制在宫内。

“去寻双使,让你亲手报仇如何?”汪越说道,也许这件事了,才能让自己这个徒弟真正沉下心来。

“可是师父,那双使不是下落不明,连您都推算不出他们身处何地吗?”方堇不解道。

“他们地处青州,为师一个月前就知晓了。”汪越说道,双使身上原本被他留下了气机,可两年来不知被什么所遮盖了起来,无论如何也推演不出,直至一个月前。

伸手一招,两只白鹤自云头落下,匍匐在汪越身前。

“师父我们骑鹤去吗?”方堇好奇的围着白鹤转了三圈,这白鹤也温和,任凭他抚摸,轻轻展翅,足有五六米大小,吓得方堇连忙退开。

汪越飞身飘然落于鹤背,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若想走着去,为师也可满足。”

“不不不,逸儿全听师父的,只是胤州和青州遥远,便是昼夜兼程亦要半月有余,这鹤儿真能飞那么久吗?”方堇纵身一跃也骑在鹤背上。

“朝游八荒四海,暮归九州中原。”汪越轻声道,两只白鹤展翅一挥,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霄外。

方堇紧紧的趴在鹤背上,生怕被风吹下去,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偌大的宫殿变得不过巴掌大小,整片皇城尽收眼底,这个高度真要掉下去,那天人恐怕也不够摔。

“坐正了!这般作态成何体统!”汪越厉声道。

方堇闻言不得不颤颤巍巍的松开抱着鹤脖的手,才发现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烈风,四平八稳,唯有徐徐清风拂面,白皑皑的云雾近在眼前,伸手可触,一时间心旷神怡,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身处云端,一览山河小。

“若你修行有成,洪荒大千何处去不得,仙境鬼域,各有风采,这不过凡尘一界罢了。”汪越淡然道,这种景象在他眼中哪里值得惊叹。

“那师父你为何还会留在此界?”

“修行虽有大自在,但亦有大恐怖,仙道三花落,诸圣五相衰,唉,不谈这些了,将来你自会知晓。”汪越似想起了什么,一向风轻云淡的他也是面色凝重。

方堇见汪越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这时座下白鹤挥翅再腾,一下子冲破白云,身下云海翻腾,远处朝阳刺目,万里之间空无一物,遨游其间,好不自在。

“逸安,你可知今日为师为何要亲手诛杀那些人?”

“他们为官不廉,贪赃枉法,该杀。”方堇平声静气的答道。

“纵观古今,哪一朝没几个奸臣,可他们到底是一朝之臣,虽贪,虽奸,却无碍社稷,只要不过分,帝王多也睁一眼闭一眼。”汪越笑道。

“那师尊为何出手?”方堇不解。

“因为他们辱了道家,百家均是以修身利人为根,说到底脱不开人道,为师道家出身,不谈他教如何,单单这些人打着道家旗号,却如此作风,与当面侮辱我何异?”汪越微笑道。

“那师尊为何又要辞去国师一职?”

“玥国本尊儒术,但在为师来了之后,朝中道家兴起,两教相争,乌烟瘴气,道家提倡无为,可在这些人手中竟成了舞弄权术的缰绳。”

“师尊是不想参与其中,故辞了国师,让父皇罢黜伪道。”方堇恍然大悟道。

“逸安,为师且问你,真舍得这人道极位,一世尊贵,踏上渺渺仙途,寻求道真吗?你若不愿意,为师亦不会强迫与你,如实回答,莫要违背本心。”汪越严肃的问道。

“逸安不懂权术,不悉人心,对皇位也没什么执着,只求一世自由自在,其他的没想那么多。”方堇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即便被立为太子,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一点也不真实,反倒一直被关在宫中,让他颇感难受。

“好好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北辰君真正的弟子,你既喜云,爱自由,为师便赐你道号云逸子,待你修行有成自可称君。”汪越笑道,方堇赤子之心,天资卓绝,只需稍加打磨便是一块美玉,如何不开心,如何不畅怀。

“北辰君?师父道号吗,怎么从不提起?”

“凡人哪有资格知道为师道号,若今日你有半分犹豫,你我师徒缘尽于此。”

千里之遥半日即至,鹤落连云山,汪越却不由眉头一皱,方才一直清晰的气机,就在他踏足连云山的瞬间,消失了。

方堇见汪越面色不悦,出声询问“怎么了师父?”

“来晚一步,他们已经不在此处了。”汪越闭目思索,到底是谁能够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双使带走了,还营造出双使仍在此处的假象?

“罢了,既然如此就且先放一放。”汪越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心中莫名的焦躁起来,本就要分秒必争,却偏偏出了岔子,强行平静了自己的心绪,他深知这是劫数将近的影响,破坏应劫者的心境,若自己不能平心以对,必然心魔丛生。

“逸儿,你之武道离天人境也不过半步,但你可知为师为何不让你以武道登仙?”汪越岔开话题问道。

“弟子不知。”

“凡俗武道,内功再高深,外功再强横,始终被凡体肉身所局限,即便成就天人,登仙了又能如何,这就是最大的上限,若无其他法门,此生止步于此。”汪越说道,他心中始终看不起凡人的武道。

“真正的道者,翻山倒海,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难道靠的是这些武功内力?你生于此界,见那些武者之能为心中羡仰,为师不怪你,但既然身为我的弟子,你便要明白,这武道不过旁门,莫要再为它分心。”

“弟子明白了。”

“一粒丹药就可以让普通人身具深厚内元,强横肉体,但那又如何,翻手可杀,寿岁百载罢了,说到底还是跳不出水面的鱼,妄图化龙,岂非可笑,我等修者虽也有劫数,但道体无需受那脱凡洗髓之苦,待你丹成之日,报了仇,为师就带你离开此界。”

修者只需成丹便可登仙,远比武者更快更简单,只是对资质要求甚高,而武者虽门槛低,但没有瑜子涵这般天赋异禀,登仙一说简直妄想,方堇便是上好的修道人选,在汪越的教导下,成丹不过尔尔,到时候只需收回双使体内的阴阳元灵,便可真正离开此界。

汪越见方堇欲言又止,心绪再一次烦躁了起来“有什么问题直说就可,不要吞吞吐吐。”

“弟子能不能带朋友一起离开此界?”方堇心中还想着萧殊,即便两年过去了,但他从没有忘记这个幼时的朋友。

“他有天人境吗,还是已经成丹了?”

“弟子不知道。”方堇摇了摇头,两年没有任何消息,他连萧殊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只是心中仍有念想。

“……你若想他死,大可一试。”汪越有些无语,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渡劫登仙还要带人一起的,不说那个人能不能受得住天劫,单单跨界时的压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未达天人境的武者或者成丹之下修者粉身碎骨,神魂湮灭。

“师父,我们离开此界之后还能回来吗?”方堇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不能,凡俗境并非只此一界,便如满天星斗数不胜数,浩瀚无量,为师当初来此也不过随意选择,一旦离去,你怎么找得到?”汪越知道方堇心中放不下朋友,但道者从来孤独,即便再不舍,百年后,亲友故人只剩坟冢,奈何呢。

“那我就等到他天人境!”方堇语气一转,坚定的说道,丝毫不理会汪越无奈的神情。

“若他到不了,你又待如何?”汪越似笑非笑的看着方堇。

“那弟子就一直等,他不达天人,弟子就不成丹!”

“凡俗岁寿最高不过百年,你却陪他蹉跎,错失修行最好的时间,舍得?”

“师父一直说不要违背本心,弟子只有这一个朋友,便是百年陪他一世也值得,若真的因此成不了丹,大抵也是弟子与道无缘,难入仙途,这就是弟子的本心。”方堇不卑不亢的说道。

“罢了,修道亦重心境,你既有此意,为师也不劝你,且好自为之。”汪越叹息道,修者本是逆天而行,若不能遵循本心,凭什么堪破魔障心劫,可你是无愧于心了,却将为师置于何处,为师自身劫数将近,如何等你百年?

若不成丹,即便方堇资质再高,也不过肉体凡胎,可他就是放不下萧殊,娘亲已经不在人世,唯一的亲人,却又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相见不过两年,也许崇玉对他有亲情,但方堇却一直很不适应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

真正让他挂念的,除了报仇之外,只余下萧殊,尘事不断,如何能静心修行,如何能安心离开。

两人各怀心事,乘鹤归途。

重逢之日·旧人新貌难识

萧殊看着面前的对手,身高马大,霜雪初降的时节,依旧身着短袖汗衫,一身虬结肌肉青筋毕露,手上握着长戟,全然不把面前这个背着红伞的清秀少年放在眼里。

“马奎你准备好了吗?”一旁的考官出声询问,他都懒得去问萧殊,这场比试在他看来,根本没必要进行,如果这个萧殊识相,直接弃权最好,省得浪费时间还受皮肉之苦。

“萧殊是吧,就你这身板还来参加武举?趁早下去,省的伤筋动骨。”马奎声沉如闷雷,长戟一舞,呼啸生风,这种书生气的少年居然都能参加武举,在他看来简直可笑。

“下去吧,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你娘还等着你回家吃饭呢,赶紧回去吧,别让人把你抬回家。”

“哈哈……”

擂台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上方则是考官,满场嘘声,他们想看势均力敌的比武,而非这种出场就知道会一面倒的过场。

考官犹豫的看着萧殊,就差把“你赶紧弃权”这几个字写脸上了,但萧殊根本不受影响,对这些也视若无睹,平静的说道“开始吧。”

“开始。”考官见萧殊根本不领情,也懒得再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死我就成全你。”马奎一步前冲,长戟朝萧殊刺去,这武举是签过生死状的,就算自己真把他给杀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他到底非嗜杀之人,出戟是留了三分力的,萧殊站的边缘,自己这一下就足够把他逼下擂台了。

长戟还未到身前,萧殊身子一晃,主动冲了上去,手中铁剑顺着戟身朝马奎斩去,四溅的火星,让马奎心中一紧,双手一用力,想凭着蛮力将萧殊扫出去。

但原本的阻力却突然消失了,收不住手的他差点把长戟给甩了出去,蓄满力道的一击如同打在空气上,让马奎双臂酸麻难忍,还没回过神来,锋利的剑芒已经抵在他的下颚。

萧殊半屈着身子,正好避开了那一击,反手一剑制敌,马奎那一戟是留了力的,自己也算是投桃报李,没让他败的那么快,也不伤他。

全场愕然,寂静一片。

“他们这么看不起你,你还放水?”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气氛,白璃一旁看的很不满意,她就不明白,能一招败的人,为什么要用两招,能杀的人,为什么要留手。

这个少年如此之快打败马奎合着还是放了水,白璃语出惊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白衣女子吸引了过去。

马奎听到一个女子这般说,当即面红耳赤,但他一动也不敢动,抵在下颚的剑是冰冷的,只消一刺,莫说什么自尊,就是血都要凉了。

“这一场……萧殊胜。”考官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结果摆在面前却不能不宣布,难道这个少年是什么名门宗派的弟子,可那些宗派一向以侠自居,不屑官场,哪里会来参加什么武举?

萧殊闻言把剑一收,这铁剑虽然材质不好,但到底是朝廷提供的,即便自己用不到,但转手说不得还能卖不少钱。

马奎有些尴尬,这才第一轮自己就撞铁板了,却也不好说什么,输了就是输了,他还是输得起的,扛着长戟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可受不了别人的嘘声,一个女子的嘲笑就已经让他心情跌落谷底了,更别说萧殊一开始那般处境了。

“走吧,武举人多,这第一轮就要刷下一半,下一场大概要明天了。”萧殊对白璃说道,也不理会别人羡慕,崇拜,又或者仇视的眼神。

“我这个主意不错吧,你既然要见当朝太子,普通方法肯定行不通了,你又不懂诗词歌赋,参加不了文举,只能来武举了,也是你运气好,今年武举正好是这几天。”白璃洋洋得意的说道。

萧殊瞥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的确这是一个方法,但却称不上什么好主意,自己真要当选了武举人,那岂不是还要当官去了,别到时候方堇没见到,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武举持续了整整七日,把九成九的人都刷了下去,只余下四人,萧殊理所当然的入选了,而且还是一点压力也没有的入围,武举难免死伤,可但凡与萧殊交手的人,都安然无恙,不过也从没有人在他手中走出三招。

不仅仅传遍朝野,整个胤州都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背着红伞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各大门派全都撇清了关系,江湖不愿与朝廷为伍,向来如此,萧殊在人们眼中显得愈发神秘,但有一个人心知肚明。

第八日,萧殊带着白璃早早来到擂台处,此刻天还未亮,满天星辰,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在地面,如霜如雪,大清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考官都还没来,可不知为何,擂台上站着年轻人。

“小殊,你来了。”

熟悉的称呼,让萧殊心境一阵波动,无神空洞的双眼在这一刻泛起了涟漪,但面前人的面容却显得有些陌生,前面明明是黑发,可脑后一束白发近腰,声音也与自己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是了,自己和他有两年不见了,都长高了,声音也低沉了不少,仔细辨认之下,依稀还能看出过去的面貌。

“小堇?”萧殊试探性的问道。

“嗯,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肯定早早就来了。”方堇应声道,他一时间也没认出萧殊,但他却认得萧殊从不离身的念珠,依旧戴在他的右手,还有那把红伞。

“好久不见。”萧殊一时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年少童真,无话不谈,打闹嬉戏的时候了。

“是好久不见了,两年多了吧,诶,这位姑娘是?”方堇也是同样的感受,但他不想此番重逢气氛僵硬,见萧殊身旁跟着一位蒙面的白衣姑娘,正好岔开话题。

“你就是这冷血动物的朋友?”白璃一贯有些自来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还嗅了嗅,好像方堇脸上有朵花似得。

“呃,小殊你还多了这么个外号?”方堇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近距离被一位异性围观过,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就跑到萧殊身后去了,突然一愣,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你听她胡说,没有的事,白璃,她大概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萧殊说道。

“喂,你这种犹豫的口气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什么叫大概算是?”白璃不满的嚷道。

方堇很想问萧殊当初去了哪,很想问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可真正见到萧殊后,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若有若无的,两人之间似乎多了层隔阂,说不清也道不明,他不清楚是萧殊变了,还是自己变了,但好像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谈。

“白璃姐姐,你为什么非要戴着面纱?”方堇不想气氛这般沉寂下去,他受不了这样一言不发的压抑感。

“哼,我戴面纱是为了你们着想。”白璃显然也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有人和她聊天当然不会拒绝,毕竟那千竹林中,她一个人住了不知多少年。

“哦,此话怎讲?”方堇好奇的问道。

“我怕把你个小娃娃迷住,到时候天天缠着我,我最讨厌这样。”白璃老气横秋的说道。

“小娃娃?姐姐你贵庚啊?”方堇一脸不信,白璃的模样和声音最多与他同龄,而且自己有那么不禁女色吗?

“小堇,我劝你别看,很吓人的,我见过,老妪一个,别被她声音骗了,我俩在她面前都是小娃娃。”萧殊煞有其事的说道。

“真的啊,那我不看了,婆婆你千万别摘,我胆子小。”

两个人一唱一和,越说越来劲,气的白璃拉着方堇非要摘面纱给他看,声称不迷倒他决不罢休,两个人绕着萧殊你追我跑。

“这两年过的怎么样?”萧殊随口问道。

“你来这里寻我,想必也知道了,我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师尊答应我,只待报了仇,我成丹之日便是离开之时。”方堇向白璃做了个休战手势,坐在擂台边,晃着腿。

“那个国师汪越?”萧殊也坐了下来,汪越虽然和双使有仇,但这一切说到底和自己无关,一月前就连双使也和自己再无关系了。

“嗯,小殊我告诉你啊,师尊答应我了,让我等你入天人境后再成丹,这样我们就能一块走了。”方堇还是和当初一样,心里藏不住话,也不会去藏。

“去哪里?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殊有些不明白什么天人境,什么成丹,离开又是指什么?

“天人境是一个境界,也是一个质变的风水岭,很难达到,也很难迈过去,差不多媲美修者的成丹,可突破这方天地的临界,渡劫即可登仙。”白璃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还不等方堇说话,开口问道“你说,汪越要带你离开了?”

“登仙道,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师尊很早就想离开了,只是因为一些事才不得不留在这。”方堇有些惊讶,这个白璃居然对境界之分知道的这么清楚。

“哼,他的劫数将近,所以才会那么急”白璃冷笑道。

两人恩怨·再相见成陌路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方堇疑惑的问道,汪越从未说过他劫数将近这种话,自己这个当徒弟而都不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回去告诉他,阴山千竹林,他自会明白。”白璃笑着说道,任方堇这样不经世事的少年人也看得出,这笑里藏着刀,没有完全出鞘,只露半截锋芒,就让他不寒而栗。

原本很开心的方堇,被白璃的一句话说的心事重重,师尊劫数快到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说,怪不得他听到自己想等小殊一起离开的时候,眼中犹豫,自己等得起,可师尊恐怕等不起了。

“别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是说要等我到天人境吗,来,看看我离所谓的天人还有多远。”萧殊笑道,拔出腰间铁剑,锋锐如剑的气势直冲方堇,带起阵阵凉风,他倒要看看汪越教了小堇些什么。

“也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堇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伸手从后领口拔出一柄拂尘,若是被汪越必然看到又要训斥一番,如此做派哪里像是一个修行之人。

“我当你两年不见还长白头发了,原来是拂尘。”萧殊哭笑不得,这小堇还真是没变,依旧性子跳脱,也不知道汪越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徒弟。

“师父说了,修道者以生为贵,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用刀兵凶器,就给了我把拂尘,我总不能不要吧。”方堇摊了摊手,这样的师父,他也没办法,讲道理你讲不过他,斥诸武力更是找揍。

“注意来。”

惊雷一击,上一刻人还站在原地,下一刻已到身前,剑上白芒如丝如缕,看不真切,但方堇却能感受到此剑之恐怖,不过他反应也是极快,身子微微向后一倾,手中拂尘一撩,将那剑身缠住,在朝下一扯。

明明只是一柄寻常铁剑,却如切豆腐一样在地面留下深深剑痕。

萧殊武道的境界绝对不再方堇之下,只会更高一筹,而且实战的经验更加丰富,内元再次灌注剑身,白芒如有实质,一涨再涨,比利剑本身还要大,瞬间撑开了拂尘的捆束。

方堇还未反应过来,一剑自头顶斩下,刚想去挡,左侧又是一道剑刃临身,可他注意力刚一偏转,右侧又出现一道剑影,虚实变幻让他无从判断。

一剑尽封三路!

无奈之际,方堇沉心静气,他知道自己若再以武道对敌,此招之下必败无疑,萧殊的剑道非是如此轻易就可应对。

可到底不愿意这么服输,他修道虽仅两年,但天纵之才,又有汪越传授,早已凝元化液,单论内元,萧殊远不是他的对手,任凭你剑法高深,一力破之便可。

随着内元提起,眉心淡淡紫芒涌现,化作一朵紫莲,拂尘一挥,无匹的元力自方堇为原点爆发而出,呈环形扩散,地面寸寸碎裂,化作齑粉四散。

方堇心道不好,这一击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自学九华紫莲经起,从未真正出手,哪里想到第一次却用在了萧殊身上,明明只是切磋,自己怎么反倒用了真力,可再想收力却已经慢了一步。

萧殊方才见方堇难挡此剑,本打算收剑了,却看到方堇身上紫华闪烁,随即一股元力爆发开来,自己手上的铁剑寸寸碎裂,根本无可抵挡。

危急之下,背上红伞轻颤微鸣,不待萧殊反应,红叶自行出鞘,雷芒一闪而逝,萧殊沉浸忘我之中,握住剑柄,全力斩下,猩红色的剑罡在那覆盖全场的元力风暴内划出一道豁口。

烟尘消散,原本的擂台变得破破烂烂,方堇一身冷汗,方才那一道猩红剑罡擦身而过,完全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红伞少年,败敌不出三招,名副其实。”方堇定了定心神,上前扶起脱力倒地的萧殊,是自己输了,就和那些人一样,败于萧殊的第三招。

“输了你还夸他。”白璃在一旁自然看的清楚,如果不是萧殊最后一刻脱出忘我意境,强行将剑罡偏转,此刻也不会脱力,方堇更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着说话。

“小殊他离天人境不过咫尺,我当然开心了。”方堇笑道,将内元缓缓渡入萧殊体内,他向往着汪越口中的仙境鬼域,却不希望到头来孤身一人。

“你就是萧殊?”

一名身着玄衫皓首的道人慢悠悠的从远处走来,白璃见到他不由呆愣住了,萧殊也是一愣“疯……”

“小殊,这就是我师父。”方堇面色一紧,急忙将自己顺手插在后领口的拂尘拿了出来,装模作样的拿在手里。

“嗯,少年人你说什么?”汪越见萧殊欲言又止不由出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前辈与我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萧殊面色平静的说道,幸亏衣袖够长,没有露出手腕上的念珠,不然若被他看见,也不知是否会因为当年之事迁怒自己,不过汪越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让萧殊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面前这个人就是黑白双使束手无策,剑君瑜子涵都敌不过的汪越,虽不惧,可心中仍觉荒缪,这个人居然成了小堇的师父。

汪越只觉的面前这名少年眸子空洞无神,读不出半分情绪,转头看向一旁白璃,轻声道“小璃,好久不见。”

白璃身子一颤,两行清泪顺着面纱落下,万般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却说不出半个字,她心中恨极了面前这个道人,可若不是他,自己也没有今日。

“你到底还是堕妖了?”汪越眉头一皱,任凭白璃如何隐藏,在他眼中依旧如夜中明灯般醒目,重重妖氛在其周身弥漫,一把抓住白璃的手,化作虹光消失在了萧殊和方堇面前。

遁光不出数十里,白璃就挣脱开来,两人双双落在了云虚山巅。

“哈哈哈,好你个北辰君,若不是你,我何苦落得这般地步?”白璃怒极反笑,无形压力自她身上传来,原本初升的朝阳在这一刻被阴云遮掩,阵阵冷风刺骨,声声鬼哭惊魂。

“修行不易,你既以成灵仙,自当洁身,如今一身血气,其中不知多少亡魂,为何如此?”汪越叹息道,周身散出三尺青光,诸邪不侵,万魔辟易。

“灵仙?我若还自持灵仙,早就埋骨千竹林,哪里还能站在此地与你对谈?我等根本不属于此界,被天道所斥,日精月华,五行灵气均难取分毫,我如何生存?你倒好,生怕我拖累与你,业火烧身,将我困在千竹林中,说什么待你修为恢复,就来带我离开,你告诉我,这和等死有什么区别?”白璃冷笑道。

“当初你初来此界,难以摄取灵气,我也没办法,可你竟然对凡人动手,以他们的精血神魂来维持自身修为,此举与妖何异?”汪越怒斥道。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我从未杀过一名善士,你不由分说,就将我困在千竹林中数十年,还留下一灵镇我,既然你不念旧情,我还顾虑什么?”白璃一身妖气滔天,云虚山方圆十里鸟兽尽散,乌云漫天。

“世上从无该死之人,即便他恶事做尽,自有因果天道,你又凭什么断夺他人性命。”汪越沉声道,白璃的这种话在他听来简直可笑,该死之人是什么,明明就是为自己恶念所找的借口罢了。

“告诉你也无妨,那千竹林的封印自两年前就散了,我将内丹化作野果,让一个凡人吃了,取人精血神魂皆非我亲手所为,自他一死,业果自消,哈哈。”白璃冷声道,她也知道杀伐恶业会招致劫数,故而早已有所算计。

“唉,你魔障已深,那个少年就是你下一个目标吗?”汪越叹息道,面前的白璃早就不是当初自己捡到的那只小狐狸了,自己看着她一步步修成灵仙,可如今却又看着她堕入妖道,只叹世事无常。

“我为何要告诉你,这话从你口中说出,不觉得可笑吗?你真当我不知道你鼎炉之事?”白璃笑意嫣然的看着汪越,言语间尽是嘲讽。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不是我将阴阳双灵寄入双使,他们必然胎死腹中,至于玄非也是同样,若不是我将一味灵药种在他的肉身上,他也早入轮回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在汪越口中,却说的那么风轻云淡。

“你到底是谁?”白璃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面前这个人让她感觉心悸,仙风道骨的模样下是怎样无情的灵魂才能面无表情说出这番话。

汪越神情为之一顿,白璃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剑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脑海,恍惚间他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自己初次修行的兴奋,想起了枯燥无味的静修,第一次渡劫前跃跃欲试却害怕的心情,更想起了自己丹成登仙时那漫天霞光,白鹤盘旋,仙乐祥云,仿佛就在眼前。

可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而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若天道真要罚,那就来好了,汪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脑海中的回忆一散而空,冷声道“封印破了也好,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此界,重回登仙道,你也与我一并回去吧。”

“不,你不是汪越,更不是叱咤登仙道的北辰君,那一役之后你变了,即便你隐藏的很好,可你还是变了。”白璃不可置信的看着汪越,摇着头不断的后退。

“小璃,回头是岸,等回到登仙道我就帮你化去内丹上的血气,让你重归灵仙。”汪越柔声道,无论白璃怎么看他,心中还是放不下这只自己亲手捡回来的小狐狸。

魔相初显·应了何人之劫

“你是不是入魔了?”白璃身子一退,避开了汪越的手。

汪越一脸无奈的笑道“我北辰修道千载,何曾入魔?真要说入魔,那也是你入了魔,不过你这小魔,趁早回头,我还救的回来。”

“自那一役之后,你独自一人静修百年,说是疗伤,可出关时你的修为境界跌倒了何种境地……”白璃话像是戳到了汪越的痛处。

“闭嘴!”汪越面色一沉,厉声打断道。

“起初我还不敢想,可现在我知道了,你的丹元神魂已经被魔所染,百年静修非但没有让你根除它,反而愈演愈烈,逼不得已,你才带我一起离开了登仙道,不,不是你,是北辰。”白璃不仅没有停下,一口气把自己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满口胡言!我北辰会被魔所染,天大的笑话,当年修为跌落不过是因为所伤过重,阴阳元灵之法也是逼不得已,凡俗界本就容不下我们,不说天道降劫,单单灵气排斥,我们就无法长久留在此地,一旦神竭丹枯,想走都走不了!”汪越怒道。

也许是因为情绪波动的关系,汪越眉心黑光乍现,周身魔气升腾,但下一刻就被耀眼白光所掩盖,可这一切都被白璃看在了眼里。

“杀了她!”深沉的声音在汪越脑海中响起,不是他人,正是自己的心声。

“闭嘴!”汪越冷声回应道。

“你不杀了她,回到登仙道你不仅要对付妖魔,还要面对万千同道的追杀。”

“闭嘴!”可任凭汪越如何在心中怒喝,这声音依旧不断耳语。

“堂堂北辰君,落得一个入魔被道门除名追杀的下场,你就甘心吗?”

“我没入魔!”

“你没入魔,我从何而来?不要自欺欺人,你已经成魔了北辰君!”

一句话让汪越愣在当场。

脑海中的对谈不过一瞬,白璃见汪越身上魔气一瞬而逝,本想追问,哪知汪越脚下黑色影子竟然化作一根根触须,翻滚腾挪,就像万千小蛇,顺着他的脚蔓延上来,可汪越沉默不语,无动于衷。

“喂!这是什么?”白璃见状不由心急了起来,可汪越仍是死人一般,动也不动,任凭那黑色触须包裹。

白璃不断以真元斩之,可那黑色触须就像是一滩泥水,斩碎了又恢复,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层层堆叠之下,已然包裹了汪越整个下半身。

常年被汪越压制的魔相,今日终于借着白璃动摇了他的道心,汪越心神被摄之下根本无力干涉魔相的吞噬,他虽神魂早已魔染,但始终凭借着自身修为和心境维持灵台不昧,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无力根除,难免被其影响,心性逐渐有所变化。

这种事他能向谁去说?登仙道的人大多对妖魔报以敌视,若传出去不说没人会帮他,更可能因此召来杀身之祸,一个不会水的人,又没人能施以援手,力气再大,挣扎终有尽头。

今日这一幕,也许汪越心中早有预见,他一直想凭借阴阳元灵之法恢复修为,如此或许还可以让自己再多挣扎一会,可他不曾想过,这种做法已经是他快被淹死的前兆。

心急,但无能为力,白璃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黑色触须将汪越逐渐包裹,她修为本就不高,如果不是汪越,也许此刻她还只是一只靠日精月华修炼的小狐狸罢了。

“是我欠你的,今天还你吧。”白璃心中有了决断,轻轻抚摸着汪越冰冷的脸庞,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自己到底还是忘不了他千年的陪伴,忘不了最初那个教自己修行的少年,你可以只顾道途声誉,我却做不到。

尖锐的啸声,震荡了整座云虚山,天道似有所感,登时乌云密布,可那滔天的妖气丝毫不知收敛,反而直冲云霄,似是挑衅一般。

云虚山方圆十里,尽化雷海,一道道劈落下来,均有两三丈粗细,片刻间,云虚山化作火海一片,地裂山崩,没有什么能抵挡天劫之力,都在雷霆之中灰飞烟灭。

天雷至刚至阳,对于魔来说最是克制,那黑色触须避之不及,被击碎大半,余下的也急忙躲回了汪越体内,沉寂了起来。

一声声惊雷,唤醒了汪越的心神,待他睁开眼睛,面前已是一片狼藉,自己原本的道场现在真正变成了废墟,可这都不是他关心的,微颤的手从烧焦的枯枝烂叶中捡起一枚透明的珠子,其上丝丝缕缕的血气升腾,还有雷劫留下的一道道细小电流。

原本渐散的乌云,又是一道紫雷劈下,直指汪越手中的那枚珠子。

汪越冷哼一声,徒手将那雷霆抓在手中,白芒涌起顷刻将其湮灭掌中,他眯着眼睛看着这片天空乌云尽散,晨光挥洒,晴空万里,真是好不讽刺。

“小璃,我带你回去,咱们回登仙道,我陪你重新修行。”汪越此刻心神明澈,魔相被天雷所创龟缩在自己神魂深处再不敢动弹,只是这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白璃将自身修为拔高至临界点,招致此界天罚,这天罚不同于渡劫,而是天道刻意的针对,她的修为哪里扛得住,雷海之下灵体化作飞灰,徒留下一枚内丹,一世修行到头来却只换得汪越一时清明。

汪越将白璃内丹一口吞入腹中,让其悬于丹元一侧,以元力养护,若要重新唤醒她的真灵,还需消去其上天雷所留的伤痕,单单这一步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年。

内视体内,原本无暇通透的丹元上,黑色纹路已经蔓延了小半,不过势头暂止,汪越心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是劫数还是魔相,都不会让自己有片刻喘息。

白璃的内丹本能的感受到汪越丹元上的魔气,自行躲了开去,汪越神情一黯,施了个法决,将自己的丹元以咒法禁锢,那魔气一丝一毫也不能流露出来,只以潺潺元力将白璃的内丹包裹。

多久没有这般虚弱过了,汪越感觉自己精神有些萎靡,也不知是在此界呆的太久了,还是魔染的缘故。

强行打起精神,再一次推演双使下落,模糊一片,冥冥中有一双手把真相都打乱了,依稀间他只看到了一块木牌,上有天地二字。

到底是谁在和自己做对,只有对自己推演的手法相当熟悉或者境界远在自己之上的人才能做如此地步,本就心急,一怒之下,汪越一点眉心,摄出三滴精血。

屈指一弹,第一滴精血飞出,震散成一片血雾,淡红色雾气中一只飞鸟落入笼中,纵然奋飞亦不能腾,是为下下卦。

汪越冷哼一声,两滴精血应声而出。

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一人当财下去取,徒劳无功一场空,亦为下下卦。

大雨倾地雪漫天,路上行人苦且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仍是下下卦。

“天雷无妄,坎为水,水山蹇,劝人也不是这么劝的,抓住你了。”汪越冷笑道,这扰乱自己推演之人着实难缠,拼着损耗修为也要遮掩真相,自己三滴精血居然只显卦象,可也留下了痕迹。

汪越凭借这三滴精血总算让那个干扰他的人露出了马脚,遥遥就感应到了那人的气机,化作一道长虹离开了云虚山。

乱葬岗虚幻之境中。

“前辈,你无事吧?”

黑使忍不住出声询问,面前这位道人身形虚幻不定,周身灵光散乱,随时都会消散的样子。

“谨记贫道之言,莫要冲动,届时因果自定。”那青衫道人捏了一道咒诀,地面升起无数咒纹,一层层将道观包裹其中。

“你想做什么?”白使冷声道,他从未真正相信过这个和汪越长的一模一样的道人,如果不是他帮黑使抑制了心魔杀欲,医治好了身上的伤,自己根本不会留在此地。

“贫道要去应劫了。”那道人风轻云淡的笑道,随即身形消散在原地,偌大道观中只余下了黑白二人。

汪越杀意沛然,落于乱葬岗中,拂尘一扫,遍地的棺材坟包被一股巨力推平,漫天的纸钱洋洋洒洒,拂尘再挥,方圆一里的黄土地面深陷数丈,化作一个深坑,仔细看去,那夹在碎土里的俱是白骨残尸。

“犹记得,修道初,师尊曾问,你为何修行?我说,弟子为斩妖修行,为除魔悟道,为苍生拔剑。”青衫道人慢悠悠的走来,取下发簪,将自己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盘在脑后,做了个道髻。

汪越闻言身子一颤,转过头看着面前道人,犹如看着自己一般,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汇聚到了脑海中。

“你竟能脱离本相,成为独立的个体?”这种事在汪越看来简直天方夜谭,但他就是发生了,而且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让他不信也不行。

“本相当初魔染未深,或许有意无意间,留灵之时分化了些许神魂,让我得以成相。”青衫道人听了为之一笑,也不置可否。

十年之约·别离总是常事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拦着白璃堕妖?”汪越含怒问道。

“我若阻她,待你回登仙道,只能带走她的尸骨。”青衫道人笑道,汪越对白璃的记忆和感情他同样拥有,身为化相,他远比本相更看重感情。

“为斩妖修行,为除魔悟道,为苍生拔剑,就只是一句戏言吗?”汪越冷冷的问道。

“你说它是戏言,它就是戏言,你说它是初心,它自然是初心。”话毕,一身青衫化作黑衣,手持拂尘,此刻的两人一模一样,再看不出半点分别。

“我不想和你争辩,双使在哪?”汪越有些不耐,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找到双使,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

“你若真想知道,何须问我?”北辰君笑道。

“说的对,我是不用问你的。”汪越怒上心头,一把扼住了北辰君的脖子,强行将他的神魂摄出,只要外相融入自身,还有什么能瞒过自己?

“我北辰一世为斩妖修行,为除魔悟道……”话未尽,霎时收声,只见道身迸散青芒,点点灵光化作长锁,顺着汪越的手臂盘旋而上。

汪越心道不好,早该想到,他既然脱离了本相神魂的联系,自己就不应该再如此大意,可一时间哪里来得及反应,锁链径直钻入眉心,将他神魂层层禁锢,丹元难以催动,身体渐渐开始不受控制,不由跌坐在地。

北辰君碎裂的身影,彻底消散,点尘不留,一幕幕残破记忆涌入汪越脑海中。

“为苍生拔剑…吗…”汪越喃喃自语,缓缓闭上了眼,纵然千般不愿,奈何锁神于此,恍若身陨道消,化作一尊石像,彻底沉寂。

再说另一边擂台处,萧殊和方堇等了半天也不见两人回来,熙熙攘攘的人已经聚集了起来,姗姗来迟的考官一到此地,气的差点把官帽给扔了,偌大的擂台只剩下废墟,武举尚未比完,却发生这样的事,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可有人看到是谁将这擂台损毁至如此地步?”考官强忍着怒气问道,到时候如果怪罪下来,自己抓住了犯人,还能算是将功补过。

“大清早的谁来啊。”

“动静可大了,我老远就听到了,就怕是妖怪,没敢过来。”

“听你瞎说,有国师在,哪个妖怪敢来皇城作祟?”

“国师?他杀了朝廷命官一十三人,已经不是国师了,而且皇帝还罢黜了道家。”

“真有这事?我还以为是谣言。”

考官听了一会,可民众越说越跑题,越说越敏感,咳嗽了两声“你们几个,再谈论朝堂之事,当心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抓起来。”

萧殊和方堇面面相觑,趁着人多口杂,偷偷摸摸的压低身子悄悄溜走了,一直跑出三四里路才放缓了脚步,看着对方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由相视一笑。

“你堂堂太子怕什么?”萧殊调侃道。

“我才不想当这个太子,整天闷在宫中,什么礼数,学术,史记一个劲往你脑袋里灌,烦都烦死了。”方堇抱怨道,天性如此,他非常讨厌这种生活,人活一世就应该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当了两年太子,都快把他憋死了。

“你不是打算和汪越离开此界吗?”

行至一处石桥,小河清澈见底,就像一块无暇的镜子,倒映着两岸垂柳和来来去去的行客,两人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倚着石栏纵目远眺。

“我当然想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你倒是争气一点,快些给我抵达天人境啊。”方堇难得一本正经,可还没说完,自己就先笑出了声。

“小堇,说实话,我对武道的境界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境界,如果实在突破不了,你也不必等我。”萧殊说这话是仔细思量过的,方堇既然能被汪越看中,资质绝非寻常,若因为自己而错失了修行的机会……

“自娘亲离去后我就只剩一个亲人,他叫萧殊,我也不是什么崇堇,我叫方堇,道号云逸子。”方堇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萧殊这番话让他有些难过。

“你成丹还需多久?”萧殊出生询问道,一如当初,是啊,如果连方堇也离开了,那自己真正成了孤魂野鬼,况且,自己从何而来?梦中红衣是谁?这串念珠又是谁留下的?这一切如迷雾笼罩着他,也许只有离开此界,才能找到答案。

“快则五年,慢则十载。”方堇修炼九华紫莲经已达第二卷,其上内容晦涩,而且对资质要求极高,大多数人莫说成丹,便是入门都难,但他却和这部道经一拍即合,修行之快便是汪越都为之咋舌。

“好,那就十年吧。”萧殊笑道。

“怎么突然这么自信?”

“就凭你小子还想甩开我,做梦吧。”

方堇眼珠子一转,在萧殊背后使劲一推,猝不及防,萧殊一个踉跄险些就掉进河里去了,现在初冬时节,莫看河水潺潺,指不定明天就结冰了,这要是掉下去,非冻成石头不可。

“哈哈,可惜了。”方堇一边摇头一边玩命的跑。

“你有本事推我,你有本事别跑啊!”萧殊纵身追去,虽然他轻功平平,但全力之下也不可小觑。

“有本事你别追啊!”方堇还从容的回头翻了个白眼。

少年打闹嬉戏本是寻常,可这两个人窜上纵下如飞燕落叶,平地则步履轻疾,引得地下民众纷纷围观,萧殊起初还毫不落后,疾奔数十里,但时间一长,轻功粗浅的缺点就显露了出来,内元渐渐难以为继。

“等一下。”方堇跑了半天依旧面不改色,他轻功和萧殊无非半斤八两,全靠内元硬撑罢了,但他顶得住,用汪越的话来说,只要成丹,轻功算得什么,御风扶摇九霄上,踏剑须臾千里行。

“怎么,认输了?”萧殊喘息着停下脚步,虽然心知自己确实跑不过方堇,但嘴上还是不会服输的。

“我听到师尊的声音了。”方堇面色凝重的说道。

“你师尊?我怎么没看到他。”萧殊环顾四周,虽说那个汪越神出鬼没,可他确是没在此处,哪来的声音。

“师尊可是仙人,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我都不会惊讶,他让我自行修习,不可懈怠,临时有事需离开一段时间。”方堇哈哈一笑,这下总算没人管他了,那还不是天南地北任他飞。

“别想了,你还是太子的身份。”萧殊哪里会不知道方堇想的什么。

“我不想当的,唉,不说了,要不你留下来,就住我那好不好。”方堇被一句话打破了幻想,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算了吧,你就在这安心当你的太子,十年之后,我会回来的,可千万别被我超过了。”萧殊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自己的武道是怎么突破的,是一次次生死间的实战方才有今日的高度,缺点也很明显,自己只懂剑道,所谓离天人境不过咫尺,指的是自己最长的那块板。

“那好歹陪我几日,我一个人实在是无聊,而且你不等等白璃姑娘吗?这样吧,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方堇笑嘻嘻的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萧殊。

“看在糖葫芦的份上……”

原本需要比上三场的武举,只进行了两场,一人轮空,红伞少年无故弃权,有人说他被皇帝秘密招安了,不需要在参加武举,也有人说,他是隐世家族的子弟,被召了回去。

至于那个毁坏擂台的犯人仍是没有抓到,不过萧殊退出,倒是直接结束了会试,全都获得了武进士的头衔,他们三人心中还很庆幸,如果萧殊今日照旧参加,那可就有一个人要淘汰出局了,而且武状元的头衔基本就没了。

现在只需要参加殿试即可,再次都是一甲武探花,到时候不是授予参将,好歹也能当个头等侍卫,高级武官什么的,也幸亏当朝皇帝的武举规定没有上一朝那么繁复,崇玉尚武,规矩很简单,不要求你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你只需擂台上赢过对手,其他一概不管。

方堇现在可是太子,根本不缺钱,游遍了整座皇城,吃遍了美食佳肴,由着性子玩耍,可不知怎么的,再也没有曾经吃一串糖葫芦就心满意足的感觉了。

半月时间转瞬即过,白璃和汪越最终还是没有回来。

“这些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萧殊收拾了一些衣物,打了个包裹,挂在红伞上,然后把金银财物大多还给了小堇,只留下十两银子。

“我说你多带点会怎么样,万一急用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不知道啊。”方堇佯装生气道。

“我这不带了十两吗,多了也用不着,我这手提肩背的,你想累死我吧。”萧殊无语的看着一桌子黄白之物,自己就是想拿,那也得拿得起。

“你不是小殊!我的小殊不可能这样。”方堇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殊。

“一日三餐,要花多少,这钱也不是我赚得的,算了,上次你说幽州青子剑离天人境应该也不远,这样的高手还有谁?”萧殊问道。

一人独行·千里风雪苍茫

“就我所知,还有桐州天绝琴,雁州青云宗的张真人,不过据说他早年远游去了,常年不再宗内,还霖州的笑剑客,青州玄机门的天玑子,上一次我还和师尊去做客了,他和师尊聊得挺投机的,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你也知道师尊从来不和我聊这些,我又一直待在宫内,不过我猜那些名门宗派内总有一两个隐藏的高手。”方堇挠了挠头,这种高手可不是大白菜,遍地都是,一州一派能出一个都是代表性的人物。

“胤州就没有吗?”萧殊问道。

“胤州?我啊。”方堇眼珠子一转,拍了拍胸膛,自己可是名副其实的伪天人境,而且又是修道之人,再过三五年更是能成丹飞仙。

“得了吧,找你?那还不如闭门造车呢。”萧殊笑着摇了摇头,要突破到天人境,光靠自己钻研肯定是不行的,还得去找几个相同水平的人,那些孤身侠客不好找,但是门派的高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怎么,你要去和这些人互相伤害来寻求突破?”方堇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伪天人境哪一个是好惹的,单说那三十年前的剑君,突破天人境之前,几乎举世无敌,一人便让邪派魔教龟缩十年之久。

“什么互相伤害,我是向他们求教去,互相学习才能进步,你以为人人都有仙人师父,都有一本仙书摆在面前?”萧殊一把捏住方堇的脸,使劲的拉,他从小就看不惯方堇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一看到就手痒。

“你松手……他们凭什么要教你啊?”方堇揉了揉通红的脸颊,照旧是冷水一桶接一桶的泼,他俩已经互相拆台惯了,就是要给你找找别扭。

“他们不教萧殊,那弟子总要教吧。”萧殊拍了拍方堇的肩膀。

“你是说……假装当他们弟子,去偷学?”

“我什么都没说……”

“青州玄机门每年都会招收弟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方堇嘿嘿一笑,给萧殊一个眼神。

“走了走了,趁着还没下雪,我就去青州逛逛。”萧殊伸了个懒腰,他可不是去偷学,而是正大光明的学。

这段时间,萧殊感觉自己似乎脱离了忘我心境,回到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殊又回来了,但这一切在告别方堇之后,一层层冰霜从心底蔓延开来,把一切情绪冻结在眼眸之中,化作空洞。

青州地处北方比偏南的胤州更快入冬,寒风呼啸,漫天的雪花落在斗篷上,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土路因为雨雪的关系变得湿滑,萧殊慢悠悠的骑着马,寂静的天空中偶有几只雪鹀飞过,更显苍茫。

一路北上,常常三五日方能遇到一处村落,多数时候萧殊都直接在雪地上过夜,他自持内元深厚风雪不侵,可他的马却受不住冻,不出十日就死了,无奈之下只能将马给埋了,徒步而行,青州离胤州虽不远,但也足有一千多里路。

即便星夜兼程下,待萧殊看到青州边界雁关之时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即便随身带着红伞,可依旧挡不住着漫天的风雪,衣服硬的和石头一样,边角挂满了细细的冰凌,眉发间都染了一层霜,不过这每日抵挡寒气内侵,却让萧殊的内元修行更上了一层。

“韩大人,我们等了快一个月了,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戏弄我们呢?”雁关城楼内一名将领抱怨道,二十多天前一位皇城信使连续跑死了七匹马,加急赶到雁关传信,让他们在此处静候一位携红伞,名为萧殊的少年。

这倒好,雁关地处青州边界,来往行商之人数不胜数,要从中找出一人,简直做不到,无奈之下,只能在城门口一一检查,原本轻松的差事,反倒忙坏了他们。

“胡说,太子殿下传信,何来戏弄之意,许是那人还未到。”韩大人立时打断道,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太子,他可不会做这种事。

“属下有一个猜想,不知……”

“你想说什么?”

“这天寒地冻的,我们青州地处北方,更是寒冷,即便商队也偶有失踪,常人又如何能在外生活一个月?我怀疑,那人也许出了什么意外,来不了了。”那将领方才自知失言,连忙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以求将功补过。

“你所言也不无道理,这样吧,再等十日,到时候如果人还没来,我亲自去向太子告罪。”韩大人沉吟半响,做出了决断。

“大人何必亲自前往,到时候属下派人去就行了。”

“你懂什么,照我说的做。”韩大人说道。

“是,大人。”

城门外,萧殊撑着伞慢慢走着,三两个官兵打量了他一番后窃窃私语道“红伞,会不会就是他?”

“这一个月我们见过不下十多个撑红伞的,估摸着也不是。”

“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叫什么殊。”

“算了算了,这人一看也不会是太子的朋友,穿的和平民百姓一样,那些皇城贵人哪一个外出不是随从马车,穿金戴玉的。”

其中一个官兵走上前道“你从哪来的?来青州干嘛?”

“胤州,来找玄机门。”萧殊道,那些官兵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他也无意隐瞒什么。

“胤州?你叫什么名字?”领头的官兵皱着眉问道,听这话莫不是正主到了。

“萧殊。”

“这……你快去通知韩大人!萧公子还请跟我来。”

萧殊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是添乱。”

跟着官兵进入城楼内,迎面是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那官兵介绍道“韩大人,他就是萧殊。”

“萧公子,下官总算是把你等来了。”韩大人一脸诚恳,甚至有些谄媚,亲自给萧殊沏了茶,还下令让人安排萧殊沐浴更衣。

“不必了,您是?”萧殊委婉的拒绝道。

“下官雁关刺史韩青,在此等候萧公子多时了。”韩青笑容满面,人来了一切都好说,自己也不用去胤州告罪了。

“方堇让你等我的?”其实不用问萧殊也知道,没其他人会做这种事。

“萧公子慎言,当今太子是崇堇。”韩青闻言面色一变,急忙提醒道。

“亏他想得出来,他怎么说?”萧殊问道。

“太子殿下让下官送公子去玄机门,还留给您一封信和一把扇子。”韩青从袖中拿出,递给萧殊,其实这东西一直被他扔在桌子上,一听人到了才随身带着。

“小殊,你走的太匆忙,我都忘了,上一次我与师尊去玄机门时,那天玑子赠与师尊一柄折扇,不过师尊不在意,就给了我,我一直放着也不记得,你一走我才想起来,你持这把扇去,他们不会为难你。”

萧殊看完信件,一把将折扇打开,不同于寻常的山水花鸟,素白的扇面上什么也没有,正反两面都是空白,这就是一把没有完工的扇子,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天玑子就送这么把扇给汪越?

不过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萧殊把扇子一合,收了起来“韩大人,不知这玄机门所在何处?”

“玄机门的确在青州,但非是雁关,而是在衡陵钟山,萧公子欲往此处还得继续北上,算算时间,快马加鞭也要三日。”韩青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有一件事想问大人。”

“萧公子请说。”

“不知雁关可有铸剑师?”萧殊问道。

“萧公子想买剑的话,我吩咐一声便可,何须铸剑这般麻烦?”韩青不解道,这铸剑非是三两天的事,一把上好的剑更是动辄一年半载。

“这是在下的私事。”萧殊当然不是因为红叶用的不顺手,而是来到青州之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毁了一位女子的剑,而且答应了要赔,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还在青州,又或者已经回到了青云宗。

“是下官多嘴,雁关确实有铸剑师,不过大多只能铸造寻常刀剑,常年为军队所用,萧公子若想铸得好剑,青州雀鞍有一处剑山,传言那有一位剑老人,常年铸剑,但从不出售,只赠有缘人,不少江湖名剑皆出于他手。”韩青有些惶恐的说道,生怕萧殊责怪与他。

“这玄机门招徒还有几日?”萧殊问道。

“玄机门乃名门正宗,据我所知,他们每年招徒皆在年末,且只收十人,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

“既是如此,多谢韩大人告知,我也就不多留了。”萧殊起身告辞,现在已是年末,自己再拖上几天估计就错过了。

“萧公子不妨再留几日,下官可以差人送公子前往。”韩青急忙挽留道,他可不想萧殊这么快就走,好不容易等来了人,这才没说几句话就要走,到时候太子问起难免落得个招待不周之罪,而且还指望他能给自己美言几句。

“不必了,如果韩大人有心,准备一匹快马即可。”萧殊懒得点破韩青的那点小心思。

韩青见萧殊执意要走,也是没了办法,只好让人准备快马和整整一百两银子,看的萧殊一阵无语,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自己这十两银子一路下来的确所剩不多。

玄机双子·玲珑难识本心

玄机门是青州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以周天易数,八卦星相,奇门遁甲而盛名天下,门主天玑子更是号称三无奇人,天下无他不知之事,无他不识之人,无他不解之惑。

这样一个门派,招收门徒,莫说青州,天下人人趋之若鹜,不为其他,虽然条件极为苛刻,可一旦入门必然有所成就,且看那玄机七子,哪一个不是名震江湖。

一个月以来,衡陵钟山白天人声鼎沸,玄机门收徒不看资质根骨,也不看家世背景,只出三题,但凡有人能全部答上来,便可入门,且只收十人,少了无关紧要,多了也不要。

可大多数人都在第一题之后就摇摇头离开了,萧殊眉头紧锁,什么提示也没有,只给了自己一张白纸和笔墨,这算什么问题,考验书画吗?

周围的人也苦思不得其解,好一些随手一画或者题了一首诗便交了上去,都被那名列玄机七子的青玄子给否决了,虽然每天都会有新的人赶来,但也基本待不过一天就离开了。

萧殊看了眼端坐蒲团闭目静修的青玄子,也不管那么多,什么也没写,拿着白纸就走了上去,他可没忘记方堇给他的折扇,如果说比个剑他还会,那这种打禅机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走特殊渠道了,却也不知这个一本正经的道人买不买账。

萧殊本以为会被一通训斥,却不料青玄子看着白纸,竟然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孺子可教也。”

“嗯?道长是说我通过了?”萧殊有些不可思议,刚准备拿出来的折扇又收了回去。

青玄子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将那白纸置于身前,在上面画了一个圆,然后将纸折了三折,掷在地上,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萧殊可以走了。

萧殊虽然不明白自己第一题是怎么过的,但这青玄子的意思他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道了声别就离开了,其他人也只当萧殊和自己一样,是被淘汰了。

夜至三更,明月高悬,钟山上雪白一片,唯有一株株梅树挺立,丝毫不畏风雪,灿烂芬芳,白天热闹的气氛在夜里消散一空,一道人影孤零零的沿着山道走上来,撑着红伞。

“我就说吧,师兄那蹩脚的谜题,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既然能解开第一题,便没道理解不开这种水平的谜题。”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娇俏女子嘲笑道。

“咳咳……你来了。”青玄子有些尴尬,不去理会自己的师妹。

“这位是?”萧殊看着那名女子问道。

“你连我都不认识,还想入玄机门?”那女子不可思议的看着萧殊,但凡想要入玄机门的人哪一个不知道她玲珑子。

“这……我确实不知道。”萧殊沉吟了半天,也认不出面前这位女子是谁。

“好,那我宣布,你被淘汰了!”玲珑子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萧殊反应的时间。

“别听她的,她是我师妹,玄机七子的玲珑子。”青玄子说道,连连给萧殊使眼色。

“原来是玲珑子前辈,只怪前辈这般年轻貌美,晚辈这才一时间联想不到前辈竟是名震江湖的玲珑子。”萧殊心领神会,立刻高声喊道。

“怎么,你是说名震江湖的玲珑子,就该是年老色衰的模样?”玲珑子倒是停下了脚步,转身横了青玄子一眼。

“是晚辈失言了,还望前辈大人大量,原谅则个。”萧殊有些无奈的说道。

“到现在为止就他一人过了第一题,我就说师尊这一题太难了吧,要让我出题……”青玄子说道,可话未落就被玲珑子打断了。

“那我们玄机门还真养不起那么多弟子。”玲珑子丝毫不给情面。

“咳咳……好了师妹,你出题吧。”青玄子被拆台拆的心情有些低落,说完这句话自顾自看梅花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玲珑子正色问道。

“萧殊。”

“为何撑伞?”

“因为在下雪。”萧殊耸了耸肩,下雪撑伞不是很正常吗。

“为何下雪要撑伞?”玲珑子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这些问题让萧殊觉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完全是明知故问。

“为什么下雪不撑伞?”萧殊反问道。

“是我在问你,你回答就可以了。”玲珑子一改先前俏皮模样,沉静而冷漠。

“因为不撑伞会得伤寒。”萧殊笑了笑说道。

“你会吗?”玲珑子闻言袖袍一挥,雪花混着落梅凝作长龙,朝萧殊扑去,萧殊见状不由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玲珑子此举何意,挡还是不挡?

萧殊直视那条雪龙,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将红伞朝前一举,手握在剑柄上,眼神空洞而无神,一旦有任何意外,他就会拔剑。

“你不会。”玲珑子笑道。

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那雪龙临近的瞬间,散作了漫天冰花,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既然不会,为何还要撑伞?”玲珑子走上前来,几乎贴着萧殊问道,她和青玄子都没撑伞,本就单薄的道袍上满是雪花。

“没有为什么,我想撑伞,便是晴天也会撑伞,我不想撑伞,就是天降雷火,我也坦然受之。”萧殊冷声道,他不想再回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青玄子哈哈一笑道“人生不过两字,唯心而已,认清本心最是重要,没有那么多理由,也不需要找理由,自身就是最好的解释。”

“那你为什么撑这把伞?”玲珑子笑吟吟的问道。

萧殊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他真的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

“你非是唯心之人,恰恰相反,你心入忘我,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我,你是一名剑道高深之人,为何来我玄机门?”玲珑子不同与青玄子的乐观,萧殊在她眼中已经从一名求学之人,变成了一个来意不明的忘我剑道高手。

萧殊无意隐藏,玲珑也看的通透。

“师妹你什么意思?”青玄子还有些摸不清状况,但他清楚,玲珑最识人心,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演戏。

“秋枫伞,红叶剑,霜雪独饮,古今几明月。残红折,芳菲歇,一夕烟水,何处寻故人?师兄,你真当我在给他出题吗?”玲珑子淡然道。

“你是剑君的传人?”青玄子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一开始也没有注意这把红伞,只当寻常,可玲珑子一提起,他才发觉不对劲。

“我是来找天玑子的。”萧殊直截了当的说道,并从袖中取出折扇,既然被点破了,索性顺势而为,直接找天玑子更简单。

“师尊所赠的白纸扇,你既持此物,当是贵客。”青玄子见到这把折扇面色一变,毕恭毕敬的说道。

“萧公子既然持有此物,何必如此行径,我等自不会为难与你。”玲珑子话虽是这么说,可依旧暗暗打量着萧殊的神情。

“能带我见一见你们的师尊吗?我有些事想要问他。”萧殊说道。

“师尊半年前闭关至今未出,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如今玄机门由我等管理,萧公子若想见师尊,恐怕还得等上一等。”玲珑子笑吟吟的说道。

“他何时出关?”萧殊问道,谁知道天玑子还要闭关多久,自己不一定等得起。

“年初师尊便会出关,萧公子如无事,大可在玄机门静待。”青玄子说道。

萧殊沉吟了一会,离年初还有半个月,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不必了,我到时候再来吧。”

“那萧公子一路走好,我们就不送了。”

半个月时间萧殊想先去雀鞍寻那铸剑老人,反正天玑子又跑不了,不急于一时,反倒是自己欠着子欣一把剑,还是早些还了为好,以免挂怀于心。

萧殊一离开,玲珑子叹了口气道“师兄,你是故意的还是变迟钝了?”

“我是真没留意。”青玄子一脸无辜的说道。

“他给我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情感表达很别扭,非常做作,就像是……就像是在模仿自己。”玲珑子形容道,萧殊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只在面对天玑子的时候体会过。

“什么意思?”青玄子皱了皱眉,看着萧殊背影逐渐远去。

“你还记得师尊的意境之说吗?如我猜得没错,他所成的应该是忘我。”玲珑子觉得很冷,不是外界所带来的冷意,而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寒冷,是萧殊那空洞的眼眸深处的冷,看不到任何情绪,一点身为人的暖意也无。

“不会吧,他年纪轻轻,为何成就这般极端的意境?”青玄子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武道最终追寻的是本我,所以有意境一说,忘我却舍弃了本心,寄心于他物,极为不稳定,一旦把握不住,就会变成疯子。

“我不清楚,虬师兄他也不过徘徊于意境边缘,久久不能体悟,这才选择远游,以求看清本心。”玲珑子说道。

“我原以为师妹七窍玲珑,会是我们七子中第一个领悟意境的。”

“识人心,难识本心,正因如此,我才更难领悟。”玲珑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剑山老人·仙道不过黄粱梦

千里迢迢来此,却撞了个空,萧殊也不纠结,转身就往雀鞍去寻那剑山老人,大雪不停的下,没个尽头,官道上的雪深有三尺,一路上寥寥两三个扫雪人根本无济于事。

一路打听之下,莫约花了十日,萧殊才来到了所谓的剑山,高耸入云,壁立千仞,真就如同一把剑直指苍茫天空,四周皆是山峰,唯它鹤立,挺拔天地,身处其中,宛如一个寂静,充满灵韵的世界。

山风了无阻挡的轻拂,漫山古松簌簌浅唱,大雪下,白如晶,白如云,绕着剑山走了整整一圈,荒无人烟,真有人能住在这吗?

萧殊心中疑惑,莫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又或者是铸剑人早已离去,就在他转身要离开之时,忽闻铮铮剑鸣,有人高歌道。

“一声叹,霜降叶落,故人天涯陌路,花开花谢是迷离。二声叹,雪掩孤松,镜花水月成空,回首百年付歌吟。三声叹,一世苦短,半夕红尘清梦,不识当年伞下人。”

苍老的声音回荡山间,萧殊循声看去,那歌声竟是从剑山之上传来,方才未能细看,此刻才发觉,剑山之上密密麻麻遍布了各式各样的剑。

“前辈就是剑老吗?”萧殊沉声问道,凭借内元,声音久久不散,如洪钟鸣响,振聋发聩,直达山巅,震得山上青松纷纷雪落。

可那老者不答,依旧自顾自弹唱,只闻其声不见踪。

萧殊收起了红伞,背在背上,凭借那插在山上的剑,一纵三丈,可即便如此也花了足有一刻钟才至山顶,山顶处是两丈大小的圆地,如斧劈刀削般平整,一位皓首老人盘腿而坐,弹剑以歌。

“前辈就是剑老吗?”萧殊恭敬的问道。

歌声戛然而止,老者双手置于剑上,闭目道“子涵也走了吗?”

“前辈认识剑君?”萧殊出声问道。

“当初我赠剑他和青舞,也不过弱冠之年,他称剑君之时,我早已隐居山间不问世事。”老者笑道,笑中透着一抹悲凉。

“剑本成对,奈何佳人薄命,纵然他屠尽魔教,也难挽魂。”老者轻抚手中长剑,青色剑身上落着点点雪花,萧殊背上的红伞似有所感,轻轻颤动。

萧殊默然静听,背上红叶微鸣与老者手中青色长剑遥相呼应,不待反应,红叶竟自行出鞘,老者将手中剑一把掷出道“有心天下,却输一笔多情,三尺青锋依旧,再不见故人。”

一红一青两把剑如蛟似龙,穿梭山间,一追一逐。

恍惚间,白头作青丝,佳人风情依稀就在眼前,再回神,一声声剑鸣,响彻苍茫天地,徒增寂寞罢了。

青红双剑终是落了下来,立于老者身前,这是它们最后的告别。

老者将红叶递还给萧殊,反手一掌拍在青色长剑的剑柄上,坚若磐石的剑山也挡不住这锋利的剑刃,顷刻没入其中,只余下半寸剑柄露在外面。

“前辈为何如此!剑何辜?”萧殊质问道。

“青舞死,子涵离,此生再无知音,藏剑非我所愿,奈何。”老者大笑,却是说不出的悲怆。

萧殊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将红叶收入伞中,倒是那老者先开了口“说吧,你来此何事,莫不是子涵这老鬼让你来报丧的?”

“晚辈萧殊,想请前辈铸一剑。”萧殊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你不是已经有红叶了吗,何须他剑?”

“实不相瞒,晚辈毁了别人的剑……想赔她一把。”萧殊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的说道。

“哈哈,你这小娃娃真有意思,那我也告诉你,老夫不铸剑已经好几年了,你不如在这剑山上随意挑一把吧。”老者哑然失笑。

“这……”萧殊有些犹豫,那剑山上的剑大多是残次品,虽说比起寻常的刀剑要好上不少,但拿来赔人,确实有些不妥。

“你是子涵的弟子?不对,你身上的剑意与他截然不同,子涵虽孤高,但他的剑,浩然大气,绝非你这般冷寂空洞,他为何将红叶留给了你?”老者皱眉说道。

“晚辈不知。”萧殊如实回答道。

老者眼神一冷,突然伸手抓向萧殊肩膀,萧殊眼中色彩顿时一扫而空,化为最纯粹的空洞,杀意迸发如寒风刺骨,这是忘我境界下最本能的反应,突如其来的威胁,让他瞬间沉入境界之中,以最快的反应,一步后撤,抽出红叶直指老者。

老者见此,缓缓收了手,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有任何威胁的举动,必然会引起面前少年的反击,他不会有所顾忌,即便最亲近的人,在他面前也是一样。

“少年人何苦如此,忘我最是伤心。”老者叹息道。

萧殊把剑收了回去,漠然道“晚辈自有计较,前辈无需多言。”

淡漠的感情,模糊的记忆,萧殊想努力回忆起来,他尽力模仿着从前的自己,就像一个即将沉入水中的人,手上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明知上不了岸,可仍是不愿放弃。

老者看着萧殊神情变幻,心中叹息道“子涵啊子涵,你以为自己留在红叶中的剑意就能让他回头吗?”

“罢了,你且随我来。”老者起身,纵身跃下,萧殊紧随其后,直至半山腰处,萧殊才发现剑山北面,一处石窟隐于松柏之下,难怪自己刚才发现不了,全被积雪给挡住了。

石窟内铸剑的炉子已经积灰,废料摊了一地,老者取出一玄铁黑匣道“此剑名阑珊,是我最后所铸,本是当个念想,现在看也没没必要了。”

萧殊刚要接过剑匣,那老者却是手一收“老夫赠剑有缘人,但你与此剑无缘,所以老夫有一个要求。”

“前辈请讲。”

“我要你去找一人。”老者淡然道。

“谁?”萧殊沉声问道。

“霖州笑剑客,当初子涵一念之慈,放了他,老夫却没这么好心。”老者狠声道,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瑜子涵为什么放过他。

“他与前辈有何恩怨?”萧殊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细细思索才想起来,不正是方堇所说接近天人境的高手之一吗。

“你不必过问,上一代的恩怨了,可恨我这些年寻他不到,已是垂垂老矣。”老者叹息道。

“前辈是要我杀了他?一个近天人境的高手?”萧殊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自己有必要为了一把剑就和这样一位高手死磕吗?

“近天人境?这个词倒是新颖,你是说天玄境吧,莫非你就不是?无需杀他,你将此物交给他便可。”老者自枕下取出一把陈旧木梳交予萧殊。

“好,但我不保证能寻到他,前辈就这么把剑给我,就不怕到时候晚辈一拖再拖?”萧殊接过木梳和剑匣,这时才发觉这剑匣竟是如此沉重,恐有百斤。

“他避着我,避着子涵,却不会避着你,你撑着这把伞,无需找他,他自会来寻你。”老者看着石窟外的漫天飞雪,这一世恍然若梦,到头来孤寡一人。

“我知你在寻求突破天人,此境非秘籍武功便可成就,需认清本心,堪破执念,方有突破可能,古今多少奇才,白首难成天人,当年子涵亦是如此。”老者说道。

“但剑君前辈终是迈出了那一步。”萧殊脑海中回忆起那一日,雷海中剑气冲霄,可也正如那道人所说,凡尘登仙难入上青天,那剑君不知是化为了劫灰,还是一步登仙。

“登仙如何?死又如何?不过黄粱一梦,我早已梦醒。”老者叹了口气,要说真的不关心子涵却是假话,有心无力罢了,自青舞离世,他已是心如死灰。

这世上有人爱江山,有人爱红颜,有人向往登仙之道,说不上对错,唯心而已。

萧殊离开了剑山,回首望去,风雪茫茫,此处葬着一柄剑,还有一位剑者的心,再也不会有人弹剑以歌,只剩下一位垂垂老者梦醒江湖之外。

清清冷冷·看不尽钟山雪

认清本心,堪破执念,这八个字说来容易,萧殊回衡陵的路上一直在思索,始终想不透,何为本心?何为执念?

若说是报仇,可自己已经放下了,自己的本心吗?

脑海中的记忆模模糊糊,如同翻开尘封已久的书,忆起的不是方堇,也不是养母,是那梦中的红衣人,心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自己永远开不了口,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隔着一层轻纱,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她到底是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却又疏离的那么远,也许还是不要去找她了吧,安心活在此界不好吗?萧殊不止一次这么想。

“小子!看着点路!”

一辆马车呼啸而过,雪水飞溅,下意识把伞挡在身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呆立在大街上,收起了红伞,任凭雪花落在身上,落入衣襟,冰冷感让他恢复了清醒。

街边熙熙攘攘的人,小孩子嬉笑玩耍,自己始终是一个过客,从未真正融入其中,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在萧殊眼中,十多年的生活就好像一幅画,而现在自己出了画,回头再看,当初所谓保护身边人的初心,显得有些可笑。

自己所求真是这些吗?

萧殊心中自问,忘我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深,当初那个小殊,已经模糊,渐渐记不起模样,是了,小堇已经不需要自己保护了,他长大了,甚至更厉害,那么现在,自己手中的剑,是为了什么而持?

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把纷杂的思绪抛诸脑后,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钟山下,算算时间正是年初,天玑子想必也出关了。

钟山虽大,但山道却是蜿蜒小路,一眼望不到头,两旁的青松针叶上凝着厚厚白霜,落叶乔木的枝条上裹着雪,宛如白玉雕成,灌木都成了洁白的珊瑚,石阶上依稀还可看到三三两两的脚印,上面的雪都被踩实了,走在上面不停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片片小雪花,像烟一样轻,玉一样纯,萧殊轻轻伸手,落在掌心,冰冷的触感,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忽闻琴声,悠悠扬扬,像一湾小溪潺潺,清清冷冷,道岁月颠簸,人生曲折,将漫天风雪化入一曲风韵,如画卷展开,让人徘徊流连。

“嗯?”萧殊身子一震,自己不自觉竟沉浸其中,被其勾起了心绪,定了定心神,循声而去,越往上,琴声愈急,恍惚间无数琴音相合,劲如狂狼掩峰尖,气似暴风卷天雪。

无形杀意卷席而来,然萧殊半步不退,一步一印,稳稳朝上走去,以指代剑,精准的打散每一道近身的气劲。

琴奏乍停,如梦忽醒,万籁俱寂。

半山上一人端坐雪中,白色长衫片尘不染,白发披地,面容清瘦,说不上俊秀,完全看不出年龄,但却仙风道骨,不同于汪越的超然绝尘,是一种由内而发的仙韵,木台上香炉散出缕缕轻烟,笑吟吟的品着香茗。

“少年人何往?”那道人放下茶杯,出声问道。

“玄机门。”萧殊淡然道

“是为何事?”

“与你何干?”萧殊皱了皱眉,这道人坐的位置正好挡住了上山的路。

“世间多少烦恼事,少年人不妨一说,也许老朽能为之解惑也不一定。”那道人笑吟吟的说道,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倒了杯茶,放在萧殊面前。

“你是谁?”萧殊虽然这么问,但心中已有推断。

“老朽天玑子。”

面前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信任他,萧殊也不例外,此刻心中的迷惘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找人诉说,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想法,从袖中拿出白纸扇,递给了天玑子。

“这是你的吧?”萧殊问道。

“确实是我的,但你就这么还给我了吗?这扇上可写三个问题,我会一一回答。”天玑子正色道,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把扇子原封不动还给他的。

“那我直接问你不就好了,何必拘泥形式?”萧殊盘腿坐了下来,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哈哈,说的也对。”天玑子笑了笑,也不在意。

“怎么认清本心?如何堪破执念?”萧殊沉声问道,这是他最困惑不解的地方。

“认清本心,你首先要明白,何谓本心,我给你两个解释,一是你原来的心愿,二就是你的本性。”天玑子指了指萧殊的额头和心脏。

“人性天生,天所命予也,本性之心,谓之本心,此心于人为人心,于天为天心,其实一心。至于你原本的心愿,便是指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天玑子妙语连珠,但萧殊眉头紧锁,这一番话虽透彻,却迷惑更深。

“修行便是修心,是一个不断去芜明己的过程,明己便是明道,故,本心非是一个可以明确解释的词,而是你的选择,看法,乃至每一个举动的总和,方能称之为本心。”天玑子解释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有所谓的认清本心。”萧殊恍然道。

“没错,认清本心这一做法无异于骑驴找驴,你可明白了?”天玑子笑道。

“那何为执念?”萧殊再问道。

“执念非好非坏,它既可以毁了你,也可以成就你,是一种态度,堪破不是放下,而是随心选择,不被其所束缚,方能自在逍遥。”天玑子低首抚琴,弦音回荡山间,旋律如笑如泣,喜不过七弦,悲不过七弦,横手一拨,曲尽千秋。

一番话,一段琴,如醍醐灌顶,萧殊心中雾散云开,原本死死不放的手,这一刻,松开了,他不再去模仿曾经的自己,忘我之下的萧殊亦是萧殊,所有记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定格在此刻钟山风雪之中。

“忘我不过境界罢了,如何影响本心,是我一直害怕,反倒成了魔障,放不开,故才迷惘,多谢前辈指点。”萧殊豁然一笑,眸眼依旧冷寂,但已不失神采。

“老朽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天玑子笑着又替萧殊倒了杯茶。

“前辈如此心境,按理说不是应该早已飞仙,为何还会徘徊于天人之前?”萧殊疑惑道,天玑子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什么心性所困才对。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天玑子正色问道。

“若我说不是呢?”萧殊笑了笑,拿起茶杯轻轻押了一口,方才没有细品,此刻尝来这茶入口颇为苦涩,随着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反倒生出清淡微甜的感觉。

“你觉得我有几岁了?”天玑子指了指自己问道。

“七十……还是八十?”萧殊有些不确定,天玑子一头白发,连眉毛都是白的,可面容看上去却像个中年男子。

“不惑之年立下玄机门,隔十载游历红尘,三载而归,迄今五次了。”天玑子笑吟吟的说道,细细一算他已是期颐之年的老人了。

萧殊不禁一愣,这真正是驻颜有术,这天玑子岂非比剑君年纪还要大,伪天人境真可以活那么久保持气血不衰败吗?

“我若想成天人,随时都行,并无你所说的门槛。”天玑子语出惊人。

“那前辈为何……”

“陪我走走。”天玑子笑了笑,站起身子,沿着山道踱步而上,萧殊看着他的孤独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悲凉无依之感。

“你看这钟山雪景美吗?”天玑子回头问道。

“挺美的。”萧殊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明白天玑子想说什么。

“对我来说,此处就是最美的,当初我在钟山立下玄机门,就是看中了它冬季的雪景,其他地方再好,我都是过客,唯有此处,才是家。”天玑子轻轻抚着青松,积雪纷纷落下,那么冰凉,却又温暖。

这里倾注了自己的一切,玄机门由一个小门派,不足两三人,到如今名扬天下,而自己像是燃尽的香,只剩温存,这个时候可以选择离开,但如何舍得?

“前辈是放不下玄机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自己也有父母,亲人,朋友,弟子在这个世界上,如何能舍弃这一切,成就天人求仙。

“算是吧。”天玑子笑道,站在崖边,俯仰苍茫天地。

“师尊,今年只有三人,请您去出最后一题。”玲珑子和青玄子找了过来,看到天玑子和萧殊在一起,似乎还相谈甚欢,不由讶异,随即释然,自己这个师尊和谁都能相谈甚欢,上至帝王将相,下至乞丐娼妓,都能聊得开。

天玑子笑了笑道“唉,看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又给忘了,青玄,你帮我把那落在半山上的东西拿回来。”

“师尊你别老是把东西随手一扔,然后就给忘了,而且怎么又是我……干嘛不让玲珑去?”青玄子抱怨道。

“凭什么我去,师兄你身强力壮,好意思让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搬东西吗?”玲珑子吐了吐舌头,躲到了天玑子身后。

“弱女子?我呸,得得得,我去就我去。”青玄子只能自认倒霉,白了玲珑一眼,转身下山了。

“前辈……”萧殊欲言又止。

“嗯?”天玑子转身,笑吟吟的看着萧殊。

“最后一题是什么?”萧殊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你第三个问题吗?”天玑子微笑道。

“是。”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争斗不休,善恶难分,对错难断,为何?”天玑子说罢,转身离去。

“为何?”萧殊脱口问道。

“自己去想。”

霖州论武·各派齐聚天苍

萧殊在崖边上苦思,日头升了又落,大雪下了又停,只知衣裳湿了五次,干了五次,这些问题萧殊从未想过,也没有人问过。

这一想入了定,可到头来仍是没有答案,回过神已是明月当头,腹中饥饿但精气神反倒不减,下山途中才发觉这偌大钟山,已是人烟寥寥,时间已过,那些人眼见没了希望,纷纷散了。

再回玄机门前,尚有积雪未尽,轻叩门扉,回应的唯有夜风冷冷。

“晚辈求见天玑子。”求见言出,回应的唯有松音窣窣。

萧殊心中了然,自己心中的答案还未真正解释那个问题,就在他转身离去之际,忽闻一女子吟道“一朝看花花似空,百年读月月身同,镜花水月何从影,云散缘由不是风。”

萧殊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这便是忘我意境吗?”玲珑子看着门外那道远去的身影,左手捧着香盒,取出一粒小小的香丸,放入香炉之中。

“自古意境万千,唯忘我最伤心,是大悲,也是大苦。”天玑子叹息道,抚琴而奏,幽幽清清冷冷,一如这冷寂长夜,萧瑟钟山。

天玑子留给萧殊的最后一个问题不是让他去解答,而是让他去看,去听,去体会,去消弭境界和武道精进过快的弊端,此刻的萧殊离天人境只差一步,天门就在眼前,奈何还缺了一把钥匙。

若换做他人,拥有这等剑道和心境,突破天人不过举手之劳,但偏偏是萧殊,他的实力提升过快,经历却少得可怜,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不同于境界低或者武道差,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瓶颈,在来玄机门之前,萧殊也很茫然,但与天玑子一谈之后,他知道了自己所欠缺的地方在哪,便是入世。

一个月后,又到了一年一次的论武,只因当初沐州血案,之后的每一届论武都会有两三位绝世高手坐镇,而今年正是由霖州天苍派举行,特别邀请了青云宗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真人,玄机门的天玑子,以及绝代无双的刀者笑剑客。

论武当日天苍派内人山人海,无论正邪在这一日都停下了纷争,暂放恩怨,又或者说这论武正好让他们解决恩怨纷争的盛会,谁都想压对方一头,年轻一辈想借此上位,各个门派都想出一番风头,提升江湖地位。

论武分七日,前三日是年轻一辈的比试,三甲不仅仅出尽风头,更是能获得高人指点,后三日,则是正邪两派老一辈的人,互相切磋交流,说是如此,但恩怨情仇,正邪之分,更关乎到颜面,谁都不会留手,难免死伤,最后一日,便是那三位绝代高手讲武论道,若是兴起,便是彼此交手一番也说不得。

天玑子率先来到,座下玄机七子唯有虬龙子未到,在场掌门宗师唯他辈分最高,便是年纪最大的藏剑山庄庄主,也差他三十多岁,见了天玑子只能称呼前辈。

“前辈莅临,还派出四子维护秩序,实乃天苍派之荣。”天苍派掌门卫夫笑呵呵的说道。

“卫掌门客气了,老朽年岁大了,也想活动活动,不知张真人何时到?”天玑子端起茶杯,晃了晃,这论武他当然看不上眼,若非张真人约棋,实也懒得出山,不过既然来了也只能尽心,让玄机七子中的四位去现场维护秩序,身边只跟着青玄子和玲珑子。

“这张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年在幽州悬壶济世,去年在边境当了个士卒,今年也不知去了哪,不过前辈放心,张真人确实是答应来论武,说是要看看当今武林新秀。”卫夫无奈的说道,他也不明白,张真人这样的高手怎么就不安安心心的呆在宗门,还当自己是年轻人,走南闯北的。

“他若来了,你知会我一声。”天玑子心道,这张真人哪里是来看什么武林新秀的,恐怕是找自己的,说什么约棋,恐怕另有心思。

“前辈放心。”卫夫笑道,他当然高兴,三位高手中天玑子和张真人立场最分明,就是正派宗师,论武当日各大门派,龙蛇混杂,若没这样的高手坐镇,一旦出了什么事,他这个东道主还真不好办,现在天玑子在此,就算解决不了,那也算不到他头上。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卫夫告了声歉道“前辈稍待,卫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青玄,你陪卫掌门一起去吧。”天玑子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既然别人请自己是来坐镇的,还是要有个样子,总不能眼睛一闭,与我无关。

“是。”青玄子应了声,跟着卫夫来走了出去。

“师尊,张真人寻你到底何事,我看不仅仅是下棋这么简单吧。”玲珑子心思最为活络,一眼就看出了天玑子所想。

“当年他来我玄机门一弈,输我一子,也保不准是想报仇来了。”天玑子笑了笑,喝了口茶。

“师尊又在说笑,张真人的棋艺谁人不知,他隐踪匿迹数十载只为求一个仙字,而今现身,恐怕……”玲珑子揣测道。

“玲珑,祸从口出,莫要妄言。”天玑子瞥了她一眼,自己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机灵,可这一类人往往难以久活。

“弟子失言了,师尊恕罪。”玲珑子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告罪道。

“罢了,你也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天玑子挥了挥手道,玲珑子应了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唉,倒不如青玄那般来得好。”天玑子叹息一声,玄机七子中玲珑最是聪慧,奈何看得太清反困己身,心境难成矣。

天苍派演武场。

“你无门无派,如何参加论武?”一位天苍派弟子嘲笑道。

“原来所谓的论武就是这群熟识之人间的互相吹捧吗?如此狭隘,倒是我来错了。”萧殊看着面前几个天苍派弟子不屑的眼神,不禁笑道。

“你说什么?”

“胡说,论武自然人人平等,便是邪派魔教我等也以礼相待,如何是互相吹捧?你这是在侮辱整个武林!”

“既是人人平等,我为何不能参加?”

“说得好!”卫夫抚掌笑道,近百名天苍派弟子见了纷纷弯身行礼道一声‘掌门’。

“嗯?他来干什么?”青玄子见了萧殊不由低声道。

萧殊没有理会卫夫,一眼就看到了卫夫身后的青玄子和玲珑子,眼珠子一转,高声道“青玄师兄,玲珑师姐,你们可要为小弟主持公道。”

卫夫刚想说些什么,闻言不由转头道“两位认识他?”

“他……”青玄子刚要说话就被玲珑子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这位萧公子与师尊有旧,还请卫掌门莫要为难与他,若说这无门无派参加不得论武,便算我玄机门,可好?”玲珑子笑吟吟的说道。

“玲珑子多虑了,便是萧公子无门无派,我也不会为难与他,萧公子说的甚好,这论武非是一群人互吹互捧做戏,自然人人都可以参加。”卫夫一番话说的很有水平,既维护了名声又不落人口舌。

“那我倒要称呼一声玲珑师姐了。”若非笑剑客之名,萧殊也不会来参加这个劳什子的论武,未曾想倒是遇到了熟人。

“什么师姐?叫我玲珑师叔!”玲珑子白了萧殊一眼。

“这……萧公子见谅,玲珑她就是这样。”青玄子立刻上来打圆场,他虽然不知道玲珑子为什么要帮萧殊,但师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也就不多问。

“来者是客,你给萧公子安排一下,就记为玄机门便可。”卫夫嘱咐道。

“萧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一旁的弟子连连应声,急忙给萧殊道歉,生怕自己得罪了这个不知身份的人,到时候惹掌门不快。

卫夫轻轻皱眉,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去,青玄子见此也跟了上去。

“你来这干什么?”玲珑子绕着他转了三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殊即将步入天人,换句话说,这等论武对他而言应该没有任何意义才对。

“论武啊。”萧殊神秘的笑了笑,玲珑子越是怀疑,他就越是不想说。

“这里谁能与你论武?怕是连我都不行吧,你是来找师尊的?”玲珑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萧殊的眼睛,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像一口枯井,全无波澜。

“你猜。”萧殊耸了耸肩,转身就要离开。

“喂!等等,我帮了你,你怎么还我?”玲珑子见萧殊这般不买账,不禁有些气结。

“你要我怎么还,以身相许你年纪又太大,不如这样吧,我请你吃糖葫芦如何?”萧殊一脸诚恳的说道。

“你这人尽爱逞口舌之利,如此性格怎么反倒修成了心境?”玲珑子恶狠狠的说道,原本的机灵聪慧在萧殊面前根本发挥不出来,既看不透他的想法,回敬几句,他也全然不在意。

“怎么,你想知道?”萧殊笑容一凝。

忘我意境·不进宁死而已

萧殊的眼神中透着冷寂,就像寒潭玄冰,直叫玲珑子浑身冰凉,只能将目光移开“明日论武才正式开始,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

“师叔有命,萧殊不敢不从。”萧殊展颜一笑,如冬雪消融,方才那冰冷模样如梦似幻,半分也看不出来。

玲珑子心中暗道“我修心境十余年不得,如今看来莫非错了方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又或者都不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初春至,细细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网,从云层一直垂到地面,雨虽不大,淅淅沥沥的反倒不像是下雨,而是下雾,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其中,往远处看去,街道,房屋,行人都只余下模糊轮廓。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般为我撑伞,便是他教会了我,这忘我心境。”萧殊轻声道,一把红伞,两道身影并行在这古色街道。

“你师父吗?”这漫天的雨雾眨眼就湿了长发,玲珑子将身后长发挽起,重新梳了一个发髻,不同于长发时的飘然世外,更显灵慧。

“是啊,不过师父他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剑下,如今只剩一个故人罢了。”萧殊低垂着眼睑,一些往事涌上心头,他不愿意多想,也不想多谈。

“他是怎么教你的?”玲珑子见萧殊如此,也不深究。

“他问我,你在哪?”萧殊停下了脚步,眼神由迷离化为了空洞。

“我在哪?”玲珑子看着萧殊的眼神,心神竟然不自觉被摄入其中。

自己在哪?

在霖州梧城街上?

在萧殊的身旁?

在红伞之下?

在细雨中?

还是……

寒雨飒飒,冷风呼呼,明明是初春,但此刻却好似秋日萧瑟,明明身处大街,但自己却孤身一人,说不出的寂寥感让玲珑子感觉恐怖,浩淼天地,只剩一个人,便是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隔着一层薄纱,触不到,也听不到,如同过客,被遗忘,孤立。

“如何?”萧殊轻笑,方才的寂寥感如镜面碎裂,寒潭起波,玲珑子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仍旧在大街上,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这雨声此刻在她眼中也变得活泼了起来,一股后怕感由心而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忘我……忘我……这就是你所见吗?”玲珑子轻轻喘息,看着萧殊那仍有些稚气的面庞,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是如何承受这样的心境。

“是你所见,非我所见。”萧殊笑着摇了摇头,不达忘我,难有共情,玲珑子所见所感,不过冰山一角,若没有及时打断,甚至会给玲珑子造成心结,再难成就其他心境。

“再让我看一次。”玲珑子定了定心神,明明七子中自己最为聪明,什么武学剑法,一点就通,可如今连青玄子都隐约摸到了心境的门槛,而自己却迟迟不能领会,纵然师尊从未明说,但如何甘心?

“你累了,明天吧。”萧殊本以为玲珑子会就此退却,哪里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倔强,心境非是体会一下就可以领悟的,自己当初也是在生死之间才明悟忘我的真意。

“好。”玲珑子嫣然一笑,不同于白璃的柔媚,就如荷塘中的孤莲,清冷恬淡,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还在下雨,我送你回去?”萧殊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空,这雨也不知何时会停,就这么绵绵密密的下个不停。

“不了。”玲珑子转身离去,雨水打在她身上,顺着发梢滴下。

忽然她转过身看着红伞下的萧殊,笑吟吟的问道“心入忘我,你后悔吗”

“我……忘了。”

烟雨之中,两人离散,天雨虽凉,凉不过忘情,一声声是梦,一声声是空。

次日。

论武如期举行,说是年轻一辈间的比试,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小门小派无非走个过场,真正重头戏还是那些天骄之子间的较量,老一辈逐渐淡出江湖,迟早要有人接手,论武就是一种筛选,也是为他们铺垫将来。

但今日,这场论武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仅仅一位少年,一剑连败数位年轻高手,无人是其一合之敌,在场的各门派长老掌门都是面色铁青,但碍于天玑子也不敢发作,人家毕竟是挂着玄机门的名头,不少人推测莫不是天玑子的传人,一个个心中诽谤天玑子为老不尊,但明面上毫不吝啬的夸赞。

“玲珑师妹,这个萧殊真是师尊弟子?”玄机七子中的浮云子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天玑子一向行事莫测,时不时外出游历,莫不是真收了个弟子也不好说。

玲珑子摇了摇头,面色冷肃,她注意力全都在萧殊身上,每一剑,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个神情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论武不比武举,年轻一辈中虽有草包,但也不乏真正苦练的高手,可在萧殊面前,就像是孩童一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玲珑?”青玄子瞥了玲珑子一眼,玄机七子中玲珑最难成意境,故而天玑子总是让他多多注意,莫要让其走了歪路,聪明人最忌讳钻牛角尖,到时候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

“师兄何事?”玲珑子神色一敛,转头笑着看向青玄子。

“落子难回,每一步都要慎重,若真决意,便也无需畏首畏尾。”青玄子轻声道,他不会去试图劝说什么,玲珑心中的骄傲和急切他明白。

“玲珑自有分寸,师兄不必挂怀。”

此界武道境界为六品,三玄,一天。

炼身精技,初入武道是为下三品,修习内家,可做到开碑裂石,招式熟练者,是上三品,至于三玄,由低至高。

人玄者,刀枪难入,水火不侵,为外修之极。

地玄者,气机外放,剑罡斩虹,为兵刃之巅。

天玄者,内元如海,气贯长虹,为内修之果。

地玄外修不一定比人玄强,天玄对剑道的理解不一定比地玄深,但若斗起来,多是天胜地,地胜人。

再往上则是天人,此境已然超凡,神魂逍遥,朝游九霄,暮观沧海,御剑而行,初窥长生之道,故天降劫数,只需渡过便可举霞飞升,若强留此界,则遭天道反噬。

不能领会意境,六品便是武道之极限,意境是每一位练武之人最终需要面对的瓶颈,有些人参悟一年,十年,乃至几十年都难有所成,无论是剑法,刀法,拳法还是内功修为的参悟都与意境息息相关,意境停滞不前,武道修为也同样难有精进。

千百年来,少有人能真正迈入天人境,便是那些绝世高手,如青子剑,天绝琴,笑剑客之流,均为天玄者,也俗称伪天人境,多是因为意境未曾圆满,窥不见天道。

剑君瑜子涵若没有当年汪越一语点醒,只怕也是垂垂老矣,一世剑修尽付尘埃。

玄机七子大多以至人玄,虬龙子甚至到达地玄,可偏偏最为聪慧的玲珑子却半分意境也难感悟,六品之上,三玄之下,处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尴尬境地,可想而知她对于意境的追求有多迫切。

这非是习武练剑,可以让旁人教导,唯有自己能迈出这一步,天玑子再神通广大,也帮不上玲珑子,他深知自己的意境不一定符合玲珑的心性,若强行让她体悟,只会造成心结,除非玲珑是赤子之心,但很可惜。

玲珑非是愚人,但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不仅仅是自尊心,更是不想让师尊失望,不想愧对玄机七子的名号,天玑子为何迟迟不迈入天人,便是因为舍不得玄机门,放心不下他们这些弟子啊。

一日论武结束,玲珑子便跟着萧殊离开,在旁人看来萧殊还真与玄机门大有渊源,但青玄子见了,唯有叹息。

霖州梧城,一位背着红伞的少年和一名仙姿玉质的女子久久站在镜湖边。

细雨落在湖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人都没有撑伞,任凭雨水打在身上,冰冷的水模糊了视线,萧殊不言,玲珑子不语。

至寒杀意袭来,玲珑子一阵心悸,还不及转头,突如其来的剑刃已经从发边擦过,连同斩碎雨水的还有一缕黑发。

“你害怕了?”萧殊冷声道,缓缓将剑放了下来。

“是。”玲珑子苍白的脸在雨中像是透明的,萧殊当然不会杀她,可那杀意就像利刃贯穿了玲珑子心中的这道防线,一瞬间,自己似乎已经死了。

“回去吧,也别再来找我了。”萧殊晒然一笑,刚要收剑入鞘,却被玲珑子一把抓住,冰冷的手,明明没有多少力道,却止住了收剑之势。

“再来。”玲珑子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睁大了眼睛,任凭雨水流入,如何酸涩也不能模糊她所见的一切,她看清了每一滴落下的雨,每一位路过的人,但就是看不透萧殊那双空洞的眼,更看不清自己在哪。

“为什么?”萧殊收敛了神情,冷声问道。

“不进,不如一死,退,宁下地狱。”玲珑子在笑,绝艳的容颜却笑的冰冷,笑的渗人,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情绪,这一刻化作千万利剑,将她的妆容撕裂,只剩下血淋淋的高傲和自尊。

镜湖泛舟·青玄剑出挽玲珑

“师尊,真的不管玲珑吗?”青玄子忧心忡忡的问道。

玲珑子一离开他就跟了上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事情也的确和他想的一样,萧殊出剑的瞬间他甚至忍不住出手,可玲珑子的决意,还是让他犹豫了,玲珑回来之后神情恍惚,入了魔障一样,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忘我’二字,青玄子在她门前几度徘徊,最终还是没能进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一个仙字,苦了多少人,让她去吧。”

青玄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天玑子的房间。

“七子中,虬龙沉稳,玲珑聪慧,但为师最放心的还是青玄你,都说仙好,在为师眼中还不如钟山一场雨来的惬意。”天玑子点燃香炉,青灯孤影,独自抚琴。

天玑子年岁已高,即便已达天玄之境,但气血早已不复当初,也许再过十年,或者五年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他不愿迈入天人,虚无缥缈的仙道,所谓长生,甚至比不上七子喊他一声师尊来的重。

青玄子抬手又放下,几番犹豫,房门内青灯倩影,夜风过灯晃影斜。

“外头风寒,师兄何不入屋?”轻声细语自屋内传出,可无形中透着一抹寒冽,一抹青玄子从未感受过的冷意。

入了屋内,玲珑子坐在窗前,青灯映影,昏月照剑,便与那眉眼一般冷寂,窗外阒黑一片,青玄子皱了皱眉“明知风寒,为何还开窗?”

“师兄心热,玲珑却心冷,可心再冷,冷不过一个忘字,冷不过一个死字。”玲珑子幽幽道,眼中尽是迷离之色。

“师妹天资卓越,为何非要修那忘我之境?”青玄子叹息道。

“师兄常夸我聪慧,既是如此,为何又不信师妹的选择?”

“便是入不得玄境又能如何?有师尊在,有我青玄在,何人敢欺负师妹?敢辱我玄机?”青玄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怒意,一掌将茶桌拍掉了一角。

玲珑子笑吟吟的看着青玄动怒的样子,就和从前一样,自己犯错了,他总是第一个出来维护自己,可一转身责备起来也毫不留情。

玲珑子俯身捡起那碎掉的桌角,轻声道“月缺能圆,可若心缺了,如何补之?”

“唉,罢了。”青玄子心中五味杂陈,还想说些什么,终作喟然长叹,转身离去。

“师兄对不起,是玲珑任性了。”玲珑子轻声道,一拂袖合上了房门。

次日论武。

那张真人和笑剑客依旧未至,不由得让一众门派议论纷纷,卫夫有些面上无光,若非天玑子早早来了,还真是丢大人了。

萧殊姗姗来迟,他的场次本就安排在后,所遇到的对手也都只是一些小门派的弟子,那些名门大派的高足无不例外的避开了他,对此萧殊只是晒然一笑,论武对他来说本就可有可无,自己来此不是为了打那些年轻高手的脸,只是来找笑剑客的。

连剑都未出,仅以指代剑,轻取四场,最后一场对面见是萧殊,几乎是直接认输,那些掌教长老之流已经断定,这个萧殊就是天玑子的徒弟,就算自己下场也不一定是对手,事到如今他们能做的除了让弟子避开萧殊,就是猜测玄机门这么做意义何在。

天玑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和卫夫下棋,不开口,不解释,自然也没人敢问,唯独看到玲珑又一次和萧殊离去,落子的手不由一顿,一个失神竟下错了位置,看着面前的死局叹了口气道“老夫输了。”

“是前辈分神了,卫夫胜之不武。”卫夫谦让道,要知道天玑子在棋上的造诣堪称一绝,若非分心,不出十子自己必输无疑。

“青玄,你去看看吧。”天玑子转头对青玄子说道。

青玄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分明是担心玲珑,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向卫夫告了声歉之后快步离开。

细雨连绵不休,少了许多游湖之人,这一日萧殊租下了一艘小船,在镜湖中随波逐流,听纷杂雨声,看波澜湖面,教人同样也是教自己,让玲珑子体会忘我的同时,萧殊对忘我的理解也变得更深。

两个人坐在船头,披着蓑衣,萧殊手里握着鱼竿,静静垂钓,小时候他就经常和方堇去抓鱼,有时候闲下来也学那老人钓鱼,不过静不下性子,总是钓不上来。

“下着雨,能钓到鱼吗?”玲珑子出声问道。

“初春小雨,不妨事,你也试试看。”萧殊笑道,拿过另一根鱼竿递给玲珑子。

玲珑子犹豫着接过鱼竿,若说琴棋书画她称得上行家,那钓鱼她则是一窍不通,学着萧殊的样子将线甩出,细雨中根本看不清鱼有没有上钩,总觉得线一直在动,但每每收上来均是空无一物,又或者缠着残枝枯叶。

“这种雨天,根本不会有鱼上钩。”玲珑子话音未落,就见萧殊手中的鱼竿微微往下一沉,水面溅起了浪花,鱼竿开始不断摇晃。

萧殊晒然一笑,不急着收杆,轻抖鱼竿末尾,莫约十个呼吸之后,竖直向上一提,只见一尾桂花鱼被他甩在空中,咬着鱼饵不断挣扎着,水花溅了两人一身,将那鱼钓上来之后,萧殊将它口中鱼钩取下,重新送回了水中。

在玲珑子疑问的眼神中,萧殊挥竿入水,继续垂钓,神情专注的像是完全忘记了外界的一切,对于此刻的萧殊来说,全世界只余下水中的鱼饵,任何一丝轻微的晃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也算是……忘我吗?”玲珑子似有所感,但钓鱼的确不适合她,自腰间取下一根剔透的白玉箫,这曾是生辰之时青玄子所赠,便也一直随身带着。

幽幽箫声,飘渺深远,融入风雨声中,一点也不显得突兀,轻柔涓细,似香炉中的袅袅轻烟,久久萦绕,不绝如缕。

远处凉亭内,青玄子一人负手而立,那箫声悠悠扬扬应和着风雨,闭目细听,脑海中止不住回忆起与玲珑子的点点滴滴,赠箫时的忐忑,见她犯错被师尊责怪时的忧心,被欺负时的愤怒。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佳人忘情,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忘我忘情,玲珑你真要如此吗?”青玄子背后双手松了又紧,看着那小舟上悠闲垂钓的萧殊,长剑不住的震动,几度出鞘,又收了回去。

萧殊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如此杀意就如夏日冰雪一样瞩目。

“怎么了?”箫声戛然而止,玲珑子顺着萧殊所看的方向望去,那凉亭内却是空无一人。

“心境非是武学,我能教的仅此而已,忘我并非执着一心,而是存乎万物之间,是为忘情,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萧殊收起了鱼竿,驱舟回到了岸边。

玲珑子点了点头,这几日和萧殊相处,对于忘我已然有了几分体会,不再是当初那流于文字表述的体会,是由心而发的感受。

目送玲珑子离开之后,萧殊回到小舟上,一位青衫道人已经站在船头,静待多时。

“你何必来找我?”萧殊有些头痛的问道。

“我与玲珑同辈,你既授她,青玄想来该呼一声师叔了。”青玄子冷声道,一拂袖,水面顿起惊涛,小舟无风自动,以极快的速度驶离了岸边。

“师叔不敢当,道长有何指教?”萧殊轻笑道,斜倚着船板坐了下来,不晃不摇的拿起鱼竿,手轻扶船身,疾驰的小舟顿时缓了下来,静止在湖中。

“忘我就是这般钓钓鱼,吹吹箫,泛泛舟吗?”青玄子厉声质问道。

“是了,道长说的极是,忘我不过是钓钓鱼,吹吹箫,泛泛舟罢了。”萧殊也不反驳,反倒自顾自垂钓了起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就是这般回报师尊的吗?”青玄子声音冷了下来,拇指推出剑身三分,杀意陡升,若萧殊再如此轻慢,他丝毫不介意领教一下所谓的忘我剑者。

“伤心人,为情困,出剑挽佳人,道一声徒劳。”萧殊轻笑道,青玄子不由为之气结,这萧殊着实气人,三尺青芒划出一道冷冽,直指萧殊后心。

就在这时,一直背在萧殊背后的红伞一颤,一柄深紫色狭长的剑自行出鞘,挡在了萧殊背后,恍惚间可闻雷鸣,也不知是春雷乍响,还是剑鸣震耳。

青玄子一剑被挡,只觉右手一阵酸麻,如被雷击,手中长剑不由发出一阵悲鸣之声,不住的颤抖,一道道细小雷蛇在剑身上蔓延而过。

萧殊瞬息起身,反手握住红叶,挥剑横斩,宛若平地起惊雷,丝毫不给青玄子喘息的机会,猩红剑芒盖过了剑身,原本三尺的红叶此刻足有丈三,凌烈的剑风下,惊涛不止,小舟不断摇晃,好似下一秒就要侧翻,实木的船身上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纹。

青玄子反应也不慢,心如止水,剑身上灌注内元,虽不及萧殊这般剑罡外放,但仍有莹莹青芒闪烁,真就是生死之间,面前这一剑,除却天玄之境不作他想,挡得下来吗?

唯情心境·阑珊剑出秋月

青玄子的确挡了下来,扛下了这道猩红剑罡,爆散的气劲弥漫开来,破开湖水,在湖底留下浅浅的剑痕,脚下木船应声碎裂成两半,左脚一半,右脚一半,湖水蔓延至膝盖处,只见他双脚一合,船身严丝合缝的又并在了一起。

“如何?我这钓钓鱼,吹吹箫,泛泛舟的剑道,道长可满意?”萧殊哂笑道,到底还是留了力,不然这舟可真要碎成粉了,虽然也向玲珑子请教了轻功,但大概还做不到踏波而行。

青玄子冷汗泠泠,方才生死之间的压力让他惊醒,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可一想到玲珑子,又是紧了紧颤抖的双手。

情生于万物之间,至情之人,无所及,无所立,亦无所不及,无所不立,唯情而已,早已无己,青玄子在一刻,反倒看清了本心,原本模模糊糊的意境变得清晰了起来,一步迈入地玄之境,颤抖的手终于稳稳的握住了剑柄。

“嗯?”萧殊一愣,不曾想自己这一剑反倒替他斩了心中迷障。

“唯情吗?也好,你相忘江湖,我守你一世。”青玄子放声大笑,收剑入鞘,心中再无执着,忘我也好,忘情也罢,与他何干,唯情者不求,不索,只为一人一心,除却生死,再不干涉。

飞身一掠,足下轻点,踏波而去,消失在岸边。

萧殊心中一紧,脚下的船没了青玄子的护持,顿时碎裂成两半,顷刻就要沉水,自己这三脚猫的水性,要游到岸边还真够吃力。

无奈之下只得学那青玄子,运足了内元,纵身提气,一跃离开了小舟,那船正好完全没入水中,一脚点在湖面,顿时湿了半鞋,可事到如今也回不了头了,硬着头皮朝岸边掠去。

玲珑子教他的轻功虽算不得顶尖,但却点醒了萧殊,自己的身法和轻功本就异曲同工,稍加改变,虽说不上飘逸轻灵,变化万方,但总也勉强到了岸边,只可惜心中一松,还是失足跌进了水中,湿了半身。

“真是狼狈,说出去谁相信你已达天玄之境?”玲珑子笑吟吟的看着萧殊。

“爱信不信。”萧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镜湖眼神迷离,几根浮木飘在湖上,一刻前它还是完整的一艘小船,租这艘小船他可花了不少钱,这下鱼没钓尽兴,反倒还得赔人钱。

“别看了,我替你赔了。”玲珑子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明白,忘我心境怎会如此看重金钱,名利对其而言不应该如水中月,镜中花吗?

“替我赔?明明是你那愣头青师兄非要找事,难道怪我不成?”萧殊看着自己一身湿透的衣服,索性在岸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玲珑子闻言神色一黯,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也不管脏不脏。

“青道长他……”

“我一直都知道,但……”玲珑子笑了笑,苍白的面容在雨中显得有些凄婉。

萧殊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了看天,这雨还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男女之事他是一窍不通,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你有喜欢的人吗?”玲珑子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白玉箫,眼神柔和却没有半分爱意,只是依赖之情,青玄子于她来说是兄长,师兄,可以依靠的人,可若说男女之情,则半分也无。

“没有。”萧殊摊了摊手,认识的人中就没几个女子,更别提喜欢的人了。

“我也没有,自师尊将我带回玄机门的那天起,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再与我无关。”玲珑子笑了笑,将玉箫收回腰间。

“忘情非是忘我,但忘我必然忘情,可叹你师兄这个唯情之人。”萧殊感概道,若非用情至深,青玄子何敢对自己拔剑,那决然的杀意背后是对玲珑子的爱意。

“玲珑是一个任性的人,不适合青玄师兄,师兄他……他会另遇佳人,到时候玲珑自会祝福。”玲珑子站起身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雨中离去。

萧殊坐在岸边淋着雨,望着雨中波澜的镜湖许久,直至天色昏暗,夜幕将至,忽然感觉有些凉,下意识将红伞撑起,看着自己一身狼狈,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又将红伞收了起来,这雨再冷,如何冷的过忘我之心。

这世上,你想有所成,必然要放弃一些东西,求的越多,舍弃的也越就越多,这是公平的,如果什么都不愿意放弃,那自然什么也得不到。

第三日论武。

这是最后一日,所剩下来的十六个人没有哪一个是庸手,皆为名门高足,其中还有萧殊的老熟人,青云宗的大弟子云台。

这一日的比武有五场,十六进八一场,八进四一场,四进二一场,随后决出第三名,最后一场便是论武魁首之争,获胜者不仅是力压各大门派,赢得许多的彩头,更能得到天玑子,笑剑客,张真人的指点。

萧殊伸展了一下身子,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对手,他每次一比完就早早离开,故而也没留意这些人所擅长的兵器,武功招数。

面前人手握折扇,明明的是个男子却长的阴柔,发冠高束,及腰的长发被一圈一圈的箍起,如同毛笔一样垂在身后,紫色长袍内穿着深红色的衣衫,正是邪派灵教掌门的弟子,此番论武他奉师命而来,势必要争得魁首,挫一挫那些所谓正道的气势,故而遇到他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重伤下场,严重的甚至下场后寻医无果,直接身亡。

奈何论武本就刀剑无眼,即便想追究,只一句技不如人,也叫你哑口无言,仗着灵教根本无人敢动他,但明的不行,就给你来暗的,你既然厉害,索性就让你去试试这个萧殊。

“师兄,你说到底是这个人妖厉害,还是那萧殊更胜一筹?”子欣拉了拉云台的衣袖问道。

“萧兄剑法我领教过,非我所能敌,而灵教的秦无鸣我没有交过手,看了数场,剑法平平,拳脚功夫也一般。”云台皱着眉道。

“这么说萧殊赢定了?”子欣喜笑颜开,她宁可萧殊赢也不想看到秦无鸣继续获胜,且不说这个人下手全无轻重,根本看不出十载比试切磋,简直就是把对手当作了仇敌一样,真不亏是邪派魔教的门人。

“也不尽然,秦无鸣此前的对手也无庸手,为何被他这平平剑法所制,全无反抗之力,这其中定有玄机,只是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云台摇了摇头,否定了子欣这般乐观的看法。

“喂!你还欠我一把剑呢,你赢了这个人妖,我就不要你赔了!”子欣生怕那个秦无鸣看不到似得,还朝台上招了招手。

“聒噪!”秦无鸣折扇一展,无形气劲挟带呼啸风声朝子欣冲去。

云台见状不由面色一冷,刚要出手,却见萧殊自背上取下一匣,朝地面轻轻一放,地面顿时被剑匣压出数道裂缝,一股劲风呈环形横扫,将那气劲震散当场。

“这把剑赔于你如何?”萧殊打开剑匣,极寒之气流窜而出,那剑匣内竟是一层玄冰,冰蓝色的长剑被封于其中,便是台下之人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秦无鸣感觉就和没穿衣服站在冰天雪地一般,若非内元深厚,只怕站着都难。

似乎感受到了萧殊的剑意,那剑匣嗡嗡作响,颤如风鸣,震撼人心。

萧殊单手一拍剑匣,那冰蓝色的长剑冲天而起,霎时擂台上如腊月冬雪,寒风凛冽,地面都凝了一层薄薄白霜。

“玄冰养剑,这是……”云台见此不由喃喃道。

“好漂亮的剑,他真要给我?”子欣呆愣的看着那如冰雪雕琢而成的长剑。

“阑珊剑……唉。”天玑子沉默了半响,轻轻押了一口茶。

萧殊一把接过阑珊,玄冰之气顺着他的手逐渐蔓延而上,右手的衣袖就像是浸过水之后在冰雪中放了三天三夜一样,莫名的凄苦之意涌上心头。

“连一把死物你都驾驭不了,还想与我交手?”秦无鸣虽被阑珊所惊,但见萧殊似乎被剑反噬,不由冷笑道。

“你说剑是死物?那你不配用剑。”萧殊眼神由迷离转为空洞,他没有选择强行以剑意去慑服它,而是去感受此剑的阑珊之意,一个剑者若不能读懂自己手中的剑,未出手便已经输了。

“可笑,我配不配用剑还需你说了算?”秦无鸣虽语气狂妄,但面色却十分凝重,拔出腰间紫剑,他猜得出自己和萧殊遇到一起,必然是那些所谓的正派做了手脚,而且观他此前之战,必然还有保留,不说其他,便是这把阑珊剑也是今日才见。

萧殊不再多言,踏出了一步,咫尺之间,阑珊剑出,一式秋月。

秦无鸣面色惊变,这一剑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预料,如此简单的剑法,竟让他产生一种无可抵挡的错觉,但若在犹豫片刻,那这错觉就要成真,强慑心神,足下一点,身子飘然后撤,一剑上挑,便想拦下这极快的剑势。

疯癫道人·三剑斩昆仑玉虚

就在紫剑与阑珊相撞的瞬间,秦无鸣冷笑一声,可当他看到萧殊依旧面无表情之时,便知不好,冰蓝色的剑罡暴涨而起,足有丈长,极寒的气息让他手中的紫剑都泛起了一层薄霜,握剑的手顷刻被冻的通红。

清脆的碎裂之声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手中紫剑寸寸碎裂,阑珊剑锋已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剑罡!你到底是什么人?”秦无鸣一动也不敢动,强忍着彻骨的寒意,声音都有些发颤,面前人在剑道上的造诣远超他的想象,自己和他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此剑赔于你如何?”萧殊没有回答秦无鸣,而是将阑珊剑收回了剑匣之中,转头看向一旁替他叫好加油的子欣。

“你真要送我?”子欣见萧殊一招便败秦无鸣本就欣喜,萧殊又要将剑赠与她,更是开心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生怕这是个梦。

“萧兄不可,怀璧其罪,你赠与子欣,岂非害了她?”云台抢先一步说道,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将阑珊相赠,必有贼人觊觎。

“师兄!”子欣一脸委屈的看着云台,她是真的喜欢阑珊剑,可云台的话又不能不听。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麻屣鹑衣的老道人,疯癫落脱,身后背着四尺紫檀木匣,手里提着青玉瓶一边朝嘴里灌酒,一边跌跌撞撞的走来,丝毫不理会在场人的异样眼神。

唯有半阖眼睛的天玑子抚掌笑道“好了,好了,许久未见,你张老道却是越活越洒脱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瞪大了眼睛,谁都没料到这个疯癫老道竟是曾经名扬天下的张真人,云台也有些不敢置信,自家祖师怎如此落魄,但还是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去行了个礼,道一声祖师。

张真人罢了罢手,灌了一口酒,反手将青玉瓶朝天玑子掷去“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仙道渺渺世事空,你说好了,却是不肯,这酒难喝的很。”天玑子拂袖一挥,那青玉瓶滴溜溜在空中转了三圈,又飞回到张真人面前,滴酒未洒。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我求仙贵生,济世度人,你求心无碍,坐守山门,这酒不难喝,不难喝,不对你胃口罢了。”张真人放声笑道,接过青玉瓶,一仰头将其饮干。

“张……张师祖。”子欣犹豫的叫了一声,师门此次因为张真人会到场,故而只有她和云台来此,子欣本以为这个从不露面的祖师必然仙风道骨,哪想到却像个街边落魄道人,一点没有青云宗的风采。

“云杉小鬼就让你们俩独自来?”张真人挑了挑眉,言语轻佻,全然不像一个有道之士。

“师尊他其实是希望我等能多加历练,不可事事躲在长辈身后,故而才未曾让门中前辈同行,当然也是因为知晓祖师您会到场。”云台赶紧解释道,自己的师父兼青云宗主在张真人口中不过是个小鬼,这辈分还真有点大了。

“历练?我看他自己历练的也不够,成天就知道呆在门内修炼,有什么用,要我说趁早让了宗主位置,天地之大,何必久居一隅,怕是修成木头也难窥仙道。”张真人说话丝毫不给本家宗主面子,听的旁人不由掩嘴而笑。

云台识趣的没有接话,沉默以对,张真人是铁了心要数落师尊一番,这个时候再替师尊解释,无疑是自找苦头吃。

“小娃娃,你真要将这剑相赠……嗯?”张真人看向萧殊,只一眼他便察觉到了萧殊身上那凛然剑意,像云台这般境界不到或许难以感受,却瞒不过他。

“晚辈先前损坏了子欣的剑,曾许诺要赔她一把。”萧殊不卑不亢的答道。

“小心!”子欣才想说些什么,却见那秦无鸣恼羞成怒,自萧殊背后一掌拍出。

萧殊闻言,目光转冷,不闪不避,背后红伞一震,红叶剑出鞘,深紫色的剑罡如有实质一般挡在身后,秦无鸣张狂一笑,手一放一收,莫名的吸力凭空而生,竟是要强行吸取萧殊的内元。

深紫色的剑罡逐渐被他吸入体内,此前的对手为何全无反抗之力,便是这如鲸吞蛇噬一般的功法,无论是短兵相接还是身体接触,都可以逐渐吸收对方的内元,你内元越深厚,他吸力越强,此消彼长之下,任凭你如何高明,也是难敌。

“此法名‘鲸’,乃灵教不传之秘,专吸人内元,取一分,贮一分,不泄无尽,愈积愈厚,取百川汇海之意。”张真人眯着眼睛说道。

“这……”子欣见那深紫色剑罡在秦无鸣的吸力下竟有消散之意,不由心中大急。

“诸位前辈,论武尚未结束,晚辈也未曾认输,莫要插手才是。”秦无鸣朗声道,抢先一步堵死了他人援手的想法。

“秦公子,‘鲸’虽强,但在你手上却非是无敌,须知江河能汇海,但海若倒灌江河,又当如何?”玲珑子笑吟吟的说道,她一点也不担心,萧殊是何等实力,若说灵教教主前来或许难挡,但这区区秦无鸣根本无足挂齿。

“许久不见,你这徒儿愈发出落的超逸了。”张真人笑呵呵的说道。

“张真人谬赞了,玲珑受之有愧。”玲珑子弯身行了个礼,不管怎么说也长了自己一辈,礼数不可缺。

秦无鸣本已经信心满满,可听玲珑子一番话,心中却没了底,按理说自己内元不逊色同辈之人,这鲸术一施,何人能挡?

剑罡逐渐被他化去,尽数送入膻中气海,但不知为何,越吸越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那剑罡若有若无,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可就是不散,忽闻萧殊冷声道“吸够了吗?”

一团血雾爆散开来,漫天猩红,如下血雨。

剑罡岂是秦无鸣这等境界便可化去的,任凭他吸取,便如万千剑刃入体,自取灭亡罢了,对于这种想要自己命的人,萧殊从不留情,便是他不死,也会补上一剑。

秦无鸣的头被高高的震飞,至死他也没有闭眼,徒留一地的血肉尸块,血腥味好不浓重,即便是久见杀伐的邪派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灵教之人却没有追究,只是派了一两个弟子告了声歉,然后将满地的尸块和秦无鸣的头颅一起装好带了回去。

“灵教这是改了性子?换做平时,那还不得翻了天,今天是怎么了,自家教主的弟子都死了,一点反应也没有。”青玄子有些诧异的说道。

“若是平时,那自然会追究到底,可这论武不同其他,即便想追究也立不住脚,这秦无鸣自寻死路,怪得了谁,况且……”玲珑子解释道。

“况且那灵教教主何庆芝对自己的弟子一向是优胜劣汰,死便死了,活着才能让他承认。”云台接过话头说道,这一点还不如名门正派,起码师门对弟子不会放任不管,更不会让自己弟子之间相互厮杀。

萧殊走下擂台,来到子欣面前,将剑匣放下笑道“这剑我赔给你,但能否让它承认,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哼,小瞧我啊?”子欣怒道,不甘示弱的就去拿那剑匣,伸手一提却是纹丝不动,看着萧殊一脸调侃之色,不禁气红了脸,运足了内元总算将剑匣拿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气一松,那剑匣又是砰然落地。

“你们这一代人啊,真是,云杉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区区一个剑匣都拿不动?”张真人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摄,那剑匣竟是凭空而起,落于他手中,重逾百斤的剑匣在他手上仿佛一根羽毛一般轻飘。

恍惚间,当初那位独上昆仑,剑斩玉虚的张道全又回来了,云台总听师尊说起,那一年昆仑以剑道独尊,可张真人只三剑,便将那玉虚宫化为废墟,至此天下无人敢小觑青云宗,正是那一年,青云宗一跃成为名门大派,可再之后,张真人便传了宗主之位,销声匿迹,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名声,那些多事之人将他与剑君比较,也是一笑了之。

“说起来,你这红伞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张真人将剑匣轻轻放下,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瓶酒喝了起来。

“前辈认识剑君?”萧殊有些感概,剑君这一类人物,真是天下无人不识,剑道一途,何人不识瑜子涵,何人敢忘剑君名。

“是了是了,我说这么眼熟,果真是那老不修的伞,怎么,他死了?还是登仙了?”张真人有些落寞的问道。

“晚辈不知,那日雷海不休,剑光不止,看不真切。”萧殊想起了当初剑君渡劫时的光景,惶惶然若天塌一般,只是远远的看着,都感心悸。

扑朔迷离·棋占天命为何

张道全沉默片刻,将手中酒轻轻一洒,随即笑道“这老不死溜得快,这酒却敬不成了,那些个多口多舌之人将我与他比较,我张道全终是差了一筹,剑道一途以他为君。”

“那个剑君真这么厉害,连张师祖都不是对手?”子欣在云台耳边小声问道。

“剑道第一人,纵横捭阖,天下无人可敌,你可知昆仑当初为何敢以剑道独尊?”云台笑问道,他身为青云宗大弟子,自然对自家门派的发家史有一定了解,当年的往事也总听师尊提起。

“当年瑜子涵举世无敌,弃剑山中,所居正是昆仑,传了一些剑道,不曾想反倒成就了昆仑一脉,那王子虚自以为得了剑君真传,号称剑道独尊,也着实败了许多剑道高手,一度被认为是剑君传人。”玲珑子接过话头说道。

“我本欲上昆仑与剑君论道,阴差阳错之下,反倒与昆仑一脉起了冲突,也是年少意气。”张道全尴尬的笑了笑,他本不想多提。

“年少意气吗?”玲珑子掩嘴而笑,青玄子连忙上来打圆场,生怕惹得张道全不快。

“就是年少意气怎么样,我家师祖现在也年轻!”子欣丝毫不示弱的堵了回去,反倒是张道全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

“毁了玉虚宫也非我一人之过,是那王子虚太过狂妄,我代剑君教训一番罢了。”当初本就是不服,故而才上昆仑求教,不曾想那瑜子涵连面都不露,又恰逢王子虚气盛轻狂,一时没忍住才出手。

当世剑道顶峰的两人终是未能见上一面,也不能说是瑜子涵心高气傲,看不起张道全,实是他心知张道全那时一心求胜,两剑相遇必有一伤,故才避之不见,昆仑山巅一碑一字,困了张道全数十载,青丝作了白发。

“唉,不提了不提了,老夫找天玑子下棋去。”张道全叹了口气,往事不堪忆,轻狂也好,意气也罢,如今一把老骨头,还有什么好争。

“前辈可曾见到笑剑客?”萧殊出声询问道,若能早些见到笑剑客,自己也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了。

“不曾,说起来我倒是想领教一下他的刀法,在我张道全面前,何人敢笑剑?”张道全嗤笑一声,世上剑者何其多,以笑剑自称,简直与半个天下为敌。

萧殊还想追问,张道全罢了罢手,转身和天玑子下棋去了,数十年未出江湖,物是人非,在场所识之人除了天玑子俱是面生的很,这些掌门长老之辈,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弟子。

天苍派掌门卫夫在一旁沏好了茶,摆上棋盘和棋子,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前辈,哪一个都怠慢不得,别看这张道全一副落魄样,几十年前就已经成就了天玄境,当世有数最接近天人的高手,现在只会更加恐怖。

“你的酒我喝不惯,但这茶与你那青云宗的一叶香也差不远了吧”天玑子举起茶杯轻轻晃了晃,碧绿色的茶叶浮沉其中,淡然清香飘散。

“当初输你一子,赔上我宗半年一叶香,被云杉小鬼好一顿数落,你一说我就来气。”张道全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白了天玑子一眼。

“也不知是谁,自称国手无双,可我要是没记错,那一局你可是悔棋悔到自己认输为止,怎么,如今棋艺有成,又来挑战?”天玑子笑着落了一子。

张道全老脸一红,自己这点棋艺在天玑子面前还真不够看,寻常市井间解解残局,自称个棋圣国手那是没人看穿,可一遇到天玑子这般行家那就露了馅,说是弈棋,根本就是单方面被屠杀。

“天玑老儿,今日不与你下那围棋,我寻到一新棋法,名曰五目,你既自称琴棋书画四绝,那想来不会怯战吧?”张道全嘿嘿一笑,将那天玑子放在棋盘上的子拿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棋盒中。

“哦?这五目棋法,我却是第一次听闻,你且说说如何。”天玑子微笑道,一旁的卫夫咳嗽了两声,连忙避了开去,生怕忍不住笑出声。

“不懂了吧,棋盘依旧纵横十七,棋子仍是黑白二色,但这规则也简单,只需五子相连便算取胜。”张道全执黑率先落子,信心满满,既然天玑子不曾听闻,那自己想赢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岂会怕你,来!”天玑子执白迎战。

两位绝代高手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在棋盘上下起了五目棋,起先还下的有来有往,可十局之后,张道全便发现自己再也下不过天玑子了,无论是执黑还是执白。

“这……我方才看差了,可否悔一棋。”张道全看着面前已成死局的棋面淡定的说道。

天玑子微笑着将两子取回,张道全拿着黑子研究了半天之后发现,自己早三步就落了他的套,这悔一手根本不够,看着天玑子一副欠打的笑脸,张道全袖子一扫,将棋子统统收回了棋盒之中道“唉,年纪大了,累了,不下咯,不下咯,五胜五负,平局平局,今日先放你一马。”

“可惜,一叶香我喝完了,本来还指望今日你再送我半年呢。”天玑子笑着喝了一口茶,也不在意张道全耍泼无赖。

“我呸,有本事和我比剑,我只出三剑如何?”张道全拍了拍背在身后的紫檀木匣。

“你取回了天剑?”天玑子诧异道。

当初张道全被瑜子涵一碑一字所困,在昆仑留下了自己的天剑,此生若不能破之,天地人三剑将不再现世,剑道一途,互不相让,即便你剑君又如何,数十载的时光磨去了当初的轻狂,成就了如今剑道圆满。

“剑君何以胜我一筹,红尘三遭,终开天门,昆仑题仙,困住了我张道全,却也让我放下了天地人三剑,浩淼天地,何止九州,说起来也是他成就了我的道,我当敬他一杯,奈何,奈何。”张道全叹了口气,一口茶满嘴涩,取出酒壶大灌了三口才聊解心中寂寥。

“既是如此,为何还留于此界?莫不是输棋于我,心有所碍不成?”天玑子笑道,这当然不可能,如此说法不过朋友间的揶揄罢了。

“天人有碍,仙道难求,我心有所感,劫落之时,九死一生。”张道全面色凝重,这番话除却天玑子他不敢于任何人说,因为他所感受到的景象,实在是恐怖至极。

“此话怎讲?”天玑子闻言不由肃穆了起来。

“说不清,我坐忘间,忽然心血来潮,本以为是登仙天门,哪知面前尽是厉鬼魔头,深渊沉沦之象,故才来寻你。”张道全紧皱眉头,便是他这等人物,想起那般景象也是心有余悸,若换做普通人,只怕早已是发了疯。

天玑子捻指推演了一番,却是无果,不同于以往还能算出个大概模糊,这一次完全没有任何效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算不出,朦朦胧胧间有一层薄纱挡在了他眼前,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吃瘪。”张道全话虽轻佻,但若连天玑子都推演不出,那这件事就很严重了,他心也是一沉再沉。

天玑子手轻轻一抬,示意张道全噤声,反手一摄,黑白一一入局,正是棋占之法,棋盘按三百六十一,虚一天元,而三百六十合周天之度,此以纵横成点象实,循四时之气,布星列天象,通阴阳变化,观杀生往复,策动静迁变,理万象纷纭。

天玑子自持修为境界高深,以棋占之法推演天机,随着棋子愈落愈多,天道反而更加朦胧,恍惚间一声声刺耳尖叫声在耳畔响起,胸中顿时郁结不已,面前的张道全,玲珑子,青玄子竟是纷纷化作了妖魔,挣扎的朝他扑来,将其分而食之。

闭目紧守灵台空明,但身上如有实质的疼痛仍是让天玑子冷汗泠泠,忽闻一声“师尊?”

天玑子登时惊醒,面前棋盘砰然碎裂,棋子撒了一地,颤抖的手仍停留在脑海中那血腥的一幕。

“师尊你没事吧?”

“天玑老儿你看到什么了?”

天玑子刚要开口说话,只觉胸口一阵绞痛,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便要倒地,这便是强行窥视天机的下场,引得天发杀机!

张道全急忙扶住天玑子,缓缓将内元灌入,仅仅半刻光景,天玑子竟然身受重伤,内息紊乱,要知道普天之下根本无人能将其伤到这般地步,看着那碎裂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张道全只觉浑身冰凉。

“师尊他没事吧?”青玄子急忙问道。

“师尊应该是强行推演天机,被天道反噬了。”玲珑子虽也焦急,但这个时候急解决不了问题,连忙取来养神香,放入香炉中点燃,淡淡异香飘起。

片刻之后,天玑子总算缓了过来,多少年了,自己何曾受过这般伤势,可那刺耳的尖叫声,似乎仍在耳畔回响,如数百万厉鬼扑面而来。

“天命……”天玑子喃喃道。

传剑天问·玄机门主青玄

“天命?什么意思?”张道全急忙问道,出口才发觉自己太过自私,天玑子此刻伤势沉重,不宜再开口多说。

“张真人,不如让师尊先静养几日。”玲珑子扶起天玑子便要离开。

可这毕竟关乎到他一生所求,张道全还想说些什么,天玑子只是摇了摇头,紧锁眉头,半句话也不说,便离开了。

方才这一幕所见只有四人,其余人注意力都在擂台年轻一辈的论武上,卫夫也想问些什么,可天玑子如此重伤,不得不罢了念头,连忙安排房间让天玑子静养,还让人送上最好的龙诞香,只求天玑子莫要出事才好。

张道全心事重重,根本无心观看论武,即便轮到自家云台也仅是匆匆一瞥,脑海中始终徘徊不去的是天玑子口中天命二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间内,玄机七子除却外出游历的虬龙子之外,均是在场,一听闻师尊重伤,立刻赶来,也懒得再管论武秩序。

天玑子面色灰白,心头惊惧不已,再好的养神香也难让他心绪平复下来。

“师尊你无恙吧。”青玄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青玄,你虽不及虬龙武道天分,又不及玲珑玄机妙法,但为人沉稳,修得唯情,为师希望你不仅仅唯情一人,你身边的同门师兄,晚辈弟子也要多照看才是。”天玑子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师尊你说这些干什么?”青玄子有些错愕的看着天玑子,面前这位如父师长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玲珑,你心境久阻,但为师知你高傲,不肯落人之后,故而也不拦你修那忘我之境,但你需谨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玲珑子沉默的点了点头,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位师尊,她心明如镜,天玑子此刻的状态瞒不过她,说是重伤,其实那一番棋占,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位半仙人物,半身入了土,气数将尽。

棋盘碎裂,棋子散落,正是天道反噬的景象,当天玑子说出天命二字时,玲珑便知,自己的师尊大限将至。

字字入心,声声及情,耳畔唯有一声声师尊,天玑子面色红润了不少,每一位弟子,他都一一嘱咐,唯一遗憾的便是虬龙子不在,不过也是最不让他操心的弟子。

“尔等可还记得玄机门训?”天玑子突然厉声问道。

六人齐齐跪下,虽是心头思绪纷杂,仍是朗声道

“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尽忠孝节义,无愧本心,无愧人道,无愧鬼神,方立身天地之间。”

天玑子哈哈一笑,袖袍一挥,一道无与伦比的璀璨光华掠过,清辉夺目。

六十年多前,天问一剑断钟山,玄机门至此立根青州。

天玑子手持天问,气势陡升,多少年不曾见过师尊持剑,一如当初,剑道之尊,天地人三剑又如何,剑君又如何,天玑子虽不在意名声,但何人敢言稍逊半分?

“天问跟了我多年,可我老了,不复当年气盛,不想老伙计陪着我入土,青玄。”

“弟子在。”青玄子有些梗咽的应声道。

“今日起,你便是玄机门主,尔等可有异议?”天玑子将剑收入鞘中,递给了青玄子,环顾六人,却无一应声。

“师尊……”青玄子没有接剑,一声师尊,喊得天玑子心中五味陈杂,如有可能,自己何尝愿意,但世事难料,天意难违,天问,天问,可天何时解过人惑?

“青玄!接剑!”天玑子不容他拒绝,将天问抛出,青玄子慌乱之下急忙接住了剑,此刻才惊觉,剑鞘中的天问,隐隐颤动,轻轻悲鸣。

这一下,似乎用尽了天玑子所有的气力,跌坐在蒲团上,恍惚间,青玄子看到的不再是中年面容的天玑子,而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师尊。

“你们且去吧,青玄,你请张真人明日午时来此。”天玑子轻声说道,随后闭目静坐,不再言语,似乎坐化了一样。

青玄子紧紧捏着手中天问,又是张道全,若非是他,师尊也不至于此,他最后看了天玑子一眼,将天问背在了背后,转身便要去找张道全讨个说法。

玲珑子却一把拉住了青玄子,摇了摇头道“师兄不要冲动,师尊刚说你沉稳,莫要让他失望了才是。”

“青玄不才,本便当不得门主之位,是师尊高看了。”青玄子心中郁结不已,这门主当的没有半分欣喜之情。

玄机门不同于其他门派,弟子众多,每年收徒过分苛刻的考验让整个玄机门的人数加起来仅仅二十三人,就是这区区三十三人的门派,丝毫不比青云宗,天苍派,藏剑山庄这类名门逊色半分,没有什么权力纷争,宛如家人。

“师兄可知七星续命法?”玲珑子轻声问道。

“那可是藏书阁中的禁法,非到万不得已,切不能用,师妹你……”青玄子惊疑不定的看着玲珑子。

“师尊大限将至,如此还不是万不得已之时吗?”玲珑子反问道。

“可师尊既然不提,自有他的道理。”青玄子心中有些犹豫,他试图找一些理由来反驳,可玲珑子说的一点也不错,此时不用,等到人死灯灭也就来不及了。

“若师兄坚持,那便当玲珑不曾提起好了。”玲珑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青玄子向来古板,不同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青玄子心情说不出的难受,看着玲珑子离开,不由喟然长叹。

擂台之上,正是第二场论武进行之时,刀剑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萧殊却看的好不乏味,反倒是子欣一直拉着他为云台加油,俨然将萧殊视为了至交好友。

“幸亏没遇到你,不然我怕是连四强都难进。”云台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到底还是获胜了,两个人点到即止,没有以命相搏的意思,毕竟同为正道,况且还有一个萧殊在,魁首难度很大,就更没必要撕破脸皮。

“是的。”萧殊耿直的点了点头。

“你谦虚一下会死啊!”子欣不满的嚷道,萧殊这样打击云台,她有点看不下去。

“萧兄说的也是实话。”云台笑了笑,浑不在意,倒是一旁魂不守舍的张道全让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师祖自回来后就变得如此,却也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青玄子一人面无表情的走来,见到张道全,平声静气的说道“张真人,师尊请您明日午时过去。”

但萧殊却注意到,青玄子背上多了一把古朴的长剑,眼中多了些许凌厉之色,手捏着腰间长剑,推出剑锋一寸,又收了回去,几番来回,终是没有出手。

“是我之过,累及天玑子。”张道全闻言精神一振,可又见青玄子背上天问剑,便知大概,心中愧疚不已。

“真人无需自责,师尊常说,天道自有定数,因果总会轮回。”青玄子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件事的确也不能全怪张道全,是天玑子强行推衍天机引得反噬,自己追究也站不住脚。

张道全沉默无言,取出随身酒壶递给青玄子。

青玄子也不推诿,接过酒壶咕噜咕噜一气喝干,清冽的酒入喉就像一团火一样烧了起来,他本就不擅饮酒,而张道全的酒却是烈的很,寻常人莫说一壶,便是一口就要倒。

“酒是好酒,却不知前辈的剑是否也如这酒一样烈?”醉意袭上心头,青玄子再也压不住心中愁苦,张道全又如何?天地人三剑又如何?我自要领教一番!

“青玄子前辈,你喝醉了。”云台见情况不妙,急忙上来打了个圆场,可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现在看来自己的师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喝完这酒,我反倒清醒了。”青玄子心中清明的很,但他就是想趁着醉意,将胸中郁结发泄出来。

“好,你既有此意,我张道全自当奉陪,此处不便,换一处如何?”张道全笑道,他心中已然做出了决断。

“何处?”

“镜湖。”

两人说罢,一纵一跃,飞身掠去,顷刻便消失在了远方,云台和子欣面面相觑,急忙跟了上去,生怕出什么意外,当然不是担心张道全,而是怕张道全一个失手错伤了青玄子,那到时候青云宗和玄机门数十年的情谊可能就此付之一炬了。

萧殊揉了揉眉心,论武下一场正是自己,可又不想错过这两位的对决,看了看那站在擂台上的对手,在天苍派弟子连续传唤声中慢悠悠的走了上去。

“在下……”对方还想客套一番,说说场面话,就被萧殊无情打断。

“快一些。”

“什么?”对方有些摸不透萧殊这话什么意思,能入八强自然由他们的厉害之处,便如云台或那个什么秦无鸣,这类人都非常自信,即便萧殊之前表现的如何厉害,他们也不会轻易认输,毕竟都是门中天之骄子,自然猜不到,萧殊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快些认输。

“算了。”

一句算了还未从耳边消失,一道猩红剑罡当头斩下,看的台下的门中长辈差点将刚喝入口的茶喷了出来,他们当然不指望自己的弟子能赢萧殊,年轻一辈受些挫折也非坏事,别一天天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可这不代表他们能接受自己弟子被人斩杀。

无匹凌厉的剑罡如有实质,冰冷的剑意瞬息将对手吞没,手中的剑仿佛重若万钧,半分也提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血龙咆哮着朝自己扑来。

“我认输!”

殒命就在眼前,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了这句话,连带着自己的自尊心一起破碎在了这擂台之上。

台下门中前辈立刻便要出手,可那道剑罡已然近身,根本来不及了,就在他闭目等死之际,只觉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自己竟是毫发无伤。

其实萧殊也不打算真的杀了他,这一剑看起来威势无匹,实则方向差了那么一点,会擦着对方发冠斩向空中,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生死之间,你的剑在哪?”萧殊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他呆若木鸡的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萧殊远去的背影,发冠啪的落在了地。

镜湖之上·一匣三敬天地人

萧殊匆匆行至镜湖边,云台和子欣面色紧张的看着两人,一直出声劝说,可那青玄子与张道全立于湖面,不借外物随波浮沉,遥遥相对,充耳不闻。

“师祖怎么这么冲动,我派与玄机门素来修好,何必这般大动干戈?”云台见萧殊来此不由大吐苦水,两个人辈分都比他长,若师尊在此或能插手,可自己和子欣是真无奈了。

“青玄子道长也是,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非要这般,师祖天地人三剑岂是虚名,唉。”子欣抱怨道。

萧殊没有接话,看着两人对峙便能感受其中凶险的气机交锋,湖面都平静了下来,微风丝毫掀不起涟漪,似乎被一张网所禁锢了起来,但其实湖面之下暗流涌动,一道道旋劲翻滚汹涌,不断朝对方扑去,但都被两方平淡化解。

“早闻张真人三剑撼昆仑,今日有幸却要领教一番。”青玄子冷哼一声,无论胜败与否,今日必是要向张道全讨一个说法不可。

“后生好意气,如今江湖中若均是你这般人物,何至于死水一潭,可惜,地玄初境,青玄子,你能逼出老夫三剑吗?”张道全摇头笑道,丝毫没有出剑的意思。

“我可一战,或不能敌,我仍可一战!”青玄子平静的说道,一步踏出,看似慢行,却眨眼便至张道全身前,湖面微波轻荡。

“你既是地玄,我便以地玄对之。”张道全神情一变,肃穆且冷淡,若说青玄子是一把出鞘利剑,那张道全便如那巍峨剑山,高山仰止,入世数十载的修心,让他剑道早已圆满,不再被剑君一字仙所困,当世能逼出他天地人三剑者,不出十人,青玄子不在此列。

一手揽出,旋劲如龙卷一般,湖面顿起漩涡,周遭小周渔船都被连带着卷动,青玄子身子一晃,有些不稳,但却毫不在意,单脚没入水中,浮萍生根,不动不摇,起手一式,力有万钧。

可张道全轻描淡写的便挡下了这一击,身子微微一沉,即便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但对招式内元的把控他早已细致入微,即便主修剑道,可若青玄子要与他徒手过招,那只能是以卵击石。

青玄子心知肚明,一道青芒划出,他不用天问剑,此战仅代表他个人,输也好,胜也罢,青泓剑在空中盘旋不定,不断画圈,青玄子一把握住剑柄,剑身上突然爆出一道青芒,如蟒盘旋萦绕,剑气凌然,顷刻间直射张道全的心口。

“好!罡成青蟒,若能化蟒成蛟,剑道通玄。”张道全大笑道,面前青蟒避无可避,背后紫檀木匣嗡然一震,一柄红剑出鞘,远远看去犹如桃木,实乃天下名剑之一赤宵,剑身古拙,满刃若霜。

张道全右手握上剑柄,剑意如浪如潮,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玄意境界顿时扩散开去,一剑红莲生,挡在那汹涌青蟒之前,青玄子虽一剑复一剑,剑气一涨再涨,可无论如何也斩不碎那朵红莲,便是连那花瓣都未曾动摇。

“一剑生莲,不同于天地人三剑的杀气,此为仁剑,看来师祖不会伤了青玄子性命。”云台长出了一口气,他就怕青玄子一再挑衅惹得张道全不快,到时候天地人三剑之下,何以能存性命?

“仁剑吗?”萧殊全神贯注的看着战局,青玄子虽不断进攻,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剑势亦是如此,屡屡不得效,依旧强行灌注内元,暴涨剑罡,青玄子此刻气机以乱。

张道全正面便硬抗下了青玄子的剑势,只片刻便知他已力竭,一剑荡出,层层剑气如海浪拍礁将青泓剑不断的压弯,砰然一声,青玄子连人带剑倒飞而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长痕,激的两岸水潮不断,也幸亏镜湖足够大,不然青玄子非一头撞进街道不可。

剑道一途,有人求剑招舍剑意,但这便需要一柄神兵,有人求剑意舍剑招,万物皆可为剑,而上乘剑道,御剑生罡,两者皆不可弃,便如那剑君一般,如何剑道能登顶,正因为他的剑意和剑招都登峰造极,张道全亦是如此,他不会局限于招数,也不会执着于剑意,他便是剑的化身。

萧殊眼中,张道全这两剑无论是气机牵引还是剑法招式都妙至毫巅,这才有了一剑生莲这等气象万千的的剑招,却也不知那传闻中的天地人三剑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青玄子有些狼狈的连续翻了好几个身才稳了下来,湖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冲淡了原本的醉意,可胸中激荡的气机却让他战意更甚,象征着剑道顶峰的张道全就在面前,当年三剑撼昆仑是何等气概,青玄子对他其实更多的是崇敬之情。

“真人仁义,青玄子受不起。”青玄子沉声道,紧了紧手中青泓剑,张道全根本没有尽全力,甚至可以说只不过在防守罢了,对他来说这比被正面击倒更难接受。

“吾有一匣藏三敬,赤宵敬人,昆吾敬地,太阿敬天,昆仑不堪一拜,唯剑君可敬,但自吾取回太阿之后,太阿再没有出过剑匣,青玄子你的自尊心受不起老朽的仁慈,便当得起天地人之威吗?”张道全淡然笑道,右手轻轻一触紫檀木匣,一把黑色的宽阔古剑巍然出鞘,悬在身前,正是地剑昆吾。

“他的剑意,变了。”萧殊沉声道,地剑一出,张道全身上所散发的剑意从原本的飘然灵动化作大地深沉,整个镜湖都在隐隐震动,似乎承受不住这般深沉的剑意。

“能见如此高山,青玄子不悔!”青玄子沉声一喝,剑锋上青蟒再现。

“天剑……太阿。”张道全轻声道,紫檀木匣再开,云台和子欣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涌上心头,身子都不由变得沉重了起来,云台腰间长剑不断震颤,子欣背在背上的剑匣中,阑珊发出轻鸣。

就连萧殊都能感受到红叶轻颤出蝉鸣,这是一种剑意的共鸣,三剑齐出让红叶剑都开始兴奋了起来,萧殊抚了抚背上红伞,以自身剑意安抚了片刻总算让它稍稍平静。

而直面张道全的青玄子手中青泓止不住的震动,就连剑上青蟒都有些涣散了起来,这是真正剑意上的压制。

只闻噌的一声,天剑太阿出鞘,张道全的剑意如龙腾九霄,霸道绝伦,顷刻就要让万剑臣服,就连空中的云都汇聚在了他的头顶,但就在此时,一道华光自青玄子背后划出,天问自行出鞘!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落下,悬在青玄子面前,如一羽落水,轻飘自然,丝毫没有被太阿所影响。

青玄子似有所感,青泓剑罡散去,收入鞘中,终于握住了面前这柄天问,天问剑轻鸣,应和着他的剑意。

天问,太阿,昆吾,赤宵俱是天下名剑,不曾想今日齐聚镜湖,却是天问独对三剑。

“这……师祖真要动手吗?”云台既兴奋又烦恼,这种境界的对决于他来说简直是大开眼界,恍如神仙打架,可青玄子终是差了一筹,这万一,他想都不敢想,转头看向萧殊,又有些难以启齿,连忙给子欣使了个眼色。

但子欣这个时候完全被青玄子和张道全的斗剑所吸引,根本没注意云台。

“直说。”萧殊淡然道。

“如此境界,我与子欣实在难插手,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希望萧兄能出手。”云台羞愧的说道,居然要让外人来替自家祖师收拾烂摊子,实在是有些丢青云宗的脸,早知道如此,就让门中长辈也一同前来就好了。

“没必要。”萧殊直接说道,若张道全也是地玄境,那当然可以应承下来,可那天地人三剑一出,萧殊便知张道全绝不是区区天玄境这么简单,而是已经开了天门的天人之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陆地神仙一流,他若真要杀青玄子何人能阻?

“萧兄的意思是?”云台有些不解。

“若张真人要杀青玄子,一剑便可取他性命,根本无需三剑齐出,他这样做只有一个解释。”萧殊轻声说道。

“你是说……”云台将目光转向湖中。

“来了。”萧殊神色变得郑重了起来。

“画空为神,剑心为魄,八方无物,人剑。”张道全手握赤宵,轻描淡写的一剑挥出,没有冲霄剑气,也没有凌烈剑风,但天地骤然黯淡,一道足有百丈的赤红剑罡无声无息划过镜湖。

但恐怖的是,偌大的镜湖在这一道剑罡之下竟是分作两湖,中间隔开了一道深可见底的剑痕,湖水就像被无形之物所阻断,远远看去,仿佛这一剑在逐渐撕开镜湖,朝青玄子蔓延而去。

天地人三剑之一的人剑,用萧殊的话来说,当真吓人!

青玄子闭目静待,感受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心神沉入意境之中,但既然自己握住了天问,扛不扛得下自己都要扛下。

剑罡扑面而来,青玄子足下轻点湖面,飞身速退,堪堪人剑临身之际,退到了岸边,气沉神凝,双足深深陷入地面,天问横斩!

三剑为师·笑剑客踏舟而至

“嗯?”

才触及,青玄子心头惊疑,看似恐怖的人剑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所向披靡,反倒被自己轻描淡写的挡了下来,赤色剑罡一触而散,爆散作漫天剑气。

“人剑真谛不在剑意,不在招式,而在自己对剑道的理解以及修行,人便是剑,剑便是人。”张道全淡然说道,伸手一抛,赤宵剑入匣,随即握上了地剑昆吾。

“萧兄的意思是师祖他在传授青玄子天地人三剑?”云台有些羡慕的问道,莫说自己没机会学,便是连云杉师尊至今都未曾真正领悟三剑。

“初出剑时,真当吓人,可越接近青玄子剑势越弱,直至最后一触即散,他收了力,青玄子真正面对的不足万一。”萧殊坦然说道,设身处地如果是自己,能否挡下全力的人剑?说实话,没有半分把握。

青玄子似有明悟,却听张道全第二剑出“凝意为神,定神为剑,八极苍茫,地剑。”

剑势一转,重若千山压顶,那立于镜湖之上的不再是一个剑者,更像是一座高峰,苍茫剑意浩浩荡荡,整个镜湖在这沉重的剑意之下,浅水三丈!

若说人剑是以心为剑,破万法,那地剑便是以神为剑,镇万物。

随着昆吾一剑斩出,青玄子身子沉重,脚下地陷石裂,可天问才出剑,那沉重剑势便自行散去,恍若不存。

至此青玄子真正明白了张道全的用意,他是在传授自己天地人三剑,亲身演示,让自己面对三剑,最后又收了力,不然自己怕是早已死在人剑之下。

张道全气息此刻变得有些紊乱了起来,连收人地两剑之力,即便是他这等根基修为照样难以承受,但这是自己欠下的,天问剑在前,自己如何心安?

“最后一剑,注意来,定宇为神,乾坤剑指,人地敬天,天剑!”张道全收敛心绪,昆吾入鞘,时隔数十年,再一次握上了天剑太阿。

由心底蔓延出来的恐惧,即便自己手持天问,即便自己心入唯情,在面对天剑之时,就像乞丐面对这一位帝王,天剑威道,让人折服。

正是这三剑,成就了张道全剑道境界,可也正是这三剑限制了他追求的仙道,如今他早已放下,天剑不再如当初那般以威道压人,少了几分争强斗勇的意气,多了几分飘渺仙意,一手御剑,凌波而行,真正如剑仙一般。

这一刻,天问终于和太阿碰撞在了一起。

“天地人非争胜之剑,而是道剑,斩七情六欲,早年我虽创出三剑,却多为证己而拔剑,现在想来,无怪乎剑君一个仙字便困了我数十年,望你莫走我的老路。”张道全眼神复杂,那太阿剑只是轻飘飘的一拍天问,剑鸣不绝于耳。

在青玄子惊愕的眼神中,张道全如遭重创,持剑坠入湖中。

“师祖!”云台惊呼一声,立刻纵身跃出,想要拉住张道全,奈何距离实在过远,只能和子欣眼睁睁的看着张道全手持太阿,悄无声息的沉入镜湖之中。

萧殊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一指湖中,平静道“去。”

红叶出鞘,轻轻凝滞片刻,跃入湖中。

这一趟来的确实值得,也许对于云台和子欣没有太多的收获,仅仅是看了一场玄之又玄的对决,但在萧殊眼中,这简直就是更进一步的台阶直接放在了面前,让他的剑道更上一层楼,这御剑术便是从那三剑中所明悟。

到达萧殊这般剑道水平,一点即通,何况张道全为了让青玄子看得明白,就连三剑施展的要诀都说的清清楚楚,这无异于直接传授,一旁的萧殊偷学的更轻松。

强行收回天剑,让张道全五脏受创,数处经脉开裂,甚至动摇了他的根基,但若要问他后悔吗?他必然会笑着说不后悔,天玑子因他而受了天道反噬,传授青玄子三剑,无非略尽心意罢了。

青玄子回过神来,惊呼一声真人,奈何已然不见张道全身影,心中羞愧自责难当,正想入水找他,却见一道红芒破水而出,张道全气息微弱,勉强抓着红叶剑柄被带出了水,飞至亭中,张道全跌坐下来,瞥了萧殊一眼喃喃道“便宜了你小子,全当还剑君一字之恩吧。”

萧殊微笑道“真人大度,不与晚辈计较,萧殊羞愧。”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等老夫恢复,非要看看你学到了剑君几层境界。”张道全笑骂道,一不小心动了气机,连连咳嗽,两人一番话说的云台摸不着头脑,但见张道全伤势沉重,也不顾那么多,急忙拿出一些丹药让张道全服下,俱是些固本扶元的灵药,就算是他也只有五粒。

“真人……”青玄子来到亭中,此刻他真是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自己才是小人之心,心中对张道全再无敌意,只剩愧疚。

“我与天玑子本是好友,如今因私事累及他,是我不该,你无需自责。”张道全说罢盘膝而坐,服下丹药,水汽不断蒸腾,原本湿漉漉的衣服顷刻变得干爽。

青玄子闻言,俯首便拜,连磕三个头,个个脆响,额头见血。

“真人大恩,青玄子铭记五内,只是青玄子资质愚钝,恐辱没了天地人三剑威名。”青玄子声音有些颤抖,剑道一途,多数人都敝帚自珍,更别说传授他人,一些人即便是弟子都不会轻易传授。

“天地人三剑戾气过重,非常人所能驾驭,其实我最想你学会的却是仁剑,奈何你已成玄机门主,若可以,我反倒希望你永远没有用三剑的机会,你且记住,剑道最终修的不是剑,而是心,天地人不过表象,最终出剑的,是你的剑心。”张道全坦然受了他三叩首,示意云台将青玄子扶起。

青玄子目光低垂,就像一个听着老师教训的学生。

“你武道资质虽不高,但心性上佳,天玑子收你为徒,想来也是如此,将来未必没有登仙之日,莫要被凡尘迷了眼,吾道所求,不在胜负,登仙也非是为了长生,它只是一个求道的过程。”张道全将自己的心得感悟娓娓道来。

“哈哈,好一个登仙不为长生,只为求道,我原以为张真人是性情中人,不曾想也是个迂腐之辈。”笑声由远及近,就连萧殊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也不知来这是谁,这般狂妄。

“何人妄语,也不怕咬了舌头?”云台噌的站起身子,嘲笑他无所谓,但嘲弄自家祖师却是不能忍,不管是谁,这个梁子青云宗接下了。

青玄子眯着眼手握天问,杀意凌然,不管来这是谁,都不该当着他的面如此侮辱张道全。

“我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以张真人的气度,还容不得别人说两句,便要喊打喊杀不成?”一叶轻舟飘然至,白色长衫上佐着黑色羽翼花纹,黑发披肩,手持黑檀折扇,白色面具下不见面容,但却透着一股傲气。

“若师祖未受伤,你还敢这般狂妄不成?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罢了,只会嚼嚼口舌,让人不齿。”子欣怒骂道。

“小女娃,这你可就说错了,便是张真人全盛之时,这话该说,我还是会说。”那人轻笑一声,驱舟行至亭边。

“笑前辈何不去论武,反倒要来此处?”青玄子沉声道,面前男子正是笑剑客,不说其他,这标志性的面具,折扇,还有那狂妄自大的言行,身为玄机门弟子,这都认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

“难看难看,过家家一样的论武,不如来这钓钓鱼,不想却恰好撞见张真人,有幸一睹天地人三剑,笑某实感荣幸,只是张真人的言论,笑某却不敢苟同,难听难听。”笑剑客不咸不淡的说道,丝毫不给张道全颜面。

“笑前辈慎言!”云台厉声道,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天玄境高手,侮辱张真人却是不能,青云宗从不寻衅,但也不怕他人找事。

青玄子紧了紧手中天问,剑罡乍起,却闻张道全轻声道“大道万千,不拘一处,老夫看得开,笑剑客你若想论道,论武第七日,老夫自会奉陪。”

“好说好说,但今日我却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们几个后生也莫要逞能,问问张真人,你们可有一层胜算?不过若你能学会天地人三剑,到还有的一看。”笑剑客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舒展了一下筋骨。

“你是来找我的?”萧殊平静的笑道。

“嗯?怎么是个男的,还这么年轻,不应该啊,你且给我看看你背上红伞。”笑剑客仔细打量着萧殊,似乎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不必看了,是这把伞。”萧殊打断了他的猜想,还真和剑老说的一般,这笑剑客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可萧殊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面前这个笑剑客给他一种怪异感。

“这怎么可能,你骗我,你拿把红伞就想骗我,那伞上可没有诗!”笑剑客声音一冷,冷然杀意顿时如风席卷,亭边杨柳微微飘动。

“有没有诗与我无关,你有事找我,我也正好,这把梳子有人托我交予你。”萧殊取出随身带着的木梳。

一人一琴·可怜身是眼中人

笑剑客冷哼一声,五指一张一收,无形吸力将萧殊手中木梳摄了去,在手中摆弄了片刻,随手一扔还给萧殊“什么玩意,我不认得。”

“你真是笑剑客?”萧殊接过木梳收了起来,平静的问道。

“如假包换,怎么,你不信?”笑剑客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殊。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不关心,木梳我送到了,你收也好,不收也罢,我也不关心。”萧殊淡然道,好似完全不在意笑剑客的态度。

“你的事说完了吗?那么好,待论武结束和我走一遭。”笑剑客言语轻佻,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若我不去呢?”萧殊冷淡的说道。

“要我请你吗?”笑剑客轻轻扣着折扇。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动手之际,笑剑客还真就弯腰作了个恭请的姿势,配上他那不伦不类的面具,不仅看不出半分诚意,反倒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模样。

“堂堂笑剑客,却弯身请一名剑者,传出去岂非让人耻笑。”萧殊双手环抱,他就是要故意为难为难这个高傲的刀客。

云台,子欣仿佛重新认识萧殊一样,这个人的性情还真是琢磨不透,唯有青玄子面露异色,他知道萧殊所修忘我心境,便如同他的唯情一般,可至今青玄子都不能避免被唯情所影响,而萧殊却能让人看不出他的心境,丝毫不流露出半分忘我之意,这等对心境的把控实在是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笑?谁敢笑我?你若不想去,我便绑也要将你绑走,莫要逼我出刀。”笑剑客折扇一合,天玄境的恐怖气息如山压下,不同于张道全那时的收敛,更加狂放霸道,小舟边的湖水激起层层波浪。

“好,但我有一个要求。”萧殊思索了片刻话锋一转。

“你尽管说,这世上还没有我办不到的。”笑剑客气息顿时收敛,便如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到时候再告诉你,云兄,我们该回去了,再晚一些,你恐要被除名了。”萧殊转头对云台说道。

“哎呀,忘了忘了,萧兄不说我差点给忘了,今天是最后一日,此刻除名,只列四强,回去又要被师尊责骂半天。”云台一拍脑门,可张真人此刻重伤,自己如何走得开。

“师兄你们去吧,这有我和青玄子前辈,待到祖师稍微恢复一些了,我们就回来。”子欣善解人意的说道。

“云杉那小子敢骂你,报我名号,青云宗哪个敢动你?”张道全虽重伤,但嘴上仍不闲着,他对这个徒孙可是喜欢的紧。

“得了吧,师祖你还是好好疗伤吧。”云台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这种水平的论武你也要参加?”笑剑客不解的问道,萧殊在他眼中丝毫不逊色任何一位天玄境之人,参加论武图什么?

“谁说我要回去论武?”萧殊轻笑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奇了怪了,真是他吗?境界像,性别不像,伞像,年龄不像,可那画中只有红伞红剑,所谓佳人,却是一名男子?莫不是我认错了?”笑剑客喃喃自语,独自驱舟离去。

回到天苍派,不知为何,此刻天空灰蒙蒙的压抑,时不时电闪雷鸣,却又不下雨,不同于前几日的春雨连绵,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萧殊找到天苍派卫夫,告知了他自己放弃论武的意思,那卫夫也全不在意,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论武顺利进行,理应高兴才是,卫掌门何出此言?”萧殊不解道。

“萧公子真不知?”反倒是卫夫一脸诧异,卫夫心中一直把萧殊当成天玑子的友人,为何天玑子除了这么大事,这萧殊反倒不清不楚。

“天玑子前辈出事了?”萧殊思前想后,脑海中闪过青玄子背后的天问剑,张道全愧疚授三剑,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天玑子出事了,而且还是因为张道全之故。

“天玑子前辈替张真人推衍天机,遭了反噬,如今……唉,天问剑都托于弟子了,前辈这次恐难渡厄。”卫夫轻声说道,生怕被他人听到,这种事发生在他天苍派,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论武举行一半就死了一个绝世高手,身为东道主不仅面上无光,更可能和玄机门从此交恶。

萧殊沉吟了片刻道“卫掌门不必担心,我想玄机七子俱是深明大义之人,不会牵连他人。”

“但愿吧,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和藏剑山庄争了,唉。”卫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此时也没心情去看年轻一辈论武了,心事重重的喝着茶,只觉满嘴苦涩。

萧殊想了想还是该去看一看天玑子,若非当初他点醒自己,恐怕早已迷失在忘我心境之中,有半师之恩,于情于理,哪怕帮不上什么忙。

向卫夫询问了天玑子住处,一路走去,幽幽琴声传来,飘飘渺渺,听不真切。

行至门口处,一声声细微的咳嗽声传出,忽然止住。

“谁?”

萧殊轻叹一声,若换做以前,自己未到门前天玑子便可察觉。

“晚辈萧殊。”

琴声乍停复响,门无声自开,房间内一股说不出的异香蔓延,天玑子独坐窗边,一盏青灯冉冉,一张古琴幽幽,窗外天未暗,奈何人将离。

短短半日光景,天玑子的面容苍老了数十年,萧殊沉默片刻,走到茶几边倒了两杯茶,端着坐在天玑子面前,将茶递与他。

“茶是好茶,但还比不上张老头输给我的一叶香。”天玑子笑着接过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放在一旁,继续抚琴,琴声中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凄婉,反倒透着一股洒然超脱之意。

“茶再好,比得上自己性命吗?”萧殊反问道,他至始至终不能理解天玑子的选择,为何能登仙却留在凡尘,如今更是遭致灾厄,寿元将尽,到底图什么呢?

“这一世所见所闻,该明白的都明白,不该明白的也明白,该得到的不曾离去,得不到的也未曾贪取,足矣,足矣。”天玑子笑道,丝毫不把自己的处境放在心上,死对他来说丝毫不值得畏惧,他活的够久了,经历的也够多了。

“真的足矣了吗?”萧殊喝了一口茶,本应满口余香的绝品茶汤,入口只有苦涩,仙道难求,非是仙远,实是心不存仙,即便如三无奇人这等半仙之人,亦难舍七情,天玑子总说随时可入天人,其实是绝无可能,只因心有所碍。

天玑子不答,望着窗外被乌云半掩的晕月,琴声潺潺如水,阐述着这位老者一世百年,卸下了门主之位,放下了三无奇名,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老人罢了。

萧殊也不打扰,静静的听着天玑子抚琴。

“萧公子,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一曲殁,天玑子轻轻按住了琴弦,出声道。

“前辈请讲,若有能帮上忙的,萧殊定然尽力而为。”萧殊点了点头。

“我知玲珑子向公子请教忘我意境,老朽恳请公子暂任玲珑子之师,玄机门客卿,登仙之前,替老朽照看七子和玄机门可好?”天玑子从腰间拿出一柄折扇递给萧殊,扇上坠一玄字玉佩。

萧殊没有拒绝,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回绝这个将死老人,接过扇子,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无法向天玑子做出任何承诺。

“萧公子不必担心,我已让青玄子任门主,你不会被玄机门绊住,可还记得当初那个问题?”天玑子笑眯眯的问道,一副吃定萧殊的模样。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争斗不休,善恶难分,对错难断,为何?”萧殊沉声道,他自然记得一清二楚,不过至今他仍没有答案。

“萧公子不妨去问一问玲珑。”天玑子笑着喝了一口茶水。

萧殊心中一清二楚,天玑子这是要把自己和玲珑绑一块,但既然已经应下了,也不好反悔,只是不知玲珑子能否接受这种事,还得去找过她才行。

“萧公子。”天玑子出声唤住了将要离开的萧殊。

“前辈还有何事?”萧殊转身问道。

“登仙之时……小心。”天玑子面色凝重的说道,眼中似、有千万句话不曾说出口,但最后只余下了小心两字。

一番话说的萧殊有些摸不着头脑,天人自有天劫,小心是必然,但若小心就能渡过,那还算什么劫数,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一步走一步。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罄定行云。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天玑子见萧殊不明,也不多解释,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剑架喃喃自语道。

孤灯吊影,一人抚琴,不贪软红十丈,不求仙道浩渺,是唯情却又无情。

“可怜身是眼中人……”萧殊自言自语的念道,站起身子,替天玑子往那青灯中添了些许灯油,原本有些昏暗的烛光又一次恢复了明亮。

七星续命·天道不公为何

夜色漆黑,冷风呼呼,但天苍派内灯火通明,各派聚在一起,一到晚上好不热闹,喝酒的喝酒,比试的比试,若非卫夫亲自在场,恐怕早就有人借酒闹事了,年轻一辈的论武落幕,萧殊早早弃权,也不曾关心后续,不过耳闻云台最后倒是得了第二,魁首却是一位昆仑剑派的少女,说起来也讽刺,当年张道全独对昆仑,无一人敢应声,现今自家弟子反倒输给了昆仑剑派的一个女娃娃。

云台对此也表示很无奈,张道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云台的肩膀,一边喝酒一边叹息“青云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我当宗主的时候,那谁能胜的了我,什么剑侠刀客,在老夫面前狗屁不如,统统三剑带走,现今可好,反被一个女娃子打了面皮。”

“师祖你也不能这么说,云师兄他尽力了,那个女的也不知学的什么剑法,这等诡异莫名。”子欣看不过去云台苦哈哈的一张脸。

云台心知肚明,自己的确是尽力了,可面对那个少女时自己的剑法总是有力无处使,像是打在空气上,可对方一出剑,如打蛇七寸,招招让自己险象环生,虽没有面对萧殊时那般无力,可苦苦支撑之下终是败了。

“那个女娃子的剑法确实有些名堂,你的观阳剑法已有八分火候,只是对剑势的把控还无法细致入微,但她竟能抓着细小破绽,步步紧逼,将你拖入败境,却也不简单。”张道全喝了口酒喃喃道。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不能怪云师兄。”子欣顺着话就接了下去。

“放屁,谁说不怪他,那女娃子剑法虽诡异,但内元却不强,全然比不上你云师兄十余年的累积,他当时若能反应过来,只需取守势,以不变应万变,对方必败无疑,可他倒好,脑子一热,就知道正面硬拼。”张道全一张口就将云台骂的体无完肤,全然不给他还嘴的余地,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师祖说的是,云台大意了。”云台苦笑连连,只能应声称是。

“输了就输了,好好反省总结,若是生死之战,你早已落命,切不可急躁,莽撞,这样才不会有破绽,你急于求成,一剑不得再追一剑,空门大开,如何能胜?”张道全絮絮叨叨的数落着云台,若那女子是邪派之人,若自己不在,那云台很可能就不是这样完整下台,更有可能是被人抬下来,到时候面子事小,被人废了功力,乃至夺了性命,却如何后悔?

“那师祖可以教云台天地人三剑嘛,为什么偏偏教那个青玄子。”子欣嘀嘀咕咕的说道。

“嘿,真当你祖师我年纪大了耳背啊?”张道全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的,反倒吓的周围门派的人一跳,还以为这个张真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子欣!师祖他自有考量。”云台连忙呵斥道,不过要说他心里没想法那是假的,子欣这番话恰恰就是他的心声,不过自己是打死不敢说的。

“你小子就不如子欣坦诚,真当师祖我看不透你那点小心思?要我教可以啊,你们入了三玄还是修成了什么意境?区区六品武者,我肯教,你们敢学吗?”张道全毫不留情的说道,他就是要直接打消云台的想法,有上进心是好,但最忌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总有一日会毁在自己手上。

“是。”云台心中有些失落,可张道全说的俱是事实,也是为了他好。

“行了,三剑传不了你,仁剑你们学不学?”张道全心中早有计较,仁剑为守,这是为了应对天地人三剑的杀伐之意所创,守心神不失,守灵台清明,守一念之慈。

“学,云台愿学!”云台惊喜的看着张道全,本以为毫无收获还招致一顿责骂,未曾想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气鬼……”子欣撇过头小声诽谤道

“嗯?你说什么?”张道全眉毛一挑,瞥了子欣一眼。

“没有没有,子欣愿学。”子欣见状立刻端坐,作乖巧样的替张道全倒酒。

再说另一边萧殊行至玲珑子门外,才要抬手敲门,忽闻一声轻灵脆响,却是自己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引得那挂在门前的风铃不住摇晃。

“谁?”

玲珑子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萧殊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没有闯进去,而是在门外应了声,静待了片刻后玲珑子推门而出,但却以身子挡在门前,隐约间萧殊只看到门内点了好一些油灯。

看到是萧殊,玲珑子明显舒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了?”萧殊皱了皱眉,即便不看玲珑子那苍白的面色,他也能感觉出玲珑子的虚弱,不仅仅是体力孱弱,精神上也显得很萎靡,天玑子刚将玲珑子托付给自己,这还不出半刻中。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玲珑子轻声说道,时不时看向屋内那点着的油灯,奇怪的是,屋内明明没风,可那油灯总是无故晃动,每一个明灭都牵动着玲珑子的心神。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那我去找青玄子,让他来问如何?”萧殊叹了口气,取下腰间折扇,装模作样的扇了扇,转身就要离开。

“萧公子留步。”玲珑子咬着嘴唇,此刻时间紧迫,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若青玄子真来了,以他的性格,必定是功亏一篑。

“怎么?”萧殊折扇一合,转头笑道。

“师尊既将玄机扇给了你,便是与师尊同辈,玲珑当尊一声萧师。”玲珑子举手齐眉,双膝一弯便要下拜,在她眼中,既然萧殊已成长辈,礼不可废。

萧殊眨了眨眼睛,一个侧身就避了开去,红伞一挡,扣在了玲珑子腰间,这等大礼他可受不起,且不说玲珑子本就年长与他,就算天玑子说让玲珑子拜他为师,在萧殊心中也不过是随意应承,能教他自然会教,但若这般庄重,他可不想。

“别别别,天玑子前辈虽让我暂任你师,但我也不过随口应承,你也别当真,能教的我自会教你。”萧殊将玲珑子扶了起来,见她没有再跪的意思才把红伞背了回去。

“萧公子…我……”玲珑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萧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红了眼眶,眼泪不住的打转,楚楚动人,一脸委屈的欲言又止。

“不错,挺像的,我差点就信了,直说吧,到底什么事,天玑子前辈刚送了个弟子给我,可别转眼就出事了。”萧殊挑了挑眉毛,换个人说不定真就信了。

“我要替师尊续命。”玲珑子见瞒不过去,收敛了情绪,红着眼眶平静的说道。

“续命?”萧殊惊讶的看着玲珑子,这等逆天之法,即便自己这等从未接触过奇门异术之人也知道,必然有同样沉重的代价。

“是。”玲珑子淡然道。

“代价呢?”

“十年换一载,师尊恩情玲珑子无能还报,唯此而已。”玲珑子自嘲一般的笑了笑。

七子中自己最小,今朝不过三十有六,最大的虬龙子都六十有余了,七子中自己对奇门异术研究的最透彻,可以说一个玲珑子继承了半个玄机门,玄机门中还有人能比自己更加适合使用七星续命术吗?

萧殊沉默了片刻道“天玑子不会接受的,无论代价是十年还是十天,他都不会认同,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够清楚的了,所以恳请萧师替我守门七日,不管来者是谁,玲珑子都不见。”玲珑子轻笑道,转身进了屋子。

“青玄子你也不见吗?”萧殊看着她的纤弱的背影问道。

“……不见。”

萧殊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夜入三更,天苍派内寂静无声,唯一人月下舞剑。

剑光飒飒,沉闷的空气都被其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时间狂风大作,空中乌云涌动如万潮翻滚,电闪雷鸣下,每一剑似激昂,似婉转,似狂啸,似低吟。

剑舞毕,青玄子收了天问剑,静静立身演武台中,望着苍茫天地怔怔出神。

“求而不得为何?人生多苦为何?兵戈不止为何?争斗不休为何?善恶难分为何?对错难断为何?钟山我只求了六问,今日我却从你剑中看到了第七问。”萧殊微微一笑。

“第七问?”青玄子回过神来,不解的看着萧殊。

“天道不公为何?”萧殊轻声说道,抬头看了看天,一道闪电划过,惨白了天地,呜呜的夜风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快要落雨了。

“哈哈,天道何来不公?一切自是因果罢了。”青玄子落寞的笑了笑。

“你若承认因果,我也懒得看你舞剑,这世上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把一切归咎于因果的人,生而为人非是让你俯首拜天求神明,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方才不枉一世为人。”萧殊手一招,红叶出鞘握于手中。

“天地人三剑,张真人说其意在敬,我不信,我认为其意在破,唯有破,方能所成,让我看看你青玄子领悟的三剑为何?”萧殊飞身跃起,起手正是人剑之势。

青玄子定神一笑,天问剑闻声而起。

这一刻,大雨终是瓢泼落下。

这一刻,玲珑子七星点灯,只为天玑子续命。

这一刻,天玑子以血为书,天道之秘,字字惊心。

天玑子逝·昆仑剑派湘铃

次日,天玑子仙逝。

“吾师天玑子,生于战乱之年,弱冠之时便盛名天下,那日天问横断钟山,立下玄机门,六十余年,先后收徒虬龙子,青玄子,入云子,钟灵子,天瑶子,秋红子,玲珑子,时光流转,我七人共学武道异术,各有所成,朝朝暮暮,亲如家人。乃至今朝,吾师寿尽,魂断异乡,孑然一身,然天道无情,生死有命,昔人已乘黄鹤去,三尺瑶琴不复弹。愿那遥遥东逝水,将你带往天地尽头,来世再相遇,青玄苍发鬓白,您十八,再唤一声师尊,走好。”

祭文成余灰,点点落下,落在眉间,心间。

看着掩息的面容,看着余灰落身,看着点点细雨,沉默不语。

“走吧。”张道全紧了紧手中那封血书,心仿佛也跟着漫天细雨,飘飘荡荡,找不到依凭的落脚处。

青玄子点了点头,替天玑子盖上了棺盖,转头对玲珑子说道“师尊既然有此嘱托,玲珑你就先跟着萧公子……萧师,若有难处,师兄就在钟山。”

玲珑子眼中迷离,撑伞遮棺,青丝中一缕灰白长发显得那么扎眼。

青玄子与张道全两人一前一后抬起棺木,其余四子纷纷撑起伞,替天玑子遮雨,归途三千里,抬棺至钟山。

“张真人,论道之事如何说?”笑剑客有些不适时宜的开口问道。

“三月后,青云剑冢。”张道全声音遥遥传来,他此刻心绪纷乱,根本无心理会这笑剑客的寻衅。

“萧兄,我们就先告辞了”云台到现在都不相信,半仙一样的天玑子就这样说死就死了,而且看起来还和自家祖师有不少干系,事到如今自己也没心思继续留在这了,倒不如赶紧回青云宗向师尊回禀此事。

各个门派的人议论纷纭,有说天玑子寿终正寝的,也有说他被人暗伤的,到头来天苍派掌门卫夫最为头疼,三位绝顶高手一下子走了俩,还有一个是真走了,这论武可谓办的一点颜面都没有,平白落一个衰字。

“师父,就是他毁了我们的玉虚宫吗?”女孩儿睁着大眼睛指了指那抬棺的张道全。

“乖铃儿,待玉虚宫重建之时,我们自会一一讨回。”昆仑剑派现任掌门暮离凰冷声说道。

“那个老爷爷不像是坏人,还有那个小哥哥……”

“铃儿!子虚师祖当初为何将一身内元剑修传与你?”暮离凰厉声呵斥。

“铃儿不敢忘。”女孩儿身子一颤低声道。

“好好修习,莫要辜负了师门一番苦心,届时区区一个青云剑冢,不过是我昆仑剑道登顶的踏板罢了。”暮离凰眼神柔和的摸了摸湘铃的头,这个女娃子寄托了整个昆仑剑派的希翼。

昆仑剑派从未忘却数十年前的屈辱,玉虚宫毁,王子虚终日如哏在喉,但他从不甘心,将一身剑道修为赋予了这个小女娃,虽然她所承十不足五,但却替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想要压青云宗一头的执念让王子虚甘愿如此。

临终前,他站在太阿天剑前三日三夜,不吃不喝,最后大笑三声,坐化于此,当昆仑剑派的人寻到他时,却不见尸身,只余空衣在地,衣内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无人看得懂,唯有继承了王子虚一世修为的湘铃一见入神,窥字如画。

张道全取回天剑太阿之时,无人拦他,唯见暮离凰取出一封信交予他。

信上只有十字:莫欺昆仑无人,他日势平青云。

张道全轻笑一声,将那信化作飞灰,取了天剑太阿扬长而去,只道一声“尽管来,我张道全何惧?”

“铃儿……铃儿不想这样。”湘铃缩了缩身子,偷偷瞥了一眼暮离凰。

“谁想呢,可这江湖就是这样,你不吃人,别人就吃你,你不把对手踩到脚下,就会被人骑在头上。”暮离凰环视周遭,不仅仅正邪间水火不容,即便是同道,亦是逃不开勾心斗角,你背后捅我一刀,我反手就要刺你一剑,大家表面上还得笑哈哈,彼此恭维。

湘铃思索着暮离凰的话,可怎么也想不透,如果我对别人好,他们为什么还会伤害我,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才行?

“为师从不担心铃儿你的武道剑修,可你这心性,让为师如何放心?”暮离凰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弟子武道成就必然超越自己,甚至超越子虚师祖也不一定,但这如白纸一样的性格,就是被人买了,只怕还要帮人数钱。

“铃儿又不傻。”湘铃有些不服气的嚷道。

“傻孩子。”暮离凰捏了捏相湘铃的脸,无奈的笑了笑,是不应该让她这么早就承受这种压力,也许再等几年吧,等到她见了足够多的风霜雨雪。

昆仑剑派自从被张道全毁了玉虚宫之后名声一落千丈,当时甚至于一些弟子都离门而去,叛投他派,被人冷言冷语了数十年,堂堂一个剑道大派就此没落,乃至于门中人数加起来比一向人少的玄机门都多不了几个,而这光复昆仑的使命就这么被王子虚强行摁在了湘铃这个小丫头身上,很多时候暮离凰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无能了,明明身为掌门,却起不到半分作用,一直都碌碌无为。

“无趣,大大的无趣,什么论武,一个看得能入眼的都没有。”笑剑客摇了摇头,丝毫不给在场掌门面子,尤其是卫夫,面色更是难看,但他又不敢多说什么,自己可得罪不起这个亦正亦邪的主。

“前辈好大的口气,在场哪一位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这么入不了您的眼吗?”暮离凰听来这番话尤为刺耳,简直就像是指名道姓的在骂自己不入流。

“你又是哪一位?”笑剑客漫不经心的瞥了暮离凰一眼。

“这位是昆仑剑派掌门暮离凰。”卫夫笑哈哈的打了个圆场。

“昆仑剑派?昆仑我倒是知道,昆仑剑派,恕我不曾耳闻,莫非这年头使个剑就能自立山头,自成一派了,有头有脸,确实是有头有脸,哈哈。”笑剑客摇头嗤笑。

“不就是那个被张真人三剑毁了玉虚宫的昆仑剑派吗?”

“据说门人四散,这暮掌门估摸着也是光杆一个。”

“当年他们不是号称剑君门人,剑道称尊吗?”

“真金才不怕火炼,可惜这昆仑剑派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不,张真人一把真火,就烧的他们原形毕露。”

周遭门派议论纷纷,这昆仑剑派的小妮子夺魁本就让他们心中不满,只可惜自家门人不争气,此时笑剑客挡在前面,一时间闲言闲语不断,他们也不怕昆仑剑派,江湖就是这么现实,当你辉煌之时,所有人都奉承你,可你一旦落难,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拉你一把,不往你头上砸块石头已经是仁至义尽。

“前辈说的是,我昆仑剑派不过无名小派罢了,不值得您冷眼一晒。”暮离凰报以冷笑,这种场景她看得多了,也早就不在乎了。

“怎么,你不服气?不如让我见识见识你这个有头有脸的昆仑剑派掌门有什么能耐?”笑剑客一边笑着一边朝暮离凰走来,用折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寻常看来宛如一个登徒子,但暮离凰所见的却是他面具后那冰冷的眸子。

谁人敢拦?即便是东道主天苍派掌门卫夫也不敢多说半句,在场之人谁能拦下天玄境的笑剑客?

“不许你欺负师父!”湘铃一头冲了上去,纤细的胳膊抱着笑剑客,想要将他推开,却被笑剑客一只手摁在头上,半分也动不得。

“为什么不拔剑?”笑剑客弯下身子笑着问道,可面具后冷若冰霜的眸子却仿佛要将湘铃的神魂都冻住一般。

“我……”湘铃有些害怕了起来,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握剑。

“放开湘铃!”暮离凰厉声喝到,抽剑直指笑剑客,她才不管面前这个人是否天玄境,谁都不能伤害自己的徒儿!

“你不是论武魁首吗?为什么不拔剑?你在怕什么?”笑剑客连看都没看暮离凰一眼,依旧捏着湘铃的头,强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说了,放开湘铃!”

刺来的一剑至极至快,技惊四座,然……

轻声脆响,电光火石之间,剑断,一缕青丝落地。

没有人看清笑剑客做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那顷刻间彻骨的寒意却怎么也忘不了,暮离凰呆呆的看着手中断剑,那寒光划过,离自己的眼眸不足半寸。

“无能师父,懦弱徒弟,有趣,有趣,哈哈。”笑剑客一把将湘铃推倒在地,站起身子捂着肚子笑的不能自己,但下一秒又复冷漠道“滚远一些,你这种剑,脏了我的眼,再有下次,断的是你的头。”

湘铃强忍着眼泪,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抽出背后长剑,别人欺负她没关系,可如果伤害到了自己的师父,侮辱了子虚师祖的门派,那么她就不会再忍。

“是我没说明白吗?”笑剑客歪着头看着那倔强的湘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前辈,今日是天玑子前辈忌辰,还是不要……”卫夫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小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年轻一辈论武魁首,自己这东道主的名声真正是丢光了。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笑剑客反问道,一步一步朝湘铃走去,天玄境的压力直迫湘铃,面具下那摄人心魄的眸子带着强烈的杀意。

易寒四剑·红叶冷对天刀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不客气了!”湘铃有些虚张声势的说道,身子却不由自主的的朝后退去,可当她看到身后那依旧呆滞的师父,终于站定了脚步。

“小妮子,你可知这柄天刀下有多少亡魂?”笑剑客自腰间取出一柄雅致长刀,玄黒刀鞘上垂着黑羽布幔,点缀珠玉,刀未出鞘便可感受到与其外表截然不同的血腥戾气。

“我不怕你。”湘铃镇定心神,紧了紧握剑的手,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子虚祖师演剑的画面,她一身功力俱是祖师所赐,即便十不存五,修为却丝毫不逊自己师尊,直达地玄,奈何心性所束,未曾真正放开,今朝在笑剑客逼迫之下,反倒是一性圆通。

“哦?说起来,不是要指点一下论武魁首吗?正好。”笑剑客能感觉到湘铃的变化,虽讶异,但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倒要看看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妮子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凭什么在自己天刀面前持剑?

“易寒,名剑之一,当年由王子虚所持,败尽世间高手,奠定昆仑剑派的地位,奈何不敌张真人,自那以后,再不曾见过易寒出世。”玲珑子轻声说道。

“这种年纪如何能拥有这般境界修为,真是天赋异禀?倘若如此再给她几年时间,不一定敌不过笑剑客,但现在……”萧殊摇了摇头,他能看出来湘铃的境界已达地玄,无怪乎能夺魁,云台不是对手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易寒在她身上,想来是王子虚传功转嫁,难怪王子虚无故坐化昆仑,现在想来是功力尽散,寿终了。”玲珑子否定了萧殊的想法。

“传功?若是这样的话,那每个门派掌门死之前将功力传给弟子,那岂非一代比一代强?”萧殊不解的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若要传功嫁接,首先承受之人根骨必须上佳,且有针对性的打下基础,打个比方,若你传功给一个普通人,他也许连百分之一都承受不了就爆体身亡了,若传给一个有武道基础的人,也许可以承受十分之一,如果是传给一个与你所修相同功法且根骨奇佳的人,那么就可以转嫁十之五六,但即便如此,也需要那人自行消化,如果他做不到,那一身修为功力也难以发挥,到头来反成了限制,最后高不成低不就。”玲珑子一番话就将湘铃的情况说得透彻。

丹田处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升起,湘铃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仿佛多出了一口源源不断往外涌出内元的泉眼,自继承王子虚转嫁以来,自己只领会了剑招剑意,却发挥不出那累积了数十年的功力,以至于那套剑招从未真正亮出獠牙,但这一刻最为短板的内元也被补上了。

“第一剑!”湘铃心中不再畏惧,易寒剑出,与湘铃那柔弱外表不同的是,这一剑的诡异让所有人都为之悚然。

笑剑客冷笑,天刀未出,自持修为侧身让过了这一剑,可那剑却分毫不离他咽喉三分之处,就像是一条毒蛇紧随其后,刀鞘一抬将易寒强行震开,又闻湘铃道“第二剑。”

仿佛已经判断出了笑剑客的动作和应对一般,第二剑紧接这第一剑,离他的咽喉又近了半分,这剑法戾气异常之重,若寻常人没有防备了解之下,不出第三剑便要被一剑封喉,可笑剑客到底是天玄境的刀客,身子一扭,反手捏住了眼前的剑锋,手指一卷,并不轻薄的易寒剑在他手中也弯曲了起来。

“第三剑!”湘铃却仍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似乎眼前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易寒剑锋上爆散开一团剑芒,强行破开了笑剑客的束缚,第三剑依旧如影随形,起初不显,可到现在,笑剑客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压力,剑的轨迹犹如一团丝线,将自己捆缚成一个牵线木偶,顺着它的轨迹,将自己一步步带入死亡。

破开它,直接破开它,不能再被她带着走,笑剑客心中警觉,这股莫名的压力和诡异的剑法让他不敢再轻慢,快至极限的拔刀,只一击,便将易寒震飞脱手而出,天玄境的修为始终不是湘铃所能抵挡的,只出到第三剑便被强行打断了。

“怎么可能打得过,小丫头真是自不量力。”卫夫一旁暗自叹息,这下子惹恼了笑剑客,谁保得了她,可惜了一个剑道的好苗子。

“她其实并未落下风,只可惜境界上差距过大,再强的剑招也弥补不了。”玲珑子眼中湘铃其实一开始是压制了笑剑客的,这种剑法说厉害都是轻了,只能说是恐怖。

“不对。”萧殊一眼瞥见那把被打飞了出去的易寒,剑并未落地,在空中绕了划出一道弧线,朝着笑剑客背心而去。

“第四剑!”湘铃声音变得冰冷,眉眼间再无半分柔弱,单手抓住那临头的天刀,锋利的刀刃刹那就将她手掌割破,鲜血顺着衣袖流下,疼痛感并未让湘铃放手,反而越抓越紧,只因为易寒在下一秒便可刺穿笑剑客的背心。

“砰”

笑剑客到底是天玄境的绝顶高手,自湘铃抓住天刀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杀意,一脚直接踹在湘铃肚子上,巨大的力道让湘铃再也捏不住刀身,如离弦之箭般倒飞出去,后发先至,凝如匹练的刀罡再一次劈飞了易寒。

湘铃倒在暮离凰的怀中,眼中失了色彩,剑招被断,易寒脱手,心中最后的支撑也被那把天刀劈断了。

“你这剑法,让我很不舒服。”笑剑客缓步朝湘铃和暮离凰走去,修长的天刀上白芒吞吐,自己竟然险些着了这样一个小丫头的道,实在是丢脸之极。

暮离凰急忙挡在湘铃身前,护住了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孩,只可惜手上的断剑如何能挡下这把嗜血天刀。

“真是感人,我若不挥刀,岂非辜负了这一番风情?”

凌烈的刀风扑面而来,暮离凰心知无法抵抗,转身将身后湘铃推出数丈之远,闭目待死,心心念念只希望湘铃快跑,可她不后悔,昆仑剑派宁死也不受屈辱,只可惜了自己无法再回昆仑,无法再重建玉虚宫了。

“何必咄咄逼人,她尚浅年幼,你莫不是怕了?”

猩红色的细剑宛若灵蛇,将刀罡一一打散,萧殊手一招,红叶在空中盘旋了三圈回到伞中。

除却玲珑子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萧殊,任谁都想不到这个弃权论武的年轻人,竟然能挡下笑剑客,竟然有勇气去面对这柄满是杀戮的天刀。

“你要插手?”笑剑客不怒反笑,天刀轻轻一挥,裂地三十丈,纷飞的乱石中唯有杀意森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萧殊淡然道,他可不是湘铃这般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笑剑客这样的威胁丝毫不被放在眼里,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玲珑子要救她们。

玲珑子跑过去扶起了湘铃和暮离凰,略带歉意的看了萧殊一眼,但她还是选择让萧殊救下这对师徒,天玑子的逝去对她的影响太大,她不在乎自己损失的十年寿命,可她再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无能,这一幕何其相像,眼见这对师徒即将命丧,她再也看不下去。

“与我何干?”笑剑客丝毫不买账,瞥了萧殊一眼,转身对玲珑子道“让开,不然你玄机门怕是要办两场丧事了。”

“放过她们,就这个要求吧。”萧殊微笑道。

“要是我不答应呢?”笑剑客伸出一根手指在轻轻拭去天刀上的灰尘,语气依旧轻佻,让人根本捉摸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玲珑子抱着湘铃轻声的安慰,暮离凰则一直挡在两人身前。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师父……”湘铃喃喃自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如果不是自己这么冲动的拔剑,也许就相安无事了。

玲珑子看的心中一阵抽痛,伸手轻轻拭去湘铃脸上的泪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湘铃你记住,昆仑剑派从不屈于人下,今日若你退缩了,那才是错!大错特错!他人欺我昆仑辱我剑修,自要以剑讨之!即便不敌,玉碎无妨!”暮离凰心中坦然,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好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你也看到了吧,人家一心求死,若我放过她,岂非辜负她这番做派,小妮子好好看着,看看你这师父的骨气能硬到几时?”面具下的眸子冷若冰霜,丝毫不为所动,伸手一招,易寒如离弦之箭,砰的插在了暮离凰身前,裂地碎石。

“说起来,我也是剑修,不如这样吧,我代她们师徒领教一下你的天刀如何?”萧殊轻轻抽出伞内红叶,眼眸中的情绪一层层剥离,化作空洞。

此话一出,原本萧殊周围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全都退散至百丈外,生怕被殃及池鱼,谁都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敢挑衅笑剑客,他剑道再强,还能强的过刀道登顶,境界天玄的笑剑客?

画中女子·不见当年紫衣深

“无趣,大大的无趣,这雨下的我心烦。”让人诧异的是笑剑客不仅没有动手,反而收了天刀,冷冽杀意荡然无存。

“既然心烦,何不撑伞?”萧殊笑着问道,红伞下滴雨不沾。

“撑伞这雨就不下了?自欺欺人。”笑剑客嗤笑道,这雨虽不大,但却绵密,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面具上也沾满了雨水。

“多谢。”萧殊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也别再提什么要求了,明日午时,我在镜湖等你,和我走一趟。”笑剑客摆了摆手,独自一人远去,没人知道他要去哪,也没人敢问,他当然不是大发慈悲,只是不想和萧殊闹僵。

“这……前辈论武还有三日。”卫夫在背后急忙喊道。

“与我何干?”轻佻的笑声,一如这漫天细雨,随性随心。

卫夫只觉得自己的脸再一次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心情跌入谷底的他,一甩袖子也离开了,这劳什子的论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谢谢。”玲珑子略带歉意的说道。

“谢谢哥哥……”湘铃怯生生的躲在玲珑子背后。

萧殊微笑着摸了摸湘铃的头,蹲下身子将她小脸上的残留的泥水和泪痕擦去,拔起易寒剑,交到湘铃的手中道“收剑吧,别再弄丢了。”

“嗯。”湘铃使劲点了点头,把易寒剑收回了剑鞘,也许是萧殊的语气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原本紧绷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是松了下来,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湘铃,我们回家。”暮离凰急忙拉过湘铃,她心中虽然感激萧殊插手,但那笑剑客的一言一行无一不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被肆意的戏耍,心中五味陈杂,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哥哥姐姐再见。”湘铃使劲挥着手,师徒两人消失在雨中。

“真是冷淡,只希望今日之事莫要在她心中留下伤痕才是,不然那笑剑客便是她过不去的一道坎。”萧殊叹了口气。

“她尚且年幼,心智不成熟,难过一时是难免,但若说成为心障却是不会,说起来,你原本的要求是什么?”玲珑子笑吟吟的问道,满头斑白长发愈发超逸。

“当时随口一提罢了。”萧殊捡起被玲珑子扔在一旁的伞,递还给她道“莫要着凉了,现在我可是你名义上的师父。”

玲珑子接过伞,嫣然一笑道“是,萧师。”

“算了,还是叫我萧殊吧,听着怪别扭的,你不是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了吗,我教不了你什么,师父之名空有头衔罢了。”萧殊淡然道,玲珑子身上不再有强行修习忘我的违和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

看着萧殊远去的背影,玲珑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教我的已经够多了。”

天玑子无故逝去,张道全抬棺离去,笑剑客也不久留,三位天玄境的高手的离开让论武显得有些无味,剩下的一些门派在年轻一辈论武结束之后便也离开了,大家此刻心中所期待的不再是后三日的论武,而是三个月后青云剑冢的论道。

卫夫心中索然无味,也懒得再管论武如何举行,只是做做形式,让门内弟子打理,只要别闹出人命一切都好说,他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原本热闹非凡的天苍派,派众离去近半,天玑子死了这可是大事,笑剑客对上了张道全也是大事,各个门派一时间作鸟兽散,剩下的门派都只是一些小门小户,不是想借此机会扬名一把就是有恩怨未了,只可惜少了看客也无甚有趣。

次日午时,萧殊和玲珑子如约来到镜湖。

湖上只有一舟随波飘荡,笑剑客一人闭目坐在船头垂钓,天晴风朗,确是一个钓鱼的好时间,但少了平时那些来往船只,显得有些空荡萧瑟。

两人踏波而行,落在舟上,玲珑子自是轻功不凡,但萧殊却有些跌跌撞撞,即便这些天也有修习,可进步程度却不尽如人意,一脚踏在船上,船身不住摇晃,惊扰了鱼群。

笑剑客看到玲珑子不禁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望着那四散的鱼群,收起了鱼竿,手凭空一推,平静漂浮的小舟立时如鸿雁一般,两岸风光飞速掠过,可即便这么快的速度,这船依旧平稳,只留下一道水波,未惊起一丝浪涛。

天玄境对于内元的控制和把握体现的淋漓尽致,若是一个地玄境之人,也可以让小舟行的那么快,但绝对不会如此平稳,指不定还会掀起惊涛怒浪。

镜湖并非是一个死湖,各个河流水道连通着整个霖州,如蛛网遍布,只是恰好此处汇聚到一起,成了湖,故而霖州的渔民很多,亦被称作水乡,在霖州最快的不是骑马,而是走水路,因为水路才是真正四通八达,而且小道捷径甚多。

半日之后,再不见人世烟尘,朦胧远山罩着一层薄薄轻纱,影影绰绰,在那烟云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犹如几笔淡墨点缀在天边。

小舟逐渐慢行,这世外仙境一般的景象,不由让人不由神往遐思,玲珑子取下腰间玉箫,悠远飘渺的箫声应和着此境此景,更有一番风情。

少了一分幽怨缠绵,多了一抹悠然忘情,就连萧殊都不由闭上眼睛,打着节拍。

“此曲虽好,却少了三分情,若有琴瑟相合,方称绝音。”笑剑客不合时宜的插嘴道。

箫声戛然而止,玲珑子久久没有放下手中玉箫,出神的望着远处青山,半响忽而一笑道“生而往复,不过百年,有情又如何?忘情又如何?坟头一抔土,俱是空。”

“你看的倒是透,只可惜生而为人,如何避得开情仇二字?”笑剑客似有所感,叹息了一声,全然不像平常那个性格轻佻的他。

玲珑子静静的望着山水,她心中没有答案,天玑子的逝去,不仅仅带走了她十年的寿元,更让她直面自己的无能,生死面前区区凡人有多么无力,情有何用?能生死人肉白骨吗?徒扰心绪罢了。

“忘情,这才是你的所见吗?”萧殊看了眼那苍茫天际,目光所及,空,还是空。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看走了眼,萧殊总觉得玲珑子的白发比昨天更多了三分,好好的一头青丝此刻大片斑白,恍若一个老人,他无法体会玲珑子的心境,但他知道,这不会比忘我好受多少,甚至更决绝,当一个人决定忘情之时,也许正应了那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小舟靠岸在一处人迹鲜至的山脚,笑剑客此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只是独自一人在前方带路,左转右拐,轻车熟路的穿行在林间蹊径,这座山并不大,方圆不过十里,不过半刻中,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零零散散的开着一些小花,草丘边的歪树枝繁叶茂,一个少年倚靠着大树,嘴里叼着一根草,闭着眼睛安睡。

笑剑客转头示意两人噤声,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脱下自己的衣袍,弯下身子,轻轻披在那少年身上。

“哥哥……你回来了?”少年仍是被惊醒了,睡意朦胧的揉了揉眼睛。

“说了多少次,别在这睡,怎么就是不听?”笑剑客故作生气的伸出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

那少年嘿嘿一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这睡的舒服,睡屋里我总是做恶梦,哥哥,他们是……嗯?那把红伞我好像在哪见过。”

“没事了,你去玩吧,哥哥会处理的。”笑剑客不想多说什么,摸了摸少年的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木头玩偶递给他,到底是孩童心性,一见到玩具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兴高采烈的拿了就跑。

“你们是笑剑客的儿子?”萧殊缓步走到那颗歪树下,就在那少年安睡的旁边,立着一块石碑,家父陆惜文之墓。

“是,我名陆念青,字思秋。”陆念青摘下了那白色面具,面容刚毅,剑眉星目,但能看出来年不过三十。

“我没记错的话,笑剑客前辈若在世已然年过八十,并未娶妻,为何……”玲珑子话还没说完,心中已经猜到了大半。

“为何?他欠我们的,临死他都看着自己画的那个女子,说什么终于解脱了,真以为这一身功力便能抵消他欠下的债吗?可怜家母郁郁而终,一世痴情等了他数十年,却连个正名都没有,宁撒灰喂鱼,也不愿与他葬在一起,生怕惊扰了他死后美梦!”陆念青面容有些扭曲的吼道,这一刻他不用再装那个恶人了,摘下面具之后,他只是陆念青。

又是一个情字,这个字到底害了多少人?

什么武功境界,都不堪一击,至死都难以休止,因果循环,情生恨,恨作仇,生而为人真当逃不开吗?

玲珑子沉默不言。

“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红叶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得到罢了。”萧殊丝毫不理会陆念青惊愕的神情,自怀中取出那把木梳,轻轻放在陆惜文的碑前。

“若你和那人没关系,这木梳又是什么!?”陆念青仍不死心,一把夺过木梳,这陈年发黄的木梳如何禁得起他这般握捏,顷刻碎成两半,纷纷木屑飘落在那墓碑之上。

“哥哥……你怎么了?”少年手里抓着木偶,有些呆愣的看着那个一向温柔的哥哥此刻青筋毕露,一脸狰狞的模样。

“没事,没事了。”陆念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其实你并不恨笑剑客,不然也不会带我们来到这,而是早就动手杀了我们。”玲珑子走上前,轻轻拂去那墓碑上的碎屑。

“不,不是这样的,我就是要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人!这么多年他何曾正眼看过我们?一天到晚只知道画这个人!”陆念青低声吼道,手一挥,那小木屋内飞出密密麻麻不下百张画。

画中全都是紫衣女子

雪中舞剑,乘舟觅江,挥毫题字,煮水饮茶……

画中画外·别是一番滋味

随手抓过一幅画。

画中女子手持红伞,独立寒江边,望隔岸杨柳,难诉离愁,这个牵扯着三位绝代高手的女子,静静的站在画中。

霜红忆旧人,南风竟无声。回首枫映色,不见紫衣深。

“就像你说的,生而为人,如何避得开恩怨情仇,你是如此,令尊亦是如此。”萧殊望着那漫天纷飞的画,宛如撒纸钱一般,顺着风飘散。

陆念青颓然的跌坐在树下,自己一心想找的人原来已经死了,想想也是,陆惜文都入了土,他心心念念的佳人,又怎可能还好好的活在人世,即便活着,也不过是一个老人,说到底自己的恨都是一厢情愿。

“与其一人烦恼,为何不问问他?”玲珑子朝那躲在远处侧耳偷听的少年招了招手。

那少年有些腼腆的抓了抓头发,一脸尴尬的走了过来,站在陆念青面前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两只手背在身后。

陆念青望着弟弟这副模样,不由笑出了声,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司文,怎么了,想什么和哥哥说。”

“那我说了,哥哥你不要骂我。”陆司文一把打开他的手,理了理自己被揉的一团乱的头发。

“说吧。”陆念青还想捏捏他的脸,但看到司文一脸别扭的模样,只得笑笑作罢。

“不要总是当我小孩子,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商量,别总是一个人决定,好不好!?”这个想法在陆司文心中憋了很久,今天一口气把自己心里藏着的话都吼了出来,不知为什么,说完反倒眼睛有些酸涩。

陆念青笑容渐渐消散,低垂着眼眸,望着面前的弟弟,想伸出手帮他拭去脸上的眼泪,见陆司文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只得将手轻轻放下。

“好。”

陆司文惊愕的抬起头,他本以为自己又会被哥哥训斥一顿。

“不过你也要答应哥哥一个条件,自明日起,不准在这般怠惰,必须开始修习武道。”陆念青眯着眼睛说道。

“啊……”陆司文拖着长长的尾音,苦着一张脸。

“不想啊,那也行……”

“修就修,我还怕了不成。”

“司文,你真的不恨他吗?”陆念青指了指那块墓碑。

“我当然恨他,他违心,无情,可是恨久了,反倒淡了,无所谓了。”陆司文蹲下身子,摸着那块墓碑,每次他和娘亲吵架时,娘亲就让自己就和哥哥躲起来,好几次都是大雨大雪,两个人就这么躲在林子里,冻得一脸青白,可每次最后都是这个人把他们背回去。

“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陆司文站起身子,这是第一次他平视着自己的哥哥,不再将自己的想法闷在心里。

这个地方虽然好,一年四季烟雨朦胧,如诗如画,但终究是伤心地,不如就让它埋葬此处,眼不见,心不念,无论是爱是恨,是情是仇,统统忘于脑后。

“好,那就离开这,这个地方,住够了,也看够了。”陆念青环顾着四周,这个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熟悉到每一根草,每一朵花,只要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来,也许自己真正恨得不是陆惜文,说起来还是自己亲手打的棺木,将他葬在了此处。

每一个少年心中都会将自己的父亲当作英雄,榜样,陆惜文也的确称得上厉害的人物,即便心中对他一直存有芥蒂,可在内心深处,不管是陆念青还是陆司文,都憧憬,乃至崇拜着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们心中,父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在陆惜文死后,陆念青戴上了那面具,在他心中自始至终,都在追寻着什么,也许是父亲的强大,也许是他的桀骜,只有将一切解释为恨,才能放空其他思绪。

也许自己只是不甘心,只是想看一看,那个让陆惜文至死仍牵挂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能够比得上家在他心中的地位。

“这木梳是青州雀鞍剑山上的一位老人交予我的,他本想让我转交给笑剑客……这也算是交给他了吧。”萧殊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多谢,念青还欠公子一个承诺,昨日之言,全作笑谈。”陆念青此刻心中再无半分桀骜不逊,摘下面具之后的他,不再需要模仿笑剑客,自己追寻的那个影子,其实早就亲手埋葬在那颗歪树下了。

“你这承诺还作数?”萧殊笑着问道。

“自然作数。”

“若你有时间的话,去胤州皇城一趟,寻一个名王涵的少年,收他为弟子可好?”萧殊闭目思索了许久道。

“这个自然是无妨,但以你的能为,何不自行收他为徒?”陆念青有些不解的问道,萧殊的剑道境界丝毫不逊色自己,何必假借自己之手。

“你无须多问,见到他你自会明白,十年后我会去寻他。”萧殊没有解释什么,转身离去,玲珑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萧殊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这就是你最开始想提的要求?”玲珑子问道。

“没错,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萧殊微笑着说道。

“他无门无派,想收谁为徒就收谁为徒,这算不上什么难办的要求。”玲珑子解释道。

两人循着一开始的路回到岸边,玲珑子正要上船,忽见萧殊微微一笑,手轻轻一触红伞,红叶出鞘,在空中不断盘旋。

“看遍了山水,想不想看看这方天地?”

红色剑罡随风而涨,三尺细剑顷刻间化作十丈之长,静静的悬在水上,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映的通红,若细细看去,那剑罡就如同天边红霞,不同于外放的剑罡,御剑之时,需要更加精细的控制,剑罡是极为不稳定且极具毁灭力的,要想稳定,对剑者的修为要求极高,若非萧殊数日前一观天地人三剑,剑道修为更进一步,也是不得要领。

“剑罡如霞,浑然天成,你已达天人境?”玲珑子惊讶道,她虽然知道萧殊剑修高深,却不知竟能达到御剑而行的地步,这八个字所代表的是此界剑修的顶点,或者说是她记忆中剑修的巅峰,已经可以说是陆地神仙了。

“还差一步。”萧殊淡然道,自己的内元虽然不是很深厚,但不分昼夜的修行也算不上短板,剑道和意境更是到了一个瓶颈期,而突破的契机已经摆在面前了。

“哪一步?”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争斗不休,善恶难分,对错难断,天道不公,为何?”萧殊拉着玲珑子一步迈上红叶剑,十丈红叶腾空而起。

“站稳了。”萧殊捏了个剑诀,原本慢悠悠的红叶嗖的一声,带着两人消失在天际,正如一道霞光,丝毫没有被这夕阳掩了色彩,将火红的云海一分为二。

“天道不公……此问为何?”玲珑子蹙眉问道,她记得只有师尊只提出了六问,这第七问是从何而来。

“前六问,叩本问心,这第七问,质问苍天。”萧殊轻声道,可望着面前被剑气破开的云海,望着浩淼无边的苍穹,心中却说不出的空落。

真的有天道吗?

天,真的有道可言吗?

玲珑子知道萧殊所想,可她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天道不公为何?

“总能找到答案的。”玲珑子轻声笑道,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山川,抬头看了看一望无边的天空,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凌烈的风吹的面颊生疼,可她依旧在笑,这是一种说不出的自由感,充斥着心头,如鸟儿翔天,鱼儿入海,再无世情扰心。

“十年时间,找得到吗?”萧殊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红色佛珠,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这些问题一个个的萦绕在心头,拉扯着他,将他拦在天人境之前,一步也迈不出去,可自己又怎么能被绊住,即便心入忘我,仍是生出一丝烦躁感。

“我陪你找。”玲珑子笑吟吟的说道,萧殊在她眼中此刻不再是高深莫测的天玄境高手,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皱着眉苦思不解。

“好。”萧殊似乎被玲珑子的笑容感染了一般,心头的烦躁顿时消解,盘膝端坐在剑柄处,闭目沉入忘我之中。

他心中思索的不止这些事,也许是临近天人的缘故,总是会有一些心血来潮的感觉。

也许是回忆起了当初自己拜白使为师的情景,也许是想到了王涵眼里充斥的仇恨,原本已经被萧殊忘在脑后的一件事,这几日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

既然天道待你不公,那我萧殊便还你一个公道,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至于王涵最后会如何选择,萧殊不知道,也不关心,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闭上眼睛,萧殊仿佛能看到无数细细的丝线绑在自己的身上,蔓延至看不见的远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什么,他本是不信所谓天道定数因果之说的,可自从那日一观天地人三剑,修为离天人更近了一步之后,冥冥之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重回沐州·神机妙算是半仙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则世缘易坠;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难持。

玥历十年六月三日这一天,时隔三年,萧殊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沐州南城,曾经的客栈此时早已成了他人商铺,街道还是原来的样,可那个总是和自己讨价还价的买糖葫芦的人却不见了。

本应该熟悉的地方,变得如此那么陌生,萧殊走在街道上,一步一看,对比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故地依旧,唯有人不再。

本该伤感,心却无涟漪,本应怀念,只作了轻笑。

“身不由己是无奈,可若心不由己,才是伤心,我总是问你后悔吗?事到如今,却连自己也回答不上来。”玲珑子也在笑,一般模样的笑容,看不出半分笑意,只是苍白。

“何为心境?”萧殊回头问道,嘴角仍带着笑。

“凡取境,道取心,心境双成,乃可通玄。”玲珑子犹记得当初天玑子所说三玄的紧要,可自己偏偏就困在了这句话上,一困就是十余年,玲珑二字何其讽刺。

“眼所见,心所感,这便是心境,可我心有寄托,故而所见难入心,转眼即忘。”萧殊淡然道,这是此时此刻他对自己心境的解读,也正因如此,方能明确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陷入疯癫。

萧殊曾经一度迷失在忘我之中,那段时间他分不清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和自己隔离着,什么都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似乎根本不曾存在,他挣扎着想要抓住曾经那个萧殊,可惜无论再怎么追,都只看到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自己则慢慢沉入了水底被淹没。

直至那一日遇到天玑子……

不知此刻,钟山余雪是否融尽,漫山松柏又可曾知晓陪了它们半世的老人再也不会坐在半山腰焚香品茗,独奏素琴。

“哎哟。”

迎面一个人也不知是绊到了什么东西,直接一头撞了过来,萧殊一个侧身避开,却仍被那人拉住了衣袖,不过也没什么用,依旧重重的摔了一跤。

“你扶我一把能怎么样,非看着我摔一跤啊?真是世风日下!”那人大声呼痛,一只手抓着萧殊的衣袖不放,萧殊低头看去,却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的老者,穿着白衣长衫,仙风道骨的样子,手持竹竿,上面挂着一面白布,写着四个大字,神机妙算,金光灿灿,生怕人看不见,就连摔倒了也是一只手举起白幡,宁可脸着地也坚决不让招牌沾了灰。

萧殊有些无语的看着他牢牢抓着自己衣袖的的手,只得将他扶了起来,刚想要走却又被那老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少年人莫急啊。”那老人咧着嘴一笑,配着须发上的灰尘,原本的仙姿烟消云散,真是要多猥琐看上去就有多猥琐。

“还有什么事?”萧殊手腕微微一挣,竟然纹丝不动。

看着萧殊越来越冰冷的眼神,那老人干笑了几声,连忙松开手,顺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见你一副匆忙的样子,想来是在寻什么东西或人吧?”

萧殊听了也不置可否,这种江湖骗子他小时候见的多了,最爱干的事就是和小堇一块当面拆穿,然后看着他面皮青一块红一块,气得说不出话来才是好玩。

玲珑子会心一笑,走到那老人身旁仔细端详了一番那白幡的上四个金灿灿的大字道“神机妙算,老丈如此夸口?”

“你这姑娘怎么如此说话,这沐州谁不知我王半仙的名头,吉凶祸福,风水因缘就没有本仙算不了的,怎的夸口了?”王半仙吹胡子瞪眼的连连拄着竹竿。

“既然如此,那半仙替我算一算如何?”玲珑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半仙,这种半吊子的江湖骗子在她这个玄机七子面前,简直就是自投罗网,既然大家研究的的东西都一样,不妨考较一番。

王半仙眯着眼睛,看着玲珑子半响,又装模作样的掐着手指,突然皱眉道“姑娘最近遭了变故,奇怪,明明不涉及自身,为何却折了寿岁,想来姑娘一头白发也是因此而生。”

玲珑子心中虽然惊讶,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笑道“然后呢?”

王半仙眉头一挑,右手伸出晃了晃道“一两悉祸福,二两知天命,三两……”

“三两如何?”萧殊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哪一个算命的江湖骗子敢这么收钱,除了官商之流,寻常人家谁算得起,万一没生意那就是饿死的下场,以前自己遇到的那些算命的,收钱最多十文,一般还要讨价还价半天,到手估摸也就八文。

“三两嘛,本仙可以教你趋吉避凶之法。”王半仙神秘的笑道。

“你收这么贵真有人找你算命?”萧殊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这话就不对了,算命乃是泄漏天机之举,本就有伤命数,若本仙再不收钱,那岂非白送人一条命,富贵多收,贫穷少收,单单看这位姑娘衣着,这区区几两银子并不多,不过嘛,也是有不收钱的时候,可若本仙真不收,那只怕却是……”王半仙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

“寿尽者不收,衰运者不收,祸临者不收,不然有损阴德。”玲珑子此时心中已然断定,这个王半仙不太可能只是个江湖骗子,但若说真有什么大本事倒不见得,只是他既然知晓这其中规矩,应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看来姑娘也懂一些奇门异术,只是此道替人算易,算己难咯。”王半仙哈哈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玲珑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叫住了他,取出了二两银子。

“好说好说,姑娘想算什么?”王半仙一只脚还落地,另一只脚立刻原地转了一圈又回了头,笑容满面的将银子藏进了怀里,生怕玲珑子反悔。

“替我们俩一人算一卦。”玲珑子知他是欲擒故纵,但也懒得计较。

“不行不行,替姑娘算一两足以,可若替这位小哥算,那就不够了。”王半仙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挣扎了半天取出一两银子还给了玲珑子。

“什么意思?”萧殊沉声问道。

“你将手腕上戴的佛珠与本仙一观。”王半仙犹豫了一会说道。

萧殊直接取下佛珠递给王半仙,可他却连连摇头罢手道“你拿着就好,我看一看就行了。”

半响之后,王半仙面色肃穆道“财有可求不可求,命有能算不能算,此为天机,本仙也无能为力,不过本仙有一句话你当可一听。”

“什么?”萧殊越看王半仙越觉得看不透,时而仙风道骨,时而市侩油滑。

“走过方为路,尝过方知苦,若遇妖魔,你无需惧它,若遇仙佛,你莫要拜它,恪守本心,方见大千。”王半仙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一字一顿,语气颇为低沉。

可才说罢就立马转头对玲珑子道“好了,姑娘想算什么,说吧,就没有本仙算不了的事,那是上知天道,下知凡尘,前推三千年,后推三千年,奇门异术无一不精啊,包您吃不了亏。”

这嘴皮子溜的一听就知道常年说这些话,不说真假如何,单单这唬人就是一套接一套,说的你不信也得信,毕竟大多时候也就靠这一张嘴吃饭。

“你知道这佛珠来历?”萧殊听的一头雾水,连忙追问,可那王半仙却充耳不闻,再不说半个字,仿佛感受到了萧殊的杀意,背上红伞嗡嗡震动。

玲珑子第一次见到萧殊动了杀念,这佛珠定然关系重大,可她也知晓王半仙所说为事实,有一些命就是算不得,也算不出,他肯提点一句已经犯了忌讳。

“古今多少奇才,倒在天门前,少年人,莫要失了本心才是。”王半仙拍了拍萧殊的肩膀,那原本将要出鞘的红叶顿时安静了下来,如被一盆冷水浇透,回过神来萧殊才发觉自己竟然又莫名的焦躁了起来,心入忘我本应波澜不惊,为何会如此,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自己。

“凡尘登仙难如上青天,降雷劫,蒙魔障,受苦厄,倘若能一一渡过,方可一窥仙道”萧殊喃喃自语道,他回想起了当初那个疯道人所说,自己心绪最近烦躁不堪,就连忘我意境也难以平静下来。

“恨,贪,妄,执,怨俱是本心,你越想要压制,它们越是滋长,本欲化仙,可到最后反成了魔,天门不开,却走了修罗路。”王半仙见萧殊迷惑不解,出声提点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玲珑子皱着眉头重新打量了一番王半仙。

“嘿嘿,本仙自然是仙人,来此普渡众生,为尔等指点迷津的,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卜卦算命更是出了名的准。”前一秒还是庄重肃穆的王半仙,下一刻又恢复了市侩油滑的江湖骗子模样。

“既然连仙都不能摒除心魔,那仙与凡人何异?修行又有何用?”萧殊越想越是迷惑。

“仙,妖,魔,佛,人乃至世间万物均是平等的,在天道之下,没有什么优劣高低之分,若放眼大千,你便知晓,仙佛也好,妖魔也罢,都与那一粒灰尘无异。”王半仙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凉茶铺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仙道飘渺·一碗凉茶知仙凡

“哟,这不是王半仙嘛,怎么,有生意啊?”

不等王半仙说话,那小二就一脸谄笑的走了上来,那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

“去去去,快给本仙拿一壶上好的竹叶青茶,再来一碟五香炒豆,告诉你家掌柜的,本仙今天不赊账。”说罢王半仙从袖子里拿出一些碎银敲在桌子上。

那小二连忙收起了银子,这厮常年来这蹭茶喝,总说有钱了就还,可每次才还了钱,第二天又来赊账,简直没完没了,难得今天大方一回,莫不是改了性子?

“来,给仙人上茶。”掌柜的见王半仙也是笑着招呼这位老主顾。

这茶铺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王半仙的,这个人张口就是什么八卦天道,易数周天,教人也听不明白,不过他们也乐的见到王半仙,听听他说一些神魔怪异之事,虽不知真假,也听个乐呵。

“半仙,今天又是那个冤大头被你骗了?不会是这两个年轻人吧?”一旁的茶客故意高声嚷道。

“谁骗人了,我王半仙从不骗人!”

“哈哈,我还记得半个月前你给李家老爷算命,说他这个月有财运,可转眼人家商铺就亏损,你可是差点被李家家仆给打了个半死。”

王半仙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半句话,涨红了脸,往碗中倒了满了茶,一气喝干,还被水给呛的直咳嗽,引得周围众人哄笑一片。

“年轻人,半仙算命那可叫一个准,他说东你就往西,他说南你就朝北,保管一个准,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这话一出,连店小二和掌柜的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王半仙清了清嗓子,不再理会这群人,转头看向玲珑子道“姑娘想算什么,说吧。”

“我不算命,我只想请教一个问题。”玲珑子坐了下来,倒了两碗清茶,却也不喝,只是看着那碗中浮沉的茶叶。

“既然仙佛与凡人无异,那求仙问道为何?既然天道之下,万物皆虚,生为何?死又为何?”玲珑子听闻王半仙一席话,不仅什么都没有听懂,反而越来越迷惑了,此心本是玲珑,奈何天意总是弄人。

萧殊沉默不语,他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越接近天人之际,前路越是朦胧,那玄之又玄的仙路究竟在何方?天门究竟为何而开?仙凡到底有何差别?自己欠缺的真的只是那七个问题的答案吗?

“若我说仙人得天地之造化,明日月之玄机,承天景命,寿与天齐,不受轮回之苦,不堕沉沦之狱,而凡人所居红尘,受尽八苦,虽立于天地之间,然不明因果,不晓天道,难脱轮回,你们可信?”王半仙面带微笑,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两字,仙,凡。

玲珑子没有应声,即便她心中知晓王半仙所说的是事实,可脑海中却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绝不是这么简单。

萧殊仔细端详着那两个字,才看了片刻便觉心神一阵恍惚,那凡字中隐约间包罗万象,红尘俗世尽在其中,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和方堇一起玩耍的景象,又看到了自己白发苍苍,卧榻在床的悲凉。

反观那个仙字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人傍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字而已。

“你们可知我为何写的是仙凡二字,而非仙人?”王半仙笑着问道。

“人的范畴太过狭隘,而凡则包罗万千,鸟兽虫鱼无一不在其中,世间万物得道便为仙,失道便是魔,并未特指人而已。”玲珑子答道。

“小姑娘很有悟性,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我先前所说的仙凡区别,不过是一些凡俗间的刻板印象罢了。”王半仙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抓起一些豆子嘎嘣嘎嘣的吃了起来,再一次破坏了他世外高人的形象。

王半仙指了指那桌子上的逐渐变干的水渍道“天道就好比这张桌子,而众生就如同这桌子上的水痕,终有一天,水会消失,所以我说仙凡在天道面前没有什么区别,仙佛也难逃轮回,任你修为通天,终有身陨道消的一日,谁都逃不过,天道制衡便是在此。”

“但要说仙凡全无区别,也不尽然。”王半仙顿了顿道,又指了指桌子,那水渍彻底变干,凡字完全消失不见,而那个仙字却还留下了细细的痕迹,仔细看去还能依稀看清轮廓。

“你是说仙能够留下痕迹,而凡则会消失无踪,可这又有什么意义?”玲珑子看了半天仍是不解的问道。

萧殊心中一动,拿起面前的茶碗,朝桌子上倒了点水,茶水顺着那留下的细痕再一次填满了这个仙字,仙还是仙,而一旁则仅仅是一滩水。

“仙凡最大的区别就在此处,便是自身道的铭刻,唯有成就自己的道,方可称得上仙,那些只知道修习功法,追寻前人者根本称不上的仙,无非是一群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罢了,他们同样得天地之造化,明日月之玄机,可他们没有自己的道,也没有立身天道的根本,一旦劫临,便如这凡字一般,消散无踪。”王半仙手一擦,那个仙字仍清晰可见,而另一旁的那滩水就被完全抹去了痕迹。

“年轻人别听王半仙瞎说,仙人和咱们的区别就是我们赚钱养家,仙人不吃五谷杂粮,不用赚钱也能活的自在,他一个整天骗钱的人懂个屁。”茶客们见王半仙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开始起哄拆台。

“俗人,哼,真是俗人一群,脑子里就知道财色,仙是你们能理解的吗?”王半仙气呼呼的又灌了一碗茶,再去倒却发现茶壶中只剩下了沉底茶叶。

“哎哟,咱们是俗人,脑子里可装不下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可您这仙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本事你别吃饭啊,还说咱们是俗人,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茶铺内又是一片欢笑声,他们就爱逗弄王半仙,拆他的台也成了枯燥乏味生活中的一丝乐趣所在。

玲珑子刚想出言替王半仙回敬几句,王半仙则自嘲的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让小二添了点茶水,摩挲着茶碗道“任他们辱我,骂我,笑我又能如何,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本仙也不会计较。”

“好了,这茶也喝了,你们想问的本仙也答了,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王半仙站起身子,擦了擦嘴,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白布将那剩下的炒豆统统装了进去,打了个包揣在怀里,拿起那放在一旁的招牌,三步并作两步朝外走去。

玲珑子回头看着这位老人的背影道“他真是仙人?”

“谁知道呢。”萧殊看着那桌上的仙字,端起茶碗,碗内茶渐凉,失了香氛,入口虽苦涩,却也颇为解渴。

两人离开了凉茶铺,萧殊盘点了一下身上仅剩的银两,又向玲珑子借了一下银子,在沐州南城买下了一处小屋,虽然不大,而且挺荒芜的,但只是生活倒也足够了,两人花了半天的时间除了院内杂草,看上去总算有了点模样。

但这买屋基本花完了两个人身上全部的钱。

这一天,湘玥楼多了一位艺伎,名曰玲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也颇有大家风范,无论客人是谁,她都蒙着面,没有人见过她的脸,只是那一头白发总是引人瞩目,有人觉得她出身权贵,肯定有什么隐情,才沦落红尘,甚至有富贵子弟想要替她赎身,但从无一人得到答复。

萧殊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该怎么赚钱,看着手上剩下的几十文钱才深刻的意识到,当时那个茶客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仙人不吃五谷杂粮,还真就不需要为这些事烦恼,自己也没有玲珑子的那般技艺,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像也只有剑道了。

不过萧殊这样的想法若是说出去,必然是要笑死一群人,堂堂天玄境高手竟为钱而发愁,他恐怕是第一个,不说其他,单单这个武道境界,做一个食客都要被人抢破了头,哪里需要自己去寻事做。

萧殊靠着这几十文钱撑了五六天,觉得这样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看着玲珑子日进斗金,还时不时出入各种宴席,甚至有人出价千金只为一窥其面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原来除去了武道,自己还真是一无所长,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向白使请教魅惑术。

“想什么呢?”萧殊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深呼了口气,再一次走出了屋子,来到南城大街上,看着那街上小贩手上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余下的钱,还是转头走向了卖包子的商铺。

“小哥又来买包子啊,今天要几个?”那商铺老板一见到萧殊就热情的打招呼。

“四个吧。”萧殊犹豫了一下,拿出两文钱递给商铺老板。

“小哥你听说了吗,那湘玥楼新来的艺伎可了不得了,这才几天啊,就成了头牌,连柳如烟都被比了下去了,啧啧,只可惜咱没钱,不然还真想见一见这人,怎么就传的那么邪乎。”商铺老板笑着说道。

“哦。”萧殊冷淡的应道,提着包子转身就走。

湘玥朝曲·少年不知江湖远

“要是当时留些本钱就好了,不如问玲珑再借一些?”萧殊一边咬着几乎没有肉的包子一边喃喃自语,朝着湘玥楼方向走去。

湘玥楼算得上是南城首屈一指的雅地,不同于寻常的风月场所,此处的艺伎只献艺,不卖身,不管你是什么高官巨商,到了这里,就只是客人罢了,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定,不然便会被永远拒之门外,更有甚者,只因调戏了湘玥楼的一个丫鬟,第二天就失踪了。

此间还有不少恐怖的传闻,说那湘玥楼里的全是妖魔,专门引人前去,吸人阳气,还用迷药让人欲罢不能,但凡去过一次,就会去第二次,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总有一天会死在那,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每日客似云来,多少人一掷千金,只听一曲阳春白雪,附庸风雅也好,沽名钓誉也罢,从此烛影摇红,再不管窗外飞雪连天,故而湘玥楼也被称作湘乐坊。

湘玥楼前,高耸阁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其内钟鼓琴瑟磬竽无一不有,大小乐师近百人,歌舞艺妓为数更多,此时正值清晨,湘玥楼还未开张,但其内却奏着天籁之音,没有人知晓此乐奏与谁人听,但湘玥楼下,乃至整个南城都是清晰可闻。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湘玥楼上,一名白衣女子凝神听曲,右手握着玉色酒壶,左手轻轻倚靠在木栏上,眺望着南城风景,人间烟火,众生百态尽收眼底,檀口轻抿酒,犹如一个忘忧之仙。

玲珑子坐在她身后,面带薄纱,素手抚琴,为这宏大的乐声注入了一丝忘情。

一曲殁,那女子转身将玉色酒壶放在了玲珑子面前,指尖轻轻拂过琴弦。

玲珑子拿起那玉色酒壶,那酒色绿晶晶,青澄澄,小小抿了一口,芬香醇厚,甜绵微苦,确实是好酒,即便是未曾喝过酒的人也喝的惯,难怪她总是随身带着一壶。

“走吧。”白衣女子微笑着拉起玲珑子。

“嗯。”

湘玥楼每日清晨都是如此,就和那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成了定数,不少人虽然没钱进楼,但每日在楼外听曲也是颇为惬意,为此不少商铺小贩都搬到了附近,至于那些本来就在边上的客栈酒楼也是生意兴隆,完全是沾了湘玥楼的光。

萧殊来到湘玥楼前,古色雅致中不失矜贵,就连门口两个丫鬟都是眉目秀丽,身着碧绿翠烟衫,散花百褶裙,腰间系着青丝软带,鬓发低垂斜插玉瓒凤钗,端庄大方,莫约十七八岁的模样。

萧殊也是第一次来湘玥楼就被这莫大的阵仗和煌煌天音给震住了,难怪玲珑子会选择来此,纷纭但不杂乱的乐声中仍能分辨出了那一抹熟悉的忘情意境。

“公子且慢。”迎客的丫鬟见到萧殊这个陌生面孔的人连忙将他拦了下来,这里可不是想进就进的,此处客人虽多,但大多数都是熟面孔,叫得上名字,南城并不大,她们记得清哪些人是常客。

“公子面生的很,不知来此所为何事?”另一个丫鬟微笑着问道,面前这人背着红伞,衣着看上去也很普通,面容倒生的俊俏,估摸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可这样的人一般不是穷酸书生也只是寻常人家,怎么会来此,莫不是冲昏了头?

“我来找玲珑子。”萧殊同样报之以微笑。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萧殊。

“公子可是萧殊?”

萧殊闻言心中了然,点了点头,那丫鬟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和一根玉簪交给了萧殊道“玲珑乐师早有吩咐,若公子来寻她,便将这信和钗子交给公子。”

萧殊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读信,看来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在玲珑子意料之中,这个临时师父当的还真够不称职,不说没有照料到玲珑子,还被她给照顾了,想来天玑子若泉下有知,估计要捶胸顿足,大呼所托非人。

信中所说,李家员外儿子不愿习文科举,看不起文人迂腐,不愿去那庙堂之高,只想习得一身武艺,逍遥江湖之远,奈何眼高于顶,看不上这南城的武师,一些为了钱财生计而授人武艺,自身的本事又能高到哪里去,李员外托关系花重金让其拜入名门宗派,却吃不得苦,过惯了家中锦衣玉食的生活,每每过个三两月就跑回来,久而久之也没了门派肯收,也没了师父肯教,若萧师有意,不妨持玉簪前去李家。

萧殊挑了挑眉毛,注意力完全被那信尾的重金两个字吸引了去,三两下将包子吃完,整了整衣冠,将那玉簪收了起来,迈着轻快的脚步朝信中所说的李家而去。

“元丰啊,他们都是爹能找到的南城最厉害的武师镖头了,你不如就挑一个当师父吧。”李员外也是没了法子,要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考取功名再怎么样也比自己这样当个商人要强,如果不是自己当年不争气,哪里用得上这般操劳,本想着望子成龙,可自己儿子偏偏不爱读书,就喜欢舞刀弄剑,若说真有这个心倒也没什么,指不定学有所成,开宗立派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再不济争个武举三甲,奈何,就是不争气,家中独苗骂几句也不顶用,打又舍不得打。

“我不要,都是些花拳绣腿罢了。”李元丰歪过头,看也不看面前这些人,十七八岁正值少年心性,自是心比天高,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他向往的是那一剑封喉的气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横,而不是街头杂耍般的猴戏。

李员外叹了口气,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打发这些人回去了,自家儿子的性格如何他再了解不过了,可偏偏也没个好办法,也只有去湘玥楼听曲之时,方能忘却这些事。

“元丰啊,你是不是还在生爹的气,是爹不好,不该去什么湘玥楼。”李员外打了个哈哈,替李元丰剥了个橘子,还把上面白色经络都扯得一干二净。

“我早说过了,你想娶谁就娶谁,爱去哪就去哪,不用问我,我也管不着。”李元丰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一挥手将那橘子打在了地上,拎起一旁的鸟笼,自顾自逗鸟去了。

“老爷,不如让张先生劝劝少爷,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一旁的管家见老爷这般模样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先生的脾气,元丰年纪小一些还管得住,现在,唉,只怕是要把张先生气出病来,他不爱读书随他去吧,我李家家大业大,就算元丰真一事无成又何妨,怎么着也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得多。”李员外小声说道,生怕被元丰听了去。

管家摇了摇头,自从那一次李元丰和张先生闹翻了之后,自家老爷落得个左右不是人,一边是自己旧友,一边是自己儿子,两边陪笑脸,说是不在乎,其实哪个当爹的会不在乎自己儿子的前程,愿意让自己儿子去和纨绔子弟做比较?

李府地处南城以北,就近都是他们的商铺,什么丝绸,米面,药材没有不涉及的,自可称得上家大业大,便是那些官府衙府也不愿意恶了李家,纷纷与之交好。

门前两只镇邪石狮足有千斤重,朱红色大门上钉有兽首门环,门外站着两个看门的仆人,一左一右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看他们手上的老茧就知道定然也是有些本事在身。

萧殊装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站在李家门口,生怕又被拦在门外,不曾想取出了玉簪那两个仆人立刻将他迎了进去,只说老爷等了很久了,这李府内虽也华贵,却更有文人墨客的雅致,府内一池绿水环绕,怪石嶙峋,石阶边摆满了花草,幽香弥漫。

萧殊环顾四周,这府邸和自己那小屋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想着若有机会得搬一些花草回去种种,改善一下环境才是。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李员外原本心中欣喜,他早先去湘玥楼曾听玲珑说有一位门中长辈正在此处游历红尘,也许他会答应,虽然不知道玲珑是哪门哪派的,但门中长辈再怎么说那也应该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老人模样。

可一见到萧殊这年轻模样,李员外还是犹豫了一下,见他手中的确拿着玲珑的玉簪这才确定,这就是那个所谓的门中长辈,不过他也不敢妄称公子,要知道那些修炼有成返老还童的高手也不是没有,万一自己一个失言,惹得他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

收徒元丰·少年人有英雄志

“员外不必客气,称呼在下萧殊即可。”萧殊面带微笑的说道。

“想必萧先生就是玲珑乐师所说的门中长辈,却不知是何方门派?”李员外客气的问道,不过骨子里他还是持怀疑态度,这是一个常年经商者的习惯,本能的就不会彻底相信谁,再怎么样也要先探探底才是。

“员外可识得此物?”萧殊取下腰间折扇,正是当初天玑子所赠,玄机门好歹也是盛名天下,虽说门人不多,而且近日门主天玑子仙逝,可依旧无人存半分轻视。

“原来先生和玲珑乐师竟是玄机门之人,老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先生快请进。”李员外早年间走南行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此物他哪里会不认得,心中大石放了下来,这人看上去虽然年轻,但竟是玄机门之人,那自然也不会是骗子。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进了屋内,那李员外又是泡茶,又是嘘寒问暖,简直要把萧殊当自己老师供起来。

“员外不必客气,不妨说说令公子。”萧殊也懒得再客套,直奔主题。

李员外偷瞄了一眼门外,没见到李元丰,给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门给关了起来,这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道“唉,萧先生不要笑话才是,家中唯有一个独子,夫人早逝,我也管不了他,他不读书那也无妨,不想经商继承家业也罢,可人生在世总得有一技傍身,他既然喜欢习武,我也随他去,没想到几次三番请人都被他气走了,他说看不上这些武师的花拳绣腿,我就托关系花重金让他进那名门大派,可才去了两三个月,又说没人重视他,那些人都不肯真心教他,先生也知道,那些江湖门派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商人,老夫看不得犬子在那受冷落,被欺负,只好作罢。”

萧殊静静的听着,心中思考着对策,这么一个毅力差,自尊强,眼高于顶,受不得苦,而且很自我的二世祖要用普通方法教他肯定是行不通的。

“萧先生可是有什么良策?”李员外见萧殊久久不说话,不禁开口问道。

“有,我有的是良策,只要员外放心,我保管让令公子习得一身武艺,不过嘛……”萧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李员外画了张大饼,这样才容易谈后续嘛。

“只要萧先生能教好犬子,那么先生的一切开销都由老夫负责,而且每月奉银百两如何?”李员外一听就知道萧殊是在坐地起价,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讨价还价了,毕竟关系到自己儿子,那还有这份心思,况且李家有的是钱,任你出价又如何。

萧殊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还可以,站起身子道“既然如此,那么还请员外引荐一下令公子,让我和令公子深入交流一下如何?”

李员外心中暗喜,这果然是高人,若是寻常武师自己只付十分之一他们就乐开了花,再看这一位,面不改色心不跳,宠辱不惊,根本没把自己这点钱放在眼里,人家只是把这件事当成游历红尘的插曲罢了。

两人来到园中,却见李元丰依旧自顾自的逗鸟,理也不理会他们,李员外咳嗽了几声,有些尴尬的朝萧殊笑了笑。

“元丰啊,快来见过萧先生。”

“什么萧先生,又是个穷教书的?我懒得见,给他点钱,赶紧让他滚。”李元丰头也不抬,当初和张先生闹僵了之后,他就对读书彻底失去了兴趣,就算当今皇帝崇玉来教,他也敢说一句老子不学。

李员外还想说些什么,萧殊摆了摆手,也不恼,面带笑意的走到李元丰面前,看着他逗弄笼中白燕。

“你干嘛?有多远滚多远,别碍着小爷。”李元丰有些恼怒的瞪着萧殊,这时才发现这人和自己印象中那些老学究根本不一样,看年纪和自己也相去无多。

萧殊依旧不说话,只是笑看。

“你笑什么!?”李元丰这下彻底恼了,一把将鸟笼掷在地上,惊得那白燕不断扑腾,可依旧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我笑你比这鸟还可悲,它好歹不是自愿被关在笼内,可你却造了个笼子,把自己关了起来,以为眼前所见就是全部,殊不知天地何其之大,如何不可笑?”萧殊叹了口气,弯身捡起地上的鸟笼,全钢所铸,精致非常,底部还锁了一把小锁,可托在手中也不觉得重。

李元丰冷笑了两声,也不争辩,转头对着李员外道“这就是你请来的先生?依我看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你忘了那个王半仙我可还记得,可笑至极,你莫不是要重蹈覆辙一次?”

李员外干笑了几声道“那王半仙是个什么东西,爹我不记得了,元丰啊,萧先生可不是来教你读书的,玄机门你知道吧,爹和你说过的,萧先生正是玄机门人。”

“什么玄机门人,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李元丰心中颇为不屑,玄机门他自然知道,可那等门派中的人物会因为一些钱财就不远千里的来此,倒不如说有仙人见他骨骼惊奇,特地下凡来此教他也许更让人信服一些。

“你不信?”萧殊笑着问道。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会什么啊,是胸口碎大石还是吞剑啊?”李元丰找个石凳坐了下来,敲着二郎腿,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嗤笑,他现在就想看看萧殊还有什么可说的,民间杂技绝活见得多了,任你表演。

萧殊一步走到李元丰面前,神色变得淡漠,一根手指点出,可在李元丰眼中赫然却是一把冰冷至极的剑,直直的朝自己刺来,身体根本动弹不得,天地仿佛变成了灰色,将意识和身体隔离了开来,挣扎是无力的,身子微微后仰已是极限,无穷无尽的恐惧包围着李元丰的心神,他瞪大了眼睛,连目光都无法偏离开。

“啪。”

萧殊一指点在李元丰的额头,明明没有用力,可李元丰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从石凳上跌落了下来,张着嘴巴,任由口水和糕点残渣掉落,一副心神具丧的模样。

“你看你,连我这一指都受不起,逍遥江湖之远?离了你爹,离了这个家,你又算什么,莫说是我,便是那些被你呵斥辱骂的武师亦能将你打个半死!你说我在笑什么?”萧殊冷声道,手轻轻拂过,那钢铁所铸的鸟笼折中而断,里头白燕叽叽喳喳的绕着萧殊飞了几圈,随即振翅一腾,消失在天际。

“犬子就拜托萧先生了,老夫在此谢过。”李员外本想上前,可还是强行忍住了,李元丰性子乖戾,不如此不足以教,闭目转身离去。

李元丰依旧充耳不闻,呆愣如痴傻,瘫坐在地上,萧殊蹲下身子,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李元丰坐起身子,俯首便拜道“萧先生教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元丰深知自己就是一个无能之人,就算周遭人奉承,就算家里宠溺,但在内心深处至始至终,他都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只要踏出家门一步,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可读书有什么用,李员外十年寒窗换不来一个功名,衣锦还乡作了笑谈,母子二人在南城空守,等了他多少年,最后等来一个落魄乞丐,当初的书生意气敌不过柴米油盐,只可怜自己娘亲早早郁终,自那一日起,李元丰便恨透了读书,李员外说动,他偏偏要往西,让他读书,他就要习武。

但说到底自己也不是一个习武的料,根骨差,资质差,悟性也差,去了那些门派无一人肯用心教,索性也就不学了,混混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什么逍遥江湖之远,不过是一句托词罢了,明知无法达到的聊以**。

萧殊本还以为自己仍要费一番口舌才行,哪里知道这个李元丰态度转变的这么快,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说起来自己还真没收过徒弟,这要怎么教,教些什么还是个问题,不应声,沉吟了半天。

“萧先生教我!”李元丰以为萧殊被自己惹恼了,他真的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一世,也厌倦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他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去生活,离开这儿,这小小南城真的看厌了,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一人一剑独行天涯。

“好,既然如此,你就是我萧殊第一个弟子,起来吧。”萧殊沉声道,负手而立,俨然一副高人模样。

“那弟子是不是算入了玄机门?”李元丰连忙站起身子问道,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日后行侠仗义,肆意江湖的生活了。

“不算。”萧殊打断道。

“啊?”李元丰楞了一下。

“为师只是玄机门的客卿,所以你也算不得玄机的弟子,你尊我为师,便只是我萧殊的弟子,仅此而已,若不愿,我也不强求。”萧殊言语冷淡。

“别,师父,是元丰多嘴。”李元丰立马低头认错。

无端恶名·剑道一途需归真

虽然收下了李元丰为弟子,但萧殊本身没有什么教人的经验,虽然自身境界实力足够任师,但教人的水平却极其低端,别看李元丰自夸般的说这些年学了不少,其实鸡零狗碎的,别说高不成了,就连低不就都算不上,只懂一些花架子的招式。

萧殊一字一句的解释紫阳真解给他听,李元丰也只是半知半解,马马虎虎进行着最基础的内家修行,两三个月过去了,身体倒是比原先强健了不少,但内元还是寥寥,按这种进度来说,大概六七年才能勉强入的下三品。

不过李元丰倒是乐观的很,虽然自己学的慢,但毕竟明确的有了进步,而且有萧殊这么一位严师在旁,也偷不了懒,平时遛弯逗鸟,逛街寻衅的爱好也放下了,反倒是几个狐朋狗友们很是不习惯。

萧殊也不甚在意,你慢归你慢,该怎么教我就怎么教,一天下来你学了多少我也管不着,即便李员外和李元丰极力劝说萧殊可以住在府上,萧殊还是我行我素,天一黑就回自己的小院子。

每天在李府练练剑,而且伙食大有改善,时不时还能去湘玥楼看看玲珑子,反正一切开销由李员外负责,每个月还拿着银两,日子过的很是惬意。

这几个月萧殊还培养了一个爱好,那就是在自己那个小院子里种种花草,自从李元丰上一次下定决心要住在萧殊那,勤学苦练,住了不到两天就打了退堂鼓,并且让下人送来了不少花草树木的种子。

原本李元丰是想派几个人来打理,顺便照顾萧殊的生活起居,不过仍是被拒绝了,萧殊到底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和方堇一样习受不得被人照顾的生活,换句话说就是清苦惯了,真要奢侈的过活反倒难受。

莫约一年的时间,萧殊的小院子已经从原本荒芜状态变成了鸟语花香,一进门就和进了林子一样,各种花香引得此处变成了鸟的聚集地,屋檐下,树上全是鸟窝,萧殊一回来就得清扫鸟毛和鸟粪,而且每每出门必须把门窗关紧,不然回来之后那屋子内基本是没法住人了。

李元丰的修行也算是颇有成效,当然那只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若和名门弟子相比还是慢了不止五六拍,堪堪进入四品境界,内家修为总算过得去,对于剑法招式也有了一定的熟悉,萧殊颇为欣慰,自己不再需要手把手教这个弟子了。

教导内容也逐渐由繁复的讲解变成了一招一剑的演示。

对此李员外表示很满意,他本身也不懂什么武道剑法,但自己儿子竟然能够打败府内武士,显然萧殊的教导还是有些成效的,这钱花的值。

“师父,你看我这剑法是不是已经有了你两三成水平了。”李元丰颇为自得,手上一把寒铁剑耍的熠熠生辉,剑风激荡,引得周遭树木飒飒而动。

“差得远呢。”萧殊瞥了眼,仍是自顾自吃着糖葫芦,翻阅着李员外家的书籍古典,闲来无事倒是看了不少书,虽然李元丰颇为不屑,但萧殊其实对读书还是有一定向往的,毕竟过去也没这个机会。

“师父,你怎么总是背着把伞,这天也没下雨啊?”李元丰好奇的问道,下雨天萧殊撑着伞,这不下雨也背着伞,不就是一把伞吗,府内要多少有多少,干嘛总是一副怕丢了的样子,难道是情人送的?

“好好练你的剑。”萧殊头也不抬一下,似乎突然来了什么灵感,放下了手中书籍,拿起一旁的笔墨在纸上不断的写写画画,时不时困惑皱眉,时不时又展颜而笑,但桌子上被他捏成一团团的废纸,一天下来,足以堆成一座小山。

李元丰也曾好奇的看过这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却尽是一些小人舞剑的图案,还有一些难懂的话语,以他此刻的剑道水平如阅天书,虽然每个字都看得懂但理解不了什么意思。

萧殊这一年时间沉寂了下来,因为天人境的阻碍之下,不再盲目的修行,而是将自己所学所悟一一总结,王半仙当初说的话对他影响很大,仙和凡的区别就在于立道,那自己的道是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字,剑。

也许自己无法突破天人境的原因,不仅仅是见闻不够,更在于自己不曾拥有自己的道,自己的剑道不应该是白使所授的剑法,也不是那日张道全所演的天地人三剑,此时此刻自己境界完全是靠对他人剑道的体悟堆砌而成,从不曾真正拥有自己的剑道。

萧殊这些日子苦思冥想,希望能总结出自己对剑道的理解,然后归纳出只属于自己的道,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连糖葫芦吃的都有些味如嚼蜡,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但这也是每一个想要登仙者必须经历的事,总结自己一生所学,所感,所悟,最终返璞归真,舍弃一切,并立下真正属于自己的道,宛如凤凰涅槃,对此外人帮不上忙,玲珑子也只能帮萧殊分析参考,但最终落实下来,还是只能萧殊自己进行。

“看什么?一个人练无聊吗?”萧殊抬头横了一眼偷看的李元丰,手一招,整个李府内所有的剑都被其剑意所摄,纷纷出鞘,铺天盖地如乌云一样,林立在上空。

“师父别……。”李元丰无言的看着头顶的剑海,面色有些难看的挤出一个笑容。

“我陪你练。”萧殊还了他一个微笑,手一压,飞剑遮天蔽日,浩浩荡荡的朝李元丰刺去,萧殊一边低头苦思,一边御剑,此刻他的剑道已经入了剑随心转,如意之境,即便是张道全见了,也不得不承认,萧殊的剑道不逊色当世任何一人。

每一把剑都仿佛长了眼睛,拥有自己的意识,精妙之处让李元丰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数百人在陪他练剑,没有规律可循,每种剑法都是各有千秋。

莫约半个时辰之后,李元丰便气喘吁吁,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手上的寒铁剑满是缺口,两只手的虎口都隐隐作痛,把剑一扔就这么平躺在地上,这一停下来就汗如雨下,酸痛麻胀充斥着全身,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今天就到这吧,我先回去了,内元修习不可忘,自觉一点。”萧殊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那将落的夕阳,一挥手那数百把剑顿时做鸟兽散,纷纷回到了原先的剑鞘之中。

李元丰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也不动,半句话都不说,萧殊定睛一看,原来已经是累的睡着了,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踱着步离开了李府。

“萧先生回了?”管家客气的问道,看到那累得半死的李元丰心中不由一颤,萧先生这般练法,真亏少爷吃得消,换了自己那还不得赔上半条老命。

“嗯,回了。”萧殊含笑点头道。

这些日子和李府内的人也都熟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知道自家老爷请了个剑仙当少爷的老师,一传十十传百,不说李府,就是整个南城萧殊都算有名。

可人就怕出名,这一出名各种事就找上门,慕名而来的拜师的人有一批,既有平穷人家的孩子,也有富贵人家的子弟。

萧殊最怕麻烦,教一个李元丰已经足够了,也就一一拒绝了,这下子可好,像是捅了马蜂窝,穷苦人家张口闭口就是萧殊看不起穷人,不肯教自己的孩子,什么剑仙,也不过是一个势利眼,只看权财。

至于富贵人家就更不堪了,人有钱能干的事就多,到处造谣生事,什么强抢民女,勾结山贼,这下倒好,什么事都没干,先落一个恶名,一天到晚就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侠士来寻衅找事,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号,其实到底是自发还是收了钱就不得而知了。

落日下,萧殊一个人慢慢的走着,身后跟着俩鬼鬼祟祟的身影。

“南北,你说他不会发现我们了吧?”碧玉年华的穿着明黄色薄衫少女眯着眼眸子问道。

“东西你别大惊小怪,咱们隐了气息,谁能发现?”莫约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惫懒的打了个哈欠。

“叫我师姐!”少女瞪着眼睛一个板栗扣在了少年的头上。

“师姐,你再说话,他就真发现咱们了。”少年抿着嘴揉了揉额头道,突然面色一紧,一把将少女拉在怀里,两个人纷纷倒在了地上。

一道无形剑气擦着那少女的后脑勺飞过,再回头看去,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好你个南北!你要干什么啊?!让这恶人给跑了!你是不是和他一伙的呀?”少女愤愤的站起身子,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头上。

“脚滑了一下,怪我怪我,要不就算了吧,师姐。”少年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行!当初说了不闯出个名头就不回师门了,你忘了?而且放过一个恶人你知道会害了多少百姓吗?”少女眼睛里仿佛有个火把在熊熊燃烧。

“那话又不是我说的,况且天下恶人这么多,抓的完吗?”少年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块一边嘀嘀咕咕的说道。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师姐说得对,放过一个恶人那得害了多少百姓啊,不过,抓坏人也得有力气不是,这天都黑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少年一脸天真无邪的拉了拉少女的衣袖。

少女看了看那天边消失了余晖,无奈那恶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踪迹,摸了摸肚子,也只能作罢点了点头。

善恶哪般·小僧妄言仙魔

远处街道暗影处,萧殊目送这对师姐弟远去,叹了口气,日子越来越不得安生。

回到自己的小屋,萧殊也是,默默扫去了门前堆满的垃圾,撕下贴满的黄符,又用水将地上腥臭刺鼻的鸡血给冲掉。

一些流言蜚语随着时间越传越离谱,从最开始的剑仙,到后来的恶人,现在估计都成了恶鬼妖怪了,周遭一些人家纷纷搬走,不明就里的百姓当了真,上告官府,希望朝廷能派高人来除妖,不过当地的官府自然知晓内情,既不想恶了萧殊得罪李家,也不想落得个不体民情的名声,只好对外声称,官府管不了神魔怪异之事,让他们自己去请道士。

这下可好,萧殊这地方算是彻底沦陷了,换了别人还真就忍不了了,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李家自然也是知晓的,多次想要帮萧殊澄清,可反倒是越描越黑,落得自家生意都受了影响,唯独当事人萧殊一点也不在意。

初秋时节,院内渐有落叶,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耳畔虫鸣不绝,徐徐清风散尽血腥味,萧殊半阖眼眸,看着皎洁明月,手上的折扇越摇越慢。

剑在自己心中究竟为何?

练了这么多年的剑,境界越来越高,可自己对道的理解却是纷杂凌乱,从来不曾归结,从前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直到临近天门才显弊端。

剑为兵,道为源,若只懂得使剑,而不知为何使剑,便是无道,伤人伤己,不知所谓。

脑海里徘徊不去的是白使所授的剑道,张道全惊世的三剑,以及自己在道观两年的经历,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睡意渐浓。

睡梦中是熟悉的场景,一袭红衣在前,模糊不清,那种隐匿在心中的情感在睡梦中愈发明显,萧殊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仍是越来越远。

空洞虚无的梦境和忘我是那么的相像,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忘我是自己的选择,而这梦境却是要自己被迫遗忘,萧殊心中越发不甘,一直波澜不惊的情绪此刻出现明显的怒意。

萧殊沉声一喝,红叶剑挥出,猩红剑罡犹如蛟龙腾飞,嘶吼着扑向面前那无边无际的虚空,梦境顿时碎裂,萧殊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睁开,心念一动,红叶剑顿时出鞘横在身前。

“啊!”

一声惊呼,面前少女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朝后摔去,幸亏被一个少年给拉住了。

“东西师姐,你有点重……”少年扶着师姐面色有些绯红,不过少女倒是全然不在意,被萧殊给吓到面上有些挂不住,站直了身子怒道“叫我师姐!”

“我叫的是师姐啊。”少年无奈的摊了摊手。

“不准加东西!”

萧殊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右手轻轻握住红叶剑冷声道“理由?”

深夜小院内此刻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无形剑意宛如一座大山压下,越来越重,少女还没有什么感觉,那少年的面色却越绷越紧。

“哼,像你这样罪大恶极之人,抓你还需要理由?快和我们去见官府!”少女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明黄色薄衫,长发束冠,手持铁鞭,一眼看去还颇有女侠风范。

“师姐……我看他一表人才,文质彬彬,不像是外界传的恶人,许是我们误信了小人谗言。”少年见萧殊面色越来越冷,连忙拉住跃跃欲试的师姐。

“南北!你不要被他外表迷惑,你忘了师父的教诲了吗,人心隔肚皮,出门在外都像你这么天真,早被人卖了!”少女反手就是一个板栗扣在少年额头。

“可师父也说了,耳听为虚,眼见亦为虚,这要是冤枉了别人,不说当不成大侠,咱们就成了恶人了,师姐你说是吧。”少年一改平时惫懒模样积极劝说。

“这……你等着,待我去收集你作恶的证据再来抓你,可别跑了,你跑就是默认,我就追你,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你!”少女犹豫了一会,还是将铁鞭收回了腰间,走之前还不忘警告一下萧殊。

“我让你们走了吗?”萧殊笑着问道,笑声中透着寒意,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不行,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即便忘我心境也压不下去的烦躁感,越来越频繁,就像是有一把钝刀慢慢的刮着心,一点点的剃着肉。

梦境中,那个红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差之千里。

少年背脊阵阵发凉,如果说刚才萧殊给他的感觉是空洞而虚无,那么现在就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你还想干嘛?”少女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肩膀,按说此时不过初秋,这凉风理应宜人才是,怎么反倒透着一股渗人的凉意。

“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人和仙之间所差的道究竟为何,但是现在我好像知道了,人生之苦不在天意,全是自找的,愚昧,自私,贪婪,本性如此,谈何立道?”萧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两人走去,每走一步压力更甚一层,直至面前,那少女只觉双膝发软,全身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出来。

“此言差矣!”少年突然出声,伸手轻轻扶住了师姐。

“哦?”萧殊惊异于这少年竟然仍能保持气息不乱,在剑意压迫之下自然说话。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这天生人性,先生只看到愚昧自私贪婪,却不见那为家为国的将帅,慈悲为怀的僧人,如此偏见,依小僧看来立道难矣!”少年毫不畏惧的说道。

“哦?你是和尚?”

“小僧与师姐自小在云寺修习佛法。”少年点了点头道。

“那你们为何不剃度,和尚尼姑不都是光头吗?”萧殊只觉好笑,这年头不剃度也可以出家吗?

“先生此言有失偏颇,虽常说三千烦恼丝,剃度便是去除烦恼,但佛家还有一句话便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剃与不剃,从来由心,而非是一个死板的规矩。”

萧殊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佛门弟子,你与我辩这些做什么,那你说,生而为人,当如何立道?”

少年只感觉压力顿消,连忙扶住师姐那有些瘫软的身子,将她靠坐在树旁,抬头看着萧殊道“先生自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与我们俩计较,岂非失了身份。”

“我在此地已是恶名昭著,谈不上身份,你若说不上来,我便要替你们长辈好好教训一番才是。”萧殊板着脸说道。

“仙魔本就是凡所成,持一善为仙,持一恶则为魔,所谓立道,依小僧所见,就是选择,心中所持为何,最终所得便为何。”少年微笑着说道,霜月如雪,映着他一身白衣熠熠生辉。

“照你这么说,好人就是仙,坏人就是魔?”萧殊只觉好笑,稚童之言不过如此,善就是仙,恶就是魔,这世上善恶岂是那么容易分辨,难道生来贴了标签不成。

“师尊曾说,善恶不难分,作恶便是恶,行善便是善,善人作恶亦是魔,恶人行善也成佛,是如何便是如何。”少年点了点头。

“你这话岂不是嘲笑了全天下修行之人,几十年的苦修在你嘴里还比不上做些好事?”萧殊冷声质问道。

“比不上,如果修行只是为了成仙,那就是比不上。”少年直言不讳的点头道。

萧殊本还想反驳几句,可没由来的感觉一阵疲惫,张了张口,只说了句“算了,你们走吧,莫要来扰我。”

少年如蒙大赦,急忙背着自己那几近晕厥的师姐逃也似的离开了萧殊的院子。

月色下,白衣少年背着黄衫少女漫步在南城空无一人的街上。

“那个人好恐怖。”少女声音微弱,在凉爽的夜风中渐渐缓过神来。

“我还当师姐天不怕地不怕呢?说起来,师姐你是真的重了,我都快背不动你了。”少年嬉笑道。

“你还说!放我下来!”少女不乐意的摆弄着他的发冠,将一头整齐的黑发抓的和乞丐一样蓬乱。

“背的动,背的动,师姐再重,我都背的动。”

“南北,你说我真能成女侠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

“我武功那么差劲,刚才还这么丢脸。”

“不丢脸,一点也不丢脸,师姐你知道那人武道境界有多高吗?”

“多高?”

“有天那么高,碰到了顶,还出不去的那种。”少年笑着抬手比划了一下。

“你又骗人,师父都没你说的这么高,真要这样,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啊?”少女一脸不信,一想起自己居然被吓得不敢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莫名烦躁。

“他要真是恶人,我就是被师姐你打一顿也不敢让你去啊。”

“所以你就是存心想看我出丑对不对!?”

“人生在世难免碰壁,师姐不用气馁,惩奸除恶是侠,悬壶济世是侠,日行一善也是侠嘛,只要师姐有心,我自陪你一世。”

“谁要你陪啊,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行侠仗义,我还比你大两岁呢,这点道理我还不明白吗?”

“对对对,师姐说得都对。”

“可他要不是恶人,为什么传的和真的一样?你也说了,眼见耳听不一定为实,那你怎么就能断言他不是恶人。”

“师姐你知道我一向看人很准的嘛,他不是恶人,也不是什么善人,只是一个挣扎着想要跃出水面的凡人罢了。”

“水面?他又不是鱼,你老说我听不懂话。”

“这只是一个比喻嘛,这红尘俗世就好比一潭水,我们就好比水中的鱼,爱也好,恨也罢,谁都离不开,可渐渐有一些鱼越长越大,看到了水外的天空,他们不再满足于此,这儿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财色权利对于他们来说就和那水底的淤泥一样,不值一晒,他们向往的是更加广阔境界,这片小水潭容得下他们的身子,却再容不下他们心。”

“那跃出水面之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又也许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水潭罢了。”

“可鱼跃出了水面,还是鱼吗?”

“这……师姐你问倒我了。”

强开天门·南城剑聚百万

深夜庭院内,萧殊站在树下,院内落叶纷纷。

“如此偏见,依我看立道难矣。”

少年的话仍在耳边。

这天门当真如此难开?

萧殊注视着自己手上那一如既往暗淡的红色念珠,再一次想起那梦境中的红衣人,心头顿时明澈,自己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成仙而修行,从前是为了活下去,而现在……

什么仙道,魔道,我萧殊唯有一人一剑!

心定一念,万般思绪尽空,眼中再无他物,萧殊凝神入境,剑意弥散开来,不待它时,今日便要强开天门,手轻抬,道一声“剑。”

几乎在这一瞬间,远在雁州青云宗剑冢内的张道全正在倒茶的手轻轻一滞,背上紫檀木匣鸣颤不止,他拍了拍木匣,轻笑一声道“想去就去吧。”

太阿,昆吾,赤宵,天地人三剑顿时出鞘如虹,剑罡迎风而涨,化作三道光华朝着沐州南城而去,其速度之快肉眼难及。

张道全站起身子,手一压,剑冢内不断震颤的万剑顿时安静了下来,遥望着那一轮皎月道“吾道不孤,贫道无他,便以这三剑助你一开天门。”

胤州虚幻之境内的白使似有所感,抬头北望,轻道一声“去。”

三尺秋水在月色下化作白色匹练飞入高空,朝沐州而去。

青州钟山之上,青玄子在崖边抚琴,忽觉天问躁动,自行出鞘在天空中盘旋了三周,一道剑光朝沐州方向斩出,在月色下宛如凝如一道清泉,随即直直的落下,插在青玄子身前。

万剑齐动,共赴沐州。

蔚为奇观,不出片刻,整个南城上空竟成剑海,林立上空,遮天蔽日,不见日月风云,唯有剑光冷冷,辛亏此刻正值夜深,没有什么人,不然这一幕注定要被人记载下来,传为神话。

不断到来的剑仍未休止,越来越多,层层叠叠,萧殊闭目持剑而立,他还在等,等自己剑意攀升至极点的那一刻。

一道道雷电打落,似乎想要将这个强开天门的人彻底磨灭,却被那冲霄的剑气一击而散,巍巍剑海,便是这天也奈何不得!

萧殊忽然睁开眼睛,正值此时,天边最后五把剑飞来,正是天地人三剑,三尺秋水,以及一抹虚幻的剑影天问。

“去。”

萧殊手一松,红叶腾空而起,直冲云霄,百万剑海随之而动,跟随在红叶之后,化作一条游龙,直冲天际,不惧雷霆万钧,像是要把这天都撕开一个口子。

“古来多少传奇剑者,老死天门前,他就能成功?”湘玥楼上,白衣女子一边喝着酒一边醉意醺然的看着那条气势惊人的剑潮游龙。

“他能。”玲珑子淡然说道,却仍是低头抚琴。

“为何?”

“忘我剑者,他若出剑,天门也挡不得。”

南城街上。

“南北,你看那是什么?”少女抬头指了指天空。

“鱼儿想跃出水面,那是溅起来的水花。”少年头也不抬的说道。

“也就你能说的这么轻巧,我可是看到了一片剑海!”

“剑海又如何,天道面前,万物皆虚,强行借道开天门,本就是不智之举,他这般孤注一掷,若天门不开,只怕他的剑道将毁于一旦。”少年叹息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赶紧跑!我可不想被殃及鱼池。”

王半仙此刻睡得正香,突然一声响雷将他惊醒,说不出的压抑感让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赶紧爬下了床,打开门便是一阵冷风,冻得他一阵哆嗦,眼前不断飘落的白絮,伸手接过,竟是霜雪。

七八月落雪一反常态,抬头一看,顿时呆愣的片刻,低头揉了揉眼睛,想来是睡迷糊了,怎地看到了一条龙,再抬头,定睛一看,还真没看错,就是一条由剑组成的千丈游龙在天空盘旋,一道道紫色雷霆落在龙身上,每一下都有残剑从龙身上掉落下来。

“我当如何,大半夜不睡觉,偏要开这天门,这下可好,自身不足也就罢了,还偏偏引得万剑齐聚,本仙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收场。”王半仙没睡舒畅,心中有些不爽利,进屋穿好衣服,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门前,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看这场与天斗的好戏。

当世修者最难的两道死关,便是开天门和登仙道,前者全无方向可言,全凭感觉去寻,多少人蹉跎一世也只能老死在天玄境,而后者要历劫褪凡,舍下一身凡骨肉胎,痛苦之处更是难以言表。

古今诸多修者,不乏天纵奇才,可依旧是天人境寥寥,登仙者寥寥,今朝前后百年只出了一个瑜子涵。

今日,七月夜落寒雪,南城剑聚百万。

小院内的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萧殊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形同枯木,可若定睛看去,却能发现他右手的指尖不断的颤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那盘旋天际的剑潮随之而动。

随着剑意不断的攀升,那些剑似乎就在眼前,萧殊甚至看到了每一把剑身上的伤痕磨损,每一次擦拭后仍残留的血腥味,每一道雷霆落下便击碎数十柄剑,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萧殊只觉头疼欲裂,即便是他这等境界,也难以统御如此庞杂的剑道,不消片刻就有些难以为继,气息渐弱。

欲开天门,需明道明心,而这恰恰就是萧殊的不足之处,这段时间萧殊一直想要悟出自己的道,可仿佛总是差了那么一筹,自己已经明心,却还需明道才是。

萧殊脑海里唯有一个字,借!

借剑明道!

既然一把剑不足以开天门,那么就借天下剑。

这本不是什么正途,但却是萧殊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若按寻常办法慢慢悟道的话,也许再十年,再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说白了,萧殊这一次就是赶鸭子上架,决定强行逼一逼自己。

这不是他突然决定的,而是那越来越明显的烦躁感,让萧殊心生忧患,忘我心境本是他最大的依仗,可此临近天人之际,心绪愈发不稳,万一失控,境界就此跌落也不是不可能,甚至迷失自我陷入狂乱。

心境澄澈的瞬间,萧殊便知时机到了,错过此刻,下一次不知又在何时。

不过萧殊不曾想到会有如此多的剑愿意相助自己,无论是名剑也好,寻常铁剑也罢,更想不到的是,此举引得天地异象,雷霆万钧,将剑潮逐渐打落。

但此刻他无暇分心,百万剑自有百万剑道,一人一心怎堪承受,即便沉入忘我之中,心神亦是慢慢被庞杂的剑道所吞没,自身剑意逐渐涣散,加之天罚雷霆,萧殊只觉得越来越吃力。

随着最后一道雷霆落下,遮天蔽日的剑潮被打散成漫天流星,余温未消的残剑犹如火雨,如果任由这般下去,半个沐州都将在这一夜毁于一旦。

“结束了。”少年叹息道。

“忘我剑者?不过如此。”白衣少女轻笑一声,玲珑子沉默不言,自顾自弹着琴,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古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比天高,都想一步登天,只可惜一个个的命比纸薄。”王半仙摇了摇头。

萧殊屈膝跪在了地上,眼神愈发冷漠,不带一丝情绪,也许自己初入剑道之时的确不是自愿选择,但现在,若就此磨灭的话,自己真的就什么也不剩,还谈什么追寻,谈什么选择,一切都是空话。

自己真的太过冲动了吗?

也许在等几年会更好?

剑意在消散,即使自己仍在尽全力保持心神清明,可依旧如同那漫天下落的剑雨,一点点归于沉寂。

“回去吧。”萧殊叹了口气,轻轻吐出三个字,再一次顶着巨大的压力站起身子,右手一抬,原本下落的剑雨势头一缓,声声剑鸣响彻天地之间,如悲如泣。

尚且完好的剑在萧殊头顶盘旋了三遭,一一离去。

残破的剑则如归巢,纷纷被萧殊的所牵引着落在身旁,也幸亏周围的村民都搬走了,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断剑,甚至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红叶剑宛如一位老友,静静的悬停在萧殊身前,猩红的剑身上多了些许伤痕,那是强行承接天雷的伤痕,正如那归去的太阿,昆吾,赤宵,三尺秋水,每一把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丝伤痕。

这是它们自己的选择,即便明知道会如此,它们还是选择来此。

萧殊目送那些远去的飞剑,低头环视周身,断剑林立,宛如剑的坟墓,他握住红叶,将其收回伞中,低声道“谢谢。”

这一夜南城多了一片万剑坪,世上却少了一位天玄剑者。

那夜之后,萧殊眼中多了一抹淡然,也许他忘我依旧,也许他心境依旧,只是他的剑道在这一晚后已经不复存在。

但他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头看到自己那被万剑洞穿的小屋子,不由呆楞了一下,将屋内的剑一把又一把的拔出来,堆在一起,然后又一把把的插在院子内,直没剑柄,彻底埋入地下。

五年拾剑·少年初入江湖

这些天萧殊没有再去李府,光是把屋内断剑拔出来就花了三四天时间,然后又用了足足半个月将屋顶修修补补,置换了一些桌椅才勉强能住人,期间李府的人也来找过萧殊,却惊讶的发现这个地方居然遍地都是断剑残骸,别说不能住人,简直落脚都难,几个人进都进不去,更别提找到萧殊人了。

这下可好,直接落实了这个地方住着一个妖魔,各家各户都说是老天爷降罚了,下了一场剑雨将这个妖怪给杀了。

可莫约一个月之后,再有人经过那时,却发现,那原本密密麻麻的断剑中出现了一条小路,原本的路面变成了坚实的金属状,细细看去正是原本断剑的剑柄末端。

李元丰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地上,这一个月他其实也没落下修行,只是一直习惯了萧殊在旁指导,突然人没了,一开始还蛮开心,现在反倒有些想他了。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面前,吓得李元丰一个激灵蹦的足有三尺高,正想开口骂去,仔细一看顿时气焰消了一干二净,有些激动的问道“师父,你这个月去哪了?我去找你也找不到,还有那什么万剑坪是怎么回事啊?”

萧殊微笑的看着李元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指了指那把被李元丰扔在地上的剑。

“啊哈哈,我只是暂时休息一会,这些天可半点也没落下功课,话说师父你那把伞去哪了?”李元丰急忙将剑捡了起来,他莫名觉得萧殊像是变了一个人,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不一样了。

萧殊仍是没有回答,手刚抬起,楞了一下又重新放了下来,慢慢走到旁边的剑架边,取下一把普通铁剑,作势就朝李元丰刺去。

李元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也不说,这算是要检验自己这些天的成果吗,可换做以前萧殊都没有亲自出过手,从来都是手一挥就上百把剑齐出,真就和剑仙一般模样,这也是李元丰努力修行的重要动力之一,剑随心转,举手投足宛若仙人。

李元丰凝神以对,哪里想到,萧殊只是平平淡淡的出了三剑,就将剑收了起来。笑道“剑道变化由心,能教的我自然会教你,可若真正想有所成,就不能太过依赖我所授的剑法,你还需有自己的东西才是。”

“师父你是不是嫌我太笨,不想教我了?”李元丰一听就觉得话头有些不对劲。

萧殊摇了摇头道“那万剑坪便是我亲身教训,至于红伞,现在的我不配持剑,元丰我知道你愿学,不是我不想教,只是不想你到了境界再去后悔。”

“师父你是剑仙,元丰不才,自认一辈子也不一定赶得上师父,不求什么御剑千里,白日飞升,只求一世逍遥,什么境界不境界的我不懂,元丰不聪明,领悟不了什么大道理,就是有人教都半知半懂,师父你太高看我了。”李元丰苦笑道,萧殊说的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井底看天,发愁以后自己怎么飞,说实在话,他真没想那么多。

萧殊闻言不由失笑,扶了扶额头道“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不快去练剑!谁让你停的?”

李元丰应了声,抹了把额头的汗珠,一身黝黑虬结的肌肉丝毫看不出一年前他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手抬高一点,出剑再快一些,没吃饭吗?”

“说了多少次,变化由心,你那么死板的路数,人家第一次也许吃亏,第二次就要你命!”

“出手无力,给我出剑一万次,做不完别吃饭了。”

李元丰倒是习惯了萧殊的严厉,只可怜李员外心疼不已,碍于萧殊的关系,只能在李元丰练剑至深夜的时候偷偷给他送来一些吃食。

萧殊没有再练过剑,像是彻底忘记了这件事,白天除了指点李元丰之外就是在一旁写写画画,晚上回去就将地上的断剑一把又一把的拔出来,仔细端详,一看就是一晚上,次日清晨再将断剑插回去。

“你在看什么?”玲珑子曾问。

“我再找一样东西。”萧殊说道。

“什么?”

“找我的剑。”萧殊笑着说道。

玲珑子看着那孤零零杵在院内的红伞默然不语,取下玉箫,萧殊找一晚上,她就陪一晚上,每日如此,夜夜皆然,即便风霜雨雪,依旧如故。

五年后的腊月,寒风凌冽,霜雪漫天。

萧殊拔起了万剑坪最后一把断剑,轻轻拭去上面的寒霜,刺骨的触感,锈迹斑斑的剑身,早已不复当初的锋利,这把剑钝的连木头都砍不断。

“也不是这一把。”萧殊摇了摇头说道。

“是不是那一把?”玲珑子指了指那已经有不复鲜艳有些暗沉的红伞道。

萧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那是我过去的剑,不是现在,不是它。”

“你要走?”玲珑子问道。

“这儿没有我的剑,我该去其他地方找找看。”萧殊笑道。

“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找吧。”萧殊摆了摆手,回身拔起那已经五年没有动过的红伞,再一次背在了身上,孑然一身的走了,离开了南城,离开了沐州。

湘玥楼内。

“六年前我曾问过你,为什么来此,你说你要找答案,你找到了吗?”白衣女子笑吟吟的问道。

玲珑子点了点头。

“是什么?”

玲珑子取下腰间的玉色酒壶晃了晃笑道“这个。”

这一日湘玥楼的头牌玲珑也不见了,她看倦了人世百态,回到了青州衡陵钟山玄机门,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一消息着实让那些富家子弟伤心了许久,便是连湘玥楼的生意这段时间都差了不少。

第二日,李元丰再也没有等来萧殊,不过他还是自顾自的练剑,远处的小石桌子上摆满了纸,一个个小人持剑而舞,不是很好看的字写的密密麻麻,用最直白的话将每一招,每个观点理解都解析透彻。

也许萧殊比不上那些名门大派来的有经验,但他依旧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希望这个自己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弟子能够真正的学有所成,或许一开始的确是为了钱,改善生活,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元丰的努力也让萧殊刮目相看。

修行虽然比不上那些天才,花了六年时间也是稳扎稳打的步入了六品,离人玄之境也不过一步之遥,不说南城,以李元丰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其他门派中也能算上乘了。

萧殊总有一天要离开,李元丰一直都知道,连自己这种没什么本事的人都在这块小地方呆的生厌了,何况自己师父这等人物,就是萧殊白日飞升了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不过他还是有些遗憾,自己已经步入六品,单纯苦练收效甚微,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还想着说不定师父会带自己一起去闯荡江湖,毕竟这是自己曾经的梦想,可萧殊来的那么随意,走的也那么随意。

初春时节,李元丰带着行礼,牵着马在李府全员的不舍送别下离开了南城,临走前李员外还特地让他多带一些银子,马上背了足足有七把剑,加上身上的这把,把那马儿都压得够呛。

回头看着南城故土,到底是自己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临别之际李元丰心有戚戚,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

可如果不闯出个名堂不仅对不起师父这些年的教导,也对不起自己的苦修,李元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戴上斗笠,中气十足的喊了声“驾。”

这一日,天落着小雨,融了霜雪。

南城的这位少爷第一次踏入了江湖,带着八把剑。

谁非过客·百代繁华一朝都

自玥国初立之后,立下九州,将皇城定在中央,其名为胤,整个中土彻底统一,一切反对的声音都在铁骑下被磨灭,国势日渐强盛,周遭小国纷纷臣服,每年进贡。

可近年来玥国却频发灾害,南北旱涝不休,颗粒无收,便是军饷粮草都变得紧缺,加之国师汪越离去,虽然表面上仍一片安和,可私底下却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图夏诸国的态度暧昧不清,北方更是人人口传玥国气数将尽。

这等情形之下,崇玉虽知民生疾苦,但仍却不得不加收粮税,以稳军心,安抚各方诸侯,即便是曾经一起打下的江山,谁知道那些将军王侯什么时候就会站在另一面旗下,毕竟谁都不想立于危墙之下。

建立一个国家很难,安守一个国家更难。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崇玉站在明华宫前,这些年来他在没有见过方堇一面,这扇门也未曾打开过。

“陛下,咱们回去吧。”明妃将自己的貂裘披在崇玉身上,虽然已是初春,可晚上依旧天寒,她有些厌恶的看着那紧闭的明华宫,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崇玉这般执着于让方堇继承皇位,其他皇子就这么入不得眼吗?

“走吧。”崇玉身子有些佝偻,这些年烦心事愈发的多,斑白的两鬓让这位九五之尊看起来越发苍老。

忽闻吱呀一声。

明华宫的门打开了。

一位身着白衫扎着发髻的男子缓步踏出,眉心一朵紫莲若隐若现,手里持拂尘,迎风而立,这一夜胤州上空紫气如龙,浩荡三千里。

“逸安……你出来了?”崇玉一阵恍惚,这还是当初那个顽皮的儿子吗?

方堇笑着摇头道“贫道云逸子,非是太子逸安。”

“你当真不愿意继承皇位。”崇玉沉声问道。

“帝王百姓何异之有,百代繁华一朝都,谁非过客?到头来不过白骨一具。”方堇拂尘挥出一道紫光。

明妃只觉眼前紫华闪过,再看去,身前两人哪里还是原来模样,具成了白骨森森,吓得她跌倒在地,连滚带爬险些掉进一旁的水池中,又看到水池中倒映的自己,绝好容颜只余下空空骨架,顿时被吓得晕厥的过去。

但崇玉到底是帝王,丝毫没有被面前景象所震慑,皱眉道“图夏诸国蠢蠢欲动,北方匈人更是毫不将我玥国放在眼中,逸安,你真要袖手旁观,看着这大好河山分崩离析,陷入战火不成?”

“天道自有定数,贫道非是想袖手旁观,奈何螳臂当车,徒劳罢了。”方堇叹息道。

“你是说我玥国当灭?”崇玉忽然笑了起来,他觉得可笑,螳臂当车在他看来是那些小国,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匈人才对,什么时候轮得到玥国。

“各州民不聊生,诸侯人心不稳,朝中流言蜚语,陛下怎么看?”方堇出言问道。

“杀。”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这玥国就是靠这个字打下来的,玉旗本就是一面杀旗,是数十万铁骑的血铸就了今日的九州皇朝。

“好。”方堇也不反驳,伸手一招,夜空中两只白鹤落下,乖巧的立在两人身前,方堇骑在鹤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乘着白鹤直入云霄,崇玉目之所及,万家灯火通明,胤州一如既往的繁华,亲手铸造的江山如画,无论是谁想要夺去,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陛下你想杀,那便杀好了。”方堇左手一招,三千里紫气尽收掌中化作一道目不能视的耀眼光球,朝下方一指,无尽光华宛若箭矢落下,所到之处地陷山毁,帝都皇城顷刻间化作废墟。

随着白鹤越飞越高,那光华愈发密集,频率越来越快,逐渐蔓延至整个胤州,乃至玥国的九州具在其中。

崇玉怒急攻心,目呲欲裂的吼道“你干什么?!”

“杀。”方堇淡然道,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不止九州中土,甚至图夏诸国也被这光华毁于一旦,北方匈人亦难逃灾厄,良田成焦土,都城化废墟,目之所及再无半点生机可言,什么诸侯帝王,什么铁骑军队,翻手间作了飞灰。

崇玉久久不言,他对眼前的这一幕完全不能接受,不能理解,他心中的坚持和执着,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陛下如果觉得杀就能解决一切,那么贫道就杀给陛下看,如此可好?”方堇言语淡然,好像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你是逸安?”崇玉失神的问道。

“我是云逸子。”方堇指了指眉心那朵紫莲笑着说道。

“没有生灵,没有家国,自然也没有战火,陛下大可一人称帝,再无人与你争夺,百年后山河依旧如画,岂不美哉?”方堇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崇玉,随后一人一鹤朝着那皎洁的明月飞去。

崇玉刚想开口叫住方堇,喉咙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身下的仙鹤,却摸了个空,低头看去身下哪里还有什么仙鹤,只是一截枯木罢了。

整个人顿时朝着下方落去,凌烈的罡风刮在身上宛如凌迟一般。

“啊!”崇玉腾的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渗透了衣襟,身子还在不住的发抖,梦中方堇那视生灵若草芥的眼神依旧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中,那根本不是人应该有的眼神。

“陛下怎么了?”身旁的明妃娇嗔的推了推崇玉。

崇玉转过头看了眼明妃,明明还是那般绝美,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森森白骨的模样,恍惚间,躺在自己身边的根本不是什么美人,分明就是一具白骨。

“滚!快给我滚!”崇玉恐极生怒,一把抽出床边的剑指着明妃。

明妃被吓得头都不敢抬一下,面色惨白,连衣服都不敢拿,赤身裸体的就离开了,丝毫不敢逗留片刻,偌大的寝宫内只余下了崇玉一人,握着宝剑的手还在不自禁的发抖。

明华宫,方堇站在宫前,望着刺目的朝阳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道“小殊现在在哪?师父现在又在哪?”

其实五年前,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方堇已经修至第三卷,不仅仅是汪越那些年替他洗髓换骨,更是方堇悟性本就高,区区结丹此刻反手即成,不过至此他没有在继续修行,因为汪越留下的只有前三卷。

内心深处,方堇不仅仅是想等萧殊,更是忌惮汪越当初手中那道紫雷,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面对那铺天盖地的万顷雷劫。

方堇伸出手摸了摸额头,最初修习时它还不过是一枚种子,到现在已经长出了三片莲叶,虽然看上去稀稀落落的样子,实则深种在神魂深处,不同于那些寻常武功秘籍需要苦修勤练,反倒是自发牵引着日精月华,滋养着神魂肉身,如果不刻意压制,不出一年便会自行结丹。

若说六年前方堇还称不上举世无敌,那现在,除非瑜子涵仍在此界,不然无人可在其手上走出一合,此时方堇才彻底明白为什么汪越根本看不上此界的武学,在上清道书面前,此界的武道宛如稚童学步。

不过隐隐约约之间,方堇心中莫名有一抹不安,这些年来自身修为越高不安感越强烈,就好像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登仙道,而是等着自己跳下去的深渊,如果师尊在的话,也许可以解惑,但现在……

崇玉跌跌撞撞的跑到明华宫前,连早朝都没有去上,却只见白鹤入云,再不见方堇身影,只余下半块玉佩从天上掉落下来,摔得粉碎,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想来真是讽刺可笑。

崇玉跌坐在玉石阶上,也不管地上露水寒凉,心中疲颓,半生戎马换来的皇位,到头却是内忧外患,本是家人,却勾心斗角争宠争储,本是兄弟,却人心背离,偌大的皇朝,随着汪越离开,齐相故去,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当初举兵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崇玉苦笑着,可真到了这一天,自己得到的还不如失去的多,莫不是手上沾了太多血腥,遭了因果报应?

前朝帝王昏庸无道,荒淫无度,国衰民怨,引得四方战火,就算自己不站出来,也会有另一个人站出来,哪朝不是屠百万,成帝位,可转念一想,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复当初满腔热血,一人一刀,敢叫天子下龙椅的那股子匪气,近几年更是心力交瘁。

崇玉取出一个玉瓶,这曾是多少帝王求而不得的东西,汪越允他的一世之寿,倒出一粒,淡金色的丹药散发着奇异的香味,便是呼吸一口这丹香都仿佛让崇玉精神好了不少。

“一世之寿?哈哈,看来不要也罢,这皇帝,我当够了。”

崇玉走到池边,将那瓶子倒置过来,一粒粒金丹纷纷落入水中,散作一道道淡金色的玄气随风消散。

这种求而不得的丹药被如此糟蹋,历代帝王看到了,只怕是要把崇玉骂个狗血淋头也难罢休,但在崇玉眼中,这一世之寿有何用,自己领兵打仗还行,起初还不觉的,可时间越长,越是如坐针毡,就如同汪越曾说,修行人自有修行苦,帝王亦是如此。

玥历十六年十月,崇玉召各方诸侯入胤州,但凡有抗命者,杀无赦。

玥历十六年十一月,崇玉亲自接见了这些仍相信他的兄弟,一一斟酒。

玥历十六年十二月,胤州皇城太安门前挂满了头颅,鲜血染红了整面墙,染红了满地的霜雪,以乱臣贼子之名诛杀,重立八方诸侯。

次年,崇玉退位,年仅十二岁的崇越登基,原张齐静丞相学生,现左丞相周易生任帝师。

南下幽州·人生当真苦楚

幽州地处南下,临近霖州,四季如春,便是寒冬腊月也少有见雪,一场雨可以下半月有余,如果说沐州,霖州好比大家闺秀落落大方,那幽州就有种小家碧玉的精致感。

萧殊从沐州行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幽州时已然是第二年开春,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叫花子,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衣衫褴褛,头发长的都看不见脸了,大概也只剩下背上的红伞仍然看上去完好,本来带的钱不多,半途就花完了,俩人是不偷不相识,偷鸡摸瓜时撞在了一块。

“嘿嘿,我还以为会饿死在路上。”小叫花眯着眼睛,眺望那高达三丈三的烟都城门,心头那叫一个感慨万千,如果不是自己家乡那落了旱灾,加之父母早逝,自己哪里会想到背井离乡到这来,一路上行来,路上多是受了灾,有家难回的难民。

“官府不赈灾吗?”萧殊随口问道。

“官老爷都跑了,谁来赈,赈给谁?”小叫花撇了撇嘴,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道“别废话,咱们先进城合计一下怎么填肚子吧。”

“老办法?”萧殊挽了挽袖子,把头发一一撇到脑后束了起来,虽然看起来仍是有些邋遢,但到底长得俊秀,手上拿着玄机扇,真就一个落魄书生模样。

“方法不在老,管用就行。”小叫花迫不及待的拉着萧殊进了烟都城,这些天一直吃干粮瓜果,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再这么下去就算饿不死,也是半只脚入土了。

进了城俩人便一前一后隔着足有十来米的距离,这方法说来也简单,小叫花这些年摸打滚爬,别的没学会,这偷东西的水平倒是越来越高,只是奈何早年一个人,也没个人帮衬,往往前脚偷了东西,后脚就被人发现追着打。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有了这么一个同伙,那花样可就多了,短短半天时间,靠萧殊搭讪引开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摸走了数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踹在怀里都感觉沉甸甸,不得不感叹烟都的确是繁华都城,那些个小姐公子一个个的都有钱的很,不比自己家乡那个鬼地方,地种不出米,人身上也摸不出半文钱,大家一样穷,贼都活不下去。

“小二,上菜!”小叫花大摇大摆的走进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直接就朝嘴里灌。

“您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店小二皱着眉头打量道,单看萧殊还不觉得什么,可这个小叫花子肯定不是烟都人,他这种模样只能是外来的难民。

“怎么,你们招待客人之前都要先盘问一番身世?”小叫花放下茶壶,擦了擦嘴角的水珠回头瞪了店小二一眼。

“那倒不是,权当小的没问。”店小二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但本着进店就是客的原则,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走到另一个看起来比较斯文的萧殊身边问道“俩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萧殊微笑着道“先吃饭吧,你让他点。”

小叫花是一点也不客气,眯起眼睛看那墙上的一块块木牌,只可惜斗大的字一个也认不得,见那小二等的有些不耐,干脆闭上眼睛道“这些个什么菜,你别管,统统给我上一份。”

店小二犹豫了一会道“这么多?”

“废什么话,让你上你就上。”小叫花一拍桌子,有些生气的嚷道。

店小二冷笑一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小叫花道“上菜可以,你吃的起吗?”

这俩人的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尤其是这个小鬼,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他是外地难民,他自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指不定是饿死前为了饱餐一顿豁出去了,到时候菜上了,这俩人吃完一跑,那倒霉的不还是自己,就算抓到了,两条贱命恐怕还抵不上这一桌子菜钱,到时候再来个身染疫疾,想要做个苦力也不行,只能扭送官府,怎么想怎么亏。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小叫花,拿出怀里的银子一把拍在桌子上恶狠狠的道“今个小爷还吃定了。”

“哎哟,好好好,小少爷等着,这就给您二位上菜。”店小二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的走到掌柜边道“掌柜的,你看这俩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穿的那么破烂,肯定是外来人,出手还这么大方,这钱不是偷来的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要不要我去报官?”

“外来人又怎么了,偷来的钱又怎么了,有钱赚还管它是人是鬼,是抢是偷?尽管招呼着,其他的等把钱付了再说。”掌柜笑起来满脸的褶子,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

萧殊瞥了他们一眼,转头笑着对小叫花说道“你点这么多也吃不完,何必怄气。”

“饿久了,怕了……啊呸,我就要吃这么多,你管我啊。”小叫花翻着白眼说道,随后从怀中拿出二十多两银子用一块破布包好递给萧殊道“给,有你一半,这一顿就当我请你的。”

萧殊接过银子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的道“这么大方?”

“那是,小爷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小叫花余光偷摸看了一眼萧殊,随即哈哈一笑,神色却是黯然了下来。

两人相识不过一月,但萧殊却是第一个正眼看他的人,虽然在小叫花眼里萧殊也好不到哪里去,穷酸的很,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对萧殊有好感,什么话都愿意对萧殊说。

酒菜上了桌,珍馐美食,色香味浓,清酒三两,清雅绵柔。

小叫花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菜,摆满了桌,热腾腾的冒着香气,拿起了筷子,明明是该开心,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尽。

萧殊轻笑着倒了一杯酒,细细品,不如北方酒的灼喉,别有一分甘冽。

“我还以为多好吃,也就这样,还比不上小时候的红薯好吃……”小叫花越吃心中越堵得慌,一把夺过萧殊手中的酒杯,仰头便饮尽,却咳得满脸通红。

可他反倒放下了筷子,捧起酒壶喝,醉意渐上心头。

“萧要饭的,你怎么老是背这么把破伞?”

“它替我遮了好些年的雨。”

“遮得了吗?”小叫花放下酒壶,眼眶通红,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真要遮得了,我就去买伞,买上一百把,两百把。”

“遮不了,再也遮不了了。”萧殊沉默了片刻,将红伞放在桌子上,这么多年未曾出鞘,也不知到红叶有没有变钝,是不是与自己剑道一样。

小叫花没再说话,萧殊抬头一看,原来已经醉倒,满桌的菜却只动了三四筷,也许他不是饿怕了,他只是恨天地不公,想用自己的方式反击,只是那么无力。

天道不公为何?

萧殊脑海里这句话徘徊不去,生而为人真当如此苦吗?

小叫花总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也没钱读书,想要学武,当个侠客,去劫富济贫也好,锄强扶弱也罢,总能让那些穷苦人家不那么苦,而且不仅要当侠客,还要去寻仙访道,他要当面问一问那些神仙,为什么这么多人受苦,他们不管不问,明明每家每户都供奉着神像,却从不见这些神仙有所作为?

新帝登基,八方诸侯重立,玥国迎来了最立国以来最艰难的一年,可老皇帝崇玉就这么撒手不管了,边境战火不断,死于饥荒的,死于战乱的,多少人有苦说不出,最后连座坟都没有,落得被野狗餐食的地步。

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尽是苦楚,学文救不了人,学武一样救不了人,萧殊以前总觉得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可现在他反倒觉得自己和小叫花没有什么区别,在天灾人祸面前,无能为力,一把剑能做什么?能填饱肚子还是能让农田丰收?

所谓登仙,只不过救了自己罢了,如此真能称仙吗?萧殊不知道,也管不了这么多,世间何其大也,一人一剑救得十人百人,救得了天下人吗?

小叫花的梦想在萧殊看来有些可笑,可就是这种有些幼稚的想法,却让萧殊沉寂已久的剑心起了些许波澜。

天地人三剑之后还有一剑,便是仁。

仁剑非是为了杀,而是为了救。

天下太平是痴人说梦,身边太平便可,能救一人便是一人吧。

当初借剑开天门为何败了,萧殊花了足足五年时间去思索,自己的境界和剑道是凭空而起的万丈高楼,无根无凭,寻常时候足以应付,可那百万剑道之下一触即溃,受不得半分力道。

他在寻自己的剑,找一个可以立根的点,那虚妄剑境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道,就如那万剑坪一般只是借来的罢了。

萧殊缓缓推出红叶,剑身依旧锋利暗沉,随即又将剑推了回去,背上红伞,留下了些许银子,背上喝的烂醉的小叫花离开了,明明一直盯着两人的店小二只觉的眼前一个恍惚,那两个要饭的就不见了,真当是见了鬼一样。

以杀止杀·孤坐城头望南国

玥历十八年三月,图夏诸国联军突破边境,西方桐州陷入战火,北方匈人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进犯,连年旱涝,军心民心俱失,整个玥国宛如风中小舟摇摇欲沉。

帝师周易生提议让朝廷召集武林人士以抗外敌,同为一国相信他们不会袖手,可结果请的确是去请了,但大多门派只是做了个表面功夫,派出那么几个戴罪几个弟子或外门弟子应付一下,真要说杀人本事恐怕还比不上久经沙场的老兵,掌门长老躲得一个比一个快,朝廷的人明早到,他们今晚就出门远游了。

武林门派只想明哲保身,不愿站出来,即便朝中大臣也是人心浮动,更别提这些无关己身的武林人士了。

但总有人愿意站出来。

“师尊真要去?”

“是。”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一声长啸,巍峨万剑来。

张道全一人西去,带走了剑冢所有的剑。

边境守军早已溃散,是人心散了。

张道全独自站在图夏联军阵前,猎猎狂风中道袍翻飞,面对震天喊杀之声,他轻轻拭去额上薄汗嗤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老道今日便教教你们这个道理。”

剑过之处尸山血海,只杀的赤宵断了,昆吾折了,孤坐城头,身前唯有一柄残破的天剑太阿,竟无一人敢越半步,只杀得图夏诸国惊了魂,丟了魄,退军至边境八百里外。

杀了多少人张道全已然不记得,有的人害怕求饶,被张道全浑身染血的模样吓得腿软,另一些人却是至生死不顾,不死不休,仿佛拿起了刀,眼里就只剩下了杀敌,可他们最终都倒在了张道全的剑下,那一刻他化身修罗,舍了人心。

不是他想杀,而是非杀不可,为救而杀,战争永远不是靠一张嘴就能平息的,张道全所能想到的便是以杀止战,你敢来进犯,我就杀到你怕,杀到你退为止,原本还担心着那帛书中的内容,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仙道真是太远了,即便伸出手也够不到。

堂堂天人境的剑修,竟落得如此地步,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张道全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染满血的手连握个酒壶都在发颤。

从最开始的所向披靡,御万剑,杀人不过翻手,到此刻油尽灯枯,三剑尽毁,自己是真的老了,也许在年轻个三十岁……

“世人都晓神仙好,哈哈,神仙好啊……”张道全呢喃道,手一松,一壶清酒撒了一地,混着泥土,顺着墙头滴滴洒落。

一世修为保玥国一时太平真当值得吗?

值得,太值得了。

他的道,注定了他不能,也不会袖手旁观,只可惜当世剑道顶峰又少一人。

云头忽现一只白鹤,方堇一步一生莲,走下云头,坐在张道全身旁,对着残破不堪的天剑太阿道“这就是他的道,大善亦是大恶,你陪他至此,足矣,回去吧。”

太阿一声剑鸣从中折断,剑柄化作一道流星飞去,只留下半尺剑刃陪在张道全身旁。

方堇站在城头,看着城外尸骸遍野,进犯之人,俱死在张道全剑下,如此罪业足够让佛陀成魔,敢这么做的人,也只有张道全这样的人,其他人避之不及,不说罪业缠身,便是这等杀伐又有谁承受得起。

“你本不用如此,既入天人,便安生等那劫落便可,无论渡不渡得过劫数,终是不负一世求道心。”方堇坐在张道全身旁,看着他那满是沟壑的脸,染血白发,一点也不像是剑道顶峰,反倒宛如一个邻家老农,

早已涣散的眼神依旧遥望南方,像是在一声声询问,家国安好否?百姓安好否?

“是了,这是你的劫,避不开,你是没了办法,好一个天道,好一个劫,所以你才选了后者,放弃登仙。”方堇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失笑。

“若换个人,也许这劫难不到他,只管闭门自修便渡了,何须管什么王朝兴衰,百姓生死,只可惜偏偏是你张真人。”方堇抬头看着天空,还是一望无际,还是空洞虚无,就和小时候看的一样。

方堇站起身子朝张道全拜了三拜道“前辈大善,我方堇何德何能独善其身,登仙之前,便守在此处,已报前辈今日情义。”

张道全至死恪守道心让方堇为之动容,修行路上一些人选择顺天,另一些人则以着最惨烈的方式去对抗自己的命途,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张道全要保玥国百姓,图夏诸国要扩张领土,吞并此刻孱弱的玥国。

像是听到了方堇的承诺一般,张道全合上了眼,原本坐的笔直的身子终于倒了下去,靠在墙边,怀中掉出一卷帛书,被风吹起,落在了方堇身前。

“这是……”

以血为书,字字惊心,方堇连忙合上了帛书放入怀中,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天空道“我当为何这般落劫,原是如此,师尊总说天道无情,我本还不信,可现在看来,当真无情。”

空旷无际天空顷刻黑云密布,宛若十万大山压下,让人透不过气来。

“还要杀我不成?”方堇孤身立在城头,狂风猎猎,却连他的衣袖都吹不动,紫气环绕周身,莫说这区区狂风,便是刀剑水火又岂能伤他半分。

一道足有三米粗的雷霆打落下来,半个城头土崩石裂,化为焦灰,但下一刻又黑云散尽,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这天地异象不过是一个警告罢了。

天发杀机,周身紫气都暗淡了三分,方堇面沉如水,拂袖散去尘埃,方才那一道落雷让他身子颤了三颤,即便知晓这道雷绝对不会劈向他,但仍是止不住心中畏惧,便是连汪越也想不到,当初那掌中紫雷反倒成了方堇越不过的心障。

特别是方堇此刻临近飞升,对天道更加敏感,不同于人的杀意,是一种直入心神,宛如一把利刃在方堇的心神上狠狠的刮了一刀,眉心紫莲都有些黯淡了。

天玑子留下的帛书不仅没有帮到张道全,反倒成了一块烙铁,谁都接不住,方堇没了办法,木已成舟,自己接不接得住都已经捂在怀里了。

“这般心性将来如何渡劫”

“你若想届时劫落得轻一些,便早些了断凡尘因果,纠缠越深,登仙越难。”

师尊训斥仍在耳边,方堇定了定心神,闭目盘膝而坐,此番守境不仅是因为张道全杀生护生之举,更是为了了断自己与崇玉,与玥国的因果,若说还有谁能在玥国风雨飘摇的时候护其周全的话,举国除了不知所踪的汪越,便只有他方堇了。

道书上述父母恩最难还,但后面还有另一句话便是,父母离世,因果自消,不过这句话有些诛心了,大道无情因为其虚无缥缈,但人若无情到这般地步,这仙不登也罢。

方堇不知道的是,这后半句话恰恰是那著书之人的刻意为之,若他真为了登仙而不择手段,莫说天门不开,必落得修罗邪妄入心神,莲花落尽堕鬼域的下场。

汪越不点破,他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弟子心性如何,如果真是个恶徒,那不要也罢,他活得太久了,看得太多了,多少人为了长生,为了登仙抛弃一切,杀妻,杀子,杀父,杀母,只为证道,自以为道心纯粹不染,因果尽舍,可在汪越看来,这证得只能是魔道,活该死在天罚心魔之下,即便渡了劫,也只能下鬼域。

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可依旧有人重蹈覆辙,只因大道无情,心无所碍这种话太过模棱两可,何为无情?如何无所碍?不同人不同的理解,自然也造就了一些人入了魔道,一些人登了仙途。

但相同的是,他们对自己的选择从来都不会后悔,一家之言不足信,要让魔道之人来说,他们才是正道,那些所谓的仙不过是违心的懦夫,畏首畏尾,修行本就是逆天,再逆一些又何妨?

理念不同,所以才会冲突不断,彼此不和,这个岔口,方堇选择了忘情而不伤情,飞升之前他都会守在此处,能不能了断因果方堇不知道,但这就是他对仙道的理解。

青云宗。

原本偌大的剑冢,万剑皆去,本因空空荡荡,但此刻却站满人,他们穿着青色道衫,神色肃穆,似乎在等着什么。

忽闻破空之声,一道华光落下,正是那半柄太阿剑,直直的插在剑冢中央,震得整座剑冢都为之一颤,原本的神兵此刻残破,斑斑血迹,道道裂纹诉说着它最后的光辉。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言语仍在耳畔,奈何却真应了这句话,剑回,人不归。

“恭迎祖师。”

“恭迎祖师”

一声声恭迎,仿佛回来的不是太阿剑,而是张道全本人。

子欣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置信,那个有些痞气,却举世无敌的张祖师,就这么一去不回了,明明音容犹在眼前。

那个总是守在剑冢喝茶看天,那个与笑剑客论道三日三夜仍精神抖擞,那个手把手教自己和云台仁剑的张祖师,就这么离开了,彻底离开了,明明自己还用不好阑珊剑,明明自己和云台的仁剑都只学了点皮毛,明明……

明明才几个月的相处,眼泪却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师尊,云杉知道您累了,天地人三剑云杉记得,仁剑云杉也记得,您……好好休息吧。”青云宗宗主云杉道人跪在太阿剑前喃喃自语道。

也许天地人三剑是张道全的得意之作,但他最终贯彻的却是仁剑之意,以杀作仁,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善,万般恶果尽归我身,只望战火休,纷争止。

剑为始,道作终。

恶人逞凶·幽州故人重逢

市井繁华难免有纨绔恶徒之辈,见小叫花衣衫褴褛,骑着马不管不顾就朝他撞去,要是撞死了也没事,又有谁敢多说半句,真要他们说的话,撞死更好,这些年外地频频有难民来到幽州,街上乞丐越来越多,饿死的,冻死的数不胜数。

当地官府一开始还让人去收拾,可时间一长,难民反倒越来越多,尸体今天埋了十具,明天又有二十具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最后当差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了就顺手扔河里喂鱼,看不到的就让野狗吃了算了,这年头当官的也没有余粮,谁管这些人。

好好的一个幽州烟都,河里莫名其妙的就会飘过几具浮胀的尸体,在阳光暴晒下整条河都看起来浑浊不堪,浮着一层油,街头巷尾总是散着浓重的尸臭味,屎尿味,但凡路过之人闻见了都忍不住作呕,一些野狗吃了尸体也不知发什么疯就到处咬人,惹得疫病横行,无怪乎这些纨绔子弟对萧殊他们如此厌恶,其实只要是个当地人就恨透了他们这些外来人。

小叫花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已经感觉脑后生风,才要转头,就被身旁萧殊一把拉了过去,高大的马匹几乎是贴着两人的面颊掠过,带起一道扬尘,小叫花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殊。

但那些人还不罢休,拉住了马,掉过头又朝两人撞来,一言不发,萧殊俩人在他们眼中好像已经是两具尸体一样,街上的人纷纷退散了开去,他们不敢管也不想管。

小叫花躲在萧殊的背后,平时的乖戾此刻荡然无存,紧闭双眼心中暗道这辈子看来是到头了,自己的大侠梦连个头还没开就已经结束了,一代大侠居然是当街被马撞死的下场……

萧殊知道他们是故意为之,本想退一步权当无事发生过,但不曾想他们如此相逼,这就未免过分了,他就这么一步也不退的站在原地,安静的注视着那群朝他冲来的马。

只闻数声嘶叫,那些马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惊吓到了一样,纷纷撂了蹶子,将那些纨绔子弟摔下背来,头也不回的就跑了,真当是一骑绝尘。

几个下人模样的奴仆连滚带爬的先将两位公子扶了起来,随后又纷纷跪在地上请罪,不敢动弹半分,只怕自己半点做得不好,一家老小都被这俩纨绔给整了。

萧殊轻轻拍了拍身后小叫花的头道“怎么了大侠,这就怕了?”

“我才没……没事?我还活着?”小叫花有些不敢置信的一口咬在萧殊的手背上,别看他人小,牙口确实不错,把萧殊的手咬出好一道红印。

“你能不能咬自己的手,说出来你又不信,我可是绝世高手,区区几匹马,还不是一个眼神就对付了。”萧殊一把将手抽了回来,反手又在小叫花身上擦了擦。

萧殊告诉过他自己是学过武,练过剑的人,但小叫花从来都不信,毕竟在他的脑海中,那些习武之人个个膀大腰圆,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模样,出手就能开碑裂石,反观萧殊身子削瘦的和女子一样,别说习武了,只怕手无缚鸡之力才是真。

小叫花将信将疑的盯着萧殊,像是他脸上写了几本武林秘籍一样,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眼神,瘦瘦弱弱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习武之人,他要是高手,那岂不是满大街都是高手了。

“我信了你的鬼。”小叫花嘟囔道,转头看到其中一个纨绔公子灰头土脸,戾气凶凶的朝两人走来,急忙又躲到了萧殊身后。

那人黄衫绣锦鲤,腰缠玉带,面容也生的俊俏,只是印堂有些发黑,一看就知是长期沉溺酒色伤了元气的缘故,不过此刻脸上,手上都是擦伤摔痕,大失风范,走上前来一句话也不说,拔剑就朝两人砍去,平时霸道横行惯了,今日如此丢脸,真是连话也不想多说半句。

萧殊却没有还手的意思,他一边护着小叫花一边退让,穿梭在剑影之中,任他如何出剑都难以擦到萧殊的衣袖。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见个生死不成?”萧殊笑呵呵的说道。

这话本是好意,但在他听来却是莫大的讽刺,怒极之下,挥剑越来越快,没一会就气喘吁吁,到底是娇生惯养,平时打打猎,跑跑马也就罢了,真要起了什么冲突,自己搞不定,长辈还搞不定吗?哪知道今天当街就遇到这么个硬茬子,还有几分本事。

“像你们这样的流民乞丐就该全都去死,喂狗喂鱼,走在街上平白污了我的眼睛。”带头的公子哥恶狠狠的又朝萧殊刺了几剑,可实在是伤不到萧殊半分,只得气呼呼的作罢。

“伯颜,你这剑法可是退步的厉害,连这么个瘦的和娘们一样的小子都搞不定,是不是女人肚皮上待太久了。”

“太监你再多嘴我连你一块砍了!”伯颜真当气极,这个何骀谏平时拆台也就算了,现在自己吃瘪了还不忘讽刺。

“玩笑玩笑,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帮帮伯颜。”何太谏阴阳怪气说道,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衣冠,他倒是不像伯颜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因为萧殊和小叫花在他心中已经是俩个死人了,活人是用不着和死人生气的。

那几个奴仆如临大赦,只要不迁怒他们什么都好说,立刻拿出随身长刀,一副凶恶模样就朝萧殊他们走去,差点被这两个人给害死,几个人心里也是恨到了极点。

“喂!你们要干什么?”

脆生生的娇喝,让几个人都是一愣,这烟都谁敢喝止伯颜和何骀谏这两个人,就算是当地的官老爷对这俩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能不惹就不惹,他俩可是纨绔中的纨绔,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

其实真要说起来,伯颜倒还好一些,毕竟有家里管着,虽然也爱欺负人,但不至于到杀人放火的地步,但何骀谏就是真的凶徒,他父亲本就是个凶恶之人,早年全靠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发的家,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儿子,别看何骀谏长得斯文白净,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烟都多起血案查着查着没了消息,全都与他有关,但凡惹过他的都死了,不过让人好奇的是,他倒是和伯颜关系不错,即便伯颜总是讽刺他阴阳怪气,名副其实和太监一样,他也不放在心上。

一击铁鞭重重打在地上,裂地碎石,来者不过是一名少女,身穿薄衫,长发束冠,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只是身后那个惫懒少年有些破坏了她的形象。

萧殊不由失笑,这不是东西南北师姐弟嘛,五六年过去了,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只是这脾气性格还是没什么变化。

南北打了个哈欠,转头却看到萧殊,顿时眼神古怪了起来,人生何处不相逢,这难道就是缘分,面前的萧殊少了三分锐气,给他一种如渊深沉的感觉,如果说五年前他能感受到萧殊身上的剑意境界,那么现在他发觉自己不仅看不透,而且还看不明白,失去了剑道的萧殊给他的压力反倒更胜一筹。

“萧先生?”南北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南北你认识他?”东西头也没回的问道,她本来就是看到有恶人当街逞凶,欺负两个叫花子这才按捺不住出手相助,难道这还能遇到熟人不成?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当初一番言论,我萧殊恐怕会困在天玄一生也说不定。”萧殊微笑道。

如果不是南北那一番话让萧殊心生意气,强开天门以至于舍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剑道,只怕现如今仍在迷惘徘徊,现在正好,没了旧道的束缚,萧殊心境反倒平和了起来,原本的烦躁感也不再出现。

东西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个把她吓到不敢动弹的声音,身子有些僵硬的回过头来,却看到萧殊对她淡淡一笑,握着铁鞭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一番谬论罢了,还请萧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南北有些不明白萧殊的意思,这是在怪他还是真的在谢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恶意,但他可不敢保证萧殊不会下一秒取了两人性命,轻轻拉住了东西的手,一旦萧殊翻脸他就带着师姐跑路。

“你……你怎么在这?”东西面色发白,半天只憋出了一句话。

“到处走走,看看,碰巧罢了。”萧殊笑道。

身后的小叫花等了半天没事,探出脑袋道“我说你怎么不怕,原来有靠山啊,他怎么教你先生?萧要饭的你以前是教书的吗?”

萧要饭的?

南北和东西看向萧殊身后的小叫花,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萧殊,方才没有细看,现在看来还真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这个修为碰到了天的男人竟然会沦落到要饭?

“我不教书,我教人剑法,大侠你想不想学?想学我收你当弟子啊。”萧殊调侃着问道。

“我才不学,什么剑法,肯定很烂,不然你怎么会穷成这个样子?”小叫花撇了撇嘴,一连不稀罕的样子。

“不愧是大侠,一眼就看穿了我剑法很烂,真的很烂,烂到老天爷都生气了,这不,穷的要饭了。”萧殊自嘲的笑了笑。

少年佛性·生死哪堪一晒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滚远些,再多管闲事,连你一块办了。”何骀谏尖细的声音听着就像猫挠木板刺耳难受。

“明明是你们先撞我们的,有没有王法了?”小叫花探出脑袋嚷道,被何骀谏和伯颜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王法?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在烟都,你们惊了我的马,就该死,两个外地难民,姑娘你不妨问一问这满大街的人,有谁愿意替他们说半句好话,我和伯颜掉头就走,有吗?”何骀谏一边笑一边大声质问那些路过的人。

“滚出去!”

“就是你们这些穷鬼外乡人把我们烟都搞得乌烟瘴气!赶紧去死!”

“亏得官府施粥行善,你们倒好,日日行偷盗之事,死了还传疫病,真猪狗不如!”

“要我说啊,就该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关进牢房离,省的死在外边还占地方。”

“滚出去!”

街上的人不仅没有帮萧殊他们说话,反而捡起石头丢砸他们,东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自己好心怎么反倒被人唾弃,成了恶人了,可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如果还手那真成恶人了,只能不断闪躲,可到底人多,转眼身上就被砸了好几处淤青。

南北走上前,一言不发的将东西护在身后,任凭他们丢砸,不消片刻浑身血迹斑斑,这下子东西真的忍不了了,拿起长鞭就要还以颜色,却被南北紧紧拉住。

“够了没?如果不够,就接着砸,便是将我砸死了也无妨,若还不解恨,便割了我的头,断了我的手,折了我的腿,扔入锅中煮熟了,分而食之可好?”南北脸上全是血,但他擦也不擦,依旧面带微笑。

那些石头自然是完全砸不到萧殊,更别提躲在萧殊身后的小叫花了,不过出乎萧殊意料的是这南北竟然躲也不躲,真就让他们这么砸在身上,要说自持功力深厚却也不像,看他全身都在因为疼痛颤抖,只怕是快被砸晕了。

“他脑子有问题吧?”小叫花有些惊恐的看着南北,的确现在浑身是血的南北说出这种话有些惊悚。

南北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感觉身子凉飕飕的,仿佛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升至头顶,手上拿着的石块也不由放了下来,这是个疯子啊,万一要真给砸死了,被官府追究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好好的犯不着和一个疯子较劲,纷纷逃也似的离开了。

“你是不是傻,就算不还手也躲一躲啊!”东西又惊又怒,一把甩开南北的手,拿出一些纱布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哈哈,没事的,这点伤真算不了什么,师尊说过,一切伤痛都不过是流于表象,磨练心性罢了。”南北笑着取过纱布捂着额头的血口子,仍是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再说!”东西瞪着他,随即道“我不管师尊怎么说,但要我说,人死万事皆空,再有下次你一个人回去吧!”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东西师姐。”南北见她翻脸连忙讨饶。

“不准加东西!”

“说完了没?你们也看到了吧,我杀他们是为民造福,你们拦着我,那就是逆天行事,识相的就滚远些。”何骀谏面色阴沉,其实他心里早就想连这俩人一块杀了,奈何伯颜在旁,到底不想朋友见到自己如此残忍的一面。

东西转头看了看萧殊,心中有些复杂,但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做出了决定,仍是半步也没有退让的挡在前面,在她看来,萧殊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想来是武功全失才会如此,而且南北当初也说了,他不是什么恶人,如果因为当初丢脸,今日就弃他不顾,作壁上观,那自己当初的誓言岂不是如同儿戏一样。

“你这个女人好不知情面,说了让你滚就赶紧滚!”伯颜怒道,从小相处他到底还是知道何骀谏的心性,只要动了杀念就绝不会罢休,这也是家中一直不希望他和何骀谏关系太好的原因,家母总是念叨着因果报应,就怕到时候祸及自家,落得一个家道中落,断子绝孙到哪里反悔去?

他和何骀谏是从小的交情了,两人平时开开玩笑,互相拆台自然是无伤大雅,如果真要有什么难,什么灾临头,他绝不会明哲保身,虽然不相信什么因果,但天天听心里总有根刺,也不希望何骀谏真栽在这什么狗屁报应上。

何骀谏面带微笑的拍了拍手道“好。”

“杀了那俩个叫花子就好了,这两个不如打断手脚就算了吧。”伯颜劝道。

“伯颜,我告诉你,有时候你退一步,别人就会骑到你头上来撒尿,况且我这个人最讲究诚信,说了连他们一块办就一块办,愣着干什么,上啊。”何骀谏笑道。

几个家奴立刻挥刀砍了上去,面色铁青,青筋毕露的样子,他们自然也知道面前这女子有些本事,自己不一定就是对手,但不上不行了,他们是宁惹阎王爷,也不愿惹了何骀谏不快。

东西从容挥出长鞭,一卷一扯间,将那些刀刃尽数卷起,别看她是个女子,但力道却大的惊人,几个家奴顿时握将不住,长刀纷纷脱手,乒铃乓啷的掉了一地,可他们仍是不罢休,四个人前后左右成夹击之势挥着拳头朝东西打去。

这种寻常打架的招数自然是伤不了她,身子闪躲之际,鞭子如蛇灵动,每一鞭快如闪电,精准的打在他们的手腕,脚踝,力道不重不轻,恰好让他们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别动!你再动我就杀了他!”

东西闻声心中咯噔一下,转头正看到其余一人捡起了刀架在南北的脖子上,看他神色凶恶的样子,只要她有半分不顺从的意思,只怕就要手起刀落。

懊恼之余更是惊恐,别人也许不清楚,但东西知道,南北从来就不愿意习武只修佛禅,六岁入门之时他便说过“若佛也要以武渡人,那这佛我不拜也罢。”

那时不过比他大了一岁的东西跟在师尊身后,觉得这个同龄人很奇怪,一点也不像小孩子,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还带着刺。

没有人理解,同门弟子都觉得南北太过极端,佛法固然重要,可习武就算不为其他,自保也是必不可少,不过他们和南北关系也不是很好,自然多懒得多说,东西也一直觉得南北这个决定莫名其妙,曾劝过他,但没什么用,反倒是师尊一直认为南北有慧根,故而也同意他不学武。

天下人人羡艳的武经阁他从来不去,反而一有空闲就去佛经阁,八层经阁,每一层都有三千佛藏,短短八年时间,他竟然踏上了第二层阁楼,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应该深谙佛理,一性圆通才对,但南北反倒给人一种越读越回去的感觉,不仅对佛藏提出质疑,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大逆之言,把门中僧老气个半死,如果不是师尊袒护,只怕早就被逐出了师门。

师尊总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若被书所框限那才是愚笨,这点东西极为赞同,因为她本身对什么佛法就不感兴趣,就因为这点平时被师尊说教也就罢了,还时不时被南北调侃,不过寺中也除了师尊也只有他陪在自己身旁,只因为她是师尊捡回来的,也是寺中唯一一名女弟子,小时候不明白,但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和他们真的有些不同,清规戒律当头,就算是为了避嫌,其他人也不愿和她过多接触。

东西虽然过惯了寺内平淡生活,可她心里总是向往着寺外,向往着师尊口中的快哉江湖,而南北则是看罢佛经,做完功课,闲着没事就找僧老论禅辩理,简直两个活宝,没了办法才放出来,说是见见世面,其实也是为了给寺中僧老们寻个安静。

东西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瞬间从他们手中救出南北,反观南北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伸出手弹了弹那架在脖子上的钢刃道“这位施主,你挟持与我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大大的坏事呢。”

“闭嘴!你不束手就擒,我就先瞎了他的眼。”那人有些不耐的吼道,左手扣在了南北的眼前。

南北半阖眼眸道“施主,你家少爷也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杀光我们,那我师姐便是束手就擒了,这个决定就会改变吗?”

东西一听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就算束手就擒了他们就会放过南北吗,她环视着那几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虎视眈眈的仆人。

“闭嘴。”那人仍是不为所动,他才不在乎南北怎么想,他只在乎何骀谏会不会迁怒自己,会不会对自己家人动手。

“施主,你手抖得很厉害呢,连刀都握不稳,小僧自问不欠杀债,施主今日若杀了我,便是种了杀因,若不能解脱,轮回中自有恶果寻来,小僧劝施主动手之后便自行寻一家佛寺出家,每日为小僧念几句往生咒,也许冥冥中可解杀报也说不定。”南北伸出手,捏住了那不住抖动的钢刃,往自己脖子上推了推,刀刃锋利,立刻划出了一道血口子,温热的血顺着刀锋流到那人的手上,他却抖得更厉害了。

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家奴,平时和少爷欺负欺负人,练了些粗浅功夫,真要说杀人,平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今天实属是急了眼,可真到了这个关头,充盈在脑子里的血渐渐的冷了下来。

杀人?

这和杀鸡杀鸭不一样,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活生生的人,就算事后少爷能平了官府的追究,可……

深不可测·差距恍若鸿沟

就在这时,那人手上钢刃忽然像是被人当面用箭矢射中了一样直接掉在了地上,握刀的手都被震得酸麻不已,一秒钟前他还在挣扎着要不要杀人,可一秒钟之后神鬼帮他作出了抉择一般,他目瞪口呆的连退了三步,摔倒在地。

萧殊一看东西的表情就知道南北压根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可偏偏这个人说话就是一副不怕死,看透一切的模样,还刺激这个仆人,他真要一个想不开,手起刀落,那自己罪过就大了,趁着那仆人发愣之际,立刻出手救下了南北。

东西反应也是快,只当那个仆人愣神手不稳,立刻将南北拉到身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中长鞭带着呼啸风声直取何骀谏,她是真的生气了,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一下出手都没了轻重,只消一鞭就可让何骀谏魂飞九霄。

“姑娘好大的杀气。”

一名老者突然出现在何骀谏身前,只两指便夹住了那狠绝的一鞭,东西怒上心头,手猛地一拉,长鞭顿时绷得笔直,老者的手指却连动也不动一下。

这老人穿着普通黄衫,满头长发宛如严冬初雪,根根银发挡在脸上,半遮半掩,只露出了右眼,半边脸满是皱纹,手指上都是老茧,看上去远比普通人的要粗,就和用树枝做的小耙子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看上去年过半百的老人,轻描淡写的接下了,甚至游刃有余的转头对萧殊说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不妨各退一步如何?”

“王老你什么意思?”何骀谏面色阴沉,他在烟都的底气有八成是来自王老,王老跟了父亲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单论武学造诣,丝毫不逊色那些所谓的高手,只是究竟到了何等境界他就不得而知了,只听父亲说过,如果不是王老,他们家早就被仇家灭门十次不止了,不过每一次都被王老先下手杀光了,就这样一个狠人绝不会因为这么个小姑娘就轻言退让。

伯颜早听说过何家有一位难窥真容的高人在后,只是这些年出入何家也不曾见过,哪里想到今天有幸一见,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不出半分戾气,实在是想不到他手染数百条人命,杀人不眨眼。

“别问我,问你家少爷。”萧殊轻笑道,王老在他眼中至多地玄境,在江湖上的确排的上号了,毕竟全天下天玄境不过寥寥,许多门派的掌门都不过地玄境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那么多门派围剿都奈何不得黑白二使,境界上的差距很难逾越,除非如同张道全那般,以一敌十万,而且也得自愿才行,不然他若想走,谁都拦不住。

“各退一步?他们差点杀了我师弟,这就算了?”东西厉声道,她是真的怒了,就算自己真的打不过这个老人,她也要回寺恭请师尊来讨个公道。

“师姐,要不算了吧。”南北一向心宽,刚才差点丧命的事转眼就被他忘在了脑后,也许真是修佛修傻了,也许是这种事根本入不了他的心。

“你闭嘴,大不了我去请师尊。”东西瞪大了眼睛怒道。

“师尊……他才懒得来,请戒法师叔还行。”南北笑道,自家师尊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真要请来了最多最多,和人家喝喝茶,下下棋,聊聊天就结了,怎么可能动手,出家人讲究以和为贵,真要一言不合就开打那成什么了,不过当然也有例外,戒法师叔就不在此列,能动手绝不和你多说,只要他觉得自己做的对,这也造成了一个现象,就是寺中只要有麻烦事,就都非常统一的找戒法师叔。

“王老,你也听到了,我退不退还在其次,人家可不想放过我们。”何骀谏本来还有些犹豫了,可一听东西这话不由的怒极反笑,又把其他心思压了下去。

他什么时候退过半步,向来只有别人让他的份,就像他对伯颜说的一样,你退一步别人就敢骑到你头上撒尿,这不,话说完没一刻钟,还真就骑你头上来了。

“既是如此,那老夫得罪了。”王老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他本就不善言辞,既然自家少爷执意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手猛地一拉,惊人的力道顿时打破了平衡,东西整个人都凌空朝他飞去。

一掌当面就朝东西拍去,用足了十成的功力,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东西根本反应不及,这一掌真要落下,只怕东西当场就要落命,出招狠辣,绝不留手。

萧殊屈指一点,一道无形气劲射出,瞬间将长鞭从中打断,东西一声惊呼摔了下来,她还不明白什么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身旁一阵风拂过,那老人动如惊雷一般,朝萧殊冲去。

南北跌跌撞撞的接住了东西,但到底失了不少血,力气有不大,两个人都摔了在地上,不过他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了,萧殊给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像境界跌落的样子,看上去反而更加纯粹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看错。

王老对付东西这样不过一脚迈入人玄境的年轻人是一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感觉,任凭东西怎么闹腾,都翻不出他的掌心,生杀不过一念之间,可当他面对萧殊的时候,这种掌握一切感觉突然就丢了,像是被面前这个男子硬生生的夺去了一样。

心中莫名的有些畏惧了起来,有一种不想出手,反正也打不过的感觉充斥在脑海,出手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慢,因为根本也打不到对方,心中生出一种消极感。

见萧殊仍是面带笑意,举手投足之间就化解了自己的招式,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王老悚然一惊,久经杀伐的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境界上的压制,心神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所摄,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伤不到他,反而会毁了自己的心境。

这些年自己何时受过如此侮辱,莫非自己真的老了,当今的江湖上已经是地玄多如狗,天玄满地走了吗,连这样一个年不过三十的人都拥有这等恐怖的境界?

“我还当他武功尽失才沦落到要饭的。”东西觉得今天简直倒霉透顶,自己真是蠢到了家,帮他出头最后反倒还被他给救了。

“哎哟,师姐你轻点。”南北连连呼痛,东西一生气就喜欢掐他,平时也就算了,现在他可是伤员,的确有些受不住。

“当初不是你说他剑道毁于一旦了吗!?”东西一听更来气了。

“师姐,我又不是佛陀,猜猜而已嘛。”南北有些心虚的转移话题道“师姐你应该还记得五六年前那一夜漫天剑海,这般强开天门引得天地异象并无前例,按理说一旦失败境界跌落,剑道毁于一旦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看来,萧先生就好像只是扔掉了一把不趁手的剑,我也想不通为什么。”

在外人看来王老似乎和萧殊打的有来有去,小叫花在一旁看的又兴奋又刺激,情不自禁替萧殊加油打气“萧要饭的加油!”

王老越打越是心惊,他以拳脚功夫入的地玄之境,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代宗师,在心境上的造诣也是一次次血腥杀伐中磨练出来的,但今天第一次他心生无力,这个年轻人明明只是在闪躲招架,为什么却能在无形中让自己心神失守?

萧殊虽剑道不复,但心境却更上了一层楼,只因舍了那不属于自己的道,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股说不出的意味,在小叫花看来不过是寻常举动,在人玄者看来就大有深意,在地玄者看来就变得深不可测,在天玄境眼中则是叹为观止,就如同站高看海一样,站的越高看的越远,但它永远看不到尽头。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萧殊已经失了兴致,退了一步道“前辈,此事因我而起,如此切磋了一番,就此作罢可好?”

王老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可以说只要萧殊想,翻手便能杀他,但那又如何,用南北的话来说,权财美色,江湖恩怨对于萧殊这种人而言已经没了意义。他现在只想寻得自己的剑道,可每每当他握住红叶,那百万剑道便如潮水一样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心神难静,无法去思索自己剑道何在,这才是他当下所烦扰之事。

但他冥冥间有种感觉,自己剑道重归之日必然有事要发生,而且不仅仅关乎到自己,这不是梦,也不是想象,是一种心血来潮的感应。

王老一愣,他当然知道萧殊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反应不如年轻时候了,内元也没当年充沛,但傲骨仍在,哪里容得他人这般侮辱?

“砰!”

一声怒喝,仍是挥拳上前。

猩红气劲宛若一条大蟒,足有十丈之长,将整条街道一分为二,裂地三尺之深,烟尘如幕,惊得街上行人纷纷逃散,大呼妖怪。

萧殊对内元的把控细致入微,这一击罡气打出并无伤到任何人,但也足够惊世骇俗,一旁的小叫花就和看神仙一样盯着萧殊。

“内元如海,气贯长虹,真就是天玄境吗……哈哈,是老夫自不量力,还望公子多多包涵,如果我家少爷有得罪之处,老夫愿替少爷一死。”王老虽然心神惊骇,但还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被吓呆,挡在何骀谏身前沉声道。

以和为贵·一席珍馐不知味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萧殊摇了摇头笑道。

何骀谏虽然凶恶,但到底还是个普通人,平时见王老手段已经是惊为天人,哪里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个叫花子居然比王老还厉害,如果不是伯颜一旁拼命唤他,只怕还要呆愣半天。

“天玄境?”伯颜疑惑不解的看向萧殊。

“天玄者,内元如海,气贯长虹,这不过是片面解释罢了,其最为恐怖并不在此,而是他们对道的理解,对境界的理解,若说人玄知一,地玄知二三,那天玄则明三千,不然何以称得上天玄二字?”南北解释道,这些话是他从书中看到,然后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对天玄做出的注释。

“照你这么说一个天玄境界的能打一千个地选境界的人咯?”东西听着皱眉道,她觉得南北有些夸大其词了,才高了一个境界,哪有这么玄乎。

“呃……”南北张了张口发觉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一个天玄境还真打不过一千个地玄境,但这比喻怎么听怎么别扭。

“萧要饭的你是神仙?能不能教我法术啊?”小叫花绕着萧殊转了好几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辈子别说神仙了,就是高手他也没见过几个,最厉害的也就是当初自己家乡那边的李镖头,那一杆长枪在他手上就和活的一样,不过家乡那落了灾,人都跑光了,他也没了生意,此后也再没见过了。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略懂一些武道罢了,怎么了大侠,你不想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想长生求道了?”萧殊笑着问道。

“才不是,我才不要学什么长生不老,我只学呼风唤雨就好……”小叫花越说声音越小,听萧殊矢口否认有些失望,长生不长生他不懂,求道修仙他也不懂,只是如果仙人能呼风唤雨那为什么不救一救那些落了灾的地方,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人饿死,这对于神仙来说不是举手之劳吗?

“呼风唤雨我还真不会,不过神仙嘛,我倒是认得一个,你若想见,我便带你去见他,你亲口问他可好?”萧殊见他神色落寞不由宽慰道。

“当真?”小叫花心情大起大落,恨不得跳到萧殊脖子狠狠的掐死这个说话说半句的人。

“我何时骗过你?”萧殊哈哈一笑。

“神仙?我也想见啊!带我一个好不好?”南北眼睛一亮,凑过来插嘴道。

“不好!先跟我去医馆!”东西一把将南北拖了过去,这个人完全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衣服血迹斑斑的还急着凑热闹,不直接拖走只怕还得聊上半个时辰。

伯颜见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连王老都摆不平这小子,何骀谏半天也没说一句话,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几位不如来我府上,我让人去请上好医师为令师弟治伤,再当面摆酒赔罪如何?”

王老赞赏的看了一眼伯颜,转头对何骀谏道“少爷,你看如何,这位先生年纪轻轻就达天玄之境,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及?老爷最喜欢结交能人异士,”

这时何骀谏一言不发的走到萧殊身前,低头拱手道“今日之事是我等错了,险些误伤了诸位,还请先生不要计较。”

何骀谏虽然凶恶,但也分得清形势,如果对方真是个叫花子,那他是绝不可能让步的,但现在该低头就低头,打不过就谈和,心里再怎么不服,再怎么怒他都不会表现在面上,仍是笑呵呵的样子,即便他笑起来有些阴恻恻的。

这里就属小叫花最高兴了,莫名其妙的晚饭和住的地方就有了着落,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又得和萧殊住桥洞马棚,这些酒楼客栈就是有钱也不让住,各个都排斥外乡人,何况他们穿着打扮的的确不太美观,现在好了,两个公子哥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虽然这个何骀谏看上去阴森森的,但那山珍海味,丝绸锦被的想想都要笑出声。

东西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架不住南北现在伤势有些重,而且自己身上的钱也不多,一路上一言不发的生闷气,她就是不明白南北为什么不愿意学武,这江湖是他这样只有一肚子佛经的人能闯的吗?

“师姐你不能只见金刚怒目,降服四魔,不知菩萨低眉,慈悲六道。”南北正要绘声绘色的给东西讲佛家典藏。

“你还自比菩萨,小心被师尊知道罚你闭门思过一年!”

“非也非也,众生皆是佛,唯我一人凡夫而已。”南北捻着手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神棍。

伯颜家本也是烟都数一数二的富甲豪绅,祖上是前朝科举出身,积下了不少家财,改朝换代之后也就不再为官,落个清闲,家中奴仆近百,做饭洗衣打扫的无一不全,一些是为了养家糊口,另一些则是前朝战俘,沦落到被人买卖的地步,伯家到底前朝为官,虽算不上什么忠臣之后,但见那些曾经为国而战的将士落得如此地步,还是于心不忍,只要见到了也将他们收入了府中,替他们改换了名字。

守门的几个老奴都是曾经的将士,脸上身上还有刀剑伤痕,杀伐之气很重,用伯颜娘亲的话来说,邪秽之气都不敢近身,什么大鬼小鬼统统拦在门外。

“张伯。”伯颜熟络的招呼道,别看他在外面嚣张跋扈的,回到家中却听话的很。

“少爷今个回来早啊,我还和王瘸子打赌三更前您会不会回来,看来是输咯。”张伯笑道。

“老张头你认就行,一瓶醉仙酿,快活似神仙。”一旁坐在小木椅子上的老头哈哈大笑,他左脚自膝盖以下都被一刀斩去,平时走路只能拄个木拐,其他的杂事也干不了,伯家本想让他颐养天年,反正这么大个家也不差一口饭,不过他过意不去,就自个搬个小凳子坐门前看门来了。

“王伯,您那醉仙酿记我头上,回头我给您带。”伯颜笑道,他和何骀谏不一样的是,他对待这些奴仆就和家人一样,毕竟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少爷这几位是?”张伯看着伯颜身后的几个人问道。

“哟,这不是何家少爷吗,怎么今个有空来此,莫不是花街逛累了,来陪咱们少爷读书?”王瘸子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何骀谏,换了平时何骀谏必定要骂一声死瘸子,不过今天他却没了这个心情,也不作理会。

伯颜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道“张伯,我爹娘在家中吗?”

“老爷方才和张员外下棋去了,夫人也陪张夫人看戏去了,估摸着得晚些时候才会回来。”张伯说道。

伯颜无奈的扶着额,自己这个爹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书下棋,你要下得好也就得了,偏偏下的很烂,输了不服,张员外也是这么个德行,这俩人简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这要能晚饭时间赶回来都得谢天谢地,估计最后又得娘亲看完了戏把他揪回来不可。

“张伯,您让他们准备些酒菜,然后请个郎中来,这位小兄弟伤的不轻。”伯颜嘱咐了一声就带着萧殊他们进了府中。

“奇哉怪也,若说带何家少爷来也是常事,怎么还跟着两个叫花子,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又得数落咱们,那一男一女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王瘸子摇头晃脑的揣摩着。

“少爷请的客人还要你考虑这么多,好好晒你的太阳得了。”张伯摇了摇头笑道,转身就离开请郎中去了。

“喂!老张头,别忘了我的醉仙酿!”王瘸子大声喊道。

“知道了。”

南北的伤说轻也不轻,身上到处都是被石头砸的血口子,脖子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刀伤,虽然那些人砸的不重,没什么内伤,可他到底没有练过外功,还是有些吃不消,一开始是有些麻木,等到郎中给他清洗伤口上药的时候才是真的痛。

一群人看着面前的珍馐美食,耳边却是南北哎哟哎哟的呼痛声,真是再好的胃口也被喊没了,唯独东西只当没听到,闷头吃东西,她和南北是出家人,故此伯颜还特地让人做了素食。

“他没事吧,我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小叫花有些听不下去了。

“担心他做什么,身体的苦痛都是对佛性的磨练,不死就行了。”东西抓过一个馒头狠狠的啃了一口。

“姑娘不用担心,郎中说了,令师弟只是一些外伤,养几天就好了,不如姑娘就在此住上几日如何,正巧家母也是好佛之人。”伯颜热络的说道,他本身对东西就没什么恶意,既然此刻讲和,大家也没必要再板着脸,何骀谏拉不下脸面,那只能自己来破冰。

“一些外伤?这人差点杀了我师弟,难道就这么算了?”东西心情可谓是糟透了。

“今日之事,错全在我,在下给姑娘赔罪了。”何骀谏笑了笑,站起身子端酒朝东西赔罪,完全看不出他之前的凶狠样。

“出家人,不喝酒。”东西瞥了一眼何骀谏,继续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素菜。

雨庭夜谈·南北巧解七问

王老有些担心的看了何骀谏一眼,他还真担心自家少爷把酒杯直接扔过去,不过何骀谏反倒没有一点过激反应,心平气和的点了点头把杯中酒一口喝干道“那我自罚一杯,姑娘若还不满,不妨直说。”

东西到底年轻,虽然余火未消但还是没了话说,总不能让人去死,何况南北也没真出什么事,受些皮肉伤也正好省得他张口闭口说教不停。

“老夫虽退出江湖多年,却也知道天玄境高手天下少之又少,所闻不过寥寥,不知公子是何门何派的高足,何故沦落至此?”王老见场面冷了下来便主动攀谈道。

“算是玄机门吧。”萧殊淡然道。

“莫非公子是天玑子之徒?”王老了顿时释然,也唯有那等绝世高人方才能教出如此的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登顶武道之巅,而且玄机门行事怪异,不遵常理,不说当个叫花子,就是去当个农夫耕地他也能接受。

“算是吧。”萧殊并不否认,天玑子的确于他有半师之恩。

“天玑子一代宗师,老夫久仰,只是……慧极必伤,若令师还在,也许那张真人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王老慨叹道。

“张真人?他怎么了?”萧殊一惊,连忙追问道。

“公子莫非不知,那张真人一人西去,逼退了图夏诸国,最后坐死城头,可叹一代剑道宗师如此落幕,到头来反倒落了个骂名。”王老说罢喟然长叹。

“王老此言差矣,要我说骂他都是轻的,图夏诸国屡次进犯还不是为了土地,我玥国连年天灾,兵力国力空虚,便是让出一两个州又能如何,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待重整国势之时再算账也不迟,他倒好,偏要此时逞英雄,彻底与人撕破脸皮,这一次我到觉得小皇帝做的对,与那人撇清干系,全当他发了疯,这种疯子就该骂,不然届时大军临城,还有谁能挡?谁愿去挡?只怕要血屠百万方能泄恨。”伯颜反驳道。

“还不住口!”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大门砰的被推开,来者正是伯颜的父亲,头戴高冠,身着丝绸玉带,面容清瘦,留着长长的胡髯,不怒自威,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素白长衣的女子,凤眼青黛眉,端庄素雅如画,皓白的手腕上带着精巧的玉镯,眼角虽有细纹,但仍美艳非常。

伯颜被吓得连忙起身道“爹,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若再不回来,还不知你这逆子要说多少大逆不道的话,你这些话若传半句出去,只怕你爹我的头立时就要挂在那皇城墙上!”伯仟刚被夫人揪回来,没与那张员外大战三百盘心中有些不痛快,哪里想到才回家,又听到这种大逆不道之话,若不是有客在此,他早就家法伺候了。

“老爷,伯颜他也是无心之言。”苏锦宽慰道。

“你就护着他!等出了事你就知道晚了,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伯仟被气得不轻,一身冷汗还没下去,眯着眼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何骀谏身上。

“世伯,夫人说得对,伯颜一向口无遮拦,总爱说些荒唐之言,您也知道,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何骀谏起身朝伯仟行了个礼说道。

“我当是谁如此面善,大晚上眼睛不好使,原来是何少爷,不知令尊近来可好?”伯仟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他对何骀谏向来无好感,但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关系,毕竟自家儿子就爱和这个阴阳怪气的何骀谏混在一块。

“家父安好,世伯挂碍了。”何骀谏客气的说道。

“伯颜你看看,人家说话多有分寸,下次你再出言不逊,就给我去祠堂跪着,让列祖列宗好好看看,我们伯家出了个什么东西!”伯仟冷声到,斜眼横了何骀谏一眼,随即笑道“来者是客,诸位如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说,我伯家虽小,但一向不会委屈了客人。”

“娘亲,这位东西姑娘和内房的南北小师父是佛门之人,颜儿素知您喜佛法,特地将两位请回家中。”伯颜拉着家母的手说道。

苏锦夫人闻言笑道“颜儿有心了,只是佛法高深,为娘一些浅薄见解,只怕让人见笑。”

“夫人谦逊,东西虽是佛门中人,但对佛法的了解也不过皮毛,哪敢妄言深浅。”东西见苏锦如此客气,急忙起身说道,她对这个端庄素雅的夫人蛮有好感的。

苏锦正要说话,只闻内房阵阵呼痛声不由好奇的朝里望了望,却也不上前掀起幕帘,只是转头看向伯颜问道“南北小师父是怎么了?”

“夫人莫要管他,肉体凡胎罢了,一切苦痛皆是磨砺,这可是南北自己的原话呢。”东西说道。

知道原委的众人纷纷沉默不语,唯有小乞丐掩嘴而笑。

“南北小师父受了些外伤,娘亲您也知道,近年烟都对外来人分外排斥,南北小师父也是受了些无妄之灾。”伯颜一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东西,一边解释道。

“唉,天灾人祸,世事无常。”伯仟老爷子只是摇头叹息道,也不多说,常言道祸从口出,他可不像伯颜什么都敢说。

萧殊起身离席,独自一人来到庭院,外头下着细雨,似雾似絮,悄无声息,荡漾在空中,迷迷漫漫,一月尾,天气寒凉,院内玉兰无绿无叶,伸展着枝桠,温润白花弥散着清香,化入夜风之中。

萧殊起初不觉,片刻绵密的细雨就打湿了衣衫和长发,撑起红伞,月似峨眉,在云间若隐若现,细雨朦胧中看不真切。

举世无敌的天地人三剑竟也这般轻而易举的被这世浪所吞没,又是一位剑道顶峰离开了,明明只差一步便可飞升,当初天玑子也是这般,也许是被心所困,也许是其他什么东西,总是能把人死死拦在天门前。

萧殊原本还打算若有机会要向张道全请教,但现在……

“所谓仙路,当真萧索。”萧殊轻声慨叹,红叶剑应声而出,握住剑柄的瞬间,洪流一样的剑道再一次涌上心头,依稀间萧殊看到了张道全的身影,那一夜百万剑中赤宵,昆吾,太阿赫然就在眼前。

萧殊放下红伞,提剑而舞,天地人三剑再现,他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缓慢,如果有人看到,必然感觉心中郁结不已,可他们不明白的是,道之重,重逾千山。

张道全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恍惚间,此刻站在院中舞剑的不再是萧殊,而是那位杀敌十万,坐死城头的张真人。

三剑舞罢,萧殊隐约间觉得好像还缺了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徒劳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红叶剑,雨水绵密,汇集在细长的剑身上,一颗颗的水珠逐渐变大,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汇成一道小水流滑落下去。

萧殊紧皱眉头,只要他还握着剑,那浩瀚的剑道就宛如魔障一样袭来,不住的侵扰着他思考,这也是他许久不再握剑的原因,没有自己的剑道,根本无法保持心神清明,便如泥人渡海,自身尚且难顾,何谈制敌?

没一会,也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雨水,不住的从萧殊额头,脖颈滑落下去,转眼湿透了衣衫,紧握剑柄的手在不住的发颤,就像一块烙铁,不断刺痛着他的心神。

“萧先生?”

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萧殊的思绪,转头一看却是那浑身贴满了膏药纱布的南北,他手上抬着一把木椅子,呲牙咧嘴的模样,每走一步全身都好像被针扎一样疼。

南北放下了椅子,朝外探了探头,一阵凉风夹杂着雨让他不由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身子,坐在椅子上道“里头太闷也没什么胃口,出来透透气,这还下着雨呢,我说怎么这么冷。”

“伤怎么样,没事吧。”萧殊把红叶重新收回了伞中,把脸上的雨水拭去,走到南北身旁问道,毕竟人家也是因为他俩才受的伤。

“死不了,养两天结痂就好了,倒是萧先生,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一说,看小僧能否为先生解惑。”南北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问道。

“说起来,我还真有一个问题不得解惑。”萧殊站在南北身边,身上的水转眼就在地上汇成一滩,屋檐滴滴答答的朝下滴着水,宛如一帘水幕,别看这雨不大,其实远比暴雨要绵密的多。

“哦?”南北好奇看向萧殊,忽见萧殊手腕上那一串红色念珠,只觉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争斗不休,善恶难分,对错难断,天道不公,为何?”萧殊眼神空洞且无神的望着暗沉天色,不知为何,这天空总是晦暗不堪。

南北闻言眉头紧锁,雨声不断,虫鸣不绝,两人一坐一站,不发一言,忽的南北眉头一展,似有所悟道“求而不得,是贪,人生苦多,是因果,兵戈不断,争斗不休,是利,善恶难分,对错难断,是心。”

佛珠异象·世事皆有因果

“怎么个说法?”萧殊问道。

“有一便想着二,得了二又要三,难以满足,求而不得非是天不遂人愿,只是人心不足罢了,正如先生一般。”南北指了指萧殊道。

“我?”萧殊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天玄境已达顶峰,但先生不是依旧不满于此,小僧还记得那一夜漫天剑潮当真是蔚为奇观,此生仅见,着实是开了眼界,可天门到底未开,这是否是先生的求而不得?”南北笑着问道。

萧殊也不否认,点了点头。

“先生看我这一身伤,它是从何而来?”南北指了指自己那贴着膏药包扎好的伤口问道。

“被街上百姓所伤,被何家家奴所伤。”

“那他们为何要伤我?”

“因为你和东西替我和小叫花出头,他们不喜外地人,你们偏要挡在前头,便拿你们出气。”

“那他们为何不喜外地人?”

萧殊没有在回答,他明白南北的意思了。

“人生苦多,均有因可循,既是苦,那便是恶因,天灾人祸,以至于许多州城的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便是恶因,他们来到烟都之后心生歹意,偷盗抢掠,这是恶果亦是恶因,烟都百姓怨恨外来人,或刁难他们,或唾弃他们,更有甚者如那何骀谏,直接杀人,也是同样,正所谓因果循环,我涉足其中,这一身伤便是恶果。”南北双手合十慨叹道。

“照你这么说,那天灾是何因之果?你这一身伤的恶果会成为何事恶因,又会造成什么恶果?”萧殊有些不耐的质问道,又是因果,如果一切真早早注定,那万物生灵存在的意义岂非如同木偶戏,所谓的自我不过是前因所致,所谓的选择不过因成果罢了?

“缘起性空,更是无明,天灾人祸亦非是天道自发,而是每个人,每一天,每一点的积累,一个恶因,便是下一个恶因的开始,无论局内局外,众生造业,众生承担,此便是共业,小僧受了这一身伤,不问,不闻,不究,坦然受之,便结了这恶因罢。”南北一脸悲苦之相,口诵佛经,可大千世界冥冥众生,业力何其之多,莫说一人,便是三千佛陀八百比丘,又何尝能渡尽众生?

“青云宗张真人剑屠十万,坐死城头,按你这么说,那十万将士本就该死?若张真人拦不住,玥国沦陷,这举国百姓就该亡?”萧殊辩驳道。

“善恶难分,对错难断,皆由一心未免偏颇,小僧不敢妄言张真人是对是错,他为苍生受劫是善,剑屠十万是恶,保下玥国,最终落个骂名,这便是因果,绕不开,逃不掉,上至佛陀道祖,下至红尘俗客,唯一的区别便是大修行者不昧因果,知因承果,而普通人不见因果,待到临头依旧自欺,在小僧看来,张真人便是大修行者,虽死,仍恪守本心,金刚怒目亦是慈悲。”南北说道。

外头的雨依旧淅沥,萧殊沉默了片刻,忽然莞尔一笑道“若我现在杀了你,杀了整个烟都的人,如此也算因果吗?”

“算。”南北沉声道,话音刚落一道暗沉红光划过,发冠掉落,长发披散了下来,可他眸中依旧平静无波。

杀意渐浓,萧殊注视着南北的眼神,手中红叶剑罡吞吐,每一次都让南北宛如赤身裸体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可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好多年前,我受天玑子半师之恩,他给我留下了这一问,还没等我解开,他先去世了,我这些年所见所闻亦是不少,但始终不求甚解,今日还要你这么个小和尚替我解惑,当真世事无常,若有机会真想拜会一下你师尊,看看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你这么个徒弟。”萧殊收剑笑道,方才出剑的一瞬间,他的杀意可不是作假,只要南北有半分心虚,也许这剑罡真就会切下他的头,萧殊虽不好杀,可南北偏偏要说一套他最厌恶的因果,但最终他还是收了剑,南北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天玑子。

“我知先生不喜因果之说,可小僧还是要说,除最后一问,皆可因果二字概之。”

“天道不公就不在因果之列吗?”

“这……小僧见识浅薄,只知因果定数,不解天意无常,何敢妄言天道公平与否,先生若真想解惑,不妨去岳州观澜山云寺寻我那晓月师尊,或许家师可为先生解惑,家师也是好客之人,云寺虽谈不上香火鼎盛,但也是一方佛宗,就算不拜佛,光是看看风景也算一个好去处……”南北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从观澜山云潮壮丽,说道岳州风土人情。

萧殊也不打断只是静听,南北却话锋一转,指了指萧殊手腕上的红色念珠道“这串佛珠先生是从何而来?”

“你认得?”萧殊诧异的问道。

南北展开的眉头又一次紧皱,这佛珠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哪见过,但却卡在喉咙口说不上来。

萧殊见他苦恼,便将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扔给了南北道“这串佛珠从何而来我也不知,只是从小带在身边。”

南北拿起细看,这佛珠不似寻常,十八颗佛珠间并无绳线串联,就好像凭空有什么力道让它们吸在了一起,不由惊异道“小僧只知那磁石有如此特性,可这佛珠晶莹剔透,不似那磁石一样墨黑,为何却能自发连在一起?”

“曾有位道长说,这佛珠不是此界之物,你当真认识?”

萧殊心中抱着一丝期望,只可惜南北看了半晌仍是摇了摇头,将佛珠递还给了萧殊道“这佛珠神异,小僧不过拿在手中便可感觉其佛韵内藏,绝非寻常之物,但若说眼熟的话,许是常年在寺中见过类似的佛珠吧。”

另一边吃完了饭,何骀谏和王老早早离开,临走前还特地来寻萧殊,明说暗说,希望萧殊能当何家的一个门客,邀萧殊和小叫花去府上一叙。

像他们这样有身份地位的人,往往都会养一大批三教九流的人物,有些是徒有虚名,骗吃骗喝,养着多也是充充场面,真当有本事的那可谓食有鱼,行有车,也无需干杂役,生活惬意,故而多有人毛遂自荐,亲自邀请的萧殊算是第一个。

不过萧殊没有兴趣便拒绝了,他本就不喜被束在一处,早年天玑子让他照看玄机门,这些年别说去看看了,连打听都没有,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在他想象中,玄机门这种少涉江湖恩怨的门派出不了什么大事。

东西和苏锦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就差认作女儿了,反倒把自认佛法高深的南北晾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每天和伯仟老爷子下棋就是他做的最多的事,不过南北的棋艺可不差,面对伯仟简直就是横扫一样的赢。

伯仟虽然平时修身养性,脾气不错,但他对下棋有执念,府中家奴不敢赢他,像张员外这等和他半斤八两,自认水平不低,可这些天连连输棋,越输他越要下,心里憋着火也不好发作,倒是苦了伯颜,遭这无妄之灾,被伯仟喝令不准出门,每日去祠堂背书。

小叫花新鲜了几天之后就厌倦了,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虽然舒服,但心里总是有道坎不过去,也改不了小偷小摸的习惯,总是毛手毛脚打碎东西,转眼就成了伯府的公敌,不过碍于是伯颜请来的客人倒也没人去责怪他,只是都跟防贼似得防着他。

“萧要饭的,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神仙嘛,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小叫花吃饭时问,睡觉时也问,成天跟在萧殊身后,就像只甩不掉的鸟一直在萧殊耳边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过几日吧。”萧殊总是这样说,不知为何,手腕上的佛珠自打那一晚给南北看过之后变得有些不安定了起来,每每静修冥思之际,便自行散出清光,将萧殊引入莫名境界之中,这是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事。

萧殊也去询问南北,但两人思索半天却毫无头绪,只是那境界之景却深深的印在了萧殊的脑海之中。

目之所及,红莲漫天,金莲遍地,黑莲乍现,青莲飘渺,俱是朵朵摇曳,每一瓣莲花上都有细细经文流转,神异非常。

莲海中一道难以言喻的宏大光柱至圣至清,上接天,下抵地,萧殊其面前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再看去,那光柱之中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口中呢喃的说着什么,每当萧殊想要细听之时便会从中脱离出来。

“要小僧说的话,这红莲应是业火,金莲则是功德,至于那黑莲和青莲为何,就不得而知了,先生说那光柱中还有一人影,那此人非佛既魔,先生要小心才是。”南北思索的良久说道,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慎重。

萧殊感觉那光柱中的人似乎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可在那境界之中,萧殊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手脚皆没有了感觉,数次之后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身体,仿佛只是一团虚无的灵识漂浮其中,每当他努力的想要靠近那光柱,那满目的莲花便会枯萎,化作灰烬飘散,顷刻整个境界之中宛如下起灰雨,光柱随之破碎,一切重归黑暗,意识便脱离而出,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告别烟都·千里徒步岳州

莫约在伯府呆了半个月之久,南北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苏锦夫人甚是不舍东西离开,临走前还赠了她一块玉佩,叮嘱她有空多来看看,伯仟老爷子也不舍南北离开,非要和南北再下一局,这些天他日夜钻研棋道,平日里常去的茶楼,梨园这些日子也不去了。

这一局整个伯府上下的家奴都来旁观,其中不乏对棋道研究颇深的老人,当然伯仟老爷子最终还是不负众望的输了,看的众人一阵唏嘘,这哪里是一个水平的,简直就是业余棋手和国手的对抗,被杀的片甲不留。

“您棋艺不差,不过防守有余,杀伐不足,少了几分锐气,若再补足一番,那小僧未必能赢。”南北不露声色的给了伯仟一个台阶下,不至于让这个平日素有风范的老爷子摔了棋盘。

伯仟怎会不知南北是在客套,输了就是输了,挥了挥手让人收了棋盘道“小师父棋艺精湛,老夫自愧不如,若有机会定当去寺中拜会,再与小师父下上几局。”

萧殊一早就和小叫花离开了,他可没兴致看俩人下棋,他打算去一遭岳州观澜山云寺,一来他还真想听听佛门高僧对天道不公作何解释,二来这串佛珠到底来历为?那境界中的莲花是什么?光柱是什么?那光柱中的人又是谁?这些疑问估计也只有佛门之人可解一二。

“咱们要去找神仙了吗?”小叫花一脸希翼的看着萧殊,心里莫名有一些紧张,不知道神仙长什么样,是三头六臂,面目狰狞,还是慈眉善目,仙鹤做伴,会不会也厌恶自己是个叫花子……

萧殊看小叫花既紧张又雀跃的模样不由笑道“我也不知道神仙在哪。”

“你不是说你认识神仙吗?亏我还当你是兄弟,萧要饭的你居然骗我!也对,你要真认识神仙哪还能沦落到要饭,只要随便学一学什么点石成金……”小叫花数落起人来可厉害,大气都不喘一口的说了足足有半刻钟,引得街上人纷纷侧目,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拐卖孩子呢。

“行了大侠,说累了没,神仙你当是街边萝卜白菜,想见就能见吗?”萧殊忍不住打断道,要再让小叫花这么说下去,恐怕官府的人都要被引来了。

“没!”小叫花翻了个白眼。

“我也没说不带你去啊,不过现在为时尚早罢了。”萧殊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什么时候,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你今年几岁?”

小叫花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扳着手指,细想了半天之后道“十六岁,干嘛?”

“再过四年,待你加冠时,我就带你去看神仙。”萧殊算了算时间说道。

“什么加冠?”小叫花有些不明白的问道,父母早逝,他哪里懂这些,这些年尽学了偷盗之事,什么礼法一概不懂。

“就是等你二十岁,加冠就是说你到了年纪,有喜欢的女人就可以娶她了。”萧殊沉默了片刻从街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根小树枝,将上面的树皮剥下,又将小叫花那乱糟糟的头发逐一理齐,用树皮扎了个马尾,再分成两股绕了三四圈用树枝固定住。

“好疼啊……”小叫花呼痛道,也不知道是一直被头发遮着还是天生的缘故,一张小脸有些苍白,抿着嘴,紧皱眉头,如果换上一身道袍还真有三分小道童的模样。

“替你绑个发髻就忍不了了?加冠可比这烦多了,可惜我也没加过冠,全是听我那朋友说的。”萧殊仔细看了看,对自己扎头发的技术还是颇为满意,头发就该扎紧一点,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

“我才不要加冠,这么麻烦。”小叫花撇着嘴说道,不过也没有取下那小木簪,走到河边照了照自己现在的模样,第一次把头发扎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看,只是没了这头发挡在眼前,日头有些晃目。

“行了大侠,挺好看,你再照下去天都要黑了。”

“去哪啊?”

“见不了神仙,咱们去岳州见见佛陀菩萨怎么样。”

小叫花闻言顿时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不知道岳州和桐州同为西方边境吗?连我都知道图夏诸国今年入侵玥国,玥国为了军饷强征粮税,比我家乡那还要惨,能跑的都跑了,剩下都快要人吃人了,真的不能去。”

萧殊闻言不由一愣,南北此前侃侃而谈岳州风土人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在小叫花嘴里就成了人吃人了?

“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那些个佛门是怎么个慈悲法,大侠你要是怕了,到时候躲我身后,我萧殊剑法虽烂,可到底还是天玄境,连你都护不住岂非笑话。”

换个人可能就此打退堂鼓了,但他萧殊还真就不怕你什么人吃人一说。

“谁怕了,我只是担心你罢了,去就去,到时候要出事了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小叫花嘴上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虚,那个地方可比自己家乡惨多了,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意什么王法。

小叫花虽然对战争没什么概念,但他知道饿是会把人逼疯的,疯了的人就和狼没什么区别,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好不容易来到幽州烟都,虽然嘴上逞强,可他还是打心底不愿意去那个鬼地方。

这些天住在伯颜家省了不少钱,苏锦夫人还替萧殊和小叫花做了两套衣衫,小叫花舍不得穿,弄了块布包好背在身上,说是穿不习惯,其实还是怕自己弄脏了这么好的衣裳,还是穿着原来那脏兮兮的衣裳。

萧殊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换了身衣裳神清气爽,虽不比当年白使如女子般俏丽,单看外表却也称得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唯一让人感觉不适的便是那常年不流露一丝情绪的眸子。

萧殊买了许多干粮,他本还想买一匹马,临到时才发觉自己想多了,连最差的马匹都要三十两银子,这些钱若换成粮食,都能养活一家人好几年了,当初方堇随手就送了萧殊一匹好马,萧殊还当这马匹不过是寻常之物,此刻想来,那马冻死在路上,也不知损失了多少银子。

小叫花一言不发的跟在萧殊身后,神色有些踌躇,他虽然知道萧殊很厉害,但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他并没有概念,能打十个还是一百个?可那种地方穷凶极恶的人远不止一百个,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也是为一些私事,要真不想去就算了,你拿着这些银子和这把扇子,去青州衡陵钟山的玄机门找玲珑子,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想来她比我有办法多了。”萧殊手上拿着刚买的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小叫花,从怀中拿出仅剩的十两银子连同自己腰间的玄玉折扇一块递给了小叫花。

小叫花却没有接,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笑得像个孩子,拿起扇子跳起来拍了一下萧殊的头,囫囵不清的说道“你还得带我去见神仙呢,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小叫花已经记不清,自他懂事以来父母就没了,本来就是穷乡僻壤,各家各户温饱都成问题,没人愿意收养他,今天去这偷个馒头,明天去那讨要些吃食,总像个老鼠一样被赶来赶去,可灾情越来越严重,大家都过不下去了,即使对家乡没有什么感情,可背井离乡对他来说依旧是难以想象的苦难。

直到遇见了萧殊,小叫花才想起了,自己并不是老鼠,自己还是会说话,会哭会笑的一个人,他怕极了那种一个人被赶来赶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这种有一个人可以依赖,站在你身后的感觉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他不愿意失去。

萧殊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扇子,反手就拍在他的头上,故作生气道“想见神仙是吧,也行,不过在那之前,你一切都得听我的,不然免谈。”

“你这是坐地起价!”小叫花不服气的嚷道。

“爱听不听,不听我把你送玄机门去,省的心烦。”萧殊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说。”小叫花像是泄了气一样,有气无力的应道。

“首先给我把你这身衣服换了,不准顶嘴。”

“……”

“然后,这些干粮你背着,别瞪我,我这是为了锻炼你的身体,年轻人就得多担当一些。”萧殊一脸理所当然的把身上背着的干粮拿了下来,塞到了小叫花的手里。

“我不要!”感受着手上那沉重的份量小叫花终于忍不住炸了毛,刚想把干粮砸到萧殊脸上,却发觉萧殊健步如飞的已经跑了老远,完全不给机会。

“喂!你给我站住啊喂!”小叫花冲着萧殊的背影喊道。

“不想饿肚子的话就别扔了。”

远处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小叫花咬着牙背起干粮追了上去,他也不是真背不动,平日里总被人追着跑早就练出了他的脚力,俩人一前一后,一追一赶离开了幽州烟都。

穷凶极恶·天道不公人吃人

幽州烟都离岳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有上好马匹,至多半个月便能到,但偏偏萧殊和小叫花是徒步而行,加上俩人也不得认路,着实走了不少弯路,辛亏路上遇到一个名叫轩辕城的中年男人,骑着一头瘦不拉几的驴,背着一把长剑,连剑鞘也没有,随便用着一根长布条包裹着绑在身上,看上去邋里邋遢。

“这年头背把剑就叫宗师了?我还武林盟主呢。”小叫花一点也不客气的把身上的干粮挂在了他的驴上,反正也是同路。

“武林盟主我可认得不少,二十年前是琼华的绝情老太婆,十年前是那玄武山的清风老道,都是众望所归的老人,你小子大言不惭,当心咬掉了舌头。”轩辕城伸手捏了一把小叫花的脸。

“哼,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对抗外敌,就知道畏畏缩缩苟且偷生,徒有虚名之辈,这种武林盟主我还不当呢。”小叫花撇开他的手呛声道。

“哈哈,说的不错,保家卫国应是本份,便如那张真人一样,纵死又何妨,护得天下安生便值得,只可惜现今的武林已不再是前朝的武林了,玥国初立以来屡次打压江湖势力,惹得众派不快,什么大义也被抛诸脑后了,一些人还巴不得看到玥国就此灭顶。”轩辕城叹息道。

“那轩辕前辈前往岳州所为何事?”萧殊问道。

“他张真人有万剑,我轩辕城比不上,可我这一把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人生在世混个名声不算什么,我野心可大,想混个名留青史,看到这诏书没,周丞相亲笔拟写,圣上盖了玉玺,封了我一个督军之位。”轩辕城从怀中掏出一卷黄帛,显摆似得晃了晃又藏了起来。

“你是去当官?”小叫花本想抢过黄帛细看,被萧殊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算不得当官,谁不知那岳州桐州随时可能失守,大军临城,早年先帝杀各方诸侯,重任八方本是为崇越平路,谁知这路倒是平了,可惜平的是那图夏进犯之路,人心散了,跟了诸侯多年的将士私底下谁不骂先帝忘恩负义,兵成了贼,谁管的了,新诸侯也没威信,平日里不仅要提防外敌暗杀,还要防着手底下的兵将,你说说看,这种地方的官也算官吗?”轩辕城摇了摇头,面带苦涩。

“那你还去啊?”小叫花不解道。

“文臣去了就是送死,武将各个推诿,可说到底,总得有个人站出来吧,我轩辕城不才,自认有点本事和名望,就揽了下来,还真没人跟我争。”轩辕城取出一瓶小酒自顾自独饮。

玥国初立之时何等威风,仙人指点,耗费万千人力铸九塔镇国,鼎盛之时,近百万铁骑镇守边境,何人敢进犯,谁又能想到崇玉才退位便落得如此内忧外患的地步。

一路行去,越往西越是纷乱不堪,强盗山贼出没,一些城镇荒无人烟,也没人做买卖了,街头巷尾的店铺客栈都关了门,连乞丐都逃命去了,当真是亡国之景。

也不知是第多少次了,面前那一群衣衫破烂,手上拿着锄头,镰刀就出来打劫的人,个个面黄肌瘦还要强装出一副凶狠模样,也不要什么金银,只要粮食酒水。

前几次轩辕城还分了粮食,但这种事可一可二,哪能接连如此,看了看行囊内那所剩不多的干粮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就算全分给他们也不够吃一顿的,这路还有三分之一,自己这些人都不够吃,今天分给他们,明天就得喝西北风,总不见得也落草为寇,好歹也是圣上下诏任命的督军。

“我们也没吃的了,实在抱歉,不如这样,我给诸位一些银两,大家去如何?”轩辕城客气的说道,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

“给钱?哈哈,这鬼地方要钱有什么用,我也有钱啊,买你头驴子怎么样?”一位带头的干瘦男子不屑的啐了一口,掏出几个铜钱就朝轩辕城砸去。

小叫花害怕的躲在萧殊身后,这些人就是他所说饿疯了的人,只要能填肚子,就是人肉他们也会吃,眼里容不下其他,只有疯狂和食欲。

轩辕城不闪不躲,伸手接住了铜钱笑道“那可不行,这驴是我脚力,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远,况且它和我感情还不错,不卖的。”

“大家听到了吧,他和这头驴子感情不错,既然这样,你们几个人不妨和这头驴子一起做个伴,行行善事,让我们吃了,你听,我的肚子一直在叫,上一次它不叫的时候,我记得是个和尚,他倒是慈悲,只可惜年纪太大,肉有点老。”干瘦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众人闻言均是一惊,特别是小叫花更是浑身都在哆嗦,轩辕城慢悠悠的从驴上下来,眼神复杂的看了那群人一眼道“若只是打劫,我还能当你们是苦难之人,现在看来,倒是我犯蠢了,高僧慈悲,自愿成了你们的盘中餐,还不知悔改,可我轩辕城没这等心境。”

这话像是触动了逆鳞,干瘦男人红着眼睛朝轩辕城怒吼道“你懂个屁,你每天有吃有喝,哪里知道被生生饿死的感受。”

这话的确不假,常年受灾也就罢了,现在还被战火牵连,半年前,自己的儿子就那么活生生的饿死在自己怀里,也许死才是一种解脱,他本想把儿子安葬,可最终他仍被自己的欲望所吞没,将尸体给餐食了,只埋了一个头,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一点负担,杀人也好,吃人也罢,根本不会让他有半点负罪感。

轩辕城沉默的看着那群人挥舞着镰刀锄头朝自己冲来,刚伸出手又收了回来,慢慢的解开绑在身上的布条,一边不断闪躲着。

萧殊没有出手的打算,他将小叫花护在身后,一边闪躲一边观察着轩辕城,熟练的手势让萧殊一眼就明白了轩辕城剑道境界绝非等闲,这个人能轻而易举发出剑气,只是却不知为何他收了手,执意要出剑来斩这些人。

像是明白萧殊的疑问一般,轩辕城轻声道“人生一世如此苦痛,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你们生不逢时,更是天道不公,我轩辕城无能像那高僧一般让你们果腹,唯有一剑送你们轮回解脱。”

话音刚落,长长的布条落尽,玄青剑身倒映着那些人狰狞的脸和轩辕城沉静的眸子,伸手握住剑柄,玄青剑身上忽然多了一抹清泉流动之感。

“寻剑声,觅剑理,一世红尘一剑还,千剑藏,万剑埋,半夕一梦笑孑然。”轩辕城一字一剑,一剑一杀。

语毕,满目尸骸,轩辕城弯身捡起那掉在地上的长布条,却见那干瘦男子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不断出血的脖子,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抓着轩辕城的腿,嘴角不断流着血沫,咧着嘴似笑非笑,终是断了气,沾满血的手在轩辕城的白裤上留下了五道长长的血印,不曾闭上的眼睛,无神的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

轩辕城叹了口气,重新用布条将长剑包好背了起来“都是可怜人,奈何。”

小叫花听着耳边的叫喊声不断减少,最终安静,忍不住透过指缝瞄了一眼,胃立刻就翻滚了起来,连忙弯下身子干呕,险些把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可那散不尽的血腥味还在不住朝鼻子里钻。

萧殊一边拍着小叫花的背一边望着轩辕城道“何不放过他们,明知天道不公却让他们吞苦果,岂非更可怜。”

“你如果正视了他们的眼睛,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非是我轩辕城想当刽子手,而是他们在求死,他们眼中除了饥饿,除了疯狂,就只剩下绝望和求死。”轩辕城回头淡然道,好像死在他手上的不过是一些猪羊。

“那这到底是谁的错,是虚无缥缈的天道,还是进犯的图夏,又或者是他们自己?”萧殊紧皱着眉头,这些事情见得越多,他越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郁感,南北曾说过,一切皆有因果,莫非这些人也只是在偿还自己的罪业?可他实在想不出来,这寻常百姓有何罪业可偿。

“是啊,到底是谁的错,有时候我也想问,这该死的天灾到底是谁的错,世上那么多人冻死饿死,又是谁的错……”轩辕城摩挲着长剑上的白布,沉吟了许久。

三人一路无话,轩辕城倒是让出了驴子给小叫花骑,换了平时小叫花肯定开心的不得了,但现在他却一句话也不想说,不仅仅是腹中难受,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难受,此刻他看轩辕城的眼神就和看恶鬼一样,说不出的厌恶和恐惧,就是这个人当着他的面杀了足足二十多个人,就是恶鬼只怕也不如。

他甚至不愿意和轩辕城再继续同行,一看到轩辕城他就止不住的回想那一血腥的一幕,明明已经走的足够远了,可那股子血腥味好像一直跟着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能嗅到,如果不是萧殊在旁,他立刻就要掉头回去,这个鬼地方真是感觉半刻也呆不下去。

云寺观澜·九峰三潭十一涧

这一路走了两月有余,三人终到岳州芜城,眼前俱是不毛之地,牛马不能牧,庄家不能长,断壁残垣比比皆是,没有人修缮,家家闭门闭户,萧条之景让人唏嘘。

“就到这吧,那观澜山你们出了这芜城朝西北再走两百里也就到了,我还远着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有缘再见。”轩辕城骑着小毛驴,一边喝着酒,一边晃晃悠悠的继续朝西而去。

萧殊倒是无所谓,小叫花本来和轩辕城分道扬镳还挺开心,一听到还有两百里顿时苦了脸色,这一路他虽然不待见轩辕城,但和那头驴子关系还挺好,这下真就得靠自己两条腿走了,足足两百里得走到什么时候。

“十天,最多十天我们必须得走到。”萧殊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干粮和水得出了一个时间。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下过雨了,原本在烟都时还不觉得,可现在到了岳州,真就天干物燥,别说下雨了,连云都不见半朵,晴空万里,若非此刻还没入夏,这天气得热死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席地而睡,根本不担心天气变化,坏处就是水根本不够喝,这还是萧殊几乎不喝水,单算小叫花喝水的情况下。

修为入的天玄境,虽然不能完全辟谷,但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对萧殊而言也只是小意思,这十天时间完全是单以小叫花吃喝量算出来的。

“啊……”小叫花闻言坐了下来,身子朝后一躺,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微风徐徐,再过几日就立夏了,这天也是一日比一日热。

“这要是五年前啊,区区两百里我若想去,眨眼就到了。”萧殊打开红伞插在地上,躺在红伞的阴影下,眯着眼睛说道。

小叫花顺势也趴到伞下乘凉,遮住了太阳,这躺着就舒服多了,嘴上还不忘讽刺萧殊几句“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还眨眼就到,我都眨了几十下眼睛了,你怎么还在这啊?”

“我这不说了嘛,那是五年前了,当时我自认剑道大成,入的玄境,御剑九霄,浩淼天地哪有我去不得之处?”萧殊瞥了一眼那红伞中的细剑,回忆着说道。

“吹牛又不要钱。”小叫花眼里写满了不信。

“行行行,就当我吹牛,躺够了没,躺够了就走吧。”萧殊站起身子,也不理会小叫花幽怨的眼神,收了红伞,就朝西北走去。

“喂!等等我。”

初入夏,白天气温陡升,此前还有些凉爽的夜里也沉闷了不少,官道上原本的青山绿水,此刻之余荒凉死寂,一颗颗枯死的树,干涸的溪流,不见旅人,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了萧殊和小叫花。

一天,一天,又一天。

小叫花咀嚼着无味的干粮,摇晃着那几近干枯的水壶,每每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萧殊闭目静修,又闭上了嘴,安静的填着肚子,他最开始不明白这点粮食怎么够俩人吃十天,现在他知道萧殊压根没把自己算进去。

不过让他啧啧称奇的是,即便如此萧殊依旧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他有任何体力不支或者精神萎靡的表现,每次他把干粮分给萧殊时,萧殊总是又放了回去,一来二去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当萧殊真就不用吃饭。

时间过的很慢,白天炎热和夜里也闷得慌,让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恰好也是第十天,随着路途的缩短,面前的景象总算有了变化,脚下开裂的土地逐渐便的湿润了起来。

日头越升越高,俩人的脚步逐渐加快,在一个瞬间,两人纷纷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

面前,是一汪湖水,如此巨大,宽广,一眼都看不到尽头,仿佛来到了海边,微微凉风带着水气拂过,只觉凉爽,此前的燥热一散而尽。

“水!”小叫花惊喜的喊道,在也顾不得其他,冲到湖边上,舀起水就喝了一口,这些天差点就要把他给渴死了,他是真想不通萧殊怎么能做到十多天一口水也不喝。

萧殊极目环顾了一圈,这湖的尽头是若隐若现的山峰,看上去仿佛湖中小岛一样,有些不真切,想来这就是那观澜山了。

“呸呸呸!”小叫花将那湖水全都吐了出来,伸着舌头,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这湖水看上去清澈,但不知为何喝在嘴里竟然如此咸涩,这哪里能喝啊,就是养鱼都不成。

“怎么,喝到鱼鳅了,那不正好,这些天你不是一直抱怨没肉吃吗,给你尝尝鲜怎么还就吐了?”萧殊见此不由调侃道,俩人彼此都是一抓住机会就得拆拆对方的台。

小叫花眼珠子一转道“是啊,喝到一条不知道什么东西,扎了我的嘴,只得吐了,不过这水可甘甜的很。”

“哦,那你接着喝。”萧殊淡淡的应了声,依旧自顾自走在湖边,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真的挺好喝的,很解渴。”小叫花走到萧殊身旁劝道。

“我不渴,渴我也不喝,你有这功夫不如帮忙找找看这湖边有没有船家,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要没有的话,你就得游过去。”萧殊头也不回的说道,小叫花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他。

这湖方圆萧殊判断少说也有六七十里,这观澜山又在湖的另一头,真要游过去,哪怕是一个善水性的成年男子也颇为吃力,小叫花虽然会游泳,但也只是狗刨式的扑腾几下而已,游不出八百米就得沉底,虽说萧殊自认轻功有所长进,但真要带一个完全不会轻功的人飞渡至湖对面还是有些为难他了。

小叫花闻言找了半天,可这湖别说船家了,连曾经的渡口都荒废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只剩下几片破烂浮木飘在岸边。

“游过去?”小叫花有些发呆的望着对面那若隐若现的观澜山,这得游到什么时候,这也不是路面,走累了还能歇会,湖里那游累了还不得沉底喂了鱼。

萧殊走到岸边,轻轻用手摁了一下浮木,转头笑着说道“不游也行啊,我倒是有其他办法,只是可能不太舒服,但绝对不累。”

“什么办法?”小叫花眼里充满了不信任,不是他不相信萧殊能渡湖,而是萧殊嘴里的这个不太舒服让他觉得有些发毛。

萧殊朝小叫花招了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旁,随后一脚踢在其中一块浮木上,运足了内元,不过力道控制却是极精妙,丝毫没有损伤那木块,浮木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湖对岸急冲而去。

“闭上眼睛。”萧殊说道。

小叫花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只觉身体忽然腾空,周遭景象飞快的后退,眨眼自己身下就只余下湖水,迎面劲风让他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甚至喘不上气。

萧殊将小叫花扔出去之后,顺手抄起那剩下的几块浮木,纵身一跃,速度快的连眼睛都看不清,瞬息就跟上了那浮木,单足轻点落在其上,那浮木半点也不沉,不得不说萧殊的轻功比起早先真的强了太多,丝毫不逊色那些以轻功见长之人。

萧殊看准了小叫花坠落的势头,一把将其拉住,这个时候旧力以止,足下稍稍一借力,脚下浮木有点吃不住力道了,水立刻湿了鞋面,将沉未沉之际,萧殊运足了内劲,再一次将小叫花朝对岸扔了过去,脚下浮木顿时又浮出了水面,顺势将夹在臂弯中的浮木朝前扔出一块,纵身提气,又是一跃。

每一次的力道都是恰到好处,如此宽阔的湖面,就被萧殊三四次借力给渡了过去,小叫花倒是吓得不轻,本来就苍白的小脸此刻白的发青,连埋怨萧殊都顾不上,一到岸边被萧殊接住之后就瞪大了眼睛,宛如一条出了水的鱼,都忘了怎么喘气。

萧殊拍了拍小叫花的头笑道“这办法不错吧,我看这水浮力挺大,要是寻常湖面你还真得游过来。”

小叫花面色惨白,不停拍着自己的胸口,干呕了几次之后还是没忍住跑到湖边把之前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这才算缓过劲来,他真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就被这么扔了过来,还是连续不断的扔了好几次。

“好个屁!”小叫花怒视萧殊,本来就肚子饿,这下倒好,彻底干净了。

“说了让你闭上眼睛,一眨眼的事,大侠你还是欠缺了一点磨练,肚子饿是吧,我也饿啊,还不赶紧走,等着天上下糖葫芦呢?”萧殊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的顺着观澜山的小路上去了。

小叫花这时候也没力气在和萧殊争嘴了,面无表情的跟在萧殊身后,他是真的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萧殊来这个鬼地方,那什么破寺还没看到,自己快半条命交代在路上了。

观澜山可不是什么小山坡,那是佛宗云寺所在,此山有九峰,三潭,十一涧,其中以观澜峰为中,由下至上呈八峰朝顶之象,高足有千丈,若是早年间,那是香火鼎盛,来往之客不绝,不说那求子拜佛的香客,哪怕是只为一观此处绝色风景的游人也数不胜数。

这云寺便修筑在那观澜峰之上,规模之大可称当世一绝,寺院幽静,常年禅香缭绕,周遭林木葱郁,一座座殿宇宏伟瑰丽,双阁一塔屹立其中,高耸入云,禅唱梵音声声不绝,晨钟暮鼓日日不断。

可现如今,山上的树枯死了大片,明明才入夏,放眼望去,尽是落叶枯枝。

拒之山门·石佛不见世人苦

山路陡峭,传闻这观澜山由下至上足有一万零八百阶,有那虔诚香客曾一步一拜上山,细细数过,正是一阶不多一阶不少,小叫花本就体虚,加上之前又吐了个干净,还没走到半山腰就累得不行,满头冒汗,两条腿重的和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上去。

萧殊调侃了几句,只得背起小叫花,他本来就是为了等小叫花才刻意放慢了脚步,这下子背起小叫花反倒比之前更快了,一阵风似得朝山顶奔去,小叫花伏在萧殊背上,一点也不觉颠簸,风拂着脸颊,只觉安心,没一会就睡着了。

这到底是不是一万零八百阶萧殊也没数,不消片刻就到了云寺山门前,可眼前所见却让他大为惊异,这山门口哪里有半分佛门清静之地的样子,简直是人满为患,大多是老弱之辈,面黄肌瘦,席地而睡,不少僧人在搭建布棚,分发米粥,馒头,可到底是人多粥少,没一会就分完了。

山下遭难,不少人都逃难离开了,留下些个孤寡老人和没人要的孩子无依无靠,这就想起了香火鼎盛的云寺,纷纷到此处指望有一口粥喝保个活命也好,要说这云寺真当能养活这么多人却也不然,寺中的米面这些日子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完全是坐吃山空立地吃陷,有出无进,可说到底也没个办法,地不长稻,水流干涸,这寺前的湖谁不知道是咸的,也做不得水源,佛也拜了,神也求了,该不下雨它还就不下雨,就连这观澜山上的三潭十一涧都快干了。

这粥分完了,可还有人没吃呢,日头越升越高,哪里是区区布棚能挡得了的,转眼就有人耐不住高温和饥饿昏厥了过去,这下子更乱套了,老人一把揪住那些僧人的衣襟就质问“咱们平日里香火钱给的也不少,凭什么他们有得吃,我们就得饿肚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是不是你们藏私,不愿意让咱们看到?”

那小和尚却只是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心平气和的说道“王施主,寺中锅灶有限,暂且就煮了这么多,分完了还会继续煮的,请各位静待。”

“等?你看看人都饿昏过去了,怎么等?再等一会你们就来收尸吧!”那老人气急败坏的眼前就发黑,险些跌倒,幸亏被那小和尚扶住。

“行了王老头,你少说两句,人家也有难处。”

王老头瞪了那小和尚一眼,狠狠甩开他的手,喘着气坐在布棚下,忽然看到萧殊背着小叫花,阴阳怪气的高道“大家都看看,又有人来了,年轻人你有手有脚还要来和我们这群老弱抢吃的?”

这些人现在排外的很,多来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个人分粥,本来也不够分了,这下倒好,又来了俩,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萧殊。

倒是那个小和尚赶忙走上前来行了个礼问道“小僧善法见过施主,施主请少待,米粥还在准备,不妨先在这布棚中休息片刻。”

萧殊拍了拍身后小叫花的头,小叫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觉头晕眼花,在萧殊耳边轻声道“我……我头晕。”

萧殊摸了摸小叫花的额头,只觉有些烫手,想来也是,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些,自己自持修为自然无事,可小叫花的体质比普通人还差些,这一番折腾,加上烈日暴晒,得了病,萧殊想了想,对着善法还了个礼道“不知晓月大师可在寺中,萧殊得南北小师父指点慕名而来。”

善法一听南北小师父,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思索了许久问道“萧施主是南北师兄的朋友?”

这好巧不巧,善法正是戒法的弟子,那南北当初在寺中一天到晚除了研究佛法尽和那些个僧老作对了,其中和戒法最合不来,一见面就得论上半天,善法对南北颇有些敬仰之情,那戒法是谁啊,那是监院,脾气暴着呢,就是晓月首座也得让他三分。

可这南北偏偏就是个谁都不怕的主,善法平日里哪敢有半句顶嘴,每每看到南北让戒法吃瘪的样子心中既佩服又担心,怕戒法一怒之下就把南北给揍了,不过奇怪的是,戒法虽然生气却也没有真的动过手,不知是因为晓月首座还是自持监院身份不与南北一般见识。

见萧殊默认,善法随即道“晓月师叔此刻正在佛经阁参研佛理,不过也应该快要出来了,施主且随我来。”

“外面如此炎热,为何不让他们进去?”萧殊环视着那山门口这群落难之人,一个个的半死不活,汗流浃背的蜷缩在布棚下,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异味。

“施主有所不知,非是小僧不想他们进去,而是师尊有令,但凡落难之人,一律不得入寺,小僧也不知为何。”善法小声的说道,生怕被人听见。

“这些人怎么办?”萧殊指了指那好几个因为饥饿高温而昏厥过去的人问道。

“到时候会分发汤药,至于是死是活,那只能看老天爷了。”善法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此天灾实在罕见,别说这些人了,就是寺中也快没了米面,到时候该怎么办,他心中也发愁的很。

萧殊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善法就进了寺中,寺门才一打开就有不少人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好些僧人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给进,任凭他们哭喊谩骂,只作充耳不闻。

寺中萧条,虽禅香袅袅,可那一株株青松,紫竹早已经干枯死去,地面都被晒得开了一道道口子,来往僧人俱是汗流浃背,忙忙碌碌,一些人抱着柴火,一些人挑着水,平日里这个时候那都是念佛诵经等着吃饭,现在倒好,别说诵经了,坐下来歇一会都不可能。

“善法,这位施主是?”

迎面而来的僧人捋着袖子,手上抱着一堆也不知是药材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满头大汗,一身僧袍均被汗水渗,一边扇着风一边问道。

“这位施主是来求见晓月师叔的,是南北师兄的朋友,你赶紧煎药去吧,别落个偷懒懈怠之过。”善法擦了擦额头的汗,眯缝着眼睛瞄了一眼那火辣的太阳,言语颇为不耐,以前谁都不愿意招待客人,现在成了名副其实偷懒的理由。

那僧人看了萧殊一眼,将善法拉到一旁小声道“戒法师叔不是说了不准人进寺内吗,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萧施主说了是来见晓月师叔的,千里迢迢的我还拒之门外不成?这是佛门,不是皇宫,到时候师父要是责怪下来,我担着,我要担不住,这不还有晓月师叔嘛,大不了我也学南北师兄,出去游历一遭。”善法拍了拍那僧人的肩膀道。

“你以为你师父为什么不允许那些人进寺?”僧人叹了口气反问道。

“为什么?”善法心中有些诧异,我这当徒弟的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了?

“傻善法,我看整个寺中就你还不知道,本来还不想和你说,怕你闯祸,现在倒好,你还要带人进寺?是疫病啊,你没见山门口那些人一天到晚就有那么几个昏倒,时间一长还口吐白沫,浑身忽冷忽热,晚上发起疯来还咬人呢!要我说,这病肯定还会传染,戒法师叔必然早早有所察觉才做了这个决定。”僧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善法面色一变,他原以为只是外边环境恶劣,长久日晒,加上吃的也差,水又常常喝不上才导致如此,并没有过多细想。

“那我问你,我们这药每日分发,可有人好转过,晚上那声音你没听到过?渗人的很,我大半夜都睡不着。”僧人见善法不信便质问道。

善法沉默不言,这些日子的确时不时就有人昏倒,口吐白沫,至于咬人之说他虽不曾亲眼得见,却常常听那些守夜的师兄弟说起,被人制住绑起来也不得安宁,活像一头野兽,只有到了白日才会消停,这般连过数个日夜之后就会死去,他虽然知道如此,但总觉这是人病痛,饥饿之后绝望所致,故而对师父的决定颇为不满。

可现在想起来,好像的确是自己想的太过所以然了,这药每日都在分发,可要说疗效却不见万一,死去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日趋增多。

“你真当这药有用?这不过是些寻常药方,治得了体虚,治得了风寒,可哪里治得了那种疫病,聊胜于无罢了。”僧人颠了颠手中的药材,面带苦涩。

“别说了!”善法此时心乱如麻。

这事就像一层窗户纸,大家都不说出来,那就相安无事,不知道的也就不知道,知道也闭口不谈,过一日是一日。

“你看看那人背上背着的小孩,你善法怎么就敢保证他没有得了疫病,是你医的好还是戒法师叔医的好?还是晓月师叔医的好?”僧人不忿的质问道,见自己有些激动又赶忙把声音压了下来,他这是好心相劝。

“你别说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会找师尊问个清楚。”善法心中阴郁,若他所说是真,自己这些年以来信奉的到底是什么?

萧殊瞥了一眼伏在自己肩膀上昏睡的小叫花,这一切对谈自然没有瞒得过他,俩人声音虽小,但想要萧殊完全听不见还得再远个半里路才行。

生死轮回·慈悲虽善却无用

萧殊自负内元深沉,寻常风寒疫病难侵,小叫花却体弱的很,比之常人还有些不如,加上一路奔波,更是体虚,真要染上这不知名的疫病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像那僧人说的医无可医就难办了,萧殊本也不通什么医术,此刻颇有几分束手无策的感觉。

萧殊轻轻一指点在小叫花的眉心处,缓缓将内元灌入,才觉他的经脉竟然如此纤细,若少有不慎便会将其震碎,换个人只怕稍稍一探就得铩羽而归,一个差错还会危及其性命。

萧殊面色沉着,在其精妙的牵引下内元分做一道又一道,分别游走在小叫花的奇经八脉之中,但凡堵塞郁滞之处均被缓缓冲开,由下至上环绕了足有三周,最后残余的一点内元汇聚在小叫花的下丹田处。

朦胧中小叫花呢喃着萧殊的名字,浑身像是泡在温泉之中,原本的疲乏一扫而空,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的不少。

如此做法极是耗神,不仅仅对内元的控制要极为精细,循序渐进,因势利导,更难的是小叫花经脉纤细,让内元的消耗更上了一层,不过片刻的事情,萧殊竟觉得有些疲乏,见小叫花有转醒之态,撇过头道“睡吧,吃的东西给你留着呢。”

小叫花闻言又沉沉睡去,善法向萧殊道了声歉,带着俩人绕过佛塔,来到自己所住的寮房,房间不大,一个蒲团,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竹椅,靠窗边还摆放着一盆有些粗糙的盆栽,里头种着的也不是什么名贵花木,不过是三三两两零落的小草。

云寺本就大,僧人门众也不算多,每个僧人都有自己的寮房,在佛门中可以算得上条件很好了,不少人出家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就奔着云寺来,不管是真看破红尘也好,只为了混口饭吃也罢,当然云寺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可一旦收下,基本的吃喝住绝对是不愁的。

“施主见笑了,这是小僧的房间,不嫌弃的话就在此安歇片刻,再过半个时辰晓月师叔便会出来,到时候小僧会来带施主过去。”善逝勉强的笑道,他此刻没了心思继续陪萧殊闲聊,他就想找到自己的师尊问个清楚。

“小师父能不能替我这小兄弟也煎一份药,他许是得了风寒。”萧殊想了想说道。

善法本来想让萧殊自己去药房拿,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先不说现在寺中不允许外人出入,他带萧殊进来本身就违背了自个师尊,到时候不明就里的再和人起了冲突,那就罪过大了,只得应了下来。

临走前他还特地看了看小叫花的面色,诊了诊他的脉搏,但从病相来看的确和风寒相仿,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山门口那些发病的人此前也是这个样子,可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好转,全都死了,每天都有僧人把尸体抬走,每天都能在后山听到往生咒。

善法心中藏了事,一路急走,不断的拨转着手中念珠,口诵心经,可平日里背的滚瓜烂熟的心经哪里能平息他心绪,越念走的越急,佛珠拨的越快。

一路上有人唤他也仿若未闻,再抬头已经到了师尊禅房前,脚步一顿,原本想要冲进去质问的心绪也静了下来,事到临头反倒踌躇了起来,说到底自己何曾顶撞过师尊,更别说质疑师尊了。

手上的佛珠忽快忽慢的拨转着,善法面色也是忽阴忽晴,几番抬手想要扣门,都放了下来,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却见一位僧老正站在身后。

“心乱则浊,心浊如何参佛?”僧老身着黄色僧衣,外头披着有些发白的袈裟,面带笑意的指了指自己的心。

“方丈教训的是。”善法连忙低头道,心中不禁有些羞愤,感情自己在这门前徘徊全都被方丈看在眼里。

“去吧,真要有什么事就进去说,不要藏在心里,师弟虽然脾气差了些,却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方丈笑道。

善法一脸正色的点了点头,抬手轻叩门扉,只闻禅房中传出几声咳嗽,沙哑着嗓子说道“进来。”

善逝走进房间,还是熟悉的画面,师尊一人面朝着释迦佛像,闭目打坐,檀香早已燃尽,屋内很久没有开过窗了,檀香味浓重的让善逝都有些喘不上气。

戒法这些时间天天把自己关在禅房内,便是连吃饭也不曾出来,都是善法每日送来,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善法总觉得师尊一日比一日削瘦。

“若师兄不来,你打算在门前转多久?”戒法也没有回头,沙哑着嗓子问道,也不等善法回答,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优柔寡断性子,怎么成了我戒法的徒弟。”

“师尊教训的是。”善法低头说道。

“咳咳,有什么话就说吧,要你师伯在门外等到什么时候?”戒法这个时候总算站起了身子,重新点了三支香。

善法方才惊觉,方丈来此除了找师尊哪里还会有其他事,只是俩人正好赶上了,思前想后半晌才道“师尊,弟子来此只想问一件事。”

“你想问我为何不让山门口的民众入寺?”戒法重新盘坐在蒲团上,不过这个时候他面朝着善法。

“是。”善法应了声,就地盘膝坐了下来,目光直视着戒法。

“那好,为师先且问你,生死为何?”

“生死是轮回,是定数,无可避,无可逃。”善法想了又想,慎重的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山门前那些人生或者死,这算不算定数,算不算轮回?”戒法顺着问道。

“这与师尊是否让他们入寺有何关系?”善法不解的问道。

“若他们的死是因为我不让他们入寺,这生死定数是否在我手?”戒法不理会,继续询问。

“这……”善法不知该如何回答,即便不让他们入寺,可若说生死定数全在师尊却是诛心,那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莫非就能说骆驼垮了全是因为这根稻草的缘故?

“若罪在我,不管多少人命,我戒法自背了去,下到地狱给他们偿命颂往生也无妨,为何不让他们入寺,只因这寺中无佛能渡众生,里头还是外头,对他们来说已然没了区别,可对你们呢,我不知这区区一道山门能挡住什么,只望菩萨能听到我日日祈愿,去了灾祸,普渡苦难,莫要让云寺堕入无间。”戒法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禅房内。

堕入无间四个字重重的压在善法心头,此前他并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因为总有长辈在前,万事都无需自己多虑,可现在……

“果真是疫病?”善法咬着嘴唇,心乱如麻,平日里的禅心此刻也不知丢到哪去了,师尊的做法虽无可厚非,但佛道慈悲何在,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山门前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无动于衷,明哲保身吗?

“善法,生死有命,慈悲虽是至善,但改变不了什么。”戒法说道。

“佛当真如此无能?”善法一时激动的口不择言,才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还偏偏是在自己师尊面前,还未等到他认错,只闻啪的一声,半根碎掉的戒尺掉落下来,这时善法才觉得左手臂火辣辣的疼。

“妄言!该打!”

“邪见!该打!”

“背佛!该打!”

戒法怒目而视,站起身子,手中半把戒尺一下又一下抽在善法背上,丝毫不留情面,直打的那戒尺碎至虎口处方才停止,一道道血痕遍布善法背后,善法满头大汗,一言不发的口诵佛经。

戒法见此不由气的连连咳嗽,善法的性子就是如此,你打他也好,罚他也罢,他就默默受着,什么也不说,就是窝在心里,这也是戒法最担心的。

“师父你没事吧。”善法见师尊咳嗽的站立不稳,连忙起身想要扶他坐下,哪里还记得背上累累伤痕,这一站起来牵动了伤口,连自个也差点摔了。

“唉,你们师徒俩。”方丈推门而入,摇着头将戒法扶着坐下来,转头对善法道“行了,善法你去药房上药,好好休息,这几天就不用忙了。”

善法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戒法一脸疲倦之意,也就把话都吞了回去,点了应了声,蹒跚着离开了禅房。

“师弟你也是,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他是你弟子,你本该言传身教,而不是打罚责骂。”方丈叹了口气说道。

“师兄你也听到了,如此言论不该打吗?”戒法辩解道。

“世间一切皆是空,生是空,死是空,欢也是空,悲也是空,佛法并不是什么神奇的力量,佛法便是世间法,花开花落,生老病死皆在其中,便是世尊也不例外,你不是也说了,慈悲虽是至善,却无能改变什么,善法此言并无错,你不该打他。”方丈顺势将房门关了起来。

“师兄说的是,戒法受教了。”戒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来此也不是与你说这些的,三月有余了,可查明那疫病到底是何缘故,如何传染他人,可有医法?”方丈正了正神色问道。

戒法闻言不禁摇头道“难。”

数年无雨·山寺亦无米面

“萧施主,这药每日服一次就行了,莫约四五天便会好转。”善法端着一碗深色汤药,颤颤巍巍的递给萧殊,还险些洒了。

“怎么了?”萧殊接过汤药放在一旁,他注意到善法的动作很不自然,站也站不稳,坐又不敢坐,浑身上下一股子药味,这明显是受了伤。

“没什么。”善法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道“这汤药趁热喝,凉了的话药效就差了,首座应该下来了,施主便与我一同去五观堂用斋吧。”

萧殊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过问,推了推睡死在床上的小叫花道“醒醒,吃饭了,再睡可就没了。”

吃饭?

小叫花即便熟睡也听不落这俩字,肚子里本来就吐的一干二净,空空如也,揉了揉眼睛,刚想说话就被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冲了鼻子,这都不用喝,光闻一闻就知道有多苦。

萧殊可不管这些,指了指那一碗有些发黑的汤药道“赶紧喝了,听到小师父的话没,凉了药效可就差了,喝完吃饭去。”

小叫花眯着眼睛,皱着眉头,端起那碗也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汤药,低下头闻了闻,险些把脸都苦绿了,捂着鼻子又将药给放了回去,不情愿的道“我又没病,头也不晕,眼也不花,这药你自己喝吧。”

“小施主你的确得了风寒,而且身子骨虚弱,这药还是喝了吧,我特地放了些糖,不苦的,只是闻起来不好闻罢了。”善法解释道。

“有糖?”小叫花眼睛一亮,又端起了那碗汤药,一脸怀疑的盯了半晌,还是眼睛一闭,一捏鼻子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这糖味是没尝出来,苦味也没闻起来那么明显,不过一入肚子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什么时候吃饭去?”小叫花一喝完这药感觉更饿了,肚子咕噜噜的叫个不停,当即爬下了床,一脸期待的看着俩人。

“我这十来天没吃饭的还不急,你肚子倒是先叫上了,还什么时候,现在啊。”萧殊站起身子,朝善法点了点头。

呆在屋里头还好,这一出寮房,外头是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直晒的这云寺宛若被放在炭火上烤一样,小叫花方才还说头不晕眼不花,才被日头晒了片刻就有些撑不住了,五观堂离寮房不远,却也得走上一阵子。

“好热啊。”小叫花一边扶着萧殊一边嚷道,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不住的朝下流,日头晃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萧殊无奈的取下背后红伞,撑了开来,小小的阴影成了这条路上唯一的净土。

五观堂位于大殿左侧,来往僧众频繁,一方面要替山门口几百张嘴等着吃喝,另一方到了午时也该开饭了,不过这些日子饭菜是越来越少,寺中剩余米面已然不多,不说没了香客,就算买也没去处,后山的几处菜圃全无收成,这天不下雨,你求也无用,咒也无用,寺中的几口井和观澜山上的三处水潭也快见了底。

三人走进五观堂,寻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堂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足够容得下寺中百余人,不过这上百号人一落座,那屋内虽然晒不到太阳,也凉快不到哪去。

善法光是坐下,整个背都止不住的刺痛,加上屋内闷热,不禁有些没了胃口,环顾了一圈对萧殊道“小僧要先给师尊取饭菜,稍后再来用斋,两位自便即可,晓月首座应该也快到了。”

说罢善法站起身子,去盛了一碗米粥,说是粥,稀的和汤也没了区别,拿上了几个白馒头和一些斋菜离开了五观堂,这几个月师尊都不曾来过斋堂,一向都是善法送饭,今天也是照旧。

来到禅房,还没敲门,却见方丈紧锁眉头从禅房内出来,善法连忙放下饭菜行了个礼。

“善法你送完饭菜也吃饭去吧,好好休息,莫要累坏了。”方丈看了眼那稀薄的米粥,摇了摇头道。

“有两位施主来此想见晓月首座,那萧施主是南北师兄的朋友,弟子自作主张将他们带了进来,还请方丈不要怪罪。”善法见方丈要走,连忙说道。

方丈面色一沉,手中佛珠不由自主的捏紧,思索了片刻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弟子将他们带到了五观堂,此刻正在用斋。”

方丈听完一言不发,匆匆离开,善法此前已知了疫病的事,心知肚明方丈担心的是什么,此刻唯有祈祷,切莫出什么事才好,不然别说责骂了,就是被师尊打死也难消心中愧疚。

善法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心绪,将饭菜送进禅房。

戒法示意他将饭菜放到桌上,站起身子,看了善法一眼随口问道“坐下,伤怎么样了。”

“弟子无事,师尊挂碍了。”善法心中一暖,师尊虽严厉古板,可真要说起来,却也是最关心弟子的人,不过这次实在是气不过,平日里最听话的弟子居然如此说话,可别看善法背后伤痕累累,其实戒法下手很有轻重,只是一些皮外伤,修养两天也就无事了。

“届时若真没了办法,你就下山去吧,寻个安生之地。”戒法瞥了一眼善法,一边喝着稀薄的米粥一边说道。

“当无法可医?”善法闻言心中一惊。

“便是能医又如何?寺中米面最多支撑半月,善法,为师不担心其他,可你这性子下山难免吃亏,你得学学南北,他可精怪的很。”戒法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弟子不下山,弟子就在山上陪着师尊。”善法倔强的摇了摇头,他自小就在寺中长大,只知吃斋念佛,诵经习武,山下红尘不关心,江湖恩怨不沾身,下山这个念头从来就没出现在善法的脑海过。

“哈哈,陪为师在山上等死吗?”戒法失笑,却也懒得再劝说,自己这个徒弟有时候就是榆木脑袋,认定一点就再也钻不出来了。

“弟子相信万事总有尽头,天灾也好,人祸也罢,苦尽总能甘来。”善法一向都很乐观,用他自己的话说,天雨虽广不润无根之草,要是连自己都放弃了,那佛陀也渡不了。

“饿了吧,这几个馒头你吃了,不够的话就去斋房,好好养伤,莫要再来打扰为师。”戒法叹了口气,喝完了粥就站起身子,再一次盘膝坐在蒲团上,不再言语。

斋房僧众这些时日都吃不饱,善法也是一样,平日里分到的吃食并不够填饱肚子,也唯有戒法这等长辈方才会额外多给一两个馒头,虽说天气炎热有些没胃口,可腹中空空也很是难受,看着白花花的馒头不禁咽了口口水,他看着戒法略有佝偻的身子道“弟子不饿,只去斋房盛一碗粥便可。”

说罢,善法收了粥碗,离开了禅房,那几个馒头依旧被留在盘中。

五观堂内,萧殊喝着清淡的米粥,见小叫花一副狼吞虎咽,嘴里塞得满满的模样,不禁笑道“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小叫花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十多天不吃不喝还一点事都没有,可我是正常人。”

“大侠你这叫忘恩负义你懂吗?你真当我不饿啊,还不是都留给你了。”萧殊一点也不客气的抢过小叫花面前的馒头。

“还我!你不是有吗?”小叫花瞪着萧殊,伸手就要去抢。

“一个哪够,我可是十天没吃没喝,有得吃还不得多吃一些,不然在某人看来可是不正常了。”萧殊站起身子,一只手拿着两个馒头,一只手按着小叫花的头,任凭他怎么跳,怎么抓都够不到。

“还不是你非要来这个鬼地方,我才陪你来的,况且你早知道不够吃,当初干嘛多买一些?”小叫花恼羞成怒的甩开萧殊的手,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不就俩馒头嘛,都给你行了吧,大侠吃饱了还得拯救黎民苍生,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萧殊笑道,将馒头扔给了小叫花。

“算你识相!”小叫花也懒得计较萧殊调侃,现在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秋后算账也不迟。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萧殊顺口问道。

小叫花愣了好一会,他的确从来没有告诉过萧殊自己的名字,萧殊也一直戏称他为大侠,可名字这个东西,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从来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总是被人唤作叫花子,臭乞丐,傻子,野狗这一类称呼。

忽然俏皮对萧殊吐了吐舌头笑道“原来那个名字啊,我记不清了……干脆重新取个名字吧,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这还用想吗,干脆就叫大侠得了,反正你也立志当个大侠。”萧殊不以为然的说道,他才不信人还能把自己名字给忘了,明显是不愿意说。

“这名字也太蠢了,哪有人叫这种名字,萧要饭的你有没有脑子?”小叫花忿忿不平的反驳道。

“我觉得就叫大侠吧,听起来多威风,又直接表明了身份,贼人一听就闻风丧胆,退避三舍,一举两得,多好啊。”萧殊摊了摊手道。

菩萨佛陀·孤坐高台难自渡

“我是认真的!”小叫花怒道。

“名字是父母所给,你真就要这样随随便便舍了?”萧殊逐渐收了笑意,沉声问道,他其实还挺羡慕小叫花的,起码最开始他见过自己的父母,起码他的名字是父母所取,而不是像自己一样,甚至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

“父母?我没有父母,没有人养过我,活到现在我全是靠自己,别说名字,就是人生如果能舍了重来,我一样不会犹豫。”小叫花说道,一口一口的啃着手上的馒头是,父母他早就没有印象,也许在记事之前见过吧,他不怪自己的出身,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可如果说他对父母有什么感情的话,却是半分也无。

“我也没有父母,我连自己名字是谁取得都不知道,不过我倒是比你幸运些,有个养母愿意收留我,有玩伴视我为兄弟,还有个师父,虽然已经不是了。”萧殊不禁回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种种。

“萧要饭的,你收我为徒吧,你不是练过剑吗,教我。”小叫花抬起头望着萧殊。

“可别,我剑法烂的很,连混口饭都吃不上,到时候还不得怪我误人子弟。”萧殊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可你不是什么境嘛,连那个凶老头都打不过你。”

“不是我不教你,我这一身本事没什么好藏私的,实话告诉你,你天生体弱,经脉比常人纤细许多,根骨也差了些,若跟着我学,十年也难得寸进。”萧殊如实说道。

他并非在诓骗小叫花,而是小叫花本身还够不着门槛,如果强行修习萧殊的剑法,只会适得其反,对身体造成不可磨灭的创伤,不像李元丰本身就有些底子,资质也不差,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萧殊此刻在剑道一途上有些找不到前路,更别说让他教人了。

“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总有一天能学会的。”小叫花信誓旦旦的说道,完全没有听懂萧殊的意思。

“你是打定主要学剑道?”萧殊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当然了,大侠不都是一袭白衣背负长剑,来去如风,多潇洒呀。”小叫花边说眼里边冒着星星,就好像自己已经成了剑侠一样。

“那你看我像吗?”萧殊站起身子,在小叫花面前转了一圈,一身衣服虽然还干净,但总有些破旧感,背着把红伞,和小叫花心目中的大侠相去甚远。

“不像。”小叫花一脸嫌弃的撇过头。

“对啊,我这个师父都不像,那教出来的徒弟能像吗?要我说,你不如就留在这,又有饭吃,又有地方住,每天念念经,参参佛,指不定十年之后还能成为一代佛学大师,跟我学剑,那别说十年了,三十年也没戏。”萧殊一拍手,点了点头,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样。

“我才不要留在这当和尚,那得剃光头,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小叫花左右望了望,但凡在五观堂内吃饭的,没有一个不是光头的,太阳底下都能反光了。

“东西南北师姐弟不是剃嘛。”

“说的那么好,你怎么不留在这?念佛那么无聊,我才不要,我又不信佛,我肚子饿的时候也没见到哪个菩萨施舍我点吃,我凭什么拜他?”小叫花反驳道。

“你要真想学也不是不行,可我现在教不了你,你要等不了,就另请高明。”萧殊见他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在继续打击他了。

“多久啊?”

“不知道。”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

“爱学不学,我还不爱教呢。”萧殊撇过头,也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爱教不教,你剑法这么烂,我还不乐意学呢!”

俩人针尖对麦芒的互相瞪眼,萧殊当然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小孩子脾气就是这样,只是他乐得和小叫花争嘴,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公子可是萧施主?”方丈一眼就从偌大的斋堂内寻到了萧殊俩人,见俩人争嘴不休只觉有些好笑。

“您就是南北的师尊?”萧殊对小叫花做了个停战手势,面前这个僧老一看就德高望重,不比寻常僧众,便是这气息步伐都能察觉出其境界不浅。

“老衲是晓月的师兄,本寺方丈,法号慧觉,此前听善法说,萧施主是专程来寻晓月师弟的,不知所为何事?莫非是南北在外闯了什么祸?”慧觉方丈含笑问道。

“那倒是没有,我来此一是想见一见能教出南北小师父这等奇人的师父到底是何等人物,二来确也是心中有惑。”萧殊也不想隐瞒。

“萧施主谬赞了,南北性子一向难以捉摸,莫说是我,便是晓月师弟也不太管他,施主既然想见师弟,还请再等上片刻,师弟这些日子一直在佛塔中参经研理,有时候也容易忘了时辰。”慧觉惭愧的说道。

“不妨事。”萧殊倒是无所谓,这么远他都来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一时半会。

“寺中饭菜清淡,也不知两位施主吃不吃得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慧觉也知道这粥是一天比一天稀,吃不吃得惯先不谈,吃不吃得饱都是个问题,也亏得到现在还没人有怨言,可如此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

“他这个人不正常,不吃都没关系,老和尚你管他吃不吃得惯。”小叫花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刚想用袖子擦嘴,才想起身上穿的可是新衣裳,还是没忍心,用手抹了两下就算完事了。

“小施主此言差矣,老衲曾在一书中见闻,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这可不是不正常,若老衲猜的没错,萧施主已达天玄之境。”慧觉啧啧称奇道,虽然一开始也觉得萧殊不简单,但如果小叫花不说他还真看不出萧殊的境界,如此莫说天玄境,便是地玄境也算当世奇才了。

“有那么神乎吗?”小叫花看了看萧殊手上那半碗还没喝完的粥,又看了看萧殊的脸,真要和这个和尚说的一样,那萧殊不就成神仙了。

“说来惭愧,老衲不过地玄之境,始终难以突破,这一大把年纪和萧施主一比当真自惭形秽。”慧觉心中仍在酝酿着该怎么把话问出口,现在想来幸亏善法先告诉了自己,要是让戒法来处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大师谦逊了,小子不过是凭空借了万丈楼,此刻还悬了空,正找落脚地呢。”萧殊无奈的说道。

慧觉虽然听不明白,但萧殊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遇到了瓶颈,不过和萧殊差了整整一个境界,自然也帮不上忙,也就识趣的没有接话,转而和萧殊聊起了关于武学的话题。

小叫花听不懂,但听的津津有味,每当俩人说到什么武学招式,什么剑法境界就不由自主的脑补一番,时不时还插上两句话评价一下,表明自己的看法和立场。

慧觉自然也不是真想和萧殊聊这些,他旁敲侧击的打听着,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萧殊身体无恙,不过小叫花染上了风寒,这让他的心不由悬了起来,可面上也不好表露出什么,只能委婉的询问,当听到小叫花喝了药之后的确感觉好多了,心又逐渐放了下去。

戒法为何不让山门口的人入寺,便是因为那莫名奇妙的疫病,不知道该如何医治,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传染的,可一旦得了这个病,没有人活下来,万幸的是到现在为止,在外面照顾帮忙的僧众还不曾有人染上病。

当善法说他私自带了俩个人入寺,慧觉一颗心可谓是提到了喉咙口,不过现在总算又放了下来,不是他不想救山门口的苦难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不是菩萨,不是佛陀,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僧人,学过一些医术,懂一些佛法,会一点武功,可他做不到起死回生,做不到无中生有,寺里那些铜铸金漆的佛像更做不到。

事到如今,身为方丈的他也没了头绪,日子一天天过去,粮食越来越少,山门口每天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慧觉在想,这会不会是佛对他们的考验,那是一种形同等死的感觉,但他们从不和年轻弟子说,所知人寥寥,只要他们不说,那弟子之间的猜测始终不过是猜测,恶名背了便背了。

心乱则浊,心浊如何参佛?

慧觉每日诵经拜佛时,面对大殿内的菩萨佛陀,心中都在询问,为何你们理所应当的高高在上享受众生香火,却又在众生受难之时不予理会,普渡众生到底如何渡法?若要众生自渡,那所谓的佛又何必存在?

大殿内的佛像不曾言语,他们依旧高高在上,注视着脚下的众生,或慈眉善目,或金刚怒目,俱是了无生气,金光灿灿的佛像只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到底谁才是那被囚在牢笼,等着被普渡的一方?

亿兆世界,恒河沙数,许是佛也渡不尽,渡不完吧,慧觉总是如是想着。

何来不公·天地无情是自然

等了许久也不见晓月出现,慧觉便带着俩人去了佛经阁,本按理来说是不允许外人入内的,但此刻慧觉倒觉得无所谓了。

佛经阁内佛藏万千,武经阁则包罗世间功法,寺外坊间传闻若有人能悟透这两座阁楼内的经书,便能立地成佛,白日飞升,自然也不曾有人做到,寺中人也当了笑谈,八层阁楼坐落于佛塔两侧,佛塔内安放着历代高僧的舍利,无论白日黑夜,均是灯火长明。

两座阁楼相对而立,若不看那匾上的字真当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均是八边形,下有台基,高二十丈有余,朱红色回廊层层往上,透着一股神秘之感。

推开阁门,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石刻佛龛,其内一佛结跏趺坐,神色肃穆,莲台之下诸多金刚菩萨乘云而立,周遭点满密集的蜡烛,烛光映的厅内一片通明,而且比外头还要热,每日都有僧人看护,保证烛不灭一盏,香火不断一根。

“此处是基层,在往上才是经阁第一层,晓月师弟想来应该在第六层。”慧觉介绍道。

小叫花早就看的失了神,都感受不到阁内的闷热,这每天得点上多少蜡烛和佛香才行,这可都是钱啊,看不出来这个云寺竟然这么有钱。

萧殊点了点头便和慧觉一并上了楼梯,走到一半他又回转了下来,只见小叫花仍痴痴的看着那石刻佛龛内那尊佛像,不由笑道“喂,看什么呢?”

小叫花仍是恍若未闻,直到萧殊拍了拍他的脸颊才反应过来,汗水早就湿透了衣襟,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汗“没看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佛像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萧殊不解的瞥了眼那佛像,虽然比寻常佛龛要大得多,但也不过是普通的佛像罢了。

小叫花摇了摇头,他说不上来,可这尊佛像总让他有种心神不安的感觉,越看越感觉坠深渊,不知不觉连身处何地都要忘了,如果不是萧殊叫醒他,只怕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

“走吧,那么爱看等你出家来看个够。”萧殊看不出个所以然,独自走上楼梯,没入阴影之中。

小叫花见萧殊离开,环视了一圈,偌大的厅内只余下自己一人,万千烛火都驱不散心中的不安,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跟了上去。

从第一层起便放满了檀木架子,并排而列,层层叠叠,其中既有保存完好的竹简书,也有线装书籍,所跨年代难以考量,阁楼内常驻着好些僧人,每日都要清灰,打扫,并且清点书籍。

直到六层,慧觉唤了几声,忽见一只白皙的手从书架中伸了出来,朝三人晃了晃,也不作声,慧觉也不在意,高声道“师弟,有人要见你,待会再看吧。”

那只手只是微微晃了晃,示意他们先不要过来,随后又缩了回去,慧觉见状不由歉意的说道“师弟一向如此,两位不要见怪,想来是看的入神了。”

三人等了半响,那人忽唱道“短船谁泊蒹葭渚。夜深远火明渔浦。却忆槿花篱。春声穿竹溪。云山如昨好。人自垂垂老。心事有谁知。月明霜满枝。”

“什么玩意?”小叫花半句也没听懂,他只觉得声音还蛮好听的。

晓月伸着懒腰从书架后探出身子,虽然是慧觉的师弟,但看上去却一点也不显老,秀气的五官,白色僧衣外披着一件墨色袈裟,衣袖上缠着朱红佛珠,脖子上挂着一串看上去颇为沉重的玄色佛珠。

“谁找和尚?”晓月似笑非笑的问道,他最不喜看书时被打断,哪怕是自己的师兄他也要问个明白。

萧殊向前走了一步,打量了一番晓月,随即笑道“在下萧殊,打扰大师看书实在抱歉。”

“你找和尚?”晓月皱着眉头,拨转手中佛珠,直视着萧殊。

“师弟!”慧觉不满的唤了一声,晓月虽为寺中首座,但在外人面前未免太过不尊礼数,就算性格如此,来者是客,好歹也收敛一些。

“你这佛珠……是从何得来?”晓月没有理会慧觉,一眼看到了萧殊缠在左手上的佛珠,不同于寻常的佛珠,萧殊手上的佛珠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内藏不显,但对于他这等佛修者来说还是太过显眼。

“这正是我来此的其中一件事。”萧殊心道我还没说你倒先发现了,还真来对了。

“这么说还有第二件事?”晓月转过身子,将自己翻阅的书籍一一捡起,拂去上面的灰尘,将其归复原位。

“没错,小子心中有一惑,南北小师父不得解,便来此请教晓月师父。”萧殊走到晓月身旁诚恳的说道。

“南北解不了?哈哈,我猜非是他解不了,而是他不敢解,南北太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晓月不由笑道,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有些话南北不会去说,可就这样推给自己,未免太看得起师父了。

萧殊点了点头,晓月说的半分也不差。

“你问了他什么?”晓月一边整理书籍一边问道。

“为何天道不公。”萧殊缓缓开口道。

此言一出,慧觉摇头叹息,小叫花沉默不言,唯有晓月稍稍愣了一会,随即笑道“那你说,天道如何才算公平?”

“这……”萧殊思索了一会,心中却没有一个答案。

“你不知道,那你说,天道如何才算公平?”晓月又转头笑眯眯的问着小叫花。

“让所有人都能吃饱,没有战乱,没有人饿死,冻死,这样才算公平。”

小叫花说着心中所想,晓月却摇了摇头,转向慧觉问道“师兄,你觉得呢?”

慧觉摇着头,一言不发。

“世人都道苍天不公,瞎眼的说凭什么我瞎了,他们能看见,穷困的说凭什么他们有钱,我就要住着破屋子,盖着破棉被,受了灾的跳着脚骂天骂地,说来可笑,其实被他们羡慕的人也在说天道不公,就好像这世上一切不如意全都是天意。”晓月自顾自说着。

“山门口许多人挨饿,还受着病痛,因为天灾,因为人祸,他们便骂着天道不公,可如果没有天灾,没有战乱,他们一样会骂,为什么,也许只是今天手滑摔了一只碗,也许是喜欢的姑娘被人抢走了,也许是买菜贵了一些,你问我天道为何不公?和尚倒想反问一句天道如何才算公平?”晓月反问道。

“还请晓月师父指点。”

这些年萧殊所见所闻太多苦难,故此他从未想过这些,今日晓月这一反问,倒是让他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我道南北为何不愿说,他此生付了佛法,不曾经历红尘,所知皆是书中言,这个问题其实许多人都能解,只是他们不愿承认,不愿意看破,便用这句话聊以**,真正会把天道不公当成一个问题去解的,恰恰是心无所碍之人。”在晓月看来,萧殊的眸子里没有太多的恩怨情仇,没有烦恼琐事,澄澈如泉。

“和尚多嘴问一句,施主武道境界为何?心境又为何?”

“天玄境,心入忘我。”萧殊沉声道。

“本因年少轻狂,奈何施主入了道,忘了我,不知凡尘苦楚,不明因果定数。”晓月慨叹道。

本是闯荡江湖的年纪,哪知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有人生为天子,有人生为乞丐,有人如施主这般,天资卓绝,成就武道宗师,也有人数十年如一日苦练,却仍不过一介草莽,故此你才认为天道不公?”晓月举了几个例子。

“是。”萧殊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天道若真要按人所想的来,人人生为天子,人人都是奇才,没有天灾没有人祸,万事万物都如意,那这世间又当如何?”晓月走到烛台边,取下蜡烛,忽的将其吹灭,看向萧殊道“便如这烛火,顷刻即灭。”

萧殊紧皱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青烟袅袅的蜡烛。

“天地不讲仁恩,只任自然,万事万物便如草芥,一视同仁,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言天道不公,实则笑谈罢了。”晓月拿着蜡烛从其他烛台上借了火,重新摆回了烛台上。

萧殊仿佛如梦初醒,对着晓月拜了三拜,自嘲笑道“原来困了我许久的疑惑,不过是庸人自扰,天道如何能比之为人,既非人,便不存七情六欲,也就没有所谓公平不公平这一说了。”

晓月连忙侧身躲开道“和尚不是殿内金佛,你也不是和尚的弟子,天玄境的三拜可受不起,和尚要折寿。”

萧殊不由失笑,难怪南北是那样的性子,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不像慧觉方丈这般沉稳,更多的是灵慧,言语间总有自己的理解和领悟。

“好了,这问也问了,解也解了,和尚还要看书,其他事不妨晚上再说。”晓月挥了挥手,打发着三人,旁若无人的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日落西山·一性圆通剑道归

“那串佛珠……到底……”

晓月翻着书卷,却没有半分想看的意思,方才只是一眼就险些让他失了神,对于他这种极重心修的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出现,生死都不能让他动摇半分,可偏偏……

揉了揉眉心,收了思绪,一页一页不停的翻看着手中书籍,这不是佛法,也不是什么武学典籍,而是医经,戒法在研究疫病为何,他晓月也是一样,没日没夜的呆在经阁中,翻阅着从古至今但凡涉及到医术的书。

可即便如此也是收获寥寥。

日落西山,晚霞映的整个天地一片通红,观澜湖不起一丝波澜,唯有蝉鸣不绝,扰人心绪。

善法眺望着血红的夕阳,擦了擦额头的汗,手上端着粥,一边分发一边安慰着山门口的众人,背后的伤口莫名的有些发痒,就好像千万只蚂蚁在上面爬。

不过此刻他哪有心思管这些,依旧强撑寺内寺外来回跑。

“小师父你没事吧?累了就去歇会。”须发皆白的老叟接过粥,见善法面色惨白不由关心道,虽说对云寺不让他们入内的事耿耿于怀,但善法几个月来尽心尽力不辞辛劳,他也都看在眼里,打心底喜欢这个小和尚。

“我没事,歇会就好了。”善法笑道,话虽如此可背上痒却逐渐变得麻木了起来,慢慢的由伤口处顺着脊梁不断的蔓延,没一会整个背都失去了只觉,伸手摸了摸也感觉不到疼痛,就好像那已经不是自己的背,而是一块无知无觉的肉罢了。

善法心道莫非真是太累了,伤口恶化了,干脆地坐在石阶上休息一会,可这不坐还好,身子才一弯,双腿竟是失了力气,直接跌坐了下去,眼前不禁有些发黑,身旁师兄弟唤他的声音就好像是从九幽传来一般,飘飘渺渺,听不真切,只有山门口那些病人呻吟声和恼人的知了声清晰可闻吗,好久都缓不过劲来。

善法虽说算不得什么高手,但平日里也有习武,并不想南北那样只学经法,按理说即便此刻受了些伤,也不至于如此,别看他年纪不大,可身体还是比一般人强健不少。

“莫非……”善法心有猜测,但却不敢信,也不敢说,强撑着站起身子,一步一蹒跚的朝寺内走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晃动,连走路都控制不好平衡,没走出十步路,善法便一头栽倒在山门口,再也爬不起来,原本嘈杂的声音这时候全都安静了下来。

寮房内。

萧殊闭目静坐在窗口,晚霞逐渐消逝,月上中天,再一次置身来到那虚幻的境界之中,数不尽的四色莲花,还有那擎天的光柱,不过这一次萧殊没有尝试接近,只是遥遥的看着,感受那其中内蕴的佛性,至清至圣,心神皆被涤荡一空。

“仁,原来是仁剑。”

此刻不受外界敢干扰,心神清明之下他总算明白了,张真人最终所恪守的不是天地人三剑之道,反是那一剑生莲的仁道。

话音落,红叶自然浮现眼前,萧殊不禁伸手握去,才惊觉自己此刻根本没有身体,心起波澜,整个境界顷刻化为飞灰,红叶也如同燃尽的烛火,散成一缕青烟。

睁开眼睛,红叶仍在伞内,小叫花已经熟睡了过去,萧殊站起身子,把窗户关了起来,吹灭了蜡烛,走出房门,夜还未深,寺中仍有僧人来往,夜色中的云寺显得颇为祥和,烛光通明,照的殿内菩萨佛陀熠熠生辉。

晓月禅房位于大殿后方,也是诸多僧老的禅房所在,萧殊缓步而行,耳边是蝉鸣和禅唱,走了片刻,忽闻一声鼓响,随后伴随着沉闷,深远的钟声,声声回荡,响彻整座观澜山,一板鼓一撞钟,二板鼓二撞钟,三板鼓三撞钟,总计十二下,共三次三十六下,随之戛然而止。

钟鼓声止,萧殊也来到了晓月禅房前,屋内烛光仍明,一道身影独坐其中,轻叩三下房门,屋内人开口道“萧施主请进。”

萧殊推门而入,只见晓月正提笔而书,字走龙蛇,丝毫没有被萧殊所打扰,萧殊没有做声,静静的看着晓月落下最后一笔,简单四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气象浑穆,意境深远。

“如是我闻。”萧殊轻声念道。

“和尚的一点爱好,写的不美,施主见笑了。”晓月放下笔说道。

萧殊不禁无言,如果这写的还不算好,那自己岂不是根本不会写字,不由说道“晓月师父这般谦逊,让我等不懂书法之人如何自处?”

晓月没有接话,而是将纸拿开,重新铺了一张纸在桌上,用镇尺压住头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萧殊有些无奈,自己虽然识字,但如果要让自己写的话,那估计好看不了,小时候最多和方堇闹着玩的时候练过几下子,和真正练过书法的人一比还差得远了。

“字如其人,请。”晓月后撤一步。

萧殊叹了口气,提起笔,许多年不曾写字,突然拿笔还真有些不适应,静静思索了许久,直到笔尖的墨汁快要滴落到纸上时,萧殊眉头一展,眼中再不存半分情绪,唯有剑意弥散开来,落笔成字。

偌大的一个剑字落在纸中央,其剑意几乎要透纸而出,晓月看了片刻,初觉其字杀意沛然,剑气冲霄,宛若万千剑潮迎面而来,直要将这天地都撕碎,片刻之后又如潜龙在渊,尽敛锐气,其势深藏不发,最终尽数散去,归于一字之间。

晓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一个剑字,施主剑道已达返璞归真之境,不过,和尚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萧殊放下笔,转头道“但讲无妨。”

“字如其人,这个剑字便印证了施主的剑道,可却也仅此而已了,施主的剑道,始于剑,也止于剑,和尚虽不修剑道,但世间万法自是殊途同归。”晓月本为佛道宗师,修为并不比萧殊低多少,整个云寺,乃至岳州唯有他迈入天玄境,几乎不老的容颜便是根基深厚的表现,他的见识绝不比天玑子差,而这也正是萧殊所欠缺的。

萧殊面色一变,晓月一语中的,这恰正是他正苦恼之事,是他的瓶颈所在,始于剑也止于剑,如何突破,前路又何在?

“还请晓月师父指点。”萧殊毕恭毕敬的说道,他从来不会自持修为境界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若有人能教他,莫说晓月这等佛道宗师,便是寻常人他一样能敬其如师。

“天下剑道万千,各不相同,但入得天玄境的有几人?更别谈天人之境,白日飞升了,施主只持其一便能达此境界,实属不易,但也仅止于此了。”晓月拿起那副剑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萧殊不言,只是静静听着。

“施主心中有剑,手中也有剑,自然容不下其他,可剑道绝非止于一剑而已,剑道之所以能以道称之,便是因为其包容万千,无穷无尽,若止于手中这一把剑,无异于抹了这个道字,只剩下了剑,道之玄妙非言语能表,和尚能说的也仅此而已。”晓月说着心中所想,这是他对于道的理解,他虽然不懂剑道,但正如他说的,万法殊途同归,自有相通之处。

“可若舍了这把剑,我又该如何证道?”萧殊问道。

“施主你说,为何此处会有一盏灯,是因果或是自然?”晓月指了指房内唯一的一盏烛灯问道。

萧殊闻言恍然道“此处无灯,无你,亦无我。”

“那施主可还要证道?”晓月面带笑意的问道。

“用什么证道?”萧殊笑着反问。

“用剑。”晓月说道。

“剑?我心中无剑,手中也无剑,无物可证,无道可证。”萧殊莞尔一笑,话音落,只见一道红芒自天外飞来,穿过窗户,径直落在萧殊面前。

“施主妙慧,以剑入道,修得至上妙法,恭喜。”晓月弯身朝萧殊行了个礼。

萧殊轻轻握住红叶,那万千剑道照旧冲击着他的心神,不过此刻萧殊心中已然无剑,空洞一片,那些剑道不仅影响不了他,只要萧殊想,还可以随意施展,剑心再凝,但凡那一夜来过的剑,同一时刻都在鸣颤,雀跃不已。

南城万剑坪,数万柄断剑不住的震颤,以至于整座南城都能隐约感受到地面的震动,这里的每一把剑都曾被萧殊拿起,无边的剑意已然弥散至此。

湘玥楼上,白衣女子一人独自抚琴,琴声忽止,她看着万剑坪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这便是你说的忘我剑者吗?”

“谁啊,大半夜又不睡觉!”王半仙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气闷的踹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整个屋子内,床,桌子,椅子都在震动,把他好好的美梦都给惊醒了。

他掐指一算,却不禁了然笑骂道“又是你这个小子,命还挺硬,真不让人安生,毁我两次美梦了,老道迟早得找你算账。”

心结解,剑道复,但他仍未突破至天人境,不过也已非天玄之境了,此刻他比之晓月还要高了半个境界,至此萧殊方能说上一句,剑道无漏,一性圆通。

血染山门·佛门已成地狱

萧殊剑道失而复得,正想顺势请教晓月手中佛珠一事,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呼喊之声,晓月微蹙眉头,向萧殊告了声歉,才打开禅房门,一个僧人满脸是血的冲了进来,若非晓月眼疾手快,他只怕要一头撞在地上。

晓月将他扶起,一眼都没能认出来,只因这个僧人鼻子,耳朵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下来似得,鲜血横流,左眼处都只余下血肉模糊的一个洞。

“首座……他…他们……疯了,都疯了……”那僧人一边痛苦的呻吟,满是鲜血的双手死死的抓着晓月的衣袖。

“善释?你先别说话。”晓月立刻封住了其经脉,只可惜善释全身伤口实在太多,血根本止不住,脸白的就和纸一样,任凭晓月如何灌注内元,也护不住他越来越微弱的脉搏,不出片刻,竟然横死当场。

晓月心知大事不好,也顾不得其他,只得先将其尸身放下,刚要站起身子,忽闻萧殊道“闪开!”

原本已经死去的善释忽然面目狰狞的一把抓住晓月的手臂,张开嘴就朝其咬去,晓月一时心急失了防备,此刻已然来不及反应,这时一道剑罡砰的贯穿了善释的额头,余劲将其彻底震飞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晓月呆愣的看着那不再动弹的善释,心中不安愈发深重,方才善逝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会死而复生的想要咬自己。

萧殊却没有说话,一个纵步跃出了禅房,朝着寮房而去,晓月见此也立刻跟了出去,才出禅房,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整座云寺此刻已然成了修罗地狱。

山门大开,各个僧众手持木棍,可他们所面对的多是昔日同门,一个个形同活尸,可一旦动起手来丝毫不比生前逊色,反而因为根本不在乎受伤,更加凶戾。

“首座!”

众人见到晓月不由大呼,白天已经累了一天,哪想到快要休息的时候还来了这么一出,身心俱疲,面前的这些同门师兄弟怎么叫也没个反应,成了野兽一般,原本还念着情谊只是防守,此消彼长之下不少人都被生吞活剥,场面血腥至极,年纪小的直接被吓到腿软,若非还有不少僧老在前,只怕顷刻便要溃散。

“师兄怎么回事?”晓月面色凝重的询问着慧觉,慧觉此刻也是僧衣染血,手中禅杖上还粘着肉末。

“唉,劫数,劫数啊。”

慧觉长叹不已,将事情始末一一告知晓月,此事发生极快,几乎不到一刻钟,他本在殿中打坐,突然山门口就传来厮打呼喊之声,他本以为是山门口的民众发生了什么冲突,也没有多加理会,可哪知没过多久,便有好几位弟子衣衫带血的冲了进来,口中直呼“善法疯了!”

慧觉还不明就里,出门一看才知道事情的严重,这哪里还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善法,毫无缘由的嘶吼着,手中还抓着残肢断臂不停的朝嘴里送去,满嘴鲜血顺着不断起伏的喉咙流下,染满了僧衣。

但即便如此慧觉都只是一惊,真正让他感觉可怕的是,那些已经被餐食了五脏六腑的人,咬断了半个脖子的人居然还一一从地上挣扎这爬起来,朝着他们扑来。

明明身后诸佛林立,为何身前却如地狱一般?

慧觉无奈只得率众抵抗,手中禅杖砸碎了不知多少死尸,每每出手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深重,这些民众,这些弟子何罪之有?为何非要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晓月闻言道“莫不是那疫病所致,可为何会是善法发病,如此异变到底是何缘故?”

慧觉一脸悲苦摇着头,他哪里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前几天还一切安好,怎么突然今天就发生这种事了,而且面前尸潮不减反增,无论如何他们都打不退,反倒时不时有僧人受伤,但凡被抓伤或者咬伤,伤口处便乌黑一片,墨色的血顺着经脉蔓延,眨眼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倒地不出片刻便神志全失,癫狂的攻击周遭的人。

“其余僧老何在?戒法师兄何在?”晓月急忙问道,当下最要紧的是确定众人的安危,至于这疫病到底是什么只能暂且放一边。

“我让他们去通知其余弟子了,戒法师弟应该还在禅房,事发突然,他尚不知情,你们靠后站!”慧觉一边用禅杖打飞了好几个活尸一边说道,地玄境到底不凡,动起手来干脆利落,游刃有余,可即便他能以一当十,之前仍是有不少年轻弟子被面前景象吓呆,一个不留神就被拖了出去,惨遭分食。

“首座救我!”

话音才落,又有一个弟子被连人带棍拉了出去,仿佛一块新鲜的肉掉进了狼群一般,瞬间一群活尸便围了上去。

晓月冷哼一声,抬脚踹在面前的活尸身上,这一脚丝毫没有留力,竟是将其踹的四分五裂,残余尸块带着巨大的力道撞入了尸群之中,将围堵在那个弟子身旁的活尸全都撞飞了出去。

晓月到底是天玄境,比之慧觉都要高一个境界,身子一动,唯有残影掠过,在尸群之中一把抓住那个弟子的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提起,反手就要将他扔回去,哪知一只活尸却牢牢的抓着那个弟子的腿,张着鲜血淋漓的嘴不停的朝晓月嘶吼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那个弟子惊恐踹着身下的那只活尸,可任凭他怎么踹,即便活尸被他踹的鼻子也歪了,眼珠子都掉了出来,依旧用残缺不缺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腿,力道之大,五根手指都嵌进了肉里,明明很痛,可他喊不出来,嗓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晓月,可目光所见,唯有无数染血的手正在朝晓月抓去。

平日里烧香拜佛,可现在佛又在哪里?

“忍住!”

电光火石之间,晓月看着那个弟子伤口处乌黑不断蔓延,立刻做出了判断,迅速点住了他腿上的经脉,挥掌如刀,一切而过,整条小腿都被斩了下来,森森白骨露出,血肉飞溅,但这个时候那容半分犹豫,失了阻力,晓月一把将他抛起到空中,目光一凝,一击腿鞭扫出,但凡挡在面前的均被踢得血肉横飞。

原本团团围住的尸群顿时露出一条缝隙,晓月纵身跃起,一把将那弟子接住,在尸头上连踏而过,每一脚均是势大力沉,将脚下活尸深深压进了地里,半膝没土,任凭他们怎么嘶吼抓挠,却衣角也碰不到。

晓月将那名子弟安放在地上,定了定心神转头对慧觉道“师兄,你带着众弟子从后山退下,我来拦住他们,此地不能再留了。”

慧觉也是当断则断,一来继续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二来他也相信自己的师弟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三来这些年轻一辈弟子早就被吓得失了心神,再这样下去莫说抵抗了,就是逃跑都腿软,立刻带着众弟子朝后退去。

众尸哪里容许眼前的食物就此逃离,张牙舞爪的就扑了上去,一些断了手脚的甚至用牙齿咬着地面也要追上去,如此景象实在吓人。

晓月见此面色反倒从容了起来,一人站在群尸面前,伸手摄起一根木棍,轮圆着舞了一圈,带起一阵凌烈罡风,看着面目狰狞朝他扑来的活尸道“是有好些日子没活动筋骨了,我晓月无能救你们,唯有以杀护生!”

再说萧殊这一边,他一走出禅房便朝寮房而去,一路上活尸不断,不过丝毫拦不住萧殊的脚步,剑罡横扫间,寻常活尸不过是一张薄纸,翻手可碎。

行至寮房处,房门大开,地上满是鲜血,屋内却不见小叫花身影,只有几只活尸在漫无目的的晃荡,萧殊目光不由转冷,出手更不留情,起手便是剑罡斩出,瞬息交错间,几只活尸还未有反应,砰然作了血雨肉糜,散了一地。

“萧……萧要饭的?”

正在萧殊想要转头离开之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喊声,床下钻出一道瘦小身影,正是小叫花。

萧殊不由弯起嘴角道“哟,大侠怎么钻床底下去了?”

不过这一次小叫花却没有还嘴,反而一把冲上来死死的抱着萧殊的手,面色惨白惊恐,着实是被吓得不轻,他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呼救打斗之声,可不到片刻又安静了下来,他本能的就躲到了床下,才钻下去,门就被撞开了,一个僧人跌了进来,随即就被身后的几个僧人扑倒在地,当场啃得面目全非,小叫花吓得差点不会呼吸了。

但最恐怖的是那个被啃食到面目全非的僧人,过了一会居然又站了起来,变得和那些啃食他的僧人一模一样,全然没了人的气息,成了恶鬼一般,小叫花就这么一直躲着,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偏偏萧殊不知去了哪里,这些活尸又好像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在房中走来走去,就是不离开。

“没事了。”萧殊摸了摸小叫花的头,将红叶收回了伞中,重新背在了背上。

三剑重现·天道岂容妖魔

“咱们出去吧。”萧殊说道。

小叫花使劲摇着头,泪眼汪汪的低着脑袋,他宁可继续躲在床底下也不想出去,外面什么样子他都不敢去想。

“你打算继续呆在这?那也行啊,待会等到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都找过来,我再厉害也对付不过来,到时候呢,是生吞还是活剥,全看他们的喜好了。”萧殊故作无奈的叹气。

小叫花哪里经得住他这种话,打了个哆嗦,连连推着萧殊的背,带着哭腔道“我才不要留在这!”

可话才说罢,小叫花只感觉眼前一个恍惚,竟是昏了过去,他本就得了风寒,才喝了一次药,身体尚未复原,此刻又受了惊吓,全凭一口气撑着,现在见到萧殊心神一松,再也撑不住。

“还真是时候。”萧殊苦笑着摇头,解下红伞,将小叫花背在背后,离开了寮房,来到大殿前,正见到晓月一人独对群尸,气劲冲荡之下,就连地面的青石地板都未能幸免,一块块碎成齑粉。

“萧施主,与其在边上看和尚卖力,何不来帮一手?”晓月见到萧殊不由喊道,虽然看上去他应付的游刃有余,这些活尸伤不到他,可重在量多,源源不绝,而且除非将其碎成尸块,彻底不能动弹才行,其他均是无用功。

“晓月师父你稍微退开一些。”萧殊自然不会推辞,他出手可不比晓月来的柔和,况且此刻剑道重归,只捏了个剑指,凝元成剑,丈许剑罡落雨一般朝群尸冲去,莫说血肉之躯,就是金铁所铸也打得你成蜂巢。

寻常活尸哪里挡得住,被剑潮洞穿的血肉模糊,身子遍布着一个又一个碗口大的洞,全都是被剑罡暴烈的元力所震碎的,大腿处,手臂处更是直接断作好几节。

“这杀人的本事萧施主可谓登峰造极了,和尚比不了。”晓月不由乍舌,他虽也是天玄境,但重修佛法和内家功夫,可以做到数十年如一日容颜不老,若论起打斗就比不上萧殊这种主修剑道的人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萧殊皱着眉头,面前一地碎尸还冒着热气,腥味之重连他都感觉有些不适。

“和尚也不知道,莫不是疫病所致……哎呀,糟了!”晓月神色惊变,根本顾不上那还在源源不断从山门口而来的活尸,立刻就朝后山方向奔去,如果真像他说的一样,那师兄和众弟子岂不是撞了个正着,后山可埋着不知多少因疫病死去的人。

“首座何去?”

幽幽渺渺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晓月脚步一顿,拦在面前是熟悉的人,可他的眼神却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了。

“善法?”萧殊循声望去,拦下晓月的正是那一日带他们入寺的善法,可现在的他,双眼一片血红,不见眼眸,全身僧衣染满了血,活脱脱一个恶鬼模样。

“原来是萧施主,难怪小僧觉得面善,不知那位小施主的病可有好些了?”善法嘴角含笑,语气和善如初,可他身上的煞气浓重的即便萧殊闭上眼睛也能感受的到。

“阁下是谁?和尚可不认得你。”晓月神色凝重,可他不敢轻取妄动,面前这个善法眼中透着煞气,仅仅站在他面前全身都犹如被针刺一样隐隐作痛。

“首座师叔不认得我了?是了,佛门就是如此薄情,您不认我,想必师父也不会认我这个弟子了,善法当真是心凉呢。”善法咧着嘴笑道,一步步朝两人走去。

萧殊目光逐渐转冷,心神沉入忘我之中,红叶剑无声出鞘悬在身前,善法不过是个寻常小和尚,可面前这人给他的压力之大,却远胜寻常天玄境之人,即便当初的天玑子,张道全也没有让他感受到如此压力。

晓月瞥了一眼萧殊,心思把定,沉吟了片刻道“你若真是善法,那便让师叔过去。”

“得了病的就该死,落得难的就该死,偏偏佛门子弟死不得?若弟子不让又待如何,师叔是打算金刚怒目斩了弟子,还是菩萨慈悲渡化弟子?”善法面色僵白,嘴角含笑,伸手一招,只闻破空之声响起,数十尊菩萨佛陀的金身相一一从殿内飞出,悬在空中。

“看看这些菩萨佛陀,日日受着香火供奉,到头来却不过是烂铁一堆,废物罢了。”善法冷哼道,手朝下一压,数十尊金身砰然落地,深深陷入地面,一道道裂纹遍布全身,烟尘四散。

晓月看着那些佛像问道“如此可解你怨憎?”

“怨憎?不,我谁都不怨,谁都不憎,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所谓法,所谓道,所谓佛,都不过是上位者的把戏而已,佛陀神仙自是高高在上,可我们呢,信奉这些莫须有的道,荒谬的法,得到的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罢了!”善法似乎被晓月说到了痛处,全身煞气愈发浓重,眼眶瞪得通圆,以至于眼角处都流下了暗红的血,

“既然如此,你不信佛,不信道,又得到了什么?满足吗?”晓月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语气宛如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小猫。

“我……”善法被问的一个呆愣。

无声无息间,一道长达足有百丈的猩红剑罡划破天际朝善法斩去,这个瞬间天地都仿佛成了两半,映的一片通红,正是天地人三剑中的人剑。

“萧施主!”晓月见此也是一愣,他心中还是抱着一丝期望,可萧殊这一剑太过绝情,让他想拦也来不及了。

萧殊自出剑的那一刻便一直在寻善法的破绽,直到方才那个瞬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几乎是自发的斩出了人剑,没有半分留力,这也是忘我最为恐怖的一点,只要他认定了出手,莫说留情了,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会放过。

这一剑的威力丝毫不逊色张道全亲自施展,面前数十尊佛像本就被砸的出现了裂痕,此刻在人剑面前,直接分崩离析,碎散一地,如虹剑罡瞬息而至,却见善法嘴角一弯,轻描淡写的道“剑?于我何用?”

苍白的手张开五指,居然就这么挡在人剑之前,几乎称得上此界至极的剑道竟然被他徒手挡了下来,四散的剑罡宛如一场风暴卷席了整座云寺,却只在他手掌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印子。

善法刚要放下手,忽然觉得整个身子莫名的沉重,就好像有无数座山凭空压在身上一般,萧殊手持红叶,剑势一转,地剑随之而出。

当年张道全不曾全力出手的一剑,今日重现萧殊之手。

不再是流于表象的剑罡剑气,而是更为玄妙的剑势,以势成锋,已经到达了灭杀神魂的地步,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抵挡的地步了,故而张道全当初便说了,除了瑜子涵,此界在无人能让他三剑齐出。

“此界剑道竟能到如此地步?”他心头微惊,沉重的剑势不止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严重的负担,更在无休止的压制着他的神魂,辛亏没有放任这个小和尚,不然仅此两剑足以毁了这个身体,到时候又不知得浪费多少时间。

“天地人三剑。”晓月喃喃道,即便这剑势不是对着他发的,可他仍能感受到在这一方天地中剑势的沉重,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见识并不差,活得够久,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也有耳闻,更何况前些日子若非张真人守在边境,恐怕此刻玥国早就一片战乱了。

“区区凡剑,竟也能妄称天地人,岂非可笑。”他冷笑道,这地剑虽强,却只是相对于凡尘之人罢了,对他而言,还差了几分火候,即便此界有天道限制,可他的神魂仍是远胜于天玄境。

一句话就打破了地剑的剑势,这已经是境界上的压制了,哪怕是天人境的张道全复生,只怕也做不到。

“你很厉害,我打不过。”萧殊淡然的说道。

“蝼蚁尚有自知之明,难得可贵。”善法掩嘴而笑,苍白的面容多了一分阴柔之意,配上他满身的鲜血,说不出的诡异。

“不过蝼蚁还是想试一试……定宇为神,乾坤剑指,人地敬天,天剑!”萧殊冷声喝道,脑海中张道全的身影此刻与萧殊完全重叠了起来,纵身一剑斩去。

天剑是张道全剑道的极致体现,以人心上体天道,剑锋所指,神鬼辟易,近仙一剑已达到临界点,此剑与当初萧殊借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天剑借的是天意,心境不达者不但挥不出这一剑,更会被天道所慑,性情大变。

张道全自创仁剑,便是为了克服这一点,幸亏他做到了,不过这对于萧殊来说不成问题,他的心境本就是忘我,一旦沉浸其中便没有了性情这一说,天剑在其手上比张道全更多了三分天道无情之意。

萧殊面色冷然,全身心沉浸在这一剑的剑意之中,红叶剑细长的剑身径直朝善法的额头刺去,一切变化都被萧殊看在眼中,哪怕一粒灰尘拂过都逃不过萧殊的眼睛,这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所谓天道,所谓自然,尽在这一剑挥出的瞬间。

莫说是面前的善法,就是远远站在一旁的晓月,只要萧殊想,也能将其斩杀,无怪张道全不肯轻易施展天地人三剑,尤其是天剑,这一剑的剑意太过恐怖,就算心智坚毅者也难免被其影响,在使剑者眼中自己就是天道,但凡忤逆者,天不容情!

菩萨难渡·剑起云开一月明

天剑出,周遭的一切都呈现静止状态,善法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这一剑缓缓刺入自己的眉心,每一滴鲜血飞溅都清晰可见,难以言喻的的疼痛传来,可他依旧无法动作,只是圆睁着血红的眼眸,死死瞪着面前的萧殊。

这一切在萧殊和善法眼中发生的极为缓慢,而在一旁晓月眼中却不过眨眼,就在红叶抵住善法眉心的刹那,一团血气爆散开来,粘稠的血雾让眼前一切都变得朦胧。

萧殊立刻收剑退开,单手捂住小叫花的口鼻,手中红叶挥舞间剑罡连扫,将面前血雾打的支离破碎。

“剑域……你不是此界之人?不对,这一剑以尽你全力,你临近飞升?”

血雾散去,面前的善法再不复人的模样,整个头都被萧殊那一剑给点爆了,只余下一张嘴还在说话,一只眼睛连着血管挂在耳边,整个头颅中央出现一个偌大的血洞,还在潺潺的往外冒着血,可就算如此,他依旧稳稳的站着,仿佛这一剑根本没有伤到他一般。

“你是哪里的妖魔?为何要来此?”即便晓月这等见多识广的佛门宗师,见到面前这一幕也是心惊不已,这种伤都不死,已然不可能是在人的范畴之内了,如此行事,绝非仙佛,只有可能是不知哪来的妖魔作祟。

“妖魔?当真愚昧无知,也是,区区凡尘之人,哪知大千洪荒,但就你所言,以妖魔概之,若来的是他,只怕又得加上一劫不可。”善法伸手拂过眉心血洞,鲜血逐渐汇在一处,不到片刻,竟是恢复如初。

“你不是此界之人?”萧殊不动声色的又朝后退了几步,方才这一剑的的确确伤到了他,只可惜这人的境界远超自己,伤的了却杀不得,不过既然天不落劫,那么他也没有超过那个界限,至多在天人境。

“往前再推千年,我也曾是凡尘中人,现如今回头看,呵,灵元稀薄,天道所限,不折不扣的鬼地方罢了。”善法张开五指朝着虚空一引,点点星灵微光宛如萤火虫一般,汇聚在他掌心,越聚越多,逐渐由微光变作耀眼的星光。

“我想你应该最有体会才是,日精月华不足,天地灵元稀薄,加之天道对临界者的限制,对于一个修者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数十年,乃至老死都不得超脱。”善法歪着头朝萧殊一笑,一把将手中越聚越多的光球捏的粉碎,点点灵光消散一空。

“为何要杀这些无辜之人?”晓月怒喝道,他可不管面前这人是不是妖魔,自己对付不对付得了,要是连自己这个佛门首座都跑了,还有谁会站出来?

“无辜?他们一点也不无辜,他们可是为了你口中的妖魔,也就是我提供了不少血气呢,他们心里一点也不怪我,你看我让他们吃的多饱,这些无能的佛能做到吗?我可以满足他们,他们不过是在报答我而已。”善法指了指晓月身后,那些活尸下意识的没有靠近三人,漫无目的的啃食着地上那些断了手脚的活尸,咀嚼的声音不绝于耳,没有了疼痛感的活尸,就这么互相啃食着彼此,肚子越撑越大,甚至一些活尸边吃边从已经撑破的肚子里掉出骨肉来。

晓月见此惨状不由得闭目诵经,这些人何其无辜,为何沦落至此,一家人互相餐食,仿若地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此极乐,不知佛祖看到了,可会欣慰一二?”善法双掌合十,朝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佛像弯身一拜。

“你这妖魔!善法何在?”晓月强忍着一腔怒意,手中念珠越转越快。

“你是说他?可惜啊,相比这些虚无的佛,他更愿意相信我,我让他好好的去睡一觉,大概也不会醒了。”善法无奈的摊了摊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你这妖魔!”

“首座善慧,这些虚无的佛能给人什么?贪嗔痴本是人性,可佛道偏偏要否定它,要我说这才是邪魔歪道,逆天行事,罔顾伦常。”善法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道。

晓月目光逐渐转冷,紧了紧手中的长棍道“我曾经也想不通,为什么世上一定要有正邪之分,既然菩萨能普渡六道,为何还非要金刚怒目,但现在我知道了,有些时候,不是佛不渡,而是渡不了。”

“渡不了?哈哈,你这话可千万别对着菩萨说,他们会觉得你也是邪魔,你真当我愿意来此吗?此界限制了我太多,难受得紧,只可惜后面花了大手段非把我送过来,也不知汪越这老不死为什么非要挑这么个地方,来来回回找了个遍才找到他。”善法一点也不在意晓月对他的杀意,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缘由。

这话晓月听不明白,可萧殊心中却掀起了狂涛骇浪,不过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道“你自管去寻那什么汪越,何必为难我们?”

“来都来了,若不好好玩一玩,岂非扫兴,况且他汪越走得了吗?你可是差点毁了这具肉身,伤了我的神魂,就这么放过你,我弥罗还怎么有脸回鬼道渊?”弥罗咧嘴一笑,森森白牙泛着冷光,让人心寒。

弥罗身形忽然消失在了两人面前,萧殊反应已经是极快,一丝丝细微的空气流动都逃不过他的感觉,但即便如此依旧只来得及抬剑,苍白的手一掌打在红叶剑上,难以抵挡的力道直接让红叶撞在了萧殊胸口,将其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

萧殊一时间被打的气血翻腾,胸口郁结不已,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这些,看着那被抛飞出去的小叫花,将手中红叶剑一抛,稳稳的将其接了下来,不过自己却狠狠的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一时间烟尘四散,足要三人合抱的石柱折腰而断。

“萧施主!”晓月惊呼一声,纵身来到大殿前,拂袖散去烟尘,眼前萧殊全然变了模样,淡红色剑罡环绕周身,那柱子竟是被他自发的剑罡所震碎的,超越了天玄境的剑者,此刻萧殊的剑道和当初已然是云泥之别,可其中所隔的却仅仅是一个念头的变化,正如同三玄境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再是招式和内元深厚所决定的了,更多的是意境上的差距。

弥罗低头看着手掌中一道焦黑的剑痕,散发天道雷罚的气息,鲜血在周遭盘旋不敢靠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愈合,他不由讶异道“这剑竟历过雷劫,方才那一剑为何不显?莫非还能自行护主不成?”

萧殊手一招,红叶剑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小叫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连番的打斗已经把他吵醒了,面前萧殊披头散发,身上都是碎石烟尘,衣服脏的不行,不过他还从未见过萧殊这种眼神,平时若只是一潭寒水,那此刻就如同空无一物的深渊。

“萧要饭的你……你怎么了?”小叫花不禁有些害怕的问道。

“晓月师父,你带他一道去后山吧。”萧殊将小叫花从地上拽起来,转而对晓月说道。

“萧施主你……”萧殊虽然没有明说,但晓月也是心知肚明自己留下帮不上忙,况且后山情况不明,诸多弟子生死未卜,他早就过了强争一时意气的年龄了。

“我不走!萧要饭的你要干嘛?”小叫花瞪大了眼睛望着萧殊,倔强的小脸上虽然写满了害怕,可仍是没有一丁点的动摇。

“当初来云寺前我说了什么,万事听我的,男子汉大丈夫还出尔反尔不成?”萧殊皱着眉头说道,随即语又气柔和了起来“跟晓月师父去后山,我随后就来。”

“我不要!你还没带我去见神仙!”小叫花极力想要挣脱晓月的手,萧殊对他来说就如同家人一般,这种告别的语气算是怎么回事,可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

晓月一把背起小叫花,朝萧殊点了点头,足下轻点,立刻朝后山而去。

“是啊,我还要带你去见神仙呢,怎么可能死在这?”萧殊轻笑道,弯下身子捡起红叶剑。

“我让你们走了吗?”

弥罗冷笑道,身形再一次消失,原地只余下凹陷的深坑,可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接近晓月,一道长达百丈的剑罡宛如实质一般,凌空斩过,生生把他拦了下来,这个肉身到底不是无坚不摧,之前那一剑就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精力来修补,这一次弥罗不敢再托大了。

“我让你追了吗?”萧殊剑意攀升至极点,就连他脚下地面都在不断的出现剑痕,周遭的大殿,佛塔似乎都在隐隐摇晃,一道道裂痕浮现。

“你真以为拦得住我?”弥罗站在原地嗤笑道,他看得出来萧殊此时的境界已经快要达到临界点,却也仅此而已了,一道道凌烈的剑风丝毫吹不动他的衣衫。

“剑之道,不在剑而在心,一性通明则剑道归真,我萧殊前十年只知出剑杀,收剑敛,却不知为何而杀,为何而敛,自以为剑道圆满,实则差了不止万里,便如张真人虽创天地人三剑,可最终所归为仁,那我萧殊剑道所归又为何?”萧殊并没有立刻动手,反倒是像和朋友聊天一样的自说自话。

“为何?”弥罗并不气恼,笑吟吟的看着萧殊。

“守。”

话毕,剑起云开一月明!

如是我闻·群尸退散金莲现

晓月背着叫小花一路疾行,云寺后山一片开阔,此处本是菜圃所在,只可惜现在成了荒土,遍布坟包,葬满了因疫病而死的人,眼前所见尽是狼藉,所有坟包都被翻开,晓月左右环顾了一圈,不见活尸,也不见师兄一行人,只能认定他们沿着后山小路下山去了,回头看了一眼云寺,长叹一声,消失在山道阴影之中。

夜色下的观澜山,多了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晓月紧绷着神经,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也正因如此,待他来到半山腰处,眼前所见哪里还是自己记忆中的观澜山。

数之不尽的活尸正四面八方的朝山上行来,而在尸群之中苦苦挣扎的,正是慧觉一行人,先前还有三四十人,现在只剩下了十余人负隅顽抗,就好像浪涛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吞没。

晓月瞥了一眼背上的小叫花不由苦笑道“和尚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说罢将小叫花放了下来,藏在了一块巨石之后,一掌震碎了大半块石头,碎石落下正好将小叫花挡在下面,晓月又寻来了不少枯枝残叶将缝隙遮住,单看这山下的形式晓月便知是九死一生,与其带着小叫花一起,倒不如让他藏在此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方丈,我们是不是死定了?”善乐心中绝望,面前这活尸根本杀不死,源源不断犹如蝗虫,本以为只有山上有,哪知山下才是地狱。

“生死自有定数,毋须畏它。”慧觉安慰道,多年的佛法修习,他早就堪破生死,只可怜这些年轻的弟子遭了这无妄之灾。

“弟子…弟子不怕,只是若要变成它们这般模样,弟子宁可即死!”善乐心中死志已决,既然脱不了困,那宁愿立刻去死,也不想活生生的被咬死,变成他们这等吃人嗜血的恶鬼模样,一把折断手中长棍,尖锐的木刺朝着自己的脖子就扎了进去。

“蝼蚁尚且贪生,别听师兄胡说。”

一只手死死握着木棍尖端,锋利的木刺扎破了他的手,鲜血映在眼里,善乐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口中喃喃道“首座……弟子……善乐不想死啊。”

“师弟你没事吧。”慧觉见到晓月不由精神一振。

“说来话长,待脱了困再细说吧。”晓月将那半根木棍,反手掷出,连续贯穿了好几只活尸的咽喉,将它们死死的钉在了一块岩石之上,不过它们仍是完全没有疼痛感,一步步的朝前走着,乌黑的血在那木棍上连成一道血线滴落。

“如何脱困?到了何处才算脱困?”慧觉苦笑道,他不是信不过晓月,只是脱困二字就现状看来难于登天,且不论这观澜山上有多少活尸,就是下了山,山下又有多少在等着他们,会不会整个岳州,乃至九州全都成了这副模样?

山上至山下,短短一路多少弟子惨死,多少僧老葬身,他已经看够了。

“师弟不知道,可看了这么多佛经,师弟什么都学了一点,唯独没有学会坐以待毙。”晓月回过头看着那密密麻麻堵在山道上的活尸,悍然出手!

晓月一个人顶着九成九的压力,从群尸中硬生生的撕开了一条路,慧觉和剩余的两位僧老护持着年轻弟子,压力小了不少,乌黑的血自半山腰处一路汇集,宛如潺潺小溪,流淌在山道上,整条山路滑腻粘稠,晓月朝前的每一步都是踏在肉泥血浆中。

杀不尽,无论再怎么精细的控制内元,面前的活尸杀不尽,万幸这些活尸完全没有脑子,只知道一个劲冲杀,如果它们还保持着智力,那才是根本无从抵抗。

整整一夜,他们总算到了山脚处,三更杀到日出,数十年如一日的晨钟暮鼓,今朝再没有响起,可到了山下,这活尸不仅不比山上少,更是遍地满布,观澜山云寺离城镇本就远,如此多的活尸,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附近所有村落的人,甚至包括强盗山贼都没能逃过这一劫。

晓月苦笑着摇头,这一夜下来,他的内元早就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天玄境虽强,可也禁不起这般损耗,他本打算先将众弟子送下山,再回去把小叫花带下来,可现在看来,别说回去救小叫花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原本还在互相啃食的活尸们一见到这群浑身是血的僧人,就如同野兽闻见了新鲜的肉块一样,前仆后继的朝他们冲过来,身后还有从山上追下来的活尸,晓月着实是有些无奈。

“唉,罢了,师弟你自去吧,寻到你那两个弟子,莫要让我云寺就此灭了宗。”慧觉就地盘坐了下来,这一路上护持弟子,他早已力竭,在场所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脱困的除了晓月再无他人,与其拖累晓月一起死在此处,倒不如让他一人离开,也算是保了云寺一脉香火。

身旁的两位僧老也朝晓月点了点头,盘坐在慧觉身旁,闭目诵经,其余弟子见状也就地坐了下来,双手合十,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甚至才比十五六岁,可没有一个人畏死,均口诵佛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禅唱之声响彻观澜山,晓月只是一言不发,强提内元,每一次出手都将面前活尸打的骨肉分离,血溅三尺,再不能起身动弹,他一人自然无惧这些活尸,但奈何还要护着身后同门,便难上加难。

他张真人能为玥国百姓坐死城头,我晓月连同门弟子都护不住?

慧觉想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晓月是他的师弟,什么脾气最清楚不过,堪破生死并非就愿意去死,他也想活下去,继续传佛教法,每天解解签,诵诵经,看着年轻一代的弟子长大,他想看看师弟是否真有一日能修得天人正果,彩霞飞升。

晓月咬着牙抵挡尸潮,不再控制内元消耗,一时之间竟无一个活尸能够接近十米之内,但活尸早已不是活人,他们不会害怕,不会感到疼痛,有的只是本能的欲望,他们只是想要将面前十几个活人都吃下肚子而已,他们眼中没有对错,有的只是能吃和不能吃。

晓月再打出一掌,又震飞了一大群活尸,可自己却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深深呼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和尚有些累了。”

“师弟啊。”慧觉不忍卒看,身为云寺首座的晓月,这世上能与他比肩者有几人,可他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认定了的事,从不后悔。

“哈哈,师兄莫要伤心,这世上佛宗万千,我云寺算不得什么,只可惜和尚见不到东西长大,见不到南北成才了。”晓月朗声大笑,强撑着身子,依旧不退半步。

群尸像是识破了晓月强弩之末的状态,咆哮着朝他扑去。

突然整座观澜山晃了三晃,周遭活尸顿时不再动弹,纷纷侧目观澜峰上的云寺,不知何时,那观澜峰上已成剑海,数之不尽的剑潮,宛如风暴一般盘旋追击着什么,可随即又被漫天的血雾所遮盖,看不透彻。

三息之后,一朵金莲破开了血雾,至清至圣的气息涤荡着血雾,就连山下的活尸都纷纷倒地不起,浑身冒着黑烟,挣扎翻滚着。

“金莲……菩萨来救我们了吗?”慧觉看着观澜峰上那朵虚幻的金莲喃喃道。

那血雾被金莲驱散之后汇在一处,凝成一团血球,瞬息便逃离了观澜峰,转眼行至山下,根本不理会晓月他们,所过之处,那些活尸纷纷变得干瘪,一道道血气从它们身体中抽离,被那团血球所吸收。

“萧施主?”晓月遥望观澜峰,也是颇为惊异,那个来自鬼道渊自称弥罗的妖魔居然被萧殊打退了?可萧殊此刻还未达天人境,如何能击退这等妖魔?

观澜峰云寺之中,寺庙房屋毁于一旦,两座经阁化作了废墟,佛塔也只剩下了底座,上半部分完全横倒在了一旁,自称弥罗的妖魔已经不在此处,剑潮也消散一空,那不过是萧殊所拟,强开天门时所借的剑至今还铭刻在萧殊心中。

萧殊一人站在废墟中央,遮天蔽日的金莲逐渐散去,化为一道金丝回到了他手中佛珠之中。

随着弥罗重创逃离,萧殊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涌上胸口,再也压制不住伤势,面色惨白的跌坐了下来,望着手中的佛珠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是谁?”

云寺倾覆·妖魔入世仙何在

待晓月折返观澜峰,遍地都是枯败焦黑的尸体,宛如朽木焦炭,轻轻一碰就如同木屑碎散,活像是被放干了血又在太阳下曝晒了一个月,气味异常难闻,其中多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此刻连面如恶鬼,不知是登了极乐还是下了地狱。

默念生咒,一路疾行,来到那藏着小叫花的巨石前,已不见其人,只剩被扒开的碎石和枯枝,晓月心惊,足下又快了三分,来到云寺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也只能苦笑,这哪里还有半分寺庙的模样,只剩一片废墟,佛塔横倒,宝殿倾塌,经阁也不复存在,萧殊一个人盘坐在废墟之中,小叫花坐在一旁倒塌的石柱子上一言不发,看到晓月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晓月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四处逛了逛,来到那倾塌的经阁前,多少古籍佛经毁于一旦,完好无损的几乎没有,余下一些碎散的竹简和纸屑,云寺传承一朝不复,佛塔内历代高僧的舍利,也不知去处。

即便晓月他不看重外物也觉得颇为惋惜,这要是让慧觉师兄看到了,估计得得气的亲自找那个妖魔算账不可。

滴答……

晓月抬头看去,不见朝阳,黑云密布,沉闷的雷声轰隆作响,一道道闪电划过,撕裂了整个天空,微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点点细雨逐渐落下,落在他晓月身上,落在一片废墟的云寺上,落在岳州干裂的土地上。

初时小,片刻倾盆而下。

“下雨了?”晓月有些不敢相信,岳州已经长达数年没有下过雨了,整个州城的人都逃七七八八,剩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残之辈,能活下来的吃人喝血与那走尸也一般无二,守境的将士弃甲逃了去,他们云寺全靠着山中潭水撑过这些年。

灰色的天空,风夹着雨,呼呼之声宛如洞箫,空洞冷寂,小叫花呆呆的坐在石柱子上,雨水将他头上的灰尘碎石都冲了个干净,虽是初夏,这雨却异常的冷,每一滴打在身上都是刺骨的疼痛。

没一会,小叫花就面色青白,浑身哆嗦,连忙跳下石柱子,想要去捡那掉在一旁的红伞,可还没等他走到,一阵劲风反而把伞吹飞了,晃晃悠悠的朝着寺外落去,小叫花焦急之下,从地上捡起小石头想要把伞砸下来,可力气太小,加上风确实很大,任凭他怎么使劲也根本砸不到红伞。

萧殊此刻静坐调养,弥罗的恐怖超乎他的想象,境界上的差距难以逾越,即便硬接他剑势,依旧从容自若,此番伤势有一半是弥罗出手所致,另一半则是被剑道所反噬,全力施为之下,终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佛珠异变,以金莲将弥罗逼退,他萧殊恐怕逃不过剑折身陨之命。

虚无的境界之中,红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他手指轻点,金莲盛开,连成一片金海,至清至圣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蔓及萧殊身上,那原本沉重的伤势逐渐开始消退,逆乱反冲的内元也平息的下来。

“你是谁?”萧殊并不在意自身伤势,他此刻就想要知道,面前这人究竟是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红衣人笑而不言,衣袖一拂,整个境界砰然碎裂,化作点点碎末打在萧殊身上,随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那愈来愈小的莲海之中。

冰冷遍及全身,刺骨的雨水顺着发梢流下,萧殊猛然睁开了眼睛,再不见那红衣人,唯有灰压压的天空,寒风透体,冰雨淅沥。

小叫花无奈的看着那越飞越远的红伞,只得作罢,正想要找个别的东西替萧殊挡雨,忽见一道红光自身边掠过,径直朝那红伞飞去。

“大侠是回来救我了吗?”萧殊站起身子,稍稍运了运内元,那么沉重的伤势居然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之多。

“我还不是怕你打不过他!”小叫花背对着萧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强忍着哭腔。

他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被藏在了碎石下,爬出来之后,才发觉这山路上遍地都是干枯的尸体,可一想到萧殊还在山顶,还是忍住了逃走的念头,蹑手蹑脚的避开每一具尸体,等他来到山顶,正好见到萧殊一人面色惨白的静坐,整个云寺已经成了废墟,他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静待,生怕惊扰了萧殊。

“大侠说的是,我还真打不过他,幸亏你赶回来把他给吓跑了。”萧殊笑道,手一招,那红伞晃晃悠悠的自天边落了下来,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知道就好!你还要带我去见神仙呢,可不准死了!”小叫花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

“萧施主?”晓月见萧殊转醒,连忙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妖魔神通广大,他深怕萧殊此刻也中了什么妖术。

“弥罗的境界远高于你我,我自认不是他的对手,若张真人在世或可一敌,现如今只怕……”萧殊眉头紧锁,自己的境界离天人只差一个契机,但就是这一点点的差距,让他在面对弥罗之时全无办法。

“他要寻的汪越,莫非就是崇玉在位之时的那位国师?相传他是仙人下凡,早已修得长生,超脱轮回之外,不再五行之中,和尚也是早有耳闻。”晓月询问道,能让那个所谓鬼道渊妖魔来寻的除了被传为仙人的国师汪越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

萧殊心中有所顾虑,他不知道那个妖魔是否真的离去,故而只是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

“和尚与天玑子有几分交情,此事也是听他所说,奈何……唉。”晓月叹了口气,这等妖魔哪里是凡人能够解决的,转而看向那碎了一地的佛像,愈发的无奈。

“萧要饭的你不是认识神仙嘛,让他去制服这个妖魔不就好了吗?”小叫花出声问道。

“萧施主认识……汪越?”晓月心思极快,这世上能被称为神仙的除了汪越还能有谁,可话才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立刻噤声,最后两个字完全是用内元传音,只有萧殊能够听到。

萧殊闭目凝神片刻,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遭一片静谧,无论风声还是雨声都消失不见,每一滴雨都逐渐由下落转为静止,就连小叫花和晓月两人都是一动不动,好像成了木雕一般,可就在眨眼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弥罗的确已经远遁了。

“萧施主的境界实在大大超出了和尚的想象,难怪那妖魔说你快要飞升。”小叫花感觉不出来,但晓月到底是天玄境,方才那个瞬间他能感觉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念掠过,就好像被一双眼睛扫过一样。

“若非晓月师父指点,小子也无能再上一步。”萧殊超越了天玄境之后,忘我意境更上了一层,心念所及,宛如亲眼所见。

“如何?”晓月慎之又慎的问道。

“不瞒晓月师父,我的确和汪越有一些纠葛,但他已经消失了好几年,实在是无从找起,不过至多四年后,汪越一定会出现。”萧殊肯定的说道。

“四年吗?可四年之后,这世间还是和尚认识的世间吗?唉,也罢,和尚一介凡夫,怎干预的了仙魔之事。”晓月看着遍地的尸体心中愈发沉重。

“南北小师父曾说过,万事皆有因果,与其自扰乱心,不如顺其自然。”萧殊说道。

“哈哈,萧施主说得对,和尚庸人自扰,当真白修这么多年佛法,和尚有个问题想要问萧施主,不知萧施主方才是如何击退那妖魔的,和尚山下看到一朵金莲,可差点以为菩萨下凡了。”晓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暂时压下了心绪。

萧殊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佛珠道“昨夜正想说,奈何事发突然,若非这串佛珠,我萧殊只怕也成了这遍地尸体中的一个了。”

“金莲是这佛珠所显?”晓月虽然知道感觉这串佛珠神异,但却不曾想过竟有如此大的能为,能让妖魔退避这该是何等法宝。

萧殊将这串佛珠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晓月,只可惜晓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佛珠绝非此界之物,且与佛门有莫大渊源,指不定就是那位修成正果之人的法宝。

这一日,常年不见雨的岳州,下了一场大雨,明明是夏初,却寒如腊月一样,数百年历史的云寺毁于一旦,至余下了十余名僧人。

云寺周遭,零零散散的走尸朝着最近的芜城而去,他们嗅得到活人的气息,哪怕隔着数百里,灼热的鲜血便如路标一样,指引着它们前行。

一道红芒以着肉眼难及的速度,划过天际,在灰蒙蒙的天空撕出一道血痕,无论是暴雨还是雷霆,都不能让其慢上半分,萧殊完全不顾形象的半躺其上,斜望着身下山河,剑罡自发不绝,风雨难侵。

“真的会飞啊……我们去哪呀?”小叫花张大了嘴,抱着萧殊的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掉下去,可看到身边掠过的云雾,下方壮阔的山河,又不禁心中激动。

“玄机门。”萧殊轻笑道。

转眼五年·旦夕祸福难料

胤州乱葬岗,一座石雕的道者像被尘埃覆盖,面前摆放着许多供奉品,甚至有人替石像撑了一把伞在地上,按理说这些年风吹日晒下来,这把伞也早应该变得破破烂烂,可这石像上的伞虽然旧了些,却还没到破烂的程度。

今日,这石像的脸部裂开了一道缝隙,细密的碎石滚落下来,淡金色光芒一闪而逝。

“诶,你看这石像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哪有不一样,你是不是晒晕了,眼睛花了?”

苗丹和田乐两个人站在石像前端详了半天,这石像五年前就出现在此了,不知从何而来,何人雕刻,只是凭空出现,传说那天整座乱葬岗晃动个没完,他们村子在七八里外都感觉的到,心以为是妖魔,没有人敢出门,隔了有三四天,实在是没了动静才敢出来,毕竟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聚集了附近好些村落的猎户,樵夫,足有十几个人一块来的这,到了一看果真不得了,这个乱葬岗完全变了模样,所有的棺木被平推散乱在一旁,方圆一里之内深陷足有三四丈,呈现一个巨大的圆坑模样。

在这圆坑中间,除了那些碎散的白骨之外,就只剩下了这一座石雕道人像,手持拂尘,闭目盘膝而坐,道韵天成,一时间被传为神话,不少人都慕名而来,去寺庙道观求神拜佛他们早就厌倦了,从没有哪个仙佛真正回应过他们的祈求,可这一次,这座无名道像再一次勾起了他们对神明的期待,鼎盛时期甚至比佛寺的香客都要多。

原本不便的圆坑,四周也被人给填平放了坡,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朝拜方便,本身就是一条直路通山,要是绕上半圈那多麻烦。

奈何时光流转,五六年过去了,莫说普渡众生,救灾救难了,哪怕是小小的求子也不曾有人如愿,再看这座石像,好像也没有那么神奇,和寺庙中道观那些死气沉沉的神像别无二致,原本打算替这石像盖一座道观的计划也就此搁浅了下来,前来朝拜的人愈发的少了,直至今日真正有心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我没记错啊,这石像昨天明明是完好的,可你看现在,它脸上多了一道裂痕。”田乐摩挲着胡子茬啦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当它是在寺庙道观中?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天天有一堆和尚道士围着转,这是在露天,别说它裂开一道缝,就是什么时候成了碎石一堆,我也不奇怪。”苗丹蹲下身子,摸了摸这石像的脸,还真有一道细长的裂缝,一直从眉心处开裂到手肘。

“你这话说给我听听就得了,可别给晚晴听到,她准得和你急。”田乐说道。

“嘿,我还就说了怎么着,一天天跟吃了迷魂药似得,天天来给这破石头上香扫灰,老子当初求它让家里的婆娘生个娃,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它要是灵,我也天天拜啊,可说到底不就是块破石头嘛,我就是把它打碎了,又能怎么样?”苗丹嗤笑道,从一旁的木柴中拿出一根,重重的敲在石像的发冠上,只闻当的一声,石像倒是没事,这个木柴断成了两节,震得他手生疼。

“你别说,还挺结实。”苗丹心中还有些不服气,他一个樵夫本就是一身死力气,这让一个石像给治了,那还说得过去?顺手就要抽出腰间的斧头。

“行了行了,你这个人,迟早得遭天谴。”田乐连忙拉住他。

“天谴,那好啊,尽管来呗,这年头西旱,南涝的,哪个地方不遭灾?就连我们这皇城宝地一年四季都反常的很,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怕它什么天谴,再说了,老子连个儿子都没有。”苗丹也就做个样子,真要用斧头去劈,指不定这石像还没劈碎自个这斧头先遭了难。

天将将黑了下来,远处一个拿着竹篮的小姑娘由远及近的走的过来,他们俩人也是背起起一旁木柴,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木丫头,又来拜它啊?”田乐打了声招呼。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木晚晴本也算得上书香门第,虽然不住在城中,可家境过得去,奈何父母因病而逝,家中偏偏还有一个弟弟要养活,一年到头全靠着卖刺绣过活了,每天都到深夜,次日天不亮就得赶到皇城去,活的比他们累多了,不过她的一手刺绣却巧夺天工,花鸟龙蛇均是栩栩如生,故此生活也算过得去,田乐和苗丹看在眼里,也颇为佩服这个小姑娘。

若要苗丹说,只要木丫头愿意,他都能收养她,反正家里婆娘也生不出个娃,不过却被委婉的拒绝了,木晚晴从不愿意麻烦别人。

“嗯。”木晚晴停下脚步,含笑朝他们点了点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这有什么……”苗丹刚想说话,田乐反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对着木晚晴道“晚晴啊,天色也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也早些回去,如果方便的话不妨来我家吃饭吧,正好买了条鱼,可鲜了。”

“晚晴还得教燕青念书,是要早些回去的,回来时已经带了些饭食,就不打扰了。”木晚晴委婉的拒绝道。

“那我一会给你端碗鱼汤过去吧。”田乐说道。

“嗯,谢谢田叔。”木晚晴不忍再拒绝,人家本也是一番好意,更何况燕青也总是闹着想吃些别的,一日三餐总是吃豆叶白菜,她虽然吃得下,可燕青还在长身体,的确是差了些。

告别了两人,木晚晴沿着圆坑边的斜坡走了下去,来到石像前,蹲下身子从竹篮中拿出一块半湿的白布仔仔细细的擦着石像上的灰尘,看到那道裂缝之时不由的‘咦’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把那把伞的灰抖了个干净,重新撑在石像头顶。

“小女木晚晴多谢道长三年前救了燕青一命,无以为谢,唯有三炷清香,一些瓜果。”木晚晴从竹篮中拿出三炷香点上,插在石像面前,看了眼篮中的三个柰子,犹豫了一会拿出了两个,毕恭毕敬的摆在石像前,俯下身子拜了三拜。

三年如一日,木晚晴每日回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此处拜石像,不为其他,只为三年前那次求医无门。

父母早逝,迫于生活,木晚晴只能以刺绣为生,一姐一弟两人颇为拮据,幸亏一直以来相安无事,邻里之间也较为友善,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年前的一天,弟弟却突然得了病,自己刺绣得来的钱根本不够医治,无奈只得卖光了家中能卖的东西,每天买药治病。

但不知为何吃了药当天的确有所好转,可第二天又会卧床不起,高烧不退,直到把钱都花完了也治不好,没了钱,那些挂着悬壶济世的大夫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别说药了,门都不让进了,任凭她一个小丫头说破了嘴,跪木了膝盖,门该不开还是不开,该赶人还是赶人。

村子里的老人告诉她一些偏方,她就一个人背着竹篓上山采药,熬药给弟弟喝,那段日子还得兼顾刺绣,是她活得最累的时候,木晚晴每日睁眼闭眼都想着,如果自己也得了病该多好,就能和弟弟一起去黄泉下找父母了,一家人团聚,哪怕是死也值得了。

屋内房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上面绣着一家四口和和睦睦的模样,这是自从父母离世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如释重负,轻着脚步随意游荡,看一看这个自己来过一遭的世间。

她看到原本许多人祭拜的石像,现今在没有人来供奉,孤零零的立在圆坑内,早已不信神佛的她,莫名的对这个石像产生了好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有生以来第二次祈求神明,希望自己弟弟的病能好起来,没有贡香,没有瓜果,有的只是一个姑娘对这世间的绝望。

也许会灵验呢,陪伴在昏睡的弟弟身旁,望着那三尺白绫,木晚晴如是想着,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平日素来早起的木晚晴却没有醒来,却被一双手给推醒了,眼前是熟悉的面容,睁着大大的眼睛,红扑着脸庞,不断朝她嚷嚷着“姐,我肚子好饿。”

木晚晴眼泪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伸手都擦不及,边哭边笑的问道“燕青你感觉怎么样,身子没事了吗?”

“好像没事了,睡了一觉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木燕青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他难受了足足有一个月,站也站不起来,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姐姐一日比一日消沉,可今天精神却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只感觉饿的不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姐今天不去卖刺绣了,留在家陪你,给你做吃的。”木晚晴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她生怕这只是一个梦,这点疼痛感丝毫不能磨灭她此刻心头的喜悦。

“姐,那是什么啊,好漂亮,绣的是我们一家人吗?我都记不得爹娘长什么样子了。”木燕青指着那挂在房梁上的三尺白绫问道。

“没什么,你先别起来,我给你做吃的去。”木晚晴急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子把那道白绫扯了下来,卷作一团扔在了床底下,自己是有多傻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晃眼已经三年过去了,自己的弟弟也已经十四岁了,自己白天卖刺绣,晚上一边刺绣一边教他读书识字,虽然累,可对于木晚晴来说,已经是莫大幸运,不过对此事她只字不提,她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种念头,只说是神明保佑。

夕阳渐落,明月悬空。

“晚晴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给道长上香。”木晚晴提起竹篮对石像说道,转身离开了乱葬岗。

岳州沦陷·遍地活尸难逃

转眼又是三年,桐州边境关城,枯坐城头的方堇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岳州方向,血煞之气冲天而起,整个岳州在他眼中宛如人间炼狱一般,方堇喃喃道“所谓定数吗?”

此时此刻,岳州已然沦陷,并非什么外敌入侵,实是走尸遍地,小叫花当初所说的人吃人现今变得随处可见,原本镇守岳州的边境军有苦说不出,抵抗图夏诸国的联军本就已经很难了,加上粮草不足,马都吃不饱,更何况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刀剑也拿不动。

王景本是崇玉的心腹,来之前本以为自己是一步登天,幻想着自己能指挥岳州守境军大破图夏联军,获得新帝崇越的赏识,从此手握八万兵将,在岳州当个土皇帝,作威作福岂不美哉,可他哪里想得到崇玉是把他放在了老虎背上,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人压根也不服他,老兵油子仗着是地头蛇,他这个王侯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挂了个名头而已,反正朝廷也发不出军饷,供不上粮草,加上旧主被那个狗皇帝杀了,他们更是肆无忌惮,该抢就抢,一个个都成了兵贼。

现在倒好,土皇帝的梦还没实现,先成了光杆,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疫病,短短三年时间,整个岳州活尸遍地走,多少将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葬身在了本国百姓的嘴里,最后也成了活尸的一员,谁都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人心惶惶,前前后后三年时间,全都弃甲逃命去了,守境军已经成了笑话,偌大的雍都空空如也,只有走尸日日夜夜游荡其中。

王景现在颇为希望图夏诸国来攻打,他也好直接投降,逃离这座死城

“轩辕兄,你倒是想个主意啊,这么下去,别说图夏联军了,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王景一脸焦躁,这些日子旱灾倒是没了,可这尸灾又该怎么办?

“办法?想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轩辕城抬头看了王景一眼,随即不再理会,继续低头翻看手上的书籍。

“你是督军!皇上让你干嘛来了?看书吗?”王景猛地一拍桌子,他实在是受够了,晚上在那些活尸的嘶叫声中入眠,白天还得提心吊胆,生怕那些活尸冲上来,把他也给生吞活剥了,这哪里是占地为王,分明就是画地为牢!

“督军……这哪还有军?你我吗?”轩辕城放下手中书卷调侃道。

轩辕城说的是实话,雍都还真没有兵士了,死的死,逃的逃,可笑偌大的一座城,也许只剩下他们俩和府中的三个小丫鬟了,如果没有轩辕城在,恐怕他王景也早就见阎王去了。

王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白了轩辕城一眼,半个字也不想说,一个王侯一个督军,这就是现在守境军的全部了,当然如果算上那满城一看到活人就扑上去的活尸,雍都的战力是挺强的,图夏联军估摸着还打不下来。

“我倒觉得现在挺好的,你也不用担心那些兵造反,我也省力气,挂个名头领俸禄,岂不美哉。”轩辕城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城中无军,要是图夏攻来怎么办?”王景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酒杯。

“图夏攻来那正好啊,就让他们把这些活尸都杀了,咱俩就趁乱跑,省的这病传到其他州去,最好再把这病传回图夏那边去,别一天到晚不安分,就想着开疆扩土,担心这个做什么,我一直以为你希望图夏攻来,方便投诚。”轩辕城一脸笑意的看着这位王侯。

“放屁!本侯可是太上皇亲任,身为玥国臣子纵死也不会转投他人旗下,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景瞪着眼睛,生怕轩辕城再继续胡说八道,随即叹了口气,替轩辕城倒了一杯茶道“干脆咱俩也走了算了,反正也不过空挂一个名头,就当咱俩死了,这边境就让这些活尸守着得了。”

“想走你走呗,我也不拦着你。”轩辕城端起茶杯笑道。

“这……轩辕兄,我知道你是一位武艺高强的大侠,重情重义,决计不会让我一个人孤身犯险,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岳州哪里还是人能活下去的地方,就是给我十万铁骑,我也没把握杀出去。”王景心虚的说道,一想起外头的景象,别说逃出岳州了,就是让他踏出府中半步也做不到。

“我倒觉得这个地方挺好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恩怨纠葛,你看外头那些活尸,除了吃人之外也没有什么让人心烦的地方了,何况你看这是什么?”轩辕城押了一口茶,从怀中拿出诏书,在王景面前晃了晃。

“什么狗屁东西!活命要紧还是名声要紧,你这诏书能当饭吃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快连饭都吃不上了,这旱灾是好了,可没活人了,这雨下了又有什么用?”王景一把夺过诏书,狠狠的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王景,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轩辕城眯着眼睛,青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中,冰冷的长剑离王景的脖子只有半寸的距离。

“你动手,你尽管动手,皱一下眉头我王景都不算男人,反正在这个鬼地方活着和死也没区别,只要别让我变成那种怪物就行。”王景虽然贪生怕死,爱权爱财,可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生活,他宁可去死也不想变成那种吃人喝血的怪物。

“哟,三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骨气,也罢,你且莫要着急,不妨再等等,这些活尸自会有人来解决。”轩辕城将手中剑收了回去,从容的说道。

“谁来解决?”王景一脸不信。

轩辕城笑了笑,站起身子,将大门打开,夜风夹杂着血腥味吹进屋子,他站在城楼上指了指外面的活尸道“若没有了活人,它们彼此吞食,可若连彼此都没有了,就自己吃自己,你觉得原本就人烟稀疏的岳州,哪怕全成了活尸,它们又能存活上几日?”

“你是说,根本不用管,它们就会自行消亡?”王景若有所思的问道。

“也不尽然,这种疫病不似天生,必然有人刻意为之,我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那人决计不会放任它们自生自灭,定然会波及其他各州,届时,只有两种结果,第一就是这疫病被解决掉。”轩辕城背靠着城墙说道。

“那第二呢?”王景心里咯噔一下。

“死光。”轩辕城轻描淡写的说道。

“为什么你说的这么轻易,你真的不怕死?”王景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些问题太大了,他根本无力解决,也懒得考虑。

“哈哈,开玩笑的,没有第二种结果,你看这些活尸,虽然没有知觉,嗜血成狂,而且只要被其所伤就会被同化,可其实如果单纯论武力,却也不过只是比生前强一些罢了,对于寻常武者而言的确致命,毕竟杀不死,就好比你这样的。”轩辕城一点也不给王景留面子。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会被活尸感染的人,生前再强能强到哪去,一位天玄境武者,只要肯花时间,便可屠尽一城,就好比我这样的,所以你莫看这疫病恐怖,在我眼里并无威胁,这世上高手如云,九州之中世家宗派更是多如牛毛,真要危及到了他们,自然会有人出手。”轩辕城淡然说道。

“说的轻巧,那你怎么不把这雍都的活尸都杀了。”王景虽然知道轩辕城剑法超绝,可如果轩辕城说他能一人杀尽满城活尸,他王景却是不信。

“我不觉得它们该死,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何况万一它们还有得救,却被我一剑杀了,岂非平白担了因果杀业,我轩辕城虽不奢望飞仙求道真,却也不想死后下了阿鼻地狱。”轩辕城回头说道。

“说了这么多,说到底还是没有办法,你知不知道加上你我一共有五张嘴,连吃的都快没了,还等,再等用不着它们来吃,自个就先饿死了。”王景听完只是翻了个白眼,说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解决。

“啊?”轩辕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高手,高的连饭都不用吃,我和青衣她们不过是凡夫俗子比不了,水是不愁,可府中米面再过半个月就吃干净了,要不我把你那诏书煮了吧,你每天撕一点吃,别和我们抢饭了,那还能多撑上五天。”王景有些抓狂,真恨不得捡起诏书一把塞到轩辕城的嘴里。

“这……要不你明天出去找点吃的,这么大个雍都不可能找不到,活尸也不吃这些东西。”轩辕城打了个哈哈,走进屋内捡起诏书掸了掸灰,重新放入了怀中,王景的这个问题被他下意识给忽略了,他还真没有意识到吃饭这个问题。

“你让我去?我走不出三十米就得死在外面,还找吃的呢,简直就是送菜。”王景打了个哆嗦,将门一把关了起来,这血腥味他闻着就恶心反胃,一想到自己出去找吃的,然后被众尸餐食的画面就一阵恶寒。

“那我去行了吧。”轩辕城也知道自己是推不掉了,府中五个人,三个丫鬟,一个花拳绣腿的王景,除了他轩辕城,谁都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西方死海·话不投机半句多

出乎轩辕城意料的是,那些活尸并没有去到其他各州,反而在三个月之后,不知什么原因,竟全都死去了,身体干枯衰竭,一触即碎,便如同被火烧成了焦炭。

偌大的芜城,空空荡荡,原本的繁华市井,此刻只剩下遍地干尸碎屑,漫天秋叶。

一位红衣僧人独自走在街上,细看去,这哪里是红衣,分明就是被血所染红的模样,苍白的面容,周身环绕着一道道淡红色的血气,不见佛门慈悲,唯有修罗戾气。

弥罗冷眼看着那满地灰黑的活尸,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最后一城了,这就是此界的极限了吗?真是太弱了,若非天道所限,我倒愿意再等等,只可惜再多也是浪费。”

说罢,眉心出裂开一道缝隙,鲜血在缝隙中凝结,幻化成一只猩红的眼眸,弥罗环顾四周一圈,在这个瞬间,他的神识无休无止的扩散开去,神识一念,观照九州八荒,可仍是未有寻到汪越的气息,弥罗冷哼了一声道“北辰君,你又何必再躲,此界天门已闭,你逃不掉的,为了你,尊者可是花了大代价。”

“嗯?此界有人能达如此境界?竟比当初那剑者还要强上三分,这气机……莫非登仙道的人找来了?”弥罗讶异的看向桐州方向,这种玄门仙道的气机,他弥罗怎会认错,可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尊者花了近百年才寻得汪越的气机,这些登仙道的人又是如何知道此界,怎得还是阴魂不散。

念及此处,弥罗面色阴沉了下来,化作一道血虹,冲天而起,直朝着桐州方向掠去,漫天的云霞被这股血气所冲,分散开来,唯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桐州地处西方,临近岳州,最近三年旱灾有所好转,不少背井离乡之人纷纷回到了故乡,当初张道全逼退了图夏,也让关城军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加上督军虬龙子的雷霆手腕,此地的将士倒也有一战之力。

秋风飒飒,落叶满关城。

这已经是第三个秋季了,虬龙子看着坐在城头的方堇心中想着,张道全的尸身早已经成了白骨一堆,朝廷急于撇清和张道全的关系,想要将其尸首挂在城头示众,为此整个关城的百姓都险些要反了,谁都分得清黑白是非,可有些时候并不是全靠着一腔热血就能解决所有事。

前两年图夏再次进犯,如果不是这位道人守在城头,只怕整个关城早就被血屠一空,已报当年血仇了,百姓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张道全在最危急的时候救下了他们,可如今张道全已经死了,这血仇却是结结实实的算在了他们乃至整个玥国身上。

如果此刻仍是旱灾不止,如果没有这个道人的承诺,那他虬龙子说起张道全照旧要骂一句疯子,不管他是否与天玑子师尊交好,不为其他,只因为玥国再不比当年,再也没有百万铁骑一出,谁与争锋的辉煌,崇玉退位,各方诸侯被替换,国势本就不稳,加上各地连年天灾不断,拿什么去对抗图夏联军,更何况还有那匈人虎视眈眈。

张道全此举不过一时意气,哪知玥国衰弱,解了近渴,出了恶气又能如何,只要灭不掉图夏诸国,一旦城破,倒霉的只能是百姓,莫看他们感谢张道全,奉其为英雄,可这不过是建立在图夏不敢进犯,生活尚且安稳罢了,一旦城破,屠刀临头之时,他们又会恶语相向。

“道长有心事?”虬龙子出声询问道,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方堇面露忧色了,这个几近仙佛的道人有什么事值得他烦恼。

“天灾已过,城中安好,这些年休养生息,想来那图夏也不敢再轻易进犯。”方堇站起身子,遥遥望着岳州方向,那股滔天血气直冲而来,即便两地相距足有千里,仍是惊心。

“道长要走?”

“是。”方堇点了点头。

虬龙子若有所思的朝方堇面朝的方向看去,即便是他也能看得到,远处漫天的血云逐渐蔓延了过来,遮天蔽日,风中带着一抹消不去的血腥味。

正是岳州方向,这几年一直传闻那个地方人都死绝了,一种奇怪的疫病蔓延,但凡感染者都成了活尸,吃人喝血,就连朝廷都放弃了那个地方,图夏对岳州也失去了兴趣,不然全无守军的一个州,哪里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方堇自城头踏出,一朵紫莲自发浮现在他的脚下,一步一莲直至云头。

“虬龙子替关城百姓多谢道长守城三载,还请道长万事小心,虬龙子恭送。”虬龙子抬头看着那越来越小的方堇,弯身拜了三拜,他本是地玄瓶颈外出游历,奈何这些年过去也寻不得突破之法,又闻师尊仙逝,家国即将不复,心中更是彷徨,索性上阵杀敌,不求功名富贵,但求一世所学莫要平白入了土。

“守得一心,天玄可期。”

飘飘渺渺的声音自云端传来,虬龙子闻言思索了片刻,俯身又拜了三拜。

方堇捻指一点眉心,紫莲光华大盛,周身紫气如龙翻腾,万里白云尽皆映成一片紫霞,全然放开了自己的气机,望着那越来越靠近的血云,方堇紧了紧手上那血字帛书,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我的劫数?”

随即化作一道紫虹消失在西方的天际。

西方是图夏的国土,在玥国建立之前本是一个国家,名曰图夏,但之后却分崩离析,公侯们拥兵自重,割地称王,原本不比玥国弱的国家,就这么衰落了下来,前前后后经历了鼎盛,也经历了内乱,到此刻的七国并立,彼此摒弃前嫌,想要吞并风雨飘摇的玥国。

再往西去,则是死海,根本望不到尽头,海天连成一线,昏黄的海水中满是泥沙,浑浊不堪,相传海的尽头便是仙境,是仙人修道之地,每每有好奇或者求仙访道之人出海,过不了多久便会失了方向,再也回不来,许多年以来只有一些老渔夫敢出海,却也不敢离开岸边太远。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划过天际。

“你能跑到几时?”弥罗冷笑一声,周身血气更盛三分,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红焰,紧紧跟在方堇身后,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刚来时的状态,吸收了不知多少血气,修为已经达到了此界巅峰,即便你是登仙道之人,也超脱不了天道的枷锁。

方堇充耳不闻,依旧朝着西方飞去,直到目之所及再无人烟,只剩下昏黄无边的海水,紫虹霎时消散,露出了方堇的身形,飘然落在海上,踏波而立,抬头看去,那一团血焰也停了下来,直直的落在面前,巨大的冲击力在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翻滚的海水如同沸腾,水雾弥漫开来,方圆十里目不能视。

方堇就如同一片叶子随着海浪浮沉,拂尘一扫,面前水气立时散尽,浪平涛歇,整个死海就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两人,四目相对间空气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怎么不跑了?”弥罗歪着头问道,血煞之气一浪高过一浪,冲天的怨念好似怨魂索命,直扑面前这个年轻的道人。

“岳州疫病便是出自你手?”方堇沉声问道,任凭那血煞之气扑面,紫气环身,巍然不动。

“你可怜他们?”弥罗咧嘴一笑,手掌一摊,血气凝结在他的掌中,化作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小人,有年迈的老者,也有咿咿呀呀的稚童,有青壮的男子,也有娇弱的女子。

“救我!”

“救救我!”

他们朝着方堇求救,希望面前这个道人能救他们脱离这个妖魔的身体,自从被弥罗吸收之后,他们在血焰之中度秒如年,眼前方堇就如地狱中的一根蛛丝,他们朝着方堇竭尽全力伸着手,朝他大吼大叫,可是……

方堇面色冷然,他不是不想救,而是这些怨魂已经和面前这个妖魔连为一体,同生同灭,况且染上了血气,即便救了又能如何,这些人永生永世都将沉沦其中,再不能超脱。

这些人见方堇无动于衷便开始咒骂,恶毒言语不堪入耳,方堇只是静听,任他们谩骂,心中暗道“若是师尊在此,他会怎么做?”

“我弥罗何须靠什么疫病,我所做的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他们就自觉的遵从了自己的欲望,我也满足了他们,这不过是他们理应给我的小小报答而已,可事到如今,他们却后悔了,一旦得到,一旦满足,他们就翻脸,你觉得他们可怜吗?我倒觉得他们可恨,哈哈。”弥罗看着掌中小人,只觉得好笑,一把将其捏碎,伴随着嘶吼,哭泣,咒骂之声,化作一道血气融入身体之中。

方堇心绪几番波动,他想要生气,想要出手斩了这个妖魔,可眉心紫莲闪烁间,心绪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此情此景仿佛一点也勾不起他的怒火。

“如此修行,违背自身意愿,可是你最初所求?”弥罗冷笑着。

“是由如何?不是又如何?”方堇反问道。

“世人说绝情忘欲,清修苦行为仙,如你这般,可要我说,天既有劫,修行本是逆天,何来仙魔之分,善是一劫,恶亦是一劫,何必违背本心,自欺欺人。”弥罗收敛了身上的血煞之气,面带笑意朝方堇走去。

仅仅三两句话他就知道面前这个小道人绝不可能是登仙道之人,那高高在上的登仙道哪里会与自己说这么多,正邪之分在他们眼中比天都要大,仙就是仙,魔就是魔,话不投机半句多。

道心有瑕·年少难过心劫

“荒谬!仙求道真,不沾因果,便是有劫也能轻渡,你这等妖魔业力缠身,天劫更重十倍,劫落之时,你不妨对着天雷去侃侃而谈,看它是一道雷将你作了劫灰还是认可你的谬论。”方堇面色不悦,弥罗这番话就好像指着方堇骂他是个蠢货一般。

“是吗?”弥罗轻声反问,一步步朝方堇走去。

方堇一步后撤,拂尘扫出,紫色气劲呈环状自其脚下扩散,海面顿时凹陷,一块块黑色礁石露出,唯有方堇悬立其中,一击之下,浊浪掀起百丈有余,直接将面前弥罗吞没的一干二净,再看不见身影。

可方堇却面色凝重了起来,方才再击中弥罗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被打散了,就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散作了漫天血雾,定睛再看,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海浪。

这是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地方,面前是两个最熟悉的人,屋外大雪纷飞,残阳渐落,余晖映在方堇的脸上,泪顺着脸颊滑落。

“娘亲……”方堇强压着内心的波动,喊了一声,声音止不住在颤抖。

“小堇,不想帮忙就读书去,不要站着发呆。”青衣妇人伸出手扯了一把方堇的耳朵,随即又无奈的替他揉了揉,眼中满是溺爱。

“就是,不帮忙就读书去,别给我添乱啊。”

“小殊……”方堇转过头看向那个拿着扫把的小殊,稚气的少年还不曾握剑,一丝不苟的将地面的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小脸上沾了灰还不自知。

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画面,一直是方堇心中的一根倒刺,深深的扎在他的道心上,只是这些年修习上清道书,浑然不觉,自以为早就忘了,可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惊醒,自己根本没有放下过,反而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扎了根,长出了枝桠。

他多希望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当自己再一次醒来,娘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他最爱吃的糖葫芦,等娘亲一走,小殊就冲上来和他抢着吃。

念及此处,方堇嘴角一弯,可天不遂人愿,眼前这一幕砰然碎裂,化作漫天风雪从那个屋顶的破洞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落在他方堇的身上,融作血水,浸红了衣服。

也许是未曾真正见到,也许是当初萧殊的一番话,让他心底始终留着一丝侥幸,此刻随着眼前这一幕,彻底消散了,无所谓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就如同一把刀,顺着那根倒刺,狠狠的插进他的心脏。

沾满鲜血的金钗和碎成四块的玉镯,方堇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这堆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肉末,呆呆的蹲下身子,伸出手从肉末中捡起了那根金钗。

“娘亲……”

没有人再回应他,有的只是刺骨的风雪,以及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连娘亲都保护不了!你修的什么仙!?”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死?”

小殊跪在那堆肉末前,恶狠狠的瞪着方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金钗,直接朝方堇的心口刺去,一点也不留情。

“仙求道真,不沾因果……”方堇喃喃道,还没说完,那根金钗已经没入了他的心口,锥心的疼痛却还不如那一声声质问来的刻骨。

“什么道真,什么因果,自欺欺人罢了,如此仙道真是你所求?”小殊笑吟吟的问道,缓缓将那插在方堇心口的金钗拔了出来,空洞的伤口不住的冒着鲜血。

方堇呆呆的看着小殊,低声耳语一字一句,宛如从心底响起,眉心紫莲忽明忽暗。

“若我是你,便亲手替娘亲报仇,再杀尽那天下人为娘亲陪葬,任他天劫业力又如何,我自一力担下,若仙道违背了本心,那成魔又有何妨,拘于一念,这才是心魔。”小殊柔声说道。

“心魔……仙道才是我的心魔?”

一念及此,面前这堆肉末碎骨化作一个妇人,慈爱的看着方堇,伸手轻轻抚摸着方堇的脸颊,在其耳边低声细语道“替我报仇,堇儿。”

“娘亲……”

即便方堇此刻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象,可他仍是不愿意醒来,他宁愿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你满意了,以我为劫,落了他道心紫莲,哈哈,好你个天道,当真让我无话可说。”弥罗望着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大笑不止,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无意中成了这小道士的一劫。

方堇呆呆的立在海面上,两眼无神,眉心紫莲暗淡,弥罗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渡你,可惜了,你劫应在了我弥罗身上,若我放过你,只怕如你所言,真要成了劫灰。”

弥罗伸手一摄,理应全无抵抗之力的方堇却纹丝不动。

“这是……”弥罗面露异色,方堇身上流露出一股他似曾相识气息,竟能在这个时候护佑住了方堇,思索片刻,一念动,殷红的鲜血化作密密麻麻的长矛朝着方堇刺去,但凡被其所伤,莫说方堇这等还未结丹的修士,即便是登仙道之人也承受不起这其中的血煞之力。

可那血矛还未能接近方堇身前半米,便齐齐蒸发消散一空,一丝血气也不剩,挡在面前的是一尊足有三人高的丹鼎,墨色的鼎身上五条蛟龙盘绕,宛如活物,隐约可闻龙吼之声,直震得整片死海再无风浪,不见鱼蛇。

“五龙鼎!?”弥罗惊愕,这不正是他苦苦找寻的北辰君汪越所持的丹鼎吗?

还未等他细思,五龙鼎腾空而起,将方堇摄入鼎中,化作一道虹光,便要带着方堇离开此地,奈何弥罗反应也是极快,血气分化作一道道长链,牢牢的捆缚住了五龙鼎的一足。

“这就想走?”弥罗冷笑道,别说他正要寻汪越,即便是这个小道士他也不可能放走,五龙鼎虽为汪越所持,但此刻只是自发保护方堇,若说能敌过弥罗,却只是说笑。

弥罗屈指成爪,缠满了血链,一点一点的将五龙鼎从空中拉了下来,既然五龙鼎在此子身上,那其与汪越定有渊源,说不得还是师徒关系,籍此去寻那汪越,总好过此刻无头苍蝇般的乱撞。

胤州乱葬岗,木晚晴刚点上香,面前石像传来一阵碎裂之声,只见这石像自发髻到衣摆,碎石不断剥落,片刻之后只剩一地碎石和一位身着玄衣的道人。

木晚晴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拜了近七年的石像,今天居然成了活人,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痛的她连手中的梨子都将握不住,脱手而出。

汪越眼皮微微一动,伸手接住梨子,轻声道“贫道汪越,多谢姑娘这些年看顾道身之情。”

“道……道长你,你是活得?啊,不是,我是说道长你……怎么会变成石像?”木晚晴被汪越吓了一跳,一时间舌头打结。

汪越站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余灰,闭目片刻,伸手在眉心处捏住了不知什么东西,猛地一扯,一声声锁链断裂之声从其身上传来,锁神近十年之久,若非五龙鼎与他气机相连,危急关头将他惊醒,离这锁链自行崩毁仍需不少时日,不过此刻这锁链早已衰弱,他汪越方能轻易挣脱。

锁链绷断,神魂复原,体内丹元充盈全身,汪越遥望西方,捏了一道诀,敛去自身气机,再屈指一弹,一道白虹破空西去。

“贫道自然是活的,只是多年前出了点意外,故而成了石像。”汪越柔声道,他对木晚晴的印象还是极好的,虽然说这些年他完全不能动弹,可仅凭着一点灵觉,他便能清晰的感受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

最初时的香火鼎盛,到后来的无人问津,他甚至记得三年前那个樵夫试图用木柴打碎他的道身,还有那些荒缪的祈愿至今让汪越哭笑不得。

“六年前家弟久病难愈,多亏了道长方能痊愈,道长不欠晚晴什么。”木晚晴下意识又要下拜,却被一道柔和的气劲托起。

汪越沉吟了片刻道“姑娘不必拜我,令弟痊愈并非贫道之功,许是姑娘感动了上天吧。”

他的确没有回应过任何祈愿,那些时日别说施展道术了,感知外界就已经是他的极限,每日还有大半时间陷入沉眠之中,让她弟弟痊愈更是无从说起。

木晚晴闻言一愣,感动上天?这话说与别人听也许会信,可她木晚晴不信,上天若真能被感动,又何必落下这许多灾劫,当初自己父母接连病倒时,她每日抱着弟弟求神拜佛,怎么不见上天被感动,那些神佛又何曾回应过她哪怕一个字。

“道长所言晚晴不懂,晚晴只知道,是那一日拜了道长之后,家弟才好起来的这,便是道长的恩情,晚晴自当回报。”木晚晴固执的说道。

“这些年看护道身之情足矣,所谓回报不过是一念之执,你大可放下,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来此地,贫道该走了。”汪越委婉的劝说道。

“我姐弟两条命,在道长眼中只不过是六七年的看护之情吗?”木晚晴倔强的反问道,话才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连忙说道“晚晴不是有意顶撞道长,道长不要见怪。”

北昆元兵·因果自有定数

弥罗正要发力将五龙鼎彻底拉下来之际,一道白虹自天外飞来,起初不显只有发丝般大小,气息隐而不发,直到临头之时弥罗方才察觉,来者似剑若刀,半月形的弧刃上除却道纹流转之外还有一处玄黒蔓延,瞬间就将那血链斩断,五龙鼎失了束缚,腾空而起,偌大的鼎身化作流光朝着东方飞去。

“北昆元兵?好你个汪越,我寻不到你,你反倒纠缠不休!连你神魂相交的道剑都染上了魔氛,你汪越还要逃到几时?”弥罗怒极反笑,若让这小道士就此离开,此劫不了,到时候自会还报在他身上,平白被天道所用已经是心中不快,还屡屡受挫,心头更是火起。

北昆元兵乃是汪越元神道剑,千年温养所化,斩杀妖邪魔头不计其数,忆往昔,北昆至,则万魔辟易,可今日,这把道剑已然不复昔日之锋,道纹压制着魔气蔓延,强弩之末罢了。

话虽如此,但这到底是北辰君的成名道剑,弥罗不敢托大,出手便尽了全力,血气如潮水般朝着北昆元兵扑去,可他快,北昆元兵更快,助五龙鼎脱困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西方飞去。

弥罗眯着眼睛,周身燃着血焰,死死跟在后面,浑浊的死海被他带起的罡风一分为二,所过之处,浪起千丈峰。

最倒霉还数周遭的图夏诸国,一向风平浪静的死海,今天莫名的海浪滔天,浑浊的海水一浪又一浪,比城墙还要高,遮住了天,以着万钧之势冲击下来,城池土崩石裂,守在城边的将士连反应都没有,就连人带屋一起被海浪拍碎,无处可逃。

所谓国家,所谓军队,在无妄灾劫面前,没有半点抵抗之力,或许那些死去的人今日就是有这一劫,他弥罗不仅仅是方堇的魔劫,更是城中万千百姓的死劫,天道总是无常,即便修为再高,也超脱不出这一步又一步注定的路,红尘凡人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至于弥罗,汪越之辈,知其所以然,却也仅限于知而已,没有人能说清,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本意,还是早已注定。

死海的尽头是哪?

辽阔无边的海面,北昆元兵速度极快,破空之声还未响起,它早已掠过,身后一道血光紧追不舍,这种速度下,微风化作道道钢刃,无休止的撞在弥罗身外的血焰上,惊起一圈圈波澜。

西方没有尽头,当你到达那个点的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方向,那就是东。

一前一后,身下高山海洋,荒漠草原不断变幻着,弥罗牢牢锁定着北昆元兵的气机,不敢有片刻分神,只需一个恍惚自己就会跟丢,两者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去越过那条线,不然只怕现在不是一追一赶,而是一块被天雷追着跑。

……

汪越沉默了片刻,弯下身子拿起那把替他道身挡了数年风雨的伞,青色的伞面有些破旧,其上多处缝补,这不是第一把了,好几次伞都被路过的人顺手拿了去,可没过几天,木晚晴又会拿来一把新伞,重新撑在石像身旁,手上遍布着划伤。

“那姑娘希望如何?”汪越叹了口气问道,依他所想的话,这些年的看护道身之情,他不愿欠下因果,理应还了才是,修行之人最忌的就是纠缠不清,可现在他是有理说不清,反倒成了被报答的人。

木晚晴并没有料到汪越这般好说话,长久以来在家中照顾弟弟,外出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造就了她倔强自主的性子,认定了的事就不愿意再改。

踌躇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她真的未曾想过,她最初的决定是只要自己还活着,那每天都会来朝拜,哪里想得到这石像会有一天成了活人站在自己面前,

圆坑外木燕青借着夜色躲在灌木之中,偷偷的看着,心跳快得异常,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脑补了不知多少故事。

他四年前就知道姐姐每天都会来这儿朝拜这儿的一尊石像,可自从父母死去之后再不信神佛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拜一尊石像,还每天都舍得花钱买香和瓜果,一联想到自己当年那一场大病,心中一清二楚。

因为家中无长辈,他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久而久之也就不愿在和人接触,造就了他孤僻的性子,又不愿意朝着辛劳了一日的姐姐吐苦水,总是埋在心里。

这些年他每天等到姐姐一出门,便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看着姐姐拜完,离开之后,就从一旁出来,也是对着石像也是一通拜,拜完之后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对着石像自言自语,没过多久又赶忙抄小道跑回去,他得赶在木晚晴回家之前回去,不过这段时间也是他感觉最开心的时候。

突然身子被一股力量所托,腾空而起,木燕青下意识抓住了灌木,挣扎之际却瞥见那圆坑内的汪越朝他一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手中灌木齐根而断,整个人朝圆坑飞去,缓缓的落在了木晚晴身旁。

“燕青!?你怎么在这?”木晚晴一脸疑惑的看着手中抱着一大把灌木的弟弟。

“说起来,你我也算老相识了吧,燕青。”汪越笑吟吟的看着木燕青。

“燕青怎么回事?”木晚晴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汪越,心中疑问越来越多。

“……哈哈,呃,我是路过碰巧看到。”木燕青下意识说道,他最怕姐姐了,在家读书的时候只要有一点懈怠,姐姐就会罚他绕着村子跑,美名其曰身体好才不会得病,这一身体力也是这样炼出来的,才十五岁,已经快要比姐姐高了。

“说实话!”木晚晴眼睛一瞪,完全是一家之主的做派,说完才意识到汪越还在一旁,又略带歉意的对汪越说道“让道长见笑了。”

木燕青心知瞒不过去了,将手中灌木一扔,只得和盘托出,完全不敢抬头看木晚晴,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木晚晴听完只觉的既好气又好笑,此地离村子可不近,足有七八里路,她一路走来得花上将近一个时辰,木燕青就算抄小道也近不了多少,这般来回的跑,不知该说他毅力坚定还是傻。

“我当为何每日回家,你总是一身汗,气喘吁吁的,姐姐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唉,你早些与姐姐说,姐姐还会不带你来吗?”木晚晴故作生气的说道,却又心疼的替木燕青掸去头上的枯叶,看着面前的弟弟逐渐长大,忆起往事不禁红了眼眶。

“姐姐你别哭啊,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的……”木燕青见状没了主意,哪怕姐姐要骂他,打他都无妨,可他最见不得姐姐落泪。

“小女和阿弟没有其他牵挂,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恳求道长收留我们姐弟,小女不奢望仙道长生,只愿随道长避世尘外。”木晚晴像是下定了决心,俯身朝汪越下拜,她没有去问木燕青愿不愿意,因为她知道燕青平日里最爱去村子里的老人讲故事,最向往的就是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仙人,飞天遁地,撒豆成兵。

而眼前这一位不正是活生生的仙人吗,就算她不说,木燕青也会想方设法的拜汪越为师,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开口,免得他说错话,惹怒了仙人。

“您真是仙人?”木燕青虽然嘴上疑问,可眼中都快要冒出星星了,生怕汪越嘴中蹦出一个不字。

“怎么,不像吗?”汪越将手中梨子扔给了木燕青,反正平日里木晚晴放这儿的瓜果也多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时吃掉的。

皓首却面容清俊,玄衫可仙姿出尘,手持白丝拂尘,这和木燕青想象中的仙人相去不远,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仙人,多是清冷孤高,没有汪越这般好说话,可他不知道的是,当初的北辰君便是如此,清冷孤高,斩妖除魔更是毫不留情。

“像,太像了,不,仙人在上,请收下我们姐弟,燕青愚笨,还望仙人不嫌弃。”木燕青大喜过望,俯首便拜,这种机会他怎么错过,只要这个道人能守他为徒,那自己岂非也成了神话传说中的仙人,届时呼风唤雨,光是想想就已经心满意足。

汪越挑了挑眉毛,不嫌弃?他心中嫌弃的很。

“你俩人可想好了,修行清苦,跟着我更要苦上十倍,红尘俗世虽惹人心烦,却诸多诱惑,七情六欲嘴上说着放下,可心中当真放得下?不如拿着这些钱回去吧。”汪越伸手一指,地上的碎石竟化作赤金,足有百斤之多,莫说姐弟两人,就是十人百人也够快活一世。

“仙人您是在考验我们吧,要是拿了这金子,你就会消失不见,等我们拿回家,这些金子也会重新变成碎石。”还不等木晚晴开口,木燕青就抢先说道,这些故事他听的多了,都是考验,他自认决计不会上当。

汪越不禁苦笑,这还真不是考验,他就希望这姐弟俩拿着钱回去,可偏偏木燕青自作聪明的不吃这套,弄的他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

长生逍遥·仙道孤苦与谁说

“有人修行为求长生,有人修行为求逍遥,你二人又是为何?。”汪越闭目而立,沉声问道,这两人虽然根骨资质与方堇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可心性纯良,修行虽天赋很重要,但他汪越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品性如何,若心性邪异,那便是再有天赋他也不会收。

“晚晴什么也不求,只是倦了。”木晚晴低头说道,她不愿再回想这些年受过的冷眼,听过的秽言。

“燕青你呢,何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自是光宗耀祖,非要修这清苦仙道?”汪越点了点也,也不多说。

“我听他们说仙人能飞天遁地,长生不死,自由自在,功名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权财富贵我不羡慕,所以恳请道长收我为弟子。”木燕青朗声说道,他一点也不忌讳对仙人的向往,他只是遵循自己的本心。

“唉,世人都道神仙好,哪知清修苦多少,你只看到飞天遁地,长生不死,却见不到我等千年如一日的苦修,虽不沾因果,却仍有劫数临身,有时候明知劫临,也逃不走,避不开,其中苦楚又与谁说?”汪越心中暗叹,他知道燕青的想法,这也是无数世人对仙佛的看法,只知花开时灿烂,不见花谢时萧瑟,更不知其经历的风雨。

有多少人能和方堇一般身具天纵之资,又得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修行对其而宛如喝水,还没受得多少苦就临近结丹,飞升指日可期。

汪越当初修行之时,没有仙书道藏,也没有灵丹妙药,只有一位修为平平的师尊,看着师尊日渐老去,青丝成白发,最后老死凡间,汪越心中既有对死的敬畏,又有对衰老的恐惧。

亲手埋了师尊之后,他便在不涉足红尘,一人孤身隐于山间,日夜修行,不知多少次遇到瓶颈无人指点,险些走火入魔,他天资本就不高,唯有悟性上佳,也多亏了这一点总能绝处逢生,对衰老的恐惧就像一柄利剑悬在汪越头上,让他不敢休息,不敢停下来。

就这么一个人活了七十年之久,满头银发之时他终于凝元成丹,苍老的面容一夜间恢复清俊模样,三次心魔都挺了过来,最终在雷劫之下羽化登仙,霞光满天,无数白鹤在他面前盘旋,玄之又玄的妙音自那九天之上传来。

那一日可以说是汪越最开心的时刻。

修行清苦不只是说说而已,当你真正面对的时候,并不一定能坚持下来,就算坚持了,也不一定能有所成,仙道多寂寞,埋骨无数,就算是他汪越的师尊,一旦遇到瓶颈就倒在了生老病死面前,一世修为入了土,再无人可见。

“燕青不懂,但燕青吃得了苦,还请道长教我。”木燕青他只是向往着仙人的神通手段,只是相信着自己能够坚持,可在汪越听来却有莫大讽刺之意,世上吃得了苦的人多又有多,修行之人哪个吃不了苦,你木燕青又算哪根葱?

虽有怒意,想要斥责木燕青大言不惭,可看着他一脸坚持的模样,汪越脑海中止不住的回想起自己最初求道之时,也不正是因为向往仙人神通,向往长生不死逍遥自在。

忽见天边一道流光落下,飘飘然的落入了他手中,正是那五龙鼎,汪越不禁摇头失笑道“也罢,你二人既然有此心,我又何必再劝,能走多远且看你们的造化吧。”

“多谢师父。”木燕青喜笑颜开,这等天上掉下的好事,哪里去找,平日里他们还欺负自己,可现在自己却成了仙人弟子,而他们呢,依旧得在这红尘中跌打滚爬,吃苦受累,到时候自己成了仙,说不得要讨回来才是。

“晚晴多谢道长成全。”木晚晴仍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不像木燕青似得有空成天听书,对仙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只知道,这个世间她来过,跌倒过,也爬起来了,如今她看透了,也厌倦了,若非顾及着木燕青,她多想一走了之,傍山靠水,青灯为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这个喧嚣的尘世。

汪越哪里会看不出这两人心中所想,莫看木燕青一腔热血,可若论起修行,却是比不了木晚晴这等无欲无求的心性,雷劫还在其次,只要修为到了,雷劫虽强,却并非要致人死地,修行最难过的就是心魔那一关,最忌讳的六根不净,过不了心魔便是自毁,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便如此时在五龙鼎之中的方堇一般,他汪越帮不上忙,只有方堇自己能走出来,最初汪越是打算让方堇亲手报仇,了结这番因果,顺带完成阴阳元灵之法,恢复修为,奈何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成了现在这幅局面。

“你二人先回去吧,待到腊月初八,若仍有此意,便来此地寻我。”汪越捻指掐算了片刻,随后拂尘一扫。

“……若我还活着的话”

木晚晴姐弟俩只觉得一阵柔和的风吹过,眼前一阵恍惚,再睁眼时,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仙人,已然回到了自家屋内,压根也没听到汪越的后半句话。

“真是仙人啊,姐,这不会是个梦吧。”木燕青心中愈发惊叹,也懒得在看什么书了,满脑子都是说书人口中的仙人风姿,伸着手比划来比划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瞧你这样子,让外人看见了还不得笑死。”木晚晴也不劝他,熟练的拿起针线开始刺绣。

“谁敢笑我,我可是未来的神仙,一个法术就叫他们张不了嘴,诶我说姐,咱们都拜了仙人当师父了,还刺什么绣啊。”木燕青不解的问道。

“我不刺绣去卖,你等着吃树皮啊,还神仙呢,神仙要都你这个样子,谁还会去拜,我第一个不去。”木晚晴拿起针作势就要扎他,吓得木燕青连滚带爬的逃了开去,连连认错讨饶,他最怕这个了。

汪越看着手中有些破旧的青伞心中也有几分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这般因果纠缠是好是坏,可木燕青的病的确不是他所医治的,却因为这个误会而结下了不知是善是恶的缘分。

“我汪越也有这般畏首畏尾的一天,莫不真是越修越回去了。”汪越自嘲一笑,放下手中青伞,盘膝坐下,内视其中,白璃的丹元在这些年的温养下有所恢复,可离真正复原却还差的远,唯一让他庆幸的就是,丹元上的黑色纹路被一道道晶莹的锁链所阻,不再蔓延开来。

此刻他灵台清明,那一日的锁神不仅困住了他,还困住了心中魔相,他汪越脱困了,可这魔相想要挣脱却没那么容易,被死死的封在了神魂深处,回想起自己往年所做的荒唐事,不得不承认自己离入魔只有半步之遥,行事极端,性子大变,却还自持身份死不承认,若非白璃说破,不知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阴阳元灵之法?哈哈,说得理直气壮,可这与妖魔何异?汪越啊汪越,你如何对得起北辰君三字,仙魔不过一念之差罢了,可叹你自欺欺人了近两百年,却还不如一道分化的神魂看的透彻。”汪越心中只觉荒缪,自己当初为何会有这般念头。

屈指一弹,五龙鼎‘当’的一声落在身前,直震得地面都晃了三晃,仍有残余的血气缠绕的鼎上,汪越稍一动念,龙口中赤炎吞吐,犹如灵蛇一般将那血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还是来了,我终究避不开。”汪越能感觉到此界已经彻底被封锁了,天门不开谁都走不了,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能耐,肯为他汪越行如此逆天之事。

五龙鼎中一道紫光被汪越摄出,正是两眼无神的方堇,他仍沉浸在那幻象之中,时而悲伤,时而平淡,时而狰狞,眉心紫莲竟有凋谢之象。

“这心魔竟引你到了如此地步吗?”汪越心中大惊,这紫莲是方堇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的根基所在,甚至比丹元还要重要,一旦莲花落尽,不只是废尽修为,更是连同神魂都将消散,此为万劫不复之象。

自收方堇为徒之后他便一直担心这一天,这个徒弟哪都好,唯有心性让他不放心,万万没想到,还真就应了所想。

一指点在方堇的眉心,淡金色的元力如丝缕缕涌入其眉心,暂时止住了紫莲凋零之象,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可此法不仅损耗汪越的神魂,更是消耗着方堇的气运,一旦注入的元力耗尽方堇还不曾堪破,那紫莲便会顷刻落尽,哪怕最终方堇能够走出来,将来也会劫数重重,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汪越不会行此下策。

“逸儿,若你真就此身死,为师绝不会善罢甘休,无论是谁,为师都会摄其神魂,永生永世囚在你墓前,不得轮回超脱!”汪越面色冰冷,将方堇重新收入五龙鼎,免得其为邪灵外魔所趁,伸手一招,五龙鼎化作一粒米大小,飞入其袖中。

钟山秋色·一人一剑三尺琴

足足十天有余,弥罗最终还是追上了,北昆元兵耗尽了元力,暗淡无光,一丝气机也不再流露,流光不复,变作一掌大小落在弥罗手中,道剑之重足有千山,弥罗一时没有察觉,竟是握持不住,直直的被元兵带着自云端坠下,周遭房屋,地面,乃至山岳江河都剧烈的震动着,衡州青城毁于一旦,三十里方圆的巨坑覆盖了大半座城,不知多少百姓因此身亡。

四散的血雾逐渐汇聚起来化作人形,弥罗可谓有苦说不出,伤了这肉身再要修复最是耗神,可偏偏从自己来了之后,几次三番都是如此。

“你竟舍得本命道剑不要,也不愿现身吗?真不明白尊者何故如此看重你,要费这般手段。”弥罗望着地上那残月状的道轮,心中疑惑不解,北辰君之名虽盛,但此刻他神魂魔染,修为早已大不如前,即便不管也迟早入魔,若是为了防止他自斩修为,尸解托生,却也不可能,尊者何等身份,这种事在他眼中更是不值一晒。

“你自管躲,此界天门已闭,任你汪越修为通天也走不得,你不是神魂魔染了吗,这本命道剑落在我手中,我弥罗自当再助你一臂之力,莫要谢我才是,哈哈。”弥罗嘴角勾起,面容渐渐变化,片刻之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善逝的模样了,玄衫皓首却面容清俊,手持白色拂尘,俨然和汪越长得一模一样。

血雾将那深陷在地中的北昆元兵裹住,悬在身前,千山之重又如何,失了元力的道剑还入不得他弥罗的眼,不过玩物而已。

……

青州衡陵钟山玄机门。

漫山枫叶,洋洋洒洒,如雨一般落得肆意,在地面积起了一层红毯,苍白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映照下来,映着红衣,映着白发,在墓碑上形成点点光斑,一张古琴斜靠在旁。

一壶香茗,是师尊生前最爱喝的一叶香,玲珑子特地去青云宗讨来的,香炉飘出缕缕轻烟,幽香久久不散,一如这琴声,悠远飘渺。

一曲罢。

清酒入喉,仍是甘冽。

玲珑子伸手拂去那碑上落叶,倒一杯清茶,撒在墓前,自她回到门中之后,便没有在管过其他事,在这墓边搭了一个小屋,终日伴在墓旁,一个人舞剑,一个人吹箫,一个人抚琴,一个人喝酒。

“青玄子的确差了你许多,你该庆幸他心入唯情,若换个人只怕纠缠不休,反倒扰你心绪。”萧殊望着面前这绝美的一幕,不由感慨道。

“萧师说笑了,师兄什么性格我自是清楚,我什么性格师兄也知道,虽有同门之谊,却也仅限于此,玲珑早已忘情,心境不同而已,没有比得上比不上这一说。”玲珑子说道。

“既然忘情,何苦孤守此地?”萧殊问道。

“师尊生前最爱听曲,师兄他们琴艺稍差了一些,徒惹师尊生气。”玲珑子半开玩笑的说道,说完自己先笑出了声。

这是玩笑之言,当年没有救下天玑子已经成了她的心结,奈何故人已逝,此结何时能解,他萧殊不知,玲珑子自己也不知,也许是天玑子的死成就了玲珑子的忘情心境,可成在此,败亦在此。

“玲珑子姐姐。”

声音由远及近,一道身影踩踏着树枝,一步一跃,速度极快,顷刻就落到了两人面前,才见到萧殊便不由得哭丧起了脸“萧要饭……啊不,师父,你怎么在这?”

“怎么,就许你来找你玲珑子姐姐,就不许为师来逛逛?”萧殊颇为头疼,自他剑道恢复以来,一手御剑让小叫花崇拜的五体投地,整天软磨硬泡的要萧殊收他为徒,对于青玄子之流看也不看,任凭萧殊说破了天,就是不愿意拜玄机七子为师。

一言不合就绝食,捣乱,活脱脱一个无赖模样,闹得整个玄机门都不得安宁,若非最后玲珑子来劝,萧殊还真懒得管他,只得把他收为弟子,免得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随便让青玄子挑了几本剑法,当起了甩手师父,整整三年,竟然连一本都没有学全。

“我可不是来玩的,我是有不懂,想来请教玲珑子姐姐。”

“我就站在这儿,你却要请教玲珑子姐姐?不如这样吧,反正你的名字也是玲珑子取得,我萧殊现在就把你逐出师门,你拜玲珑子为师吧。”萧殊板着脸说道。

“哼,反正你也不教我,逐出师门就逐出师门!”

“你还有理了,我给了你三本剑法,可你到现在连一本都没学会,别人一听剑瑶子还当是和玄机七子齐名的高人呢,你看看你,还大侠,还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你还行不行了大侠?”萧殊就地捡起一根树枝作势就朝他抽去。

剑瑶子立刻就躲到了玲珑子身后,脸上写满了你打不着,奈我何。

玲珑子也是一脸无奈,这两人三天两头的吵架,一点也没有师徒的样子,一个天天嚷着你不教,另一个天天说你学不会,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能有片刻安宁。

“看看你的轻功,我就算教一只猪,它练上三年也比你强。”萧殊晃了晃手中被剑瑶子踩断的树枝。

“我才不要学轻功,我要学御剑!有本事你教我啊,怕我超过你,不肯教对不对。”剑瑶子在玲珑子身后探着个脑袋,一点也不肯吃亏,立刻就说了回去,萧殊最开始不肯收他,就是因为两人太熟了,当不了师徒。

眼见两人就要掐起来了,玲珑子连忙打了个圆场道“不如这样吧,先让剑瑶在我这儿呆着,有什么不懂我会教他。”

“剑瑶大侠,你好自为之。”萧殊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

“怎么又和萧师吵起来了。”玲珑子笑吟吟的问道。

“他不肯教我,就给了我几本难懂的剑法,我也不认得多少字,怎么学嘛?”剑瑶子心中愤愤不平,他又不是有意不想学,只是认识的字实在太少了,可他也是倔强,问谁都不问萧殊,他又不愿意总是来打扰玲珑子,一句话大半全靠猜,剩下的看图,就这么练了三年。

“萧师离天人不过咫尺,恐有劫临,你也莫要怪他,修行本就是如此,万事开头难,当初我也是如此过来的。”玲珑子劝慰道。

“劫临?那是什么?”剑瑶子不明就里。

玲珑子闻言心中一颤,何为劫临?望着面前师尊的墓碑,久久没有言语。

剑瑶子望着玲珑子一时间竟是看呆了,在来玄机门之前,他何曾见过这般清冷脱尘女子,门中都说玲珑子为七子中最小,可也年近半百,可在剑瑶子眼中,除了这一头白发之外,根本看不出年岁,便如那青葱少女一般,举手投足间清雅秀逸。

“难怪他们说青玄子掌门喜欢姐姐。”剑瑶子低声喃喃道。

“嗯?剑瑶你说什么?”玲珑子回过神来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玲珑姐姐好美啊,剑瑶一点也看不出年纪。”剑瑶子嘿嘿一笑,下意识将眼睛看向了别处。

“就属你油嘴滑舌,这些天你就呆在我这儿,姐姐不教你剑法,也不教你轻功,只教你认字,剑瑶你可愿意?”玲珑子问道。

“只要是玲珑姐姐教我,学什么都好。”

玲珑子浅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把木梳,指了指一旁的竹椅道“坐下,转过去。”

在玲珑面前,剑瑶子就成了乖孩子,指南朝南,指北朝北,他打心底里不愿意惹玲珑生气,可要是萧殊,他下意识就得争上两句,不然浑身都不自在。

玲珑子将他歪斜的发髻解开,取下木簪,轻轻的将他一头凌乱的长发梳的整整齐齐,面前这个孩子三年前来到玄机门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个子小小的,见谁都害怕,只肯躲在萧殊身后,半句话也不愿多说,最不待见的就是青玄师兄,当他表示可以收其为弟子代萧殊照顾的时候,被剑瑶子一点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玄机门第一次来个这个小的孩子,大家都觉得特别新鲜,想要逗逗这个小孩,期间还闹了不少笑话,后来渐渐混熟了,也就放开了,和萧殊成了天天吵架的师徒,每次一吵架,青玄子就来请玲珑子,这两个人,一个自己管不了,另一个就会哭闹,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今,三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越长越高,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了,如果他不坐下来自己还真够不到了,玲珑子想起这些年的日子,不觉露出一抹浅笑。

“玲珑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呆在这个地方啊,一个人多清冷啊。”剑瑶子随手接住一片落叶,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住在门内,偏偏玲珑子要一个人独居此处。

“剑瑶你觉得此处清冷吗?”玲珑子手一顿,轻声问道。

“对啊,这儿是后山,除了树还是树,没有人会过来的。”

“春花夏蝉,秋叶冬雪,此处虽清冷,却也别有一番滋味。”玲珑子檀口微张,咬住木梳,拿起木簪将剑瑶子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

剑瑶子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境界悬殊·十年苦修无用

钟山顶,萧殊站在崖边,秋季的钟山是火红色的,纷飞的落叶,犹记得自己初来时钟山还是一片雪白,现今故人已逝,空留古琴,再不闻其声,红叶剑随念出鞘,化作十余丈的剑罡,萧殊御剑而去,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胤州皇城内的一处院落内,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持木刀互相比划着,可每一刀挥出,都是人的弱点所在,念念皆在夺命,不过两人互有克制,只是点到为止。

“司文你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可是难得出来一趟,就这么陪你练刀,实在无趣。”王涵擦去额头薄汗,将手中木刀一扔,做了到此为止的手势。

“你入了藏剑山庄这个大派,自然不愁吃穿,我哥他忙得很,光是买这处宅子就花了他整整两年走镖的积蓄,吃穿都要银子,这一趟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陆司文撇了撇嘴说道,将木刀捡起,整齐的放在一旁。

“司文你要不劝劝你哥,让他别当什么镖师了,以念青哥的实力,何须这般讨生活,随便去哪个门派当个客卿或者朝廷权贵府中当个门客也强过现在这般,要不就来我们藏剑山庄如何?”王涵半开玩笑的说道。

“可别,这话你对我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和我哥去说,他最讨厌和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他不想涉足江湖,更不想牵扯什么门派权贵之流,再过个一年,说不定我也当镖师去了。”陆司文连连摇头。

“你不是立志要当个侠客嘛,怎么还没开始就想改行做镖头了?”王涵一脸不可置信,陆司文什么性子他还能不清楚,两个人相识都有七八年了。

当初一心报仇的王涵四处求师寻派,远了他去不了,就近的大派不多,门中年轻一辈弟子不是权贵之流就是富商巨贾,他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无父无母又没有背景,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可王涵也是个倔强性子,你不收,他就天天来,从早跪到晚,怎么劝也不听,给钱也不走,一些门派为了保全名声,明面上只得收下王涵,可没过几天随意找了由头就把王涵逐出师门,有了理由,他们就不再顾及了,你再倔还倔过棍棒不成。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各个门派就像是约定好了似得,接二连三的用这种方法将王涵赶走,每每入派不足三日便因为偷东西,以下犯上,不尊长辈之类的理由被赶出师门,一时间都传开了,王涵那个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都是些恶名,以至于村子里的人信以为真,开始孤立他,一个人说没人信,可若人人都这么说又当如何?

就在王涵觉得报仇无望,连生活也过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要有多绝望,他才会想到去死,王涵最清楚,直到他遇见了陆念青。

“死其实不算什么,就是一刀的事,谁都能做到,可你王涵如果还有一点骨气的话,就给我站起来,让那些门派看清楚,自己拒之门外的到底是一个无能的懦夫还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没有眼泪,王涵红着眼睛,一把夺过陆念青手中天刀,狠狠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从右眼眉梢出直至下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鲜血流到嘴里的咸腥。

自那天起,他发了狠的练刀,陆念青教一遍,他就练上一千遍,一万遍,直要把每一招每一式都铭刻在自己心里,他要报仇,他要找到当初那个杀了自己父母的仇人,将他碎尸万段,他要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门派后悔,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这般练法,陆司文见了唯有咋舌,不过陆念青仍是不满意,这种程度莫说十年了,就算百年也难有成效,他不知道王涵与萧殊之间有何恩怨,既然这是萧殊自己的请求,那他只管教,其中缘由与他无关。

人心如果被恨所充斥,就再容不下其他,刀法再练十万遍也无用,流于表面,体会不到意境,便注定了止步三玄之外。

故此有一段时间,陆念青不再教他刀法,而是每天带着他去河边钓鱼,王涵不敢多问,因为陆念青的脾气他知道,说一不二,让你钓鱼就得安安静静的钓鱼,但凡说半个不字,免不了就得挨上一顿打。

再后来,迫于生活,陆念青去当了镖师,王涵入了那藏剑山庄,无论学不学得到东西,起码不愁吃穿,而一块去的陆司文却被王涵击败淘汰了下来,只能一个人在家中练刀。

此刻一说起这件事陆司文心中就来气,白了王涵一眼道“这年头饿死的都是侠客,况且我无门无派的,说出去一点也不威风,还是你去当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呢,我都快给忘了。”王涵讪笑着拍了拍陆司文的肩膀。

“行了,你总是偷跑出来,那什么破剑山庄不会罚你吗?”陆司文自然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不过说说而已。

“以前可能会,现今我可是内门执事,谁敢揭发我?”王涵颇为得意的从腰间摘下一块赤铜腰牌,上面还真有内门执事四个字。

“哎哟,还升官了,恭喜王大执事啊。”陆司文装模作样的恭维道。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看着对方一副装腔作势市侩的嘴脸,两人不由的哈哈大笑。

“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吧,可别真被发现了,要让他们知道你身处剑派,最厉害的却是刀法,非得把那什么破剑山庄的庄主气死不可。”陆司文说道。

“发现就发现,反正我被逐出师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痛不痒,大不了我也当镖师去,到时候咱俩一块,这镖谁敢来劫?”王涵毫不在意的说道,他早就看透了这些所谓的门派,全都是势利眼罢了,锦上添花他们比谁都强,可若要雪中送炭,却是笑话。

离开了陆司文家中,王涵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快十年了,可自己仍滞留在人玄境,陆念青只告诉他心境两个字,又不说该怎么做,他每日苦练刀法,剑法依旧不见成效,不过他心中仍有一丝侥幸,也许当年的仇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武者,毕竟自己的父母没有练过武,只是两个普通人而已。

一回想起当年那血淋淋的画面,王涵只感觉怒上心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脸,即便不知道名字,只要看到了,他就能认出来,何况当年自己还刺了他一剑,必然会留下疤痕,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那个人!

“三年了,我实在有些失望。”

淡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谁!?”

王涵猛地一回头,身后那人削瘦的面容,背负红伞,身着一袭白衣,及腰长发散落在身后,眼中透着让人寒心的漠然。

正是这张脸,纠缠了他快十年的梦魇,梦中伴随着这张脸的总是那一桌子血淋淋的器官,以及两颗面目全非的头颅,不断的唤着“涵儿”,将他从梦中吓醒,冷汗泠泠。

“是你……”王涵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殊。

“快十年了,真的是你……”颤抖的手抚摸这脸上这道伤痕,压抑不住的愤怒让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颤抖。

“是我又如何?”萧殊冷淡的问道。

在无言语,唯有……

剑出!

“我等了快十年,只是如此而已吗?”

萧殊失望的笑了笑,静静的望着那剑锋刺向自己的心脏,仅差一寸,后发先至,伸手捏住了剑锋,微微一使劲,玄铁所铸的长剑直接被拧成了螺旋状。

可王涵不管不顾,通红着眼紧握剑柄,即便这力道已经让他虎口都崩裂,仍要死命的把剑朝萧殊刺去,不管这把剑是否能杀了面前这个人,不管自己敌不敌得过他。

“陆念青就教会了你送死?”

萧殊面色转冷,手上力道再加一分,玄铁长剑被拧断的同时一脚踹在王涵胸口,王涵手握着剑柄直直的震飞了出去,连续撞断了好几颗树,直接掉进了河里。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王涵挣扎着从冰凉的河水中爬起来,可萧殊这一脚踢得他浑身酸麻无力,爬上岸已经是竭尽全力,只能翻过身子,朝着萧殊不断的大吼,眼里满是恨意,真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这些年自己全凭这这股恨才坚持到如今,可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为什么自己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恨啊!

“为什么你这么弱,连伤我都做不到,却大言不惭要报仇雪恨,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个无能的懦夫,一辈子都在自欺欺人,你报不了仇,你父母不会怪你,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个废物,什么也做不到。”萧殊走到王涵身前,蹲下身子说道。

王涵挣扎着,昂起身子,死死瞪着面前的仇人,哪怕是咬下萧殊一块肉,可他做不到,萧殊将他的头砰的摁在了地上,碎石刺破了他的脸颊,撞的他眼前一黑。

“你都不值得我出剑,为什么还要报仇,区区人玄境,苟且偷生不好吗?”萧殊冷笑道,甩去手上的水,站起身子,冷漠的瞥了王涵一眼,犹如看蝼蚁一般。

“不要走!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王涵无力的吼道,面前的人转身离去,在那双眼睛中,他王涵就如同一滩烂泥,甚至不值得多看一眼。

他好恨啊!

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努力,到头来却连对方的一根手指都伤不了。

废物!懦夫!自欺欺人!

王涵昏了过去,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爬起来,鲜血顺着手心流淌在地上。

故地旧事·可怜身是眼中人

一个身影靠着树,嘴里叼着根草,安静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没有插手,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萧殊自他身边经过之时,方才开口道“你倒是用心良苦,就不怕他真有一天杀了你?”

萧殊顿足,回头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王涵道“仇也好,恨也罢,总比心死要强。”

“他若就此再也站不起来,你又待如何?”陆念青问道。

“不如何。”萧殊转身离去。

他所能做的仅此而已,既然王涵依旧没有想起当年那一夜的事实,仍视自己为仇人,那便是最好,恨总比心死要强。

漫步在胤州皇城的街上,繁华市井,行人来往不绝,可这一切在萧殊眼中却越来越陌生,他觉得格格不入,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隔膜,将他和面前的世界一分为二,这与忘我的感觉很类似,但又不尽相同,忘我的隔离感至始至终都是一种恒定的距离,这种隔离感是随着修为渐高,越隔越远,就好像根本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儿。

“你临近飞升,有这种感觉很正常,他们眼中所见的不过是钱财美色,可这些东西入得了你的眼吗?就算帝王又如何,百年到头,也不过白骨罢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面前的道人依旧是当年模样,半分也没有变化,萧殊轻笑道“既是如此,前辈又何故留在此界,小子不解。”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何况此刻我就是想走也走不得。”汪越自嘲一笑,半句也不想多提当年之事。

“前辈是说弥罗一事?”萧殊闻言顿时回想起岳州那个妖魔,口口声声说着要来寻汪越,却也不知两人到底遇见了没。

“你见过他?”汪越惊奇道,鬼道渊的妖魔对于杀戮一向随意,不怕什么恶报业果,他萧殊居然还能活下来,忽然瞥见萧殊无意间露出的手腕上的那串红色念珠,心中顿时了然道“是因为这串念珠?”

萧殊猛地一惊,他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当初白使借去了念珠伤了汪越,最后却是一个与汪越长的一模一样的道人将他带走,在那个奇怪的道观中关了两年之久。

“你不用惊慌,我无意找你麻烦,当年之事错在我,伤了道体也是我自找的,你这念珠着实神妙,想来应该是不是此界之物。”汪越自嘲的一笑。

“前辈识得此物?”萧殊见状也不再隐藏,将那念珠取了下来递给汪越。

汪越没有说话,稍显踌躇的接过了念珠,当年他只是微微一碰这念珠就被其所伤,可现在竟是无恙,心中暗道“莫非因为当年魔染之故,这念珠排斥我,现在魔相不显,所以才无事?”

汪越闭目凝神,运起丹元想要一探究竟,却见一朵金莲乍现,竟是将自己的丹元震散,径直落在了地上。

“这……”汪越不禁皱眉,倒不是惊讶这念珠震散了他的丹元,而是那朵乍现的金莲,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捻指推演了片刻,不见其他,唯有漫天莲花开在眼前,可莲花之后又是什么,汪越看不清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他的推演。

“此物绝非寻常,其来历我也看不透,但你切记,莫要在显于人前。”汪越慎重的将念珠还给了萧殊,这念珠太过神秘,他不敢再强行推演。

“不知前辈寻小子有何事?”萧殊接过念珠,心思百转,连汪越都说不出这念珠的来历,看来真的只有自己去寻了。

“方才那个孩子,说起来是白璃的过错,却让你背了去,只可惜她现在无能偿还,还要对你说声抱歉才是。”汪越面带歉意的说道。

“她当年救我一命,这点恶果,我替她担下又有何妨,若将来真因此而丢了性命,我也不会怪谁,全当是我萧殊命薄。”萧殊虽然和白璃相识不过区区几个月,但当年若不是白璃救下他,也没有今日的萧殊。

“莫要说的如此轻巧,因果之数谁能看透,牵一发而动全身最是恐怖,贫道担心的不是你的生死,而是由此产生的变数,引发的因果。”汪越面色凝重,他这等境界早已经堪破生死之数,目之所及在变数,在因果,籍此而牵引出来的后续,若非此前入了魔,也不会行那等蠢事,便是自斩又何妨。

“因果既定,小子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与其忧心,倒不如顺应本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萧殊皱眉道,他至始至终都反感因果定数这一说。

“你随我来。”汪越也不反驳,化作一道长虹直上九霄,朝北方而去。

萧殊伸手抚了抚身后红伞,红叶自发出鞘,悬在身前,猩红剑身上不时有雷芒划过,伸手一指,剑罡环绕在外,足有丈余大小,萧殊站在剑上,一晃眼就消失在了原地,再看早已在那白云之间,剑罡迎风而涨,足有十丈方才停下,宛如仙人御剑一般,也朝着北方遁去。

“神仙!”

“两个神仙!”

此间百姓哪里见过这等画面,一个个都看的目瞪口呆,这只出现在说书人嘴里的仙人手段,今朝居然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还是在自己面前,不少人极目眺望,想要再看看那仙人风姿,可眼前唯有白云苍狗,变幻无常。

汪越遁光并不快,像是在刻意等萧殊一般,白色光芒充斥着他的周身,破开罡风云霞,连衣角都没有飘动半分,萧殊看在眼中不禁咋舌,自己虽能御剑而行,但此刻的速度已然是极限,而且对于元力的消耗颇大,可这汪越不借外物便能遁光来去自若,也不知真实境界到底是何种恐怖的程度。

可他就是不明白,世人修行都是为了超脱红尘之外,一窥仙道风光,为什么他汪越偏偏要回到这凡尘之中。

“有时候我挺羡慕凡人的,从出生到老去,简简单单的一世,不用管什么劫数,什么因果,什么仙魔之争,只需要结婚生子,赚钱养家,最后在家人的陪伴下死去,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又何妨。”汪越似有感慨的说道。

“前辈说笑了,若能成仙,谁愿意在这红尘中受这生老病死之苦,那些死于饥荒,死于战乱的人可不会认同这个说法。”萧殊反驳道。

“你尚未登仙,哪知我等苦楚,何以能与外人道?”汪越笑了笑,也不反驳,白芒又快了三分,如流星一般朝着北方而去,将萧殊甩在身后。

半个时辰之后,两道虹光落在钟山崖边。

“那年我来到此界不过二十余载,每日便在城中替人算命,有一日我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听说我算命很准,就让我给他算一卦,我本以为又是一个算前程的人,哪知道他从河中抓了一条鱼,让我算他会不会把这鱼儿给放了。”汪越随手接住一片枯叶,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不是为难人嘛,你若说他会放,他便把这鱼就地一摔,你若说他不放,他就把鱼儿给放了,摆明了是来砸场子的。”萧殊微微一笑,这种事他小时候和方堇最爱干了,所以也算经验老道。

汪越却摇头道“我本也以为他是来刁难我的,不予理会,便说他会放,谁知他一回头真就把鱼儿给放了,还跑回来给了我几文钱,说我算的准。”

“这人也是奇怪,他这么做图什么?”萧殊不解的问道。

“我也这般问他,他却告诉我说,无意之言方才是本心,你是个好道士,我不抢你生意,然后过了几天,他在城另一边也摆了个算命的摊。”汪越笑道。

“前辈说的莫非是天玑子?”萧殊猜测道。

“算命算了十多年之久,后来他走了,他说银子赚够了,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再后来就出现了玄机门,我曾经去看他,就是在此处,加上我也只有三个人,一间小小的屋子,门外放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玄机两字,我说,你这太小了吧,师徒二人就敢自称门派?他却反问我,为何门派就非要一大堆人?”汪越笑着说道,故地重游,感慨良多。

“这的确是天玑子前辈的作风,想不到前辈与天玑子前辈相识如此之早。”萧殊仅仅见过天玑子三次,可这个老人的风姿他却怎么也忘不了。

“他是我在此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我告诉他,我是仙人,他却说,我不认识什么仙人,我只认识那个摆摊算命的汪越,哈哈,我曾告诫他,莫要泄露太多天机,不然会死的,可惜了一代人杰,终是与仙道无缘,你说若能成仙,无人留恋红尘,若天玑小子还活着,怕是不认同你这话。”汪越叹息道。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罄定行云。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萧殊喃喃道,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天玑子的音容,这世上当真所有人都愿意成仙吗,当他们站在顶峰眼中只剩下仙道的同时失去了很多东西,因为不值一提,所以就忽视了,可总有一些人在珍惜,珍惜着他们弃如敝履的事物。

“年纪一大,故地重游,想到故人话就多了。”汪越眉头不经意的微微一皱,屈指一弹,一粒黑点落在身前,化作足有三人之高的玄黒丹鼎,正是五龙鼎。

“这是?”萧殊不解的看向汪越。

“他受心魔之劫,被我收在鼎中。”汪越指了指丹鼎,只见那玄黒色的鼎身逐渐变得透明,方堇站在其中,两眼无神。

因果了断·衡州已成血海

瞳孔骤然一缩,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绪起了涟漪。

萧殊三步冲到鼎前,轻轻拍着五龙鼎,可方堇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无动于衷,呆呆傻傻的模样。

“他怎么了?什么心魔之劫?”萧殊转头质问着汪越。

“他此刻陷在心魔之中,外人帮不上忙,若不能堪破……”汪越不忍再说,若不能堪破还能如何?唯有死路一条,并不是凡人意义上的肉身死去,而是连同神魂一起消散,什么尸解转生或者夺舍之道一律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死。

“你不是他师父吗?你不是仙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和我约好了一起离开此界的……”萧殊到此刻仍是不敢置信,一下下的拍打着五龙鼎,发出沉重的铛铛声,犹如钟响。

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此刻的萧殊如此失态,唯有方堇而已。

“原来你心境的破绽在逸儿身上,看来贫道没有选错人。”汪越伸出手从自己的眉心一引,一朵虚幻的紫莲悬在他手中。

自这莲花出现的瞬间,云海滔滔翻滚,沸腾一般,最终化作一道道白龙齐聚钟山之上,越积越厚,宛如万顷云山压下,让人恐慌,道道雷霆闪烁,映的钟山苍白一片。

“逸儿修炼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我交予你,若逸儿能堪破心魔,你便给他,若他不争气,你就把这紫莲扔到鼎中。”汪越看也没看那天空中的异象,捏了个道诀,一道白芒将那紫莲逐渐包裹,待到那光芒暗淡下来,那朵紫莲已经成了实体,就好像是一块石头雕刻的精美莲花。

萧殊没有去接,汪越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那石莲放在了萧殊身旁道“若逸儿醒了,你便告诉他,为师有些事先行离开了,不必寻我,若没能渡过心魔,身死道消,五龙鼎会将逸儿尸身放出,你自会知晓,届时便将这石莲与逸儿的尸身一并放入鼎中。”

萧殊依旧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唤着方堇,汪越却忽然笑道“我有些明白为何当初逸儿执意要等你修行到天人境一起离开了。”

萧殊闻言朝汪越看去,却只见虹光划过天际,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再一次来到乱葬岗,汪越捏了个道诀,面前景色一变,白雾朦胧之中是一处陈旧的道观,汪越看着外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叹息道“你宁愿重回本相,都不让我寻到他们,便是不愿意我行那阴阳元灵之法越陷越深,若非我一直留意此处,方才还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是我欠下的,今日便一并还了吧。”

拂尘一挥散去了外头已经若隐若现将要消散的咒纹,缓步踏入道观之中。

“前辈,你……你回来了?”黑使一脸惊讶的看着汪越,自那道人离去,观中便只剩他和白使二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了,若是普通人要在这小小的道观中待上那么久,只怕早就疯了。

盘膝坐在一旁的白使睁开眼道“你不是应劫了去吗?”

“是,贫道是要应劫去了,不过在此之前,还需了结一番因果。”汪越环顾四周,发现这道观中就连供奉的天地二字都和云虚山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他……你是汪越!”白使猛地站起身子,三尺秋水已然握在手中,可随即却又自嘲一笑,若对方真是汪越,自己与黑使如何敌得过?

汪越只是点了点头道“此处的封印已经被我解了,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当年之事错全在我,若还恨我,我汪越就站在这儿,任凭你们报仇。”

话音未落。

一把长镰已经直接劈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想象中刀枪不入的画面,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黑使一脸,森森白骨露出,半个肩膀都被削了下来。

汪越并没有用任何方式去抵挡,只是单纯的用身体承受着,钻心的疼痛,可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白芒闪过,伤口恢复如初。

白使只是静静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可黑使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像发了狠似得不断朝汪越挥下镰刀,刀刀见血,每一下都是恨极,若非这个人,自己和白使如何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到片刻,汪越被砍得站也站不稳,面目全非,宛如一滩烂肉,可只要黑使停手,哪怕只是一个喘息,汪越又会恢复如初。

黑使不停的砍着,发泄似得挥动着手中的长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筋疲力竭,连握长镰的手都在发抖,可面前汪越依旧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哈哈,任凭我们报仇?你是仙人,我和白使连伤你都做不到,如何报仇?”黑使惨然一笑,手中长镰砰然落地,他累了,他甚至不想再看汪越一眼。

汪越沉默不言,他能做仅此而已,也许对于双使而言远远不够偿还当年的血仇,可人死不能复生,纵然他仙人也一样。

“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白使开口道,他真的已经倦了,若不是汪越再一次出现在面前,他都快要忘了报仇这件事,离不开这个道观,他也不想离开,就这么老死在这儿,其实也不错。

汪越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黑使的每一刀都确确实实的砍在了他的身上,砍碎了骨头,撕裂了身体,疼痛感让他想要抵挡,以他二人的境界,只需要一点幻术,一点丹元护体,根本无需受这疼痛,根本也无需一遍遍的修复道身,可他的道心告诉自己,这是就是应受的。

自袖中取出一个青色葫芦,捏了一个道诀,唯见黑百双使身上浮现出点点荧光,越来越多,汇成一道流光被收入了那葫芦之中,莫约一个呼吸之后,汪越自葫芦中倒出一红一蓝两粒丹药,将其捏碎之后,洒向两人。

“这元灵苦了你们多年,今日送予你们吧。”汪越一点也不可惜,即便这阴阳元灵长成如今这个地步再难得,即便他这种做法完全是暴殄天物。

点点碎末融入两人身体之中,伴了他们半生的阴阳元灵就此散去,化作最为纯粹的元力,足以抵得上常人百年修行,哪怕只是一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单纯凭着这股元力就足以延寿数百年,可这真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汪越不知,但这是他当下能够偿还的,再多的,他没有了,也拿不出来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登仙道的北辰君,不过是自身难保的汪越而已。

“就这么让他走了?”黑使仍是心有不甘。

“就算真杀了他又能如何,你还没有过够这种日子吗?”白使语气淡漠,将手中秋水剑随意一扔,转身朝观外走去,消失在白雾之中。

黑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一切都结束了吗?他不知道,但汪越走了,白使也走了,猛地将手中长镰掷出,他也转身离开了道观,消失在白雾之中。

锋利的镰刀猛地钉在了那天地木牌之上,小小的道观被白雾所吞没,彻底消失。

没有人知道黑白双使去了何处,也许在某个小村庄隐姓埋名,也许会重出江湖,也许……

此时此刻,衡州此时此刻已经成了血海一片,一个玄衫道人,手持如残月一般轮刃,连屠数城,不论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起先还有宗派讨伐,无数高手群起而攻,但俱是螳臂当车,被他杀了个干净,仅仅半个月,衡州再无活物。

朝廷不敢管,也管不了,他们派来的军队没有一个人能回去,江湖人不敢管,他们怕了,什么大义,什么家国,在生死面前都是狗屁,谁敢和一个嗜杀的妖魔对着干,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总有一些不怕死的会敢来这个地方。

就好比这位和剑瑶子一个德性,动不动就自称大侠,其实不过初入江湖闯荡了三年左右的李元丰,还有整天赌钱,欠下一屁股赌债的天剑宗宗主徐坼。

自打离开了家中,李元丰立志要闯出个名头来,第一是向往江湖中快意恩仇的生活,第二他觉得自己师父萧殊这么厉害,那身为徒弟又怎么能落了师父的名声?

可这些年的日子不仅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反而第一年就大手大脚的花完了银子,连饭都吃不上,跑去客栈里当了一年的伙计,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卖掉自己随身的八把剑和马匹,即便那匹马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他心中仍是盼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出人头地。

总算有一天,清晨练剑之时,被一个路过的剑宗宗主徐坼看上了,特地邀他去当了个客卿,去之前说得天花乱坠,吃喝不愁,门中弟子众多,还有一个一听就很厉害的名字,叫做天剑宗。

哪晓得到地方一看,两间屋子,除了他宗主之外就只有三个弟子,徐坼自己睡一间,其他弟子挤一间,时不时还有追债的人上门讨债,徐坼时不时就得出去接活赚钱,才能勉强过活。

如果不是徐坼声泪俱下的挽留他,他早就一走了之了,可看着剑宗内那几个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弟子时常连饭都吃不上,他还是没忍心,他们都是徐坼捡来的孤儿,没有父母亲人,天剑宗就是他们家。

在那个天剑宗当了两年的客卿,期间名声没闯出来,赚钱的法子倒是越学越多,全都是为了给这个天剑宗还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不小心就上了贼船,这是什么狗屁剑宗,简直就是个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

衡州边城·森然鬼地似冥府

“元丰啊,你说这地方真有他们传的那么邪乎吗?一个州的人啊,那可是千千万,就这么全死了?”

天剑宗宗主徐坼对衡州的情况是不太相信的,人们总是喜欢以讹传讹,夸大事实,什么十万军队有去无回,一州百姓无人生还,反正他没有亲眼见过。

“得了吧,你还不是看上了朝廷允下的重金,说了让你别赌钱了,又欠了多少?”

李元丰早就看透了这个宗主的性子,每次都说不赌了,可挨不过三四天又会去赌钱,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会大发善心的了立个天剑宗来收养孤儿,还教他们剑法,虽然说时常吃不饱,可却比流落街头,冻死饿死来得强。

徐坼尴尬的笑了笑,伸出四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四十两?”李元丰随口问道。

“四百两?”

李元丰眼睛越瞪越大,见徐坼不知廉耻的点了点头,真恨不得拔出剑把这个宗主刺死才好。

“徐坼你疯了吧?四百两你知道够我们吃多久吗?”

“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嘛,再说了,门中弟子也多了不少,花钱地方挺多的,我就想着去搏一搏,赢了就收手,没想到……”徐坼越说越小声,如果不是李元丰,这两年单凭他自己还真撑不下去。

“所以你才撺掇我跟你一块来这儿,就为了朝廷的赏钱,徐坼你厉害啊,为了赌钱连命都不要了,我当初大概是中了邪才会信你的话,什么天剑宗,整个一欠钱宗!”李元丰当真气得不行,这门内还有十来个弟子要养活,你徐坼倒好,赚来的钱不够不说,还拿去赌,赌输了不说,还倒欠四百两银子。

“唉,这不是失手了嘛,不过你也别担心,只要咱们去衡州溜达一圈,到时候别说四百两,就是四千两也还得起,我还打算给咱们宗派买一块地,雇上一批工匠……嘿嘿,建的气派一些,等弟子一多,咱们也称得上大派了。”徐坼倒是不担心,他脑子里满是自己以后有钱了该怎么花。

“想得这么美,万一传闻是真,咱俩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吗?”李元丰没有他这么乐观,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衡州既然被传的那么恐怖,自己和徐坼两个人虽说有些本事,可好像还差了点吧。

“就去边城看一眼,真要不对,咱们掉头就走。”徐坼打了个哈哈。

“看一眼可没银子给你,朝廷要知道当初派往衡州军队的下落以及状况,这钱要那么好赚,哪轮得到你我?”李元丰一点也不信他说的鬼话,徐坼就是见钱眼开的主,不过倒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毕竟门中许多弟子指望着他俩养活。

“我就看不起那些自诩名门的宗派,平日里说的那么好听,那么威风,高手无数,可事到临头不过都是些怕死的货色,这钱他们赚不得,我徐坼赚定了。”徐坼大声说道,反正左右也没有外人。

“得了吧,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还看不起人家,我先说好了,真要有什么不对直接就走,你要不怕死非往里钻,到时候我可不管你。”李元丰把话先说在了前头,他还真怕徐坼到时候不知死活。

两人自雁州陵城而来,离衡州并不远,骑着两匹马停停走走,起初还能碰到几个人,可临近衡州之际,路上在没有半个人的身影,满目的萧条景象,路过的村庄也是人去屋空,只剩下几只没来得及被带走的家禽,倒是让嘴里淡出鸟的两人开了开荤。

莫约十来天总算是到了衡州边城外。

寂静。

就连鸟叫声,虫鸣声也没有的寂静。

城门半开,看城中景象看不真切,可隔着老远李元丰已经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是一种腐烂的气味,就好像一块肉放了半个月之后长满了蛆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没有进去,两人已经争先恐后的把胃给吐了个干净。

“这什么味道啊,难闻死了……呕……”徐坼捂着脸,可那股味道仍是止不住的往他鼻子里钻,话都说不利索的又俯身吐了起来。

“我有个不好的念头,你想不想听……呕……”李元丰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让他又忍不住开始吐了。

“别,你还是别说了,我肠子都快吐出来了。”徐坼连忙摆手拒绝,脸上写满了难受,不过胃也差不多吐干净了,慢慢缓过了劲来。

“进不进去?”李元丰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如果这个时候回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白来一趟。

“进,为什么不进,都到门口了,我可好奇的很。”徐坼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伸手推开了边城的城门。

恶臭,远比城外更加浓重的恶臭扑面而来,徐坼一瞬间觉得自己都不能呼吸了,只闻两声马嘶声,身后的马儿竟是掉头就跑,任凭李元丰怎么呼喊,完全不回头。

“这……”徐坼呆呆的看着那两匹远去的马儿,不说别的,这两匹马就是卖掉也值好些钱,况且自己回去还指望它俩呢。

“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回去你不听,非要进去,这下连马都跑了,你还进不进去?”李元丰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骂道。

徐坼猛地一拍大腿道“干粮!干粮还在马身上呢!”

被徐坼一提醒,李元丰也回过神来了,自己还有七把剑放在马上,两人四目相对,脑海里只有一个字,追!

可凭他俩的轻功哪里追得上惊了神的马,跑出三里路,连马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儿方圆百里一户人家都没有!没了干粮,咱们要怎么回去!?”李元丰猛地揪住徐坼的衣领,他其实更气的是自己的剑丢了。

徐坼一边喘着气一边指了指身后的边城道“你别急啊,急有什么用,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回不了头,咱们就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阴沉的天空不见阳光,风冷冷的刮着,似乎要把人的皮肉都给割下来。

两人皆是手持长剑,一前一后,脸上都绑着一块布,是自己割下来的衣袖,其实没有太大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

第二次推开了城门,还是那股让人窒息的恶臭。

方才只是探了探头,徐坼就被熏了出去,并没有看清城中景象,此刻在看,却并没有见到什么恐怖的景象,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他们心里都准备好了,看城中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可眼前这一幕,反倒他们心中愈发不安了起来。

“难道那个妖怪把人都吃了,生吞活剥连个尸体都不剩?”徐坼半开玩笑的说道,试图打消这凝重的气氛。

李元丰被吓了一跳,险些就把剑朝徐坼刺了过去,这儿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徐坼声音明明不大,在这城中也如惊雷一样刺耳。

“这妖怪肚子得多大才能半个月把整个衡州的人都吃了干净,你觉得可能吗?”李元丰没好气的说道,他现在是真的没了主意,干粮和马匹都丢了,这要怎么回得去?

“又没人见过,谁知道呢,说不得朝廷派来的军队,衡州的宗派高手,都是被那妖怪一口给吃了,这才造成眼前这幅景象。”徐坼越说越觉得有理。

“如果那妖怪真有这么大的胃口,怎么不再吃完衡州之后去其他州?这气味又是从何而来?”李元丰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徐坼,平日里不觉得,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这气味嘛……我知道了,人有三急,你说这妖怪会不会吃多了也……”徐坼思索了片刻,一拍脑门说道。

“徐宗主,我有时候再想,你是不是赌钱的时候把脑子也输在那了,还没赎回来呢?”李元丰叹了口气,有这功夫瞎猜,当时怎么不把马上的干粮取下来带在身上。

“我这不是猜猜嘛,这儿这么安静,慎得慌,不过话说回来,这气味到底是从哪传来的?”徐坼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立刻转移了话题,他一点也不想谈自己输钱的事。

“我怎么知道,这满城都是这股味道。”

边城并不小,甚至比胤州皇城还要大上三分,区区两个人要逛遍没有个四五日是不可能的,漫无目的的晃荡着,无论是客栈还是酒楼,民屋或是官府都空无一人,时间一长,这味道也就逐渐闻不见了,大概是适应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两人依旧没有见到一个活物,哪怕鸡鸭猫狗也无,不过也没有遇到什么吃人的妖怪,失望之余也是颇为庆幸。

快要入冬了,晚上的风愈发的冷了起来,两人虽然穿的都不少,可也禁不住这般风吹,看着天色指不定还会下场雨,当即寻了一处客栈,打算先过一夜再说,让二人惊喜的是,这客栈之中虽然没有人,可柴米油盐却一应俱全,甚至还酒和不少的腌制之物。

“菩萨保佑,我以为会饿死在这儿,居然有吃的。”徐坼也懒得客气,反正没人,用不着花钱。

大道无情·仙佛亦是无情

夜深,听着窗外呼呼风声,李元丰怎么也睡不着,倒是隔壁呼噜声不断,睡的安稳,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

“砰砰砰。”

李元丰心中一震,这儿可是空无一人的衡州边城?何况大半夜的,就算是其他州城,这个时间也不应该有人再来投宿才对。

“难不成是那个妖怪闻到了活人气味,找上门来了?”李元丰强自镇定下来,提起身旁长剑,一步一步摸出了房门,整个客栈此刻灯火通明,但凡能点上蜡烛的地方,都给点上了,可以说是整个边城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砰砰砰。”

敲门声仍在继续,李元丰屏息来到徐坼房前,本想推开门叫醒他,哪知这门居然推不开,徐坼竟是把门给关死了,心中不由暗骂道“平日里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

此刻他也不能一脚踹开门把徐坼叫起来,只能轻着脚步,慢慢走到楼下。

“开门啊。”

李元丰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个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可有说不出在哪听过,仍是不动声色的,紧握手中长剑,死死的盯着面前大门。

“李少爷,本仙知道你在门口,能不能开个门让本仙进去,这一路本仙真是又累又饿,站也站不稳。”

“王半仙?”

李元丰总算想了起来,这说话的口气不正是当年来家中骗吃骗喝,结果自己露了马脚,险些被赶出南城的王半仙嘛,他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正是本仙,李少爷你快开个门,让本仙进去坐下歇会,外头冷得很。”王半仙说道。

“别想骗我,沐州在北,衡州在东,相隔足有数千里,王半仙那厮怎么可能到此地来,他还忙着在南城给人算命,骗吃骗喝,我看你就是那杀光衡州百姓的罪魁祸首!”李元丰厉声道,装谁不好,偏偏要装那个市侩的王半仙,他能到这个鬼地方来?

“嘿,李少爷这你就不讲理了,本仙就是听闻衡州之事特地赶来降妖除魔的,一路劳顿不说,还受了些风寒,若我真是你口中所说的妖物,早就冲进来将你吃了,何须浪费口舌。”王半仙无奈的说道。

李元丰想了想好像也不无道理,朝廷兵马和江湖高手都奈何不得的妖物何须与自己废话,真要动手早就冲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李元丰仍有些怀疑。

“本仙就是靠的能掐会算过活,这都算不出来,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当年只是一不小心给算差了,本仙要是认真起来,还是很准的。”王半仙三句话离不开算命,还非得夸一夸自己才行。

李元丰思忖了片刻,取下门上的横木,将门打开,不过仍是握剑在手,万一外头真是什么妖物,也不至于全无抵抗之力。

屋外漆黑一片,站在门口的正是须发皆白,身着白衣,看似仙风道骨的王半仙,神机妙算的招牌白帆还是没变,只见他鼻头通红,浑身哆嗦的站在外头,见李元丰开了门,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寻了个离烛台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李元丰见状不由得放下了剑,坐到他身边问道。

“本仙也不想来,可不来不行了,李少爷你是不知道啊,如果本仙今天不来,那明天可就要出大事了,到时一发不可收拾,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王半仙话中有话的说道,屋内比外头暖多了,身子也不抖了,顺手取过一壶茶,才发现里头压根也没有水,嘿嘿一笑,眼巴巴的看着李元丰。

“看我做什么,想喝茶自个泡去,这客栈又不是我开的。”李元丰眼睛一瞪。

王半仙没了办法,只得屁颠屁颠的拿着茶壶跑到后厨去了,才过了不到半刻钟就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回来了,也不讲究,直接拿了一只海碗,倒了个满满当当,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渴的不行。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来就要出大事,能出什么大事?这发生的事还不够大吗?”难得遇到家乡熟人,可偏偏是这个神神叨叨的王半仙,李元丰也感觉有些无奈。

“死了一州的人,的确不算小事,可如果比起本仙说的事,那就连芝麻都算不上了。”王半仙神神秘秘的说道,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才入口登时转头又喷了出来,这茶还是滚烫,他一说话竟给忘了,不断的用手给嘴扇着风。

李元丰见状也不由得失笑道“你王半仙能有什么大事?真当自己是仙人转世不成,要我说你明天和我们一道离开,可别活了半辈子,把命交代在这了。”

“本仙就是仙人,压根也没转世这一说。”王半仙当即反驳道。

“不是都说仙人能降妖除魔,普渡众生,你王半仙既然那么厉害,怎么不见你救下衡州百姓,这些年天灾人祸,怎么也不见你施法解救?”李元丰嗤笑道,在他眼里,这王半仙许是疯了才会到这来,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唉,不是本仙不救,只是身不由己,救不得啊。”王半仙摇头叹息道。

“怎么救不得?”李元丰一点也不买账,就会骗钱自夸这也能算仙人?

“李少爷你不懂,本仙也说不明白,不如别问了。”王半仙嘿嘿一笑,碗中茶水凉了不少,总算是能喝上一口了。

“不说是吧,出去出去,这地方我先来的,你自己找个别处住去。”李元丰站起身子就开始赶王半仙,他本来就反感这个老头,大半夜敲门不说,还给自己卖关子打哈哈,真当自己没脾气。

“别别别,外头这么冷,就近也没个好去处,本仙年纪大了,李少爷你行行好。”王半仙一把趴在桌子上,任凭李元丰怎么拉他也不站起来,就认定了不出去。

“那你给我说清楚。”李元丰见他这般无赖样,只得作罢。

“李少爷你真要知道?”王半仙正了正神色问道,别看他平时一副市侩样,其实板起脸来还是颇有仙人风姿的。

李元丰点了点头,将剑一把拍在桌子上,一副你要敢胡说八道,就要你好看的表情。

“李少爷你问本仙为何不救这衡州百姓,为何不救那些死于战乱天灾的苦难人,那本仙反问你一句,为何要救他们?”王半仙问道。

“这……这有什么理由,仙佛不都是要普渡众生,救苦救难吗?”李元丰愣了愣说道。

“这就是世人对仙佛的固有看法,但你可曾亲眼见过?”

李元丰摇了摇头,这些也都是听来而已,大多是说书人所述。

“没有一个仙佛会这么做的,因为救不得,也没必要救,就好比这衡州百姓,哪怕本仙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们会死,可本仙也不会来救他们。”王半仙叹了口气说道。

“为什么?”李元丰不明白。

“你可知衡州百姓因何而死?”王半仙问道。

李元丰摇了摇头。

“你只知他们死了,却不知因何而死,可本仙知道,因起为原,原起在因,追本溯源早已无穷无尽,本仙自是可以不顾这些救下他们,可因果早已定下,强行干涉唯有恶果而已,承担这恶果的不是本仙一人,而是众生,故此,仙佛不会做你口中所说普渡众生,救苦救难之事,你可明白?”王半仙说的口干舌燥,又倒了一大碗茶水。

“我不明白。”李元丰听的云里雾里,什么因果恶果的,这王半仙莫不是在胡说八道诓骗自己。

“那本仙说的再直白一些,与己无关,何必要救,徒惹因果缠身罢了。”王半仙淡然说道。

“见死不救,这还算是仙佛吗?”李元丰不可思议的反驳道。

“大道无情便是如此,生与死在凡人眼中是顶天的事,可在真正的仙佛眼中又算得了什么,与其因为一念之私徒增变数,倒不如放任自流,那些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虚名而去做一些你眼中普渡众生,救苦救难之事的,才算不得仙佛,因为他们不明天道,不懂因果,只知道眼前罢了。”王半仙说道。

“要你这么说,那仙佛岂不是与石头无异,只管顺应什么因果定数,那他们又为何而存在?”李元丰仍是不认同王半仙的话,他自小听的故事中,仙佛都是慈悲为怀的,哪里是他口中这般无情。

“所以李少爷你不是仙佛,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王半仙哈哈一笑,站起身子深了个懒腰道“明日再说吧,本仙有些乏了,李少爷你安心睡,有本仙在,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来扰。”

说罢,王半仙就拿着神机妙算的白帆朝楼上走去。

“因为大道无情,所以仙佛也无情,所以我才只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吗?”李元丰喃喃自语道,望着那影影倬倬的烛光只觉手脚冰凉。

抬头才发现王半仙已经自顾自上楼去了,一阵冷风将门忽的吹开,冻得他一个哆嗦,外头真的是很冷,连忙站起身子将门重新关好,闩上横木,拿上剑也跟了上去,大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干嘛呢?”

血雨尸山·道者至死方休

次日清晨,天空依旧是阴沉,边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之中,李元丰早早的醒了,每日清早练剑是他多年以来不改的习惯,虽然没有太多的精进,但他相信水滴石穿,终有一日,自己也能跻身高手之列。

每一剑都是极快,没有半分犹豫,长剑不足五斤重,非常的轻飘,就是为了契合当初萧殊教他的剑法,变幻,快狠,锋利。

剑舞起风,寒光飒飒,让人目不暇接,看不清其中变化。

“几年不见,李少爷武功倒是大有长进。”王半仙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肉了揉眼睛,眯着眼看了看这阴沉的天空。

李元丰收剑,擦了擦汗摇头道“差得远了,和师父一比还差得太远。”

“前人授,后人学,这般死板,谈何超越,怕是连持平也做不到。”王半仙指点道。

李元丰若有所思的从怀中取出一本有些发黄的书卷,正是当年萧殊所留的,其中的剑法并不高深,可以说都只是基础,可如果结合起来,却也是变幻莫测,自己这些年虽然将每一剑都烂熟于心,可依旧差了一些,当初萧殊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莫非真是自己太笨了,只懂一昧的死练,这才久久没有突破。

王半仙刚要说话,忽然,起风了。

李元丰只觉额头一湿,伸手抹了抹。

是血。

嫣红的血。

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

抬头看去,原本阴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血红一片,整座边城都被笼罩在血色之中。

鲜血一滴又一滴的从天空落下,血雨在风中越下越大。

王半仙面色一变,一把将李元丰拉进了客栈之内,面色严肃的嘱咐道“这雨不停便不要出来,记住本仙的话,千万不要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元丰心中惶惶,仅仅片刻,他身上就淋到不少血雨,全身都是浓重的血腥味,他哪里见过这等异象,莫非这妖怪找上门来了不成?

“你不必管,只需记住,若想活命,现在千万不要出去,等到这雨停了,赶紧离开,绝对不要回头,看一眼也不行。”王半仙皱了皱眉,伸出手朝李元丰一指,只见一道白光涌出,下一刻李元丰身上血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衣服也变得干爽了起来。

看的李元丰一愣一愣的,这王半仙还真有几分手段,不由得对他自称仙人又信了几分,做完这一切,王半仙拿起白帆,整了整自己刚睡醒有些歪斜的发冠,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客栈。

“王半仙你干什么去?”李元丰大惊,刚要追上去问,身前大门砰的关了起来,一旁的横木就活的一样,自发将门给闩了起来,几番犹豫,仍是没有开门追出去,外头那个景象实在太过恐怖。

李元丰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冲上楼去,砰的一脚踹开了徐坼的房门,这个时候还在睡觉,当真是心够大的。

房门那里经得住李元丰这使劲的一脚,当即就被踢开了,扬起一阵灰尘。

可是。

屋内却空空如也,没有人。

就连床被都是整整齐齐的,完全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李元丰先是一愣,这一刻,心中的不安被无限的放大,他立刻冲出了房间,一间间找寻过去。

没有

还是没有

任凭他找遍了整座客栈也不见徐坼的身影,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接受,现在这儿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事实,李元丰回到房间,越想心里越慌,狠狠一拳打在墙上,完全没有留力,剧烈的疼痛感让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了几分。

以他对徐坼性格的了解,这个人定然是昨天夜里趁着自己在房中之时偷偷溜了出去,他是要钱不要命的性子,估计是怕出事连累自己,现在可好了,外头这副模样,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死在外头了。

边城的城中心的一处房屋内。

徐坼一脸苦涩的躲在其中,望着外头这一下起来就没完的血雨,身上才淋到那么一点,就满身的血腥味,哪怕他把衣服脱下来也是一样,就好像融到了自己的皮肉里。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一会是尸山,一会是血雨,早知道就不来了。”徐坼骂骂咧咧的说道,将屋内的窗户一一关好,他昨夜特地瞒着李元丰出来,倒也不是说他胆子大,而是他打心底里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妖怪。

可哪里晓得妖怪是没有遇到,却看到了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足有十余米高,就像是一座肉山,远远看去好似还在蠕动一般,就像是活物,还不断有血水渗出。

恶臭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徐坼当场被吓得险些掉头就跑,镇定下来之后也不敢靠近去看,这个时候天也快要亮了,合计了一下,决定先回去,可哪知道还没走出半里路,这天莫名奇妙的居然下起了血雨,而且味道更加难闻,让他不得不先行找了个屋子躲了起来。

边城中央。

一道长虹自天边落下,化作一位皓首玄衫的道人,白光环身,宛如仙人一般,淋漓的血雨丝毫不能近身,只在三丈之外便被挡下。

“最后一城了,你又何必来此,不如让我助你走完这最后一步,也好功德圆满。”

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边城人皆在此处,或狰狞,或惊恐,或怨恨,俱是修罗面相,只看一眼就足以让人心神失守,心生恐惧,可偏偏在这尸山之上,却站立这一个道人,亦是皓首玄衫,与来人长得一般模样,手持北昆元兵,神色自若。

此刻的北昆元兵道纹暗淡,魔气升腾,宛如一件绝世凶兵,哪里还看得出来曾经仙家道剑的模样。

汪越虽然早就感觉到了北昆元兵的变化,可还是没能猜到,这弥罗竟敢如此行事,全然不顾因果天道,而且他变作自己模样,用的又是自己的元神道剑,真要说起来这份恶果,他汪越也得担上一半。

“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劫数临头,千载修行毁于一旦?”汪越冷喝道。

“真若劫临,只怕不在我,在你北辰君才是,哈哈,他们本不必死的,可因为你北辰君,他们不得不死,我特地化作你的模样,临死前,这衡州千万人眼中看到的不是我弥罗,而是你汪越与这北昆元兵,如何,来到此地感觉可好,这滔天的怨念可满意?”弥罗狂笑道,他本就是魔。

汪越身子微微一颤,不是因为其他,而是面前这密密麻麻的怨魂,耳边是一声声的质问。

“为什么要杀我们?”

“为什么?”

他们一次次的扑向汪越,想要撕碎面前这个人,可又一次次的被白光阻隔在外,只能徒劳的挣扎着,吼着,这股怨念深深的刺痛着汪越神魂。

“北辰君,你不是斩妖除魔从不留情嘛,你看看这些怨魂,若放任他们,时间一长也许又是一群妖魔呢,不如斩了吧,哈哈。”弥罗笑道,将北昆元兵一抛,扔还给了汪越。

北昆元兵一出手,一部分怨魂当即朝着弥罗扑去,失去了凶兵的威慑,它们不再顾及,却只见弥罗身形变幻,又化作了善逝的模样,那些怨魂呆呆的看着弥罗,转而又朝汪越扑去。

北昆元兵盘旋着飞到汪越身边,微微鸣蝉着,似悲,似泣。

汪越神色逐渐转冷,北昆元兵被其摄于手中,望着面前怨魂道“万般错皆在我,你们要恨,就恨我吧。”

一语落,道剑无情,斩尽怨魂。

耳畔唯有凄厉的惨叫之声,汪越闭目而立,不去听,不去想,可微微颤抖的手依旧出卖了他此刻的心绪,弥罗说的不错,若放任他们,如此大的怨念,迟早成魔,可是……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弥罗声声冷笑回荡在这空荡荡的边城。

“弥罗恭喜北辰君,功德圆满,哈哈哈哈哈……”弥罗放肆的笑着,越笑越是大声,越笑越是张狂,面前这一幕多么讽刺,多么可笑,他实在是忍不住。

最后一城的怨魂,也被道剑所吸收,北昆元兵化做墨黑一片,道纹尽数磨灭,与之心神相交的汪越猛地睁开眼睛,面露痛苦之色,眼中似有挣扎,可他不想再逃,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你要做什么!?”弥罗惊呼道。

汪越嘴角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墨黑的北昆元兵朝着他的眉心刺去,神魂所在,北辰君宁死,也不会成魔。

“我北辰一世为斩妖修行,为除魔悟道,为苍生拔剑……至死方休。”

最后的言语,伴随着漫天的血雨,北昆元兵狠狠的刺入了他的眉心,一道璀璨的白光砰然爆散开来,一切都陷入静止。

弥罗的错愕,汪越的解脱,都在这个瞬间被定格。

“唉,险些来晚一步,年纪大了,总是容易算差。”

王半仙揉了揉通红的鼻子,走到汪越身旁,看着那已经刺入眉心的北昆元兵道“至死方休?说完你就死了,这不等于一句废话嘛。”

说完握住北昆元兵,缓缓抽了出来,就这么静静的悬在一旁,汪越眉心狭长的伤口顿时恢复如初,半点也看不出痕迹。

天门重开·青州千里飞雪

“你是何人?”汪越摸了摸眉心竟然全无伤痕,面前这个看似江湖骗子的老道到底是谁,他有些不明就里,自己此刻明明已经身陨道消了才对。

“我是谁你自不用管,我来此无非是想告诉你,此界天门已闭,他们花了如此大的代价,你真当自斩便可了结?”王半仙笑着说道。

“这……”汪越心头一惊,这老道说的半点也不错,自己的确是情急之下才会这么做,此刻想来是有些欠妥。

“若是平时,你自斩也就罢了,我懒得阻你,可现在却是晚了些,待你身死之后,神魂将散未散之际,便会被他们拿了去,更是万劫不复。”王半仙说道。

此刻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面前的弥罗仍是那副错愕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无数的血雨停在空中,将落未落,实在神异。

汪越心知面前这老道绝非常人,如此能耐莫说是他,就是整个登仙道又有几人?

“那前辈的意思是?”汪越不解问道。

“你神魂魔染,心生魔相,加之元神道剑被污,成魔不过顷刻,按理说谁都救不得你,不过嘛……”王半仙故意拖了个长音,指了指弥罗道“正是如此绝境,他们方才不会有所怀疑。”

“我不明白。”汪越仍是不懂他想说什么。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也能让你不堕魔道,只是你需为我做一件事才行,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老道我掉头就走,但后果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吧。”王半仙似笑非笑的说道。

“前辈请讲。”汪越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自己已经无路可走,面前这老道虽然有些神秘,但好歹不是妖魔之辈,或可一信也未可知。

……

弥罗愣了愣,自己好象忘了什么东西似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面前的汪越仙光尽敛,眉眼带煞,面容虽没有变化,但仙道三花落尽,魔相外显,已是成魔之象,其魔性甚至比弥罗自身更盛一筹,一切和自己预想的并无二致。

“北辰君?”弥罗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他已经死了,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北辰君,唯我而已。”汪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墨黑的北昆元兵绕其周身三遭之后,化作一抹黑芒收入眉心之中。

“唯你而已?那你是谁?”弥罗眯着眼睛问道。

“我是谁……我……我是谁?我就是汪越,你以为我是谁?”汪越冷冷的注视着弥罗,他的眼只剩下深渊一般的黑。

“哈哈哈哈,汪越,这就是你的心魔,这就是你的魔相,自古仙道入魔皆是疯狂,你竟还能保持神智,不愧是北辰君,魔道北辰,哈哈哈。”弥罗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你费劲心机唤我出来,便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若无他事,我就不奉陪了。”汪越冷声道,转身就要离去。

“走?此界天门已闭,你能去哪?”弥罗沉声道,只觉一阵寒风拂面,身形一个不稳,跌倒在地,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尽数斩下,只剩下头和身躯。

汪越转过身,北昆元兵在其身后缓缓盘旋着,他一脚踩在弥罗头上冷笑道“北辰避着你,是因为要压制我,你真以为,他是怕你吗?”

“这……不可能,你怎么做到的?”弥罗望着天空心中大惊,自己已经达到了此界修为的上限,他汪越再强,也不可能做到突破界限之后天道仍全无反应,可事实就在眼前,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你与其继续废话挑战我的耐心,倒不如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弥罗你要记住,我不是北辰君。”汪越踩在他头上的脚稍稍一用力,只听到一声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弥罗的头都被踩的变了形,整个陷在了地里。

一团血气自汪越脚下爆散开来,散作血雾,花了好一会才汇成人形,弥罗面色有些难看的说道“你杀了我也没用,你若不想面对仙魔两道同时绞杀,便与我回鬼道渊去见尊者。”

汪越冷笑着朝着弥罗走去,眼中满是杀意,北昆元兵蓄势待发,弥罗见状不由得连连后退,他不知道为什么汪越能够随意突破界限,若换了自己,恐怕顷刻就要引得天罚,到时候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创。

“凭什么?”汪越停下脚步,言语虽然平和,可悬在一侧的北昆元兵早已经对准了弥罗。

“你已经不是仙道的北辰君了,回不了登仙道,你的同道,师门都将追杀于你,当初你悄悄离开登仙道,来到凡尘不就是担心这种事发生吗?现在你更回不去,与我回鬼道渊去见尊者,岂非一举两得。”

弥罗时不时瞄着北昆元兵,随时准备迎战或者跑路,生怕面前这个性情大变,捉摸不定的汪越突然下杀手,方才那一下已经让他伤了元气,再来一次可就吃不住了。

说到底,原本汪越的境界就比他高了许多,若非是知道汪越魔染,修为跌落,而且凡尘自有界限,他弥罗根本不会来,这本就是一趟变数极多的苦差事,本以为引他入魔,也许他会接受现实,乖乖和自己回鬼道渊,可面前这一幕却不是预想之中。

“哈哈,别这么紧张,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北辰君压制了我两百年之久,多了亏了你,我才能出来。”汪越散去了周身元力,眯着眼睛,任凭这血雨滴在身上,染红了一头白发,即便是这刺鼻的血腥味都是那么新鲜。

弥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有些不明白汪越是什么意思。

“走吧,带我去看看你们那什么鬼道渊,见见那什么尊者,我可得当面谢谢他才是。”汪越的脸上染满了鲜血,咧嘴一笑,看上去狰狞可怖。

……

“玲珑姐姐,萧要饭他到底怎么了?”剑瑶子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萧殊自一个月前就孤坐在钟山后崖,守着一个丹鼎,不吃不喝的,叫他也不应,喊他也不理,如果不是气息正常,只怕会误以为会以为他坐化了。

玲珑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定是与那丹鼎有关,还是莫要打扰他的好,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以你师父的境界,若有什么事能难住他,我们也帮不上忙。”

“可是……”剑瑶子就是静不下心来,虽说以前一天到晚和萧殊吵架,可现在他这幅模样,最担心的也还是自己。

“走吧,去看看他。”

“嗯。”剑瑶子点了点头,连忙跟了上去,跑出两步又连忙回头拿上古琴。

钟山后崖,满地落叶无人扫,萧殊一人独坐在五龙鼎前,他在等,等方堇出来的那一天,心魔他也曾经历过,并且挺过来了,他相信方堇也可以做到。

一日又一日。

两个月转瞬即逝,五龙鼎依旧没有动静,方堇还是那副两眼无神的模样,眉心紫莲愈发的暗淡了起来,当初汪越注入的元力,已经所剩不多了。

玲珑子静静的坐在萧殊身旁,眺望着崖下山河,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树都染上了一层白衣,钟山看起来也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萧殊仍是闭目不言,剑瑶子刚想说些什么,玲珑子却摇了摇头,取过他手上的古琴,置于膝上,轻挑弦,琴声起。

不同于天玑子的琴那般红尘尽在其中,玲珑子的琴声别具一格,超然世外,就好似这崖顶凉风,不惹世俗,不沾情仇,清幽而飘渺。

就好像回到了沐州南城一般,玲珑子依旧在抚琴,而他萧殊则在寻剑,此刻剑寻到了,琴声依旧,变得只是两人的心境。

“天门,开了。”

一曲终了,萧殊缓缓睁眼说道,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着玲珑子说,又或者是对着鼎中方堇所说。

“萧要饭……师父,你没事吧。”剑瑶子见萧殊开口连忙问道。

萧殊摇了摇头,就在方才,久久没能突破天人境,自然而然的突破了,仿佛根本没有什么瓶颈一般,可正如汪越所说,自己心境的破绽就是方堇,在方堇死去或者突破心魔之前,自己都不可能渡劫飞升。

“萧师在等什么?”玲珑子开口问道。

“等一个人。”

“若等不到呢?”

“那便等不到吧。”萧殊轻声道,这两个月他想了很多办法,可方堇受的是心魔之劫,连汪越都帮不上忙,自己又能如何呢,守在这里就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

转眼又是一月。

青州下起了大雪,在寒风中,钟山被一片白雪覆盖,山道边的松柏针叶上凝着厚厚的霜雪,连成一片,连阳光都被遮盖住了,石阶上依稀能看到一些脚印,也不知是樵夫还是猎户留下的。

萧殊仍然孤坐在崖边,衣服上,头发上都积起了一层薄雪,玲珑子仍是每日都带着剑瑶子来此处,抚琴与他听,可萧殊自那一日后再没有开过口,玲珑子也不问,倒是剑瑶子每次都带着一件衣袍,给萧殊披在身上,拂去他发上的白雪,即便他知道萧殊寒暑不侵。

断弦摔琴·雪尽恍然到离时

玥历二十一年腊月初八。

玥国九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位于云虚山下不远处的乱葬岗,圆坑内积起了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原本腐朽的棺木和白骨,道人手持青伞立于雪中,他在等。

“燕青你慢点,走这么急做什么,道长不会骗我们的”木晚晴无奈的喊道,昨夜雪下的好大,地面雪深半尺,走在上面就好像踩着棉絮一样,一脚深一脚浅,偏偏木燕青还跑得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姐,你快点。”木燕青转过头冲着姐姐招手,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你小心摔着,若让道长见到你这般笨手笨脚,说不定就不教你了。”木晚晴见唤不住他,板起脸说道。

“哦。”木燕青拖着长音,有些不情愿的慢下了脚步,揉了揉被冻得有些红的脸,收起手上的伞,身子一弯,躲到木晚晴的伞下去了。

木晚晴无奈的将手中的伞微微举高了一些。

说是乱葬岗,其实此地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新坟了,这些年以来,四季恢复了正常,风调雨顺,倒少有死人,据村子里的老人说,十多年前,此地还有狐仙作祟,闹得家家户户不得安宁,每年都要上贡一个孩子,不然就让庄家颗粒无收,后来被一个年轻人给吓跑了,这些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待到两人行至乱葬岗处时,风雪仍不见小,反倒越来越大,十米之内目不能视,木燕青撑伞挡在前面,寒风刮得他脸生疼。

一个手持青伞的道人走来,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木燕青还是伸出手晃了晃,高声道“师父,我们在这儿。”

声音被风雪所吞没,就连身后的木晚晴也听不太清。

突然,雪慢了下来,风也停了,一片片落雪静止在眼前,还未等两人反应,只闻耳畔有人道“北辰来不了了,本仙是来替他还伞。”

面前人不是汪越,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手上提着神机妙算的白帆,一眼看去虽是仙风道骨,可再看,却又给人几分市侩的感觉。

“不可能,你骗人!师父是仙人,一言九鼎,怎么可能骗我?”木燕青瞪着王半仙,根本不相信面前这个人说的话。

“世道坎坷,仙道更是如此,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千年修行,万般功德,也抵不过天意,你个小娃子怎知其中苦楚,北辰君,他来不了了。”王半仙长叹道,将手中青伞交还给了木晚晴。

木晚晴接过青伞,心中空落落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再抬头,面前只剩下白茫茫的雪,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就连脚印都没有。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无缘,我们也莫要强求,回去吧燕青。”木晚晴轻声道,见木燕青一脸失落不由得安慰道。

木燕青还沉浸在失望之中,这个落差感太大了,就连王半仙已经不见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

本还想着自己遇到仙缘了,将来修道有成,不仅长生无忧,还能降妖除魔,便于那说书人说的一样,举手投足间,皆可翻江倒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现在倒好,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空想,他不禁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自己和姐姐同时出现了幻觉。

就在两人准备回去之际,王半仙突然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吓得木燕青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雪地里。

“你干嘛!?神仙了不起啊。”木燕青没有好脸色的嚷道,不只是王半仙,就连汪越在他心中的印象也变得极差,神仙在他眼里就应该言出即行,真当他木燕青只是个小孩子,可以随意戏弄不成。

“道长还有何事?”木晚晴柔声问道,她倒是没有什么木燕青那么在意,得失全在一心罢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求这些神仙呢。

“瞧我这脑子,年纪一大就容易忘事,我想起来了,北辰君说过,若你二人今日真的来到此地,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王半仙伸手一拂,两道白芒涌入两人眉心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晚晴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竹屋,屋外风铃声不绝,环顾四周,见到木燕青倒在一旁,连忙上前,发现只是睡了过去,这才放下了心。

打开竹门,屋外是一片翠绿竹林,被白雪覆盖,铜铃挂在屋檐,被风雪染成了白色,随着寒风不断的摇晃,叮叮当当。

“看护道身之情,北辰感念在心,千竹林远离红尘俗世,道藏仙书贫道已托前辈传于你们,你二人便在此静修即可,仙道造化全在个人,修行清苦,切记莫要贪功冒进,误入歧途,登仙道,北辰君静候姑娘和令弟。”

“晚晴多谢道长成全。”木晚晴俯身,朝着天地拜了三拜。

浩淼天地,落雪纷纷,也不知远在天外的汪越此刻是否心有所感,这凡尘中的一段因果。

……

冬季的清晨,天还未亮,钟山崖顶一片漆黑。

刺骨的大雪中,萧殊站起身子,取下身上的衣袍披在了方堇身上,眉心莲花落尽,紫气不复,几番挣扎终是道消。

“小堇,你看这雪,像不像当初那一天,娘亲本想给你我买糖葫芦呢,可惜你没吃到,我也没吃到。”

“钟山顶可冷呢,我在这陪了你好久,冻得眉毛也白了,头发也白了,说起来你小时候最怕冷了,一到冬天就穿的跟球一样,现在穿的那么少,我看着都冷。”

萧殊自顾自说着,回应他的,只有漫天寒雪,崖顶冷风。

“你说你快要成丹了,慢则十年,快则五年,让我争气一点,早些到达天人境,陪你去看更广阔的天地,我们约定了十年时间。”

“因为怕拖你后腿,这十年我可是很努力,现在,我到了你说的天人境,可为什么……”

一掌拍在五龙鼎上,裂地陷石,三人高的五龙鼎直接被拍入了地里,直至没顶,震得山崖出现道道裂缝,积雪冰锥纷纷落下山崖,山雀惊飞。

“罢了,罢了,罢了。”

三声罢了,萧殊心境再没有了破绽这一说,忘我最是伤心,因为对于寄托之人,寄托之物,他们看得比谁都要重,一旦失去了,与死无异,但讽刺的是,这就是忘我最后的境界,心无所依,也是萧殊觉得最可笑的地方。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徒劳的扯了扯嘴角,将方堇的尸身与石莲一并放入了五龙鼎之中,隐约可闻龙吼之声响起,五龙鼎霎时变得通红,赤火环绕,周遭寒雪纷纷融化,就连地面都被烧的通红。

片刻之后,云散烟消,鼎中再无方堇身影,那石莲也消失不见了,赤红鼎身暗淡了下来,变作米粒大小,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

“小堇,你休息吧,那大千世界小殊代你去看,若有朝一日,我也累了,便回钟山说与你听,可好?”萧殊轻声道。

萧殊撑起红伞,来到天玑子墓前,取下腰间折扇放在古琴上道“前辈嘱托,这些年萧殊实在有愧,无奈天劫临头,不得不离开了。”

“萧师要走?”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萧殊轻声应道“是。”

“玲珑知道这一天终是要来,只是没想过来的这么快。”

玲珑子浅笑道,萧殊比她年纪小多了,不过三十左右,就算天才如瑜子涵,张道全之流,在这个年纪也不过天玄境,可萧殊却已经要飞升了,不过玲珑子没有感到意外,她见过萧殊的忘我心境,她知晓,萧殊留不住的,凡尘俗世容不下他的剑,更容不下他的心。

“慢,太慢了,若我能再快一些,更早的突破天人境,也许……”

“萧师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萧殊沉默了半晌笑道“剑瑶子就拜托你了,他生性浮躁,需要多多磨练才是,你也不要太过宠他。”

“玲珑明白。”玲珑子犹豫了一会说道“不如我去叫醒他……”

“不必了,让他睡吧,我可不想走之前再和他吵一架,之前我答应带他去找神仙,若让他知晓,又得与我一番争执。”萧殊转身说道,撑着红伞,朝后崖走去。

玲珑子望着萧殊的背影,心中有些复杂,萧殊对她而言一直都是亦师亦友,自己此刻的心境也是因为萧殊的指引,师尊走了,现在萧殊也要走了,心中莫名的有些空落落,天下虽大,再无人能懂她玲珑子。

玲珑子取下古琴,来到崖边。

“你来送我吗?”萧殊望着身前苍茫天地,笑问道。

“萧师一走,玲珑子世上再无知己,最后抚琴一曲,不知萧师可愿一听?”

“好。”

弦声在耳,道不尽离别,没有半分愁苦,唯有一声珍重。

曲终,天已是微亮,落雪渐小,萧殊御剑离去,天劫将近,他留不住了。

最后一拨,琴弦尽断,玲珑子将琴抛下了后崖,伸手接过一片雪絮,望着其在掌心慢慢融化,忽然笑道“何以忘情,不及情而已。”

云开天明·雷尽褪凡凝道身

萧殊能清晰的感觉到,此界对自己的排斥感越来越大,一副要把他赶出去的样子,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萦绕在心头,天已是微亮,可头顶却是连天黑云,风雨欲摧。

御剑千里不过转瞬,萧殊离开了青州,再一次回到了沐州南城,回到了自己曾经买下的那个小院子,这儿还是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断剑,当地传闻此处有一个魔头被天罚灭杀,而这些断剑就是证明,故而方圆数里之内空无一人,这些断剑也没有人敢来清理,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来看看。

“倒是个清静之地。”萧殊落在院中,当年李元丰送来的花草树木因为这些年没人打理,倒是几乎死干净了,只有杂草丛生,屋子的墙上,屋顶都缠满了褐黄色的藤蔓,这些天的风雪一下就没个尽头,院子里雪足有一尺厚,原先那把小躺椅估计就被埋在下面了。

此刻天已经大亮,但南城上空却莫名的汇聚着一片黑云,呈现螺旋状,不断的盘旋,时不时有雷霆闪烁,无形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这天怎么回事,刚才还一副要亮的模样,怎么又黑了,还打雷,难道要下雨了?”

“雪还没停呢。”

“喂,你看这雪颜色是不是有些发黑啊?”

不知何时,天空中落下的雪絮,呈现灰黑透明之色,就好像灰烬一般,洋洋洒洒,伸手接住没有半点刺骨冷意,也不融化,一捏就碎成粉末。

“这便是我萧殊的天劫吗?”萧殊抬头望去,他此刻身处那黑云的中央,巨大的螺旋状黑云越压越低,就好像一座山脉在他头顶,随时随地都会落下来一般,那空洞虚无的螺旋中央,透着摄人心魄的压力,让人难以直视,院子内被黑云中落下的雪染上了一层灰色。

来了!

让无数高手畏惧乃至饮恨的天劫,终于临身了!

来不及思索,萧殊沉入忘我心境之中,这天劫对于应劫者心绪的压迫实在太大,如果连情绪都不能自主,谈何抵抗?

快至极点的一道紫雷劈落下来,足有三丈粗细,通天贯地,萧殊只看到小蛇一般的雷纹出现在云端的那一刻,心中的危机感便升至极点,下一个瞬间,目不能视的雷光,充斥这毁灭的气息,当头劈下,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

天人境之所以为顶峰,便是因为自身的道达到了极致,而萧殊的道,则是剑道。

剑意达到定点的那一刻,在萧殊的眼中,这道雷霆却是慢了些,他的剑有多快,他就能有多快,须臾之间,萧殊避开了,那道紫雷甚至没能擦到他的衣边。

小院子在这一道雷霆之下顷刻化作废墟,白雪融尽,唯见余火不休。

赤红的罡气环绕在他周身,一切在他眼中宛如静止状,唯有那再一次劈落的雷霆,仿佛已经算到了萧殊的躲闪,在他抬脚的瞬间已经劈了下来。

不。

不止一道。

萧殊瞳孔猛地一缩,而是十道,百道,只是稍稍动了动念头,这天雷就像是看穿了自己一般,尽锁八方去路,万雷齐落,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机。

避无可避!

无处可躲!

唯有

出剑而已!

“区区天劫就要拦下我萧殊?”

冷笑一声,尽显轻狂,红叶在手,身子微微一弯,凝神,提元,纵身一跃,朝那劫云冲去,不闪不避,一剑横断天地,百丈剑罡倒斩而上,犹如一条赤龙咆哮着朝劫云冲去。

化气成罡,剑罡化蟒,蟒化蛟,蛟成龙,这便是人玄至天人的一个过程,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是一个蜕变的过程。

此剑无名,只属于萧殊自己的一剑,无争,无求,无我,是他步入天人之后剑道极致的体现,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生死。

紫雷虽强,却挡不住这一剑的锋芒,一道道紫雷劈在赤龙身之上,只不过将其稍稍打散了一些,可隐于赤龙内的萧殊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内元,全无保留的灌注在红叶剑上,势头不止,反而变得更加凶猛。

萧殊不知道这劫有多久,也不知道这天雷有多少,他只知道,你敢来,我就一剑破之。

劫,本是天道意志的体现,那容得凡人这般挑衅,即便你是天人又如何?

万道紫雷汇聚在一起,唯见一道漆黑的雷霆落下,一声悲鸣,赤龙再也支撑不住,自上而下逐渐消散,萧殊只觉得腑内翻腾,内元急剧消耗,剑罡消失的那一刻,只剩下他一人持剑自半空落下,又是一道紫雷,径直朝他身上劈去。

忽闻南城大地不断震颤,原本插在地面的断剑齐齐晃动,破土而出,朝天空飞去,化作森然剑海,环绕在萧殊周身,那道紫雷竟是被挡了下来。

“剑道何须觉证,唯心而已,一心不灭,天劫又能如何?”

萧殊擦去嘴角鲜血,冷喝一声,万剑逆天而上,即便不断被天雷打落,蒸发,可萧殊周身环绕的剑不减反增,每一把都是完好的,这是当年让萧殊险些不能握剑的百万剑道,而如今,它们亦成了萧殊手中的剑。

可人力终有尽头,天却是无穷无尽,当剑落尽之时,雷霆直接打在了萧殊身上,就好像一刀一刀的削去了萧殊的肉,剔出了他的骨,蒸发着他的血,若此刻有人在旁,便能看到萧殊已经不成人形了,全身焦黑,一股股血气自他身上蒸腾出来,就连红叶剑也在承受着天雷的洗练,只有萧殊手上的念珠丝毫不受影响。

这便是当初汪越所说,褪去凡身的苦痛,这是任何一个应劫者都要面对的,因为最后的天雷之劫无穷无尽,对抗本就是不智之举,它终会将你的元力消耗干净,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抵抗,任凭天雷洗练,只可惜萧殊无人指点。

此时此刻只能凭借着一丝清明硬扛着,因为就算他想要逃,也是不可能,生死之间,一旦他这口气松了,那就会成为劫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是一天,或是两天,又或者只是短短的片刻,但在萧殊的感觉里,仿佛有一百年,一千年那么久,这种痛苦即便是忘我也不能无视,不只是身体上的痛,更是直达神魂的痛,每分每秒,都在撕裂着萧殊的神经。

有那么一瞬间,萧殊想要放弃了,也许就这么死了,就解脱了。

恍惚之际,萧殊见到了很多人,手上拿着糖葫芦的小堇。

“小殊,我们约好了,等你回来,要讲给我听,到时候我请你吃糖葫芦。”

关了自己两年,疯疯癫癫的道人。

“还在犹豫!出剑!”

白发及腰的玲珑子,依旧清冷绝艳。

“再弹一曲,萧师可愿一听?”

剑瑶子……不,小叫花。

“萧要饭的,你还要带我去找神仙呢,可别死了。”

还有……还有……

萧殊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道道劈向自己的紫雷,他怎能死在这里!

劫云终散,云开天明。

空中再无萧殊的身影,唯剩下红叶剑和一串念珠。

可在下一刻,点点灵光汇聚在空中,不知花了多久,最终凝成了一个略有些虚幻的身影,终于还是挺过了褪凡的苦痛,此刻这具身体已经不再是血肉凡胎,完全是由灵力所凝练而成,只要神魂不散,无论身体受怎么样的伤,都没有性命之忧。

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这具身体,精神上的疲惫已经让萧殊再无力撑持,自空中落下,可一股莫名的吸力缓住了萧殊下坠的势头,萧殊吃力的睁开眼睛,却无力去抵抗这股吸力,只能任凭其将自己越引越高,逐渐的,南城尽收眼底,逐渐化作一个小点,沐州,九州,乃至荒漠大海,都在萧殊眼中越变越小。

“万一此刻它将我扔下去……”萧殊心中苦笑道,若真是这样,就算是这具身体也承受不起,他现在神魂虚弱非常,经受不住再一次重组身体的消耗。

吸力总算是消失了,不过让他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发生,九霄之上,再无白云,甚至连日月星辰都没有,只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唯有手腕上的念珠散出点点光芒,即便如此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萧殊定了定神,发现不只是面前,自己脚下同样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踩上去却宛如实地,正当他以为莫非这就是登仙道就是这个鬼样子的时候,原本漆黑的空间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密密麻麻的数也数不清,而且还在逐渐变大,不过一个呼吸间,每一道皆化千丈,萧殊在其面前不过米粒大小。

并且不断向着两边不断扩张,最终变作了圆形,里头什么也看不清,无数的色彩混作一团,就好像油滴在水里一样,须臾之间,变幻万千。

“这……就是天门?”

这一幕连萧殊都看呆了,任凭他怎么猜想,都不知道天门是这种模样,他本还以为会是龙盘凤绕,仙气盎然,可面前这密密麻麻的诡异非常的圆洞算怎么回事?

意外之变·孤身一人临异界

面前的巨大圆洞,流光溢彩,变幻莫测,没有任何一个看起来相同。

“这天门怎么是这么模样,莫不是要我进去?”

萧殊犹豫不决,面前天门如此之多,选择哪一个才好,可是要一个个全部看过去也是不现实,原本凝成道身之后,萧殊已经可以如汪越那般凌空踏虚,可此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将他死死的摁住,就如同凡胎肉体时一般模样。

“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天劫已过,还能死了不成?”萧殊自言自语道,试探性的伸出手朝一扇天门探去,手指才触碰到,忽见色彩全部褪去,化作了一个镜面,倒映出萧殊的身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难以抵抗的力量将萧殊整个人都拽了进去。

随着萧殊离去,所有的天门一一闭合,再一次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身体仿佛被撕碎了一般,就连念头都生不出来,萧殊眼前闪过一些莫名的场景,从未见过,就好像是强行被灌入了脑海中一样,那是一棵无边无际的巨树,大到难以形容,点点荧光在树的周遭弥漫,可他连思考都做不到。

自己就好像成了一阵风,朝着那棵树径直撞去,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直至自己再也看不见树的全貌,就连那些小小的荧光,都成了庞然巨物圆球,不,这根本不足以形容,哪怕是整个玥国与之相比,也不足其大小的百分之一。

一颗又一颗光球的不断擦身而过,最后,萧殊撞向了一颗碧蓝色的光球,越来越快的速度,让他的道身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最终化作一颗赤红色的流星,剧烈的高温下,红叶剑脱手而出,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萧殊,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识。

……

“恭喜族长,恭喜夫人!是双胞胎。”

“好好好,哈哈。”

“这……怎么还有串珠子……”

朦胧之际,萧殊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看到了许多陌生的脸,但却又不像是自己的所见所闻,而是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是谁?我在哪?”萧殊记不起自己是谁,他只知道自己身处一个望不到边的灰色地带,这儿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没有其他色彩,只有灰蒙蒙的雾气,而这些雾气时不时便变作难以形容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羊,又像是鸟。

没有时间的概念,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不知呆了多久,萧殊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不是清醒的,非常的疲惫,就好像与生俱来一样,迫使他不得不总是陷入沉眠之中。

终于,有一天,这个世界出现了色彩,那些难以形容的东西也变成了萧殊比较眼熟,能够认出来的,有一些陌生的人,或是女孩子,或是男孩子,或是威严的中年男人,又或是端庄素雅的妇人,他们的穿着都非常奇特,有时候是一个房间,不过只要打开门,屋外依旧是空无一物。

随着呆在这儿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个世界也逐渐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有了晴天,阴天和雨天,还有房屋,街道,以及许多根本不理会他,面容模糊的人,不再如以前一样简陋粗糙,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

可他还是离不开这里,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萧殊一个人,他并不感觉孤独,光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景象就够他打发时间了。

“又下雨了。”

这么大的雨迄今为止第四次了,好久没有见到晴天了,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虽然雨看上去很大,却淋不湿身上的衣服,就算伸手去接,雨水也是直接就穿过了手掌,连一丝水迹都没有留下,就好像根本不存在。

“我不想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少年坐在雨中,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粘连在脸颊上,不断的抽泣。

“又是幻影吗?”本不予理会,可他哭的实在让人心烦,萧殊皱着眉头,走到他身旁,这才发现,这个人的面容居然清晰可见,不同于往常那些只能看见衣服,脸部却是模糊一片的幻影。

少年红着眼眸,抬头看到萧殊,不由被吓了一跳,连连朝后退去,声音都在发抖“你……你是谁?你也要来杀我吗?”

“你能看见我?”

萧殊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期间也出现过很多人,一开始,萧殊还尝试去和他们说话,可他们都仿佛看不见萧殊,萧殊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彼此之间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久而久之,萧殊也就懒得再理会。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就跑了……”

少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眼睛飘忽不定。

萧殊只觉的好笑,可面前这个少年活像受了惊的鸟,无奈之下,不得不退开了一些道“我杀你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我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

少年见萧殊退后了几步,这才镇定了下来,擦了擦眼泪道“我才要问你这是哪,你是谁呢。”

萧殊扶了扶额,有些头疼,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发现,这雨,好像小了不少,望着面前这个少年,又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他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想。

一步上前,不顾那个少年的惊恐,萧殊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

“你干嘛!放……咳咳……放开我。”

少年不断的挣扎着,但无论他怎么掰萧殊的手,依旧是纹丝不动,脚不断的踢着萧殊,但面前这个人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冷着脸,手越扼越紧,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雨,又变大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说有人要杀你,来这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萧殊见状将他放了下来,努力柔和着语气问道。

少年大口的喘着气,惊恐的望着萧殊,他不明白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比妖魔还要可怕,根本也不管萧殊问了什么,转身就跑。

“你再多迈出一步,我就杀了你。”

萧殊声音骤然转冷,验证了心中的想法之后,他可没工夫再和这个小少爷浪费口舌。

少年抬起的脚还没有落地,已经僵住了,他不敢赌,因为害怕,他害怕自己也变成血肉模糊的惨状,他害怕死,可无论怎么求饶,他们都不愿意放过自己,这个人也是一样,他也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吗?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要不肯放过我们?”少年转过身大声的质问着萧殊,也许是因为太过害怕,反而镇定了下来。

“你……你手上这串念珠是从哪来的?”萧殊刚想重复一边之前的问题,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少年手腕上戴着的念珠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串破念珠,就要杀光我们?”

少年只觉得荒诞,可笑,一把将手上的念珠取下,朝萧殊扔了过去,大声吼道“给你行了吧!拿去!”

伸手接住,无数的记忆随即涌上心头,。

我是谁?

我是萧殊。

这雨好冷……

萧殊回想起了一切。

面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眼前唯有森寒刀锋临头!

萧殊身子微微一侧,让过了这本该绝命的一刀,抬头的望着面前的两个黑衣人问道“这是哪?你们又是谁?”

“这小子被吓疯了。”黑衣人笑着说道。

“快些杀了他,不要节外生枝。”另一名黑衣人冷冷的说道。

“少爷快跑……”身前一个老奴跌倒在雨水之中,血染红了地面,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手脚都被砍断了,想要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又是谁?”萧殊皱着眉头问道,地面血水中倒映出的是一个少年的面容,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眼睛通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萧殊的语气显得格格不入。

“不如去地狱问吧。”

又是一刀斩下。

温热的鲜血溅了萧殊一身,顺着发丝滴落。

“少爷……快跑……去……去找玲……。”

话未尽,终是咽了气,这一刀自背后刺入,贯穿了他的心脏,露出的刀锋,就在眼前,不断的滴着血。

“死到临头还说胡话,你家少爷要能跑了,我就把这刀生吞了。”黑衣人一脚踩在老者的背上,将刀拔出,鲜血喷溅,洒了一地。

尚有余温的身子无力的倒向萧殊,圆睁的眼眸,似乎还在朝着萧殊说着,快跑!

萧殊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子,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眸,却掩盖不住这沛然杀意,“好弱,这个身体真的好弱,但……杀你们足够了。”

“他疯了,哈哈……”

话未尽,手中长刀已然脱手,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个无能的少爷,居然敢反抗,瘦小的身子一跃而起。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贯到底,锋利的刀撕开了他的喉咙,鲜血不断的涌上来,说不出半句话,呜咽着,倒地。

无可奈何·孤魂沦落虚灵

“你怎么……”

剩下的一个黑衣人一步步后退,眼见同伴顷刻惨死眼前,让他有些慌了神,面前的少年明明一秒钟之前还在求饶,为何现在……

“我不想管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问一个问题,此地是不是登仙道?”

萧殊伸手拭去脸上的血,他心中有许多的疑惑,自己进入天门之后,怎么反倒像是投胎了一样,道身都湮灭了,只剩下了神魂寄宿在这个少年身上。

“登仙道?你……你不是虚灵界之人……你是外魔!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想从我身上知道任何东西!”

黑衣人听到萧殊的问题,像是被刺激了一样,语无伦次,更多的是惊恐,害怕,还没等萧殊说话,他抽出长刀,猛地砍向了自己的脖子,没有半分犹豫,死对他来说才是解脱。

身体还在无意识的抽搐着,滚落的头颅尚未阖眼,死死的盯着天空,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外魔?那是什么?这不是登仙道……难道我来错了不成?”

萧殊没料到对方竟会直接自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回忆起自己渡劫的每一个细节,依旧是没有头绪。

控制着这具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拖着一座山一样,不仅仅是感受不到内元,就连方才那几下就让萧殊感觉疲惫非常,自雷劫之后,脱去了肉身,只余下了神魂,勉强凝结的道体也在来时毁于一旦,不过这并不影响太多,这也是为何天人境最终依凭是心境和自身的道,只要神魂不散,境界和剑道就不会变。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此地是一处林子,除了三具尸体和萧殊之外没有其他人,耳边只有风雨声,换一个人还真会被吓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

萧殊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他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自己压根就没离开?死在了雷劫下,投胎转世了不成?

“那个……能不能先把身体还给我。”少年怯怯的说道,他有些害怕萧殊,方才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杀伐对于这个人来说好像很平常一样。

“怎么还……”

‘还’字才出口,萧殊顿时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他回到了原先的地方,不过不同的是,那些雾气在面前化作了一幅幅的画面,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借着别人的眼睛在看世界,失去了身体的拘束,一身轻松,正如他所说,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弱到难以承受他的神魂。

“那个……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少年开口问道,明明四下空无一人,就好像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一样。

“听得到。”

“我……我叫墨秋年,谢谢你救了我。”

墨秋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明明逃无可逃,下一秒就是必死,竟然活下来了,不过庆幸之余,他又觉得身体十分的疲惫,精疲力竭,只是站着都两腿发抖,见到身前老者的尸体,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行了,别哭了,能不能安静一会?就一会,你让我捋一捋。”

萧殊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偏偏这个墨秋年还那么爱哭,吵得他有些头疼。

“哦……”墨秋年应了一声,捂着嘴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你家里人都被杀了?”萧殊问道,此刻寄神在墨秋年身上,脱离不出,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不会也因此死去犹未可知,还得先解决眼前的事才行。

“他们什么也不说,一来就动手杀人,只有我和王伯逃了出来……”墨秋年梗咽着说道。

“理由呢?他们一共有几个人?”萧殊思索了片刻问道。

“我不知道,发生的太快,我什么也没看清,就被王伯带了出来,可还是被他们追上了。”墨秋年说道,他早就被吓蒙了,就算现在也还没缓过劲来。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萧殊问道。

墨秋年强忍着反胃和心中的害怕,走上前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脑子里?啊,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只是……不明白。”

“萧殊,别问我,我也不明白,但我给你个建议,千万别动不动就哭,这样很招人烦,你知道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萧殊就想立刻脱离这具身体,重新凝练道身,也好过现在这个样子,但他做不到,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强制将他留在了墨秋年身体里。

“哦……”

“总之先离开这,你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萧殊问道,这片林子看上去还是挺大的,真亏这两个杀手能追来,不过时间一长,久久等不到回应,只怕又会有人寻来。

“没有。”

“那你有没有银子?”萧殊又问道。

“银子?那是什么东西?”墨秋年一脸好奇的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萧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原先的那个世界,但到底是哪,他还没有弄清楚,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是能用来换吃的,吃的你懂吧,就是……就是你肚子饿了,要吃东西,比如说……”突如其来的交流障碍,萧殊有些措不及防,一边思索着怎么沟通,一边组织语言。

“啊,你说的是叶纹金吧,我知道的。”墨秋年突然说道。

“对,就是那个什么叶纹金。”萧殊也不管叶纹金到底是什么,大概类似于以前的银子或者金子一样。

“那你直接说钱不就好了,没有。”墨秋年无奈的摊了摊手。

“……啊?”萧殊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都花完了,身上没有剩下。”

墨秋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只要拿到手,基本也过不了一晚上,就会被他花光,虽然每次都会被娘亲数落,一想到父母,他又忍不住开始抽泣了起来。

“行了!全当我没问,先离开这。”萧殊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痛了。

“可是王伯他……”

墨秋年不忍心就这么将王伯的尸身丢在这,林中多有野兽爬虫,估计一晚上就会被吃的只剩下骨架,若非为了保护自己,王伯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逗留下去,说不定对方又追来了,到时候你能不能活都得两说,不过这样也好,我就不管你了,说不得你一死,我就脱身了也不一定。”萧殊半恐吓半劝告的说道,他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小少爷的性格。

这番话果然吓到了墨秋年,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这片林子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即便此刻大雨磅礴,他也总能找到方向。

“先找个地方避雨吧,明日回去看看。”萧殊说道。

“我不要回去!”

墨秋年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回去,万一那些人还没走呢,自己岂不是送死去。

分神之际,墨秋年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整个人斜侧着就翻滚了出去,身上衣服都被树枝灌木划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都是一道道血口子,他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无奈都是一扯就断,没有半分阻挡之力。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整个人不住的朝下滚去,而前方竟是一处断崖,下方没有什么水潭,就是结结实实的地面,墨秋年当场就昏了过去。

“该死!”萧殊暗骂了一声,偏偏总是这种时候。

须臾之间,墨秋年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伸手攀住了断崖边,惯性带着整个身子朝外甩去,只闻咔嚓一声,手腕直接就脱臼了。

萧殊望了望,这断崖足有三十丈高,下面全是碎石,岩地,真要这么摔下去,以墨秋年的体质来看,绝对死透了。

即便萧殊可以无视身体上的疼痛,但越来越疲乏的手臂,却是不可能再撑的更久了,毕竟这是墨秋年的身体,萧殊神魂再强大,境界再高也改变不了墨秋年体弱的事实,能做不过是尽其所能的发挥墨秋年的每一点体力。

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萧殊抓住了一根伸在断崖外的树枝,当然他不是指望这根树枝能支撑住一个少年的体重,下坠的势头直接就把树枝给扯断了。

但随后发生的一幕,如果墨秋年此刻是清醒的,说不定又会被吓晕过去。

区区一根树枝能做什么?

在普通人的手里当然只是一个树枝罢了,也许拿来烧火都嫌太细。

但在萧殊的手中,它就是一柄剑。

强烈的风吹的脸颊生疼,萧殊面色平静的顺着大雨,一并朝着地面落去。

三十丈的距离,可以说非常高了,但如果下落的话,也仅仅是一个瞬间的事。

地面顷刻就在眼前,萧殊凝神,手中树枝点出,在这个瞬间,树枝似乎消失了,但只有萧殊自己心中清楚,他用尽了墨秋年身体的所有体力,在这个瞬间,刺出了上千剑,每一剑都抵消着一点下坠之力。

“砰!”

坚实的地面裂了一大片,就在墨秋年的身体即将力竭之时,萧殊手中的树枝也折断了,终于落在了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但万幸小命是保住了。

萧殊剑道虽强,可用墨秋年的身体来施展还是太过勉强,此刻连站都站不起来,体力被完全榨干了。

尸骸遍地·哀莫大于心死

“我……我怎么了?”

墨秋年醒了过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全身酸痛难忍,特别是右手,连抬都抬不起来,虽然雨停了,可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衣服破破烂烂多了无数道口子。

“我以为你还得再睡上半年。”萧殊没好气的说道,这都过去四五个时辰了,天都要黑了,可偏偏落下崖之后,自己又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得亏没有什么野兽,不然死的也太冤枉了。

“我没死?”

墨秋年仍是不敢置信,勉强站起身子,身前断崖如斧劈刀削一样,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再缩短个十倍也得摔个半死,这都能活下来?

“行了墨少爷,活着就好好珍惜,再有下一次,我可不一定还能救下你。”萧殊有气无力的说道,控制墨秋年的身体对他精神的消耗很大,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那……现在怎么办?”墨秋年怯怯的问道,家族的人都被杀光了,自己现在可以说是孤身一人,如果萧殊不算人的话,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别说报仇了,现在天都快要黑了,就连住一晚上的地方都没有。

“你把你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我说的是全部。”萧殊说道,既然此地不是登仙界,也不是自己原先的世界,那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这是哪。

若换个人也许也就弄明白了,可偏偏是墨秋年这个少爷,两个人头不对尾的聊了半天,萧殊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墨秋年讲的一个传说倒是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

此界名为虚灵界,他萧殊所处的正是虚灵界万千星辰的其中之一,不同于原先所处世界的尚武,此界主修灵道,相传最初时虚灵界本是荒芜,万千星辰中只有异兽存在,不夜天中有一位神灵见状以灵力为源,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并且传下灵道,自那时起,虚灵界有了生机。

千万年后,虚灵界遍布灵士,达到鼎盛,丝毫不比登仙道和鬼道渊逊色半分。

但盛极必衰,一场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灾难,至今活着的没有人真正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灵道衰落,荒古时期的灵士没有一个存活下来,就连他们的弟子都消失无踪,传下来的灵道也丢的七七八八。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虚灵界再一次恢复了蛮荒,人族只能苟且偷生,苦心想要完善灵道,重新夺回当年在虚灵界地位。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位又一位天纵奇才的努力下,灵道总算有了起色,虽然很难达到最初的鼎盛,却也不至于活的苟且,被随意拿捏,在各族共存的虚灵界有了一席之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自己编的吧?”萧殊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听故事一样。

“不是我编的,是我爷爷告诉我的。”墨秋年挠了挠头,其实他也不太信,以前全当故事在听,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灵道是个什么东西?你会不会?”萧殊好奇的问道。

“灵道是基于灵力的一种修炼方式,相传因为最初灵道之法的丢失,灵士们实践修缮之下,衍生出来许多类似的法门,虽然百花齐放,但也统称灵道,还有还有……”

“停,等一下,你学过这个所谓的灵道吗?”萧殊见他越说越激动,连忙打断道。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将墨秋年刚燃起来的情绪扑灭了,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没有,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灵道的,爷爷告诉我说,因为早年灵道的丢失,在那段时间里,许多人子孙后代体质发生了变化,不一定适合再修炼灵道了,就算强行去修炼,也很难有所成就。”

“所以你不适合学灵道?”萧殊下意识问道。

话才出口,墨秋年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蹲下身子缩成了一个球,刚刚还在被人追杀,现在又被萧殊揭开伤疤,深受打击。

“行行行,全当我没问,”萧殊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安慰人并不是他的强项,越说墨秋年越哭的厉害。

“说起来,那个老头死前让你去找玲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是谁?”萧殊连忙叉开话题问道,墨秋年一哭,他那儿就开始下雨,虽然淋不到,可也实在让人心烦得很。

事实证明,小孩子还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墨秋年果然不再哭了,擦了擦眼泪道“玲儿姐姐,可是她在灵宛,我身上一点叶纹金也没有,怎么去找她啊?”

“灵宛是什么地方?”萧殊见他果然不哭了,立刻接话问道。

“灵宛是灵道最大的学院,所有人都向往去的地方,好多厉害的人都出自那里,甚至有最完善的灵道法门,只要能被招入……”

墨秋年声音越说越小,那是他最向往的地方,少年总是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厉害的灵士,自由来去虚灵界的千万星辰之间,成就一段传说佳话。

但现实总是残酷,感应不到灵力,区区六个字,就将他拒之门外,甚至比普通人还有不如,他们即便天赋再差,总也能尝试性的修炼灵道,进展再慢,也好过他这样,根本不能修习,也许一万个人里也出不了一个,说起来也算得上奇迹。

单单要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他的孪生姐姐墨玲儿就完全不一样,不仅仅能够感应到灵力,而且悟性极高,即便是族中最为基础的灵道之法也能修的得心应手,两人一比,简直差若云泥,原本还算不错的关系,也逐渐产生了隔阂,虽然墨秋年表面上不在意,但其实心中很难受,直到墨玲儿离开的那天,他都没有再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

说到底还是小孩子闹别扭,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墨秋年最先想起的依旧是自己那个强势自主却关心自己的玲儿姐姐。

“先回去看看吧,或许除你之外还有人幸存下来也说不定。”

萧殊建议道,墨秋年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身上半分钱没有,还是个爱哭的少爷性子,真要让他独自一人去什么灵宛,也是为难他了,先不说可能连路也不认识,估计半道上就得饿死,与其这样倒不如回去看看,万一还有人活着呢。

“万一他们还在呢?”

墨秋年仍是不敢去,一想起那些黑衣人手起刀落的模样,他就走不动道。

“有我在你怕什么?”

……

墨家算得上当地一个大家族了,男女老少一共七十八名族人,坐落于兰山之下,朝前走不出半里路就是城镇,族中有不少基础的灵道修习之法,虽然称不上厉害,可在这种小地方也已经不差了。

山道难行,墨秋年一路停停走走,因为害怕,一直和萧殊说话,后来实在是烦得不行了,萧殊也懒得理他了,直到天完全暗了下来,这才回到了墨家。

万籁俱寂,黑沉沉的一片,就连月光都藏在了云后面,不忍再看此处的血腥。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墨秋年都能叫出名字,明明昨天,大家还在一块互相调侃说笑,现在只余下冰冷的夜风回荡不去。

到底是谁?

心中的害怕逐渐被怒火所冲淡,也许是因为之前不曾亲眼见到,也许是因为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可眼前这一幕,还是击碎了他的幻想,赤裸裸的血腥呈现在他眼前。

他墨秋年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少爷,他怕苦,怕累,怕死,可他最怕的还是自己身边的朋友,亲人受到伤害,墨家到底是得罪了谁?

“单方面屠杀,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萧殊根据这些尸体的死状判断道,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或是心脏,或是咽喉,全都是致命一击,而且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身死。

还有不少人是死在家中的床上,连醒都没醒就已经被杀,对方应该是趁着凌晨,天还未亮之际,想要趁虚而入,不动声色的杀光墨家,但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惊动了墨家,奈何来人太强,发现了也是无用,仍旧被杀了个干净,只有他墨秋年趁乱逃了出去。

墨秋年一言不发,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想要哭,可还是忍住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这些已经死去的长辈,玩伴看到自己这么没用。

深深的呼了口气,墨秋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朝自己家中走去。

推开大门,即便已经有了准备,心还是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呆呆的走过去,跪倒在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面前,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萧殊暗叹了一声,这种事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接受,之前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有对死的害怕,让墨秋年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可现在……

真的死了。

再也见不到了。

母亲和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着墨秋年的脑海,既不像是伤心,也不像是愤怒,只是突然变得平静了起来,悲到极点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失而复得·四面楚歌无处逃

“奇怪了,你这种废物,居然能杀了他俩?”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耳边,一只手从墨秋年的身后伸出,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甚是柔和,可那把抵在脖子上的剑却是冰凉。

“为什么?”墨秋年头也没有回,只是冷冷的质问着。

“少爷,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有的只是你死我活而已,就如现在一般,你死,我活,哈哈。”

噗呲一声,鲜血迸溅。

那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口的血洞,这个时候他也想问,为什么?

“用什么不好,非得用我的剑?”萧殊冷笑道,他还以为红叶剑早就丢了,此刻居然失而复得。

萧殊不知道的是,墨秋年出生的那一日,天上落下了一柄猩红细剑,径直穿透屋顶,钉在床沿上,原本还以为有人进犯,可搜查了半天也寻不到人影,后来发觉此剑锋利无匹,而且不同于寻常的剑刃,其上隐隐有雷芒流转,故而视为神兵,将其供奉了起来,无一人敢用。

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样,墨秋年猛地转身,一把将原本尚未气绝的刺客摁在墙边,拔出插在他胸口的红叶剑,发了疯似得刺向他的胸口,每一下都是竭尽全力,就连身后的墙壁都刺成了蜂窝状。

萧殊没有阻拦他,这个时候能找到一个发泄的点,对墨秋年来说是再好不过。

直到那个人彻底气绝,软软的靠着墙倒下,墨秋年才停了手,他颓然的退了数步,跌倒在地,红叶剑脱手而出。

撕心裂肺的哭嚎,止不住的痛,愈演愈烈,就像是才反应了过来,就像刺的是自己一样,也许他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有的只是你死我活而已。

恨也许是负面情绪,但更多时候,正是因为恨,人才不会死于安乐。

待到墨秋年终于平静下来,萧殊开口问道“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世上的一切都有因果可言,富或贫,生或死,其实早已注定,你信吗?”

“我不信,我只知道,我活下来了,那么不管是谁,今日之仇,我墨秋年无论如何都要讨回!”这一刻的墨秋年似乎与王涵重叠了起来。

“虽然不想打断你,但是我仍要告诉你,如果你继续呆在这里意淫的话,会死的。”萧殊还是泼了他一盆冷水,以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一时想不开,继续在这里等着对方来找他。

不管这话有多难听,都是事实,报仇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一个完全不懂灵道的少爷,再想报仇,对方也不能站着给你杀,这种事从来都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如愿的,墨秋年当然也很清楚,最后朝着父母的尸身拜了两拜,从父亲中指上取下了一枚墨玉戒,戴在了自己的手上,不过因为大小关系,他只能戴在大拇指上。

随即去自己房间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立刻离开了墨家,他要去灵宛找自己的姐姐墨玲儿,自己修习不了灵道,但墨玲儿却是天纵之才,单凭现在的自己想要报仇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把剑和这串念珠都是你的?”墨秋年回头看着悬在身后的红叶心中莫名有些发怵,这大晚上的,还没进城镇,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自己刚刚还亲手杀了一个人,偏偏这把剑无声无息的飘在身后,总让人有些不自在。

他一直以来对这把被族人奉若神兵的剑也很好奇,但因为上面总有雷芒闪烁,故而这些年从没有人敢碰,据说是当初自己和姐姐出生时,从天上落下的,还有自己出生时手上还捏着的一串念珠,现在看来,也许都是这个萧殊的东西。

当初红伞剑鞘毁于天雷之下,此刻只余下了红叶剑,许是听到了墨秋年的话,红叶剑周遭出现点点灵光,不断汇聚在一起,片刻之后化作了一把若隐若现的红伞,悬在墨秋年的身前。

“拿着。”萧殊略有些疲惫的说道,这红伞当然不是自然幻化出来的,而是他花了莫大的力气凝聚灵力而成,若非此地天地灵力充沛,还真没那么容易。

“你是灵士?”墨秋年犹豫的握住了伞柄,虽然就在刚才他还用这把剑杀了一个人,但这剑身的细微的紫色雷电总让他有些畏惧。

“不是。”

“只有灵士能操纵天地灵力,你明明就是。”墨秋年反驳道。

“我本就不是虚灵界之人,你说我是不是灵士?说起来,当时那人见到我喊了一声外魔,然后就自杀了,你可知是什么原因?”萧殊说道。

“外魔?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墨秋年摇了摇头,这个名字他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居然让那个杀手害怕到自杀,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些人不是灵士吗?怎么看上去这么弱?”萧殊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此界之人主修灵道,就算碍于天赋体质,并不能个个都如传说中一样厉害,可也不该这么差才对,居然全无抵抗之力。

“真正厉害的灵士何须藏着掖着,别说我们墨家,就是再厉害的家族,也不敢得罪他们,这些杀手就算修了灵道,也不过是皮毛,根本算不得灵士,懂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而已。”墨秋年言语之间透着对灵士的向往以及崇拜,顺带还鄙夷了一下那些杀手。

“这是伞吗?模样看上去好奇怪,你们那的伞都是这个样子吗?”墨秋年不解的问道。

“我觉得你穿的更奇怪。”

墨家离城镇不过半里之遥,闲谈之余,两人已经到了镇子上,这下子萧殊可谓是开了眼了,起先还不觉得,虽然墨秋年穿的很奇怪,家族的房屋构造看上去也很奇怪,但仍未超出萧殊的想象,只是觉得不同世界,不同衣着房屋也很正常。

可眼前这一幕,却是结结实实的让萧殊看懵了。

这街上都是什么东西啊,淡白色的光球一排又一排的悬浮在街道两边,两边的是高耸的楼面,看上去足有城墙那么高,一扇又一扇的窗户整整齐齐,也没有什么窗户纸,在灯光的反射下,萧殊看出来上面有一层透明状的东西,并不透风。

明明已经是大晚上了,可路上行人仍是不少,来来往往的,身上穿着这种奇怪华丽的衣服,甚至还有七八个人带着棕色高帽,穿着皮裤,腰间别着长刀,前后有序的在街上巡逻着。

没有一个人知道墨家今夜的惨剧,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这……是什么?”萧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真是太超出他的想象了,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发光的是什么?为什么房屋能建成这样?那些店铺又在卖些什么?

“这就是我住的小镇,岚宇镇。”墨秋年一边说着一边朝卫兵走去,他们墨家虽然算不得什么皇权贵族,可也是当地的一方势力,与镇长交好,今天这种事情,自己能不能报仇先放一边,必须先告诉镇长,让他帮忙追查凶手下落,三具尸体,应该能够查到些什么才对。

“嗯?给我抓住他!”

还没等墨秋年上前,那些卫兵先看到了他,眼睛一瞪,抽出腰间长刀就朝墨秋年冲来,吓得街上路人纷纷躲了开去,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事。

墨秋年也是摸不着头脑,平日里这些卫兵见到自己都是讨好的,怎么今天还没说话,就先拔刀要抓自己了?

手上突然传来一股莫大的力道,红伞拖着墨秋年就躲到了一处阴暗的小巷子。

“想什么呢?赶紧跑啊!”萧殊见他还在发呆,忍不住出声说道,这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对方压根也不打算放过他,早就和这些人通过气了。

墨秋年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见那些卫兵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转身就朝着小巷身处跑去,幸亏不是大路,小巷深幽,七拐八拐的一时间倒还追不上,墨秋年只觉得心砰砰直跳,他虽然反应慢了些,可也不是傻子,也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事到如今别说离开小镇了,就连离开这个巷子都难。

“去哪了?”

“这地方不好找了。”

“我回去叫人,你们三个继续追,你们几个守在巷子口,别让他跑了。”

“是。”

墨秋年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连忙捂住了嘴,可他到底不熟这儿的巷子,这个地方多是小偷,流浪汉这些人的聚集地,他一个家族少爷根本不认路,狂奔了半天,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一个人形单影只,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在巷子里回荡。

面前总是岔路,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如同迷宫一般,没个尽头,黑暗和寂静取代了光亮与喧嚣,四周的建筑物矗立在黑暗之中,宛如狰狞的怪物,阴暗而陌生。

但他不敢停下脚步,他怕自己一转过身,就看到那些拿着刀的卫兵,既然认不得路了,就随便跑吧,也许总能跑出去的。

死巷!

没有任何的通路,只有坚硬冰冷的墙壁挡在面前,一个三角状的死巷,就连阳光都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一线生机·灵宛篇

死路一条,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回荡在幽深的小巷子中。

墨秋年心中焦急万分,现在回头根本不现实,他不知道那些卫兵追到了什么地方,可能就在前一个岔路口也说不定,但面前又无路可走,左右环顾也寻不到一个藏身之处。

在他犹豫之际,脚步声越来越近,踩着地面的积水。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

“人呢?”

跟随而来的卫兵望着面前的死巷,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听声音明明就是这条路,怎么反倒没人,难道自己听差了,其实是在另一条路?

他生怕被墨秋年跑了,连忙回身朝另一边去了。

这时候一扇门缓缓被推开了,是一扇小铁门,上面的锁已经被撬掉了,只是挂在上头而已,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狐狸一样的眼睛一瞥那个卫兵,随即门又关了起来。

“哟,这不是墨家少爷吗,怎么沦落到这般地步?”

墨秋年总算是适应了这儿昏黄的烛光,面前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头发油腻腻的撩在后脑勺,浑身散发着酒气加一股说不清的酸味,手指甲里面也嵌满了黑色的东西,通红的鼻子,开口就能看见一嘴褐色的牙齿。

“王岚?”

墨秋年记起来了,这个人不正是三个月前来他们墨家偷东西的小贼吗,当时被逮了个正着,苦苦哀求墨家放了他,把自己说的那叫一个悲惨,还说只要放了他就重新做人,绝对不会再干这种勾当了。

“墨少爷还记得我?在下真是受宠若惊。”王岚冷笑了一声。

他当时正在溜门撬锁,一早就打听好了,这户人家今天外出,趁着夜色进去捞上一笔也好,哪里想到才开了锁,就听到有人朝着跑来,吓得他赶紧进去,生怕栽卫兵手里,卫兵可不会听你废话,虽然法典中规定偷盗是关上八年,可岚宇镇是什么地方啊,地处两国交界处,乱得很,什么法典,人根本不在乎,万一遇上个心情不好的,当街砍手砍脚也没处说理去。

哪想到是来的是墨家少爷,身后还有追赶的声音,念及当初墨家放了他一马,便开门将墨秋年放了进来。

“你不是说要改过自新,不再偷东西了吗?”墨秋年指着王岚手中的铁丝质问道,当初如果不是他哭着喊着求饶,发誓,墨家早把他送进监狱了。

“墨少爷,你自是养尊处优,不知外头难活,我也不想偷东西,我也想堂堂正正的赚钱,可没办法,我不会别的,不去偷,不去骗,出不了三天,你就能在街头看到我饿死的尸体。”王岚嗤笑道,他最看不惯这些富贵人家高高在上,义正言辞的要求你做个好人。

墨秋年沉默了一会道“随便你吧,我现在也懒得管,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

“墨少爷是怎么了,被卫兵追着跑,犯了什么大事,连墨家都保不住你了?”王岚好奇的问道,墨家在岚宇镇首屈一指的家族势力了,无论黑白都有交好,这墨秋年身为墨家少爷,说的难听点,就算他当街杀个人,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死了,没有墨家了,全都死了。”墨秋年喃喃道。

“你说什么?”王岚皱着眉问道,他还当自己酒喝多听错了。

“他们也不想让我活着离开,墨家只剩下我和姐姐了。”墨秋年抬起手给王岚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墨玉戒指说道。

王岚看着墨玉戒指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贪念,随即晃了晃头,又将它压了下去,咳嗽了两声说道“墨少爷,我也提醒你一句,这戒指你还是不要随便给人看的好,若今天在这的人不是我王岚,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你能不能帮我?”墨秋年突然抬头望着王岚说道。

“帮?墨少爷,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就是一个小混混,溜门撬锁,骗骗人还行,那些人可是杀光了墨家,你让我帮你?怎么帮?”王岚摊了摊手说道。

“帮我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去北风城灵宛找我姐姐,如果你答应我,这戒指里的叶纹金我给你一半,决不反悔。”墨秋年沉声说道。

王岚闻言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这可是墨家家主的戒指,这里头有多少叶纹金他可不敢想象,反正足以让他摆脱这种生活,真正的不用再去偷骗抢,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喝酒,去**,去赌博,想干嘛就干嘛,而不是现在这样,住在桥洞地下,风吹雨打,连第二天吃什么都没个着落。

“这人靠谱吗?”萧殊出声问道,这个王岚看上去一副邋遢样,还是个小偷骗子,一看就靠不住,别到时候被他给出卖了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墨秋年心中说道,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地步,他绝对不会开口要王岚帮忙,但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北风城这个地方有些远了,且不说一趟车到不了,墨少爷你现在被卫兵追杀,他们既然发现了你还在镇子里,那绝对会派人守在车站处,不让你离开。”王岚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车站是什么东西?马车吗?”萧殊又听到了一个新名次,完全理解不能。

“不是马车,是一种用灵力驱动的列车,很长很长,可以同时坐几百上千个人,听爷爷说是三十年前研发出来的,因为速度快,效率高,而且不贵,又不需要休息,很快就取代了马车。”墨秋年解释道。

萧殊听完不再说话了,他需要消化一下这些信息,这个世界的发展实在超出了他想象,居然还有用天地灵气驱动的列车这种东西,那岂不是和自己的御剑一样了,不知道速度是不是也那么快,又如何阻挡速度过快时产生的罡风,车上的乘客受不受得了?

两人心中交流不过一瞬间而已。

“要是那么容易还用你帮忙吗?”

墨秋年不由的翻了个白眼,王岚说的这些几乎就是废话,他刚才跑的时候就想到这些了,车费自然不是问题,问题就是上不了车。

“这倒是有些为难我了,不过嘛……也不是真就没有办法,只是,需要一点钱。”王岚说道。

“多少?”

“一千叶纹金,而且需要委屈墨少爷你和我躲上十天才行,具体的我之后在告诉你,如果你同意,我们就成交。”

“成交。”

第二天,墨家灭门之事传遍了整个岚宇镇,就像是一股旋风刮过湖面,惊起无数波澜,人人都在猜测着是谁这么大能耐能将墨家不着痕迹的灭了门,更重要的一点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岚宇镇要变天了。

镇长首先明确表示一定会追查到底,让镇民们不需要慌张,并增加了街上巡逻的卫兵,同时贴出告示,希望寻找到墨秋年,将其保护起来,防止被人暗害,但凡找到的人,悬赏五千叶纹金。

这可是一大笔钱,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但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镇长一向与墨家交好,墨秋年对他来说可谓是亦子亦侄,这般心急也是情理之中。

这一切在墨秋年看来,愈发可笑,这些天住在桥洞地下,这是墨秋年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狭小的空间,到处都能看到小虫子爬来爬去,时不时还会窜出一只大老鼠跟他们抢吃的,每晚盖着破旧衣服睡觉,下雨是最难捱的时候,桥洞内简直潮的要滴水。

王岚每天都外出,如果不是没有卫兵找来,墨秋年都觉得自己被王岚给卖了,毕竟打心底里他还是不曾相信这个人,悬赏的五千叶纹金实在太多了,多到足够让夫妻反目,兄弟成仇的地步,特别是在岚宇镇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每天都和萧殊聊天,一个人闷在桥洞里,墨秋年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而这段时间,萧殊也算是通过墨秋年的解释,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样子。

不同于自己原先所处的世界,这个地方没有宗派一说,只有国家与国家,种族与种族,岚宇镇地处北叶国与南玉国的交界处,名面上属于北叶国,但实际上这个地方势力错综复杂,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都隐没在地下,也是逃犯,通缉犯最爱来的地方。

势力庞大的国家一共有三个,北叶国和南玉国均在其中,还有一个就是地处西方的朝灵国,三个国家之间又有许多的附属小国,算得上虚灵界中人比较多的星辰了。

至于其他种族的事,墨秋年就知道的不多了,只知道它们一直都是彼此仇视,但迫于灵宛的压力,故而隐忍不发,蜷缩在自己的领地。

当然,最让萧殊惊叹的还是墨秋年说的那些神奇的东西,什么灵力驱动的列车,会喷火的管子,会爆炸的药,晚上就会发光的灯,还有能存在戒指里的叶纹金等等,诸如此类前所未闻的东西,每一样都刷新着萧殊的世界观。

离开岚宇·灵宛篇

岚宇镇官邸。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正在往高脚杯中倒酒的镇长手不禁一抖,红色的酒液洒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正要发怒,可等看清来人之后,连忙放下了酒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八天了,你还没找到他?”来人身着黑色斗篷,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下。

“大人,我已经派人严加搜查了,您也知道,一个孩子想要躲起来,这么大个镇子,真的不好找。”镇长唯唯诺诺的解释道。

“别让他跑了,如果让我知道他出了镇子,你好自为之。”他冷冷的说道,走到镇长身旁,拿过酒杯,晃了晃杯中的酒液,稍稍尝了一口,随即又吐掉了,并将杯子中的酒全都倒在了镇长的头上。

冰冷的酒液顺着发丝落下,流到了眼睛里,又酸又涩,可他不敢去擦,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连连点头称是,得罪谁他都不敢得罪面前这个人,他只需抬一抬手,自己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还在等什么?”黑衣人抬头问道,白色面具遮掩了他的面容,淡金色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镇长。

镇长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低下头道“我这就让画师把秋年的样子画出来,贴满大街小巷,提高赏金,再加派人手搜遍整个镇子,大人还请放心。”

高达一万叶纹金的赏金,加上满大街的画像,别说是路人了,就连那些生活在下水道的逃犯都开始找墨秋年,可谁都猜不到,就是这么一个家族少爷,居然能躲在阴森肮脏的桥洞下,从不露面,衣着打扮和乞丐没有两样,乍一看与画像判若两人。

十天时间,对于墨秋年来说特别的漫长,他忍住了,并在王岚的要求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乞丐而不是少爷。

“看上去还不错。”王岚打量了一番说道,对墨秋年现在的模样非常满意,脱去了昂贵的服饰,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墨秋年。

“什么时候走?”墨秋年迫切的问道。

“拿着,最远只能到白狼城,到时候还得转一趟车才行,今天下午带你离开岚宇镇,那么现在墨少爷,你是不是该兑现之前的承诺,把戒指里一半的叶纹金给我了?”王岚递过车票,摊着手说道。

墨秋年接过车票,犹豫了一会说道“真的可行吗?”

“我保证您的钱没有白花,走吧。”

……

岚宇镇车站处,远比平日里更多的卫兵在这儿巡逻,不管是上车的还是下车的,他们都要以追查逃犯的名义一一检查,这也是他们能做的全部了。

当地镇长并没有权利禁止列车通行,可十天过去了,人还是没有找到,卫兵们的积极性也就没那么高了,一般只要看上去不像的,基本都放行了,普通民众当然没关系,可他们就怕惹到什么权贵。

“我看人早就跑了吧,悬赏一万都没有个消息,咱们这天天守在这有什么用?”一个卫兵抱怨道,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枯燥的工作了。

“你还是别抱怨了,守在这算好得了,起码淋不到雨,也晒不到天阳,你去看看外头搜查的那些兄弟,这才几天,都累病好几个了。”另一个卫兵笑道。

“你还别说,我宁愿去外头晒晒太阳,一下雨这里头就又潮又湿,你看看我这帽子,都快发霉长草了。”那个卫兵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的高帽,说湿也不湿,说干又有些粘手。

“这天什么时候能晴还不一定,你还想晒太阳,我看晚上你去晒月亮还有戏。”

“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人要一个月找不到,一年找不到,咱们就死守在这不成?”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有能耐你去和镇长说。”

“你当我不敢?”

“诶,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其中一个卫兵突然发现远处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正在偷偷摸摸的瞄着他们,见到被发现,立刻低下头快步离开了。

“喂,你别跑!说你呢!你们愣着干嘛?快追啊!”卫兵大声吼道,再怎么懈怠也不能连来干嘛都给忘了吧。

十余名卫兵立刻朝着那个少年追去,只留下了三个卫兵,让他们继续守着这里。

那个少年跑得很快,冲入雨幕之中,见身后卫兵追来,惊慌失措的朝着小巷子跑去,期间还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积水坑中。

卫兵们见状更加坚信自己找到正主了,等了快有十天之久,总算要结束了,他一个家族少爷,再能跑,还跑得过训练有素的卫兵不成,上一次让他溜了,只能说一时大意,可现在人可比当时要多的多,大街上喊了一声,又是十几个卫兵赶了过来,朝着小巷子追了进去,今天就算把每条巷子都搜个遍,也得找到他。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

这小巷子岔路多,死路也多,一般人如果不是特别熟悉,根本也走不出来,可偏偏这个墨秋年滑溜的就和老鼠一样,几次三番的把他们引到了岔路口,每次都得分散好些人继续追,一直从东街巷子口追到西街巷子尾,还是没能跟上。

“你们怎么追到这里来了,他明明还在刚才的巷子里。”

“放屁,我是一路追来的,看到他朝这跑的。”

“我骗你做什么,他就是在原来的巷子里,我特地过来告诉你们的。”

“这样吧,你们几个回去找,你们几个跟我去这边找。”

淅淅沥沥的雨,不断的落下,扰乱了脚步声,掩盖了开门关门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的身影穿梭在幽邃的巷子中,错乱而有序,从不碰面,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成群结队的卫兵越来越分散,可他们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追着那个身影的,从未跟丢,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也许就在某个拐角,他们已经跟丢了。

与此同时,岚宇镇的车站前。

一位中年男子撑着黑伞,穿着皮靴,黑色皮毛大衣上点缀着一串珠宝,戴着单片金丝眼镜,高筒的黑色礼帽上镶着一圈银边,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权贵。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女,红色的裙子装饰着珍珠和花边,做工精美的衬衣露着金色的蕾丝花边,衬衣的贴边是白色雪貂皮做成的,领口是狐皮的,小巧的帽子绑着红色蝴蝶结,脸上蒙着黑纱,让人看不清面容。

两人从大雨中走进车站,穿过等候的大厅,径直朝月台走去,随着一声鸣笛声,车已经入站了,一大群人都入潮水一般朝月台涌去。

墨秋年头都不敢抬,一路都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红伞,跟在王岚的身后,生怕那些卫兵注意到自己。

不过现在守在这的卫兵只剩下三个人,压根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检查过去,大多只是看一眼就放行了,虽然王岚和墨秋年的打扮十分显眼,可偏偏就是因为如此,反倒引不起注意,直接就通过了。

直到检完票,踏上列车,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窗外的景象不断朝后移动着,越来越快,直到那些卫兵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悬在嗓子口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墨秋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两套衣服可花了七百叶纹金,光是做就用了快八天时间,一点也不比你原先的衣服差。”王岚摘下帽子,对着窗子理了理自己的发型。

“那些孩子不会有事吧。”墨秋年问道。

“放心,他们都是老鼠,一旦进了自己的地盘,谁都抓不到。”王岚说道。

“你看着我干嘛?”墨秋年望着窗外的飞快后退的风景,反光中发觉王岚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浑身发毛。

“没什么,墨少爷你这一打扮,可比那些花街女人漂亮得多了,你看那些卫兵根本就没有半点怀疑。”王岚嘿嘿一笑。

墨秋年闻言摘下帽子就朝他扔了过去,没好气的骂道“你如果还想要叶纹金就给我闭嘴。”

“行,您是雇主,我闭嘴。”王岚自讨没趣的把那顶小帽子往脸上一盖,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他说的没错,真的挺像女人的,不过比起我一位故人还差了些。”萧殊不适时宜的插嘴道。

“你也给我闭嘴!”

“这就是列车吗?”

萧殊透过墨秋年的眼睛看到了列车的模样,一排又一排的座位上坐满了乘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是这么个笨重的东西,居然能带着这么多人动起来,而且速度比骑马还要快好几倍。

“怎么样,没见过吧。”墨秋年抓住机会反讽了一波。

“是没见过,这就是虚灵界吗,我很期待。”萧殊说道,虽然不知道自己飞升时为什么没去登仙道反而来了这里,但他对这个世界的越来越好奇了,也许到时候还能说给小堇听自己在这儿的奇闻异事。

墨秋年靠在窗边,窗外的风景看不真切,雨水不断的打在窗上,汇成水珠滑落下来,直到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在做梦一样,是个噩梦,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小镇,不知道姐姐孤身一人离开此地去往北叶城灵宛时,又在想着什么呢?

北风灵宛·灵宛篇

列车飞速的行驶着,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着,越接近北方,气候越冷,雨早就已经停了,车窗外飘着雪花,肉眼可见的水雾模糊了车窗,车厢内的温度也越来越低,乘客逐渐减少,这也意味着,墨秋年即将到达目的地,白狼城。

“两位,你们的票是在这下的,到了。”乘务员面无表情的来到王岚和墨秋年的身旁说道。

“到了吗?”王岚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把盖在脸上的帽子取了下来,重新戴了上去,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了一会。

墨秋年点了点头,站起身子朝车门口走去。

“等等我啊。”王岚连忙跟了上去。

随着车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人猝不及防,岚宇镇虽然属于北叶国,但其实还算比较靠近南方的,而白狼城就彻彻底底的属于北方地带了,一年四季气温都不会超过二十度,已经入了冬,正是最冷的时候。

王岚穿的还算是比较多,可墨秋年就苦了,他假扮贵族小姐,现在穿的还是薄薄的衬衫和裙子,北风一吹,就像是赤身裸体一样,嘴唇立刻被冻紫了,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啊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要逃回车厢内。

“你还笑!?”墨秋年瞪了王岚一眼,强忍寒意撑起伞就朝车站外走去。

“你去哪?在这买票等就行了,白狼城离北风城不远了,最多两天就到了。”王岚见他越走越远,忍不住喊道。

“换衣服去!”墨秋年没好气的说道,穿着这套衣服去更冷的北风城,说不定还没到灵宛,路上就被冻死了。

“其实我觉得这套衣服还挺适合你的,起码看起来很顺眼。”萧殊调侃道,这些日子他每天光和墨秋年聊天了,两个人现在熟的不能再熟了。

“你这么喜欢,不如穿一下试试。”墨秋年说道,现在他巴不得萧殊控制这个身体,来体会一下这种在冬天穿裙子的感觉,这北风寒雪可不是说笑的,下车这么会功夫,墨秋年已经感觉自己手脚都麻木了。

“别,你自己体会就好。”

萧殊直接拒绝了,首先他并没有男扮女装的爱好,其次墨秋年的身体并不足以承受他的神魂,每一次交替都非常消耗萧殊的精神,再者,如果由萧殊来控制身体,自然是可以无视寒冷,但同时也等于无视了这寒冷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萧殊不会觉得有什么,一旦换回墨秋年,那就可能会成倍的体现出来。

墨秋年几乎是一路小跑,买了一件也不知合不合身的衣服,总之就是大,厚,暖,可让他尴尬的是,这衣服真的特别不合身,以至于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也好过之前快被冻死的感觉。

回到车站,王岚已经买好了车票,坐在候车室等他了。

“你这是……什么打扮?”王岚目瞪口呆的看着墨秋年此刻的装扮,单单外头这件大衣几乎是快要拖到墨秋年的膝盖了,裤子也是松松垮垮的模样,手完全伸不出袖子,就好像穿了一床被子。

“你管我啊,暖和就行。”墨秋年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只露出了一个头,手上红伞再一撑,整个人都不见了。

“墨少爷,我最多也就送你到北风城,灵宛我可去不了,那地方不是我这种人能去的。”王岚凑过头说道,他其实心里也打着小算盘,岚宇镇那个地方他早就待够了,趁着这次机会,就到北风城去住,有了墨家家主戒指里头一半的钱,别的不说,买个房子总不成问题吧。

“等到了北风城,我会给你的。”墨秋年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当然也不会赖账,只要能去灵宛找到玲儿姐姐,钱什么的他无所谓。

随着一阵气笛声响起,通往北风城的列总算是入了站,列车并不是一站到底的那种,很多都是固定的几个站点,不同的轨道划分着不同的行程。

车厢内暖洋洋的,来往于大城市的列车内气温是恒定的,永远保持在让人舒适的二十四度,当然车票也贵上许多,提供免费的食物和酒水,不同于之前的列车,又冷又旧,吃喝都得自己买才行,而且卖的还很贵。

王岚兴奋的都不再打瞌睡了,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北风城的生活,大手大脚的花着钱,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美丽的妻子,说不定还可以用这笔钱做些买卖,开个商铺什么的,再也不用冒着坐牢的风险去偷去骗了。

“怎么了?”

墨秋年见萧殊好久没有说话,不禁问道,这些天萧殊几乎是看到什么都要问一问,聊上两句,现在怎么反倒安静了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再想,到底该怎么离开你的识海。”

萧殊也不隐瞒,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念珠说道,当初汪越和那个疯道人都说了,此物很有可能是登仙道之物,自己最终要去的还是登仙道。

这些天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在墨秋年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尝试着冲出来,但从未成功了,好像被无数看不见的锁链困住了一样,明明此界灵力充沛,只要自己能脱离出来,就可以重新凝练道身。

“灵宛有许多厉害的灵士,说不定他们知道。”墨秋年说道,在他的印象中,灵士都是学识渊博且无所不能,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但愿吧。”萧殊笑了笑,他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这些灵士真有墨秋年说的那么厉害,何必屈身在小小的灵宛之中,为何不离开此处去追求更高的境界?

“我给你说了这么多我的事和这个世界的事,可到现在,我只知道你叫萧殊……”墨秋年旁敲侧击的说道。

“怎么,你想听我的事?”萧殊笑着问道。

“也不是那么想听,只是有些好奇,打发时间。”墨秋年不置可否的说道。

“我的故事……”

……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北风城是北叶国的国都,在冰川之上,四季都笼罩在冰雪之中,足有千丈高的冰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而北风城就在四面环绕的冰山中间,列车通过冰山上开出的幽长隧道方能到达北风城。

这个时候,车窗上已经不再是雾气了,而是一滴滴的水珠,外头早就结上了一层薄冰,这就是极北之城,北风城的温度,永远保持在零度以下的气候,这些冰川只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总算是到了

墨秋年和王岚下了列车,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白狼城是多么温暖,他们两个都是从北叶国以南来的,哪里适应得了这种温度,就算早有预料,穿的也算厚实,可依旧被冻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

“墨……墨……墨少爷,什么时候把钱给我?”王岚冷的说话都结巴了。

墨秋年没有说话,现在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体力,取下手上的墨玉戒指,朝王岚摊了摊手,王岚见状也想取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可不知是因为太冷的缘故还是戒指太差,一时半会居然拿不下来了,任凭他怎么使劲也无济于事,反倒是手指关节被拔得生疼,只能苦笑着将手伸了过去。

墨秋年也不计较,拿着墨玉戒指碰了碰王岚的戒指,一缕金色的光芒自其中流转而出,汇入了王岚的戒指之中,

“五十万……”王岚目瞪口呆的望着手中的戒指,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到手的一瞬间,他还是觉得心脏都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这笔钱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百个人也花不完。

真的不再需要去偷东西了?

真的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了?

王岚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脸,也许是被冻得有些麻木了,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可不知为何,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还没有流到下巴,就已经结成了冰条,挂在脸上显得颇为滑稽。

再抬头,墨秋年已经远去了。

“墨少爷,谢谢……谢谢……”

王岚高声喊道,也不知墨秋年听到了没有,只看见他远远的摆了摆手,目送墨秋年离开后,王岚险些就地打滚来表达心中的喜悦,可看到周围这些人异样的眼神,连忙把手插入衣袋里,快步离开了。

北风城很大,分为好几个区域,其中有皇家贵族住的街区,也有平民的街区,甚至还有贫民窟,而灵宛则是独立在外的一个区域,因为它的地位并不比皇室来的低。

墨秋年初来乍到,并不知道灵宛在哪,当初墨玲儿写信告诉他灵宛地处北风城,根本不用刻意去找就能看到,墨秋年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现在他知道了。

真的不用找,因为就在眼前。

不管在北风城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一道淡白色光柱,穿破云层,照亮了整个北风城,哪怕风雪之中也清晰可见。

这摄人心魄的光柱,除了灵宛不作他想。

初临灵宛·灵宛篇

灵宛位于北风城的中心,占地几乎达到北风城的四分之一,遥遥可见的不只是那道光柱,还有悬浮在光柱周遭的二十四颗巨大透明光球,仔细看去,光球中间悬浮着立体的数字,一到二十四,呈墨色,若看的久一些,还能发现光球一直在顺时针盘旋,幅度不大,据说一天正好一圈。

皇室负责灵宛的一切费用,灵宛则培养出一个又一个年轻杰出的灵士,彼此互惠互利,灵宛本身是凌驾于皇室之上的,所有考核与筛选均是严格按照规定来的,并不存在内幕关系一说,进了灵宛,外界的一切头衔都将被抛下,无论是皇子也好,平民也罢,没有高低之分,都将一视同仁,。

灵宛本身的目的是为了复兴灵道,不干涉国政,但在北叶国王的多次请求下,不得不开设了其他教学内容。

文艺区,担任着培养政治家,艺术家,画家诸如此类人才的责任,并教授他们贵族的修养以及学识,这些人出来之后,无一不是顶尖人物,可以说正是他们支撑了整个北叶国的政治班底。

科技区,据说这里的人都是狂热的疯子,他们不需要娱乐,成天都在研究着各种各样的奇怪东西,不过也正是他们创造出了足以写入史册的列车,他们相信靠着科技一样能让人族凌驾与万物之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灵道上有所成就,良好的武器往往会让战争朝着一边倒,想象一下,如果一方只有普通的铁剑,而另一方却用着大范围杀伤的火炮,战争的结果可想而知。

选择以上两个区的大多因为对灵道不感兴趣或者是本身没有太好的天赋,这也正是北叶国王考虑的事,现在的人族不比当初了。

灵道体系双分为灵武和灵法,这也是灵宛最初设下的学区,根据学生的想法,以不一样的方式去学习灵道,但凡能入这两个学区的学生,没有平庸之辈。

法灵区,也许在近战中他们会被一个平常的士兵随意放倒,但这不妨碍它被称为人族最强的武力之一,他们能通过咒法来操纵天地间不可思议的力量,传说中最可怕的灵士甚至能够一己之力毁灭一座城池且不费吹灰之力。

武灵区,同样是修行灵道,但他们的方式不一样,他们不屑于灵法的修行方式,更愿意用这种力量来锤炼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变得更快,更强,手中挥出剑力量更大,也许没有灵系区那中毁灭性强却不够稳定的力量,但他们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剑刃,而不是咒术。

两个系的学生彼此互相看不起,就连老师也一样,时不时就会产生摩擦矛盾,可谁也说服不了谁,彼此竞争激烈,不过这也正是灵宛乐意看到的。

虽然灵宛招生的条件很苛刻,但因为范围很广,所以学生并不少,只是能彻底完成学业并且毕业的学生却少之又少,百分之八十到最后都会被退学,每个学期都有不少学生卷铺盖走人,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所有人向往的学府。

灵宛并不按照年纪来分级,只要你天赋足够惊世骇俗,他们甚至能让你还在吃奶时就毕业,并授予你象征毕业的戒指,之后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灵宛担任教师也可以选择离开,当然多数人并不会选择留下,他们没必要为了一份并不算丰厚的薪资去奉献自己的一生,复兴灵道这个伟大的目标,还是交给老一辈的去完成吧。

墨秋年踏入灵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自白塔顶端直冲天际的光柱,白灵塔,人们这样称呼它,照亮了整座北风城,灵道的象征,是一代又一代灵道传承的坚持。

没有人注意到墨秋年,来往的学生都行色匆匆,或是去上课,或是去打工赚钱,在这里,每一秒钟都不能被浪费,时间就是生命,也许在你迈着小步子,四处张望看风景的时候,别人还在练剑,还在埋头预习明天的课程。

白灵塔的顶层。

年迈的老者一边喝着茶一边翻阅书籍,白发和白胡子几乎拖到了腰间,湛蓝色的眼眸锐利的似乎能看透人心,又高又瘦,华贵的白色长袍上面绣着星星与月亮,头上戴着尖尖的长帽。

壁炉中的火焰不断的跳动着,突然窜出一条小小的火龙,挥动着双翅,飞到老者身前,撩动的火焰似乎快要烧到老者的胡子了。

“他来了,你还没有想好吗?”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望着窗外常年不断的飞雪道“没有人能预测结局,他也一样,这种模棱两可的预言,我倒觉得不用太早下定论。”

“你是在用灵道的前途去赌一个未知,别怪我没提醒你,打破安定也许会有收获,但更有可能带来毁灭。”

“这个世界安定的够久了,当初灵道鼎盛时期哪里是这副模样,保护带来不仅是安定,更是限制,灵道要复兴,可不能沉浸于此,虚灵界多少星辰,可如今还有哪个灵士能够来去,偏安一隅,独自封闭,何尝不是另一种毁灭?”老者说道。

“你好自为之。”火龙深深的看了老者一眼,窜入了壁炉的火焰之中,消失不见了。

“我会的。”老者站起身子,踱着步朝门外走去。

灵宛实在太大了,比岚宇镇大的多,除了住宅区和教学区之外,还有商店街,全是学生自己开设的,灵宛是偏向于封闭式的,自学生入校起,除非特殊原因,不然你在毕业或者被赶出去之前,都是不能随意离开的,发现一次就会被扣除相应学分,贵族和富商当然无须担心,可那些平民学生就没有那么好受了,一切日常花销都需要自己去赚,灵宛的饭菜以及住宿可不是免费的,甚至于比外头还要贵一些。

传言曾有学生因为解决不了日常生活的费用从而逃离灵宛,据说自那以后,灵宛便允许学员申请最低保障,当然就是指吃和住的问题可以免费解决,不过相应的,你也不得不忍受其他人异样的眼神和嘲笑。

当初墨玲儿来信告诉他,自己是在灵法区,可墨秋年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灵法区所在,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人打听,第一是因为自己现在穿着实在很丢人现眼,第二就是因为那些学生看上去都一副很忙的模样,他也不敢上去搭话。

“好饿啊……”

墨秋年泄气的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果然还是得找个人问问才行,自己这样瞎找,估计到明天也找不到。

“我才发现你这么害羞,连问个路都不敢。”萧殊调侃道。

“有本事你穿这么一身衣服出来问路,指不定就被人当成疯子了。”

墨秋年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奇装异服,如果把外头这不合身的衣服脱了,说不定还能看,不过那样就不是找不到路的问题了,而是会被冻死。

食物的香味顺着空气飘来,不断朝着墨秋年的鼻子里钻,口水不断的分泌着,肚子的抗议让他不能再无视了,反正自己已经到了,也不急于一时,墨秋年不断的安慰自己,朝着一家餐厅走去。

推开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温暖的就像是春天一样,壁炉中燃着旺盛的火焰,虽然是白天,可店里面依旧灯火通明,不大的店面只有四五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鲜花,长长的柜台前摆着一排椅子,不少学生正在用餐,肥嫩可口的肉排,新鲜的果汁,甚至酒水,看的墨秋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欢迎光临。”

一个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衣,围着围裙,热情的将墨秋年迎了进来,将他带到一处空的桌子,可当她看到墨秋年的装扮之后却险些笑了出来。

“这位……小姐……您应该不是灵宛的学生,也不是当地人吧?”少女低着头强忍着笑意,递给墨秋年一块木板,上头写着能够提供的食物和价格。

墨秋年尴尬的点了点头,也不去反驳,这个时候他要是开口说自己是男生,也许就被当成变态了,木板上的食物可一点也不便宜,哪怕是最为普通的面包和果汁都要十个叶纹金起步,比岚宇镇的物价贵了整整一倍不止。

不过墨秋年也不在乎,他本就是娇生惯养的一类人,何况现在戒指中还有五十万以上的叶纹金,直接点了最贵的食物,要价五十叶纹金。

少女意味深长的看了墨秋年一眼,这是她每周都会推出的新菜,吃肯定是能吃的,但几乎没有人点,因为价格定的比较高,这个女孩子虽然看上去傻傻的,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钱,笑容满面的示意墨秋年稍等片刻。

墨秋年随意摆弄着座位上的花朵,这才发现这并不是真的花,而是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假花,只是看上去似模似样,其实是硬的。

窗外晶莹雪花顺着寒风肆意飞舞着,一位老人推门而入,带着一身风雪。

白灵塔顶·灵宛篇

这位老人一进屋,就朝着墨秋年走来,一点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摘下尖尖的帽子,掸了掸雪花又重新戴了回去。

墨秋年疑惑的望着他,边上明明还有空桌子,这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坐到自己这一桌来,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个老人进屋之后,店内变得安静了起来,原先还有吃东西的声音,可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湛蓝的眼眸直透心底,墨秋年感觉不到,萧殊看得一清二楚,这个老人可不是普通老头,他身上蕴含的灵力恐怖的吓人,而且他看的并不是墨秋年,而是透过墨秋年的眼睛在直视着自己。

“比我想象的小多了。”

墨秋年的识海处,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正是那个白发老人。

“这样偷窥别人心神,可不符合这小子想象中灵士的作风。”萧殊一点也不惊讶,自这个老人一进屋,他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想必就是墨秋年心心念念的灵士了。

“灵士?哈哈,自那个时代结束之后,虚灵界哪里还有什么灵士,只是一些苦苦求道而不得的老不死罢了。”老人自嘲的笑道。

“你是来找我的?”萧殊问道。

“我知道你不是虚灵界之人,你也不会是登仙道或者鬼道渊的人,他们可精明的很,自从虚灵界封禁之后,便再也不会来这了,此界已经成了死水一潭。”老人说道。

“你是说,我现在这种状态就是因为虚灵界的封禁?”萧殊思索了片刻问道。

“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不过是传说罢了,毕竟都过去太久了,多是人编的故事,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传说都是有据可依的,只是你这种状态和记载中的并不相同。”老人说道。

“有什么不同?”

“相传虚灵界封禁之后,外界之人若要来此,必将焚毁身躯,只余下神魂寄于孕妇肚中,自出生以后,便忘却过去的一切,彻底成为虚灵界之人,我称其为胎中迷,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能保持自我,将神魂独立出来?”老人不解的问道。

萧殊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上的念珠,当初他也是什么都不记得,混混沌沌的在墨秋年的识海中呆了不知多久,现在看来,自己没有成为墨秋年,还真是多亏了这串念珠。

“只可惜,虽然你能保持神魂独立,可你离不开这个孩子的识海,你被关在这了。”老人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想说什么?”萧殊反问道。

“也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老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外人?”萧殊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不请自来往往也没有什么好事,他凭什么帮自己这个界外之人。

“如果是胎中迷,我可能帮不上忙,可你现在这种状态,我倒有个办法让你出来。”老人说道。

……

两人的交谈了很久,可在外界不过一瞬间,就连墨秋年都没有察觉,他只是看到这个老人坐下之后看了自己一眼。

这个时候刚才的少女总算是把食物端了上来。

“湫……湫老师,您怎么有空来这?”

少女一见到湫差点酒吧手上的盘子都给扔了,满眼冒着星星,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灵宛之主,最伟大的灵士之一,湫,传说他活的时间甚至比北叶国的历史还要长,传闻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其他各族对人族敬畏有加,不敢再随意奴役屠杀。

“我这不是来尝尝茉莉你推出的新菜品嘛,上一次我记的是香辣柠檬派,我还挺喜欢那个口味的,这周是什么?”湫笑着问道。

“您喜欢吗?那我把它列入常菜中,您可以经常来吃,绝对免费!”

茉莉惊喜的说道,都快把一旁的墨秋年给忘了,直到墨秋年扯了扯她的袖子才反应过来,连连道歉,将手中的食物和刀叉整齐的摆放在桌上,临走还不忘朝湫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常来。

“您是灵宛的老师?”

墨秋年小心翼翼的问道,根据刚才那个茉莉的称呼和反应来看,身前这个老人十有八九就是灵宛的人,而且身份还不低,肯定是传说中的灵士了。

还没等湫开口回答,茉莉又端来了两杯新鲜的果汁。

“湫老师,不用付钱,我请客。”茉莉笑嘻嘻的说道。

“谢谢。”湫不失礼貌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那个……”茉莉有些扭捏的拽着衣角,犹豫了一会说道“您能不能,有空多来来。”

“怎么,让我给你免费做宣传?”

湫笑着拆穿了茉莉的那点小心思,的确如果他经常来的话,只要被人看到,就能起到广而告之的效果,带动餐厅的生意。

“才不是您说的这样,我只是……只是,希望您能给我每周推出新菜一点建议。”茉莉急忙否认道,虽然她的确有这方面的心思。

“有空吧,我有空会来的。”湫笑着说道。

等到茉莉一走,湫就小声的对着墨秋年说道“你居然点了她的新菜,我上一次好奇也点了,就是那个香辣柠檬派,你知道那个口味有多奇特吗?”

墨秋年摇了摇头。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味道最恐怖的东西了。”湫一回想起当时入口的感觉,就额头冒汗,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口味,常人实在难以忍受。

墨秋年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身前的这道菜,刚才他还没注意,可现在一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蛋糕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鱼头,再一看边上附带的卡片‘仰望星空派’。

湫心有余悸的看着派上面死不瞑目的鱼头,拍了拍墨秋年的肩膀道“说不定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墨秋年使劲摇了摇头,将面前这道仰望星空派推了开去,可肚子还是很饿,只能大口大口的喝着果汁。

“你不是这的学生吧,怎么会来灵宛?”湫明知故问道。

“我父母都被人杀了,我到现在还被人追杀,实在没地方可去了,只能来这找我姐姐了。”墨秋年如实说道,一想起这件事,眼泪又不争气的开始打转。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墨玲儿。”

“找到她之后呢?”湫问道。

“……我不知道。”

墨秋年一愣,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找到姐姐之后该怎么办,让她去报仇吗?可自己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湫沉吟了片刻道“你想不想留在灵宛,当这里的学生?别的我不敢保证,但那些追杀你的人,绝对不敢追到这来。”

墨秋年先是惊喜,随后又失落了起来,他完全感应不到灵力,这根本不可能通过灵宛的测试考核。

“我修不了灵道,连最基础的都学不会。”墨秋年泄气的说道。

“如果你是指感应不到灵力的话,或许我会有办法,当然了我不保证一定成功,如果失败了,我建议你进修文系,虽然可能不符合你的意愿,但你可别看轻文系,北叶国许多大臣都是从这个系出去的。”湫笑着说道。

“真的!?”墨秋年不敢置信的问道。

“如果我骗你,就让诸神罚我下半辈子一直吃这个仰望星空派。”湫笑道。

……

墨秋年跟着湫离开了商店街,朝着白灵塔走去。

远看还不觉得,近到身前才发现这座塔是真的很高,比北风城中的任何一座建筑都要高,洁白的塔身就好像融入了漫天的风雪之中,朦胧且迷幻,两侧环绕的台阶上没有半点冰雪,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阻隔开了。

两人没有沿着台阶去往第一层,而是直接来到了两侧台阶中间,原本坚实的塔身突然如同水面一样波动的起来,湫一步迈了进去,消失在墨秋年的视线中。

明明刚才还是死路,怎么……

墨秋年惊讶的伸手朝前探了探,却直接被拽了进去。

另一个世界,四周都漆黑一片,只有头顶一点微弱的光芒让墨秋年勉强看清了身边的事物,白色的栏杆围成一圈,顶上和脚下都是闭合的石块,如果不是扶着栏杆,墨秋年感觉自己随时会失足掉下去。

“这是我做的一个小玩意,还挺好用的,我管它叫云梯。”湫打了个响指。

洁白的光点仿佛萤火虫飞舞,越来越多,围绕在身边,驱逐了眼前的黑暗,云梯缓缓上升着,速度越来越快,那些光点照亮了四周,这时候墨秋年才看清楚,周围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而是一个垂直的圆形通道,壁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文字。

随着云梯越升越高,速度也逐渐降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扇小门面前。

“其实我不爱住这么高,年纪大了出入不方便。”湫推开门,带着墨秋年来到他的房间,位于白灵塔顶端的房间。

屋子内十分简洁,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门的两侧是一排排足有两三米高的书架,其中的一些书籍厚度甚至比墨秋年的手掌还要宽,壁炉中的火焰驱散了北方的寒冷,环绕一圈的落地窗,没有半点遮掩,北风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可最吸引墨秋年注意的却是那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水晶球,里面是精致的一座城池,同样的擎天光柱,同样的风雪漫天,正是北风城。

意外之变·灵宛篇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感应灵力,也有办法帮你,只是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难以忍受……”湫注视着墨秋年的眼睛,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不想看到有半点的犹豫。

“好。”墨秋年点了点头,他愿意为灵道付出一切,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向往,更是为了报仇,那一日说的话,在他自己看来可不是戏言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湫忽然笑了,从自己的桌子上翻翻找找,最后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厚厚的本子,擦了擦金丝眼镜,一页一页的翻着,也不知在看什么。

“墨秋年。”

“你姐姐叫墨玲儿是吧,我记得她,可谓是灵宛的名人了,两个月前已经过了高级灵法士的考核,这些年以来她的速度是最快的,被陛下亲自接见并授予了骑士勋章,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北叶国唯一的女骑士。”

湫翻到了记录着墨玲儿资料的那一页,正是这个来自岚宇镇的小女孩,她一如既往的天才表现让许多导师都有些犯难,因为墨玲儿学的实在太快了,同年级的其他人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

墨秋年闻言既开心又失落,姐姐在自己这个年纪已经成为了灵士,甚至当上了北叶国的贵族骑士,可自己还是这副样子,什么也不会,既没天赋又没有毅力,简直一无是处。

湫像是看穿了墨秋年的想法,放下了手中厚沉的册子,朝墨秋年招了招手道“有这么个天才姐姐,我想你也不会差太多,你过来。”

墨秋年走到了湫身前,身子绷得紧紧的,他不知道湫会用什么办法,也不知道所谓的难以忍受又是什么意思。

“别那么紧张,放轻松一点。”湫笑着说道,撩起袖子,将右手摁在墨秋年的额头,干瘦的手臂没有多少肉,最为瞩目的大概就是手指上晶莹剔透的红蓝黑三枚戒指了。

墨秋年点了点头,一阵剧烈的眩晕感传来,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有人把手强行伸到了你的喉咙里一样,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但这个时候,墨秋年说不出半个字,就连动都无法动弹一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湫的手逐渐变得透明,直接伸进了自己的额头,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不要抵抗,我带你出去。”

萧殊点了点头,任凭那只虚幻的大手握住自己的神魂。

可是……

出乎湫和萧殊的意料,就在湫抓着萧殊想要往外扯的时候,一道道锁链自萧殊身上浮现了出来,末端是那识海中虚无一片的天空,没有尽头,无论湫怎么用力,也无法把萧殊带出墨秋年的识海。

“锁链?”

萧殊身上缠满了泛着白芒的锁链,唯一露在外面的剩下眼睛,与湫的手形成了僵持之势,身在其中的萧殊最为难受,因为这锁链还在变紧,不断的收缩着,想要把他拽回去。

湫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本是想用取巧的办法,将萧殊的神魂摄出来,可现在却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了,这锁链不仅仅缠着萧殊,甚至像蛇一样朝着他的手臂蔓延过来。

“松手,不然你也会被拖进去的。”

赤红色的火龙盘旋在湫的身边,明黄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湫,它能看出来湫在强撑,随着透明色的手一点一点被拖入墨秋年的额头,他的面色也愈发的苍白了起来。

“不行,我等了这么久,我创立灵宛就是为了这一天,我现在放手就等于放弃了灵道,放弃了这么多年的坚持,我怎么可能松手?”湫勉力撑持着,难怪这个人出不来,这锁链的力量绝不可能是墨秋年身体自发的,而是来自更高一层的境界。

萧殊这个时候完全帮不上忙,自这个锁链出现之后,他的神魂几乎被完全封闭了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方角力。

无能为力?

开什么玩笑!

萧殊将自身的剑意提升至极致,墨秋年身后的红伞砰然碎裂,散作点点灵光消散,红叶剑不住的鸣蝉着,它在响应着萧殊的剑意。

“这把剑怎么回事?”火龙诧异的望着红叶剑,它活了那么久,见过无数的刀剑,可没有任何一把剑给他的威胁比面前这把还要大了。

湫现在顾不上其他,左手朝着天花板一引。

与此同时,北风城的天骤然暗了下来,那道直通天际的光柱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宛如实质的灵力倾泻而下,灌注在湫的身上,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整个房间,落地窗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灵力,直接被震得粉碎,就在灵力即将不受控制冲出白灵塔的瞬间,赤红色火焰将那些灵力尽数拦了下来,阻挡在了房间内。

“谢谢。”湫有些疲惫的说道,他有些心急了,如果这灵力真的冲出去,恐怕毁灭的不仅仅是灵宛,甚至会压垮北风城下的冰川,造成难以估量的灾害。

“专心点!你再说话分心,我可拦不住了。”火龙朝着他吼道。

湫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闭上了眼睛,左手不断的在虚空中缓慢的画着一个圈,仅仅开了个头,周遭的灵力大幅度减少了,不过顶上依旧有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在倾泻而下,对抗更高阶的力量时,单靠他自身已经远远不够了,灵柱正是为了这种时候所创造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红叶剑沐浴在灵力之中,细长的剑身逐渐消散,就好像粉末一样,剑身崩毁,只剩下一团猩红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墨秋年的额头之中。

来了!

进入墨秋年的识海,光球再一次化作了红叶剑的模样,在萧殊剑意的催动下,它褪去了形,就如萧殊一样,只剩下了神,可它依旧是一柄剑,一柄只属于萧殊的剑。

白色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窜出,朝着红叶剑缠去,想要将它也束缚起来。

须臾之间,红叶剑穿过锁链间的缝隙,来到萧殊身边,飞速的盘旋着,只余下猩红的虚影,让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柄剑。

剑刃上是萧殊一世的剑道修为,忘我剑者,天阻不得,区区锁链,如何阻得?

红叶剑飞旋着斩在白色锁链上。

面前的圆终于连上了,湫额头全是汗水,这种力量即便是他控制起来也是极为困难,稍有不慎就会死无全尸,害死整个北风城的人,但他已经不能停手了,从那白色锁链缠上他的一刻起,他就没有了退路。

圆洞中,如有实质的黑暗,像是粘稠的液体在翻腾,湫将左手缓缓探入圆洞之中,干枯的手臂血管根根浮现,逐渐被黑色侵染,蔓延的很快,仅一个呼吸,大半个手臂都布满了黑色的纹路。

火龙眼中流露出一抹惋惜之色,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若没有这么庞大的灵力支撑,恐怕湫的生命顷刻就要走到头了,即便如此,他依旧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湫瞪大了眼睛,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黑色的纹路已经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了,逐渐蔓延至肩膀处,朝着他的脖子向上爬,可是他还没有找到他想要的。

“没时间了!放手!”火龙见状不由得怒吼道。

“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湫喃喃自语道,直达心神的痛苦愈演愈烈,让他几乎承受不住,额头的青筋根根突起,整个脖子都已经被黑色纹路布满,如同数百条黑色的小蛇,不断蚕食着他的生命和意志。

“你忘了你的身份,你的职责了吗?守护者!”火龙咆哮着,赤色火焰喷吐着,周遭的书籍,桌椅,刹那间成了灰烬,如果湫在这样下去,它只能强行打断了。

湫瞥了火龙一眼,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心中暗叹道“如果不是这个身份,如果不是这份的职责,我又何必如此?”

黑色的纹路已经扩散到了他的脸颊,抽干了血气一样,面色如纸苍白。

真的找不到吗?

自己运气真的这么背?

还是前两次已经把运气给用完了?

湫心中苦笑着,难道灵道的衰败真的已经注定了?是自己太极端,太执着了,以至于适得其反吗?

……

这个是?

湫心中咯噔一声。

找到了?

找到了!

手,缓缓从圆洞中抽了出来,湫面容极端的扭曲,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一点一点的被撕碎,足以让智者发疯的痛苦。

黑色纹路逐渐褪去,脖子,肩膀,手臂慢慢的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可惟独他的手掌,就像是被烧焦了一样,皮肤尽数脱落,露出血淋淋的骨头和肌肉。

一根其貌不扬黑色树杖被他握在手中,莫约一米长,仗身粗糙不堪,挂着三片枯黄的叶子,摇摇欲坠,像是刚刚从枯树上折下来一样,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拿来赶狗都嫌差了些。

地面,天花板,白灵塔,乃至整个灵宛,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覆盖,白雪之下,一株株翠绿冒出头来,长得飞快,一米,两米,三米……

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幽香的花朵遍布灵宛,在冬季的北境,在几乎寸草不生的冰川之上,形成了一片森林,扩散至整个北风城。

脱离识海·灵宛篇

灵宛内正在上课的学生们纷纷侧目朝外看去,风雪被繁茂的大树所遮掩,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不一会而连窗户都被堵得严严实实,屋子内变得一片漆黑。

“叶老师,外面怎么回事?”一个女生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看又是科技区那帮疯子搞的鬼,上一次半夜他们还差点把白灵塔给炸了,气的湫老师睡衣都没换就抓人去了。”满脸雀斑的小胖子大声说道,引得周围同学一阵哄笑。

叶老师推了推眼镜,手中教尺一拍桌子,一盏盏灯由左及右逐渐亮起。

“关你们什么事?好好听讲,别让我再说第二遍,不然全都扣分。”

叶老师瞥了窗子外一眼,这股力量是白灵塔传来的,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在灵宛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湫,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别人操心了。

“墨玲儿,你也一样,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会不会,当我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你就得认真听,而不是对着窗户发呆,这是基本的礼仪,我想有人教过你了,不是吗?”叶老师走到坐在第一排的墨玲儿身前,敲了敲她的桌子。

“嗯。”墨玲儿转过头,不再理会外面那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白灵塔顶。

“生者杖,我记得你上一次取得也是它。”火龙语气平和了下来,既然取了出来,剩下的事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灵力所形成的光圈在生者杖取出之后尽数被其吸收,原本有些虚幻的杖身变得凝实了不少,但这还远远不够。

湫举起生者杖,继续牵引着头顶的灵潮,直到杖身逐渐由黑变黄,由黄转绿,枯黄的叶子复苏生机为止,握着法杖的手被新生的皮肤所覆盖,鲜血也停止了流淌。

湫举起树杖,轻轻一点自己的右手,肉眼可见的绿光顺着手臂扩散开去。

墨秋年的识海内。

金铁相交之声带起一道刺目的光华,红叶剑深深嵌入了白色的锁链之中,随着红叶剑拔出,一根锁链断裂了。

斩得断!

萧殊意念操纵着红叶剑,不断斩碎身上的锁链,成堆的碎屑掉落下来,化作一道道雾气融入那虚无的天空之中,可随即又会有更多的锁链从虚无的天空中窜出,重新捆缚在萧殊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斩得断,可斩不尽。

换个人也许就放弃了,但萧殊不信邪,他不喜欢被束缚,红叶剑速度越来越快,化作一圈红色光幕围绕在萧殊身边,碎屑如同下雪一般,不断的掉落,随即而来的是更多的锁链,但凡还有一根捆缚着他,萧殊就无法动弹。

白色锁链已经蔓延到湫的手腕处,不断的往回拉着,它们试图将这个破坏者也一并封锁起来,就在这时,一抹绿色出现在萧殊视野中,原本缠绕在湫手上的锁链像是受了惊一样,纷纷脱开,不断的往回缩。

那抹绿光瞬间蔓延到了天空,雾气一碰到它就凝固了起来,不到一个呼吸,整个天空都变作了碧绿色,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整个识海开始晃动了起来,原本凝固的雾气渐渐出现裂纹。

萧殊知道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也许自己真的出不去了。

念及此处,他不再分神,红叶剑的速度又快了三分,片刻时间,全身的锁链尽数被斩断,这个时候湫的手同时往外拉着萧殊。

“成功了!”火龙说道。

湫没有说话,他在尽着最大的力量抽回自己的手,几乎已经看到了萧殊虚幻的身影了。

可是。

识海内翠绿的天空砰然碎裂,化为点点绿光消散,一道白色的锁链如龙窜出,朝着萧殊捆去,其后面跟着数也数不尽的白色锁链,一眼看去让人头皮发麻。

萧殊和湫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

湫面色凝重,生者杖再一次点出,萧殊顾不得其他,回身又是一剑。

再一次使用生者杖,透支了湫全部的灵力,右手一松,跪倒在地,生者杖就像是融入了地面,消失不见了。

萧殊借着这一剑的反推力,彻底逃出了墨秋年的识海,此刻的他只是神魂状态,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光球,正要凝结道体,突然一道白色锁链竟是从墨秋年的额头掠出,朝着他的神魂飞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难缠。”萧殊早就有所防备,红叶剑轻轻一挥,将其斩的粉碎,离开了识海,破碎的锁链再也没能化作雾气,直接消失不见了。

湫瘫倒在地,周围的椅子和桌子都被火龙给烧了,实在没地方可以坐了,全身汗水湿透了衣服,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但这一切都值得了,哪怕今天自己死在这,他都要打破虚灵界这潭死水!

如水一般的灵力汇聚在萧殊周围,不断勾勒着他本来的轮廓,莫约半刻中之后,萧殊睁开了眼睛,望着身前的猩红光球,心念一动,再一次化作红伞背负在了身后,原本戴在墨秋年身上的念珠重新回到了萧殊的手腕上。

红叶剑历经三次天雷,今日在萧殊剑意催动下,自发毁去了剑身,只余下剑魄,正如汪越的北昆元兵一般,是属于萧殊的道剑,心神相交,不分彼此。

“你居然能凝结灵身。”

周遭的灵力尽数被萧殊所吸收,火龙盘旋着飞到萧殊身前,惊奇的望着他,赤色火焰随着它每一次拍打翅膀而撩动着,险些就要烧到坐在地上的湫。

萧殊没有回答,蹲下身子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墨秋年,气息虽然微弱,但并没有生命危险。

“他没事,倒是我托大了,早该猜到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把你放出来,那白色锁链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封禁虚灵界的手段,但我也是第一次见,通常来说外魔连胎中迷都过不去。”湫喘着气说道,拽着火龙的尾巴,勉强的站起身子。

“外魔?”萧殊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就是如你这样的界外之人,只可惜,他们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湫不理会火龙快要喷火的眼神,若无其事的松开了手,火龙恶狠狠的朝他喷了一口火焰,将他头上的帽子都给点着了,随即钻回了壁炉之中。

“你说的出不去是什么意思?”萧殊沉声问道,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是还得留在虚灵界不成。

“字面上的意思,曾经有一位禁灵士尝试过离开,可天空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永远也出不去,太阳和月亮依旧离他那么远,他不相信,就一直飞,直到耗尽灵力,最后把自己给摔死了。”湫连忙将帽子摘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才把火给灭了,不过这顶帽子也差不多成了焦炭。

“开个玩笑,哈哈,不好笑吗?我觉得挺好笑的。”见萧殊没有反应,湫不禁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为什么要帮我?”萧殊转身问道。

“不用问我,将来你会知道的,权当欠我一个人情可好?”湫依旧不答,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对错与否暂且难以断言。

“你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可以了。”萧殊懒得兜圈子,人情这种东西,还是说清楚的为好。

“我希望你暂且留在灵宛,你现在并不适应这个世界,无论你原来有多强大,在这儿可能连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湫说道。

萧殊思索了片刻,尝试性的运起灵力,就在这时,他的道身砰然碎裂,散成了漫天的光点。只余下一团光球,正是萧殊的神魂。

湫望着面前再一次凝聚起来的身躯说道“最契合虚灵界的是灵道,只有灵道能完美驾驭这方天地的灵力,我相信以你的境界,灵道对你而言并不难,甚至可以说简单,我让你留在这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仅此而已。”

萧殊现在才感觉出来,这具身体有些沉重,不同于自己渡过天劫之后所凝练的道身,也许正常生活没有问题,但只要动用灵力,便会崩毁,正如湫所说,他无法完美的控制此界的灵力,想要真正恢复适应,只能暂且留在灵宛。

“你这样强行凝聚灵身,这么庞大的灵力,不觉得很累吗?”

湫从手上的戒指中取出一个无脸的木偶,当然不是普通的木偶,可以将自己的神魂一部分或者全部寄托在其中,这是他闲来无事时做的,最初被他当成自己的替身,后来时间一长,发现同时控制两个身体,实在是很费神,也就闲置了下来。

“无魂灵偶,我做的小玩意,别的不说,单单它的仿真程度,就绝对没有人能看出来,你可以吃饭,也可以喝水,甚至可以睡觉,跟真的身体一模一样。”湫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自己手上的木偶,疲倦的脸上带着一抹自得。

“多谢。”

萧殊散去了道身,化作一团光球没入了木偶的身体中,强行凝聚道身对他的神魂负担的确很大,但如果神魂长时间暴露在外的话,以萧殊现在的境界而言,必然会逐渐消散,最终化为乌有,湫手上的这个灵偶简直是雪中送炭。

少女蔷薇·灵宛篇

无魂灵偶自发吸收着灵力,不需要萧殊去控制,灵力自发凝聚在一起,以木偶为中心,血管骨骼逐渐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形,片刻之后完全化为实质。

萧殊伸展了一下身躯,的确和正常的身体没有两样,而且不需要费神去控制灵力,看起来似乎很完美,可唯独有两点他很不满意,第一是这具身体无法吸收灵力转化内元,这等于彻底限制了他的剑道。

其次就是,太矮了!

这个身体居然比墨秋年还要矮一些,要知道萧殊已经快要五十岁了的人了,可这个身体硬生生的把他变成了少年模样,实在是有些不适应。

湫打量了一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其实我本来是想做的稍微再大一点,可惜材料不够了,只能承受这么多的灵力,我觉得还挺好的,能让人找回年轻时的感觉。”湫点评了一番,虽然有点小瑕疵,但瑕不掩瑜,他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太年轻了些。”

萧殊心念一动,红叶剑出现在他手上,猩红剑魄流刃若血,随意挽了个剑花,感受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强度。

“还不错……吧……”

湫话还没说完,萧殊持剑的右手‘砰’的碎了,散作点点灵光,红叶剑悬浮在身前,萧殊若有所思的望着逐渐恢复的右手道“差了些。”

“我觉得你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只要没有伤及灵偶本身,它还是可以恢复的。”湫尴尬的说道,他知道这具身体的极限所在,但他没有想到萧殊仅仅出剑就让它崩碎了,可这也让他更为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虚灵界的灵道已经不比当初鼎盛时期了,过度衰落和分化导致灵道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其一就是灵法士,分为七个不同的境界,初级灵士,中级灵士,高级灵士,大灵士,灵导士,圣灵士,以及禁灵士。

其二是灵武士,同样有七个境界,初武,精技,锻心,绝意,焚骨,化魂和神渊。

孰强孰弱其实各有说法,禁灵士最强的不是打斗,而是精通各种咒法,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座城市从世界上抹去,最大的作用往往是威慑。

神渊者也许单纯以破坏力来说,并不如禁灵士,但如果仅论杀人的话,他们却是最强的矛,没有谁能够从一个神渊灵武手上逃脱,即便你是一国之王,除非不睡觉,不吃饭,甚至不上厕所,每天让一大群高手保护着,说不定会让他稍微有些头痛。

相传最初时的灵道,并没有两者的区分,也没有境界这个说法,可远比现在要强得多,他们能够随意来往各个星辰之间,可现在呢,不管你是禁灵士也好,神渊武灵也罢,离不开这个星辰,更离不开虚灵界,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就好像一座封闭的死城。

也有人尝试过既修灵法又修灵武,希望能突破限制,最终落得高不成低不就,绝大多数的人哪怕专注一道,也很难达到顶峰,更何况一心两用。

无法精细控制灵力,加上这具身体的限制,对萧殊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唯一的好处就是此界天道没有给他束缚感,如同一条大鱼从小水潭跳到了另一个大水潭,虽然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萧殊来说,他不需要在束手束脚。

白灵塔顶端涌下的灵力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真到一点也不剩的时候,湫还是觉得有点心痛,这是他不知花了多少年才汇聚起来的。

湫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枚银灰色的戒指递给萧殊,样子一点也不花哨,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是一个铁环,镂空的两道弧线中嵌着一颗透明宝石。

“灵宛专属的戒指,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北叶国,没有人不认得。”

萧殊接过戒指,也没有多想,既来之则安之,暂时离不开此界也无妨,等到自己能够适应此界之后,说不准就能重开天门,何况现在已经不再是凡胎肉体,没有了凡人的生老病死,暂且也不着急。

戴上戒指,宝石微微一亮,化作了暗红色,萧殊本能感应到戒指中的景象,里头有着一个巨大的空间,比一座正常的房子还要大许多。

“忘了告诉你,这个戒指有空间咒法,可以存放东西,当然活人活物是不行的,其实我一直在尝试研究能把活人也存放进去的咒法,不过很可惜……”湫遗憾的说道。

……

萧殊背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墨秋年离开了白灵塔,顺着正常的楼梯下去,云梯因为刚才的灵力潮出了故障。

白灵塔的内部是中空的,由下至上呈现为巨大的圆柱形,最顶端是湫的房间所在,其他的房间分布在环廊内,中间漂浮着一颗又一颗的光球,以螺旋状盘旋,错乱而不失规律,长长的阶梯沿着墙壁一圈圈往下。

“哎哟!”

纸张飘散开来,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还有不少飘出了楼梯,掉到了最底下。

少女捂着头蹲在地上不住的呼痛,酒红色的马尾垂在地上。

“没事吧。”萧殊询问道,他背着墨秋年,一路上都在想着湫的话,压根没注意会撞到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啊,掉到下面去了。”

少女连忙道歉,捡起掉在地上的黑色眼镜,笨重的眼镜戴在她脸上有些违和,当她站起身子看到第一层满地纸片时,有些懊恼。

“我帮你捡吧。”

萧殊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也没怎么看路,放下墨秋年,一张一张的帮她捡了起来,纸张上都是一些数字和图案。

“他是生病了吗?”少女抬头看到墨秋年不禁问道。

“没有,休息一会就好。”萧殊说道。

“我好像没见过你们,你们是灵宛的学生吗?”

少女觉得奇怪,自己也算是经常来白灵塔,甚至代过好些班,可这两个男孩子自己从未见过,昏过去的那个女孩子穿的虽然很奇怪怪但好歹自己见过这种衣服,可面前这个就不一样了,身上衣服的款式自己完全没有见过,还背着一把红伞,看上去更可疑了。

“诶,你怎么会有这个戒指?这可是灵宛内部的戒指,只有导师才会有的。”

少女惊奇的望着萧殊手上的银白色戒指,她已经从灵宛毕业了,不过她选择留在灵宛,当一个导师,现在还在实习阶段,连她都没有的戒指,为什么面前这个穿着奇怪的男孩子会有。

“湫给我的。”萧殊随口说道,站起身子把手上的纸张放在少女身前,一个纵身从中间跃下,轻飘飘的落在了白灵塔的第一层,这具身体可比墨秋年强多了。

少女连忙走到楼梯边,朝下望去,有些激动的喊道“你是说湫老师吗!?”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立刻捂住了嘴。

萧殊把散落在地面的纸张全都捡了起来,足下轻点,踏在环廊的栏杆上,几个纵身就来到了少女的身前。

“是湫老师吗?”少女满眼星星的望着萧殊。

“是。”

萧殊点了点头,把手上的纸张整理好递给了她,这已经是他见到的第二个了,那个白胡子老头居然这个受欢迎。

“哎呀,来不及了,你忙不忙,等我一会,我去把这些资料交了就回来,那个……我叫蔷薇。”蔷薇拿起纸张,厚厚的资料几乎挡住了她的脸,她小跑了几步,随即又回头朝着萧殊说道。

萧殊点了点头,倒不是他真的很闲,而是湫说的宿舍他并不知道在哪,一开始就打算找个人问路,墨秋年还是睡的很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导师……难道又要我收弟子不成?”

萧殊望着手上的戒指喃喃道,他对于教徒弟已经有心理阴影了,湫的这个安排他有些不明白,他不懂灵道,和墨秋年一样去当个学生还能理解,怎么反倒让自己去当助教?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萧殊老远就听到了蔷薇的欢呼声,她三步一跳的蹦到萧殊身前,突然抱住了萧殊,猝不及防的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两下。

红叶剑刃抵着蔷薇背后的心脏处。

萧殊眼神转冷,盯着这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少女,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不过蔷薇现在非常开心,并没有注意到萧殊神色的变化,抬起自己的左手,炫耀似的在萧殊面前晃了晃道“看!我也有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是蔷薇老师了,咳咳,大家认真听讲,不要说话,说叫你呢!放下零食!”

蔷薇自娱自乐的同时,红叶剑回到了伞中。

“恭喜。”萧殊缓和了面色,他能看出来蔷薇只是太过高兴,情不自禁,但是这种表达高兴的方式,他有些接受不了,只能心中暗道‘也许此界的礼仪和文化就是如此吧’。

“很厉害是吧,我花了一年时间呢,好多人问我为什么要留下来,明明可以赚更多的钱,但是湫老师说过,复兴灵道靠一个人是不够的,要更多的人一起才行,我如果像她们那样一走了之才是不对……”蔷薇自言自语的说道。

放火烧林·灵宛篇

萧殊静静的听着,他对此界的了解不多,对灵宛的了解更是仅限与墨秋年的介绍,多说多错,倒不如不说。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怎么穿的这么奇怪啊?”

蔷薇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辛苦才拿到的导师戒指,湫居然轻易给了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

“萧殊,十五岁。”萧殊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十五??虽然我知道灵宛允许提前毕业,但好像没有哪个人能在十五岁就获得导师资格的,你毕业了吗?”蔷薇脸上写满了疑问,如果萧殊真的十五岁就毕业了,还不被传疯了,她没理由不知道。

“你知道宿舍区怎么走吗?”萧殊岔开话题道。

“啊,对不起,一直都是我在问你,宿舍区的话在灵宛的北边,穿过商店街和广场就能看到了。”蔷薇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太多了。

两人走出白灵塔,外面已经变了模样,一颗颗参天大树林立,别说商店街了和广场了,就连能走的路都找不到,就连身后的白灵塔上面也被藤蔓所包围。

“这是怎么回事?”萧殊诧异的问道,方才跟着墨秋年来的时候灵宛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才一会功夫就成森林了?

“我也不知道。”

蔷薇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她来的时候根本找不到路,一出门就像走进了丛林一样,全凭着记忆和瞎猜,误打误撞找到了白灵塔。

北风城地处冰川之上,别说什么树木花草了,任何植物都必须在人为创造的环境中才能生长,为此科技区常常推出新的研究成果,以保证北风城对植被的需求。

“那……你还认得路吗?”萧殊望着面前的林海问道。

“我尽力……”

蔷薇有些不太自信,别看她长的小,其实也快二十岁的人了,在灵宛呆了有七八年之久,平日里怎么可能迷路,但现在不同了,这些树那么高,根本看不到其他的建筑物。

虽然白灵塔足够高,算得上标志性的建筑,还有悬浮在空中的时轮球,可一旦被繁茂的树叶遮挡,也不容易找到方向,方向感不强的话,很容易进去就出不来。

下午,阳光昏黄无力,林子深处更是半点亮光也没有,地面的积雪都被杂草所覆盖,植物疯狂的蔓延生长在生者杖消失的瞬间,停止了,将冰蓝色的北风城染成了翠绿。

白灵塔顶,自萧殊离开之后,湫不得不收拾着自己房间的烂摊子,把那些破烂烧焦的书籍,粉碎的落地窗以及桌椅都恢复成原样,待到一切都搞定之后便瘫坐在了椅子上,他实在是太累了。

“外面这烂摊子你打不算去解决吗?”

火龙再一次窜出了壁炉,不过这一次它却是以人类的模样站在了湫的面前,当然只是相对于之前而言比较像人,锋利的犄角,漆黑粗糙的皮肤上一道道赤红散发着热量,扭曲空气,宛如岩浆流动。

“失去了生者杖的支持,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枯死的。”湫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错,但在那之前,整个北风城都会变成原始部落,我相信国王不希望自己的子民成为活在丛林里的猴子。”火龙说道。

“你还是不认同我的决定,我们总是会产生分歧,而事实上,每一次我都是对的。”湫笑着说道。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去赌一个未知,去赌在一个外魔的身上,我想你比我更明白人族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花了你多少心血,废了多少年功夫,可你的决定,也许会让这一切付诸东流,不仅仅是灵道,也许整个世界,都会因为你今天的决定而破灭。”火龙质问着湫。

它活的太久了,比湫还要久,它经历过人族的由弱转盛,将那些自诩高等的种族从神坛上拽了下来,包括它们龙族,见证了灵道一步步走到今天,可它不明白,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当初许诺守护的男人,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

“赤,我已经五百多岁了,担任守护者四百年了,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我等不了太久了,该看的我都看过了,该经历的我也都经历过了,可那些事都太渺小了,我甚至注意不到,现在我只能看到最重要的事,无论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这就是我的选择。”湫坦言道。

“你背负的起吗?不仅仅是你们人族,还有其他的种族,亿万生灵的命,你一个人背负的起吗?”

柔和的阳光穿破云层,映照在白灵塔上。

湫站起身子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的风景,落日的余晖映衬着他满头的白发。

“生或者死,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虚灵界已经封闭太久了,我们仰望的星空,不过是虚假景象罢了,我们永远也到不了,相比守护,我更希望带来自由,撕碎这片虚假的星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湫转身笑道。

“随你吧,这一次我希望你是对的。”炎无奈的说道,他说服不了这个男人,他一直是对的,希望这一次也一样吧。

……

“你确定是朝这里走吗?”萧殊跟在蔷薇身后问道,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自己已经是第三次看到这棵树了,每一次路过他都会在这个树上做一个标记,现在上面有着三道横杠。

“应该……没错吧。”蔷薇踮着脚,想要望一望白灵塔的方向,但头顶的树枝树叶实在太多了,真的很难看到白灵塔,她现在都怀疑,自己来的时候是不是全靠的运气。

“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又回到了原地。”萧殊拍了拍蔷薇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在转下去,天都快黑了,别宿舍还没找到,先在林子里住了一晚上。

“不会吧,我记得是朝这走的。”蔷薇迷茫的歪着头,她方向感的确不强,特别是在这种四周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地方,原地转个圈,就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从哪来得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萧殊放下墨秋年,一剑挥出。

凌烈的剑风吹的四周树不断摇晃。

吱呀

面前一颗足要三个人合抱的大树被一斩而过,齐根倒下。

“凝不出剑罡吗?”

萧殊皱着眉头,对于灵力的不熟悉,让他无法吸收灵力,自然也谈不上剑罡外放了,虽然不影响他的剑道,但现在看来却有些不方便,要是一颗颗的砍过去,自己也不用干别的事了,光在这伐木就能砍上好几个月。

“你是修灵武的吗?诶,我想到一个主意!”

蔷薇一拍脑门,口中念念有词,灵力逐渐汇聚在她身旁,划出一道道轨迹,这是灵阵,灵法士的一切咒法必须基于灵阵才能生效。

“你要干什么?”

萧殊看着蔷薇,心中突然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不是来自于蔷薇身前的灵阵,而是来自蔷薇本身。

“你这样多慢啊,树这种东西,就应该用火烧才快!”蔷薇自鸣得意的说道,灵阵已经成型,她伸出手一掌拍在灵阵上。

“旭日启,冬至尽——焰!”

“别!”萧殊只来得及喊上这么一句。

赤色的火焰从灵阵中喷涌而出,化作火龙咆哮着卷席而过,树木顿时枯焦燃烧起来,旺盛的火焰不断的蔓延开去,区区树木哪里挡得住咒术,滚滚浓烟刹那间淹没了一切。

蔷薇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脑子一热就不管退路了,呛人的烟瞬间吞没了两人。

萧殊眯着眼睛,连忙抓住身前蔷薇的手,朝着火焰的反方向跑去,他怀疑蔷薇时不时脑子不好,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出来?

“咳咳……”

烟雾刺痛着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蔷薇剧烈的咳嗽着,如果萧殊再慢上半分,她就要窒息了,即便现在也没好到哪去,萧殊跑得实在太快了,她完全是被拖着跑,没跑出一里路,两条腿又酸又疼,气都喘不过来,可身后的火焰蔓延太快了,眼看就要追上两人。

萧殊见状只得停下脚步,弯下身子道“我背你,快点。”

蔷薇这个时候反倒踌躇了起来,萧殊身上还背着墨秋年呢,而且他看上去也不是身强力壮的样子,同时背两个人……

“两个人你背不动吧……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你再废话,等那火蔓延过来,我可管不了你。”萧殊冷声道。

“那……那你慢点……啊!”蔷薇刚伸出手,就被萧殊一把拽上了背。

没有了拖累,萧殊虽然做不到踏虚凌空,但基本的轻功他还没忘记,两个人再重,对他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

墨秋年仍是没有半点反应,也许是蔷薇本身就轻,压在身上并没有什么份量。

这个时候也不管方向了,萧殊随意朝着一个方向飞奔,速度之快简直让蔷薇咋舌,他可是同时背着两个人,两边的树木不断的朝后退去,她几乎不敢朝前看,生怕萧殊撞到什么东西。

朝后望去,才发现那火焰蔓延的速度一点也不慢,几乎紧跟在萧殊身后,而且有越烧越旺的趋势,蔷薇现在才反应过来,闯大祸了!

悬顶之剑·灵宛篇

“着火啦!”

“谁放的火!”

灵宛内呼喊声此起彼伏,这群学生们不但没有惊慌失措,言语中满是惊喜,沉闷的书籍让他们巴不得出点什么事才好,火灾当然不可能被他们放在心上,不过趁这个机会开溜却是最好的了。

各个区域的老师们不得不疏散学生,火情还在扩散,滚滚浓烟覆盖了大半个灵宛,树木到处都是,不少建筑都被死死的卡在树丛中间,甚至连门都出不去。

灵法区。

“大家别乱,平时教了你们什么,不是一直想要试试看吗,把这些树都砍光,然后把火给我控制下来。”

“是!”

一时间,数百道灵阵浮现,浓郁的灵力汇聚。

光刃如雨般穿梭,将建筑外的树木一片接一片的倒下,烟尘弥漫,虽然凌乱,但每个人出手都有分寸,既没有伤到周围的人,也没有波及建筑物,只是有一些树实在离房屋太近了,被切断之后依旧斜倚着房屋不倒。

“这些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没有感觉到那股灵力波动吗?这些树木就是在那之后才出现的。”

“灵柱不见了!”

“难道是湫老师……”

“是又能怎么样,说不定又在搞什么实验,然后就……”

“我觉得是时候申请加薪了,这地方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轰’的一声,大家一起被炸死。”

“得了吧,你看看科技区那边,三天两头的爆炸,都习惯了。”

几个灵法区的老师相视苦笑,虽然与他们无关,但灵宛是事发源头,这烂摊子终归会摊到他们头上,唯独叶老师没有参与讨论,他安静的跟着自己的学生,以防出现什么意外,特别是这个墨玲儿,谁都能出事,但她,不行。

科技区。

“快点救火啊!这些树还要研究呢!”

一些狂热分子焦急的吼着,他们只学了点灵道的皮毛,既不能像灵法区那样随意施展咒术,也不能像灵武区,拿起刀剑一路劈砍出去。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通过一系列复杂公式勾兑的炸药,仅仅一公斤,本来只是想开个门,差点连教室都给炸上天了。

一个个全身冒着青烟,头发都给烧焦了,身上的白大褂也成灰色,耳朵嗡嗡作响,彼此说话都得大声的吼才能勉强听见。

老师也不管他们,或者说老师比他们更加狂热,肩膀上扛着管子就灭火去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树木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整个灵宛,他们是最积极救火的一方了。

最惨的大概就属文艺区的老师了,平日里读了那么多的书籍,学了历史,政治,书画以及贵族的修养,但现在一个也帮不上忙。

一些男生想要趁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英武,但事实很残酷,连一颗手腕粗细的树他们都要砍上半天,手都震麻了,树还只是摇摇欲坠,反倒惹得女生们嘲笑。

他们还振振有词,什么武能兴邦,文能治国,这话也没有人能反驳,文艺区的学生大多对于灵道没有什么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天资不够,更是因为现在这个世道,真正需要用武力去解决的事已经不多了,他们更愿意修身养性,当个文学家,画家,歌剧家。

唯独苦了他们的老师,四五个人护着身后这一大群学生,幸亏离火源比较远,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不然肯定乱成一团,在出点什么意外,烧死一两个贵族学生,也许迫于灵宛的地位,那些贵族世家不会他们怎么样,但自己这老师恐怕也当到头了。

也不知道这火到底是谁放的,这些老师简直恨得牙痒痒,这根本就是在针对他们文艺区。

最终在科技区,灵法区,灵武区的努力以及文艺区的划水下,灵宛内的树被砍了个干净,火也灭了,房屋被烧毁的烧毁,压垮的压垮,真可谓是一片狼藉,不过材料也是现成的,这么多树木,别说修复了,就是再建一个灵宛都绰绰有余。

原本一直躲在白灵塔内的湫迫于各方的压力也不得不露面,表示这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当然谁都知道他在扯淡,不过皇室也没有追究,只是象征性的责备了一下湫,毕竟湫的身份摆在那里,说是意外那就是意外。

他们倒也乐得如此,北叶国本来就缺少植被树木,建造的材料总是要从外面运进来,许多工程因此一拖再拖,这么多的木材,自然是全都被皇室所回收,他们允诺修复城内损坏的建筑房屋,而且在此之前,命令那些贵族们必须暂时收留平民。

现在是冬天,北风城的冬天不同于南方,你要在屋子外呆上一夜,绝对被冻的像城墙那么硬,贵族皇室当然不担心,他们有的是城堡房子,可平民又该怎么办?

只有考虑民心的国王才能长久稳坐王位。

对这个决定一些贵族们颇有微词,他们一向看重阶级,习惯了高人一等,现在却要去收留这些在他们眼中和老鼠一样低级的平民,这是他们无法忍受的。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那些位高权重的公爵侯爵倒是一句话也不说,当即开放了自己的领地,让那些守卫主动去街上询问,但凡有房屋被毁的,就带他们回去,不仅吃住,还会补偿他们不少的叶纹金。

北风城冬日宫内。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两个人。

冰雪雕刻的王座顶上悬着一把铁剑,剑柄上缠着一根马鬃,挂在房顶的一个小圆环上,非常细微的在晃动着,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王座上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他的面前是一帘水幕,源源不断的从顶上冲下来,落入身前的水池之中,冰冷的水花四溅,水流声不绝于耳。

“老师,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冰冷的声音一如那悬在王座的铁剑,穿过水幕,回荡在整个宫殿之中。

湫站在国王的身前,微微欠身道“陛下,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知您为何还要传我来此?”

“老师,我们认识了四十多年,我会的一切都是您教的,意外?别说我不信,就连他们都不信,如果您还当我是您的学生,就告诉我事实。”国王直视着湫的眼睛,他身为北叶国的国王,就必须为自己的国家负责,湫的言辞不足以打发他。

“陛下,你还记得这为什么会挂着一把剑吗?”湫指了指那把悬在王座上的铁剑问道。

“权利和责任是相对的,当一个人失去了制约,就是毁灭的开始,这话是老师您说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记,悬剑于顶,是学生对自己的制约,就像这水幕,下面的人看不清,学生却每日都在审视自己。”国王说道。

“这剑悬在你头顶,你每日都看得见,可如果有一天它真的掉下来了,你会躲吗?”湫笑着问道。

国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会躲吗?

也许这个问题只有当它真正掉下来的瞬间才会知道吧。

“那如果是老师,您会躲吗?”国王反问道。

“我不会躲,因为我看不见,也躲不开,但如果它落下来了,我想我会很高兴的。”湫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自我约束不可流于表面,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说它是假的,那些公侯也不敢反对你。”

国王沉默,透过水幕,看不清老师的面容,只觉得他越来越苍老,背也没有以前挺得那么直了,守护者这三个字,压弯了这位传奇人物的腰,自己只是背负着一个王国,可自己的老师背负的远比自己多得多,太重了。

“老师,我没记错的再过一个月灵宛招生了,月和紫罗的年纪也不小了,我会让他们过去的。”国王岔开话题说道,他不想在继续这种沉闷的气氛了。

“那两个小家伙,我记得上一次还险些把你的书库给烧了,你都管不住,我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你可以找一些学士教他们,灵宛规矩挺多的,我怕他们呆不住就要跑回来。”湫哈哈一笑,眼中多了一抹柔和。

“我罚了一个月紧闭,不让他们出门,这些天老实多了,那些学士可不靠谱,哪里比得上灵宛,我相信老师您会有办法的,不需要惯着他们,该罚就罚,如果真的太过分了,您就开除他们,我不会干涉的。”国王说道,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不会过分宠溺自己的孩子。

上一代国王的私生子,无法继承姓氏,更谈不上继承王位,被所有人鄙视的身份,他看够了冷眼,听够了讥讽,母亲只是一名侍女罢了,最低等的阶层,他也被视为侮辱王室的杂种,多次被人暗杀。

可他活了下来,起初他不愿意去争,只是希望带着母亲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随便找个地方安定的生活,直到他看见母亲的头被插在王城城墙上的那一天为止。

最后的净土失去,他的生活只余下了纷争和血腥。

生于忧患者,未必会死于安乐,因为他永远也感受不到安乐。

初春雪停·灵宛篇

蔷薇足足提心吊胆了一个月,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她刚到手的导师戒指肯定就得还回去了,但这场火灾最终被人当成了意外,再没有提起过。

这一个月,最开心的要属科技区了,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至于其他区的学生和老师则成天抱怨,湫并没有请求国王的帮助,而是让他们自己去修复那些破损烧毁的楼房,这一次的损失虽然很大,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这段时间苦了那些学生,很多的贵族的少爷,小姐们哪里干过这种事,每天如同工人一样的劳作让他们开始怀念起上课的时间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们要赶在下一批学生来之前把灵宛恢复原样。

这段时间萧殊并没有闲着,因为湫告诉他“这里的损失你要付一半责任。”

白天帮忙重建房屋,晚上则在宿舍研究湫给他的灵道书籍,不过最为尴尬的是,当他拿到那些书籍之后才发现,自己并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并非不认识字,此界的语言和文字在墨秋年学会之后,他自然而然也就会了。

他看不懂是因为,不理解,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偏偏墨秋年对灵道也是一无所知,两个人研究了十来天,可以说一无所获,还好蔷薇的宿舍就在他们不远处,时不时就来串门,在湫的转告之后,墨玲儿也经常来看他们。

灵宛的宿舍区是比较豪华奢侈的,一人一房,并不是一栋楼里面的其中一间,而是每个人都有一栋独立的双层房,偏偏萧殊和墨秋年没有赶上趟,下一批学生要来了,人数比较多,必须要腾出空房来,两个人只能住在教职工的宿舍区七十三号,这是仅剩的一栋,收费还不便宜,幸亏墨秋年现在真的很有钱,两个人不至于睡大街。

夜幕落下。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蔷薇依旧是推门而入,就像是自己家一样。

“蔷薇‘老师’!你能不能敲一下门,提前通知我们一下再进来!”墨秋年绝望的喊道,他才洗完澡,衣服都没穿,一听到开门声,完全没有犹豫,直接跑回了浴房。

“难道你姐姐我就是男生吗?下次给我穿好了再出来!蔷薇老师你来了。”墨玲儿笑吟吟的抬头说道,她正在教萧殊最基础的灵道知识。

墨秋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不忍心打破姐姐现在的生活,只是告诉她,自己想他了,也想来灵宛考核试试,至于萧殊则成了他路上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

只可惜他撒的谎实在太拙劣,单单他手上带的戒指以及萧殊手腕上的那串念珠,墨玲儿就知道他在撒谎,不过因为当初离开时和墨秋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故而她也不打算拆穿或者逼问,她希望墨秋年能够亲口说出来。

“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块出去吃?”蔷薇打扮的很漂亮,栗子色的长发扎在身后,米白色围巾绣着几朵小花,完全看不出她已经是一个毕业甚至要当老师的人。

“秋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呀?”墨玲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四个人出去吃饭,她是唯一一个自信不用出钱的人。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萧殊根本没有叶纹金这种东西,一切开销都算在了墨秋年身上,出去吃饭,出钱的肯定不会是他们俩,只能是身为老师的蔷薇和非常有钱的墨秋年。

“我能不能不去啊?”

墨秋年嘟囔道,他穿好了衣服,揉了揉还湿漉漉的头发,有些不情愿,每次出去都是他付钱,这个蔷薇老师总是说请客,实际上一共就请了三次,可问题是他没有收入,坐吃山空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即便他身上的钱根本花不完。

“不能!”

“不能!”

蔷薇和墨玲儿异口同声道,相视一笑,拽着墨秋年就朝外走去。

萧殊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用自己出钱,蹭饭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放过,扔下手中的书就跟了上去。

“明天新生就来了,我蔷薇就是名副其实的灵宛老师了!”

蔷薇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她等这一天好久了,以前都是代班实习,现在真正轮到自己了,学生们会不会喜欢自己?会不会很难管,很淘气?会不会……

蔷薇脸颊通红,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一想到自己明天就要走上讲台授课,她就平静不下来,她是灵法区的老师,如果不算萧殊谎报年龄的话,她应该是最年轻的老师了。

“说起来,萧殊你不是也有导师戒指嘛,明天新生就来了,期不期待?”蔷薇兴奋的问着萧殊,她想要找个人一起分享这种复杂的心情。

只可惜萧殊没有那么多表情,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期待。”

“是吧是吧。”蔷薇笑嘻嘻的说道。

墨玲儿看了萧殊一眼,她不明白这个完全不懂灵道,而且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为什么会成为灵宛的老师,偏偏自己的弟弟什么都不肯说,这两个人藏了太多秘密。

灵宛此刻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那些用不完的木材也都运走了,商店街又恢复了繁华喧闹的景象,被这些学生们经营的有声有色。

“雪停了。”墨玲儿抬头望着天空,洋洋洒洒的雪,止住了,没有一点征兆。

“这就下完了?我还没看够呢。”

墨秋年说道,他自小生活在北叶国的南方,没见过几场雪,北风城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特别是这似乎没完没了的大雪。

“我也没看够,想不到秋年你穿裙子还挺好看的呢。”

墨玲儿掩嘴而笑,当湫告知她墨秋年在灵宛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去找墨秋年了,可哪里想到自己的弟弟穿这么奇葩,而且还挺好看的。

“玲儿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时见到他俩的时候,我还以为萧殊背着一个女孩子呢,后来才发现,原来是你弟弟,怪不得长得那么清秀,打扮一下,可要比你都要漂亮了呢。”蔷薇接着调侃道。

“是呀,我都不知道秋年你还有这种爱好,老实说,当初有没有偷穿我的衣服?”墨玲儿板起脸质问道,话说到一半又绷不住的笑出声来。

“怎么可能!我只是……只是……”

墨秋年脸红耳赤的忍受着她们的调侃,但他没有办法说出实情,每次问起都是支支吾吾的,这才被彻底误会了。

“只是什么?”蔷薇眯着眼睛,左看看墨秋年,右看看萧殊,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说……你们……那个……”

“肚子好饿!你们再聊我就饿死了!”墨秋年捂着耳朵,随意朝着一家餐厅走去,他怕在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说出实情。

蔷薇和墨玲儿望着墨秋年逃也似的背影,顿时转头望向萧殊,眼里满是质问之色。

“跟我没关系,不管你们在想什么,但是跟我没关系。”萧殊强调了两遍,这两个女人的联想能力实在太可怕了,他不得不开口澄清一下。

“真的没关系吗?”

“对啊,你们都住在一起了。”

墨玲儿和蔷薇突然变得默契了起来,眼中透着莫名的期待,死死盯着萧殊。

萧殊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懒得再解释,侧身从两人中间穿过去,进了餐厅,他真的应付不了这两个人。

蔷薇和墨玲儿对视了一眼。

“没那么简单!”

“对!”

“怎么办?”

“查!”

两个女人在夜色下,餐厅前结成了联盟,她们决意要查清楚萧殊和墨秋年之间的关系。

“两位慢走,啊,欢迎光临,几位要吃点什么,本店菜品丰富,保证让您满意。”茉莉露出职业的微笑,这些天的生意还算不错,但即便如此也弥补不回来大半个月不开店的损失。

墨秋年抬头一看,又连忙低下了头,转身就要离开,刚好撞上了身后的萧殊。

茉莉一脸不解的看着墨秋年,自己也没有说错话,怎么才进来就要走呢?

墨秋年一个趔趄,身子向后倒去,茉莉连忙将他扶住。

“嗯!是你啊,诶?你不是女孩子吗?”茉莉看清了墨秋年的脸,她印象很深刻,这是个有钱的少女,而且还和湫老师在一起聊了会天,怎么现在……

“你认错人了。”墨秋年连忙站起身子否认道。

“不可能,没有人点过我的仰望星空派,除了你,我记得你。”茉莉肯定的说道,虽然换了套衣服,但她绝对不会记错这张脸。

“茉莉,他是我弟弟。”墨玲儿推门而入,笑吟吟的说道。

“玲儿!”茉莉惊喜的喊道,墨玲儿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

“姐……要不我们换一家吃吧?”墨秋年觉得头有些痛,这怎么到哪都能遇到熟人。

“就在这吃,不许走!”墨玲儿一把拉住墨秋年的后领朝着一个空位走去。

“他真是你弟弟啊?”茉莉的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墨秋年低声嘟囔道,求助似得看向萧殊和蔷薇,可这两人已经翻看起了菜单,根本没有理会墨秋年。

因果起源·傀儡篇

吃完晚餐,告别了蔷薇和墨玲儿,墨秋年只觉得浑身轻松,他宁可去看那些枯燥无味的灵道书籍,也不想忍受她们的逼问。

回到宿舍区,墨秋年根本没有心思睡觉,明天还要考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能感应到灵力了,但他心中还是很忐忑,这段时间在蔷薇和墨玲儿一直在给他和萧殊恶补,最基础的灵法理论知识他已经倒背如流,可凡事都怕万一,听说今年来参加考核的人特别多,但灵宛提供的名额相应就少一些了。

“萧殊你说我能不能过啊?”

墨秋年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的胡思乱想,万一自己没过就会被赶出灵宛,那到时候自己该去哪?是继续留在北风城吗?可报仇的事又该怎么办?

萧殊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翻着书籍,这些天在墨玲儿和蔷薇的指导下,他总算能看懂这最基础的灵道理论书籍了,以他现在的境界,只需要理解原理就能够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一如当初他只看了一次,就领会了张道全的天地人三剑一样。

此界的灵法士主张的是借,其次才是储,以自身的灵力为媒介,通过灵阵来施展咒法,自身的灵力越多,所能牵引的灵力也就越庞大,施展的咒法等级也越高,一些小咒法他们可以不借助外界灵力,完全靠自身灵力达到瞬发的效果,但重点还是在于借这个字,自身在强大,也比不过天地间蕴含的灵力,如果要施展高阶的咒法,就不得不通过吟唱来施展,虽然比较耗时,但对自身的消耗比较小。

灵武士则不同,他们通过高强度的锻炼以及对灵力的掌控,从而提升身体的极限,耐力,反应,速度以及力量,他们崇尚最纯粹的武力,大多数不屑去学灵法,在他们看来,躲在别人身后施咒是一种可笑的行为,他们更愿意拿起刀剑,亲手斩下对方的头。

他们之间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体内的灵核,随着对灵道理解的深入,以及日夜不停的苦修,灵核容纳的灵力就会越庞大,相应的境界也会越高。

“你说句话呀。”墨秋年见他没有反应,一把将他手上的书籍抢了去。

“你要我说什么?加油吗?如果有用的话,加油。”萧殊重新拿了另一本,继续翻看了起来,头也不抬的说道。

“你真的只有十五岁吗?我觉得你起码有七十岁了,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比现在高多了,只有最厉害的灵士能让人看不出年纪,可你又完全不懂灵道……”

墨秋年是见过萧殊出手的,救了他三次之多,本以为是个神色冷峻,又高又酷的高手,哪里知道,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比自己还要矮一些的少年,而且非常不善言谈,又没什么常识,一开口就会冷场。

“你在担心什么?就算灵法和灵武你都没过,依旧可以选择文艺区和科技区,同样可以留在灵宛。”萧殊冷淡的说道。

“文艺区和科技区大多都是贵族皇室子弟,我……大概进不了吧。”

墨秋年很有自知自明的,灵宛最初是没有这两个区,它们的创立本身的定位就是偏向于北叶国,能进去的人百分之百都是贵族,一开始就站在了政治阶级的中上层。

虽然湫告诉他可以选择文艺区,但墨秋年这种没有身份地位的人,一开始就被归类在平民阶级,哪怕进去了,也很难融入他们的圈子,或许在老师眼中,一个皇子和平民没有什么区别,可在学生眼中,恐怕就是另一幅样子了。

墨秋年失落的说了半天,抬头却看到萧殊正在全神贯注的勾画着灵阵,是最基础的五芒星火灵阵,澎湃的灵力汇聚在萧殊周围,不断融入面前的灵阵之中,白色的灵阵逐渐转红,肉眼可见的炽热感扭曲了面前的空气。

“喂!你要烧了这房子吗?”墨秋年连忙喝止到,即便是最低级的火咒术,烧毁这个房子还是绰绰有余。

“试试而已。”萧殊说道,随即伸手一抹,汇聚的灵力消散一空,灵阵失去了源头支撑也缓缓隐没不见了。

“这起码有中级灵士的水准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墨秋年惊愕的望着萧殊,明白理论和能够施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且这些书上根本没有提及任何的咒法,全是理论讲解。

“这个啊,你去洗澡的时候,你姐教我的,她施展了一遍,我记下来了,不是很难,而且威力也不大,有这个时间施法,我觉得不如直接动手来得好。”萧殊淡淡的说道,他不是很满意,如果不能做到瞬发的话,那对他来说就没有价值。

“她宁愿教你都不肯教我!?”

“她的原话是,你要学还早了一些,在没有其他人看护的情况下,出的点意外容易把自己炸死。”萧殊拍了拍墨秋年的肩膀,一副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

“那她凭什么教你,你就不会被自己炸死吗?”墨秋年甩开萧殊的手,忿忿不平的反驳道。

“你看到了,我不会的。”萧殊笑着说道。

“我突然好想打你。”墨秋年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身体我控制的并不精细,出手没有轻重。”萧殊同样平静的说道,直视着墨秋年。

“睡觉!”墨秋年冷哼了一声,转身上楼去了。

萧殊回身打算继续翻看书籍,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对灵力的控制,天劫之后,他褪去了凡身,只余下神魂,失去了肉身的限制,已经不能再算是一个凡人了,他隐约有些明白仙这个字的含义所在了。

真正的仙佛,不会局限于某个身体,他们无处不在,寄于自己的道,道不散,心不死,仙就不会死,所谓的长生,所谓的自由,从来不是依凭外物,全在自身而已。

萧殊不过是一只刚刚从水潭中跃入大海的鱼,幼小而虚弱,远谈不上仙这个字,仙凡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所以他愿意去学灵道,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努力靠近仙这个字,不单单是为了去找那个红衣人,更是为了替小堇看一看大千世界。

砰砰砰

一阵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萧殊的思绪。

萧殊皱了皱眉,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敲门?

打开门一看,屋外空无一人,灯光下只有一串凌乱的脚印留在雪地上,不止一个人,这些脚印的大小完全不一样。

萧殊走到屋子外,左右看了看,仍是空无一人,万籁俱寂,在雪地中,一个闪烁的紫色光点引起了萧殊的注意。

那是一只耳坠,紫晶剔透的小叶子外镶着金边,看上去颇为贵重,绝对不是平民能够买得起的,萧殊捡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朝外张望了半天,确定真的没人之后,回到屋里随手将那只耳坠扔在桌子上。

方才屋外敲门的声音那么急促,加上地上凌乱的脚印,还有这只掉落的耳坠足以让萧殊猜了个七七八八,或许是杀人,或许是抢劫,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懒得去管。

次日清晨。

天还没亮,敲门声响起,还没等萧殊起身开门,蔷薇已经自顾自走了进来。

“你一夜没睡,还是已经醒了?”

蔷薇喝着果汁,手上拿着早餐,这是她早早起床去替他俩买来的,毕竟这段时间总是墨秋年在付钱,她也有些过意不去,原本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这两个人肯定还在睡觉,哪知道一开门就看见萧殊坐在那看书。

“没睡。”萧殊接过她递来的早餐,虽然吃不吃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如果有得吃,他还是乐得尝尝味道,这个世界的食物他可没吃过,每一样都很新奇。

“我想也是,今天可是考核日,等考核结束就要分配学生了,我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了一会就得起床,你看,都有黑眼圈了,你怎么精神还这么好,男孩子都这么能熬夜吗?墨秋年呢?”蔷薇一边喝着果汁一边问道。

“他,大概还没醒吧。”萧殊试探性的喝了一口果汁,并不是什么口味他都能接受,就比如昨晚他点的那一杯,又酸又涩,就好像在吃没包糖的糖葫芦一样,这杯倒是比较甜。

“还在睡!?”蔷薇瞪着眼睛,放下了手中的果汁,打算上楼叫醒墨秋年,虽然离考核还有一段时间,但这么懈怠怎么行。

“蔷薇老师,这么早呀。”墨玲儿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玲儿早啊。”蔷薇打了个招呼,正要取出一份早餐递给墨玲儿,却看到她手上也拿着一袋早餐。

“我来的路上吃过了,留给他们吧,两个正在长身体的男生,一份可不够吃。”墨玲儿笑着说道,把手上的早餐递给了萧殊。

萧殊默默的接了过来,足足六份早餐,各式各样的早点和果汁堆满了面前的桌子。

“玲儿,秋年还在睡觉呢,等他醒过来,我看这些早餐已经冷了。”

墨玲儿没有说话,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的朝着楼上走去。

萧殊望着她俩的背影,叹了口气,他完全可以想象墨秋年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考核之日·傀儡篇

墨秋年一脸疲惫的跟在三人身后,有气无力的吃着早餐,一晚上根本没怎么睡着,光想着明天的考核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就被这两个人从床上拽了起来,才离开被子,单薄的睡衣根本挡不住北风城的气温,整个人马上就清醒了。

每年的一月初一是灵宛考核招生之日,一直都举办的非常隆重,今天更是如此,因为北叶国皇子月和公主紫罗也会参加,不过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卫兵保护,身边只跟着一位中年男人,很快就被灵宛的学生和那些前来参加考核的年轻人围得水泄不通。

考核在灵宛的广场上举行,这一天所有灵宛的老师都会到场,包括湫也一样,灵武和灵法考核十分简单,只需要你有足够的资质和悟性便能通过,当然了,光凭这两点就拦下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

灵宛允许你进行多次考核,就算灵法或者灵武没有通过,你也可以去参加科技区或者文艺区的考核,但这两个区的考核就不比灵道了,繁复的笔试让人望而却步,除非你真的有兴趣或者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临时起意的通常都会被淘汰掉。

强者有时候不只是体现在个人实力,还会体现在家族背景,身份地位上,一个平民即便他再怎么爱学习也很难比上一个贵族子弟,因为两者的资源不同,平民所具备的知识,大多只局限在他的所见所闻,身边的圈子大小注定了他的眼界以及见识,这与贵族眼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灵宛虽然不存在什么内幕或者靠关系这个说法,但大多时候,这种直观的差距让平民本身就很难比得过贵族皇室。

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文艺区几乎全是贵族学生,科技区大半也是贵族学生,唯独均衡的只有灵法和灵武,世界何其之大,总有那么几个天赋异禀的人,就好比墨玲儿这种。

萧殊没有去关心墨秋年的考核结果,他的注意力全在一个人身上,自那个人出现之后,就夺去了他所有的目光。

“她可是公主,你这么盯着她看,有人要不高兴了。”墨玲儿站在萧殊身后笑吟吟的说道,语气中全然感觉不出来她有半分担心墨秋年的意思。

“她很漂亮,和你一样。”萧殊收回了目光,转身笑道。

“我年纪可比紫罗公主大得多,你这句恭维可不好听,还有就是……你到底是谁?别再告诉我只是秋年路上认识的朋友。”墨玲儿话锋一转,面色突然冷的下来。

两个人站在广场边缘,想他们这样的凑热闹的人还有不少,不过考核地点严禁入内,所以只能在边上看看,而且多数都是情侣,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增进一下两人的感情,顺便眼熟新生,再吹一吹当年自己通过考核时,老师如何惊艳。

“秋年撒的谎,三岁小孩都听得出来,你应该知道瞒不住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是谁?”墨玲儿冷声质问道。

萧殊摇了摇头道“一个人如果真想要撒谎,又怎会错漏百出,他本就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你在等,他也在等,何须来问我?”

墨玲儿一愣,心中了然,这些日子墨秋年看起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这本就已经是最大的不对劲了,自己离开家已经好几年了,秋年怎么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他不过是在努力模仿着以前的模样,到底是什么事让他想说又不敢说?

“是我心急了,秋年不说,我就不问。”墨玲儿忽然展颜一笑,和煦的阳光映在这个十五岁的少女的脸上,眼中透着不符年龄的成熟。

“哼,撞了人也不道歉,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尊重老师吗,就算我才拿到导师戒指,那也是他们未来的老师呀,气死我了。”蔷薇气鼓鼓的从远处跑过来,不停的用手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蔷薇姐姐,谁惹你生气了?”墨玲儿笑着问道,走到蔷薇身后,替她将背后够不到的地方也掸了掸。

“不知道哪家的小少爷,眼睛长在头顶看不见路,还跑得那么快,真当这是自己家了,我现在可是老师诶,最好别分到我这来,不然我非得教教他修养不可。”蔷薇忿忿不平的说道,刚才的人流将三人冲散了,她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萧殊和墨玲儿。

萧殊有些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两人最初认识也是因为都没看路撞上了,这话墨玲儿听着没什么,但在他听来总归感觉有些古怪。

“啊,我没有说你啦,当初是我没看路才对……对不起,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蔷薇见萧殊有些古怪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了,连忙道歉。

“蔷薇姐姐,你被人撞倒是不是也道歉了?”墨玲儿强烈怀疑蔷薇当时肯定不是现在这副表情,绝对是她先给人道歉的。

“怎么可能,我当时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恶狠狠的告诉他,要尊敬老师!”蔷薇有些没底气的说着。

“拎了起来?”

萧殊走到蔷薇身边,伸出手比了比自己和蔷薇的身高,同时又看了看她纤细的手腕,不是他不信,而是这根本不可能。

“好吧……我道歉了……”

蔷薇声如细丝的承认了,耳根子发烧一样的热,感觉自己的脸都快丢尽了,明明是对方的错,可自己依旧率先道歉了,这个习惯是从她决定留在灵宛当老师开始养成的,一做错事就要道歉,偏偏自己又很粗心,总是做错,总是道歉,久而久之,养成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总是没错的习惯。

墨玲儿强忍着笑意道“咳咳……蔷薇姐姐,你这个习惯以后怎么当老师?难不成那些学生顶撞你,你还要给他们道歉不成。”

“我知道……但是……但是我改不了,下意识就会这样。”

蔷薇也很无奈,她想改掉这个习惯,奈何实习时道歉实在太过频繁,以至于现在成了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不管是谁的错,总之先道歉稳住对方的情绪。

墨玲儿朝萧殊使了一个眼色,转头对蔷薇道“蔷薇姐姐,是谁撞得你,我们替你去教训他。”

萧殊心领神会附和道“你要当老师,就必须有老师的威严,一副谁都能欺负的样子怎么行,将来等你的学生闹翻天,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族少爷,万一得罪了的他,那……而且现在还在考核,人又那么多,我也找不到他了。”蔷薇底气不足的小声说道。

“不尊重灵宛老师,但这一点他就别想通过考核,蔷薇姐姐你别怕,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我相信湫老师会理解的,他也不希望灵宛有这种学生。”墨玲儿语重心长的说道,在她看来蔷薇这种只敢在熟人面前表现自我,一遇到陌生人就变成了小白兔的性格实在是太容易吃亏了,必须要改过来才行。

萧殊下意识想起了李元丰和小叫花,他的两个徒弟,不知道现在过的怎么样,从湫说的话判断,墨秋年多大他就到虚灵界多久了,那么起码已经十五年了。

凡人一世百年,晃眼过半,褪去了肉身,成了现在这种不人不仙的状态,惶惶然不知前路。

欲求仙道,纵观大千,现今却不知今朝几何,不知身处何地,虚灵界的种种对萧殊而言虽然不可思议,但终归不是登仙道,自己该如何离开,这串念珠的来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查到线索?

这一切依旧是未知,面前的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

正如墨玲儿之前所问,你是谁?

萧殊也想问一问自己,你是谁?从何而来?这串念珠与自己又着有什么关系?

“喂!你说句话呀。”墨玲儿见萧殊发呆,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的说道。

萧殊回过神来,却没有说话,抬头望着天空,北风城的太阳是苍白而虚弱的,即便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什么温度,整个虚灵界在萧殊眼中,唯一没有区别的就只剩下这片天空,一如既往的空洞虚无,说不出的寒冷,寒彻心扉,即便连他这个心无所依的忘我剑者都会发自内心感觉到的寒冷。

在萧殊的眼中,这片天空就像是假的,宛如有人把一块布遮在了这个世界外,又在上面画了太阳和月亮,星辰和白云,你看不到这片天空之后到底是什么,它没有深度,只有一个欺骗了你眼睛的平面。

他还记得,自己飞升之后到达的那个地方,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霜雨雪,只有寂静和黑暗,实质一般的黑暗,他甚至能踩在上面,萧殊一直在想,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所看到的天空究竟是什么,那些星辰究竟在何方,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如梦如幻,一只鱼儿跃出了水面,看到更宽广的天地之后,那么在它的眼中,原先对那个小水潭的归属感以及对世界的认知,就好像一个泡沫,‘砰’的碎裂了。

鱼儿跃出水之后它依旧会回到水中,它仍是一条鱼。

可当一个人褪去肉身离开凡尘之后呢?

食色不存·傀儡篇

天色渐晚,考核结束之后,广场上的人逐渐散去,通过的学生便可以去领取灵宛学生的戒指,在湫的安排下分配到各个班级,至于那些没过的,不管什么身份都没用,该离开就得离开,等待明年今天的再一次考核。

墨秋年很轻松的过了灵法区的考核。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湫居然把萧殊和蔷薇安排为了同一个班的导师,由蔷薇任主导,萧殊则为助教,而墨秋年正是他们这个班的学生,他们这个班总计三十六个人。

蔷薇和萧殊去领了学生戒指之后,一一分发给他们,这是身份的象征,相当于灵宛内的通行证,如果丢失的话,必须要去补,不然会被扣除相应的学分,而且会被认为是外来者。

“灵法区初级十一班,小秋年,以后我可是你名副其实的老师了。”蔷薇笑嘻嘻的将最后一个戒指扔给墨秋年,使劲揉着他的头发。

墨秋年苦着脸,蔷薇也就罢了,为什么萧殊也会是他的老师,这个人一看就应该去灵武区才对,湫将他分到灵法区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通过了还不开心?”

萧殊瞥了他一眼,湫的用意他倒是一清二楚,如果单论对此界灵力的掌控,那灵法区绝对是要比灵武区强的多,而且是初级班,又有蔷薇主任老师,那基本上只需要挂个名字,跟着一起学就可以了。

“你们两个当了他的老师,他当然不开心了。”

湫有些狼狈的从一群人的围堵下冲了出来,帽子都被那些狂热的学生给抢了去,他名气实在太大了,灵宛内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冲着他湫的名声来的,这下子见到真人,哪里还安耐得住,只待考核一结束,便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追堵着湫。

身边的那些导师一个个全当没看见,甚至还落井下石的在湫想要溜走的时候,特地跑到他身边大喊一声“湫老师在这”,然后立刻逃跑,一脸笑呵呵的深藏功与名。

花了好些力气,湫才摆脱了这些狂热的学生,心中有些忿忿不平,这些老师肯定是嫉妒自己的人气。

“湫老师?”

蔷薇和墨玲儿望着湫的狼狈样,忍不住掩嘴而笑,原来湫老师也有这种无奈的时候。

“唉,快些走快些走,他们又要追来了。”

湫有些后怕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见他们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还在四处寻他,立刻低头朝着商业区跑去。

“湫老师在那!”

“大家快追,别让湫老师跑了”

“我要他的签名!”

“我捡到湫老师的帽子了,哈哈!”

“混蛋,这个是我,给我!”

四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后那群人如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一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的狰狞表情,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跑”,萧殊纵身一跃,当即将三人远远抛在了身后,朝着湫追去,眨眼就将他们甩的没了影。

……

十多分钟之后,茉莉餐厅内。

湫一副做贼的模样,坐着靠窗的位置却躲在窗帘之后,探着一只眼睛,不断的瞄着窗户外,见没人追来才松了口气,松开窗帘,略显尴尬的朝着萧殊笑了笑道“习惯了,习惯了,常有这种事,怎么样,这具身体还好用吧?我当初也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才制作无魂灵偶的,谁也认不出来,重回年轻,感觉还挺不错的。”

萧殊点了点头,这具灵偶的确有独到之处,不仅仅与常人无异,五感俱全,只要萧殊神魂不灭,就可以吸收灵力修复,虽然颇为消耗精神,却也堪比一具有实体的道身,只不过其核心并非萧殊的神魂,而是无魂灵偶,强度远不足让萧殊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但用来渡过这段尴尬的时期已经足够了。

“之前你走的急了,我也忘了告诉你,这灵偶有一个无伤大雅的缺点,相信这一个月你应该也发现了吧。”湫笑呵呵的说道,他当然不是真的忘了,只是当时没有说出口,只怕萧殊接受不了。

“你是指,它没有性别这件事吗?”萧殊面色平静的问道。

“哎呀,我事后回想起来还生怕你接受不了,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开放的很,精力旺盛,不比我这种老不死,那种事已经可有可无了。”湫笑呵呵的说着这种话题,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纯情的少年了,身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不死,什么事没经历过。

萧殊不甚在意,如果换个人也许可能接受不了,但他却无所谓,自他褪去凡胎之后,神魂本就没有性别一说,只要他愿意,凝结的道身本就可男可女,可老可少,这便是登仙之后与凡人的差别,性本是天道赋予万物生灵的繁衍方式,只是对于仙魔来说可有可无。

他们有能力脱去这个枷锁,就好像生老病死,对他们来说亦是如此,不再是一种必然,超脱之后,便无需再去留恋,萧殊也是同样,别说没有性别,即便这个灵偶是个女性,他恐怕也不会在意。

湫单从萧殊的态度就可以推断出他的境界有多高,当一个人能够轻描淡写的舍弃食色这两个生而为人的本性时,他便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即便是他湫,也并没有打从心底舍弃七情六欲,他照样喜欢吃喝,喜欢漂亮的女人,生而为人的乐趣,可不是说舍就能舍的。

“也许再早个三十年我会在意,但现在,忘了,也记不起来了。”

萧殊淡然的说道,忘我成就了他的剑道,也让他舍了太多东西,自他亲眼目睹方堇莲花落尽之后,此生除却那梦中的红衣人,可以说再无牵挂,情爱对他而言,实在是无趣。

“是了,你能来此,定然是不弱,想来年纪也不小,倒是我多问了。”湫哈哈一笑。

“与你相比,想来还是我年轻一些。”萧殊盯着白发白胡的湫,一本正经的说道,他虽然不知湫到底多少年岁了,但怎么看都比自己年纪大太多了。

湫略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道“这个世界上比我年纪大的应该没几个人了,不过我自是比不了你,灵道遗失太多,即便至今有所补全,但到底不复当初了,即便再怎么修行,终归差了许多,我寿岁有限,活不了多久了。”

萧殊沉默了片刻道“寿岁非我所求,这世上有人出生便夭折,也有人浑浑噩噩活了百年,曾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因果注定,无法改变,若真是如此,那世人岂非都如同我现在这具身体,只是傀儡而已?”

“哦?那你所求为何?”

湫有些好奇,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虚灵界多少灵士费尽心思想要延长寿命,有些甚至无所不用其极,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可面前这个外来者,竟自称不求寿岁。

“我便是要看一看,所谓因果,所谓命中注定,所谓的天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否我萧殊的一生也早已注定?”

萧殊斩钉截铁的说道,原先晓月的一席话让他自以为明白了天道,但方堇之死,汪越之言,却又重新勾起了萧殊的疑惑,天道当真是自然吗?如果真的存在,他倒是想亲眼看一看,问一问。

湫闻言一愣,萧殊语气中透出的决绝让他也为之震惊,面前这个少年与自己何其相像,不甘所谓的命中注定,可有一件事他却不敢告诉萧殊,当年那人留下的预言,似乎真的早就注定了萧殊的到来。

命运?

因果?

天道?

让人不寒而栗的三个词,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一切,湫深思了片刻也是无果,只得作罢道“此界封禁,我早与你说了,至于如何能离开,我虽然不知,但这些年却也有所推断,只是以尚存的灵道法门,还不足以验证。”

“我所持无他,唯剑而已,你若有难处,自管开口便是,即便不是为了离开此界,救我脱身之恩,还有这具身体,我理当回报。”

萧殊伸手虚握,背上红伞化光入手,红叶剑虚幻飘渺,隐隐雷芒闪烁,这便是历经三次天劫之后,萧殊自己的元神道剑。

湫望着这柄剑默然无语,此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实在恐怖,以他的眼力依旧判断不出来此剑的本质为何,就好像萧殊的神魂一样,看似虚无却又真实存在。

在他的认知中,一柄剑再锋利也不过是凡物罢了,就如同最初的生者杖,有形有体,只要有足够强的外力,照样能够毁坏,但这柄剑,却在灵力洪流中褪去了剑身,依旧不灭,甚至能随意幻化,如有灵智一般。

“你真愿意帮我?”

萧殊对湫而言,至始至终只是一个界外之人,也就是书中记载的外魔,相传外魔都是恶的化身,虚灵界封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外魔,他本打算,万一这个萧殊如书中记载的那样,便是拼上性命不要,也要将他打杀,但现在看来,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锁链加身·傀儡篇

“湫老师,萧殊,你们原来在这,害我们找了半天!”墨秋年一脸不满的抢过萧殊面前的那杯果汁,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完了。

萧殊和湫跑得最快,早早就看不到人影了,她们三个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追了整整一路,好不容易趁着夜色甩开了人流,又寻不到萧殊,便打算先去填一下肚子,哪里想到这两个人早就在这等着了。

“秋年不要胡说!”墨玲儿立刻呵斥道,墨秋年心直口快,不懂人情世故,更不知湫的身份地位,她生怕自己这个年少轻狂的弟弟惹得湫不高兴。

“蔷薇老师,你来得正好,我也刚好有事要告诉你。”湫浑不在意的说道,他哪里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活到他这个年纪,便是生死也看淡了。

“老……老师……”

蔷薇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两个字给带走了,平日里墨玲儿她们称呼自己为老师大多只是调侃揶揄,但今天自己可谓真真正正的成了一名灵宛的老师,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全是为了今天,若说不激动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你也知道,紫罗和月这两个孩子身份特殊,他们一个个都避之不及,我也不好强行安排,不如就算在你与萧殊的班如何?萧殊已经同意了,你若不愿意的话就直说。”湫微笑着说道。

“啊……”

蔷薇闻言回过神来,湫这番话让她猝不及防,自己才刚刚当上老师,教学经验极其匮乏,这一上来就要当皇子和公主的老师,未免压力有些太大了。

墨玲儿也是微微皱眉,她对这个决定也不是很明白,月和紫罗的身份何其尊贵,那么其老师也必须有足够的能力教导他们,甚至是保护他们,蔷薇虽然从灵宛毕业,且通过了大灵士的考核,比她墨玲儿还要高上一等,但终归相比其他老师,还是差了一筹,至于萧殊的实力,她却看不出来,但这般年轻的面貌,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蔷薇求助似的望着萧殊,不管怎么说,现在两个人可谓是绑在了一条船上,她的确有些不想接下这个重任,万一出了差池,自己有一百条命也承担不起,可她又不敢明确回绝湫,只能希望萧殊开口。

萧殊微微一笑,在蔷薇绝望的眼神中转头对湫说道“我想蔷薇老师肯定是也不会拒绝,她一向信奉,在灵宛什么身份不重要,都是学生而已,大家都是为了灵道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对吧,蔷薇老师。”

蔷薇一脸呆愣的望着萧殊,这话她的确说过,根本无法反驳,赌气似的抢过墨秋年手上的菜单道“我不管,你有钱,你买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些,全都上一份!”

墨秋年也知道蔷薇正在气头上,有火没处发,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连连应声,反倒是一旁等了许久的茉莉笑得合不拢嘴,她最喜欢这种顾客了。

“明天就开课了,你们吃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就先走了。”湫笑着站起身子,朝屋外走去,挂在门上的风铃一声脆响,这个老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干嘛要答应湫老师啊!月和紫罗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对兄妹可是皇室,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俩谁担得起啊?”蔷薇见湫走远,转头便开始质问萧殊。

“的确,我也不明白湫老师为何要这么决定,按理说皇室成员,虽然不会特别照顾,但也不至于安排在蔷薇这样的新任老师的班上。”墨玲儿说道。

“这么说明天我就和皇子公主当同学了?”墨秋年的关注点和她们完全不再一条线上。

“你闭嘴!”

蔷薇和墨玲儿异口同声的说道,墨秋年只得同情的看了萧殊一眼,举起菜单,挡住了自己的脸。

“能出什么事?”萧殊笑吟吟的反问道。

蔷薇被他这话一堵,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恰巧茉莉也端来了食物,再不理会萧殊,恶狠狠的吃着面前的水果,看的墨秋年心惊胆战,生怕蔷薇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都给咬下来。

“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得,倒不如好好想想,明天该怎么办。”萧殊见状不由得笑道。

……

夜色中的灵宛一片热闹,考核结束,平民忙着熟悉灵宛,毕竟这个地方很大,占地足有四分之一个北风城,生怕明天迷路迟到,至于那些贵族则忙着交际,转眼就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大多也是父辈之间有交情。

在这热闹的一夜,偏偏有一个地方,安静,漆黑。

捆缚在身上的锁链牢固且冰冷,少年手腕上满是挣扎的血痕,但他无能为力,过于虚弱的身体连保持清醒都有些困难,身前的少女同样如此,但她早就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他不明白,他想要当面问一问为什么。

忽然灯被打开了。

一个人推门而入,身着黑色皮铠,红发飘扬,如刀锋一般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就如那道划过他额头的伤疤,是一种透到骨子里的冷漠。

少年一见到他的面容,猛地想要站起身子,忘记了身上的锁链,一个趔趄绊倒在那人的面前,摔得额头一片淤青,强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挣扎着想要翻过身子,可他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无力动弹。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同样被捆缚的少女,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强烈的饥饿感让她逐渐清醒了过来,望着身上的锁链,她有些迷茫,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摔倒在地的少年喃喃自语般的问道。

“月殿下,紫罗公主,这一日过的可安好?你们还没见过面吧,这两个可是他的得意之作,特地嘱咐我让你们本人见见,怎么样,像不像?”中年男子笑着让开了身子。

月挣扎着抬起头,面前这一男一女的面容何其熟悉,乃至衣服上的配饰都是一模一样,就算他本人见了,一时间也看不出差异。

“平民,谁允许你直视本殿下的?为何你们会在我的宿舍内?谁允许你们进来了?”少年冷冷的说道,就连语气声调都是一般无二,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与自己何其相像。

“哥哥,他们是谁。”少女怯怯的躲在少年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你到底是谁?”月不解的问着,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会背叛,如果没有父亲,他早就死了,这么做到底图什么,他口中的那人又到底是谁?

“我是谁?哈哈,月殿下,请您告诉这两个平民,我是谁。”中年男子微微欠身,朝着身边的这位‘月’说道。

“夜鸦是我和妹妹的护卫,也是北风城乃至整个北叶国最优秀的骑士,铁卫军的首领,父亲授予他亚兰雷钢剑,被人称为剑舞者。”‘月’一字一句的介绍着身边这个中年男人。

“哥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锁着我……她是谁?”紫罗有些迷糊的问着身前这位趾高气昂的少年,当她看到‘月’身后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谁是你哥哥?她才是我妹妹。”‘月’眉头微挑,嘴角略略朝下一弯,下意识般的将自己额前的金发捋到脑后。

月越看越心惊,面前这个人就连自己这种不高兴时下意识的动作都能模仿的一模一样,如此就算他和紫罗真正死了,也不可能有人会怀疑这两个人是假冒的。

“好了,可以了。”夜鸦笑着说道,身前的公主和皇子就像丢了魂一样,低下头不再言语,活脱脱的两个玩偶一般,没有半点自我。

夜鸦走到月身前,将他扶了起来,面对月和紫罗不解的眼神他只是淡然一笑道“我担任你们的护卫已经五年了,你们只知道我是夜鸦,北风城的剑舞者,可又有谁知道曾经的我,你父亲的确救了我的性命,但那又怎么样,你们要怪就怪自己是那个人的子女吧。”

月闻言不由得沉默了,他不知道夜鸦在成为他和紫罗的护卫之前到底是谁,他只知道,北风城几乎没有人敌得过面前这位骑士,故此夜鸦不仅仅是护卫,更是他和紫罗的剑术老师,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打算去学习灵法,因为灵武有这么一位老师就足够了

可现在,也正是这位朝夕相处的老师,将自己和妹妹锁在了这里,动弹不得,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夜鸦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明明他在北风城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誉,地位和财富。

“你们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也想当面问一问你们的父亲,他这些年为何没有半分愧疚和自责,为什么悬在他头顶的剑还没有落下,不知道多少次我想要一剑杀了他,可我忍住了,区区一条命怎么足够偿还伤痛,我要他也经历同样的痛苦,不,我要十倍,乃至百倍的奉还给他!”夜鸦微笑着说道。

窃衣之贼·傀儡篇

回到宿舍,墨秋年几乎是倒头就睡,一整天的疲乏,加上昨天晚上有些失眠,导致他现在根本提不起精神,明天就正式开课了,他也不想再陪着萧殊熬夜看那些枯燥的书。

萧殊自进屋的瞬间就发觉那被他扔在桌子上的紫晶耳坠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原本不想干涉这种麻烦事,但既然找上门来了,他也不介意稍稍插手,毕竟现在月和紫罗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学生了,就当是自己这个老师送给这两个学生的第一份见面礼吧。

萧殊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客厅内翻看着灵道书籍,他现在对灵道的理解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起码比墨秋年强得多。

灵力不过是一个统称,其中细分又有许多不同,但萧殊是一个剑修,他本就不懂这些,原先在凡尘境时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可现在来到虚灵界才发觉问题所在,自己对灵力了解仅仅停留在最基础的把控,一旦换了个不熟悉的地方,稍有差异,便很难做到以前那般变化由心。

这些书籍中对于灵力介绍非常详尽,相传虚灵界最初之时便是因为灵力过于庞杂,很难诞生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灵,唯有蛮荒异兽才能生存。

灵道的作用不仅仅是驾驭灵力,更是在梳理虚灵界的庞杂的灵力,将其一一细分理顺,千万年以来,总算造就了今日这般比较适合生存的世界。

无论是灵法还是灵武,都是基于五行灵力,便如萧殊此前尝试的火咒术,便是专属火灵力的一种掌控和释放,属于最为基础的一种灵法咒术。

所谓的灵阵和吟唱,只是一种对灵力加以控制的手段,就好比火灵只不过是灵力罢了,分散在天地之间,而灵阵和吟唱则是将它们汇聚在一起,并且以咒法的形式释放出去,根据咒法的等级提升也会愈发的复杂和晦涩,追根溯源还是施法者本身对灵力的感召,如果其本身的灵力足以支撑他释放的咒法,那么便可以达到瞬发随心的地步。

萧殊那一日凝聚道身,转眼又破灭,便是因为对此界五行灵力控制的欠缺,强行将其汇聚在一起,互相冲突之下,能保持外形已经是极限,这还是萧殊近仙的神魂才能做到。

现在萧殊就好像成了一个学步的稚童,不管他剑道有多强,在灵力这方面的理解,其实根本比不上灵宛除了墨秋年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想要重新凝聚道身稍显遥远了些,这段时日只能暂且寄身在这灵偶之中。

夜渐深,热闹的灵宛归于沉寂。

萧殊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半阖眼眸,似睡非睡的斜倚着墙,莫约半刻中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打开房门,身形消失冰冷夜色之中。

一路上,萧殊纵跃之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就好像一个影子,隐没在了夜色之下,一直与那人保持着大约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面前这人速度都是极快,片刻便跨越了近乎半个灵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得,总是穿梭在幽深的小巷之中,若换个人也就被甩开了,但偏偏跟着他的是萧殊,这个人虽然速度快,却不能做到完全悄无声息,只要有一点点动静,他便根本不可能甩开萧殊。

两个人兜兜转转,如风一般穿梭,半个时辰之后,竟是再一次回到了宿舍区,不过并非教师宿舍区,而是学生区的宿舍,两者明明只是一街之隔,这个人偏偏绕了许久,实在太过警觉。

萧殊站在阴影处,望着面前这栋宿舍,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新生的宿舍区,这一点却有些出乎萧殊的意料,按他的推测,这个人不应该是学生才对。

“抓贼啊!”

忽然宿舍内传出一个女生的呼喊声,萧殊略微一愣,却见到那黑色身影自阳台跃下,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手上还抱着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丝毫不管身后那个女学生的大喊,越跑越远。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借着微弱的灯光,萧殊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人手上拿着的东西,竟然是那女生的衣服,不由得摇头苦笑,自己莫非真的搞错了,这一路所追竟然只是一个偷女生衣服的贼不成。

那人一见到萧殊,脚下一顿,有些不知所措的呆愣在了原地,心虚的将手上的衣服藏到了身后低吼道“你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装鬼吓人?!”

萧殊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随着那女生的呼喊声,学生宿舍区一盏盏灯逐渐亮起,越来越多的学生被吵醒,估计再过个片刻,别说面前这个色狼逃不掉,就连自己恐怕脱不了干系。

“怎么回事啊,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啊!”

“有贼偷东西!”

“灵宛会有贼?女士,你是不是没睡醒,做恶梦了呀?”

女生朝着那人逃离的方向一指道“他偷了我的衣服!他还有同伙接应!你们自己看,还站在那呢!”

那些被吵醒的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正看到不远处两个身影站在阴影处,虽然避开了路灯,但在这空荡荡的路上,没有半点遮挡,其中一人手上还抱着一团类似衣物的东西,简直太明显了。

“快抓住他们!”

“真的有贼!大家一起上,别让这两个变态跑了!”

“今天不抓他们,明天倒霉的说不定就是你们自己!”女生忿忿不平的说道,她一个受害者还被人怀疑没睡醒,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萧殊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跑,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多问,只有脱身最重要,不然指不定就会被扣上什么奇怪的罪名。

“诶,你等等我啊!”

那人一见身后越来越多的学生朝他冲来,急忙追了上去,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是不愿意把手上这堆衣物给扔了,束手束脚之下,一时间差点跟不上萧殊,即便如此,甩开这群还没睡醒的学生却是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身后的喧闹追喊之声已经听不到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虽是初春,北风城的温度依旧是极低,夜风寒凉,但再冷,却冷不过抵在喉前的剑锋。

萧殊冷冷的注视着身前这个人,红叶剑在手,猩红剑锋只消轻轻一划,莫说这血肉凡躯,便是金铁玉石,又岂能禁得住?

“别……别杀我!这只是我的一点兴趣爱好而已,你要看不惯,我还回去就是了,保证改掉!”那人神色慌张的说道,抱着衣物的手因为恐惧止不住的颤抖着,眼神中透着哀求和恐慌,他似乎真的被吓到了。

“把你脸上的布取下来,叫什么名字?”萧殊冷声问道。

面前这个人手上戴的是灵宛的学生戒指,但从他的身高来看就不可能是新生,而且这般熟练和警觉,肯定也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估计是觉得新生更容易下手,早早踩好了点,方才也不知为何失了手,被发觉了。

“导师戒指!?不是吧……这都能给我遇上……”

他面如死灰,这简直比杀了他更绝望,一旦这事被传扬出去,不单单会被赶出灵宛,连家族也不可能包庇他,简直与死无异。

“我再说一遍,把你脸上的布取下来,叫什么名字?”

萧殊怎会不知他的想法,这个人死死跟着自己,无非是怕露了马脚暴露身份,又见自己看上去年幼,便没了顾及,只可惜,现在反悔却是晚了些。

剑锋朝他的喉咙又逼近了一分,如有实质的杀意比夜风更冷三分,偷窃女子衣服,如此行径在萧殊看来实在不堪,即便不杀了他,也须给个教训才是,他萧殊虽然初来虚灵界,不知人情礼节,但想来也没有人会推崇这种行为。

“我叫莫……莫仟,导师……那个,您能不能放过我,我可以出一万叶纹金,只要您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莫仟有些不太情愿的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苍白如纸的面容看上去莫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凹陷的眼眶让原本并不难看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还认为这点钱就能让我放过你吗?”萧殊似笑非笑的盯着莫仟,他既然说的出一万叶纹金,这肯定不会是他的底线。

“我身上只有五万。”

莫仟一咬牙,彻底豁出去了,他哪里想得到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居然戴着灵宛导师戒指,但凡能拿到这个戒指的人,没有一个弱的,自己可谓是一头撞在了铁板上,现在真是有钱难买早知道。

萧殊不动声色的思索了片刻,随即比了个手势道“十万,不然我保证你的名字和事迹就会传遍灵宛。”

“十……十万?你疯了吧!?那可是我整整一年的生活费,全都给了你,我吃什么?”莫仟瞪大了眼睛,面前这个少年一张嘴就是自己难以承受的价码,他有些接受不了,可他又不敢直接拒绝。

“看你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平民,想来是哪家的贵族少爷吧,十万而已,我想你应该承担得起,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一下,你如果同意,三天内来教职工宿舍区七十三号找我,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过时不候。”萧殊微微一笑,慢悠悠的踱步离开了,只留下莫仟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意外之变·傀儡篇

回到宿舍。

眼前这一幕却大大的出乎了萧殊的意料。

虚掩的房门,碎了一地的玻璃,以及门前掉落的余雪,以及屋顶上那纷乱的脚印,全都在告诉着他,出事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惨白了整个灵宛,夜风夹带着细雨,洋洋洒洒落下,沉闷的雷声随之响起,这是初春的第一场雨,淋在身上却比冰雪更冷。

到底是谁?

萧殊皱眉细思,雨水顺着他的长发滴落,难道对方甚至算到了莫仟今夜的行动路线,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又或者莫仟也是他们的人,方才那一番言论不过是诓骗自己罢了?

宿舍租借的钱是墨秋年出的,所以挂名自然是他,故此对方将矛头对准了这个刚刚通过考核的新生,没有选择对自己下手,大概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刻意引开了自己,一个新生无故失踪,生死不明也许灵宛会重视,但如果真的查不到,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但若是一个导师出了事,想来灵宛就不会这么轻易干休了。

迄今为止,一切推断都不过是猜测而已,甚至连唯一的证据也在今晚失落,对方完全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甚至还有信心带走墨秋年,用来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实在是……

“实在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萧殊嘴角一弯,轻轻拭去脸上的雨水。

……

“我查过了,一个新生学员而已,没背景,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个墨玲儿。”

夜鸦拿着一块布擦拭着手中的灰色长剑,头也不抬的说着,他身前站着一个人,脸上带着布满裂痕的面具,但那面具竟是被缝在了他的脸上,惨白的面具上有着两个圆圆螺旋状红晕,裂开的嘴角似笑非笑,狰狞可怖。

墨秋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需要紧紧闭着嘴咬住那根线,只要他敢开口,线脱出的话,那悬在头上的长剑就会笔直落下,刺入他的头顶。

“墨秋年,这个名字我可有印象,这不是朱一直抱怨找不到的那个孩子吗?反倒落在了我的手上,你说我要不要卖他一个人情,将这个孩子送去。”面具人笑呵呵的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墨秋年的脸颊。

苍白的手,就好像冰那么冷,抚在脸上,墨秋年全身都忍不住抖了抖,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眼里满是惊恐,他睡得好好的,哪知再睁眼,自己已经不再宿舍了,萧殊也不知去了哪,面前两人更是一个也不认得。

“多好的脸,若是做成面具的话……呵呵。”

面具人轻轻拭去墨秋年脸上的汗珠,一寸一寸的抚摸着他的脸颊,感受着每一根肌肉神经的跳动,语气中充斥着狂热。

“他的任务管我们什么事,你如何行事我不管,可别在这件事上出了差池,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夜鸦冷笑道。

“哎呀呀,生什么气,我这不是听烦了嘛,说起来你为什么不连那个小老师也一块抓来,非要大费周折的引开他,便是一道杀了,灵宛也查不到是你我所为。”面具人笑呵呵的问道。

“那个萧殊我查不到底细,不想动他,给了警告让他闭嘴就可以了,况且你当灵宛是什么地方?有湫在,你我就该收敛一些,一旦被他察觉不对劲,以皇室与他的关系,你觉得湫会怎么做?”

夜鸦擦拭剑的手微微一顿,他可不希望现在就被湫察觉,那个老人不是个软柿子,不然他们也用不着这般偷偷摸摸。

“以他的行事,想来会追根究底,将一切都追查出来,以绝后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面具人语气依旧没有半分紧张感,就好像只是再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淡然。

“你知道就好,别做的太过火了,如果那天晚上捡到的是这个孩子,那杀了便是,如果是那个萧殊,全当给他一个警告,他到底是灵宛的老师,背后有湫在,不要随便动他,不过我倒是蛮惊讶的,那两个孩子居然真的瞒过了所有人。”夜鸦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说过了,那是我的得意之作,花了很久时间,除了我,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面具人笑吟吟的说道,声音时男时女,时细时粗,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性别。

夜鸦默认的笑了笑,站起身子,手中长剑朝着那细丝一挥,亚兰雷钢打造的长剑,可以算是这个世界最锋利的剑了,完美平衡了硬度和韧性,即便是钢铁也能轻易斩断。

墨秋年绝望闭上了眼睛,这一剑下来,自己想来是必死无疑了,无论是直接砍在身上还是斩断自己面前的这根细丝,结果都是一样。

墨秋年不敢睁眼,他生怕自己一睁眼就看到临头一剑,脑海中出现的是墨家所有惨死之人的脸,满是鲜血,失去了色彩的眼神,仿佛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给他们报仇?为什么这么没用?

明明才通过了考核,明明才入了灵宛,只踏出第一步就已经结束了吗?

墨秋年心中不断的质问着自己,他希望这个时候姐姐能突然出现救下他,希望萧殊能挡下这一剑,但是没有,拂面的剑风,告诉着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

“你这么心急做什么,在这杀了他可不好处理,况且这张脸我也没打算就这么扔了,你回去吧,这个孩子交给我处理就可以了。”

就在剑锋几乎快要碰到细丝的瞬间,面具人伸手挡在了两者之间,毫厘之差,锐利无比的亚兰雷钢剑就可能连他的手也一并斩下,但剑却是稳稳的停了下来。

“我警告你,不要把你的个人爱好和情绪代入进来,一旦失败了,别说我不会放过你,他就能饶了你吗?”夜鸦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言语中透着冰冷的杀意。

“我有分寸。”面具人笑着说道,手指一弯,轻轻压下剑锋。

“你好自为之。”夜鸦冷声说道,将长剑收回了剑鞘,转身离去。

“哎呀呀,今天好大的火气,不就是当了五年护卫嘛,小弟弟,你说是不是,这个人脾气当真是差的很,与他相比,我可就温柔多了。”

面具人转身看着墨秋年,虽然语气温和,但他的脸实在太过恐怖,墨秋年只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哎呀,累坏了吧,我替你取下来,要是脸变了形可就不好看了。”面具人伸手将墨秋年嘴里咬着的细丝取了出来,顺手绑在了一旁椅子上。

“你……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墨秋年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头雾水,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与这两个人也素不相识,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就要杀自己?

“真是可怜,不过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就凭你怎么能从朱的手上逃走,还横跨北叶国来到灵宛,若没有这件事,你的确可以安安稳稳的在灵宛生活,将来是报仇也好,藏起来也罢,反正与我无关。”面具人像是站累了,坐在了椅子上,不断把玩着那根挂着长剑的细线。

“你……是你们杀了我父母?!”墨秋年总算听懂了,那个什么朱就是杀光墨家的罪魁祸首,而且还和面前这人关系匪浅的样子。

“当然不是,我可没杀你父母,你要报仇就找朱去,可惜你大概也没有那个机会了,如果换了平时,也许我还会帮你一把也说不定,可惜呀可惜,他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可不想亲身检验亚兰雷钢剑的锋利。”面具人笑着说道。

“那你怎么不让他直接杀了我?”墨秋年现在怒上心头,一时间竟是忘了害怕,再一次被勾起的情绪让他红了眼。

“那怎么行,我可不想弄脏了这个地方,光是散去血腥味就要很久,况且你这张脸长的还不错,就这么弄坏了,我可要心疼很久呢。”面具人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明晃晃的刀身上布满了一圈又一圈的花纹,看上去就锋利无比。

寒凉的刀锋顺着墨秋年的脸颊轻轻勾勒着,轻飘的力道没有划破皮肤,反倒让墨秋年觉得脸上痒痒的,可面前这个人眼中透着的狂热,却让墨秋年不寒而栗,莫非这个人要把自己的脸切下来做成面具不成?

“别害怕,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害怕恐惧的脸了,你要开心一些,笑一笑才是,安心接受自己的无能,接受这一切,那样就轻松多了。”面具人轻轻说道,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嘲弄。

墨秋年正要开口,突然一刀插在了他的左臂上,直至没柄,鲜血喷溅在那苍白恐怖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一刀,让墨秋年大脑都来不及反应,还没有感受到疼痛,面具人已经把刀拔了出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刀上的鲜血道“何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杀你父母的可不是我,方才救下你的也是我,你该谢谢我才是,况且我要的也不多,只是你这一张脸罢了,开心一些,笑一个怎么样?”

“啊……”

疼痛感终于袭来,吞没心中的恐惧和怒火,让他表情变得狰狞,一切话语到了嘴边都成了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惨叫。

化魂剑者·傀儡篇

大雨终是瓢泼落下。

夜鸦一人走在灵宛的暗巷中,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他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想到当年血仇即将得报,心中止不住的畅快,可事到临头,又莫名的有些担心,有些惶恐,这一切真就这么顺利吗?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蛰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朝,有谁能想到自己这个北风城最荣耀的骑士,居然会反刺一剑,又有谁能想到,现今的公主和皇子,北叶国王唯一两个孩子,已经被掉了包,不,就算有人猜到了又能如何,只需寻个机会便将他们送出去,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完美无瑕。

等送他们离开的时候……

夜鸦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亚兰雷钢剑,眼中泛着杀意,冷冽的剑在夜色中,在雨水中,寄托着他的全部,至于接下来生也好,死也罢,交给手中的剑就可以了。

为了家国便能随意发动战乱吗?

为了利益就能杀人乃至屠城吗?

夜鸦真的很想当面问一问那个人,现在这个机会快要来了,他都等不及想要看一看他的表情,用他亲手赐予的剑,斩下他的头,那滋味一定很美妙,鲜血喷溅的画面在脑海中勾勒着,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冷风拂过,瓢泼的雨水骤然一顿。

一道瘦小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静静的站在了巷子口,血红的伞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那比雨水更冷的杀意。

夜鸦微眯着眼,伸手拭去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这么晚还不去睡,明天就开课了,你是不是新生,不认得路了,住在哪告诉我,我带你过去。”

一边说着,夜鸦一边朝他走去,脸上虽然保持着和煦的笑容,可一只手却已经背在了身后,缓缓从剑鞘中推出了亚兰雷钢剑,脑海中飞快回溯着今天自己的行动,面前这个人是谁他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哪露出了破绽?

“如果你没有带走墨秋年,也许我还要费上一番手脚,但可惜了,偏偏你抓的是他。”萧殊微笑着说道,对方如果带走的是蔷薇或者墨玲儿他还真没办法,可墨秋年就不一样了,寄神了这么多年,他的气息简直就如夜色下的火把一样明显,想找不到都难。

“我原本不想杀你的,可惜了,你偏偏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

夜鸦声音逐渐转冷,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灵宛内的路灯霎时熄灭,将一切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同时也隐没了夜鸦的身形。

面前的雨。

消失了。

萧殊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一剑来得好快,远远超出的他的意料,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剑锋已经临头,如真要比较的话,这一剑的速度丝毫不亚于白使的剑招秋月。

轰鸣的雷声,狂乱的闪电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明,两人都眼中都失去了对方的身影,但看不清不代表无法战斗,萧殊侧身让过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剑,红伞散去,红叶在手,同样快到极致的一剑。

剑出!

“嗯?”

夜鸦本以为这一剑便能取了对方的性命,哪里知道不仅落空,下一个瞬间还要被反制,对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即便他是被灵宛承认的导师,也不应该如此从容的躲过这一剑才是,但来不及思考,他也是同样。

当~

红叶斩在了亚兰雷钢剑上,虽然无法斩断,但却在剑身上留下了一道伤痕,巨大的力道让夜鸦的身子止不住的倒飞了出去,握剑的手都在隐隐发疼。

但是,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后发先至,萧殊出剑的速度比夜鸦倒飞的速度更快三分,生死之间,哪容分心。

夜鸦手中长剑猛地朝地面一刺,坚实的地面顿时碎裂,他的身子突兀的停了下来,一脚踢在剑身上,一大块石板掀地而起,足有一人之高,朝萧殊砸去。

猩红的剑刺穿石板,刺入了夜鸦的肩头,前入后出,但到底被他避过了要害。

夜鸦露出残忍的笑容,左手死死捏住了红叶剑,朝前迈了一步,同时一剑挥出,他要连同这块石板一起将萧殊劈碎。

萧殊仍是面无表情,当即松开了红叶剑,一步后撤,面前的石板立刻被劈成了两半,锋利的灰剑擦着他的衣服劈落,却半点也没有伤到萧殊。

“什么!?”

夜鸦心中一惊,还没等他收剑,萧殊一脚踩在了亚兰雷钢剑身之上,一只手猛地抽出红叶剑,另一只手摁在那剩下的半块石板上,火咒术的灵阵眨眼完成,汹涌的烈焰立刻吞没了石板以及石板后的夜鸦。

但是……

烈焰中,一只手猛地打碎了石板,沉重的一拳狠狠的打在了萧殊的胸口,仅仅是一瞬间视线的阻碍,萧殊虽然察觉的到了危险,但到底不是全盛时期,加上对这具身体的不熟悉,终是慢了半分。

这一拳力道大的出乎萧殊的意料,前后贯穿了萧殊左侧胸膛,飞溅的鲜血化作点点灵光逸散,这具身体虽是灵力凝聚而成,但是疼痛感和麻木依旧让萧殊皱起了眉头,被踩在脚下的剑同时传来一股巨力,让他再也压制不住,整个人都被掀飞了出去。

此刻的夜鸦眼神平静如水,借着闪电瞬间的光芒,捕捉到了萧殊半空中的身形,膝盖微微一曲,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萧殊纵去,剑锋直取萧殊的头颅。

“这是……意境吗?”

萧殊心念百转,胸膛处偌大的伤口,修复的速度实在太慢,这具身体的优点在于和正常的身体一般无二,但缺点也是同样,此刻不单单是疼痛感和麻木感,被震碎的骨头让他的左手难以动弹,使不上力。

夜色下。

两柄剑不断的碰撞着,火星四溅。

夜鸦心静如水,他本就是剑道的强者,方才的轻敌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他不会再有所保留。

一剑接着一剑,不容喘息。

生死间的搏弈,谁都不敢分心,短短片刻的交手,两人对于对方的实力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只要一丝犹豫,就是死。

别看萧殊神魂寄托在灵偶之中,但只要灵偶被毁,他的神魂失去了寄托之物,便全无抵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夜鸦只消朝他的神魂补上一剑,萧殊便要落得一个身陨道消的下场。

砰!

两人再一次被对方打飞了出去,坚实的地面尽数龟裂,雨水冲淡了地面的鲜血,却冲不淡夜鸦越来越高昂的战意。

萧殊嘴角不断的溢出鲜血,身上多了无数的伤口,好几处只差一点就伤到了内在的灵偶,多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道观之中,再一次,面临了生死的抉择,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小殊了,空洞的眼中,没有半分情绪,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对虚灵界的不适应让萧殊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以前的剑招因为失去了内元的加持,也不再拥有那般恐怖的威力,此刻的萧殊,真正意义上只剩下了一把剑。

夜鸦却笑了起来,疯狂的笑声中,他拭去嘴角的鲜血,拄着剑撑起了身子,他真的没想到,北风城居然还有人能让自己动用心魂领域,甚至一时间还奈何不了他。

“是你太强了,还是这五年的安逸让我的剑变的迟缓了?我真是没想到,连一个小孩都会打的这么吃力,但我能感觉出来,这并不是你全力,有什么东西限制了你吗?”

夜鸦笑着问道,他的身上同样有着十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他闭上了眼睛,仰面感受着雨水的冰凉,瓢泼的大雨中,他的脚下积起了一滩殷红的血水。

“你的事我懒得管,但你带走我的学生,我就不能不管了。”萧殊沉声道,他在等,等着自己这具身体稍微恢复一些。

“是这样啊,真是一位好老师,只是我不明白,以你的境界,为什么甘于当灵宛一个老师,还是灵法系的老师。”夜鸦望着面前的萧殊,疑惑的问道。

“这与你无关。”

“这当然与我无关,我还没兴趣探究一个死人的秘密。”夜鸦冷笑着,不知何时,他手中的剑居然从灰色变成了血红一片,血气在他身上蒸腾着。

萧殊再拖时间,他也是一样。

“湫的无魂灵偶吗,我说他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是因为你,看来还真有外魔这一说,不过你这模样倒是与他说的有些差异了,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魔鬼,也不过如此。”夜鸦注意到了萧殊那逐渐恢复的伤口,联想此前灵宛发生的那件事,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

外魔这个词是他无意间从那个人口中听来的,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这一切对他夜鸦来说并不重要,他不关心虚灵界的将来会怎么样,也不关心灵道能否重兴,他要做的不过是报仇罢了,至于其他的,都该往后放一放,如果自己能活下来的话……

未解之惑·傀儡篇

灵武者之所以能成为灵道两大分支之一,自有它的强横所在,通过灵力来锤炼自身的体魄,仅仅只是基础罢了,其上还有武技这个概念,就如同灵法的咒术一样。

武技即便有人教,也需要通过长时间的摸索和和练习才能够掌握,大多都是家族内的传承,继承者学习或者参考前人的武技,获得灵感,提升实力,但仅仅只是学习和模仿,终归无法超越,因为每个人的性格不同。

不同的性格,造就了不同的心魂领域,他人的武技再强,终究不能契合自己的心性,一个人是否能在灵武这条路上有所成就,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否创造出契合自己心魂的武技,就如同萧殊最初的剑道一样,不契合的,都只是枷锁罢了。

心魂领域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无论强大的灵士还是普通人,无非强弱之分,普通人平时感觉不到,只有在强烈的情绪流露之时,比如悲痛欲绝,喜极而泣之时才会显现,无形中就会影响周围的人。

但强者的心魂领域不同,随着实力的提升,每一次的历练,每一次生死间的抉择,都让他们的心魂更加强大,如无垢之水,冲刷着他们的心灵和意志,直到其如刀刃锋利,如清泉透彻,如天空广阔,收放自如,形成独有的心境和领域,只要他们愿意就能不受任何因素干扰,每时每刻都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唯一的缺点就是特别消耗精力。

心魂领域对于个人的提升是很大的,不仅仅能让自己心如止水,发挥出最强的实力,更能对他人的心绪产生干扰,动摇对方的意志。

夜鸦越来越高涨的气势让萧殊不得不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就连眼睛都不能眨动,因为只要一个瞬间,他的剑便会临身,生死间的抉择,永远没有后悔这一说,眨眼就是胜负。

“我亲创的武技,本是留给他的,但你真的很强。”

夜鸦身上的血气附着亚兰雷钢剑之上,剑身越来越红,殷红的血顺着剑锋滴落下来,他不是什么贵族子弟,甚至连亲人都死绝了,孤身一人在世,没有牵挂,没有负累,他和萧殊一样,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但手中的红叶剑却在因为兴奋而不断的鸣蝉,萧殊面无表情的盯着夜鸦的每一个动作,随着剑意的攀升,如丝如缕的剑罡萦绕在他的周身,就连雨水都在无形间被分割成了碎末。

轰隆隆……

一道惊雷打破了对峙,也打破了两人的心绪。

这一刻似乎连雨都停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且安静。

雷声仍未消散,闪电依旧静止在空中。

剑,已经撞在了一起。

狂暴的气劲涤荡开来,周遭的雨水宛如离弦之箭,飞溅着,在巷子两侧的墙壁上击出无数凹痕,眨眼遍布了蛛网般的裂痕。

瞬息,两人错身而过。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雷声轰鸣,大雨瓢泼。

截然不同的两位剑者,须臾间交手了不下百次,剑道之争,互不相让。

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漆黑一片的巷子,夜鸦仰天而立,大雨模糊了他的眼睛,无力的手再也握不住剑柄,亚兰雷钢剑脱手滑落,直直的插在他的脚边,脖子上那道致命的贯穿伤让他说不出话,鲜血不断的自嘴中涌出,止也止不住。

但他仍是笔直的站着,没有倒下,就算死,他也不允许自己倒在对手面前。

只是……

真的到头了吗?

夜鸦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看不清,世界逐渐陷入了黑暗,不同于夜晚的黑,那是一种真正的黑,虚无而空洞,他想要挣扎,想要努力去看清楚,可思绪越来越混乱,恍惚间,眼前不再是灵宛……

纷乱的马蹄声,灼热的火焰,染血的刀兵,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咒术。

他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害怕恐惧的躲在桌子下,看到了父亲的临死前狰狞恐怖的表情,看到了母亲将自己从桌子下拖出来,让自己快跑。

战争中,一个小小的村落算得了什么,不过只是开胃菜罢了,可那却是夜鸦的全部。

飘扬的三叶旗至今仍然死死的铭刻在夜鸦心中,他至死也不会忘记那个男人的脸,那双毫无人性可言的眼睛。

自那以后,流亡在外,数年如一日,活的就像只老鼠一样,他每天都靠着惨痛的记忆逼迫自己撑下去,逼迫自己舍去不必要自尊,感情,挣扎着活了下来。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人。

“我喜欢你的眼神,是恨吗?”

“要跟着我吗?我会带你找到答案的。”

夜鸦脑海中回忆着往昔,明明只差一步了,对于死,他不曾畏惧,当初那个自己,早就随着父母一并死去了,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是一具为了报仇的尸体。

多惨烈的厮杀,困难的任务自己都挺过来了,没有死于战乱,没有死于刺杀,也没有死于那一个又一个歹毒的陷阱,堂堂灵道化魂境的武者,就这么栽在了一个孩子手上?

是剑还不够快吗?

是自己还不够决绝吗?

还没等他得出答案,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纷乱的思绪归于沉寂。

“对不起。”

最后的呢喃,混着血水,让人听不真切,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萧殊再也撑持不住,身子摇摇欲倒,对方的实力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这一战对他的消耗实在很大,只觉得眼皮都很沉重。

左手被齐肩砍下,右手也因为承受不住出剑频率和速度而崩散了,全身遍布触目惊心的伤口,如果这具身体不是灵力凝结的话,正常人早就气绝身亡了,单单流血就足以致死。

夜鸦的剑绝不比曾经的萧殊弱,甚至更加无情狠绝,是只为了杀而存在的剑,只可惜,他仍是敌不过萧殊,因为还不够决绝,心中挂碍太多,思虑太多,又如何敌得过单靠剑道就渡劫的萧殊。

“杀剑吗?”

萧殊叹息着跌坐下来,红叶剑自行化作红伞悬在他的身旁,替他遮挡着瓢泼的大雨,单从夜鸦的剑他就能感受到那股狠绝的杀意,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造就这种剑?

想来又是一个可怜人吧,只可惜不知道他的名字。

“啪啪啪”

突兀的拍手声响起,一个人自阴影走了出来,撑着黑伞,拄着手杖,就好像他一直在边上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苍白的脸上遍布裂纹,露出嫩红的肌肉,裂开的嘴角似笑非笑,最可怖的还是那颧骨处螺旋状的红晕,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萧殊面色转冷,心念一动,红伞化剑,惊雷一般朝那人刺去,但经过方才这一战,神魂消耗太大,御剑的速度到底慢了些,若是对付一般人也许绰绰有余,但面前这个人却没有这么容易打发。

“哎呀呀,好生精彩的一场打斗,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夜输在比剑上,外魔果然和书中记载的一样,厉害得很呢。”面具人语气浮夸的说着,手上的匕首轻轻一挥,便将红叶打飞了出去。

“他叫夜?”萧殊沉声问道,残破的身体还在不断的吸收着灵力,但修补的速度实在太慢,左右手都只长出了小半个臂膀,他还需要时间。

“这就是湫的无魂灵偶?让我猜一猜,你这个外魔根本没办法凝聚身体,只有灵魂来到了此处是吗?前些日子那么大的动静全是因为你,湫卖了你一个人情?”面具人没有靠近的打算,只是远远的看着萧殊。

“你想怎么样?”萧殊反问道。

“我?我不想怎么样,只是你们打斗的声音实在太吵,我出来看看罢了,本来想顺便帮夜处理一下尸体,现在嘛……”

面具人踱着小步子,晃晃悠悠的走到夜鸦身边,帮他把掉在地上的亚兰雷钢剑重新收回了剑鞘,似乎半点也没有感觉到气愤或者伤心。

“墨秋年在哪?”萧殊冷声问道,他可没忘记自己寻来的目的。

“看看我这个脑子,我都忘了,你是来找人的,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夜,不会和你打的,但我有一个提议,你要不要听一下?”

面具人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略带歉意的朝萧殊笑了笑,只是这笑容让他的脸愈发可怖。

“什么提议?”

“你看,你把夜伤成这个样子,我可难做了,这个任务才开了个头,接下来还需要夜去处理,不如这样吧,你接替夜完成下面的这一步,我就放了墨秋年,是不是很公平?”面具人笑呵呵的说道。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我才伤了你的同伴,可你反倒要招揽我,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萧殊有些捉摸不透面前这个人的心思。

“哈哈,你不会吗?”面具人一把扯开夜鸦的衣襟,将他挂在脖子上的一枚戒指扯了下来扔给了萧殊。

“当然你大可以拒绝,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把夜伤成这样,我是无所谓,但他却不会放过你,你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一切都与你无关不是吗,就算你不在意那个男孩,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的湫绝对给不了你,何必跟着他,不如考虑一下如何?”面具人笑着说道。

封灵咒术·傀儡篇

墨色戒指质地颇为沉重,中间镶嵌的红玉晶莹剔透,内里雕刻着一个夜字。

“我不要求你相信我,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你无需敌视我和夜,说不定,我们才是朋友。”

面具人一边说着一边缝合了夜鸦脖子上的贯穿伤,这种伤势按理说本是必死无疑,一是得益于夜鸦本身体质的强横,二是他实力的确不差,避开了最为致命部位,加上处理的及时,总算没有危急生命。

点点灵光汇聚在萧殊的周身,右手总算的重新凝聚了出来,这个速度其实不算慢,只是与人交手的时候又哪里等得了,而且十分消耗精神,以萧殊的神魂,一日之内最多重新凝聚三次便会力竭。

“无魂灵偶,湫的得意之作,早年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他恐怕也活不到今日,连这个都送了你,想来对你也是极重视的,但我想,他大概不会告诉你,这个灵偶内留有他的印记,你此刻寄神其中,再想要摆脱,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面具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印记?你什么意思?”萧殊沉声问道,湫还真的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

“你是外魔,当然不懂灵道,也不知道湫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他绝非你所见的那样,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如今寿岁将尽,可目标仍是遥遥无期,换做你就能甘心吗,他也是一样,守护者这个身份已经满足不了湫了,不用急着反驳我,戴上这枚戒指,他会告诉你的。”面具人收起雨伞,有些吃力的扛起夜鸦,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放了墨秋年。”萧殊冷声问道,红叶剑遥指那面具人的背心,这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暂不考虑,但墨秋年的的确确还在他的手上。

“双方合作,总是要一些诚意的,我会放他回来,但相应的,希望你不要去告诉湫,也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会让你失望的,对了,这个戒指是你的吧,好好收着,可别太快与他反目。”面具人身子微微一顿,手杖朝着地面一挑,一枚戒指朝着萧殊飞射过去。

萧殊伸手接过,正是方才遗落的导师戒指,再抬头,那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到底是谁在说谎?

幽深的巷子内,唯有雨声不绝,淋在身上,萧殊沉默了片刻,将那枚墨戒戴在了手上,几乎同时,眼前的景象消失了,雨声也消失了。

面前是一张宽大的椭圆桌子,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坐在桌子的对面,看不清面容,就好像被一团阴影笼罩着,四周都是模糊一片,似云似雾,朦朦胧胧,整个世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个人。

“湫等了很久,我也是一样,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个地方,这是我创造出来的一个精神世界,彼此之间不能互相伤害,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争执过度,虽然地方很小,但也足够了,忘了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零。”零抬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与夜鸦一样的戒指,唯一不同的就是红玉内刻着的是一个零字。

萧殊没有急着说话,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这个地方和墨秋年的识海很像,没有实体存在,无论是他,还是对方,又或者是这张桌子,都是虚幻的,他依稀能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下面的桌子,这个精神世界的媒介,想来应该就是那枚戒指。

“等了很久是什么意思?”萧殊皱眉反问道,怎么自己来到虚灵界这件事就好像早就注定了一样,无论是湫还是这个人,似乎都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到来,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字面上的意思,请坐。”零笑着说道,话音刚落,萧殊身后就出现了座椅。

萧殊没有客气的坐了下来,他还真打算好好问一问面前这个人,湫的确帮助他脱离了墨秋年的识海,并且送了他无魂灵偶作为身体,这一点萧殊很感激,但如果真像那个面具人所说的一样,也许就要重新思虑一下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还请见谅,我身体不太好,不能留在这里太久。”零说道,他的身体看上去比萧殊更加透明的多,语气虚弱,沙哑。

“你和湫怎么知道我会来虚灵界?”萧殊也不啰嗦,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是我告诉湫的,正是这件事,我们出现了分歧,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也许很难理解,这是一种预知,如果非要说个明白,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就好像一只碗在你眼前掉落,在它摔碎之前,你可以预知它会碎裂,而我的方法也是类似,只是更为复杂一些,普通人只能根据眼前发生的事预知下一步,但我可以预知第二步,第三步,甚至无限推演下去,你能理解吗?”零轻描淡写的说着让人咋舌的事。

“我曾经的一位故人也有这种能力,不过他也正是死在了这种能力之上,无限推演想来你也做不到吧,若一开始就预见了结果,那经过和起因对你而言还有什么意义?”萧殊能够理解零所说的这种能力,但无限推演却有些夸大其词了。

“这种能力要付出代价,沉重到我也受不起的代价,但如果有必要,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后悔的,你那位故人想必也是如此吧。”零若有所思的望着萧殊。

萧殊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们等我又是为了什么?我不过是你们口中的外魔罢了,”

“湫有没有与你说起虚灵界被封禁一事?”零伸手虚握,一只白色的半圆茶杯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还在冒着热气,看上去就和真的一样。

萧殊点了点头道“他告诉过我。”

零微微抿了一口茶水道“那就好,让我猜一猜,他是不是许诺帮你离开虚灵界?对了,你要不要也来一杯,与蓝山红茶味道一模一样。”

“方才那人让我不要相信湫,说他会让我失望,意思是湫根本不可能帮我离开虚灵界吗?”萧殊摇了摇头,拒绝了零的好意,这个地方的茶和空气没什么两样,况且灵体也没有口渴这一说。

“湫是第两百零三代守护者,灵宛的创始者,威慑了各方对人族的欺压之心,可以说是千百年以来,最为耀眼的传奇,这样一个人都没能离开虚灵界,你觉得他又凭什么能帮你离开,单凭一句口头承诺吗?”零不屑的说道。

“这么说,反倒是你有办法帮我离开?”

萧殊思索了片刻,零所说不无道理,自己对湫的了解仅限于两人的短暂的几次交流,他费劲心力帮自己脱困,若说没有半点目的,还要好心帮自己离开虚灵界,萧殊自己也是不信的。

“我当然有办法,只要你肯站在我这一边,我就能让你离开虚灵界。”零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不也是一句口头承诺吗?湫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你叫我不信他,可我又为什么要信你?”萧殊听罢只觉得好笑,这人前脚挖好坑,后脚就自己跳了进去。

“我没必要骗你,很坦白的说,我就是希望借助你的力量来完成一些事,送你离开则是回报,我身边的任何人,没有谁是因为谎言而跟随我的,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证明给你看,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虚灵界封禁本就是外魔引起的,你觉得湫真会信任你吗?那具无魂灵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零伸手一指,一圈又一圈复杂的纹路在他面前浮现,随即逐渐汇聚在他的手中,凝成一个黑色的小球,仔细看去,仍能看到表面纹路流转。

“你不懂灵道,自然察觉不出他设在灵偶中的咒术,封灵咒极为复杂,属于禁咒,但因为效用单一,故此很少有人懂,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能解开,一旦引动,你就会被彻底锁在灵偶之中,变成一个单纯的玩偶,只要灵偶没有损坏,湫只需要每过一点时间灌注灵力维持咒术,你就不可能出的来,还觉得他信任你吗?他不过是为了让你放下警惕和敌意,给了你一个空口许诺,便将你牢牢绑在了身边。”

零手一拂,那颗黑色的小球徐徐飘到萧殊身前,不断的流转,根本看不清其中包含了多少咒文。

“就像你说的,我不懂灵道,所谓的封灵咒也不过是你一人之言,既然你与湫不和,那你这番话,我也不可能全信。”

萧殊本就不是听风落雨之人,谁在说谎,谁是真话,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做出判断。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离开之后大可以尝试着脱离灵偶,到时候还请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至于傀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这道咒术还请你收下,我此刻无力帮你解咒,但它可以阻隔封灵咒的发动,只是不能帮你脱离灵偶。”零坦然说道,说的极为诚恳,让人很难去怀疑他在说谎。

“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想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

“你和湫之间的恩怨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我劝你一句,不要对我身边的人动手,这不是开玩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孰真孰假·傀儡篇

空荡荡的圆桌上,只剩下零一个人孤坐,若有所思的在想着什么,忽然开口道“夜的伤势怎么样了?”

“死不了,只是伤得很重,一时半会根本动弹不了,你知道的,这件事不可能我去做,夜他不会领情的,说不定还会怪我多管闲事。”圆桌的左侧,傀瞥了零一眼,淡然说道。

“我只在乎结果,夜自己犯了错,那么相应的,他该为此付出代价的,我早就劝过他了,如此也正好,你继续按计划,我会让鬼去接替的夜的,活下来总比什么都强。”零不在意的说道。

“这么说,这件事本就在你预料之中?”傀漫不经心的问道。

“呵,我不是神,如果事事都在我的预料之中,那我们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零不禁失笑道。

“万一他非要插手这件事怎么办?”

“如果这样的话,任你处理,我也不在乎多一个敌人,只要他不站在湫那一边就可以了,生死无妨。”

“我不明白。”

傀不解,既然这么忌惮这个萧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非要这么麻烦。

“结果的产生必然有起因和经过,当结果模糊不清的时候,我能做的就是去选择起因和经过,以此将事情导向理想的结果,你应该理解我在说什么。”零淡然的说道。

“既然是你的决定,我就不再多问了,说起来,朱一直在找的那个孩子现在在我手上,放了他吗?”傀身子逐渐变得虚幻,临走之际问道。

“之后的事交给你处理了,没必要太过顾虑湫,他身上的枷锁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零淡然的说道。

虚无朦胧的精神世界随着两人的离去,陷入沉寂。

……

萧殊睁开眼睛,这种感觉十分奇异,自己回归身体的一瞬间,外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仿佛时间在自己进入那个世界之后根本没有流动过,但在睁开眼睛之时,雨再一次落下,风也开始流动,时间回归了正常。

“各执一词,孰真孰假还不得而知,你这份好意,我可不敢直接收下。”萧殊望着身前漂浮黑珠笑道,碰都没有碰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无魂灵偶不过是萧殊神魂的一个寄托之物,两者并非完全契合,不像最初的肉身那样需要借助天雷毁灭才能解脱出来。

但是……

就仿佛陷在了泥潭中一样,一圈又一圈的咒文浮现在身体表面,包裹着萧殊全身,几番挣扎,都在将离未离之际被这力量强行压制了回去,随着萧殊强行的突破,周遭的灵力汇成一道道光流,被内在的灵偶本体吸收,咒文的力量更上一层,整个人都化作了一个光茧。

黑色的珠子似有所感,自发散了开来,一道又一道黑色锁链自其中窜出,捆缚在光茧之上,越缚越紧,逐渐将其压制了回去,萧殊的身形重新显露出来,暴动的灵力也平复了下来。

萧殊沉默了半晌,方才那个瞬间,自己不仅仅脱离不出灵偶,更是直接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如果没有零的咒术,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零的咒文并没有消散,再压制封灵咒之后,便从萧殊的全身进行收束,在他的手臂上凝成一圈半透明状的花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如果换个脾气暴躁一些的人也许直接就当面找湫对峙去了,但萧殊不会,他能够理解湫的做法,毕竟自己是他们口中的外魔,不信任也是正常,只是,理解不代表接受,零的一番话,渐渐在萧殊的心中生根发芽。

一个身影闯入了萧殊的视线,跌跌撞撞,神志不清的倚着墙朝萧殊走来,嘴里也不知在说着些什么,没走出两步路,就被地面的碎石一绊,挣扎了半天也爬不起来,大雨混着泥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冰冷的顺着领口灌入。

“秋年?”

萧殊一眼就认出了墨秋年,立刻走上前扶起他,还没开口细问,墨秋年就靠着他的肩膀昏了过去。

萧殊摩挲着手中的两枚戒指,将墨秋年背起朝着宿舍方向走去,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自己需要好好理一理了。

……

次日清晨。

墨秋年醒了过来,左手手臂上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刺伤,不过已经结痂了,虽然醒了,但短时间内想要去上课却是不可能了,萧殊虽然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告诉墨玲儿和蔷薇,其一是这两个人帮不上忙,告诉她们也没用,其二在这件事情过后,萧殊对周围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想拖累是一方面,不太信任是另一方面。

正如零所说,自己到底不是虚灵界之人,灵宛毕竟是湫的地方,墨玲儿和蔷薇早就被告知了也说不定,往坏了想,这两人说不定就是湫安排在自己身边的,萧殊此刻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意味,毕竟人在异界,多思虑总归不是坏事。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为什么我弟弟伤成这样你反倒不知情?”

墨玲儿完全接受不了萧殊轻飘飘的一句不知道,昨天分开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姐,你别怪萧殊了,我自己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对方大概只是为了钱,又怕以后被我认出来。”墨秋年说道,他手上的墨家戒指的确不知去向了。

墨秋年亲口告诉她们,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最后的记忆,就是雨又大又冷,时不时电闪雷鸣,一个人在巷子内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路跌跌撞撞,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看到同样浑身湿透的萧殊。

“秋年,你真的只记得这么多吗?”墨玲儿仍是不甘心的追问道,自己这个当姐姐的真的很失败。

“奇怪了,这种伤势不应该造成失忆才对,难道是什么药物导致的吗?”

蔷薇也非常不解,她也接触过药物这方面的知识,但据她所知,那些药物大多长在气温偏暖的地区,北风城不应该存在这种东西才对。

“姐,如果不是萧殊找到我,恐怕你今天就能听到,我的尸体被发现在灵宛巷子内,凶手不明。”墨秋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安慰着墨玲儿,却一不小心扯动了嘴上的划伤,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行了你别说了,好好休息,这两天我会请假照顾你的,过会我就带你去看医生。”墨玲儿打断道。

“别吧,姐你去上课就行了,我只是伤了左手而已,虽然上不了课,但生活还是能自理的,你在这我反而不自在。”墨秋年苦着脸拒绝道。

“不行!这件事你听我。”墨玲儿斩钉截铁的说道,什么时候她都可以让步,唯独现在不行,万一再出点什么事……

“我带他去吧,反正我也只是一个助教,有蔷薇在就够了,如果恢复的不错,我明天会带他去上课的。”萧殊实在没有办法继续无视墨秋年求助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同时给蔷薇使了个眼色。

“啊……哦,对了,玲儿你不是快要准备大灵士的考核了吗?这些天缺席虽然影响不大,但总归不好,今天就让萧殊照顾他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向湫老师说一声,他肯定会彻查的,说不定很快就能抓住凶手了。”蔷薇说道。

“姐,你就上课去吧,我没事了,这么点小伤怕什么呀,对方既然没有杀了我,就足以证明他们不敢在灵宛内杀人,况且萧殊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多了,有他在,你放心吧。”墨秋年说道。

墨玲儿思忖了一会,不由的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想我留下来,那就算了,只是如果真有什么事,你千万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始终是你姐。”

墨秋年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不着痕迹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着道“放心吧。”

墨玲儿有些不情愿的被蔷薇拉着离开了,虽然离毕业还有两年,但却已经在准备大灵士的考核了,如果通过的话,墨玲儿就能申请提前毕业,每分每秒对她而言都十分宝贵,但当她得知墨秋年出事之后,立刻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如果不是蔷薇提醒,恐怕也想不起来了。

两人离开之后,偌大的宿舍内就只剩下了萧殊和墨秋年。

“你撒谎的技巧比你的灵道水平提高快多了。”萧殊笑着说道,失忆这种话骗骗墨玲儿和蔷薇还行,他萧殊还看不出来吗,这人是他亲自背回来的,当时他的戒指可还好好的戴在手上。

“姐姐知道我在撒谎,只是不想说破而已,我骗不了她的,一直都是。”墨秋年自嘲一笑,从袖子中取出墨玉戒指抛给萧殊道“你不来的话,我大概已经死透了。”

萧殊不用猜也知道那人对墨秋年说了什么,但大多时候,所谓的威胁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但那个面貌恐怖之人,那个零,他们绝不在此列,说的出便做得到,墨秋年根本没有能力与之相抗衡,即便他得知了自己的仇人就是这群人又能如何?

对方敢让你知道,就有能力让你闭嘴,墨玲儿再天才,难道就敌得过夜吗?零的身边不知还有多少高手,连灵宛之内他们都敢动手,又怎么会把墨秋年放在眼里,只是碍于萧殊,这才把他放了回来。

“你自己收着吧,万一被你姐发现了,她又要找我麻烦了。”萧殊将戒指扔还给了他。

墨秋年心如死灰,提不起半点精神,有气无力的把玩着墨玉戒指,他恨自己的无能,被对方随意**也毫无反抗之力,莫说报仇了,他甚至不敢告诉墨玲儿,一想到对方以墨玲儿威胁自己,愈发感觉无助。

有仇难报·傀儡篇

墨秋年忽然抬头盯着萧殊,像是一个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如果说身边还有谁能帮自己的话,那只有面前这个人了。

萧殊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自墨秋年出生之后,便一直呆在他的识海,喜怒哀乐乃至梦境都看了个遍,别说这种赤裸裸的眼神了,就算他挑一下眉毛,萧殊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很可惜,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萧殊没等他开口就直接回绝了。

“哈哈,你说得对,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是我太没用,明明知道了仇人是谁,也没能力去报仇,甚至差点连累你们……”墨秋年自嘲的笑了笑,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在枕头上,半眯着眼睛。

“仇人?你在说谁?”萧殊皱眉反问道,他并不知情墨秋年那一夜所见所闻,只是以为他受了委屈,单纯想要报复对方。

“那个长相恐怖的人告诉我,杀光我墨家的是一个名叫朱的人,但他没告诉我原因,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个任务罢了,就算是现在,他们仍没有打算放过我,他一开始还考虑着要不要把我送给朱,卖他一个人情。”墨秋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萧殊思忖了一会道“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我不是人家对手,逃?人家现在知道我在哪,我能怎么办,坐吃等死呗,只希望他们慢一点来找我,让我多活几天。”墨秋年颓然笑道。

“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姐姐吗?我换句话说,就算他们的目标只是你,你姐姐就会答应?你当时不是发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吗?墨少爷这就忘了?”萧殊闻言嗤笑道,他真的就看不起墨秋年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是王涵都比他强上百倍。

“那你说我怎么办!?”

墨秋年突然激动了起来,一把拽住萧殊的衣领,眼神狠戾,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温和,活像一头饥肠辘辘的虎狼。

“问我做什么,问你自己,但我大可以告诉你,你现在这幅样子,任何人看到了都不会觉得你可怜,只会觉得可笑。”萧殊微笑着说道。

“你闭嘴!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做不到你懂不懂!?你知道他们有多恐怖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墨秋年红着眼睛吼道。

“我只知道,墨家大少爷害怕了,害怕到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张牙舞爪的试图向我证明什么,可有什么用呢?”萧殊冷声道,捏住墨秋年的手腕,缓缓的将他的手从衣领上扯了下来。

“没有……我没有怕……我只是……只是……”

墨秋年抱着自己的头,极力想要反驳,但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怕了,在夜鸦挥剑的瞬间,在面具人突兀一刀插进他手臂的瞬间,他怕了,死亡近在眼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倒在血泊之中,面目全非的模样,就像那一夜遍地的尸体。

“谁都怕死,你我都一样,可人终有一死,就算是仙佛传说,也有劫临道消的一日,怕就有用吗?你越是怕,他们越是会找来,死在仇敌手上这没有什么可耻的,浑浑噩噩的引颈待戮才是可笑。”

墨秋年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了,甚至比墨玲儿还要清楚,他就是少爷性子,大多时候都是敢说不敢做,动不动就会崩溃,哭天喊地,虽然现在有所改变,但本质上还是如此。

萧殊自然可以放任他不管,任凭他自生自灭,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想到了小堇,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王涵,墨秋年身上有着太多似曾相识的影子,小堇就是因为没能亲手报仇陷入了心魔之劫,最后身死眼前,这种事发生一次就足够了,萧殊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我想报仇……我不想放过他们的……可我真的很没用,我真的做不到……”墨秋年面色痛苦的呜咽着。

“墨少爷,你哭给我看自然没什么,可如果等到他们找来,你是不是也打算哭一哭了事?说不定他们会因为同情可怜你,自裁在你面前。”萧殊冷笑道,不断刺激着墨秋年。

“不要再说了……”

墨秋年捂着耳朵,他不想再听了,他已经听够了,即便是当初发现自己不能学习灵道之时,听到的也大多是父母朋友的安慰,几曾何时有人这样数落,讽刺过自己?

“你不想听,我也懒的多说,但墨少爷我最后奉劝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怕了,也别留在灵宛了,趁早跑得远远的,改个名字,说不定还能安稳度日,就让你姐姐一个人去面对好了,她的生死你也大可以抛在脑后,只要你自己还活着不就好了吗?”萧殊冷言冷语的说道,如果墨秋年这样还不能振作起来,那么他就真的没办法了,一个人自己不想站起来,谁也扶不动。

墨秋年不再说话,他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微微张着嘴,不断的喘息着,可依旧透不过气来,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压抑感,手脚麻木了,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萧殊的话就如同一把尖刀直刺进他的心里,五脏六腑都被搅了个稀烂。

强烈的情绪宛如决堤一般,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他没有哭喊,只是任凭眼泪流淌,他抬起手,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掌,鲜血混着眼泪滴在床上,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没有下一次了!

……

蔷薇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当她真正站在讲台上时,才发觉一切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大脑一片空白,之前准备的开场白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大……大家请安静一下。”

蔷薇怯怯的喊了一声,下面的学生各自讨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话音才落,教室中变得落针可闻,三十多位学生齐刷刷的看向了站在讲台上的蔷薇。

蔷薇的耳根子肉眼可见变得通红,脸颊像是被火在烧一样发烫,张口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支支吾吾的半天没有说话,连忙转过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蔷薇你要冷静!这个样子还怎么当老师呀!”

“老师你好年轻啊!”

“老师你好漂亮啊!做我女朋友吧!”

“老师你别听他的,做我女朋友!他父亲只是一个伯爵而已,我父亲可是侯爵!”

“侯爵了不起吗?月皇子和紫罗公主在这,你装什么大树!”

“你们这些男生怎么这样,没看到老师很紧张吗?”

蔷薇还没有转身,下面的学生起哄似得越说越大声,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萧殊说的那句话,当老师就该有老师的威严,不然怎么管得了这群人!

“啪!”

蔷薇板着脸,手中的戒尺狠狠的拍了一下讲台,声音大的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底下的学生顿时鸦雀无声,全都直勾勾的盯着蔷薇。

“咳咳……那个,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蔷薇,灵法区的毕业生,也是你们未来这几年的导师,有关灵法的知识一律由我来教授,至于其他的课程,除了灵武之外你们都可以选修,不过只能多选三门,这个有关你们的学分,涉及到毕业,老师作为过来人,在这里建议你们慎重考虑。”蔷薇定了定心神说道。

“老师你还没回答我们当谁的女朋友呢!”

“就是就是!”

蔷薇深深呼了一口气,瞪了那两个男生一眼,高声道“你们两个到灵宛来是干什么的?还敢调侃老师!?再起哄就给我出去站着!”

这些学生年纪都不大,平均十岁左右,虽然都有天赋,但心性上还只是孩子罢了,被蔷薇这么一吓,还真就不敢再起哄了。

“灵宛内没有身份高地之分,无论你在外面是皇子还是平民,在我的课堂上,都是一样的学生,既然是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子,认真听我讲就可以了,有问题就问,不要再说一些有的没的。”蔷薇扫视了一圈说道。

“你们才刚入学,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正常来说的话,毕业需要五年时间,有一些人也许中途就会被开除,但无论如何,今天你们就是灵宛的学生,是我蔷薇的学生,那么在正式开课之前,老师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你们。”蔷薇逐渐放松了下来,说话也变得流利了起来。

“什么问题,让我也听一听。”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萧殊微笑着问道,他身后站着墨秋年,左手绑着绷带夹着木板,眼睛有些红肿,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才哭过。

“你们怎么来了,秋年你休息几天也没事,我已经帮你请假了。”蔷薇虽然惊喜萧殊的出现,但她最关心的还是墨秋年的伤势。

“蔷薇老师,他们是谁啊?”

“我们还在上课呢,真没礼貌!”

“他自己说没事,非要来上课,我就带他过来了。”萧殊转身对墨秋年道“进去吧,这点伤应该影响不了你吧,撑不住就告诉我。”

墨秋年点了点头,不理会那些学生异样的眼神,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好了,那么请大家安静一下,容许我介绍一下自己,你们可以叫我萧殊,但我建议你们最好称呼我萧老师,我可没有蔷薇老师那么好说话。”萧殊径直走到蔷薇的身边,两只手撑在讲台上,笑眯眯的望着台下的学生。

风暴前夕·傀儡篇

萧殊话音刚落,台下顿时议论纷纷,这群学生本来以为蔷薇就够年轻了,哪知道又来了一个比自己还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还自称是他们的老师。

“大家安静一下,首先我声明一点,我并不负责教你们灵法,这方面主要由蔷薇老师来教授。”萧殊一边保持着最基本的笑容一边补充道。

“那你来干什么?”月出声问道,完全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此刻他的身份是北叶国的皇子,身为一个皇子,自然不会因为蔷薇和萧殊的一番话就放低姿态。

“就是,你既然不教灵法,那凭什么当我们老师?”

“我听说新任的老师都会有助教,负责一些杂事分担……”

“奇怪的人,还背着把伞,这样的人也能当老师,我觉得不如先去看看脑子吧。”

萧殊深深的看了月和紫罗一眼,随即抬头笑道“我主要负责你们的人身安全,既然我当了你们的老师,那么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只是我的学生而已。”

“好轻松的工作。”

“灵宛内能有什么危险?我看他的工作就是白吃白喝白住白拿钱。”

萧殊没有再理会他们的议论,转身对蔷薇道“你继续吧。”说完他走到教室的最后边,随手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墨秋年的边上,双眼微阖,似睡非睡的靠着墙。

“他们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吗?”墨秋年低声问道,这要是换了他肯定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但萧殊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点事我都要生气,那活的也太累了,人生苦楚已经太多了,何必再自找不痛快,随心便好。”萧殊笑着说道,这话主要是说给墨秋年听的,喜怒哀乐他早就看淡了,不仅仅是因为忘我意境,更是因为他的经历。

“萧老师学的是灵武,当然不能教你们灵法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灵武境界远比你们想象的要高得多,何况尊师重道是基本的礼仪,我想你们应该都懂,我就不再多说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今天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学灵道?”

也许是萧殊和墨秋年的到来缓解了蔷薇之前紧张的情绪,让她略微放松了一点,言谈举止变得有条理了许多。

这个问题很简单,不可能有人答不上来,无论你学灵道是为了什么,总该有个方向才对,蔷薇想要了解自己的每一个学生,致力于当一个好老师,复兴灵道,哪怕只是一份绵薄之力,这就是她毕生所求。

学生虽各有不同,但大致上没什么区别,男生大多想成为骑士,为北叶国开疆扩土,少年人志向总是高远,无论能否达成,女生则相对平淡一些,有的想和蔷薇一样当个老师,有的只是为了单纯为了提高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罢了。

唯独墨秋年什么都没说。

第一天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蔷薇并没有教太多实质性的内容给他们,她不想在第一天就给这些孩子太大的压力,选择了比较轻松的互相交流,但也只有今天而已,等到明天,他们选好了其余三门课程,那么生活就会变得忙碌起来。

贵族学生还好一些,平民学生则还要为了最基本的生活费奔波,压榨自己的每分每秒,大多数人不愿意去申请低保,他们宁可累一点,也不想忍受更多的冷眼和嘲讽,反倒是那些贵族子弟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甚至以申请低保为炫耀的资本,美名其曰为家族省钱。

回去的路上,身边只剩下了墨秋年和萧殊,蔷薇总算真正放松了下来,望着渐落的夕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应付不过来,手忙脚乱,错漏百出,没想到顺利的出乎意料。

“你们觉得我今天发挥的怎么样?”蔷薇忽然转身问道,酒红色的长发在夕阳中若火一般,黑色笨重的眼镜衬托了她的精致的五官。

墨秋年被惊艳的没说出话来,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生只有墨玲儿这个姐姐的他,都不敢抬头看蔷薇,即便两人已经认识了一个多月了。

“还行。”萧殊淡淡的说道。

“哼,你这个当助教的倒是清闲,什么事也不用做,在下面打瞌睡就对付了,反正你也在学灵法,不如和秋年一样,也叫我老师算了。”蔷薇说着说着自己反倒先笑了起来。

“好好好,蔷薇老师,行了吧。”萧殊无奈的笑道,他没办法去反驳蔷薇,自己对灵法的理解不及她百分之一,明面上挂着助教的名字,其实就像她说的,一样是学生罢了,看着面前这个天真的少女,也许是自己太过多疑了,她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牵扯其中。

就在这时,映入眼帘的两道身影,打断了萧殊的思绪。

“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事要办。”萧殊忽然说道。

“你能有什么事……诶,你拉我干什么?”蔷薇被墨秋年一拉,身体不由自主的朝他撞去,恰好撞在了墨秋年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的左手。

“哎哟……”墨秋年立刻捂着左臂蹲了下去,面色痛苦。

“啊,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没事吧?”蔷薇见状不由的慌了神,自己这一撞没个轻重,万一伤口恶化严重可就糟了。

“好痛……”墨秋年皱眉低声道,左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了,但那一刀刺得实在太深,伤到了筋骨,短短一两天根本不可能痊愈,现在又被撞了一下,伤口再一次撕裂,殷红逐渐渗透了绷带。

“我们带你去重新包扎一下。”蔷薇扶起墨秋年,可再抬头,面前哪里还有萧殊的身影。

……

“月,今天夜鸦怎么不在?”金发少年问道,面前这两位身份尊贵,即便在灵宛内也带着随身护卫,可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了。

“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月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

“我们回去吧,哥哥,别理他们。”紫罗拉着月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脱离了身后这群贵族少爷。

金发少年也不生气,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在继续跟上去,一直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他是北叶国公爵诺兰之子,身份地位超然,整个灵宛的学生中,除了月和紫罗没有谁的身份比他更高了,身边自然也有许多簇拥之人。

“诺言少爷,月皇子他一向如此的,你不要在意。”

“我就奇怪了,月皇子对别人这样是没什么,可诺言少爷……”

“你们没听说吗?夜鸦受了重伤,现在别说护卫了,都还没醒过来呢,也难怪月皇子心情不好,换了谁都一样。”

“真的假的,北风城谁这么大胆子敢伤了夜鸦大人,别的不说,单从实力上来讲,又有谁能伤的了夜鸦大人?”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的。”

诺言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他实在不喜欢身边的这群人,如果不是迫于家族,他宁可一个人呆着,也不想听这些人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不断。

“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事。”诺言微笑着说道,半分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厌烦之色。

“诺言少爷,今天晚上灵宛的舞会,你会参加吗?”

“诺言少爷,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的,不管谁邀请我,我都会等你的。”

这些女生虽然只有十岁左右,但贵族关于交际方面的教育一向先行,就算不谈诺言的身份,他本也长得也俊秀,她们自是乐于攀谈,况且家族本身就鼓励这种行为,联姻往往是最稳固的结盟,公爵长子这个身份,足以让这些少女们奋不顾身。

“女士们,感谢你们的邀请,但我身体有些不适,我会参加今晚的舞会,只是应该不能陪你们跳舞,实在是很抱歉。”诺言不失礼貌的委婉回绝了她们的邀请,无论面前这些少女面容有多姣好,身份地位有多高,但凡涉及到政治利益,他都不感兴趣。

“诺言少爷你哪里不舒服,我家的医生水平很高的……”

“你家的医生好?我家的私人医生可是闻名北风城的……诶,诺言少爷你别走啊……”

诺言不再理会她们,告了声歉,同样快步离开了,他现在无心顾虑这些事,整个北风城真正被他当作朋友的人不多,月正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但最近这两天,月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虽然平日也是这样乖戾,但从未像今日这样火药味十足的和自己说过话。

直觉告诉他,夜鸦的受伤与月和紫罗的变化一定有着某种关联,绝对不像他们说的只是心情不好而已,莫名的不对劲萦绕在诺言的心头,让他十分不舒服。

夕阳渐渐落下。

白灵塔尖正好定格在十九的时轮珠上。

今晚八点灵宛会举办开学舞会,无论新生还是毕业生都可以参加,其初衷是为了让新生彼此之间熟络,但后来无可避免的发展成了贵族子弟的交际舞会,最后索性对外开放了,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只要你的孩子是灵宛的学生就可以参加,并提供免费的酒水食物。

这一天男生会邀请自己看上的女孩跳舞,不管是真心喜欢也好,单纯交际也罢,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个圈子,平民大多是冲着免费食物去的,他们很难融入那个圈子,不过女生除外,她们不需要身份地位,只要有着姣好的面容,就有可能被哪家的少爷看上,渴望着浪漫的爱情,当然前提还是对方的身份足够尊贵。

精致的妆容不为了其他,只是为了日后更舒适的生活而已,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在意身份的傻瓜会相信在这个舞会上出现的女孩。

无名之人·傀儡篇

天色渐晚,灵宛的街道上人并不多,大多都直接回了宿舍准备参加今晚的舞会,就连一向热闹的商业街也有不少关着门。

“平民,你要做什么?”月冷漠的说道,稍稍朝前走了一步,将紫罗护在身后。

“这么快就把老师忘了?但你不认得我,总认得这个戒指吧。”萧殊从怀中取出来夜的戒指,微笑着在这对兄妹面前把玩着。

“我不认得。”

月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但随即又平静了下来,长久的训练让他只记得两个身份,其一是傀的作品,其二就是北叶国的皇子月,这已经不是刻意的模仿了,而是一种融到骨子里的行为,自然而然,别说外人了,此刻他也相信自己就是月皇子,所以他不认识这枚戒指。

“真是可怜。”萧殊摇头慨叹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我的身份吗?就算我身边没有护卫,此地可是灵宛,只要我一声呼救,立刻就会有人冲上来,毫不犹豫的杀了你。”月面不改色的说道。

“你大可以呼救试试看,你们两个的身份我一清二楚,只要我告诉湫,你觉得他查不出来吗?”萧殊完全不在意月对他的敌意,走上前,在月的耳边轻声说道。

月还想说些什么,紫罗面无表情的拉了拉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转身对萧殊道“你想要什么?”

“其实我不想插手你们的事,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有一点我希望你们弄清楚,还记得上课时我说过什么吗,我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每一个学生的安全,包括你们,以及……月和紫罗,起码在我任职期间是如此,我一向都是说到做到的。”萧殊微笑着说道。

他可以不插手零和湫的恩怨,但也有自己的底线,月和紫罗既然成了自己的学生,保全他们性命还是要做到的,萧殊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摇的人,执着于自己认定的事,只要他觉得对,就会去做,后果一力承担。

紫罗眼中不由的泛起了一丝涟漪,她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月打断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既然你的职责是保护每一位学生的安全,就不该挡在我面前,浪费时间。”

说罢,月就拉着紫罗匆匆离开了。

“你忘了自己是谁吗?”月头也不回的问道。

“我没有忘,我是紫罗,北叶国的公主,月皇子的妹妹。”紫罗轻声说道。

“不,你忘了,你忘了我们的身份,在这之前,我们是谁?”月的声音有些发抖,拉着紫罗的手越捏越紧,疼痛感让紫罗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但是她没有说话,她知道月在害怕什么。

两人行至一处转角的阴影处,月停下了脚步,双手摁在紫罗的肩膀上,将她狠狠的推在墙上,当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他才敢卸下自己的面具,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恐惧,害怕到极致,临近崩溃的恐惧。

“就当我求求你了……不要忘了我们的身份,会死的……不,也许还是死了好吧。”月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痛苦的想要挥拳砸墙发泄,但他不敢,现在他的身份是月皇子,但凡因为自己的意志有所损伤,就是一种失职,至于下场他不敢去想象。

如果彻底崩溃了也许要好受的多,但他没有,不是因为他承受住了,而是傀不会让他崩溃,真正完美的作品,永远不是呆滞到需要牵线的木偶,而是有思想,有灵魂,但又听话的人。

紫罗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她安慰不了面前这个少年,就连自己也是一样,每日沉浸在痛苦之中,自己是谁?自己只是一个无名者罢了,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任何人都不是,活在这个世上,不知所谓,徒劳的活着,真正意义上为了活而活。

望着面前痛苦蹲下身子的月,紫罗没有去管地面有多脏,背靠着墙壁蹲了下来,任凭裙角浸在肮脏的积水之中,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头,轻轻的拍着月的背脊,无神的望着天空,就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猫。

黑白相间的殿宇中收养着许多的流浪儿,他们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袍,没有名字,称呼彼此为无名者,直到仁慈之人,授予他们相应的名字为止,他们就会离开殿宇。

在那之前,仁慈之人会传授他们灵道,传授他们使用各种毒药,暗器等杀人之道,看透人心的方法,只要戴上面具,他们就能成为任何人,在他们眼中,世间没有神灵,死亡才是永恒存在的,是仁慈和解脱。

这一类人,早就失去了感情,他们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想知道,无名者只需要知道目标的名字就足够了,授予世人死亡的仁慈,但‘月’和‘紫罗’不同,他们过早的离开了殿宇,太过年幼的他们并未真正磨灭感情,但这也是傀刻意为之,因为他们不需要杀人,他们要去当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无名者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死亡是他们的信仰,但凡背弃者,便会被带回殿宇,承受苦难,月见过那些背弃之人的下场。

他们的手脚会被钉在木架上,全身洒满蜂蜜,任凭虫蚁叮咬,暴晒在太阳下,全身散发恶臭,可他们不会直接死去,会有人喂他们食物和水,并治疗伤口,如此这般持续三个月之久,直至他们发疯崩溃,祈求死亡,仁慈之人便会亲手持刀,将他们身上的肉一点点的削去,最后只余下骨架为止。

不知多少个夜晚,他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些背弃者的惨状,一地的腐肉恶臭冲天,上面的蛆密密麻麻,时间一长就变作成群的蝇虫,在耳边嗡嗡个不停,仿佛就是那些背弃者死后的化身,不断的在他耳边低语,诉说着自己的痛苦。

情绪渐渐收敛,月抬起头望着紫罗,眼中没有笑意也没有痛苦,这些情绪本就不该出现的,是他失控了。

“我们回去吧。”月平静的说道,只要还在灵宛,还在北叶国,自己就是月,但凡与自己无关的,都不该出现在脑子里。

“嗯。”

……

“真是两个可怜人,诺言同学你觉得呢?”萧殊转身望向身后的诺言。

“萧老师知道月和紫罗是怎么回事?”诺言也不在意,既然被发现了索性直接问就好了,他一直跟着两人,只是没怎么听清方才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萧殊和月起了口角他却是看得分明。

萧殊思忖了片刻道“你真想知道,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

“只是什么?”诺言急忙追问道。

“此事干系太大,况且我没有证据,他们两位身份尊贵,我可不敢乱说。”

萧殊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的诺言心中愈发着急,月在外人眼中虽然只是一个顽劣乖戾的皇子,但到底是他诺言为数不多的朋友,无关身份地位,单纯交好而已,可现在这个朋友不知为什么有些古怪,再听完萧殊这番话,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月一定出了什么事。

“萧老师直说就可以了,有没有证据没关系,我是公爵之子,在北风城说话还是有一定份量的,月是我朋友,我不希望他出什么事。”诺言坦诚的说道。

萧殊左右环顾了一圈道“既然如此,你且跟我来,此处人多,我不便直说,若被好事之人听了去,恐弄巧成拙。”

诺言没有犹豫,一路跟着萧殊行至暗巷,若换做寻常,他决计不可能这么做,公爵之子是什么身份,簇拥讨好之人虽多,仇敌只会更多,但此刻他全然没了平时的防备之心,满脑子都在思索着自己这个朋友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是暗巷,其实是两家店中间的隔道,昨夜一晚的大雨,地面仍有未干的积水,不过相比岚宇镇还是强得多,平日里都会有专职人员来打扫,故此也不算很脏,只是比较阴冷罢了。

“你真的以为那两个人是月皇子和紫罗公主吗?”

萧殊的反问让诺言思绪一滞,明明天气尚寒,手心却冒出了汗,但他仍是强自镇定的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当然我没有证据,信与不信在你。”萧殊不关心诺言是否相信,只要他把这个事实告诉诺言,那么目的就达到了。

“怎么可能。”诺言有些不敢置信,不说月和紫罗平日里素来有人护卫,单单灵宛这个地方,有湫坐镇,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不可能,你真以为灵宛有那么安全吗?”萧殊反问道。

诺言沉默不语,也许旁人感觉不到,月和紫罗的确给他一种怪异感,只是他从未往那个方面去想,但现在萧殊这一番话,让他心中起了一丝疑惑,哪怕这种可能性很低,可万一呢……

“言尽于此。”萧殊不再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萧老师,我能问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吗?”诺言见状连忙追问道,就算萧殊说的是事实,可就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为什么这个萧殊却能察觉到,他绝对不相信一个最多见过月和紫罗两面的人能发现这种事。

两个选择·傀儡篇

“告诉你也无妨,前天晚上,也就是考核的前一日,我还未睡,听闻有敲门之声,开门之后,屋外却是无人,唯有一地的脚印和一枚落在雪中的紫晶耳坠,我起先并未在意,但直到考核那日,我在紫罗公主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耳坠。”

“当时我心中便有了猜想,只是等我回去之后,那枚耳坠已经消失不见了,至此也没了证据,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毕竟这只是我一面之词,不足以取信于人,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什么贵族公侯,人微言轻,又或许真是我多虑了,那种耳坠其实很常见。”萧殊把能说的都告诉了诺言,这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紫晶耳坠……这可不常见,紫晶本是一种极其稀缺的矿产,仅仅一点便价值百万,是皇室的象征,即便是公侯也不得配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诺言皱眉细思,这方面他身为公爵之子,了解的远比萧殊要多,他并没有必要冒着这么大风险来骗自己,加上夜鸦重伤,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如果对方就在灵宛之中,在湫的眼皮子底下,打伤了夜鸦,并且成功掉包了月和紫罗,唯一的疑惑就是夜鸦,如果他知道事实,为什么不说出来?

除非对方甚至有能力控制夜鸦,又或者……夜鸦就是他们的人,可如果是这样,那伤到夜鸦的人又是谁?

念到此处,诺言不由的联想起了今天萧殊和墨秋年迟迟才来,墨秋年身上的伤势,加上蔷薇老师的那番话“他的灵武境界远比你们想象的要高得多。”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无限接近事实的猜想浮现在诺言脑海之中,他单凭萧殊的只言片语,加上所见所闻就几乎推断出了大概,也明白了萧殊的难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的确没有办法去戳穿,就像他说的,没有证据,单凭言语不足取信于人。

“萧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你和墨秋年住在一起吗?”诺言问出了最后一个疑惑,只要得到证实,那么他的猜想就彻底成立了。

“他与我一起住在教职员的宿舍七十三号。”萧殊有些意外,诺言的思路实在很快,短短几句话就已经推断到这个地步了,连他没打算说的部分都猜想的七七八八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知道了,萧老师还请放心,这件事我会管到底的,不过我想知道,萧老师那句负责每一位学生安全的话可还作数?”诺言直视着萧殊的眼睛问道。

“作数。”萧殊笑着说道。

“那就好,再过一会,就是开学舞会了,我会去参加的,月和紫罗也会去的。”诺言没有打算告诉别人,人还没有救回来,先惹的满城沸沸扬扬,到时候最危险的还是月和紫罗,万一被逼得狗急跳墙,将两人杀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知道了。”萧殊点了点头。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离开了巷子。

萧殊不信任湫,也不会信任仅仅见过一面的零,对于这具灵偶身上的封灵咒,他也没有把希望放在零的身上,零的那番话,可以看作是好意,也可以看作是变相的威胁,而他萧殊最不在意的就是威胁,以诚待人,他必然投桃报李,可这种做法,半点用也没有,只会让他心生反感。

哪怕今天诺言不曾出现,他也会另想办法救出月和紫罗,无关身份地位,人生在世无愧于心便好,他萧殊管不了世间所有的事,可身边的事还是要管一管的,对方伤及墨秋年,已然触碰到了萧殊的底线。

回到宿舍,空无一人,蔷薇带着墨秋年去重新包扎伤口了,墨玲儿想来也跟着去了,萧殊也没有过多在意,正打算准备一下去参加所谓的舞会之时,屋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不是他人,正是那天晚上被萧殊抓个正着的莫仟,穿着体面华贵,黑色帽子下露出的是褐色卷发,苍白的脸色和凹陷的眼眶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老上许多。

“我当时谁,原来是莫同学,这才过了一天,何必那么着急呢,有的是时间。”萧殊还以为是谁,这是上门送钱来了,自然是笑容满面,就仿佛看到了待宰的羔羊。

“那个……导师,能不能让我先进去。”

莫仟脸颊微微抽搐,两只手揣在兜里,听着萧殊的语气,简直恨得手痒痒,可打又打不过,自己的把柄被抓在了手上,只要他说出去,那些人根本不会去管真假,也不可能给他辩解的机会,不知道多少人对他们家族报以敌意,别说这是事实,就算是捏造的,对方也可以让它变成事实,让自己百口莫辩。

“进来吧。”萧殊笑眯眯的让开身子。

一进到屋子,莫仟摘下帽子,取出一枚戒指递给萧殊道“导师,十万我真的拿不出来,我东借西凑也只有八万,要不……”

“八万也不是不行,但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只要你如实告诉我,剩下的两万就算了。”萧殊没有半点着急,反而坐了下来。

“什么问题?”莫仟面带疑惑的反问道。

“从你的行动上看,绝不是第一次做那种事了,可前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失手?失手后又为什么要跟着我?就算失手了,你大可以自己一个人逃不是吗?而且如果你的目标一开始就在学生区,又怎么会经过我这里?”萧殊注视着莫仟的双眼,但很可惜,他失望了,莫仟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

“这种事失手很正常,就算我熟悉灵宛,可总有意外,当时被发现了,我有些慌不择路,看到你跑了,还以为你也是跟我一样在偷东西,哪里知道……至于为什么路过你这,是因为之前就有人追着我跑,我没办法,被一路追到这的,之后他好像又被我甩开了,我就放心了,说实话,一路追我的人是不是导师你?”莫仟一通解释,反倒把问题扔还给了萧殊。

萧殊心中彻底明白了,难怪自己之前没有发现,对方知道莫仟那一晚的行动,故此利用他引开了自己,这才把墨秋年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了。

可他又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如果那一晚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呢?

顾不得莫仟,萧殊站起身子,将门打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高耸的白灵塔尖交错在二十和二十一之间,舞会已经开始了,明明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了,蔷薇和墨秋年却仍未回来,墨玲儿也不知去了哪。

“怎么了?”莫仟疑惑不解的问道。

萧殊没有理会他,脑海中不断回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自己半路见到月和紫罗是巧合吗?

诺言在一旁偷听被自己发现也是巧合吗?

此刻莫仟的到来呢?

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自然,可萧殊心中愈发感觉不对劲,从下午起,自己就好像被刻意从蔷薇和墨秋年身边支开了一样,包括诺言去舞会的提议,时间莫名其妙的就变得紧凑,每一步都像是刻意安排好了一样。

无形中一根根的线,串联了起来,把他萧殊视作木偶,肆意的操纵着,不管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好像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看来不仅仅是自己不信任零,零也同样不信任自己,放了墨秋年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很清楚当自己发现灵偶上的封灵咒时,便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湫,可他也同样猜到了,自己不会就此收手。

只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萧殊想不明白。

“导师,那个……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还急着去舞会呢,这可不仅仅是灵宛的舞会,北风城的诸多世家都会来的,我可不能迟到,不然又要被数落了。”莫仟有些着急的说道,他难得穿的那么正式,他身上的钱全都给了萧殊,之后的生活费还指望今天晚上能从父亲那讨要一些呢。

“舞会……诸多世家……你的意思是,国王也会来吗?”萧殊像是抓住了某个关键点,可似乎又差了点什么。

“是啊,今晚的舞会大概要举行到凌晨才会结束,像我们这样的,父母就在北风城,就算不想参加也不可能,月皇子和紫罗公主既然是灵宛的学生,国王当然也会参加了。”莫仟说道。

“湫会参加吗?”萧殊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问题。

“不会,湫老师从来不参加舞会,你应该知道才对,湫老师如果出现在舞会上,我们这些男生哪里还有机会……诶,导师你要去哪?”莫仟话还没说完,萧殊已经飞一样的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个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莫仟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懒得管,把戒指放在了桌子上,生怕被人偷了去,到时候萧殊又不认账,就把门从里头反锁了起来,然后从二楼的阳台跃了出去。

“这算是你的第二次警告吗?”萧殊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今夜的灵宛格外喧闹,大多数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沉浸在舞会的气氛之中,唯独一个人面色越来越凝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方给了萧殊两个选择,而萧殊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晚会行刺·傀儡篇

美妙的音乐在灵宛礼堂内响彻,男生穿着自己最华贵的衣服,秉承着绅士的礼仪,女生们则穿着衣裙,最大程度的彰显着自己妙曼的身材。

明亮的烛火遍布在两侧,厚重的大门阻隔了屋外的寒冷,大厅的乐台上的每一位都是造诣颇高的乐师,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再国王面前演奏出最好的音乐。

两旁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和开封的美酒,供人取用,碧蓝色精巧的大灯微微晃动着,一整排落地窗上的蓝色帷幔垂在地上,伴随着灯光的明暗变幻,给人一种朦胧迷离的感觉。

欢快的调子中,男生们行着漂亮的屈膝礼,邀请自己心爱的女士,这是一个最佳的表现机会,无论对家族而言,还是对自己而言。

诺言坐在父亲诺兰身边,既不喝酒也不吃东西,不断的环顾着四周,许多女生邀请他都碰了一鼻子灰,被他毫不犹豫的给拒绝了。

“怎么了?你有些心不在焉。”诺兰转过头问道。

“没事,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诺言小心且慎重的回答着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你素来讨厌这种场合,我也不怎么喜欢,只是你不该这样拒绝她们,我想你应该明白,去找个姑娘一起跳支舞吧。”诺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眼神撇向那坐在国王身边的紫罗公主。

诺言找了好一会也没见到萧殊,可这样干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无奈只能站起身子,硬着头皮朝国王走去,回头却看见诺兰和其他公侯之间愉快的交谈着什么。

许多想要碰碰运气的小子都被紫罗公主拒绝了,她无需考虑对方的地位身份,因为她本身已经是这个王国地位最高的人之一了,在这位国王面前,他们甚至连流畅的说话都做不到,更别提邀请她跳舞了。

诺言走到国王面前,他戴着看上去一点也不贵重,甚至可以说廉价的青铜王冠,斑白的长发下如鹰隼一般的眼睛注视着诺言,他的左手不管何时何地都隐没在衣袍之下,诺言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位老人是如何得到王位的。

完全是血腥的杀戮,不仅仅是对外人,对自己家人也毫不留情,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人疯了,若他他当上国王,肯定是一位暴君的时候,他却又展现出了过人的智慧,屡次率军出征,将外敌逼退,在治国上,更是比先王要高明的多。

这位老人舍弃了私生子的名字,并重新给自己起了个名,叶北,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前半生,让诺言对这位老人心怀敬畏。

“诺言,紫罗愿意跟谁跳舞我可不管不了。”叶北含笑问道,举起那杯紫罗倒给他的红酒,稍稍抿了一口。

诺言死死盯着叶北手中的那杯红酒,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随着叶北喝下这口酒之后越来越重,到现在他都不曾见到萧殊的身影,一团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诺言单膝跪地,微微低头道“尊敬的国王陛下,不知我能否邀请您的女儿共舞一曲?”

“起来吧,你问我没用,你要问紫罗。”叶北点了点头,示意诺言起身,看向端坐在身边的紫罗,诺言这个孩子在他眼中不同于其他贵族少爷,不单单是自己朋友的儿子,更无半点不良嗜好,洁身自好,天赋也是奇佳。

“紫罗公主,请问您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诺言转头望向紫罗,他的余光放在了一旁的月身上,可月之前给他的违和感似乎消失了,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自己熟悉的月,在一旁给小声的对着紫罗说“快答应他。”

紫罗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朝着诺言伸出手。

诺言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左手轻轻的拉住了紫罗的手,像是对待易碎的玻璃一样,轻柔,右手慢慢的搂住了紫罗纤细的腰。

月悄悄的在一旁给诺言比了个手势,并且用口型说着“加油,我看好你!”

在一片喝彩声中,两人踩着曲调,离开了叶北的身边,来到大厅中央,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两个人所吸引,公爵之子,国王之女,多么般配的一对,周遭的灯光开始逐渐变暗,只剩下两人头顶的灯依旧明亮如初。

诺言牵着紫罗的手,迈着轻快的步法,伴随着曲子,两人互相注视,像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人,精致的舞蹈,配合完美无瑕。

可就在此时,诺言的动作骤然一顿,节拍不由的慢了半分。

他看到了一个人,萧殊。

他看到萧殊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外,冷漠的注视着场内的一切,随即又被人群所遮掩。

“怎么了?”紫罗柔声问道,虽然看得人没有察觉到,但她这个共舞之人却能感觉得到,诺言的手有些僵硬,额头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没什么。”诺言一把拉回了紫罗,紫罗垫起脚尖,旋转着跌入他的怀抱之中,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舞终了。

不知为何,原本优美的曲调,此刻在诺言耳中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这曲调中似乎隐藏着其他的调子,不仅没有半分优美,反倒带着一抹凄凉之意,仿佛在哪听过,可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诺言轻轻松开了抱着紫罗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抱歉紫罗,我有些累了。”

“嗯。”紫罗点了点头,提起裙子,迈着细碎的脚步回到了叶北的身旁。

似乎有什么事在发生,可自己却完全察觉不到,这种感受让诺言十分压抑,原本优美的曲子在他听来也变得怪异非常,可偏偏月和紫罗给他的感觉却变得正常了起来,仿佛先前的那种不对劲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诺言思来想去也没个结论,他想要去找萧殊,但此刻人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刚想回到父亲身边的时候……

“绿叶子,落在您的额头,抹去痕迹,黄叶子,落在您的衣服,伤口掩盖,红叶子,落在您的坟墓,拉下帷幕,今夜,大雨灌满了厅堂,将鲜血冲淡,明日一切都会如初……”

诺言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唱着,宛如一道惊雷在脑海中响起,他记起来了,他知道这个曲子自己在哪听过了。

落叶歌,先王死去,叶北争夺王位之时,特地让人编纂的一首曲子,平定之战时,这首曲子便是丧钟,诺言当初十分好奇,故此翻阅各类乐谱,总算给他找到了这首曲子的谱子和歌词,一个人在房间内自弹自唱过,因为此事,诺兰把他的琴都给砸了,让他不准再弹这首曲子。

诺言只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至头顶,他抬头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唱。

“砰!”

大门被打开了,一阵冷风吹入,熄灭了周遭的烛火,大厅内的灯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砸得粉碎,碎玻璃乒铃乓啷的落了一地,也不知砸到了谁,人群传出一阵惊呼之声,漆黑中乱作一团。

其余的乐声随即停了下来,可偏偏,那落叶歌的曲调依旧未停,悠扬而凄凉,冰冷而残酷。

自己都听出来了,那国王怎么会听不出来?

所有的一切汇聚在诺言脑海中,他终于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

如果月和紫罗早已经被人掉包,那么对方只需要趁着这个机会,杀了叶北,就可以让月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这个舞会不仅仅是开学舞会,更是一场杀戮的舞会,国王一死,在场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这个月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陪葬。

诺言心中焦急万分,可一片漆黑之中,他根本辨别不了方向,慌乱的人群让他寸步难行,落叶歌的调子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什么人!?”

“保护陛下!”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被乐声所覆盖,那些护卫完全没有抵抗之力,盔甲碎裂,瘫软的撞到了好几排餐桌,杯子,木勺,酒壶,餐盘四处横飞,鲜血和红酒流满了整个大厅的地面。

叶北冷冷的注视这面前这个人,即便是一片漆黑,他依旧能够看清对方的脸,自这首曲子响起之时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是,当他想要起身的时候,骤然的眩晕让他重新跌坐回了椅子,这种无力感渐渐充斥全身。

“绿叶子,落在您的额头,抹去痕迹,黄叶子,落在您的衣服,伤口掩盖,红叶子,落在您的坟墓,拉下帷幕,今夜,大雨灌满了厅堂,将鲜血冲淡,明日一切都会如初……”面前这个人轻声浅唱着。

冰冷的匕首刺入腰间,拔出,鲜血潺潺。

叶北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伤口,任凭他如何疑心,如何警惕,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想保护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刺了他一刀。

那人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你现在不会死的,你只需要安静的躺在床上,然后等他来就可以了,至于这个国家,你怎么得来的,我就怎么收下了。”

仅仅片刻的功夫,灵法区的老师们施以灵阵,在大厅内悬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球,照亮了一切,诺言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大厅内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白,这个时候,落叶歌的曲调也停了下来。

北叶国王,倒在血泊之中,月和紫罗跪坐他的身边不停的哭泣着。

意外指认·傀儡篇

诺言呆呆的站在原地,许多疑问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犹如找不到源头的线,缠绕在一起,怎么解也解不开。

凶手到底是谁?

诺言注意着周围每一个人的神情,包括月和紫罗,甚至连诺兰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可是……

所有人的表现都很正常,诺兰公爵身为此刻除了叶北之外身份最高的人,立刻让人护住了月和紫罗,同时上前查看了叶北的伤势。

“伤得很重,从伤口上看是一把五寸左右匕首,而且涂了毒。”

诺兰暗自心惊,从灯灭到重新恢复明亮,只有短短的十秒钟而已,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但面前这位老人,不说身边的护卫,但就他自己本身的实力就不弱于在场的任何人,可凶手就凭借漆黑的十秒钟,不但杀光了他身边的护卫,更是让这个老人全无抵抗之力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立刻封锁大厅!不准任何人出入,所有人都把身上的器物拿出来,但凡抵抗者,杀无赦!”纳兰公爵拔剑而出,怒视着在场的所有人,身边的护卫也纷纷举起了盾剑,牢牢的守在大门口。

“已经没必要了。”

诺兰摇了摇头,否决了纳兰的这个举动,对方既然敢行刺国王,事先必然做了充分的准备,就算这个时候从哪个人身上搜出了匕首,大概也只是替罪羊罢了。

“诺兰大人,陛下怎么样了?”纳兰冷静了下来,他也不傻,自然知道诺兰的意思。

“伤得很重,但还没有危及性命,只是……”诺兰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没什么,此事责任在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陛下送去医治,这伤势绝不能拖,至于凶手,我亲自去查。”诺兰朝月和紫罗招了招手,柔声安慰着这两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没事的,叔叔在这,没有谁能伤害你们。”

诺言走上前去,想要安慰月和紫罗,顺便找找线索痕迹之时,紫罗忽然尖叫道“你不要过来!”

“怎么了?”诺言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紫罗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是你们!是你们做的!我看到了,就是你们!”月指着诺言父子,大声说道,生怕别人听不见似得。

“公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诺言心中一惊,方才一片漆黑,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原地,这黑锅背的莫名其妙。

“就是你干的,纳兰公爵你还在等什么,把他们父子都给我抓起来!”月斩钉截铁的说道。

此言一出,大厅内一片哗然,在场所有人谁不认识他们父子,诺兰在北风城地位超然,与叶北又是从小相识,手握数万护城军,诺家势力更是遍布北境,叶北上位之时也是他在身后鼎力支持才有今日,更何况他还是两位殿下的教父,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刺杀叶北。

“怎么,你们还要杀我们父子不成?”诺兰站起身子,冷哼了一声,他身边的护卫拔剑而出,除了叶北本人,有谁敢在北风城动他们诺家?

“都给我把剑放下!皇子和公主许是受了惊吓,看差了,我相信诺兰大人的为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纳兰公爵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帮着诺兰说话。

“不过,既然两位殿下笃定是您做的,恕我很难直接排除您和贵公子的嫌疑,还请两位暂且不要抵抗,在查到凶手之前,配合我的调查。”纳兰公爵话锋一转,亲自走到诺兰身旁,伸手想要取下他腰间的长剑。

无数的刀剑顿时对准了纳兰,只要他再有半分异动,下一秒就会被刺成马蜂窝。

“呵,既然如此,我也不辩解什么,可纳兰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抓我可以,但我儿子你要是敢动,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如果你非要扣在我头上,后果将由你的家族来承担。”诺兰冷笑了一声,取下腰间的长剑,扔在了地上。

“这是自然,只是在那之前,要先委屈一下诺兰大人了,你们几个,把诺兰大人押送回去,我会亲自禀告皇后的,至于其他人,既然诺兰大人都这么说了,你们留下姓名之后就离开吧。”纳兰捡起诺兰的剑,挥了挥手,让卫兵将其押送了下去。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不到片刻,诺兰父子被指认凶手,叶北伤重也被送了回去,前来参加舞会的学生和老师们个个面色惨白,好端端的一场开学舞会,居然成了这个样子,所有人逃也似的离开了,生怕被牵连其中。

“诺言少爷,如果陛下因此身亡,这弑君之罪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你父亲也一样,如果最后查实,的确是你们父子所为,我会亲自来请你的。”纳兰的低语犹在耳畔。

徒留一片狼藉,大厅内诺言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诺言此刻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他遏制住了出声反驳的心情,既然父亲愿意束手,保下自己,那么此刻跳出来也是无用,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证明清白才可以。

牢狱中的酷刑他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略有耳闻,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坚持超过三天,那里是地狱,纳兰公爵素来与他们诺家交恶,彼此多有摩擦,此刻无论月和紫罗的言论是真是假,他们都会借这个机会,狠狠的打压诺家,最好是逼诺兰亲口承认,定的罪越大越好,大到足够让他们株连整个诺家,出兵剿灭为止。

诺言第一次被逼入了绝境,没有人可以依靠,思绪反而变得清晰了起来。

凶手行动的时候,自己和紫罗刚刚跳完舞,离国王的位置大约有十步左右,父亲坐在国王的右手边不远处,这个距离的确是最容易下手的位置,可问题在于,国王身上的伤口在腰的左侧,由一把短匕刺伤,单从这点上来看就绝不可能是自己父亲下的手。

当时大厅内一片漆黑,在那之前都是明亮如白日一般,普通人根本无法在那短短的十秒内适应光线的变化,更何况是月和紫罗,他们应该和自己一样什么也看不见才对,又怎么可能断定凶手就是自己和父亲?

又或者他们根本不需要看清是谁,只是想要指认他和诺兰罢了。

一个恐怖的推断在诺言脑海中成型,自己之前所做的推断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可太过于想当然了。

那么现在,如果把这一切都倒过来想的话会怎么样呢,也许事实就截然相反了。

假设那个萧殊说的才是谎话,月和紫罗是被他掉包的,而夜鸦因为发现了这一切,所以被其重伤陷入昏迷,他之前的言谈举止,也许只是再刻意引导自己对月和紫罗产生怀疑,并在舞会上进行试探,从而加深自己的嫌疑。

他既然能将夜鸦重伤,那么在漆黑一片中杀死护卫也就不那么惊奇了,至于最终刺伤这位国王,应该不是他,而是最不被叶北所怀疑的月或紫罗。

诺言分别查看了那些死去护卫的伤口,全都是一击致命,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当叶北全神贯注面对强敌之时,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孩子刺了一刀时脸上的表情。

可这仍然解释不了叶北这种强者,怎么会挨了一刀就完全失去了抵抗之力,哪怕这刀上有毒又如何,偏偏叶北的样子,似乎连从椅子上起来都做不到,就这么倒了下去?

“红酒吗?是了,陛下再聪明,也不会去提防自己的孩子,否则也不至于被人这么轻易就得手。”诺言瞥见地面上那一滩快要干涸的液体,早已经分不清是酒还是血了。

可就算自己差不多猜到了真相,没有证据,别说指认月和紫罗了,就算他说萧殊是凶手,也根本没有人会信,对方安排的如此周全,似乎完全没有留下半点破绽,加上纳兰的接手,让月和紫罗那原本不足以说服众人的证词,成了死局的最后一步棋。

“该死!”

诺言狠狠的一拳砸在地面,他早就该想到的,月和紫罗的不对劲,偶遇萧殊,加上自己来参加舞会试探性的邀请紫罗跳舞,这一切的发生都太过理所当然了。

回头想想,的确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当时萧殊所言太过惊骇,以至于他一时间根本没有想得太深,却还自以为聪明,现在到好,被人玩弄鼓掌之中还不自知。

“后知后觉,诺言啊诺言,亏你自负聪明,简直可笑,不管你到底是谁,我不会放过你的!”诺言咬牙切齿的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发泄似的又狠狠的打了地面几拳,直打的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疼痛感刺激着诺言的神经,让他的眼神恢复平静,既然有了论断,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铁卫军的首领夜鸦,只要他能醒过来,一切的谜团就能解开,可问题在于,连叶北都没办法短时间内让夜鸦醒过来,纳兰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

对方费尽心机策划这场刺杀,却没有直接杀了叶北,这一点诺言有自己的推断,因为叶北一旦身死,就算月和紫罗是合法的继承人,也同样会因为年纪关系,根本镇压不住各个世家,可只要叶北还活着,不管是什么状态,那些世家就翻不了天。

“灵宛的医疗区……教职员宿舍中央吗?”

诺言抓住了最为关键的点,对方下毒的目的就是让叶北不生不死的活下去,可叶北的身体素质之强横会导致毒素扩散缓慢,如果得到及时的医治,甚至湫老师亲自医治的话,说不定就会恢复过来。

但这是他们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诺言立刻站起身子朝医疗区冲去,不管来不来得及,他都要过去,哪怕只是追着对方的背影也比在这发呆要强。

红发少女·傀儡篇

萧殊没有如约前往舞会,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猜到那里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第一时间就过去的话也许来得及,可对方既然将自己从蔷薇和墨秋年身边支开,就是光明正大的问你萧殊,你选择去舞会还是去确认他们的安全?

这个问题需要思考吗?

阴沉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雨了,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商业街大多关了门,灵宛的礼堂可以容纳数千人,多数人都选择去参加,哪怕只是为了一顿免费的晚餐,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也许是对舞会没有兴趣,也许是迫于生活和学业,没有时间去参加。

宿舍区中央就是灵宛的医疗处,离萧殊住的地方隔了数条街的距离,走大路的话并不算很近,但萧殊选择了最快的走房顶,用了五六分钟就来到了医疗处。

白色的建筑物足有七层,高高耸立在教职员宿舍区的中央,楼的顶端是巨大的红色十字标识,夜色下清晰可见,他们负责整个教职员宿舍区的医疗保障,只要你是灵宛的学生或者老师,任何病痛的医治都不需要付钱。

萧殊缓缓推开大门,里面却并不是印象中的灯火通明,什么也看不见的漆黑。

滴答,滴答。

水滴声在耳畔回荡。

血腥味。

非常浓重的血腥味甚至盖过了原本的药味。

萧殊皱着眉头,一步踏入了黑暗之中,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自发关了起来,面前是遍地的尸体,地板上粘稠的血液让他每迈出一步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冷风拂过。

锋利的匕首刺出,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这一刀她尽了全力。

完全没有阻隔,刀锋一划而过,可她的眼神却变得呆滞了起来,望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匕首,不知所措。

猩红的剑锋架在她的脖子上,死亡近在眼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女人哭喊着,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整个人不断的发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邱医师?”

萧殊认得她,今天早晨他带墨秋年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女人帮墨秋年包扎的伤口,当时她还特地嘱咐萧殊,每两天就要来换一次纱布,并且开了许多的药。

“怎么是你?”

邱医师不敢置信的望着萧殊,医疗处每天的病人有很多,人来人往大多也记不起谁是谁,不过萧殊给她的印象很深刻,因为这个看似学生的人,居然戴着灵宛的导师戒指。

“到底发生了什么?”萧殊收起了红叶剑轻声问道,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位邱医师濒临崩溃,不能再给她半点刺激。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突然就疯了,用刀捅杀彼此,我太害怕了,就躲了起来,等到他们都死光了我才敢出来……刚想逃出去,就碰到你了,我怕你也疯了,所以才……”邱医师急忙解释道。

萧殊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番邱医师,虽然没有半点光亮,但对萧殊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凌乱的头发,白色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眼镜也不知去向,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邱医师,你有没有见到今早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学生,你给他包扎过伤口,他身边应该还跟着一位女老师。”萧殊反问道。

“我就是下来给他取药的,哪知道……”邱医师脸上写满了后怕,她这种常年生活在灵宛的医师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们在哪?”萧殊问道。

“他们在七楼,我不会去的……你要去就自己去好了,是死是活我不知道,我现在要去告诉湫老师这发生的一切,他一定能查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能的……”邱医师呆滞的摇了摇头,转身朝外走去。

萧殊也没有强迫她,一人朝着七楼走去。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楼道,就连楼梯处都遍布了尸体,滴答滴答的鲜血顺着楼梯不断的往下落,两旁的扶手,墙壁上遍布着血迹。

萧殊没有理会,直接来到七楼,七楼的房间很多,房间外都有牌子标识,上面写着病患的名字,大多都是重病患者的休息房间,灵宛内虽然人多,但很少有人会重病到要住在医疗处,故此许多房间都是空的。

萧殊动作很快,每路过一间房间就直接将房门踹开,可随着门一扇扇的打开,萧殊心中的疑惑愈发多的起来,七楼都是重症病房,墨秋年的伤虽然不轻,但也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才对。

可最大的疑惑不是这个。

而是……

无论前后左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楼道似乎没有了尽头一般,怎么走也走不到头,想要回头,也是同样看不到尽头,就仿佛站在了迷宫的十字路口一样,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间,早已分不清来时的路。

这样下去别说找到墨秋年和蔷薇了,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

“你在找谁?”

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位女孩站在萧殊面前,红衣白裙,看上去比墨秋年还要小,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缠绕在她的脸上,只露着殷红的小嘴和及腰红发,她的手上抱着一个精巧的木偶,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偶,唯一的不同是,木偶的脸上没有绷带。

萧殊念头一动,红叶剑却是纹丝不动,背后的红伞似乎真的成了一把伞,在这片空间内,他完全感应不到灵力的存在。

“你在找谁?”小女孩再一次开口问道。

“我在找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学生一个老师,你知道他们在哪吗?”萧殊微笑着问道,即便面前这个女孩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就好像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

“你不害怕我吗?”小女孩歪着头问道。

“害怕?这个词有许久不曾听过了,我为何要害怕你?”萧殊反问道,天劫都不曾让他畏惧,就算面前这个女孩是怨魂幽灵又能怎样。

“你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我看不见你的心,我不知道,但他们都怕我,我看得见,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不怕我了。”

小女孩话音刚落,空荡荡的楼道内突然出现了许多人,他们全都是这儿的医师,他们站在小女孩的身边,面带笑容,宛如活人一般。

萧殊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些人全都是之前所见的尸体,但仅仅如此的话还不足以让他惊讶,真正让他惊讶的是小女孩左手旁的一位女士。

邱医师?

幻境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也怕你吗?”萧殊指了指邱医师问道,同时回忆着自己踏入这栋楼之后的每一个细节,他要弄清楚自己所见的那个邱医师到底是别人假扮的还是幻觉。

“这里的人都怕我,他们不敢来我的房间,他们害怕听到我的声音,把我锁在七楼的最深处,不让我出去,不过我已经原谅他们了,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小女孩咯咯直笑,言语中透着开心。

“在一起?”萧殊抓住了她言语中的一个关键点。

“到时候,没有人再拘禁我,他们都不会怕我,在另一个世界,一切都会变好的,你不用担心,你要找的人也会过去的,很快……很快……”小女孩抱着木偶柔声说道。

身体在逐渐变得僵硬,不管是手指轻微的动作,还是手臂关节的动作,都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就好像木头之间的摩擦,萧殊低头盯着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小女孩手中的木偶,轻声道“这就是他们怕你的原因吗?”

“闭嘴!”

伴随着一声尖叫,巨大的力道将萧殊整个人都扔了出去,世界在他的眼前旋转,风声呼啸刺耳,在这个瞬间,他闭上了眼睛,沉心凝神不再理会这些幻象。

风声瞬间停歇,身体的僵硬感褪去,再睁眼,自己正站在七楼的楼梯口,眼前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孩,也没有鬼魂,有的只是忽明忽暗的灯光,以及一地的肉块血浆。

失去了幻象的阻碍,楼道和房间不再是无穷无尽,一眼看得到头,萧殊已经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了,他径直来到了七层楼的最深处,路上他还看到了邱医师残留的半个头颅,惊恐的眼神中定格了她死前所见的最后一幕。

不同于其他的房间分布在左右两侧,这个房间位于七层的最深处,被一道道铁栅门封锁,拴着最沉重的锁链,像是关着什么凶猛的恶兽一样,不过这些门和锁链此刻都已经被破坏了,丝丝冷风自深处传来。

半开的窗户外夜风徐徐,窗外缠绕着铁丝,装着钢栏,红发的小女孩坐在床上,她的头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陪伴她的除了每天晚上的月亮之外,就只剩一个木偶和一个八音盒了。

所有人都害怕她,除了那个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敢和她说话。

她的世界不大,只有这个小小的房间而已,一生中体会最多的感情除了失落就是孤独。

对她而言,生和死或许没有太大的区别,坚持总是有尽头的,她曾许诺在崩溃之前都不会离开或者死去,但这一切都到头了……

幻境灰蝶·傀儡篇

“你是谁?”

红发女孩开口问道,她虽然看不见萧殊,但这个房间乃至整栋楼都逃不出她的感应,哪怕这房间内多出一只蚂蚁她也能察觉到。

“放了他们。”

萧殊红叶剑在手,遥指着红发女孩,蔷薇和墨秋年两人正昏倒在地上,气息越来越弱,显然深陷幻境之中无法自拔,再过片刻只怕就要身死当场。

“你可以动手了,我不会反抗的。”红发女孩微笑道,半分也不畏惧萧殊的杀意,相比死亡,她更畏惧孤独。

“你早就能杀了他们的,等我来只是为了求死吗?”

萧殊平静的反问道,咫尺距离,只要他想,翻手便能杀了她,只是杀了她之后蔷薇和墨秋年又会如何,萧殊不知道,故此并未急着动手。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经历过什么,反正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红发女孩笑着说道,就在此刻,周围的墙壁上逐渐浮现出一道道的光纹,勾勒着什么。

“灵阵?”

萧殊心中一紧,面前出现的灵阵与平时释放咒法的并不一样,所汇聚的灵力也超乎想象的庞大,绝不可能是面前这个女孩临时施展的,只有可能是一早就被刻印在了此处,而此时被引动了。

如此庞大的灵力,一旦爆发开来,别说昏迷不醒的蔷薇和墨秋年了,就算萧殊也很难全身而退,可他反而从容了起来,收起了手中的剑,坐到她的床边,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红发女孩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你知道秋年他经历了什么吗?他的父母都被杀了,他也险些身死,家族只剩下了自己和姐姐,明知仇敌是谁,却无能为力,到现在都还在被追杀,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选择一死了之。”萧殊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我看到了,可我不在乎。”

“你当然不在乎,你已经选择了逃避,你不敢面对,秋年总说他自己是废物,可在我看来,他不仅不是废物,甚至比很多人都要坚强的多,真正的废物,就是如你这般,只要跌倒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自怨自艾,整天想着一死了之,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别人身上。”萧殊冷笑道。

“你说什么?!”

红发女孩愣了愣,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过话,他们都生怕惹怒自己,甚至是敬而远之,萧殊还是第一个敢当面数落她的人。

“不用尝试了,没用的。”萧殊面不改色的说道,她的力量的确很恐怖,但蔷薇和墨秋年反抗不了,不代表他萧殊也无能为力,这种程度的幻境还不足以迷惑他。

女孩默然无语,平日里即便灵宛的老师,只要她愿意,依旧能让其陷入幻境而不自知,控制五感,生死皆在一念之间,可面前这个人,她做不到,不管怎么努力她依旧做不到,这种无力感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有些无措。

“我奈何不了你,可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红发女孩咯咯直笑,她不在乎了,灵阵将成,一切都会化作飞灰。

“你不会这么做的,你只是在求死,外头的尸体,鲜血,都不过是幻象罢了,你并没有真的杀过人不是吗?”萧殊平静的说道,除了邱医师之外,并没有人真正死去,他们都只是陷入了幻境,用意为何也很清楚,就是为了吓跑不知情的人。

“那又怎么样!?”

红发女孩心生怒意,谎言被戳穿之后的羞恼让她情绪起伏不定,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整个房间顿时变了模样,墙壁开始剥落,脚下的地面化为灰烬飘散,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颠倒了过来,血红的雨淅淅沥沥自脚下朝着天空落去,她失控了。

“你还想说什么?我给你时间。”

红发女孩歪着头说道,她站在萧殊的身前,包裹着头的绷带不见了,苍白如雪的脸没有半分活人的样子,幻境之中没有时间,外界的一秒可以是一瞬间,也可以直到永远,在这里她才是主宰。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总有人认为死是一种解脱?这个世上没有走不出的困境,唯有死,是真的回不来了。”

萧殊对面前这个女孩并没有敌意,因为这种诡异的幻境不知是何等痛苦才会造成,相比一剑杀了她,也许尝试性的去了解她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或许萧殊没有张道全那样牺牲自己的至仁,可若是能救,他也不会选择袖手旁观,即便很怕麻烦,但总归问心无愧。

“为什么?你们明明都希望我死的,为什么现在要劝我?”红发女孩不解的反问道,除了那个送她来的人之外,但凡知道她存在的人,都巴不得自己早点死,甚至是下药。

当然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材研磨成粉之后参杂在食物中,又苦又涩,有的难以下咽,有的让人昏昏欲睡,有的让人浑身无力犯恶心,可是迫于饥饿又不能不吃,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宛如地狱。

现在一切都如他们所愿了,她放弃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人站出来劝她,她只觉得好笑,情绪波动让心中所想化作了一幅幅画面显现了出来。

女孩因为忍受不了饥饿,大口吞咽着食物,但片刻之后又完完全全的吐了个干净,吐得满地都是,她无力的蜷缩在墙角,无力去改变什么,每当她愤怒失控的时候,周围的墙壁就会浮现出灵阵,将她的力量压制下去,可是这又能怪谁呢,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他们这么对待你,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宁可去死也不选择离开?”

萧殊有些不明白,这些幻象所呈现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既然忍受不了,为什么又自愿被关在此处,他相信如果不是自愿,根本没有人能够强迫她。

“你想要知道吗?”女孩语气平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想帮你。”萧殊直视着她的眼睛,言语没有半分犹豫,不管是为了救墨秋年和蔷薇还是为了救这个可怜的女孩。

“蝶,我的名字”

她的脸颊剥落了下来,脖颈,手臂,衣服全都化为了灰烬飘散,可仔细看去,那并不是灰烬,而是一只只灰白色的蝴蝶,朝着萧殊飞去,本以为早就死去的心,似乎还存留着一丝余烬,即便已经放弃了,可一想到也许根本不会有人记得自己,总归有一些失落。

萧殊没有抵抗,任凭这些蝴蝶落在自己的身上,化作红色的长发,苍白的面容以及女孩的衣裙,眼前的景象也在逐渐变化,无数的灰烬汇聚起来,变作椅子,床,屋顶以及……昏黄的灯光。

蝶,七岁,北风城贫民窟的一间房屋内。

“你在说什么?她是我们女儿,你怎么能……”

“她只是个怪物,她不是我女儿!你看到了,我现在一天都不能安生,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摔死她!”男人粗鲁的推开了女人,不管蝶如何的哭喊哀求,他依旧用着粗麻的绳子将她的手和脚牢牢的绑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蝶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却被那个男人反手一巴掌打在脸上,嘴角的鲜血让她怔住了。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生的不是儿子,是个女儿?为什么你不能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还指望着你以后长得漂亮一些,嫁给贵族豪门,可你呢?偏偏是个怪物!就算卖到花街也没人要的货!”男人冷笑道,他一边灌着酒一边朝着屋外走去。

“不要再喝了!家里早就没钱了,这么晚你又要去哪?”女人拉住了她。

“滚!喝点酒还要你管?我爱去哪就去哪。”

“你……”

“砰”

酒瓶直接砸在了女人的头上,将她的额头砸出一道血口子,眩晕感让她再也站不住,跌倒在蝶的面前。

“一个怪物,一个废物,成天就知道说个没完,给老子长点记性!”男人没有理会,随手扔掉了喝完的酒瓶,摇摇晃晃的朝外走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蝶呆呆的说道,她的确是个怪物,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无论如何的努力,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父母之外,只要她和别人说上一句话,哪怕对上一个眼神,对方就会发疯崩溃,久而久之,别人开始疏远他们一家,父亲丢了工作,开始酗酒,母亲也常年在白眼和嘲讽中度日。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会好起来的,肯定会好起来的……”女人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朝蝶露出微笑。

连绵的暴雨,没个休止,父亲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才听闻,他死在了外面,手脚都被打断了,死在了爬回来的路上。

蝶问着自己,如果她不是怪物的话,也许父亲就不会丢掉工作,也不会自暴自弃的酗酒,更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带你出去·傀儡篇

蝶,十岁。

“蝶,妈妈找了一份工作,你不要出去,在家等我回来好吗?”

“嗯。”

父亲死后,日常生活的开销全都压在了母亲身上,可因为蝶的关系,她不得不去离家比较远的地方找工作,贫民区并不大,一旦别人发觉就会被辞退,通常干不了多久。

蝶每天在家等着她回来,她不敢再出门,她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神,可是她不想再给母亲惹麻烦,隔三差五的搬家已经让母亲身心疲惫,白发一天比一天多,可自己的症状不但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甚至越来越严重,即便她不出门都会影响到外面,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没有人再来找过她们的麻烦。

蝶很害怕,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躲在床底下,衣柜里,甚至自杀过,也许这样母亲会活得轻松一些。

“你在干什么?!”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她真的快要崩溃了,她将蝶抱在怀里,扔掉了她手中血迹斑斑的刀。

“……”

“不要再这么做了好吗?”

“嗯。”

蝶,十四岁。

她呆呆的坐在母亲的床边,亲眼目睹她失去了呼吸,这个家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我就说吧,这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儿是个怪物,父亲酒鬼欠债不还,母亲听说是个妓女,每天浓妆艳抹,收钱倒是比别人便宜,算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能接到客就不错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出去卖,真是恶心。”

“怪得了谁,这都是命,谁让他们生了个怪物。”

“别说了,万一被那个怪物给听到……”

“喂,你干什么……啊!”

蝶走出了房间,已经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一路行去,遍地尸体。

“你要干什么?”

蝶没有说话,幻象中,妓院的老板成了一位妓女,每日都在为了生活接客,染上疾病,在痛苦中死去,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

整个妓院的人无一幸免,她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为自己的母亲陪葬,北风城的士兵奈何不她,灵宛派去调查的人也有去无回,再接近她之前,他们就倒在了同伴的刀剑咒法之下。

墓葬处,一颗颗人头摆在墓前,他们的畏惧,讥讽,永远定格在了脸上,这是唯一能做的,她跪在墓前,任凭刺骨的风雨打湿了衣服,似乎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她。

她用刀将自己的双眼剜了出来,她的脸上遍布着伤口,鲜血早已经不流了,伤口被雨水冲的发了白,她每杀一个人,就在脸上划出一道伤口,此刻已然是面目全非宛如恶魔一般。

“世人口中恐怖的恶魔,原来只是一个小女孩。”

“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是来救你的。”

“你不害怕?”

“一大把年纪了,害怕一个小女孩,说出去是不是有些丢人,跟我走吧,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了。”

“我杀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杀人就该死的话,那这个国家的国王岂不是早就该死了,我不想骗你,救你只是因为我对你的力量有些好奇,至于这些人的死活,说到底与我无关,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会死去,也每天都有人出生,这本就是一种循环,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吗?”

“是没什么好在意的。”蝶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但也正如那个人所说,他只是对蝶的力量感兴趣而已,自那以后,蝶的世界从自己的房间变成了灵宛医疗区七层深处的房间,为了防止她失控而刻印了许多灵阵,最初他还经常来看她,可研究始终没有进展。

从每天都过来,到一星期一次,一个月一次,甚至半年一次。

蝶越来越孤独,可她依旧在坚持,为了那个老人而坚持,她允诺直到自己崩溃之前,都不会离开或者死去。

直到今天,蝶,十七岁。

整整三年时间,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看上去依旧如同小女孩一般,没有半点长高,她不曾离开这个房间半步,陪伴她的只有木偶和一个八音盒。

可那个老人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也许他不再需要自己了吧,唯一存在的理由也失去了,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压抑和悲伤,孤独和失落,没有笑容。

灰白相间的蝴蝶自萧殊身上散去,重新凝聚成了蝶的模样,一场噩梦快要醒了,死亡才是解脱。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在逃避?我活着只有不幸而已,自己不幸,周围的人也不幸,没有人需要我,我也不需要谁来救,你明白吗?”

蝶笑着说道,幻境中的她可以恢复自己的容貌,可以随意操纵别人的记忆,却无力去忘记。

宛如亲身经历一般,孤独和失落仍萦绕在心头,萧殊默然,在这种痛苦面前,语言显得苍白而无力,人生的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却各有不同。

“人这一世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多苦多难,许多人为了生计奔波,日夜劳苦,食不知味,寝不遑安,活如走尸,生不知为何,死不知为何,临了头,却骂一声命中注定,天道不公。”萧殊说道。

“有的选吗?”蝶反问道,真要有的选,她宁愿不要这种该死的力量,安心当一个普通人,不管是富贵也好,贫穷也罢,总好过此刻生不如死。

“没有人可以左右你的选择,既然活着已经尽了全力,又何必在乎别人幸与不幸,你说你不在乎,可你如果真的不在乎,怎么会甘心被关在这整整三年,忍着这种生活,又怎么会想到以死解脱?”萧殊说道。

“那又怎么样?”

“我带你出去,不管是幻境也好,关了你三年的房间也罢,我萧殊带你出去。”萧殊平静的说道,蝶的死志全都源于孤独和不认同,加上幼年的经历,以及父母的死,让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萧殊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她摆脱这种心态。

“我不在乎你的力量,也不在乎你杀过多少人,命中注定这种话,我一向是不信的,如果你真的会带来不幸的话,我倒是很期待,自己会是怎么个不幸法?”

蝶瞳孔骤然一缩,心绪剧烈的波动着,以至于周围的幻境都开始变得不稳定。

“出去了又能怎么样?”蝶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可即便如此依旧透着哭腔。

“不怎么样,但这难道不比死更好吗?你说你没了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我就给你一个。”萧殊微笑着说道。

“他不会同意的。”

“我说过了,没有人能左右你的选择,湫也一样,世界可不是只有门窗铁锁而已,还有高山,平原,大海,乃至幽冥,仙境,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出去看看。”萧殊能够猜到湫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这种做法他不能苟同,这是湫第二次让他失望了。

萧殊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救蔷薇和墨秋年,更是对蝶的同情,幻境所呈现的连她内心痛苦的百分之一都不及,萧殊能体会那种孤独,自方堇死后,他成了孤身一人,忘我绝非无情,未到伤心处罢了。

蝶忽然笑了,笑的很好看,有生以来第二次发自内心的笑。

“你不要骗我,我很记仇的。”

幻境之中的数年,在现实中不过眨眼一瞬,可即便如此,周围灵阵所吸收的灵力已经快到达一个临界点了,尖锐的冰锥不断从墙壁内刺出,炽热的岩浆在脚下蔓延,这可不是幻象,而是实打实的咒术。

萧殊反应极快,红叶剑一转,斩断了周围的冰柱,朝着蝶伸手道“我背你。”

蝶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被萧殊一把拽过,她有些惊慌的挽住萧殊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望着他被岩浆覆盖的脚小声的道“要我帮你吗?”

萧殊一左一右抱着墨秋年和蔷薇,心念一动,红叶剑自发护在周身,那些冰柱半点也近不得身,可惟独这岩浆已经蔓延到了小腿,床和椅子全都被融化了,整个房间内冰火两重天。

“是很疼,不过还差得远,人生的苦痛可比这要疼的多,幻觉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萧殊面不改色的说道,他拒绝了蝶的好意。

不仅仅是这个房间而已,外面的楼道两侧已经被冰锥彻底封死,形成厚实的冰墙,地面的岩浆越升越高,为了照顾到三人,萧殊几乎寸步难行。

“怎么会……他明明告诉我……”蝶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人明明答应过她不会牵连其他人的,可在她的感应之中,整栋楼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活着的人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先出去吧。”

“出得去吗?”蝶并不畏惧死,但如果因此拖累了萧殊,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这个人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出得去。”萧殊微笑着说道,即便此刻岩浆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即便他的胸口,大腿上多了好几个窟窿。

为何活着·傀儡篇

教职员宿舍区内。

“为什么你们留下的烂摊子非要我来收拾,我明明是来度假的好吗,还有你做的面具真是越来越差了,我才戴了一会就差点透不过气来,我看你是想闷死我。”‘邱医师’不满的嘟囔道,将脸上那以假乱真的面具取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闷死你才好,这么多废话,我可没空听你抱怨,走开走开,不要烦我。”傀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喂喂喂,我冒这么大风险,你就这么敷衍我?你是不知道,那幻境有多恐怖,我差点就出不来了,还有那个萧殊,当时那把剑离我的脖子只有零点一公分……还有还有啊,那个叶北可比你说的厉害多了……”

“行了行了,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到时候我买单行了吧。”傀有些不耐的说道。

“你说的啊!可别反悔……对了,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那个灵阵虽然里厉害,但绝对杀不了他,至于那个女孩嘛,我估计也奈何不了他。”

“无论他生死与否,都没有影响,换句话说,他死了,在我计划之中,他活着,也在我计划之中,不过就是一个分支罢了,并不会改变结果。”

“闹得这么大,你就不怕被湫出手吗?”

“你真以为我们做的这些事瞒得过湫吗?他早就知道了,棋局就在眼前,难道他会看不到我的落子,只是你觉得他会管吗?对于灵道的守护者而言,其一这些事太过微不足道,就算北叶国覆灭又与他何干?其二即便他想管,也有诸多顾虑,夜或许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吗?”

“呵,你们这种人心都黑,我要是明白,那我心也黑了,我还是个孩子呢。”

……

诺言望着眼前已经彻底化作废墟的医疗区,灼热的岩浆把整栋楼彻底烧塌了,数不尽的冰锥林立其中,因为高温开始融化,刺鼻的味道顺着风扩散开来,别说人了,恐怕连老鼠都活不下来。

“亏陛下这么信任你们诺家,信任灵宛,可到头来却是这样一副景象,着实让人心寒啊。”

纳兰公爵冷笑道,他本想着直接让叶北在灵宛医治,毕竟伤势严重,加上中了毒,能不拖就不拖,不曾想却是白跑一趟,现在只能让侍卫先送叶北回皇宫,至于赶不赶得上就不得而知了。

诺言没有理会纳兰公爵,医疗区会出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问题在于,为什么灵宛出了这么大的事,湫却没有出现,他身为灵宛之主,国王叶北的老师,于情于理都应该出面才对,怎么会到现在半点动静也没有。

孤高的白灵塔耸立在夜色下,时轮珠一如既往的转动着,数十年如一日,从无变化。

“许多人都说老了容易多愁善感,怎么你反倒越来越不像人了,连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了,你真的不担心吗?”赤盘旋在湫的身前,透过落地窗,眺望着夜色下的灵宛。

“总该放手的,这些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适当的时候,我会出面的。”

湫平静的说道,叶北遭人刺杀,月和紫罗被人替换,墨秋年和蔷薇险些身死,灵宛发生的一切他其实都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那个女孩被他放出来了,你也不担心吗?”

湫喝了一口茶,完全不在意的说道“他们能想到的事,我也能想到,不管是明棋还是暗子,总要落子才有价值,既然我知道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连我都能猜到那个外魔对你的失望,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错了怎么办?”

“索性错到底。”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湫的思绪,赤见状化作一道火焰飞入了壁炉之中消失不见了。

“请进。”湫平静的说道。

“湫老师,您是否知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

纳兰公爵手持长剑,身边跟着六七个护卫,他早就看不惯灵宛这幅超然世外的样子,明明只是一个学院罢了,却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完全不把他们贵族皇室放在眼里。

“公爵大人,我不想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持剑带兵闯入白灵塔,您应该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湫微笑着说道。

“陛下在灵宛被诺家父子行刺,此刻昏迷不醒,身受重伤,湫老师您却还在这悠闲的喝茶,实在让人心寒。”纳兰公爵阴阳怪气的说道。

“公爵大人,陛下是我的学生,他被人刺杀,我很是心痛,可该被责问的人应该是您才对吧,还有,您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湫淡然说道。

话音才落,壁炉中窜出数条火龙朝着纳兰公爵等人飞去,炙热的高温顷刻将他们手中的长剑融化成了一滩钢水,只余下空空的剑柄,还不待他们反应,亮红色的钢水宛如有生命一般,汇聚在湫面前,化作一颗明亮的光球,整个房间内的温度不断的上升着。

“你……”

分不清是畏惧还是迫于高温,汗水顺着额头滑落,纳兰公爵连擦都不敢擦,他忘了面前这个老人的身份,即便这些年湫似乎真的只是呆在白灵塔喝茶,可他还有一个身份,灵道守护者,一位活着的传奇,如果没有他,人族根本谈不上立国,只能在其他种族的夹缝间生存。

只是这段历史实在太过久远,似乎只存在于书中的记载,别说纳兰公爵了,就算是北叶国最老的老人,也不曾经历过湫的那个时代,远在他们出生之前,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纳兰公爵这一辈的贵族,根本不认为,这个整天喝茶的老头值得他们尊敬,在他们眼中,湫唯一的价值,就是创造了灵宛,可以为帝国提供各种人才。

“公爵大人,您如果是来找我聊天的,我很欢迎,可如果您是来兴师问罪的,那还是请回吧,还有,下一次请不要再持剑来白灵塔。”湫微笑着说道。

纳兰公爵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可就连湫都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

萧殊闭目静坐,点点灵光汇聚在伤口处,膝盖以下只有焦黑的腿骨,即便忘我可以让萧殊不在意疼痛,但它依旧存在,伤势也不会因此有所减轻,这般触目惊心的伤势换做正常人别说恢复了,能活下去都是奇迹,不得不说,无魂灵偶的确神奇,强大的恢复力打消了蝶的担忧。

蝶安静的在一旁静待,不敢出声打扰萧殊,即便失去了眼睛,她依旧能感觉到萧殊身上狰狞的伤口。

莫约十分钟之后,沉重的伤势总算恢复了过来,疲惫感逐渐涌上心头,短短数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萧殊睁眼正看到蝶不停的摆弄着手指缓解紧张,不由笑道“放心吧,这可不是幻境。”

“为什么要救我?你明明可以杀了我,直接带他们离开的,只要我死了,他们就会脱离幻境,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不管萧殊是基于什么原因救了她,哪怕只是出于同情也好,不管多么微不足道,她都想听萧殊亲口说出来。

“我救人不需要理由,你活着也不需要理由,所以呢,与其纠结这些,还不如想想,待会吃什么。”萧殊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刚刚恢复的身躯。

人生灰暗不堪的蝶想要寻求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想要找一个支撑点,就如同她的母亲,如同当初的湫所给她的理由,现在也是一样,毫无目的活着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在她的心中,自己早就该死去了,活着就需要一个理由。

但萧殊不会给她这个理由,蝶如果不能适应这种为了自己而活的感觉,那么不管有多少理由,她终究走不出来。

“想吃什么?”萧殊问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蝶愣在原地,原本想问的问题都被这一句话给带偏了。

“是啊,你不饿吗?我还挺饿的,我带你去吃东西吧,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醒,到时候给他们带两份回来。”

萧殊从桌子上取过莫仟留下的戒指说道,里头可有整整八万叶纹金,总算体会到了有钱人的感觉,他也难得大方了一次。

“有人来了,一个女的。”蝶忽然说道,伸手指了指门。

“帮我个忙……”

……

墨玲儿一天时间排的很满,结束课程之后还要去图书馆查阅书籍资料,准备大灵士的考核,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去关心什么舞会,反正也没有有人强迫她参加,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打算在休息之前去看一看墨秋年的情况,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就这样交给一个外人照顾,仍是不放心。

“玲儿,考核准备的怎么样了?”蔷薇笑嘻嘻的从背后跳了出来,一把挽住了墨玲儿的腰。

“啊……蔷薇老师是你啊,你吓我一跳。”墨玲儿身子一僵,还以为遇到了色狼,灵阵已经凝结在手蓄势待发,可转头却看到是蔷薇,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除我还有谁敢这么搂着你啊,对了,我带了晚餐,这些日子都是你弟弟在请客,现在成了伤员,你又没什么时间照顾他,当然只有我来了。”

在蔷薇的推搡下,墨玲儿走进了宿舍。

“姐,蔷薇老师你们总算来啦,亏他还是我老师呢,明明跟我一样半知半懂。”墨秋年手上绑着绷带,面色比今早要好了很多,和萧殊两人一起翻看着灵道书籍。

“你姐累了一天,还要早点回去休息呢,等你伤好的差不多了,赶紧来上课,到时候再给你补课。”

“啊……不要吧,正常上课就好了嘛。”

“听话,吃完就去休息!”墨玲儿瞪了一眼,墨秋年不敢顶嘴,只能乖乖的放下手中的书籍,慢吞吞朝嘴里塞着食物。

白灵塔尖定格在二十二,今夜一切如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墨玲儿总觉那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餐厅偶遇·傀儡篇

“她不是你朋友吗?那个……我真的能喝吗?”蝶有些紧张,虽然餐厅内没什么人,但她还是浑身不自在,在印象中餐厅只有贵族才能进去,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的地方。

“当然能喝了,我付了钱的,至于墨玲儿,我不知道你对于朋友是怎么理解的,见过面,吃过饭,或者说彼此帮助过就算朋友吗?那这种朋友太廉价了,我会顾及她们的感受,只是……朋友这个词,还称不上。”萧殊头也不抬的翻看着菜单。

蝶捧着果汁试探性的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充斥了味蕾,果汁的味道对于平日里只喝水的她而言十分陌生,不过真的很好喝。

“萧老师今天想吃什么,要不要来一份我最新推出的菜,保证让你满意。”茉莉有气无力的强打着精神,原本她的餐厅营业时间就是晚上到凌晨,今天算是没客人了。

“新菜啊……还是算了,就上平常的食物吧,怎么了,今天这么没精神?”萧殊点完菜随口问道。

“今天有开学舞会,萧老师你肯定知道吧。”茉莉闻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顺势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嗯,我知道。”

“对啊,我也知道,可是这舞会时间和我营业时间冲突了,我本来打算今天关门也去参加舞会,可是没人陪我一起去啊,玲儿没空,蔷薇老师也找不到,就算去了,我也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吃东西,万一再遇到熟人,她们都是成双成对,是不是很尴尬,萧老师你说对不对,所以啊,我想了想,还不如继续营业,但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啊!”茉莉委屈的说道。

茉莉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只能算中等偏上,很耐看,但绝对不像蔷薇或者墨玲儿那样给人惊艳的感觉,平日里兼顾学业和餐厅,让她十分疲惫,不太会化妆打扮,自然也没有信心去参加舞会。

“舞会已经结束了,其实还是不去的好。”蝶对着茉莉一本正经的说道,舞会距离此处并不远,那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就如同在眼前一样。

“啊……萧老师,这个小妹妹是你学生吗?为什么……”茉莉闻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当这个女孩是在安慰自己,可她这一头绷带又是怎么回事,连眼睛都不露出来,真的看得见吗?

茉莉伸出手在蝶的眼前晃了晃。

“别试了,她看得见,那个,能不能先让我们吃饱了再聊。”萧殊制止了茉莉有些失礼举动。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茉莉也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连忙起身道歉,正打算去后厨做菜时……

“叮铃”

餐厅的门被推开了,带进一阵冷风。

“欢迎光临,两位是一起的吗?要吃点什么?”茉莉笑着迎了上去,她本以为今天的客人最多只有萧殊他们了,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客人。

“一起?对,没错,这个变态和我是一起的,他负责付钱,诶,为什么没人啊,你们店生意这么差吗?喂喂喂,你带我来这家店是什么意思啊,说好的大餐呢?你是不是又在敷衍我?”黑发青年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茉莉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她心里本来就委屈,被这个人一说,顿时气的说不出话,也懒得再解释,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是餐厅的主人,她当时就把手上的菜单砸过去了。

“尊敬的女士,请原谅我这位朋友的无礼,鄙人代他向您道歉。”他优雅的摘下了帽子,淡金色的长发散乱在身后,碧蓝的眼眸让他看上去略显阴柔,笑容中透着淡漠和疏离。

“那个……空位还有很多,想点什么告诉我就好了,我……我去给你们准备餐具。”

茉莉说完这番话,立刻转身离开了,两只手捂着脸颊,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喂,你这样真的好吗?看把人家姑娘说的满脸通红,对了,说好的你请客,别到时候吃到一半你先跑了,话先说在前头,我绝对不会付钱的,我身上一个叶纹金也没有!”黑发男子拉着他朝一处空位走去。

“两位今夜过的可精彩?”金发男子在路过萧殊和蝶的身边时轻声说道。

“砰。”

蝶手中的杯子滑落,果汁撒了一桌。

萧殊取过一旁的餐巾将桌子上的果汁擦去,取出夜的戒指,随手朝两人扔了过去,戒指带起一阵劲风,径直朝着金发男子的后脑勺砸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要就不要嘛,扔这么用力万一我没接住,摔坏了怎么办呀,还是挺值钱的呢。”黑发男子伸手接住了戒指,面带不满的说道。

傀转过身从黑发男子手中取过戒指,微笑着说道“何必这么大火气,我可是一片好心,何况两位既然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了,想必你的朋友也肯定无事,如此一来,你既救下了这位可怜的女士,又看清了湫的真面目,岂不是一举多得。”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萧殊随口问道。

“你当然可以动手杀了我,不过杀了我又能怎么样,什么都不会改变,也没有人会感激你,还是那句话,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湫绝对给不了你,为什么不尝试着相信我,相信零呢?”傀诚恳的说道,他是真心在邀请萧殊。

“要动手吗?别吧,我好累了,就想安安静静的吃点东西,然后睡觉去,你能不能别总是找这么多麻烦。”

黑发男子揉了揉本就散乱的头发,一脸不耐的说道,不过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萧殊身上,他的右手一直隐没在身后。

无形的压迫感,这个黑发男子不会比夜鸦要弱,甚至更强,此刻动手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萧殊不知道他们在灵宛到底有多少人,对方既然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说明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动手。

“湫让我失望了,你们也是一样,如何离开此界,我自会想办法的。”萧殊淡然说道。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这是他最后一次邀请了,只要萧殊同意,他可以改变计划,但现在……

“喂,他就是零说的那个外魔吗?我说呢,灵宛除了湫之外,怎么会有人这么恐怖。”黑发男子趴在桌子上,好奇的问道。

“怎么,你承认自己打不过他?”傀笑着问道。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夜吗?我可是鬼……鬼魂的鬼哦,怕不怕,吃了你哦。”黑发男子扮了个鬼脸,就像个小孩一样。

“我说零为什么总是安排你一个人执行任务,就是因为你废话太多了,谁受得了啊,就你这样还埋汰夜,他话比你少,脑子比你聪明,耐心比你好,吃的还比你少,再看看你,我就不多说了,免得伤你自尊。”傀嫌弃的说道。

“喂!差不多得了,不就让你请了一次客,至于这么没完没了的数落我吗?要不是我正好在北风城,以夜的伤势来看,你们这任务起码还得拖个半年吧,不谢我就算了,你还损我?心也太黑了吧,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良心!”

鬼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傀,自己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帮他们,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吗?

“行了,别抱怨了,明天还有事要你去办,想吃什么赶紧点,趁早回去。”

……

“不行,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阻隔了,不尽全力的话,我看不清,但要是尽全力的话,我怕会失控。”

蝶小声说道,她的力量并不属于灵道,而是接近于精神力,蔷薇,墨玲儿之流完全抵御不了,但如傀或萧殊这等境界的人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蝶的精神力如同浪潮,那普通人的心就像千疮百孔的堤坝,一触即溃,根本阻隔不住她的近乎破坏性的侵略,但若是面对萧殊,则如同海浪拍在了礁石之上,即便能将其淹没,很难撼动其根本。

蝶对这种力量的控制并不完美,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情绪波动明显,或者过度使用力量,就容易失控,影响到周围的人,不过相比小时候长期处于失控状态还是要强上许多了,但这个力量从何而来,蝶并不知道,她只觉得这是厄运,不幸的源头。

不会有人同情一个怪物,人生只有苦难和孤独。

“不用了,先吃点东西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点了好多。”萧殊并不在意,他也只是让蝶尝试一下,既然行不通也不强求。

茉莉已经端上了蔬菜汤,将刀叉整齐的摆放在餐桌上,前菜,汤,主食以及甜点依次摆上,虽然算不得丰盛,但也颇为精致。

“好好吃!”蝶不敢置信的捂着嘴,如果不是脸上缠满了绷带,简直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与以前自己吃的食物一比,完全是云泥之别,菜汤鲜美,面包香甜,果汁更是可口,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食物。

“当然了,这些菜都是我精心准备的,绝对不比外面的餐厅差,而且还比他们便宜呢!要不要尝一尝我的新菜呀,也很好吃哟。”

“不要了吧……行吧,来一份,只要一份。”

萧殊特地强调了两遍,蝶不知道,这些菜都这么好吃,想当然的也觉得新菜好吃,可萧殊很清楚茉莉的新菜到底有多不靠谱,但也架不住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摄政之人·傀儡篇

“我早说不要点了,还不信,剩这么多还吃不完。”萧殊手上领着打包的柠檬酥鱼苹果派,新菜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蝶吐了吐舌头道“之前上的菜都很好吃嘛,我又没来过,哪知道会这么……新奇。”

“回去了,吃虽然难吃了点,但总不能浪费,挺贵的呢,带回去给她俩吃吧,也不知道醒了没。”萧殊耸了耸肩,一个人走在前头。

蝶跟在萧殊身后,迈着轻快的碎步,几次犹豫着想要牵住萧殊的手,可仍是放了下去,害怕的她,从不奢望去得到什么,也许就这么静静的跟在他身后就好了。

“怎么了?”萧殊停下脚步,微笑着问道。

“我……我们是朋友吗?”蝶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小声问道。

“如果你不再点茉莉的新菜,我们就是朋友。”

“嗯!不点了。”

月色下的灵宛一片寂静,唯有凉风徐徐。

次日清晨。

国王叶北遭人刺杀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北风城,纳兰公爵将矛头直指诺家,完全不管他人反对,想要将其掌管的护城军收编麾下,奈何遭到了激烈的抵抗,整个北风城剑拔弩张,气氛凝重,许多平日里与纳兰公爵交好的贵族大臣这个时候纷纷跳了出来,大肆诋毁诺家。

但诺兰终归是立国之初的老臣,家族势力加上手中的军队太过庞大,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扳倒的,更何况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自然很多人并不买账,试图为诺家据理力争。

冬日宫内,争吵之声不绝于耳,支持纳兰公爵为一派,支持诺兰公爵为一派,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也没个结果,谁都不服谁,只有三三两两的中立党一言不发,生怕惹祸上身。

“皇后,凶手到底是谁一定要查清楚,如果不是诺兰大人,我们绝不能凭空定罪,此刻并无证据,单凭两位殿下的一面之词,我认为不足以下定论,更何况,诺兰公爵是两位殿下的教父,与陛下亲如兄弟,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埃林大人,您是在质疑两位殿下吗?正如您所说,谁都知道陛下和诺兰大人的关系,可如果真的不是诺言大人做的,难道两位殿下还会凭空诬陷自己的教父吗?”

“依我看,诺兰大人手握护城军五万兵马的实权,麾下更是封臣无数,其地位在北境说句难听的,皇室也不过如此,想必早已是拥兵自重,不满足公爵之位了……”

“若真是如此,诺兰大人何须束手就擒,又怎会容你在这大放厥词?”

“你!?”

“好了,都别吵了,诸位大人,当务之急是赶紧救醒陛下,既然现在既不能证明诺兰大人清白,也不能证实刺杀属实,你们再怎么争也没用。”

开口的人是一位干瘦的老头,头上没有多少头发,身着黑色的粗纺长衣,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位大臣,仿佛要看透他们的心。

没有人敢小觑这个老头,就连纳兰公爵也是一样,沐白学士执掌司法,他从不接受国王的受封,并没有贵族的身份和头衔,但却可以代替国王行使权威,管理内阁,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务,以保证国家的正常运作,必要时甚至可以统御铁卫军。

这是一份繁重且容易得罪人的工作,故此叶北交给了无亲无故的沐白学士,他不怕得罪人,更不会偏向谁,永远保持中立,对别人的示好熟若无睹,对威胁更是不屑一顾。

“沐白大人,皇后,昨夜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加上一些变故,导致陛下并未得到及时的医治,毒素已经扩散全身,我虽然召集了全城的医师,但也仅能做到保命而已,想要醒过来的话,只怕……”纳兰公爵一脸哀痛的说道。

“说起来前些日子,两位殿下身边的护卫夜鸦也被人重伤,不知这两件事之间可有什么关联,纳兰大人怎么看?”

沐白本人并不相信这件事真的是诺家所为,太过不合理了,可他的职位敏感,不能随意表态,只是此刻诺兰入狱,陛下又昏迷不醒,他若再不开口,那内阁中真就再无人能制衡纳兰,这是沐白不愿意看到的。

“此事我知晓,但一时间无从查起,沐白大人,我觉得当下不应该去纠结这些小事,王国不能一日无主,当然,我不是不信任您的能力,我只是认为,在陛下醒过来之前,理应任命一位摄政者,代陛下处理事物才行。”纳兰公爵说道。

“纳兰大人说的没错,可当下月殿下尚且年幼,还不足以处理政务,摄政者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和相应的身份地位才行。”

“我觉得除了纳兰大人,无人能担此重任,相信沐白大人也不会反对的。”

支持纳兰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北叶国公爵并非只有两个,但其他公爵大多在自己的封地,没有诏命或者特殊情况是不能来北风城的,现在北风城之内只有两位公爵。

此刻诺兰入狱,除了纳兰的确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国家不能一日无主,就算沐白能够代替国王行使皇权,但此刻叶北昏迷,失去了国王的支持,没有贵族身份的他说白了只是一位学士,若是大臣们都不承认,他就没有半点办法。

“纳兰大人,您是陛下真正可信和最敬爱的伙伴,担任摄政者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觉得,也许还有一位比您更合适的人选。”沐白看向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皇后。

“若是皇后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我不会反对,相信诸位大人也不会反对。”

纳兰公爵出乎意料的接受了这个提议,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满或者愤怒,这让沐白心中起了疑惑,纳兰对权势极为看重,平日里总想着压诺兰一头,怎么这会却甘心放弃摄政的机会?

在纳兰的支持下,皇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摄政皇后,暂时代替叶北处理政务。

可当她坐上王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必须以叛国罪论处诺兰,沐白大人,将铁卫军的叶纹盾章交予纳兰公爵。”

不仅仅是沐白,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这个决定无异于直接向诺家宣战,而且铁卫军的叶纹盾章是叶北亲自授予沐白的,是他最大的依仗,除了叶北之外,只有他能直接指挥铁卫军,一旦交出去,那么他沐白就真的成为摆设了。

“皇后,我不建议您做这个决定,如此做法是在逼诺家反叛!北叶国必将陷入混乱啊!”沐白试图说服皇后,可当他看到这个纳兰嘴角的笑意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沐白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难道他们刺杀陛下的时候还不算反叛吗?莫非要等他诺家将这整个北风城皇室,全都杀个干净才算反叛?到时候谁来定罪?是那些虚无的神还是沐白大人你?请将叶纹盾章交给纳兰公爵,你可以放心,一旦平定了叛乱,我会让纳兰公爵归还的。”

“可是皇后……”

“沐白大人,我希望你明白,昏迷不醒的不仅仅是我丈夫,更是你的君主,我知道你认为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但如果你对陛下还抱持忠心的话,请将叶纹盾章交给纳兰公爵。”

至高的权利面前,所谓的公正只是一个笑话,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不敢。”

沐白被说得哑口无言,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有些陈旧的铜章,交予了纳兰公爵,她不仅仅是摄政皇后,更是一位想要报复的女人,什么利害关系她都不在乎。

“纳兰公爵,铁卫军暂且交由你来指挥,一个月后对诺兰进行审判,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平定诺家的叛乱,没有诺兰的坐镇,我想你应该能够应付的了吧。”

“职责所在,一月之内我必平定叛乱并收编守城军,劝降诺家的封臣和同盟。”纳兰公爵接过沐白手中的叶纹盾章,面色肃穆的说道。

再无人敢劝说半句,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诺家势力遍布北境,北风城之外另有封地封臣,哪里是说平定就能平定的,人家现在还没表明反叛的态度,如此做法是硬生生的逼着对方反,一旦诺言要被处死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不用一个月诺家的封臣就会集结起来。

但谁敢说半个不字,既然连沐白学士都劝不了,他们也只好噤声。

议会结束,群臣散去。

摄政皇后站起身子,冰冷的王座上不管坐上多久,也不会有半点变暖的迹象,只会越坐越冷,水沫飞溅在衣裙上,她早已冻的嘴唇青紫。

许多人只是渴望权利,却不知道这王座何其冰凉,悬顶之剑何其锋利。

“有时候我挺佩服叶北的,明明身为一国之君,却非要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自讨苦吃,看看这王座,简直让我觉得可悲。”

纳兰公爵并未离开,他从柱子下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迈上阶梯,越过水幕,伸手抚着王座,感受指尖刺痛的寒意。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纳兰大人。”摄政皇后眼中带着厌恶和一抹不易察觉的忌惮。

纳兰笑了笑,转过身伸出手搂住了摄政皇后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如你所愿。”

暗流涌动·傀儡篇

北风城之外方圆百里俱是冰川,列车行驶在冰雪之上,眨眼远去。

傀捂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列车内人并不多,稀稀疏疏的乘客,多是昏昏欲睡。

“为什么我非要跟你一起去,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反正是纳兰公爵和皇后指派的,难道他们还敢杀了你?”鬼气闷的问道,他好端端的来度假,偏偏碰到这么个烂摊子,忙个没完没了,简直是要气死他。

“嚷什么,如果夜没事的话,你以为我愿意带你来。”傀揉了揉太阳穴,他开始怀念和夜两人一整天一言不发时光了。

“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你奉命去的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会乖乖听你的,缴械投降吗?”

“诺兰虽在北风城参与内阁政议,可他封地颇多,麾下领主遍布北境各城,抵御了多次外敌入侵,手上不知道有多少军队,势力根深蒂固,被人称为北叶守护,这样古老的一个家族,单凭纳兰公爵和铁卫军,想要一个月之内平定你觉得可行吗?”

“大概……不可能吧。”

“那不就行了,连你这个脑子都知道不可能,纳兰公爵和皇后会不知道吗?我会不知道吗?”

“那他们为什么做这种决定?要是反过来被诺家被平定了,岂不是成了笑话?”鬼不解的问道。

“你知道我有很多身份,纳兰公爵的合作者,皇后的心腹,灵宛的老师,以及……傀,所以这个决定,当然是我的提议了。”

傀放下手中的红茶,顿了顿继续说道“权利这种东西,就像是让人上瘾的毒药,只要你尝过它的味道,就会欲罢不能,即便要付出代价,纳兰公爵是如此,诺家的封臣也是一样,早年的盟约对于现在这一代人来说,便如同随手可弃的废纸,一边是摇摇欲坠的诺家,失败的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另一边是如日中天的纳兰公爵和摄政皇后,表明忠心就能安然无恙,有时候不失去就等于得到。”

“我可不觉得他们会失败,光是北风城的守城军就够头痛了,如果这些封臣打定主意帮诺家,并不是没有可能发动政变。”鬼摇了摇头说道,他一点也不看好这种做法。

“如果他们的确有心反叛的话,但他们不会的,叶北是明君,诺家的封臣和同盟为什么愿意追随诺兰,因为他辅佐的是叶北,守护北叶国,那么现在呢?诺兰刺杀叶北的消息一旦传开,你觉得那些自诩忠心的封臣还会继续追随他吗?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发动内战值得吗?何况北叶国许多年不曾经历战乱了,太多的人没有见过生死,他们不敢开战的,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自己的领地享受美人和美酒,而这个时候,我只需要他们表个态,什么也不会失去,还能平白落一个忠心的名头,何乐而不为呢。”傀冷笑道,诺家看似庞大,其实内在早就千疮百孔,只需要轻轻的推一把,就会分崩离析。

“即便如此,诺家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在北风城还有数万守城军,可进可退,一旦动手只需要发兵据守各个主城,便将北风城彻底封闭起来,单凭纳兰公爵恐怕也没什么胜算。”鬼仍是猜不到傀想用什么办法铲除诺家。

“守城军?呵,守城军属于诺家,起码在我回去之前是这样,很快诺家就会只剩下家仆和封地,当然了,最终他们连这些也将一并失去,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有,你明白了吗?”傀手指轻轻弹着茶杯,惊起一道道波澜。

“也是,你和夜来这都五年了,零把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交给了你们,这点小事的确难不倒你,可你就不怕出什么变故吗?比如那个外魔。”鬼低声道。

“棋盘上一览无余,变故多是源于疏忽,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至于那个外魔,子已经落下,只等他入局。”傀微微一笑,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变化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真要说有什么始料难及的变故,就只剩下湫了。

……

外界暗流涌动,灵宛也无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许多家族的子嗣都被接了回去,唯有平民学生留在灵宛,灵宛索性暂时停课,昨夜医疗区死了三十多个人,整栋楼都毁了,凶手尚在追查中,可让人奇怪的是,湫不仅没有表态,甚至连面都不露。

诺家刺杀叶北的消息传了个遍,皇后摄政之后,当即让纳兰公爵一月之内平定诺家,完全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此刻各方势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紧绷了神经。

不过也有神经比较粗的人,完全不关心这些事。

就好比蔷薇,什么政变,刺杀,她虽然听到了好多个版本的传闻,但不关心,这种事她关心也没有用,现在最大的疑惑就是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偏偏墨秋年一问三不知,萧殊装傻充愣,还有这位名叫蝶的少女又是谁?

她可以接受自己莫名其妙的记忆缺失在宿舍醒来,也可以接受柠檬酥鱼苹果派这种完全看不懂的食物当早餐,唯独不能接受,医疗区无一生还的事实。

“要不要……”

蝶的声音在萧殊脑海中响起,她有些受不了蔷薇喋喋不休的追问了,这都一整天了,不用上课的蔷薇一直呆在这,以补课为名,不断的旁敲侧击想从萧殊嘴里套话。

墨秋年很郁闷,他也想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蔷薇不走萧殊是不会说的,只能心不在焉的翻着书籍,其实半点也没看进去。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当时你和秋年一直没回来,我就去找你们,哪知道那个地方已经成了废墟,如果不是蝶把昏迷的你们救出来,只怕也回不来了。”

萧殊已经是第十遍重复这句话了,他不希望蔷薇牵涉其中,无知的活着总比什么都知道却随时面临死亡要强,这件事牵扯到了北叶国的皇室和各大家族,她一个灵宛的老师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得不偿失。

“好吧……可是……”

“没有可是,与其问这些有的没得,倒不如教教我和秋年,为什么有些咒术可以瞬发,有些咒术要吟唱和灵阵引导,有些咒术又要提前刻印灵阵才行?”

“是啊,我也想知道,教教我嘛,蔷薇姐姐。”蝶应和道。

“这个简单,我可以告诉你们。”

萧殊刚想岔开话题,就看到墨玲儿站在了门口,她也学会了蔷薇不敲门就进屋的坏毛病,不过她的眼神和蔷薇一模一样,只有一句话,‘我有问题想问你’。

瞒不住了。

萧殊暗叹了一口气,意料之中的事,只要蔷薇和墨玲儿一碰面,自己的措辞就变得错漏百出,不过有蝶在,他倒是不担心。

不用萧殊开口,蝶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无可抵御的精神力涌出,卷席了房间内的所有人包括萧殊,蔷薇和墨秋年当即晕了过去,她无需刻意压制自己的力量,反正萧殊也不受影响。

“咦……”

“看来我猜的没错,昨天晚上看到的全都是幻象。”

冰蓝色的灵阵遍布墨玲儿脸颊,虽然看上去诡异非常,却有效的抵御了蝶的力量,不过即便如此,她依旧十分吃力,大灵士的境界很难维持这个灵阵。

一句话的功夫,灵阵已经开始暗淡,蝶的力量太过恐怖,即便墨玲儿有所准备,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灵力吸收已经跟不上消耗了,只能用自身去补足,再过片刻,等自身灵力也耗尽的时候,灵阵就会彻底崩溃。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墨玲儿笑容有些苦涩,若对方一意孤行,那么不管她坚持与否都改变不了结果。

“朋友……”

蝶下意识收敛了力量,这句话好耳熟,就好像昨天就有人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她记不起来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头很疼。

疼得站都站不住。

心也很疼。

疼得喘不过气来。

墨玲儿只觉得压力骤减,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恢复了清醒,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怎么了?”

萧殊摇了摇头,伸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倒的蝶,却被她一把甩开。

“不要……不要过来……”

头疼欲裂,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似得,蝶蹲下身子抱着脑袋,再也感知不到外界的存在。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好恐怖……你们是谁……为什么……

蝶喃喃自语道。

“带他们走!越远越好!”

萧殊冲着墨玲儿厉声道,周围的景象已经开始变化,眼前的世界介于现实和幻象之间,这种力量绝对不是墨玲儿能承受的,蔷薇和墨秋年更是处于昏迷状态,一旦被卷入,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怎么办?”

“放心,死不了。”

墨玲儿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连自保都困难,只能带着蔷薇和墨秋年逃离了房间。

幻象沿着墙壁和地面逐渐蔓延了开来,灰烬洋洋洒洒飘散,世界只剩下灰色。

脱离幻境·傀儡篇

“蝶?”

萧殊试探性朝蝶走去,反而越走越远,两人的间隔不断的变长,没一会蜷缩蹲在地上的蝶就彻底消失不见了,房间内只剩下了萧殊一人。

除了萧殊自身之外,墙壁,灯光,桌椅都成了灰色,仿佛整个世界的颜色都褪去了,说不出的压抑感萦绕心头,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了起来。

飘絮般的灰烬洋洋洒洒,仿佛凭空生成的一样,转眼地面就积了一层,打开门所见的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另一个狭隘的房间,前后不过十步路,四面墙上各有一扇相同的门。

“这到底是幻境还是……”

萧殊惊异的抬起左手,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色彩居然也在逐渐褪去,中指和食指的指尖已经有一部分变作了灰色,并且缓慢的朝下蔓延着,就好像周遭的灰烬,虽然少,也能越积越多,直到掩埋一切。

一旦这灰色遍布全身会发生什么?

萧殊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蝶失控后的力量的的确确开始影响到他了。

门一扇一扇的打开,仿佛没个尽头,每一个房间都是一模一样,无论朝左还是朝右,朝前还是朝后,甚至连最初的宿舍都回不去了,狭隘的房间内,地面的灰烬没过了小腿。

左手完全变作了灰色,但萧殊没有着急,相反的是,他不再漫无目的的开门,而是在这个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的狭隘房间内拿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已经很明白,不管自己再怎么走下去,也不可能脱离幻境,这就好比是噩梦,一味的逃离只会陷入更深的梦境之中。

可如果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梦呢。

那么他随时都可以醒来,至于该怎么做也很简单。

萧殊拿起桌子上的餐刀,没有半点犹豫,一刀切开了自己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了桌子上,墙壁上……以及地面。

萧殊没有动,他仍在等,等待死亡的降临。

“砰。”

头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倒在血水之中,他死了,尚有余温的尸体失去了意识,无神的双眼望着面前灰色的墙壁。

终于,地面沉积的灰烬尽化狂澜火海,卷席开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桌子,灯光,墙壁都在这个瞬间被压扁在了一张纸上,火焰蔓延的飞快,将周围的一切,连同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全都化为虚无。

幻境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它比梦境要真实的多,五感俱全,随着时间流逝,你开始记不起自己是谁,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幻境所吸引,顺着引导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永远不可能像梦一样自发醒过来。

萧殊最大的依凭就是忘我心境以及近仙的神魂,他完全可以在幻境中保持清醒,只要确定这一切都是虚无的,那么脱离的最好办法,就是自杀,毁灭在幻境中的躯体,自然就可以从中脱离出来。

但风险在于幻境内五感俱全,死亡的过程也是异常清晰,但凡有半分动摇,很可能变成真的死亡或者陷入更深的幻境之中。

才睁开眼睛,还未来的及站起身,眼前的景象已经打断了萧殊的思绪。

仍是幻境。

从天空中落下的不再是灰烬,刺鼻的腥味,是血。

街道上,无论是地面还是天空,建筑物还是行人,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可就像是没人察觉到一样,这一切在他们眼中似乎很正常,浑不在意的彼此谈笑,实是可怖。

不对……

这不是血,只是雨而已。

再看街道上的人,男男女女全然与平常人无异,萧殊不由心生恍惚感,他站在接到中央,周围的人仿佛根本看不到他,可当他抬脚迈出第一步之后,街道上的人全静止了,身前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低着头不言不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萧殊认出了她的红发以及手上的玩偶。

年幼的蝶走到萧殊身前,将手中的玩偶塞到了他的手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玩偶道“好可怜的,帮帮她吧。”

萧殊疑惑的看着手中的玩偶,正想问些什么,抬头却看到街道上的那些人全都注视着那个小女孩,慢慢的靠近着她,无数双手拉着她的手脚,撕扯着身体,咒骂声不绝于耳。

萧殊没有去救她,蝶也没有向他求救。

“帮帮她。”

最后的话语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没有哭喊,只有不堪入耳的咒骂声,踩踏声,残肢断臂被碾成肉泥,什么也没剩下,可即便如此也解不了怨恨,失去的手脚的蝶只剩下躯干和头,被他们摁着头,在地面上不断的磨去血肉。

即便萧殊心知这不过是幻境,是蝶的心魔,现实中的蝶根本安然无恙,但握着玩偶的手却越来越紧。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帮不了她,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先离开这吧。”不知何时,湫出现在了萧殊身后,他伸手轻点,一道道纹路顺着他的指尖扩散开去,眼前的幻境不断出现裂纹,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

蝶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呆呆的望着萧殊,随着整个世界一起化为碎片。

“蝶的能力很特别,而且极度不稳定,她自己很难控制,我想你应该知道才对,这些年我也在想办法,办法的确是有,不过对她来说与死无异。”

湫有气无力的说道,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到了蝶的失控,只怕这幻境起码要波及半个灵宛,并非人人都是萧殊,能够在幻境中保持清醒,全身而退,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十多个人陷入了幻境,花了他好些力气才把这些人带出来。

晶莹剔透的冰柱包裹着蝶,将她和外界隔离了开来,即便是湫也并不能完全控制住蝶,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这种事很久之前也发生过,那一次死了太多的人,惊动了灵宛,湫才把她带了回来。

“你早就知道了?”

“别这么看着我,但凡我早发现的话,都会去救他们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我灵宛的人,虽然我早年说过,外事不管,只守灵道,不过这一次他们有些过分了。”

湫并非见死不救,而是当他察觉到医疗区发生的事之后再想插手已经来不及了,谁设下的灵阵,目的为何,他都一清二楚,到现在不曾插手,是迫于自己的身份,灵道守护者的身份一向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

他可以让灵宛为北叶国培养人才,但他自己绝对不能干涉越界,哪怕北叶国被人剿灭,守护者的誓约不可违背,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律,更是因为背后的古老议会。

若无约束,人是很容易犯错的,湫并不是神,即便活了那么久,他依旧做不到真正的无私,当得知自己的学生叶北重伤昏迷时,他想要干涉,可他不能,只要对方没有直接威胁到灵宛,他就无法出手,除非他愿意放弃守护者的身份,并接受议会的判决。

“她怎么了?”

萧殊不关心湫的想法,更不在乎湫的为人到底怎么样,脑海中徘徊不去的只有那句“帮帮她。”

如果那个女孩是蝶的话,这个她指的又是谁?

“她控制不了这种力量,失控是迟早的事,哪怕是我……唉……”

湫唏嘘不已,如果蝶的能力真的是天生,那么靠着后天的培养练习,绝对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对于修习灵道的帮助不言而喻,只可惜,这种力量并非属于她自己。

“我知道她的经历,大约半年前,你就再没有去看过她了。”

“经历?你怎么判断她给你看的就是真实,我并不是说她在骗你,而是有些记忆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再想起来,你又怎么可能看得到,我的确半年没有去看过她了,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看到的记忆是什么样子,但我可以告诉你,最初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周围的人全部死绝了,死于自杀。”

“我知道,我看到了。”

“我说的是全部,包括她的父母和朋友,你明白吗?”

湫仍然记得当初他那去找蝶的时候,遍地的尸体,仿佛墓地一样,没有任何的活口,三三两两的乌鸦徘徊不去,刺耳的叫声惹人心烦。

那个女孩呆呆的站在墓葬区,仿佛完全没有意识的玩偶,数天的发泄让她逐渐找回了理智,可沉重的负罪感早已经压垮了她,当你不愿意接受真相的时候该怎么办,蝶选择了营造一个自己更容易接受的过程。

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都是他们的错!

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自己就不会失控,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找死!

可真相并非如此,它比幻境要残酷的多,是蝶接受不了的,她选择忘记了一切,沉浸在虚构的记忆之中。

“……她在撒谎?”

“她没有撒谎,在她的认知中,事实就是那样,只是和现实不同罢了,还记得她手上的那个玩偶吗?”

虚的赠礼·傀儡篇

真相总是出人意料。

在别人视她为怪物的时候,蝶的父母一直很好的保护着她,即便被周围的人嘲笑,即便因此丢了工作,为了照顾蝶的感受,他们总是搬家,只是希望她别总是躲在家里,哪怕只是在附近逛逛也行。

木偶是蝶唯一的朋友按照她的样子所雕刻的,他叫做艾,是木匠的儿子,也许是喜欢她,也许是单纯对她的遭遇感到同情,善良的艾每天下午忙完了就会去看她,陪她玩。

那段时间蝶逐渐接受了这个男孩子的好意,艾就如同一束阳光,照进了她全无光亮的内心身处,从最初根本不敢单独外出,整天躲在房间内,只敢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后来愿意出门陪着他散步,即使其他人依旧畏惧她,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的。

这种日子持续了很久。

直到某一天。

“蝶,我……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暂时陪不了你。”

“这样啊,我明白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什么的,我已经习惯了,在你们眼中,我终究只是一个怪物而已,我明白的,你不用特地来陪我的,这些天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学了好久,照着你的样子刻的,送给你。”艾努力微笑着,把手中的木偶递给蝶。

“谢谢。”

与其拥有再失去,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蝶再一次戴上了面具,有些刻意的笑容刺痛了艾。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那个,等这件事结束了,我还会来找你的。”

艾转身离去,自言自语的呢喃着,无论多么小声,蝶听到了。

艾没有在出现过,蝶想去找他,可终究没能鼓起勇气一个人外出,她想着,也许艾真的在忙着什么事,没有时间,过几天他一定会来的,血红的夕阳透过窗户,蝶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有些失落。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艾仍是不曾出现,这个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似乎再也不会出现,蝶将木偶藏在了床底下,她觉的艾已经把自己忘了,或者他拥有了更好的朋友,不再需要自己了,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受人嘲笑的怪物。

又要搬家了。

也许……离开之前,向他去到个别吧。

蝶去过艾的家,他父亲是个满脸胡茬的胖木匠,因为妻子的缘故背上了巨额债款,可即便如此,他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就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木匠总是对艾说,生活总要继续,乐观一些,这句话艾经常挂在嘴边。

生活总要继续,乐观一些?

屋内的房梁上挂着两具尸体,紧闭的门窗关不住尸臭,他们的眼睛,鼻子,嘴巴里爬满了蛆虫,扭动着肥白的身体,让人作呕。

“好多天没见到了,是不是死了?”

“听说他儿子和那个怪物走得很近,惹人忌讳,没了生意,可他偏偏除了木工也什么也不会,幸运的是她妻子死之前给了他一大笔的债务,这下好了,一死了之倒也不错。”

“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别人都这么惨了,你还在笑?”

“有什么好同情的,自作自受罢了,只可惜了这个房子,非要和儿子一起吊死在房间内,我倒是觉得债主挺可怜的,这下子钱没了,估摸着连这房子也不好出手,这么些天了,都发臭了,我一路过就闻到了,差点早饭都给吐出来。”

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是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她就彻底崩溃了。

不管多么乐观的人,都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在生活面前,乐观不堪一击,至始至终,艾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他明明答应过忙完了就会来的找自己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如果拥有只是为了失去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她忘了这件事,忘了艾这个人,搬家之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原本很爱的父亲像是变了个人,醉酒打骂成了日常,那些原本畏惧她的人,变本加厉的对她冷嘲热讽,极尽所能的诋毁侮辱她。

连蝶都没有意识到,这些行为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而是她潜意识的愧疚感影响了周围的人,不然谁会愿意去惹怒一个随时可能杀人的怪物。

她只是在惩罚自己,过着近乎自虐的生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我知道你同情她,但很可惜,失控之后她就是一个恶魔,那些人陪她演了一场所谓自我惩罚的戏码,可最后呢,当她忍受不了,就杀光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的不理解,说到底,没有谁真正伤害过她,自导自演罢了,如果不是我带走了她,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湫对蝶的遭遇报以理解和同情,但绝不会怜悯,以他的立场来说,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蝶,将其关起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萧殊沉默不言,如果湫说的是真,那么蝶的一生只能用可悲来形容,幻境中,她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但这并不能抹消她的所作所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如果愧疚自责有用的话,那世上根本就没有仇恨了。

“所以你才让她自生自灭?”

“死了那么多人,其中许多人出身灵宛,按照我的立场,杀她根本不需要其他理由,这种力量不属于灵道,本就是异端,不为人所接受,更何况她控制不了,即便我不找她,迟早也会有别人来找她的。”

“她把你当作活着的理由,就因为你好奇她的力量,既然如此我倒是想问问,你研究出了什么?”

“虚灵界并不是只有人族,还有很多其他的种族,比如龙族,精灵,兽族等等,但其中最为特殊的是一种名为虚的生物。”

对于蝶的力量,湫一直都在研究,可始终一无所获,不管是人族也好,精灵也罢,从无这样的先例,灵道更是少有涉及精神方面的咒术,直到有一天,他参加议会时偶然听老友说起了一桩事。

有一些胆大妄为的灵士越过了边界,寻找虚的存在,并用以各种实验,每每失控,便会造成重大的伤亡,更有甚者,全城无一幸存,对此多方势力都在追查,在议会上,这件事也被重点提及。

“虚?那是什么?”

“没有意识,没有形体的灵,通常来说是无害的,因为它们伤不了人,除非是雾天,雨天或者有特殊的手段,不然你根本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蝶的力量和虚有关?”

湫点了点头道“虚虽然无害,但它存在的本身就是灾难,最初的虚灵界并没有这种生物,它们和你一样属于外来者,因为太过于久远,到底来历为何无从考证,”

“虚可以赋予一个生物强大的力量,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接受它的赠予,就可以拥有媲美灵士近百年的苦修,一步登顶,不过弊端也显而易见,这种力量很难控制,驾驭不了的力量只能带来空虚和毁灭,只可惜,没有多少人能经受的住这种诱惑。”

“无论是精灵族,兽族,还是我们人族都无可避免,即便灵魂被侵蚀,即便非常容易失控,他们仍愿意用全部的寿命换取哪怕一年的力量,一旦自我意识彻底被虚吞噬之后,他们的心脏处会出现一个空洞,这一类生物被称之为虚魔。”

“莫约三千年前,当时的灵道失落最为严重,各族之间战乱不断,人族夹杂其中很难生存,相比苦修,他们更愿意相信虚的力量,各个部落让战士们接受了虚的力量,这支军队近乎血屠了整片大陆,除了龙族之外,无一能够与之对抗,可谁能接受弱小的人族一夜翻身,其他的种族陆续接受了虚的赠予,所谓的战争,变成了虚之间的对抗。”

“我不曾经历过虚魔纪元,书中记载,当时虚魔的数量占据了整片大陆生灵的一半,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概念,随处可见失控暴乱,各族根本无力再开战,光是解决这些失控者就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但最为让人心悸是,一旦成为虚魔之后,便会被另外一个意识所替代,它们会义无反顾离开,回到虚渊。”

萧殊皱眉道“就这么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无论是父母还是子女,只要挡在面前,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掉,久而久之,各族纷纷停战,眼前的刀剑并不可怕,未知才是真正的恐怖。”

“近乎一半生灵消失在虚渊,再也没有出来过,自那之后,各族立下誓约,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借助虚的力量,一旦违约便会遭受所有种族的讨伐,三千年以来,虚渊由各族派出的守境者盯梢,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随时注意虚渊的变化,他们是第一道防线。”

“这么说有人违约了,看来守境者也是各怀心思,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睦吧。”萧殊略略思索便猜到了问题所在。

“的确如此,近几年频频传出失控事件,时间太久了,久的让他们忘了当初的伤痛,守境者早就不再是各族的精英,虚界城,被当作罪人的流放之地,他们哪里见识过虚魔的恐怖,出问题是迟早的事。”

湫叹息中夹杂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此刻的虚界城早已不复当初,俱是三教九流之徒,偷东西的,杀人的,强奸的,别说虚魔了,就算是一支普通的军队都比不上,所谓的防线已经不存在了。

“她也会变成虚魔吗?”萧殊看向冰柱内的蝶。

“等到她彻底失控,意识被取代,就会化作虚魔,不过这个时间因人而异,一般情况最多一年,她能够坚持这么久,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共生咒术·傀儡篇

“虚魔纪元时就有人对其进行过剖析研究,虽然没能解答虚的本质和来历,但提供了一个理论上可行的办法,虚既然能取代人的意识,代表它本身就具有智慧,宿主对它而言,只是一个寄体,提供力量的同时侵蚀心智,那么简单来说,只要能把虚从宿主体内剥离出来就可以了。”湫轻描淡写的说道。

“若真有这么容易,各族又何必将虚渊视为禁区。”

萧殊根本不信,这个问题要这么好解决,各族何必如此忌惮,甚至不惜放下战争仇恨也要立下誓约?

“这个难度,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就好比把一个人被切成了肉末,你得把他一模一样的重新拼回去,并且保证他不死,虚的侵蚀太过夸张,在接受的一瞬间,这个人的灵魂就已经被缠住了,如同蟒蛇吃猎物之前,都会死死缠绕,直到猎物被勒死为止,接着它只需要慢慢享受用餐即可,从蝶的状态来看,已经不远了。”

“书中提到的办法是强行将虚和宿主的神魂摄出,然后一点点的将两者剥离开,过程非常痛苦,比剥皮抽筋碎骨还要痛苦十倍以上,没有人能够承受的住,试验者无一生还,而且有一个前提,施术者必须要会摄灵术,这个咒术属于精神方面的高阶咒术,因为太过歹毒被列为禁咒,没有记载,故此我也不会。”

湫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别说不会摄灵术,就算他会,且不说施术过程极为复杂繁琐,一点差错便无可挽回,事前并没有成功的先例,生还几率只存在理论之中,蝶本身就不可能承受的住那般痛苦,必然死于施术过程之中,办法的确有,但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萧殊闻言不由得沉默了,湫所说的痛苦在他听来何其耳熟,这不正是自己渡劫褪去肉身之时所经历的痛苦吗?就连他都险些撑不住,更别提蝶这个十多岁的女孩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多活一天是一天吧,活着本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又何必再多添失望,放她出去是不可能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就像现在一样。”

湫的确尽力想要帮蝶,这个可怜的女孩本不该就此结束一生的,只可惜不幸找上了她,偏偏是虚,这个让所有人都头疼不解的难题。

“我答应过的,要带她去外面看看,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萧殊将手贴在冰柱上,刺骨寒气立刻在他的手上结了一层冰霜。

“若是有其他办法,又怎么可能会用上摄灵术,说到底没有人了解虚这种生物,虚渊更是无人敢踏足,不过蝶这种情况并非近年来的初例,在她之前已经有过很多起类似的事件发生,基本可以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虽然目的是什么不清楚。”

“谁?”

简短的一个字带着肃杀之意,刻意为之?萧殊心中微怒,莫非人命就如此轻贱?

“事件发生的地点太过分散,遍布各个国家种族,虽然各方一直在追查,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不过能做到这种地步,对方的实力不可小觑。”

湫对目前的情况也无可奈何,试验者的实力根本摸不透,能够出入虚渊,并且随意进行实验,足以代表对方不可能只是三三两两的小团伙,而是极为庞大的势力,遍布各国各族,也许星月议会中都有他们的人也说不定。

“还有多久?”

“这取决她还能坚持多久,也许一两天,也许几个月,冰结咒只能压制她的失控状态,并不能阻止虚的吞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湫顿了顿继续说道“禁灵士阿尔曾为了延寿,创造出一种禁咒,共生术,用来抵御神魂的衰竭,其原理是将两个人的神魂通过某种媒介连结,以此借助年轻的神魂平衡自身衰竭,施术者可重回鼎盛时期,但相应的,受术者的神魂衰竭会比原先快上很多倍,这取决于双方神魂的强弱,如果受术者是一位普通人或者重病将死之人,反而会拖累施术者,神魂供求反转,加速施术者的衰竭。”

“共生术的弊端还不止于此,施术之后,两人的生死和寿命便绑定在了一起,一旦其中一方因为外力死去,那么另一个人也会瞬死,故此风险极高,阿尔每次都会等到受术者将死之时,解除咒术,重新选人施咒,成功延寿了三百年,他的学生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选到自己,结果在他最后一次施术时,那个受术的学生自杀了,自那以后共生术被列入了禁咒之一。”

“同为禁咒,摄灵术你不会,共生术你却知道。”

萧殊意味深长的看了湫一眼,零的那番话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以成为养分。

“摄灵术失落已久,无从查起,至于共生术我倒是研究过,虽然不认同这种做法,但其原理还是值得借鉴,阿尔是一位伟大的灵士,关于他创造的咒术都有所记载,只可惜他最后也败给了时间,抱歉,我知道你不感兴趣,只是年纪大了,一说起历史话题,话就容易变多。”湫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我挺感兴趣的,而且我有个关于灵道的问题想请教一下。”

“什么问题,别的不敢说,灵道方面的问题,很少有我不知道的。”

灵道方面湫有着绝对的自信,身为灵宛之主,灵道守护者,不说全知全能,好歹也是通古博今,应付萧殊这种水平的问题,自然是绰绰有余。

“虚灵界灵力细分为七,金木水火土阴阳,以此为基础,再做延伸变化,此前我并不了解灵力,全凭神魂强行凝结灵身,故此造成彼此冲突,这才导致灵身崩溃,但这些时日,我已经对灵力有所了解,所谓灵道亦是殊途同归,不管如何变化,透过表象,本质上是相通的。”

根本无需借助灵阵或者吟唱,灵力汇聚,呈现球状追逐盘旋在萧殊掌中,赤火,蓝水,橙金,绿木,褐土,白阳以及黑阴,这便是虚灵界灵力的基础,在这之上彼此结合变化,又能分出无数奇特的灵力。

神魂的强大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并非萧殊的天赋,而是一位近仙者对灵力本能的亲近,换句话说,只需知道原理,萧殊就可以使用绝大多数的咒法,若普通人是一个小水坑,需要不断的扩张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那么萧殊就如汪洋一般,灵道只能填补以往的欠缺,并不能让他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没错,无论什么样的咒术,只要明白原理,不管简单还是繁复,剩下的无非就是组合与变化的过程,明白这一点,灵道对你而言,自是不难,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问题?”

“如果一个咒术的原理,施术者和受术者都清楚,是否能够实现反制或者说破解?举个例子,假如我此刻身中封灵咒,又该怎么解呢?”

萧殊似笑非笑的盯着湫,他理解湫的做法,也感谢湫把他从墨秋年识海中救出来,但这不代表愿意受制于人,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封灵咒吗,哈……哈哈……算了,告诉你吧,这个咒术的确是我设下的,但我不能帮你解,不过你可以放心,封灵咒不过是为了让一些人安心,我不会用来威胁你或者怎么样的,所以,在你离开之前,就先将就着用这具身体吧。”

湫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事实,关于在无魂灵偶中设下封灵咒这件事他也身不由己,当初的预言本并非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议会的人都知道,一些人尊重湫的选择,是因为信任湫,另一些人愤然离去,他们不信任外魔。

为了这件事,原本就貌合神离的议会彻底分崩离析,离开了太多人,其中就包括湫最好的朋友零,湫很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可机会只有一次,与其畏首畏尾,倒不如放手一搏。

“我不过是登仙时,误入了此界而已,你们的预言,关我什么事?与其这般不信任我,倒不如想个办法送我离开,岂不是彻底安心。”

萧殊只觉得好笑,来到虚灵界本就是个意外,偏偏还应了这莫名其妙的预言,这么一看,到现在为止自己似乎是在一条早就铺好的路上前行,莫非冥冥中真有命运一说?

湫被说得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萧殊说的没错,虚灵界的存亡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议会和自己的决定,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况且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尚无定论。

“你说你能帮我离开虚灵界,但事实上,也许恰恰相反吧,我很感谢你救我脱身,并且借了我无魂灵偶,这两个人情我会还你,但相应的,你需替我解了封灵咒,如此一来你我两清可好?”

萧殊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如何离开此界暂时没有头绪,他也不急于一时,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识海虚魔·傀儡篇

“共生术本身弊端颇多,她此刻又危在旦夕,若被吞噬殆尽化为虚魔,任你神魂如何强大也难逃一劫,况且是否真的有效还得两说,就为了一个承诺便要做到如此地步?”

湫慎重的问道,蝶和萧殊认识不会超过两天,他有些不明白萧殊的想法,再怎么同情也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曾有个人告诉我,持一善为仙,持一恶为魔,我萧殊没有大善,救不了天下人,但若就在眼前,却也不想袖手旁观,一世为人,总该有所持不是吗?”

萧殊登仙之前便立下了自己的道,持剑为守,不求至善至仁,但求无愧本心,方堇的离去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以至于萧殊此刻对帮助别人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也许他们只需要轻轻帮一把就可以逃过一劫呢?

作恶自然会有报应,有些人的死是自找的,但另一些人,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想安安分分的生活,偏偏灾祸临头,莫名其妙的一切就变了,晓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自然,没有所谓的公不公平。

萧殊一开始也认同了这个说法,可自方堇死后,他的想法就变了,天道任自然,一切循因果,可他萧殊不是天道,也不管什么因果变数,与其思索这些空泛的概念,倒不如遵循本心,救则救,杀则杀。

“有所持,是啊,该有所持的。”

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从戒指中取出一幅手掌大小的卷轴,解开卷轴外黑色的丝带,朝着左右横拉开来放在地上,其上绘制着灵阵,莫约数十个圆彼此交汇,由大到小,就好像是数十个不同的灵阵结合的产物,每一个圆内都绘制着繁密的咒文。

“共生术为禁咒,变化繁杂且精妙,很难做到直接施展而不出差错,大多需要事先绘制,极为损耗精力,这些年我也只做了一卷,不过没什么用,倒也不可惜。”

单单只是平铺展开,萧殊就已经感受到了周遭的灵力自发被卷轴所牵引,禁咒的繁复程度若没有亲眼所见,根本想象不出来,它不是简单灵阵叠加,而是彼此干涉变化,产生的最终结果,起码在萧殊看来,这巴掌大小的卷轴上,单单其中两个基础灵阵的变化推演就已经足以难倒大多数人了,更何况有数十个之多。

冰柱一侧逐渐消融,露出蝶纤细的手臂,湫伸手一引,一滴鲜血自她指尖飞出,滴落在卷轴的中心,霎时黑色的咒文尽皆化作殷红。

萧殊见状皱眉道“我没有实体,骨血皆是灵力所化,你应该知道才对。”

“只需要她的,你为受术者,接受共生术就可以了,但你要记住一点,你的神魂虽强横,可面对过虚的至今无一生还,真的不后悔?”

湫将手摁在卷轴上,朝上一提,红色咒文悬空浮起,化作一条红色小蛇,跃跃欲试的盘旋在萧殊身前,发出嘶嘶的叫声,宛如择人而噬的活物一般。

“承诺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也想见识一下所谓的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萧殊看了眼冰柱中的蝶,毫不犹豫的将手伸了出去,红蛇立时扑了上来,紧紧缠绕在手臂之上,随即隐没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浅红色的印记。

共生术就如同在两个水潭之间连通了一道小小的沟渠,多则溢,少则取,共生共灭。

可出乎意料的是,萧殊的神魂比蝶强了太多,几乎达到了汪洋倒灌水潭的地步,蝶自身的神魂完全被忽略了,共生术的平衡不仅没能成为救命稻草,反倒是将萧殊的神魂直接转移到了蝶的身体中。

这下子不仅仅是蝶,就连萧殊也跌坐下来,陷入昏迷之中,灵力凝结的身躯竟然开始逐渐消散。

“果然如此,看来我猜得没错,不过这共生术竟能绕过封灵咒倒是让人意外。”

湫面沉如水,蝶的神魂已经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出来,若闭上眼睛,面前的萧殊已经成了一具空壳,冰柱中的蝶则气息越来越盛。

眼前这一幕印证了他长久以来的猜想,共生术并没有记载的那么简单,如果当双方差距过大的时候,那么弱小的一方便会被直接吞噬且夺取身体。

难怪共生术被列为禁咒,也许这才是它真正的使用方法,吞噬弱小的神魂,同时占据更为年轻的身躯,若是如此,禁灵士阿尔之死就有待考证了。

……

红蛇入体的瞬间,萧殊只感觉如遭重创,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的神魂。

“我……我们是朋友吗?”

“帮帮她……”

来不及细想,萧殊索性不再抵抗,神魂顺着那股力量离开了灵身。

蝶的识海不同于墨秋年那般完好,大大小小的黑色缺口,世界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景象变幻无常,完全没有规律可循,随处可见的树枝藤蔓如蛛网一般遍布识海。

无数灰色蝴蝶四处逃窜,所过之处落下点点灵光,它们畏惧的躲避着什么,蝶的神魂太过虚弱,甚至不能显化出人的形态。

感受到了萧殊的善意,灰色蝴蝶纷纷聚拢在萧殊身边,不能言语,拼命扑闪着翅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不需要交流,萧殊也明白蝶的意思,她希望自己赶快离开,不要遇到虚,可同样的,萧殊也能看出来,极致的恐惧和虚弱,已经让她的神魂濒临溃散。

“放心,好歹我也算半个仙人,何况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走一趟吧。”

萧殊虽然说的轻松,可这识海内的惨状,若隐若现的压迫感,无一不在预示着虚的恐怖。

忽然,灰蝶全都躲到了萧殊的身后,就连翅膀都不敢动一下,识海安静的让人发怵,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当萧殊打算看看这所谓的虚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之时,眼前出现的却只是一位个子不高的黑发男孩,面带笑容朝萧殊走来,单从外表看不过是人畜无害的邻家小孩而已。

“大哥哥,你是谁啊?有没有见到蝶,她在和我玩捉迷藏呢。”男孩笑吟吟的问道,忽然瞥见了躲在萧殊身后的灰蝶,一边朝着萧殊跑来,一边大喊道“找到你了!”

下一秒,剑刃抵在了他的额头。

“我不管你是虚也好,是艾也罢,从她的识海滚出去,蝶不需要你的力量,也不想和你玩。”萧殊沉声道。

可不知为何,面前这个男孩丝毫没有表现出恼怒,小心翼翼的朝后退了半步,笑吟吟的说道“你又不是蝶,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当真找死。”

萧殊面色转冷,不再多言,一剑斩出,可就在剑刃即将斩下他头颅的瞬间,却停了下来,并非萧殊手下留情,而是身后的灰蝶不知何时,挡在了红叶剑前,让他不得不收剑,不然这一剑下去,能不能杀了虚还不一定,蝶绝对是死定了。

“呜呜……大哥哥,你尽管杀了我吧,反正我是个坏东西……”男孩上一秒还是伤心欲绝,下一秒却又咯咯笑了起来“只是……如果我死了,蝶也活不了呢。”

说罢,他竟是随手抓过一只蝴蝶塞到嘴里,真正想要咽下的时候,突然一愣“嗯?味道不一样了。”

“味道当然不一样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萧殊冷笑道。

男孩的头颅爆散开来,只剩下半个身子还站在原地,细若游丝的剑气逸散,萧殊的神魂以剑为道,此刻与蝶通过共生术相连,又岂是说吞就能吞的?

“不和我的口味,一点也不好吃呢……。”

男孩再一次恢复的原来模样,气息完全没有半分减弱,反倒是蝶的识海,隐隐有了崩溃的预兆,大片黑色缺口愈发密集。

萧殊只觉神魂骤然虚弱了三分,识海尚未崩溃,完全是他一人在支撑,可偏偏虚和蝶神魂纠葛在一起,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本因全都由蝶承受,而现在,则是他萧殊在承受。

萧殊绕不开蝶,只要蝶的神魂尚未毁灭,就不可能直接杀了虚。

共生术真正目的是用来夺舍肉身,吞并神魂,这样施术者不仅可以延缓神魂的虚弱,还可以换一具年轻的身体,两者合一,同时存在,但萧殊不会,也不可能去吞并蝶,虚的存在是一个变数,谁也不知道,吞并之后,是否会被虚缠上。

束手无策,真正意义上的束手无策。

“你到底是什么?”

男孩装模作样的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自己道“你是在问我吗?如果是的话,请把你的剑收起来,不然我会害怕的说不出话呢。”

萧殊闻言不由失笑,无奈的散去了红叶剑,他在笑自己居然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想要帮蝶是没错,可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太过自负了。

“嗯……我是谁呢……”

男孩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随便换谁都能脱口而出的问题,他思考了很久,皱着眉头,似乎真的难到他了。

“……不知道,真是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何为共生·傀儡篇

“从我有意识开始,就已经在这了,至于在这之前的事,我没有记忆,也许你不相信,不久之前,我只是一棵树而已,不能说话,不能走动,甚至不能视物。”

男孩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的的确确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真正认识到自我存在的那一刻,他的身边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识海就是全部,灰蒙蒙的一片,他是一颗幼小的树苗,扎根其中。

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哪。

随之而来的只有饥饿感,无法满足的饥饿,促使他吸收识海的养分,也看到了蝶的记忆,随着树逐渐长大,树根不断延伸,如同蛛网一般遍布整个识海,起初完整的识海,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濒临崩溃,终于他幻化出了身体,被蝶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男孩,识海则只剩下了一只只灰蝶。

“树?”

萧殊恍然,难怪他的气息和蝶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的树枝藤蔓,每一处都在吸食着残破的识海,若没有共生术,别说一个月了,估计连一天也撑不下去。

“这个地方也快坏了,其实我还挺留恋的,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存在,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不吞噬她的神魂,我就会枯死。”

男孩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不过大哥哥你的神魂可比她要强得多,不如这样吧,我把剩下的都让给你,你吃了她,继续维持这片识海,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太弱小了,真的还不够,还差得远。”

“像你这么认真的请求别人去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怎么,蝶满足不了你,打算连我也一块吞噬?你觉得会有人答应吗?”

萧殊发现面前这个男孩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猜测,也许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吞噬蝶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就如同树会吸食泥土的养分一样,天经地义。

“你以为她被我吞噬之后就死了吗?如果你这么认为,只能说明你愚昧无知,我拥有她所有的记忆,她的神魂与我融为一体,没有谁死去,你理解不了吗?这是共生,我就是蝶,蝶就是我。”

男孩的面容逐渐变化,苍白如雪的容貌,暗红的长发,就连声音也变得和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的眼神,没有喜怒哀乐,只有赤裸裸的欲望。

“大概我是挺愚昧的吧,理解不了你所谓的共生,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就算有记忆又能怎么样,终究回不去了,你和她再像,也不可能成为她,你只是你自己而已。”萧殊若有所思的叹息道。

“你不明白的,现在的你还不明白,原本我还想和你多聊聊,毕竟除了这些弱小不堪的蝴蝶,这儿什么也没有,一个人挺寂寞的,不过还是算了,你帮不了她的……也没人帮得了你,反正也快要结束了,就这样吧。”

言语中透着寂寥和孤单……以及释然。

大概真的没有人能明白吧,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其他选择,蝶的一生已经很幸福了,最起码她见过外面的世界,有过父母,有过朋友,喜怒哀乐全都经历过,这些记忆只属于她。

哪像自己,起点和终点一目了然,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短短的一生,存在只是为了那一刻的消亡,或者说共生更为合适吧。

树枝藤蔓不断蠕动着,飞快吸收这识海残余的力量,灰蝶大片大片的掉落下来,化作雾气消散。

在共生术的作用下,萧殊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似乎连他也抵御不住虚如此疯狂的吞噬,反抗只能加速神魂的虚弱,可不反抗似乎结果也是一样。

“不用害怕,等你下一次睁开眼睛就会明白什么是共生。”

还真是自负过头了,本以为利用共生术哪怕不能彻底解决虚,好歹也能够延缓一二,可现在,反倒将自己逼入了死境。

也就是萧殊这般渡过天劫的神魂方才能够支撑片刻,若是常人,恐怕早就被吸的一干二净,但情况仍是不容乐观,他并不了解共生术的原理,自然也解除不了,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似乎消亡只是迟早的事。

身处绝境,萧殊反倒愈发平静了起来。

“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吞噬蝶的神魂,可我萧殊以剑为道,你当真吞得下去?”

话音落,剑意扩散,瞬息充斥了整片识海,那些树枝和藤蔓根本经受不住,不断碎裂消散,蝶的神魂太过弱小,反抗不了,甚至意识不到虚的吞噬,可萧殊不一样,以剑为道,渡过天劫的神魂,哪里是说吞噬就可以吞噬的。

“你不是要帮她吗?这么做只会加速她识海的崩溃消亡,果然呢,你们这种人都是一样,平日里虚伪做作,生死面前就立刻翻脸,只要能活下去,哪管什么承诺,继续吧,你有这个能力的,杀了她,毁了这片识海,我自然也就消亡了,说不定你还能全身而退。”男孩面无表情的讽刺着萧殊。

“找到你了。”

一念及此,萧殊身形消散在原地,化作一道流光遁去,他找到了虚的本体所在。

它根本就不像是一棵树,从外表上看,宛如两只被接在一起的手,识海的缺口它周围连成了一片,支离破碎,悬在虚空之中,上接天,下抵地。

“来啊,用你的剑道斩了我,你有这个能力的,让这一切都烟消云散,只要你毁灭的速度超过共生术平衡的速度,动手啊。”

虚的声音直达心底,他说的没错,共生术虽为禁咒,但也有一个极限,只要萧殊毁灭的速度比平衡的速度更快,待到一方彻底消亡后,共生术自然而然就失去了效应。

“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你吞噬蝶的神魂,蝶通过共生术汲取我神魂的力量,可正如你说的一样,共生术也有它的极限,你吞噬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这个度,以至于蝶失去了过渡的意义,你真正吞噬的其实是我,若非如此,我还真不一定能寻到你。”

萧殊没有急于动手,他反而有点好奇,虚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只要它放缓速度,利用蝶来转化共生术过渡的神魂,自然而然就可以耗死自己,为何要这般急于求成,难道是在求死不成?又或者说它也太过自负了吗?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你赢了,我输了,就这么简单。”

“你在求死,如果我猜得没错,所谓的共生,其实在你看来也很可笑吧,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这种激将方式太过幼稚了。”

共生术这个办法并非是湫临时起意,早在萧殊来到虚灵界之前他就做了准备,原本是打算自己尝试的,其一是为了探究虚的真相,其二是想了解阿尔身死的真相,不过其中风险实在太高,而且诸多变数,这才一拖再拖。

这是萧殊还他的第一个人情。

“……呵,算了,最后一只了,你带她离开吧,你们这种人不适合共生,好好活着吧。”

粗大的藤蔓垂落下来,蓝白色小花摇曳,一只灰蝶安详的睡在花蕊中,花朵随之凋零,灰蝶吃力的扑腾着翅膀,落在萧殊的肩头。

拖了这么久,果然还是没时间了,这种结局已经很好了,很满足了,共生什么的,自己去就好了。

灰蝶离开的树枝的瞬间,识海彻底崩毁,失去了依托的树枝开始收缩,瞬间就只剩下了小点,寂静和黑暗,宛如置身虚空之中,万物不存。

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境的往下坠感。

……

当冰柱中的蝶小手指微微颤动的瞬间,她的心口凭空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圆洞,冰封术根本拦不住虚魔,仅仅一个抬手,坚实的冰柱便出现了道道裂纹,一步迈出,冰屑爆散开来,深深嵌入四周的墙壁之中。

湫瞥了一眼地上的无魂灵偶,心不由沉到了谷底,地面随着她的呼吸震颤,每一步的迈出,都仿佛扣动着湫的心弦,压迫呼吸,前所未有的压力让湫不由眯起了眼睛。

“让开。”

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根本就没把这位老人放在眼里,此间事了,她该回去了。

“对老人家这么凶,还真是没礼貌。”

湫伸手虚握,满地冰屑化作一道道寒气,凝结为锁链,瞬间缠住她的身体,四道灵阵浮现,巨大的黑柱猛然钉落下来,将锁链牢牢固定。

不需要吟唱或提前准备,湫只是简单的动了动手指,就将虚魔牢牢钉在了原地,灵法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没有预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或者头顶,就会出现冰锥和炎浪。

“你想走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告诉我,虚渊到底有什么?”湫走到她的身前,面无表情的质问道,蝶的生死他不关心,他只在乎答案到底是什么。

噗~

纤细的手,丝毫没有阻碍,前入后出,贯穿了湫胸口。

心脏还在跳动着,连着粗大的血管,温热的鲜血打湿了她脸上的绷带。

“我说过了,让开。”

在湫惊愕的眼神中,她轻轻捏爆了手中跳动的心脏。

冰链和黑柱就像蛛丝一样,被她轻易扯断,瞥了一眼倒地气绝的湫,她扯掉了脸上的绷带,轻轻抚过脸上的伤疤,原本暗红凸起的疤痕开始老化剥落,露出苍白的肌肤。

她睁开了眼睛,蓝色眼眸就如北风城底下的万丈冰川一般寒冷。

“虚渊有什么呢?是啊,到底有什么呢?”轻声呢喃中,她走出了房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人族兴衰·傀儡篇

“虚魔还真是名不虚传,小看它了……我还为你死了。”

屋子外,另一个湫走了进来,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本地上的那具尸体变成透明的冰雕,周围的血迹逐渐淡去,化为了一地积水。

“你有办法救她吗?”

灵力汇聚在一起,血管骨架构筑在无魂灵偶的周围,片刻之后,萧殊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指,细小的灵力如丝如缕,勾勒着什么,片刻后一只栩栩如生的灰蝶凝聚在指尖,蝶仅剩的神魂,虚弱的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湫走上前,只看了一眼便道“救不了,她和你不同,倘若神魂保持完整也许我还能想想办法,但现在……说句难听的,如果不是共生术,我打个响指,她就烟消云散了,看来这共生术和记载中有些不一样,不过好歹保住了一点残魂。”

“只可惜,她的情况太过罕见,保留下来的神魂十不足一,维持现在这种样子已经是极限了,想要恢复实在太难了,即便给她无魂灵偶,也没有用,就好像一滴水装不满一个杯子,她撑不起来的,虽然你救了她,其实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我没能救下她,识海之中,我被共生术所限,它本可以耗死我的,但是它放过了蝶,也放过了我。”

萧殊轻轻将手放了下来,灰蝶扑扇着翅膀不停在他身边打转,时而落在他的肩膀,时而落在他的额头,可没过多久,它似乎累了一般,灵体消散,在共生术的牵引下,残魂没入萧殊的眉心,安安静静的呆在了他神魂的周围。

“难怪……”

湫眉头紧锁,萧殊这番话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想,这就说得通了,记载中,三千年前的虚魔纪元,无论多么强大的灵士,都没能撑过两年,可蝶不一样,她保持了这种状态十余年之久,这根本是难以想象的。

即便最后仍是失控化为了虚魔,但她持有这种力量被延长了十倍之久,三千年前人族率先接受了虚的赠礼,凭借这种力量近乎横扫了整片大陆,那么问题就变得非常严重的,到底是谁在暗地里进行试验?目的又是什么?

“既然你进到了蝶的识海,想必也看到虚了,它说过什么吗?”湫沉声问道,那不曾被人踏足的虚渊隐藏了太多秘密,也许虚灵界封禁也与之相关,即便无关,他身为灵道守护者,也必须追查到底。

“共生。”

“共生?什么意思,你是指共生术吗?”

“我猜它指的应该是神魂融合后的共生,拥有共同记忆,成为一体的存在。”

萧殊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虚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欲望不像是假的,可为什么它要放过蝶和自己,它又到底在畏惧什么?

“算了,先这样吧,蝶的情况我会再想想办法,虽然不乐观,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你无需过多自责,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我想她会理解的。”

湫随口安慰了几句,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宿舍,再聊下去估计它真的走远了,他当然不可能让虚魔大摇大摆的离开灵宛,只是对方的强大超乎预料,试探性的七阶咒术冰索根本限制不了它。

七阶咒术虽然在湫手中是瞬发,但对于蔷薇和墨玲儿这种大灵士来说,这种阶段的咒术已经属于高阶,超出了她们的能力范围,而灵宛内,绝大部分的老师和学生都徘徊在大灵士和灵导师之间,换句话说,除了湫,基本上没人能在虚魔的手中活下来。

湫也有自己的顾虑,若他真横下心要拦住虚魔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但必然要费上一番手脚,一大把年纪了,体力跟不跟得上暂且不说,自己苦心创立的灵宛一定是最先遭殃的。

“虚渊吗?是有很久没去了。”

湫在虚魔身上留下了一道隐晦的咒术,千里之内都可以感应到它的方向,这是一个机会,湫不可能白白放过,他可以对零的行动视若无睹,放任北叶国自生自灭,但他绝不容许,有人打虚渊的主意,这个隐患太大了,没有谁承担得起。

万幸,虚魔没有对灵宛内的老师或者学生动手,而是直接离开了,以着极快的速度朝南而去,它的方向正是这片大陆的中心,虚渊。

湫不曾踏足虚渊,在他年轻的时候,虚界城还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当时那个地方的守境者还是各族的精英,在他还没有担任灵道守护者时候,也曾是虚界城守境者的一员,这是一份至高的荣誉,被各族尊敬的守境者。

他们放弃结婚生子,放弃家族荣誉,世间的一切再与他们无关,用一生的时间换取世间生灵的安稳生活,那个时候,湫只是一位灵导士,年轻气盛,这种实力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但在虚界城,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守境者。

与世隔绝的虚界城,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聊,他结交了许多其他种族的朋友,接触到了很多不同的文化,当时可没有灵宛这种形成体系的灵道学院,湫对于灵道的学习全凭自己的天分和一位虚界城的老师的悉心教导。

每五十年一次轮换,他们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虚界城,也可以选择离开,五十年对于人族而言已经足够久了,久的让一个青年变成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则作了尘土。

在老师死后,湫选择留守虚界城,担任老师之前的职位,管理虚界城内大小事务,直到下一个五十年的轮换他才离开。

百年时间,湫白发苍苍,骨瘦如柴,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可身边那些其他种族的朋友,它们的寿命远比人族要长的多,漫长的岁月只是让它们看上去稍显沧桑,虚界城内没有种族歧视,守境者皆是平等。

它们总是调侃湫“我们来得比你早,你却老的比我们快,这才一百年,你就成这样了,趁着还走得动路,去外面看看吧,这儿还有我们呢,出不了事。”

湫笑着答应了,他呆的够久了,足足一百年,但这幅容貌却是他刻意为之,对于灵道的理解愈发深刻,他就越明白一个人的寿命并非不可逆转,就如同禁灵士阿尔的共生术,湫也有自己的办法,容貌的衰老是他对死亡的敬畏。

当时,各族间摩擦不断,人族长期处于弱势,只能在夹缝中生存,虚魔纪元之后,人族士气彻底垮了,再也没有国家这一说,只能称得上部落,委曲求全的保证基本生存,因为反抗迎来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求人不如求己,这是湫的理念,人族为何孱弱,便是因为灵道的缺失以及彼此不和,有一部分灵士宁愿向精灵族传授灵道,保护精灵族中上位者的安全,以此换取优质的食物和更高的地位,也不愿意传授人族。

这在他们看来并没有错,付出总该有回报,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他们选择附属外族,换取更好的生活。

但也有人不屑,星月议会便是其中之一,在他们看来,附属外族的人,已经丢掉了身为人族的自尊,自愿成为了奴隶,是必须抹除的耻辱。

星月议会对这些人进行这无止境的追杀,被外族称为愚蠢的反抗者,因为不管他们再怎么刺杀,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就好像老虎被虫子咬了一口,根本不痛不痒,无论是兽族,还是精灵族,它们根本不在意。

人族没有威胁,他们已经被驯化了,大多数人都愿意归附,外族甚至愿意分给他们领土,帮助他们立国立法,就好像圈养家畜一般,至于剩下的可怜虫,再怎么蹦跶也翻不了天。

“你不应该被埋没在虚界城,他们需要你,该你去教他们了。”

湫一直记着老师最后的话,自人们第一次见到湫,他就是这幅衰老的模样,数百年间没有任何变化,他以传道者的身份自居,星月议会找到了他,共同创立了最初的灵宛。

这个似乎怎么都死不掉的老人就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短短数十年,点燃了燎原烈火,散乱的人族聚集在一起,放下了彼此的恩怨,湫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一位禁灵士愿意传授灵道,并且帮他们摆脱现状。

没有谁甘愿生来就低人一等,不是东躲西藏,就是活在刀俎之下,湫的出现让他们重拾了生而为人的自尊,是时候挣脱脖子上的枷锁了,它们忘了,虚魔纪元真正的起因到底是什么,自说自话的立下誓约,可事实上,千百年来依旧压迫着人族,该让它们偿还了!

等到它们意识到人族的变化已经来不及了,强大的灵士如雨后春笋一般,杀不尽,杀不完,人类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没有尽头,他们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地,绝不为奴。

各族之间本就摩擦不断,这下子彻底引燃了战争的导火索,大陆全面爆发了战乱,在湫和星月议会的带领下,人族几乎以全胜的姿态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百年后,甚至被人编成歌谣,铭记这一段历史。

……

灵阵浮现,湫化作一道流光,追着虚魔残留的气息消失在夜空中。

两封信件·傀儡篇

萧殊久久没有言语,灰蝶落在他的肩头,也许对于湫来说蝶即便身死也无关紧要,但他承诺过要救蝶,可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

门口,忽然伸出一只手,像是怕被烫到一样,试探性的朝屋内探了探,随即又缩了回去。

“没事了,进来吧。”萧殊平复了心绪,他一早就察觉到了屋外的三人,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在隐瞒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蔷薇完全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满地冰屑,寒气四溢,还有四根残破的黑柱伫立其中,四周墙壁全是凹痕裂缝,这哪是幻术能够造成的,她转头疑惑的看了看墨玲儿,又看了看萧殊,只觉得一头雾水。

“七阶咒术冰锁的痕迹,远比正常的冰锁更为坚固,施术者起码有圣灵士的水准,但依旧被轻易挣脱了。”墨玲儿皱着眉,走到那融化了一半的冰雕面前,端详了片刻随即道“这个咒术我看不出来,是湫老师吗?”

“等一下,让我先理一理,玲儿你的意思是,萧殊为了隐瞒某些真相,让蝶用幻象篡改了我们的记忆,但蝶不知道为什么失控了,然后萧殊让你带着我和秋年逃走了,但这关湫老师什么事?”蔷薇一时间接受了太多信息,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我也只是猜测,那天晚上我回去休息之前,担心秋年的伤势,想来看看他,起初我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一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合常理,直到我回宿舍,站在门口才意识到哪不对劲。”

“哪?”

蔷薇和墨秋年异口同声的问道。

“虽然现在入春了,可北风城气候依旧不比南方,即便下过雨,也很容易结冰,积雪难融,出门时难免打滑,许多人都会把门口的积雪薄冰清理干净,但秋年你不会,萧殊也不会,最初你们住进来的那一个月,除非我和蔷薇来帮你们扫,不然第二天门口的雪肯定会没鞋子。”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两种脚印,一个是外出的的脚印,还有就是我进屋的脚印,这些天都在准备大灵士的考核,晚上比较累,也就没有在意,现在想想还真是累傻了,印象中蔷薇和我是一起进的屋子,地上怎么会只有我自己的脚印?”

“也许你们不信,但我真的注意过,萧殊你走路是无论是积雪还是薄冰,都是没有脚印的,但那个外出的脚印又不是秋年或者蔷薇的,这让我起了疑惑,真正让我确认所见只是幻象的是时轮珠,从我进房间开始到离开为止,时轮珠从来没有转动过。”

“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破绽,所以你打算当着蔷薇和墨秋年的面和我对质?”

墨玲儿能察觉不对劲,萧殊倒是不惊讶,幻境中的时间感本就和现实有差别,瞒了这一头瞒不了那一头,他本就打算让蝶来处理这种情况,反倒弄巧成拙,只能怪自己欠缺考虑。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所以特地请叶老师帮我准备了七阶咒术破幻的灵阵,谁知道还是差了许多,也许是我本身能力就不足以驾驭这一类高阶咒术吧。”

墨玲儿苦笑道,她还以为自己准备万全,毕竟破幻已经算得上精神类的高阶咒术了,若非提前准备,仅凭她大灵士的水准是用不出来的,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蝶的存在,只当是萧殊设下的幻咒,七阶理应绰绰有余,哪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非要瞒着我们不可?”

蔷薇有些失落,明明自己一直把萧殊当作朋友,朋友之间有些秘密和隐私是很正常,但现在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所谓隐私的范畴,是不信任吗?

萧殊转头看向墨秋年,事已至此想瞒也瞒不住了。

“秋年,到底是什么事,能不能告诉姐姐,我知道这一切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很早之前你们两个就有事瞒着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我和蔷薇老师帮不上忙,但最起码请让我们知情好吗?”

墨玲儿不愿意逼着墨秋年去说,她知道弟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孩子了,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再强势,也要试着尊重他的意愿。

“可是……”

墨秋年明白萧殊的意思,这个时候他再撒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真的要告诉她们吗?尤其是墨玲儿,墨家族人被人一夜杀了个干净,自己还在被追杀的这个事实?

“那个……你们要是不愿意告诉我,我可以出去的,告诉玲儿就好了,我没关系的,不知道也没关系。”

蔷薇总感觉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墨玲儿是秋年的姐姐,萧殊和自己也才认识了一个多月,说到底……自己才是外人。

“秋年,你不用怕他们的威胁,既然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湫不在乎,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不是说……”墨秋年惊愕的看向萧殊。

“我说的帮不了你,指的是我不会帮你报仇,这件事除了你姐姐,没有谁能帮你,但话又说回来,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了,与其现在这般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倒不如主动一些。”

萧殊早就警告过零了,现在傀的做法无疑触碰了他的底线,如果傀敢再一次出现在萧殊面前,不管对方有多少后手,萧殊都会毫不犹豫的当场杀了他,原本他只希望借诺言之手救出公主和皇子,这样好歹留了一分余地,现在看来,不想留余地的是对方。

“蔷薇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前不告诉你们是怕对方朝你们下手,但现在没必要了,反正他们也已经这么做了。”

墨秋年深深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墨玉戒指,如果连姐姐和老师都不去相信,还能相信谁?

……

北风城贵族区的风息堡占地足有五十公顷,这是诺家被皇室应允的殊荣,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贵族可以在北风城拥有自己的城堡,这象征着他们家族的繁荣昌盛以及皇室对他们忠心的肯定,叶北登位之时,若没有诺兰给与支持,也不会这么顺利。

其内塔楼,教堂,军械库,粮仓,马厩,士兵住所,农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不算小的湖泊,完全是一处自给自足的军事要塞。

但此刻,风息堡之外却围着许多士兵,他们身着铁黑色的铠甲和战盔,第一排战士手持硕大的盾牌,第二排则握着五米有余的长枪,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短剑,排列成一个又一个紧密的方阵,粗略看去起码有五万人。

守城军名义上归属皇室,但事实上,他们真正的归属是诺家,这是诺兰在北风城的依仗之一,故此没有贵族敢真正得罪诺兰公爵,平日里连皇室都对诺家礼让三分。

摄政皇后的命令虽然下的突然,但依旧有人将消息传了出来,在纳兰公爵还未采取行动的时候,隶属诺家麾下的守城军已经镇守在风息堡外,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诺家。

风息堡主厅。

餐桌上的食物虽然精致美味,却失了温度,此时此刻,没有人吃的下东西,饥饿相比担忧和焦虑来说不值一提。

“少爷,夫人,我还是那句话,既然皇后不信任诺家,甚至派纳兰公爵率领铁卫军企图剿灭我们,我们就反给他们看,我现在就率军去劫狱,只要救出诺兰大人,立刻传信给麾下领主们,让他们领军反攻北风城,只要一个月,必然大军入境,就算是铁卫军,也不可能一个月将我们杀光。”

说话者是诺家封臣的子嗣霍伊,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满脸胡茬,褐发灰眸,神情严肃,自从家族归附之后,他就跟在诺兰身边,被收为养子。

偌大的风息堡,主事者除了诺兰公爵和他的夫人之外,就只剩下霍伊和诺言了,诺兰知道北风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不管他有多信任叶北,仍是没有带更多的人过来,也许就是为了防止现今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这么做就坐实了父亲逆反的罪名,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即便皇后信了,但假的就是假的,现在应该想办法去证明清白,而是不一味蛮干,霍伊你跟了我父亲这么多年,难道这一点还要我来教你吗?”

诺言当即否决了霍伊的决定,父亲深陷牢狱,背负冤屈,他身为诺兰的长子,自然是最为着急,但如果连他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的话,恐怕诺家就真的完了。

“若我们不能先发制人,等到纳兰公爵率军来剿,则会更为被动,洗刷罪名当然要做,可现在毫无头绪,铁卫军手中的刀剑可不会听我们辩解,一旦此处被攻陷就晚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先行采取应对措施。”

“我会写两封信,霍伊你立刻出发,将两封信分别送到白狼城和鹰枭城,我相信你应该有办法。”

乐夫人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容不得优柔寡断,必须立刻做出抉择,诺言说的虽然没错,可他年纪太小了,他还不明白,有时候真相没那么重要,对方只想看到他们的尸体而已。

背叛之人·傀儡篇

昏暗的灯光下,诺言一个人坐在父亲的卧室,呆呆的望着木架上诺兰的铠甲,他也知道母亲做的这个决定并没有错,可真要挑起了内乱的话,也许正中对方下怀。

诺家和母亲的乐家在北叶国都是举足轻重的公侯,坐拥诸多主城封地,麾下封臣无数,真要和皇室叶家起了纷争,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结束战乱,势必造成北叶国动荡不安。

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父亲还被关在牢狱内,此时此刻不知身受怎样的拷打刑罚。

诺言怎么都想不明白,就算月和紫罗被人掉包,但皇后绝不可能也是假的,为什么她也不信任诺家?当初叶北登位若没有诺家的支持,怎么可能这般顺利,那些本就不服他的家族,可不是靠嘴说服的,那是他们诺家出面,一次又一次杀服的。

也许明天纳兰公爵就会带着铁卫军前来,只要守城军能撑过一个月,待到霍伊将信送到,诺赫叔叔和外公他们必然率军北上,直指北风城,到时候即便皇室叶家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摆平两家的联手。

为何皇后不由分说就要挑起内战?

这到底有什么好处?

纳兰公爵在其中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北风城此刻戒严,霍伊真的能把信送出去吗?

如果是父亲的话他会怎么做?

一连串的疑问在诺言脑子里徘徊不去,只可惜挂在架子上的铠甲并不会说话,只有窗外的夜风呜呜作响。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样下去,我必须赶在霍伊送到信之前解决这一切。”

诺兰猛地站起身子,他不能在这么放任下去了,身为诺兰的长子,此刻诺家的主事人,他有义务为父亲洗刷罪名,避免内战的发生,若平日里也许还有时间慢慢找线索,但现在不行了,他必须当机立断。

“诺言你睡了吗?”

敲门声响起,诺言定了定神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人是霍伊,可诺言还注意到了一点,他手中拿着的两封信,印泥歪歪斜斜的,信封外还有溅洒的墨痕。

“你有什么事?”

诺言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思考一刻未停,母亲写信最注意观感,信封上绝不可能出现墨迹,印泥的位置也必然是信封中央,怎么会敲的歪歪斜斜,而且平日里,霍伊多是称呼自己为少爷,当年的心结让他一直不认养子的身份,怎么现在……

“没什么,临走前来看看你,这几天风息堡就只剩下你和夫人了,虽然你年纪还小,但也是时候担起主事人的位置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上阵杀敌了。”霍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诺言异样的眼神,依旧自顾自的说着。

“这两封信……”

“放心,北风城没几个人认识我,今天才下的命令,就算要闭城也来不及,我会连夜赶出去的将信送到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守城军足有五万多,即便诺兰大人不在,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溃败。”

霍伊一边笑着安慰一边朝着诺言越走越近,他实在是已经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见这个少爷脑袋落地,鲜血喷溅的场景,这一天真的等了太久了。

“别过来!”

诺言猛地一步后撤,拔出铠甲边的长剑,对准了霍伊,就连傻子都能看出来,霍伊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多扭曲。

“诺言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临走前来看看你而已,至于这么剑拔弩张的吗?还是说你们诺家压根也不信任我,也是,毕竟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条外来的狗罢了,什么养子,说的好听,是人质吧。”

霍伊瞪大了眼睛,一步也不退的朝着诺言靠近,锋利的剑刃立刻刺穿了他的衣服,肩膀潺潺流着鲜血,可他就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依旧朝前走着,质问着。

“你到底在说什么?!”诺言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我在说什么!?哈哈,你真的不知道吗?诺兰就没有告诉过你,当初我霍家是怎么归附的吗?是他,你的父亲诺兰公爵,他亲手杀了我父亲,用一把手掌宽的巨剑,一下就砍断了我父亲的脖子,我还记得那个场景,女人和孩子都捂住了眼睛,可唯独我没有,我看着父亲的死不瞑目的头颅,滚到我的脚边上,然后那些怕死的货色就开始主张归附了!?我成了你们诺家的养子,当了十余年忠心耿耿的狗!哈哈,你觉得可不可笑!?”

霍伊面目狰狞的狂笑着,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入睡,第二天还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只可惜没能亲手杀了诺兰报仇,不过也算得偿所愿了,诺家早就应该覆灭了!

“你疯了!?父亲待你如亲生儿子一样,骑马,射箭,领军都是言传身教,他甚至因为自己水平不高,问过你要不要去灵宛学习更完善的灵道,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诺家的吗?”

诺言觉得霍伊完全不可理喻,当年平定之战,是他们霍家自己站错了边,杀了家主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诺家待他霍伊视如己出,难道就换来恶狗的反咬一口?

“是,诺兰公爵是待我很好,可那又怎么样,他是我父亲吗?不是,他是杀了我父亲的刽子手,被自己的仇人养大,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初来那几天我简直难受的每天都想去死!可是我不能,我要亲眼见证你们诺家的覆灭,我要一个个亲手杀了你们,把你们的头砍下来,剁成肉酱喂狗,也许这样,我父亲才会瞑目,我才不会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梦到他血淋淋的头颅。”

霍伊越说越畅快,越笑越张狂,一听到皇后的命令,他差点当场笑出声,压抑了这么多年,他等的就是今天,不,其实还不是今天,对方没有给他这个命令,可他等不了了,即便是自作主张也好,他都要在今天晚上了结一切。

“到底是谁?”

诺言心中悲愤交加,母亲现在生死未卜,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察觉这条养不熟的恶狗,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

“你猜啊,哈哈,诺言少爷,你不是很聪明吗?我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猜。”

霍伊狞笑着,趁着诺言分神之际,一把夺过抵在肩膀的剑刃,反手架在了诺言的脖子上,对付这种贵族少爷,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报仇不过抬手,他不着急,相比一剑杀了对方,他更愿意欣赏对方死之前的恐惧和害怕。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萧殊告诉过我,这一切都是纳兰公爵指使的。”

诺言沉声道,他不仅没有流露出半分畏惧之色,反倒变得从容,这个时候着急和害怕没有用,只有镇定下来,也许还能套出真相。

一闪而逝的的疑惑被诺言看在眼里,霍伊不认识萧殊,看来这件事从一开始自己就陷入了多重欺骗,也许是因为萧殊发现了真相,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引开了真正的萧殊,正如他们替换月和紫罗一样,伪装成了萧殊的模样,进入自己的视线,顺势利用自己这种疑心,将诺家的矛头转向萧殊,从而忽略掉了真正的关键。

毕竟萧殊是灵法导师,身后有湫的存在,不是说杀就能杀的,故此对方才利用皇室的压力,迫使自己立刻做出决断将萧殊抓起来逼供,看起来只有如此才能免除内战,洗刷父亲的冤屈,如果不是霍伊这番举动,自己还真有可能立即率军抓捕萧殊。

在他看来,不管萧殊有多强,都不可能敌得过五万守城军,而到时候,霍伊再将手中这两封信交给皇室,同时坐实了诺家反叛之举,既杀了萧殊这个知情人,又可以借皇室之手铲除诺家,可谓一举两得,从中获利最大的莫过于纳兰公爵。

诺言将一切在脑海中理的清清楚楚,霍伊这番举动,恰恰成了谜团的突破口,若这个人换做是诺言,他会选择直接逃离北风城,从此隐姓埋名。

只可惜仇恨冲昏了霍伊,他太过迫切想要报仇了,看不了那么远。

“我真想劈开你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没错,告诉你也无妨,纳兰公爵允诺过我,只要我肯帮他,你们诺家覆灭是迟早的事,至于你说的什么萧殊,别急,我们会找到他的,到时候他也逃不了。”霍伊冷笑道。

“哈哈哈,唉,真是可笑。”

诺言摇了摇头,从容的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着急,像霍伊这种人,不足以让他畏惧。

“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真不愧是诺兰长子,一脉相承,血管里流的都是冰水,今晚我杀了你们母子,明天等纳兰公爵一到,我只需要公布信中内容,你们诺家便会被彻底除名,到时候,我会在看台上找个好位置,看着诺兰大人被绞死,正如我当年看着自己父亲被砍头一样,肯定会很有意思。”霍伊将手中的长剑抬了抬,逼迫着诺言看着自己。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我笑自己愚钝,也笑你蠢。”诺兰毫不在意的说道。

仇人兄弟·傀儡篇

“你敢骂我?”

霍伊怒上心头,一剑贯穿了诺言的肩膀,将他死死的钉在墙上,猛地一巴掌扇在诺言的脸上,今天他不再是诺家那个唯唯诺诺的养子,而是霍家的长子霍伊!

“你尽管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明天你把信交给纳兰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诺言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丝毫不在意肩膀的疼痛,这个时候他必须赌一把,赌霍伊尚存一丝理智,即便自己母亲生死未卜,这个时候也不能表露出半分恨意。

霍伊被他说的心中一惊,他并不傻,诺言说的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嘴上仍反驳道“不可能,纳兰公爵不会骗我,只要我帮他覆灭你们诺家,到时我就是霍家的家主,杀了我只会平白树敌,他不可能这么做。”

“呵呵,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杀了你霍家就会与纳兰公爵为敌,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冷的笑话,若你们霍家真这么有骨气,当初平定之战时早就被灭门了,最后还不是摇尾乞怜,附属我们诺家,身为一颗暗子,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纳兰凭什么留下你这个隐患。”

“明天他只需要随便找个借口,比如你出去送信被他截住了,一样可以定罪诺家,还能顺理成章的杀了你,至于霍家,你不也说了,只是一群怕死的货色,他们会撇的干干净净,顺便把你的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以示忠心。”

诺言冷笑着说道,即便这只是他空口无凭的推测,但霍伊绝对不敢赌,他不蠢,否则也不可能在诺家隐忍这么久。

霍伊渐渐冷静的下来,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到底有多尴尬,但也暗自庆幸,如果不是今晚自己这番冲动的举动,只怕明天怎么死都不知道,以纳兰的为人,事态九成会发展成这样。

看到他这幅后怕庆幸的嘴脸,诺言心中恨意更浓,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报复的想法,思忖了片刻他微笑道“我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你还想不通吗?”

森然的牙齿上沾着血迹,诺言的笑容让霍伊莫名产生了一丝畏惧,可随即又被愤怒所压了下去,他紧紧握着剑柄,一寸一寸的推入诺言的伤口,霍伊不想看到这种笑容!他只想看到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哀号,哭泣,求饶!

可他越是这么做,诺言笑的越大声,身体的疼痛远不足以压下心中愈演愈烈的恨意,霍伊绝对不敢杀了自己,只要他还想活下去就不敢动手,就像他说的那样,霍家全都是怕死的货色,他自己也一样。

“你如果再继续笑,我发誓,我会把剑插进你的喉咙。”

霍伊压下了心中那说不清是畏惧还是愤怒的情绪,他可不想死,他要亲眼看到诺兰的头被砍下来,他要看到诺家彻底覆灭,他还要回霍家成为主事人,报仇仅仅是第一步罢了,怎么可能甘心去死。

“报仇对你而言,应该不足以让你为之付出性命吧,好好想想,现在你对于纳兰而言的价值并不大,只要你送出这两封信坐实了诺家的反叛,你存在的价值就消失了,霍伊哥哥,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不是吗?只要你肯帮我,我向诸神发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绝不会追究。”

诺言说的极为诚恳,不管霍伊信不信,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这条路,相信自己,不然就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

“当然当然,真是抱歉,我都忘了,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我也是一时间被仇恨冲昏了头。”霍伊犹豫了片刻,随即将剑从诺言的肩膀拔了出来,顺手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笑容要多虚伪就有多虚伪。

生活在一起十多年,若说完全没有感情绝对是假话,可霍伊并不傻,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诺言不可能原谅自己,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演戏也好,真情也罢,不如大家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事情并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真要闹个鱼死网破就没意思。

诺言长长的出了口气,总算稳住了这个疯子,他伸手牢牢摁住肩膀的伤口,吃力的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失血过多的他面色苍白如纸,正想要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半个字也说不出来,霍伊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该死!真是个少爷,这么点伤就受不住了!”

霍伊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撕了些布条将诺言肩膀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十多年来你们诺家待我的确很好,可那又怎么样,若换个人也许会对你们诺家感恩戴德也说不定,可对我来说,无论怎么样,这个地方不是我家,诺兰也不是我父亲,你更不是我兄弟,对我而言,你们只是仇人罢了,所以……别怪我,这都是因果报应,要怪就怪你父亲吧,他当初明明可以选择不杀的。”

他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他恨诺兰,恨诺兰的夫人,可对于诺言,他却没有太多的恨意,平定之战时诺言不过两三岁,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

霍伊本想着今晚了结一切,可当他真正把剑刺入诺言肩膀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孩子,其实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你很聪明,可我也不傻,绝不追究这种话,谁会信呢,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欢迎你随时找我报仇,我霍伊在月城静候。”

霍伊离开了,他没时间慢吞吞的等诺言醒,谁知道什么时候纳兰就会率军将风息堡团团围住,他要趁着这个间隙离开北风城,回到月城霍家,至于这两封信,花点钱,自然会有人送到纳兰的手中。

……

等到诺言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昏黄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脸颊,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唯见尘埃飞扬,平日里服侍的仆人不知去向,大抵都是听闻皇室要对诺家下手都逃走了吧。

伤口仍是钻心的疼痛,诺言挣扎着站起身子,霍伊背叛之后不知去向,母亲生死未卜,偌大的风息堡此刻只剩下了自己这个主事人,根本没有时间留给自己休息。

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孱弱,这么点伤就昏过去了,错失了和霍伊谈判的绝佳机会,让他反应了过来,估计此刻纳兰手中已经拿到信了,诺家叛乱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

“少爷您醒了?”

房门被推开,削瘦的老人端着热水和毛巾走进了屋。

“诺家境况岌岌可危,你怎么不走,等着被视作叛乱逆贼不成?”诺言冷声问道,霍伊的背叛让他现在对谁都不信任。

“少爷,我一大把年纪了,就算走又能去哪?也没个更好的活法了。”

老人叹了口气,风息堡内除了他这位学士外,其他仆人都逃走了,毕竟不是诺家的人,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多是讨口饭吃,一听闻皇室要对诺家动手,立刻作鸟兽散,甚至走之前还把能偷的都偷了个干净。

“抱歉鲁克学士,我……心情不太好,我母亲……她怎么样了,还有,您见到霍伊了吗?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诺言揉了揉眉心,失血过多让他到现在都感觉浑浑噩噩,莫名的烦躁。

鲁克沉默着,他端着热水走到诺言身边,帮他把肩膀上被血侵透的布条取了下来,用毛巾和热水擦拭着伤口,动作尽可能的轻柔,重新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少爷,纳兰公爵一早就率铁卫军包围了风息堡,今天已经第三次发动进攻了,不过都被拦了下来,彼此还在试探,伤亡有限,一时半会他们也没办法,今天一早我放了十多只信鸦出去,相信过不了多久,诺赫大人就会率军北上,您不必太过担心,至于霍伊,我倒是没看见他,不然他走不出风息堡。”

“夜里一定要防备,对方说不定会趁着夜色突袭,鲁克学士,这几天就麻烦您了。”诺言叮嘱道,鲁克避开了这个话题,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此刻伤心无用,唯有先渡过这一关才有后话。

“少爷,风息堡本就可以自给自足,占据地势,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攻占,纳兰公爵如果真想要趁着夜色突袭,我们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反制他,我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对方是否会有其他手段,不然仅凭铁卫军,绝对不可能攻下风息堡,徒劳消耗时间,一旦诺赫大人到来,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鲁克的担心不无道理,势均力敌的对峙看似对风息堡有利,但事实上,对方的这种徒劳之举,反倒让鲁克愈发不安起来,纳兰不蠢,皇后也不蠢,他们很清楚一旦诺家和乐家联手反扑,皇室不可能讨得了好。

只有一个解释,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对方已经落子了。

诺言沉默了片刻,深深呼了口气,走到木架前伸手抚着父亲冰冷的铠甲,转头对鲁克道“鲁克学士,给我两天时间,若后天之前我没能回来,拜托您转告诺赫叔叔,无论如何救出我父亲,杀了霍伊!”

雨夜惊变·傀儡篇

墨玲儿已经失魂落魄了一整天,就这么不吃不喝的呆坐着,面对蔷薇的安慰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难怪秋年要瞒着自己,任凭她怎么猜也不可能猜到真相,秋年竟是被人追杀至此,可笑自己在灵宛内过的安生,还以为家中一切安好。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总该有个理由吧,如果刺杀国王的不是诺家,那我们就去告诉皇后解开误会不就行了,可千万别打起来,不然得死多少人啊。”

蔷薇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脑袋还有点转不过来,就连灵宛都有对方的人,甚至还调换了皇子和公主,并且刺杀国王。

“说的没错,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大有可为,皇后绝对相信我们的,然后我们就能顺利找到傀,顺利把月和紫罗救出来,不费吹灰之力,顺利轻松的解决一切。”

萧殊只觉得头疼,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蔷薇的原因之一,生怕她一冲动就做出这种不经过大脑的行为。

“对吧,我明天就想办法去见皇后!把真相告诉她,你们就负责把这个消息传开去,人言可畏嘛,一个人她不信,两个人她不信,所有人都在说,她总要信了吧。”蔷薇还有点自鸣得意的感觉。

“蔷薇老师,你听不出他是在调侃你吗?就连我都猜得到,对方敢做出这种事,难道宫廷大臣,皇室会没有他们的人?说不定啊,就连皇后都和他们串通一气,你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告诉别人真相,别说没人信,估计对方转头就要开始对付我们了。”墨秋年无奈的说道。

“可是……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管吗?要不我去找湫老师,他肯定不会不管的!”

蔷薇有些不甘心,难道就任凭对方肆无忌惮,现在北风城人心惶惶,诺家和皇室剑拔弩张,不都是他们背地里搞的鬼。

“湫老师管不管我不知道,但我要管,我还要把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揪出来,不管他势力有多大,有多厉害,我只知道,他们杀了我和秋年的父母,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他们的。”墨玲儿冷声道,澄澈秋眸中透着杀意。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

蔷薇毫无头绪,她也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可事到如今真的没有办法,说白了,她们四个人不过是灵宛的学生和老师,没有立场去干涉王权政治,这件事明面上和她们几个没有任何关系。

萧殊忽然笑道“想这么多做什么,交给能管的人去管就好了。”

“什么意思?”

其余三人完全不理解萧殊再说什么,直到她们看见站在门外的两人,诺言和一位高大健硕的身着铠甲的男子。

……

温热的红茶入口,纳兰半阖眼眸靠坐在椅子上,初春的寒意尽数被炉火驱散,桌子上摆着的是两封信,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了,只待将这信公诸于众,诺家反叛之举便可坐实,到时候不管诺兰是否真的刺杀叶北,他也不可能从牢狱中出来了。

这个时候只要安静的等就好了,等傀先生回来,便可以将诺家的势力连根拔起,至于皇后,也不过是一颗早就安排的棋子罢了,毕竟是他把这个女人介绍给叶北的,想不到当年的无意之举,反倒成了现今最关键的一步。

一个长得漂亮的妓女罢了,只需要稍稍教她一些贵族的礼仪,打扮一番,就成了贵族小姐,任谁也不会去怀疑当今皇后出身居然如此低贱,至于月和紫罗,到底是不是叶北的孩子呢,这就有待商榷了,只要她听话,自然是名正言顺,可如果她不听话,也许就成了两个杂种。

欺君,低贱,妓女,乱交,这些词一旦被加诸在身,就一辈子也拿不掉了,她和孩子都将接受诸神的审判,被扒光衣服游街,受尽屈辱,唯有烈火才能洗清罪孽。

可笑叶北身为君主,却连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都不了解,这种人怎么可能管理好一个国家,昏迷已是最好的结局,只需等到诺家覆灭,‘月’登位,到时候这个国家自然是他纳兰说了算,区区公爵之位真的还不够。

不过霍伊的出逃倒是出人意料,以纳兰对霍伊的了解,他到死都不会知道为什么,出逃只有一个原因,有人告诉了他,至于这个人是谁也不难猜,既然这个蠢货擅作主张杀了乐诗夫人,那么就只有诺言了。

想来诺言已经知道了。

可即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一切都是霍伊和诺言的诬陷,狗急跳墙想要反咬一口罢了,有人会因为反贼的诬陷而去怀疑一位忠心的公爵吗?

不会的。

骤雨狂风下的公爵府依然沉浸在一片安乐之中。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悄然而至,他绕开了所有的护卫,宽大的黑色衣袍遮掩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灵巧的身法,几个跳跃就来到了公爵府二楼的阳台外。

苍白的闪电在窗帘上映出了他削瘦的身形,宛如鬼影一般,下一刻又消失不见了。

“你来做什么?”

“你猜啊。”

冷笑,剑出!

纳兰瞪大了眼睛,任凭他怎么都猜不到,这个人居然会动手杀自己,只可惜他的疑惑再也得不到解答,仅仅粘连着皮肉的头颅被他轻轻一推,滚碌碌的掉在了地上,鲜血飞溅在窗帘上,茶杯中,还有来者的衣袍上。

纳兰公爵不是什么庸人,他的灵武起码已经到了绝意水准,只不过他身为公爵,不像年轻时候有时间去修行,这才止步不前,可即便如此,若去灵宛当个老师也绰绰有余。

只可惜,两个境界的差距,让他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把剑划过自己的脖子。

“纳兰大人,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人最忌讳的就是身为棋子而不自知,就如你一般。”

窗户破碎的声音,来人带走了那两份信,消失在了暴雨之中,不过这也惊动了公爵府的守卫。

“什么人?!”

“有刺客!”

“有人行刺纳兰大人!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把凶手找出来!”

整个公爵府乱作一团,任谁也想不到,有人这么大胆子敢夜闯公爵府行刺纳兰,故此平日里守卫们也是颇为松懈,但能担任公爵护卫的人实力自然也是不弱,行动起来井然有序,不到片刻,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守卫就将公爵府围成了铁桶一般。

还别说,他们真就找到了,六个身穿雨衣带着口罩的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墙角后,被他们抓了个正着,这都不用问,凶手就是这群人了,最起码在他们眼中是这样。

“喂喂喂,这和计划的不一样啊……”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先离开再说。”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护卫,旁若无人,这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真当他们手中的刀剑是玩具不成?

“抓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过,生死不论!”

墨玲儿和蔷薇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施展了同一个咒术,泛着蓝光的灵阵成型的瞬间,原本已经让人目不能视的狂风变得宛如钢刃一般,夹杂着暴雨朝着守卫卷席。

碎石泥水卷地而起,遮掩了视线,就连声音也被风雨声所覆盖,一时间公爵府内乱成一团,四阶咒术风刃,想要伤人不现实,干扰视听却已经足够了。

“喂,你看准了在打!”

“谁在砍我?”

看不清,听不见,守卫们变得束手束脚,这种情况别说抓人了,就连路都走不稳,一时间自顾不暇。

萧殊无意伤人,几次出手都仅仅只是将挡在面前的护卫击晕,这风雨对他来说自然无碍,红叶剑出,再大的风雨也近不了身,如果不是考虑到墨秋年他们,连动手都没必要,这些护卫怎可能拦的下他。

片刻功夫,他们就逃出了公爵府。

墨秋年气喘吁吁的靠着墙坐在地上,也不管地面有多脏,他是真的没力气了,这一会功夫跑了足有两三里路,幸亏对方没追出来,不然还真就跑不动了。

蔷薇和墨玲儿也相差不多,皆是面色惨白,喘不上气来,倚着墙半天说不出话,她们都是灵法士,在体能上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所以说让你们别跟来,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萧殊依旧面色如常,以他的体能,再跑个千八百里也没问题,诺言有伤,墨秋年伤也没好透,蔷薇和墨玲儿就算来了也帮不上忙,非要跟来。

“怎……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蔷薇眯着眼睛,话都说不利索,扶着腰不停的喘气,长时间淋雨让她的眼睛又涩又酸,嘴唇也冻得发白。

“让你们跟来才是冒险。”萧殊心中暗叹。

“这……怎么回事啊,我们还没行动就被发现了?计划不是这样的啊。”

墨秋年一头雾水,他们几个才溜进去,还没进一步动作,怎么就暴露了,明明一路上也没被人发现,简直失败的莫名其妙。

“诺言呢?”墨玲儿忽然问道。

环环相扣·傀儡篇

等回过神来,墨玲儿才发现逃出来的只有他们四个人,诺言和他身边那个穿着铠甲的男人不见了,按理说,萧殊在前面开路,又有风刃掩护,加之天气恶劣,怎么也不可能逃不出来,可偏偏,这两个人就是不见了。

但这个时候也回不去了,对方还在四处追查他们几个的下落,现在回去摆明了自投罗网,暴露身份,萧殊自然是无所谓,他反正了无牵挂,一个界外之人,想走谁都拦不住,可蔷薇她们不一样,夜闯公爵府行刺,这个罪名已经足够判处死刑了。

两个大灵士水准的灵法士,加上墨秋年这个还没入门,只懂理论的普通人,想要面对北叶国的通缉,基本上十死无生,况且诺言是个什么处境,他现在被视为叛乱者,帮他就等于和整个皇室做对,就算是蔷薇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萧殊思索了片刻道“你们先走吧,我回去看看。”

蔷薇刚想反驳,却听墨玲儿说道“蔷薇姐姐,我们回去吧。”

蔷薇知道萧殊打算孤身犯险去救诺言,这件事自己压根也帮不上忙,跟去了只能拖累萧殊,公爵府内比大灵士强的人可就太多了,今天晚上的计划本就冒着风险,换了别人,与己无关早就撇得干干净净了,也就是蔷薇,脑袋一热还真就敢跟来。

可有些事,光靠一腔热血是解决不了的,萧殊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顾及这么多人的安危,现实就是如此,能力不够的时候,不添乱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小心点。”

萧殊点了点头,回身朝公爵府而去,一晃眼,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内。

“没事的,萧殊他很厉害的,他是界外飞升时误入的虚灵界,没有谁奈何得了他。”墨秋年见蔷薇有些低落,连忙安慰道。

“但愿吧。”

墨玲儿眉头微蹙,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有点太过蹊跷,以至于她总觉得那不对劲,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在走,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他们计划的今晚,有人行刺纳兰,那人前脚刚走,转眼他们几个成了替罪羊。

既然纳兰被人刺杀,这等于推翻了他们之前的所有推断,不管萧殊口中的傀到底是谁,但他的行动绝对不是以纳兰为主,背后另有其人,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墨玲儿边走边在心中整合着所知的信息。

诺兰父子被陷害,月和紫罗被人替换,皇后摄政宣布一个月之内剿灭诺家,纳兰利用霍伊提供的信想要坐实诺家反叛之举,以及今晚所发生的事……

到底是谁想要杀了纳兰公爵?

目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可以正巧嫁祸给我们?

等等……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诺家被坐实反叛,同时背负了刺杀纳兰的罪名,可以顺利成章的进行讨伐,纳兰公爵身死,北风城两位权势最大的公爵相继倒台了,叶北昏迷不醒,真正意义上把控权利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摄政皇后。

可这样的话有一点说不通,她完全没有必要替换月和紫罗,那本就是她的孩子,除非……

摄政皇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连她都被蒙在鼓里,又或者她也是被人胁迫,换句话说,这一整盘棋局中,除了傀和他背后的势力外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沦为了棋子而不自知。

他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棋手,直到死才会明白,原来这一切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对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辅佐纳兰公爵,也不是为了帮皇后夺权,而是想要清洗北叶国的皇室,让假冒的月顺利登位,以这种看似复杂,其实最轻松的方法夺取整个国家。

墨玲儿越想越觉得全身发冷,不用细想也知道,其中必然还有更多自己所不知道的内情牵连,这个傀到底是什么人,单凭算计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姐,你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

“玲儿,你也别太着急,报仇的事得慢慢来,秋年说得对,我们现在帮不上忙,只能相信萧殊了。”

“嗯。”

墨玲儿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有些泄气,单单一个傀就已经让她感觉毛骨悚然,那么他背后的势力又该是如何恐怖?

……

墨玲儿能想到的事,萧殊心中也是一清二楚,今天晚上的计划莫名失败,基本上可以断定诺家内鬼绝对不止霍伊一个,跟在诺言身边那位守城军首领,十有八九也是傀的一枚暗子,诺言没能脱身百分百与他有关。

单独行动总比一群人要方便的多,风雨成了萧殊最好的遮掩,鬼魅一般回到了公爵府,绕开了所有的守卫,几个纵跃之间,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公爵府二层的阳台上。

“谁!?”

屋内的一名守卫只觉得窗外有一道黑影闪过,可再想细看已经不见了。

“你能不能不要大惊小怪的乱吼乱叫!?这个地方已经够渗人了。”

纳兰公爵的无头尸体还坐在椅子上,冷风夹着雨不断的从窗户的破洞处吹进来,吊灯在风雨中不断摇晃着,两个守卫的影子忽大忽小,地毯已经彻底湿透了,壁炉中的火也早就熄灭,屋子内的温度比外头高不到哪去。

“你以为我想啊?可是我真的看到有人影过去了。”

其中一名守卫解释道,他也不想大惊小怪,可毕竟面前坐着一具无头尸体,这时候别说人影了,哪怕一只虫从他的脚边爬过也会吓一跳。

“放屁,我怎么没看见,外头一地碎玻璃,就是只猫跑过去也会发出声音,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就听见你跟见了鬼似得瞎叫唤。”

仿佛为了迎合他这句话似得,外头还真就发出了玻璃被踩碎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这下子两人神经全都绷紧了,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全神贯注的盯着窗外。

屋内的灯光被窗帘所阻隔,并看不清阳台外的景象,只是一片漆黑,一时间两人谁都不敢靠近。

“谁!?赶紧出来!”

“要不你出去看看,我在边上策应你,随时支援。”

“你怎么不去?”

“我这不是为了把功劳让给你嘛,万一外头真有人,你就能亲手抓住凶手的同党,到时候鉴于你英勇无畏的表现,必然让皇室刮目相看,说不定还能受封个骑士什么的。”

“得了吧,纳兰大人被人行刺,本就是我们失职,等到明天,我估计咱们的饭碗都要丢了,我愁都愁死了,还受封呢,我倒是想,皇室也看不上我啊。”

他们这些守卫本就不属于正规士兵,而是一些私人雇佣兵,平日里打仗的时候若是军队不够,也常常会招募这群人,当然了,打仗风险太高,钱虽然多,可也要有命花,故此成为一些贵族世家的守卫,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毕竟看看园子就能拿钱,生活肆意潇洒的很。

两人为谁出去争执了好一会,反倒是窗外没动静了。

“听差了吧,我就不信那四个人还敢回来,刺杀公爵可是重罪,一旦被抓到,死都死不痛快。”

“你知道刚才抓到的那两人是谁吗?诺家的少爷诺言,还有守城军的首领方夜,说真的,纳兰大人前脚刚率军围攻风息堡,他诺言后脚就亲自带人刺杀,我怎么就有点不信呢,这胆子也太大了,他要是顺利脱身还说得过去,还偏偏被抓到了。”

“我也觉的奇怪,围攻风息堡,认定他们诺家反叛的是皇后,纳兰大人一开始是主张追查真相的,更何况,就算杀了纳兰大人,又能怎么样,铁卫军照样不会撤退,冒这么大风险,到底有什么意义?还被抓个现行,这下好了,彻底坐实了反叛,也用不着查什么真相了。”

“没那么简单,我觉得这件事肯定有蹊跷。”

“差不多得了,你还真当自己在破案,这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爱打打,不打拉倒,有这个时间想这些,倒不如想想,万一丢了饭碗,咱们该怎么办,要不随便拿点东西,我看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挺值钱的。”

护卫眼见周围也没其他人,看向墙边摆着的木柜,心中难免起了贪欲,公爵府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去都是价值连城,说不定自己后半生也用不着再当雇佣兵卖命了。

另一个护卫刚想嘲讽他几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来不及开口,头已经重重的砸在了湿漉漉的地毯上,当即失去了意识。

“诺言在哪?”

“你不是知道吗,问我……”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感觉到不对了,这个声音可一点也不耳熟,回过头一看,面前站着的这位可就不认得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这转个头的功夫,自己朋友就被放倒了,生死不知。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雇佣兵本就是刀尖上讨生活,即便他的灵武只有锻心水准,但也比灵宛的学生要强太多了,实战经验丰富,回身就是一剑朝萧殊砍了过去,也不管你到底是谁了,这个时候先杀了再说。

落叶为谁·傀儡篇

“我再问一遍,诺言在哪?”

萧殊徒手抓住了迎面的钢剑,稍一用力,尖锐的撕裂声响起,宽厚的钢剑直接被捏的变了形。

这下子着实有点吓到这个守卫了,也是平日里安生日子过惯了,全凭着一股子狠劲劈了一剑,在他看来,萧殊这个面貌太过年轻,比诺言也大不了多少,估摸着应该用了什么手段偷袭了自己朋友,再厉害还能比守卫军首领方夜厉害吗?

只可惜他猜错了,原本的自信和勇气也随着手中钢剑的变形,消失的无影无踪,卖命这种事说说就得了,真要赔上命,那多少钱也买不回来,忠心这种东西对于雇佣兵而言,本就是不存在,在战争中,只要你出双倍的钱,他们就可以保持中立,当你出到三倍的钱,他们甚至能战场倒戈。

“不要杀我,我全都告诉你,诺言和方夜都被抓去地牢了,纳兰大人的弟弟纳什在亲自审问,他们打算明天把诺言和方夜送交皇室审判,并借此瓦解风息堡的抵抗。”守卫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萧殊,这个时候保命最要紧,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地牢在哪?”

“一楼西侧内厅,那有一个往下的楼梯。”

守卫话只说了一半,公爵府的地牢,守卫森严程度可比外头要恐怖的多,毫不夸张的说,如果纳兰住在地牢,基本上没人能刺杀的了他,他当然不可能真心帮萧殊,巴不得萧殊自不量力也被抓起来才好。

不过这些也用不着他费心了,无形气劲径直打在咽喉处,当即就把他给击昏了过去。

萧殊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变形的钢剑,不再理会这两个守卫,转身来到纳兰那具无头尸体面前,细细打量着尸体的伤口,非常光滑,一切而过完全没有任何阻隔,也没有反抗的痕迹。

若这一切都是傀的安排,那这个杀了纳兰的人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夜就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的黑发男子,如此轻易的出入公爵府不被察觉,且让纳兰公爵毫无反抗之力,对方的实力委实可怖。

但此刻无暇细想,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暴露了倒没关系,可蔷薇她们要是被那个人供出来,等到明天,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对方既然是傀的暗子,自然也不会硬气的帮他们隐瞒,眼下这一幕估摸着也正中下怀,巴不得和盘托出。

念及此处,萧殊心中主意把定,一团红芒凝聚在手化作长剑,灵力汇聚,挥剑朝身下斩出,宛如实质的灵力尽数被红叶剑所吸收,化作一道宏大的剑罡直灌而下,二层地面顿时倾塌,破出一道狭长的裂口。

萧殊身子一纵,直接落在了满是守卫的一楼大厅内。

既然此间事已难善了,也无需再躲躲藏藏。

……

公爵府地牢内,一间间的阴森铁牢林立,诸多守卫看护,其中不乏灵道高深之人,想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难于登天。

此处是纳兰公爵特地建造的,专门为了那些与其做对者而设立,宫廷大臣虽有不少人知情,但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多言,权大过了法,说了又能如何,平白让人记恨,当初也只有诺兰敢直言不讳。

此处的刑法比皇室牢狱更甚,本就是法外之地,故此鲜有人能熬过一天,自然也没有人活着出去过。

诺言被打的遍体鳞伤,粗大的铁锁贯穿了他的肩胛,将其牢牢固定在铁架上,就连脚筋也被挑断了,堂堂诺家的少爷,短短数日便沦落至此,只能说世事无常。

“诺言少爷,你当真是好手段,我哥今早才围攻风息堡,你晚上就带人将他刺杀了,实在是出人意料,想来你们诺家父子当初刺杀陛下的时候,亦是如此果断吧,也对,征战之时的诺兰大人可谓残酷至极,你们诺家从头到脚,血里流的只有凉薄和残忍吧,这一点你继承的倒是很像。”

纳什的脸上没有半点悲伤,披散的长发下是阴鸷的眼眸,极薄的嘴唇微微弯曲,他可是一点也不怪诺言,恰恰相反,他还要感谢诺言才是,纳兰无妻无子,一心扑在了政权上,可既然他现在死了,这公爵理所当然也就成了他纳什。

纳兰平日里总是责罚打骂他,说他没出息,不思进取,至今连个爵位都没有,所作所为让家族蒙羞,可现在呢,没出息的人还活着,那个有出息的却已经凉透了。

“我说了……纳兰不是我杀的。”

诺言气息紊乱,声音微不可闻,原本伤就没好,现在更是伤上加伤,失血过多,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根本就受不住。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方夜已经全都交代了,说起来,我也讨厌我哥,可他毕竟是我家人,就这么死在你手上未免有点不合适吧。”

“诺言少爷,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宰了替我哥报仇,这是名正言顺的,何况你们诺家本就是叛乱之人,听说那个蠢蛋霍伊把你母亲给杀了,哈哈,偏偏放过了你,这下可好,你又把我哥给杀了,你说这算不算因果报应,我在跟你说话呢,看着我!”

纳什冷笑着,伸手轻轻扯了扯诺言身上的铁锁,顿时疼得诺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不停的往下流。

“绿叶子,落在您的额头,抹去痕迹,黄叶子,落在您的衣服,伤口掩盖,红叶子,落在您的坟墓,拉下帷幕,今夜,大雨灌满了厅堂,将鲜血冲淡,明日一切都会如初……”

诺言没有回应,反倒轻轻哼起了落叶歌,嘶哑的声音让整个地牢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纳什不由的身子一抖,这首曲子他太耳熟了,当初平定之战时,诺家率军讨伐各大反对叶北的家族,整个北境都笼罩在血腥屠杀之中,每一次屠杀之后,他们都请来歌姬,在满地尸体的城堡厅堂内,轻唱这首曲子,以此落幕。

以至于后来,诺家只需要朝对方送一位歌姬,让她轻唱一遍落叶歌,对方便会乖乖俯首归顺,不敢有半点违抗之心。

丧钟响起,宛如万千亡魂在耳边低语,偌大的北境,人们对诺家敬畏多过尊敬。

时隔多年,这首曲在叶北被刺杀的舞会上被人唱过一次,而现在,诺言又在纳兰公爵的府邸唱了一次。

仿佛死亡在低语,纳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畏惧,猛地站起身子,一巴掌扇在诺言的脸上,怒吼道“你再唱一句试试!?别忘了你父亲在牢狱,你也在牢狱,诺家更是被皇室讨伐,你真以为到了现在,一首破曲子还能吓得住我?”

诺言啐了一口血沫冷笑道“纳什大人,您也说了,我们诺家从头到脚,骨子里,血液里都是凉薄残忍,既然你们都要如此逼迫,落叶自然是为你们而唱。”

又一次的背叛,让诺言彻底绝了念想,心中满是懊恼,平日里还总被人夸聪明,可现在倒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就因为执着于真相,想要替父亲洗刷罪名,反倒害死了母亲,自己又身陷囹圄,既然他们都想要战争,那就开战吧,落叶歌为你们而唱!

“诺言你威胁我没用,这话你去和皇后,宫廷大臣们说,你们诺家再厉害,还能敌得过整个北叶国不成?”

纳什心中不禁慌了起来,他毕竟不是纳兰,平日里到处勾搭女人,玩完了还不算罢休,非要将对方虐待折磨至死,在让自己养的鬣狗将其生吞活剥,仗着纳兰的庇佑,到处惹麻烦,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说白了就是一个性格扭曲的贵族少爷。

“敌不敌得过,你不用问我,你去问我父亲,问我外公,问诺赫叔叔吧。”

“你要干什么!?”

“如你所愿,死在这地牢之中。”

诺言一边笑着,一边挣扎着站直了身体,任凭肩膀的伤口被铁锁越撕越大,鲜血如注一般涌出,本就奄奄一息的状态,如此一来更是面如白纸,不消片刻,必然身死。

“你以为我会怕?”

纳什嘴上是这么说,但心中却很清楚,如果诺言真要死在了这地牢之中,诺家和乐家必然将矛头对准他这位新公爵,纳兰死了,没有人能替他挡剑了。

他本意是明日将诺言扣在手里,明日公布他所犯的罪行,方夜已经投诚,风息堡不攻自破,他纳什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公爵之位,到时候就算诺家和乐家反叛,有这么个人质在手,对方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可如果诺言现在就死在地牢之中,那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自己这个公爵当的也不安稳,徒惹一身腥,报仇这种事对他而言根本就无所谓,只是一个名义罢了。

“绿叶子,落在您的额头,抹去痕迹,黄叶子,落在您的衣服,伤口掩盖,红叶子,落在您的坟墓,拉下帷幕,今夜,大雨灌满了厅堂,将鲜血冲淡,明日一切都会如初……”

落叶歌为谁而唱?

落叶歌为你们而唱!

以一敌二·傀儡篇

轰!

忽闻一声轰鸣,整个地牢竟然开始晃动,外头不断传来哀号打斗之声,纳什被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惊怒的朝着地牢的护卫吼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不快出去看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守卫们也没办法,拿起刀剑就朝外冲去。

“狼,你别去,呆在我边上,我哥是怎么死的还记得吧,你已经失职了一次!再有下次,不但半个叶纹金都拿不到,还要面对我们家族的悬赏追杀!”纳什恶狠狠的冲着身后那位身着皮铠的金发男人说道。

“纳兰大人被刺杀的确是我失职了,按照约定,您可以克扣我们所有人一半的钱,但是纳什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正在帮您收拾残局,我这些兄弟虽然实力都不弱,可您也知道,纳兰大人只许我一个人跟着,说起来,这次刺杀发生的未免太过巧合了。”

狼的话意有所指,这件事的确是他的失职,身为雇佣兵的首领,赚钱被他放在了第一位,毕竟身边这么多人都要过生活,虽然按照约定要克扣一半的钱,但真要说起来,如果不是他纳什闯祸,狼也不会为了替他收拾残局离开纳兰身边。

“难道你在怪我不成?”

纳什眼睛一瞪,正要翻脸之际,狼忽然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直接打断道“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纳什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诺言此刻彻底昏迷过去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偌大的地牢内除了关在另一边的方夜,就只有他们三人,原本外头还时不时传来呼喊声,现在彻底没了动静,安静的有些过分。

“真这么大胆子,还敢回头救人不成?”

狼面露不悦,之前他是没在,可就算如此,对方这般如入无人之境的举动未免有些太不把他们这群雇佣兵放在眼里了,逃也就算了,之后追查通缉那是皇室的事,他管不着,可现在你要再回头来救人,未免狂妄了吧。

纳什听他这么一说,神经不由得绷紧了,方夜已经把剩下的四个人交代的清清楚楚,对方这个时候敢回来,真就只是为了救诺言吗?照他的想法,应该是害怕暴露身份,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口来了,想到这,他愈发紧张了起来。

纳什害怕也无可厚非,一个没器量的纨绔罢了,可不知为什么,就连狼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压迫,外头的守卫起码近百人,每一个实力都不弱,按理说,就算对方四个人都是灵道高手,杀了个回马枪,外头也不该安静的这么快吧。

一个脚步声回荡在幽暗的地牢内,一步一步,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踩着纳什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狼伸了个懒腰,取过身旁那一柄足有丈二长的长枪,在手中轻轻颠了颠,轻笑道“有意思,好些年没真正动过手了,如果不是我保养的好,碎星都要生锈了,说起来,我也快生锈了。”

这些年在北风城公爵府上当护卫,实在是太过安逸了,都快忘了上一次自己全力出手是什么感觉了。

狼嘴角微微一弯,毫无征兆的突然将长枪掷出,几乎贴着纳什的脸颊,还没等纳什反应过来,狼伸手手拽起纳什,将他扔到了诺言的脚边上。

片刻之后,长枪盘旋着倒飞了回来,由于枪身极长,周遭墙壁和牢狱铁杆尽数毁于一旦,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让其慢上半分,须臾间,已到眼前,狼冷笑一声,出手握住枪身,右脚稍退一步,踏碎了地面,这才缓解了恐怖的力道。

狼正要开口,面前烟尘骤然散去,唯有一人缓步走来,单看面容仅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持一柄猩红长剑,这实在是有些出乎狼的意料,之前的试探让他以为对方请了什么高手来救诺言,不过,面前这位少年给他的压迫感,却比想象中更为恐怖。

“诺言在哪?”

萧殊也懒得废话,打晕外头那些守卫而不伤及性命着实花了他好些力气,若非他剑道存仁,恐怕这公爵府早已经血流成河。

“杀了纳兰大人的人就是你吧,害得我失职,得被克扣一半的钱,这我也认了,毕竟的确是我疏忽,可你现在还敢回来救人,未免有些太过狂妄,若传出去,以后赚钱可就难了,不如这样,你要是能给我一千万叶纹金,我就不拦你,我还可以帮你把诺言救出去,如何?”

狼摩挲着长枪,余光瞥了一眼昏迷的诺言以及缩在墙角的纳什,叹了口气,不管纳什有多么人渣废物,他都是雇主,付了钱的。

“一千万?那就不劳烦你了。”

语尽,剑出。

狼神色一变,恍惚间连他都看不清对方出剑的速度,那一抹红芒来得太快,只来得及将手中长枪一抬,才堪堪挡下这绝命的一剑,但这还不算完,这一剑的余劲将他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

长枪朝地面一拄,左手顷刻抓住了牢房的铁杆,足有三指粗细的铁杆被他连续拽断了十余根,枪杆在地面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如此方才止住去势。

萧殊没工夫和他纠缠,可就在他靠近诺言牢房的时候,一声巨响,右侧另一间牢房的铁门脱框而出,猛地朝他砸去。

事出突然,萧殊反应更快,反手出剑,如切豆腐一般将那铁门一分为二,门后却是无人。

势大力沉的一拳朝着萧殊的脖子轰去,隐约可见淡红气劲环绕,焚骨之境的灵武者毫无保留的一击,别说只是个人,就是他全身都是纯钢所铸,恐怕也要被打的变形,他不能让诺言被救走,绝对不能!

砰!

轰然巨响,地面凹陷出一个半米的圆坑,烟尘四起,一时间目不能视,可这实打实的触感却作不了假,这一拳的的确确是打到了。

只是……

“小心!”

方夜听到狼的吼声,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再看去,空洞眼眸注视着自己,猩红剑锋离脖子已然不足一寸,想要退,身后已是石墙,蹲下身子根本来不及,无处可躲,就在他心生绝望等死之际。

碎星枪穿破烟尘,携万钧之势,点在了剑身之上。

萧殊眉头微微一皱,这一枪来的太过及时,直接改变了他这一剑的去势,持剑的右手被带偏了三寸之远,直接刺在了墙壁上。

“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狼怒喝道,面前这个少年的剑那里容得下他们发呆,须臾便是生死,之前的试探他本还有所保留,毕竟根据方夜所说,逃走的四人,两个是新任灵宛老师,两个是学生,还都是灵法士,原本估摸着厉害不到哪去,可现在看来,对方强的有些离谱了。

方夜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狼出手,他已经死了,对方空洞的眼睛中,他看不到半分生机,不过身为守卫军的首领,心理素质自然也是极强的,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一脚对准了萧殊的小腹踹去。

狼不在乎人多打人少,荣誉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形同狗屎,反手抽回了碎星枪,绕着腰间一转,带着破风声,朝萧殊的后背打去。

两位焚骨灵武者,根本不需要沟通,仅凭对方的起手便知道该如何配合,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更何况狼早已经达到了焚骨的巅峰,即将突破化魂,要知道夜鸦也不过化魂而已。

但凡境界未达神渊的灵武者,面对如此攻势都很难还手,即便取守势也只能苦苦支撑,因为两个人绝对比一个人抓破绽的机会要多,相应的,被抓破绽的可能也就更小。

可话又说回来,这两个人联手虽然强,那也分对谁,连夜鸦都敌不过萧殊,更何况现在又初步掌握了灵道,可以稍稍补足无魂灵偶没有内元的缺陷,即便这具身体不能完全发挥出实力,但也达到十之五六。

倘若真能完全掌握灵道,便如湫一般,萧殊才真正拥有了符合登仙道的实力,换言之,只懂剑道尚且不够,登仙道之人,便如汪越那般,对灵力把控和运用皆是炉火纯青。

面对两人来势汹汹的夹击,萧殊并未露出半分慌乱,剑意瞬间攀升至顶点,他们的动作在萧殊眼中越来越慢。

萧殊的动作近乎与他出剑的速度一般快,在方夜这一脚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已经被他一脚踩在了膝盖上,与此同时,反手握住了身后袭来的碎星枪。

惊愕中,方夜的右腿被萧殊直接踩的陷入了地里,即便焚骨境的身躯近乎比拟钢铁一般,也依旧发出了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疼倒是不疼,索性彻底感觉不到右腿的存在了。

狼更是直接被连人带枪轮了一圈,双脚离地,整个人砸穿了地牢的石顶,又被狠狠的拍在地上,裂地碎石,砸出一个大坑。

“若早个二三十年,你们这般咄咄相逼,我自是不会留情,现今我不愿杀人,还请两位不要为难我。”萧殊说罢,转身继续朝着关押诺言的牢房走去。

难言之隐·傀儡篇

“到底是谁咄咄相逼?你们杀了纳兰大人,现在还要正大光明的救走凶手,却说我咄咄相逼,未免可笑!?真当我是泥捏的,没有半点火气不成?”

狼强忍着伤势站起身子,丈二碎星枪遥指萧殊,两人的差距非但没有让他畏惧,也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愤怒,持枪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方夜一言不发,紧了紧拳头,眼中透着杀意,狼是职责所在,可他不一样,相比让诺言被这人给救走,他更愿意直接死在这。

“人不是我们杀得,至于是谁杀的,你该问他,但话我说在前头,你们真要动手也无妨,只是,我不会再留手了。”

萧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方夜,这两个人就算联手也不会被萧殊放在眼里,毕竟差距摆在那里,若真想杀了他们,只怕身后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他必须留下!”

“狂妄!”

瞬息间,碎星枪破空而来,萧殊面不改色,红叶剑挥出,斜侧着斩在枪身上,此刻便可看出来这碎星枪的材质绝非寻常,枪身上仅仅多了一道浅痕,并未直接被斩断,旋转着倒飞了回去。

方夜看准时机,趁着萧殊剑出未回之际,冲着他的心口就是一拳,带着刺耳的破风声,面对如此强敌,他怎敢有所保留。

可即便是这么好的机会,这一拳仍是落空了。

萧殊侧身让过了这一拳,左手抓住方夜的手腕,借着他这一拳的力道,猛地一拽,一步后撤,方夜被萧殊一带,根本收不住力道,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朝前冲去。

剧痛传遍全身,又是骨头碎裂的脆响,萧殊膝盖朝上一顶,直接顶碎了他好几根肋骨,将方夜整个人都踢的凌空了起来,同时红叶剑朝上一抬,正好挡住了那刺向额头的一枪。

独立面对两位焚骨灵武者全力施为,仍是从容不迫。

“难道是……神渊灵武……”

狼心念百转,可手上仍是未停,碎星枪一击不得,立刻收了力,一脚踢向萧殊的侧腰,逼他后撤,若方夜被干掉了,自己一人就独木难支了。

“砰”

一道身影倒飞出去,撞断了牢房铁杆,就连身后坚实的墙壁都被撞出一道道裂纹蔓延至头顶,沙土不断的顺着裂缝落下,洒在他的黑发上。

毫无还手之力?

“呵……还真是神渊灵武吗?”

狼半跪在地上,垂着头,紧了紧手中的碎星枪,当雇佣兵十余年了,还没真没遇到过这般恐怖的对手,能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若仅仅是化魂灵武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也唯有传闻中的神渊灵武,足以让龙族尊敬,灵武尽头的存在。

萧殊随手将方夜扔在地上,虽然嘴上说着不留手,可到底还是没有尽全力,他下意识就不愿意杀人,更何况这两个人对他也造不成威胁。

方夜趴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不断的咳着血,守城军的首领几曾何时落到过这种地步,单方面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完全伤不了对方一根手指,这副模样要让手底下的卫兵看到,还不得嘘声一片。

“我不管你们在计划什么,也许湫不在意,但这件事我萧殊不但要管,还要管到底,今天我放过你,你好自为之。”

萧殊本可以杀光整个公爵府的人,如此一来自然墨秋年他们也就不会暴露了,只可惜萧殊的心性决定了他不会这么做。

“咳……你……你不能救他……听我说,你真的不能救他!”

方夜挣扎着抬起头,伸手死死抓住了萧殊的腿,他也知道自己这点能为拦不住萧殊,可无论如何,诺言今天晚上不能离开,他必须背负起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若是有别的办法,他方夜何至于背叛效忠了半辈子的诺家,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理由呢?”萧殊停下脚步,头也没回的问道。

“……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不救他,刺杀了纳兰的只有诺言和我而已,若是我违约,以你的实力,大可以直接杀了我,我不会骗你的。”

对于方夜而言,不管如何,诺家刺杀纳兰的反叛之举必须被坐实,若非萧殊这个变数,今夜自是一切顺利,诺兰和诺言都被抓了,乐夫人也死了,守城军自然没必要继续守着风息堡,等到那时候,他方夜自会以死谢罪。

“你有你的难言之隐,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大可以直接杀了你,杀了这的所有人,对我而言并非难事,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你说呢?”

这话一出,萧殊心中动了杀意,他本不愿意杀人,可偏偏方夜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之前那番话本就已经在告诫方夜了,可偏偏他装作听不懂,反倒还要以此威胁萧殊,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

“没用的,就算杀光我们,又能怎么样,你什么都解决不了,现在救了诺言一个,只会害死更多人,即便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方夜苦涩的说道。

“那又如何,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既为诺家家臣,却又行此背叛之事,说到底都是咎由自取罢了,明天你怎么说是你的事,但现在,滚开。”

萧殊踢开了方夜的手,继续朝前走去,忽见一点寒芒袭来,方夜眼尖,看准时机猛地从地上跃起,一把抱住了萧殊,粗壮的手臂青筋毕露,淡红色气劲弥散全身。

“我说过了,滚开!”

萧殊心中杀意更甚,他并未想到这方夜真敢豁出性命不要,仍是要拦下自己,既然如此他也不再留情了,双手猛地朝外一挣,方夜的手臂血管立刻爆裂开来,浑身骨头都在发出脆响,一团血雾笼罩全身。

“杀了他!”

方夜嘶哑的吼道,嘴角不断冒着血沫,他身材本就高大,两只手死死环抱萧殊,完全一副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的样子,萧殊一时间还真挣不开他的束缚。

狼根本没有留手的打算,萧殊的强大不仅没有让他害怕,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戾气,既然你方夜有这个觉悟,那就一起死吧。

“碎星!”

枪尖未至,无形气劲已经撕裂了方夜背部,一层层削去他的肌肉和骨头,瞬息便破开一个血洞,竭尽全力的一枪,誓要屠灭这位神渊灵武。

萧殊眼中情绪消散,只剩空洞迷离,剑意扩散开来,方夜的痛苦,狼的决绝,乃至每一滴鲜血的飞溅都看的分明,这一切在他眼中呈现近乎静止的状态。

他的左臂忽然消失不见,这个时候汇聚外界的灵力已然来不及,萧殊直接将灵身当作了内元,瞬间抽干了凝聚为左手的灵力。

“你……”

方夜话还没说完,身体直接被震碎成了漫天肉末,狼一时间视线被阻,根本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可心中的危机感已然到达顶点。

画空为神,剑心为魄,八方无物,人剑!

百丈剑罡,横斩而来!

狼本就离得近,剑罡临头不过须臾,这个时候再想收手躲闪根本来不及,心一横,将全部的灵力灌注在碎星枪上,枪尖气劲吞吐如蛟。

……

纳什根本不敢出去看发生了什么,单单是躲在墙角,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就连背后的墙壁和他坐着的地面都出现了一滩水渍,度秒如年。

平日里有些讨厌的狼,这个时候多希望能看见他扛着枪,面无表情的说一句‘搞定’,可他仿佛死了一样,怎么都等不到,纳什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不会的……狼可是快要突破化魂的灵武者,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不会的……纳什你不要吓自己了……”纳什抱着头,捂着耳朵,瞪大了眼睛不敢有片刻放松。

“你是说那个拿长枪的吗?是很厉害,但你不用等了,他过不来了。”

萧殊面带倦意的走进牢房内,直接拿灵力当内元使用,对神魂的消耗真的太大,灵力根本比不了修炼积累的内元纯粹,这就相当于渴了喝雨水一样,虽然也能解渴,但比不了烧开过的水,人剑已是极限,距离全盛时期实在差得有点多。

“你……你到底是谁,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我就杀了他!”

纳什只觉得肝胆俱裂,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到镶满宝石的匕首直接架在了诺言脖子上,可他想不通,面前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击败了狼和方夜的联手?

“你再说一遍,你要杀谁?”

萧殊似笑非笑的看着纳什,如有实质的杀意让他看上去宛如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纳什仅仅和他对视了一眼,心神顷刻失守,再也握不住匕首,整个人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地,这便是心境的恐怖之处,无形之间便可影响别人,更何况萧殊有意为之。

地面不断晃动着,地牢在三人的打斗之中毁坏严重,尤其是当萧殊那一剑斩出之后,再过片刻,只怕此处就要彻底变成废墟了。

萧殊挥剑斩断了诺言身上的锁链,散去了红叶剑,用仅剩的右手扛起诺言,转头对纳什道“提醒你一句,这地方要塌了。”

说罢转身离去。

谣言四起·傀儡篇

次日。

纳兰公爵到底死于谁人之手,无从查起,整座公爵府成了废墟一片,什么线索也找不到,继承公爵之位的纳什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整天就知道发呆和胡说八道,见人就骂,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算是把平定之战时期那些家族给得罪了个遍。

公爵府上守卫和仆从全都是一问三不知,就算有那些个知道那一夜诺言被抓又被救走的,也不敢说,生怕连累自己遭人报复,他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就这么孤身一人大摇大摆的救走了诺言,谁都拦不住,一个个心里明镜似得,不想卷进去。

身为雇佣兵首领的狼也没有说,倒不是他怕了,即便敌不过萧殊,在他的脑子里就没有怕这个字,他只是感念萧殊没有对自己和手底下的兄弟痛下杀手,这下倒也简单了,原本纳兰位高权重,平日里树敌多,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痴傻的纳什,他当了公爵能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算是彻底清闲了。

狼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可事实却是南辕北辙,自纳什继承公爵之位后,没过几天,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一天天在北风城瞎逛,逢人就说皇后是个妓女,月和紫罗是没有皇室血统的杂种。

一天两天还好说,也没人信这个傻子,可时间一长总有那么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将纳什说的话加以改编,说的绘声绘色,越传越像真的,一传十,十传百,各个版本不尽相同,区区半个月的功夫,满城风言风语,就连宫廷大臣看皇后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自那以后,大半个月过去了,皇后也没有开口澄清过,对此事绝口不提,而是下令但凡再有人传播谣言,直接以死罪论处,首当其冲的就是新任公爵纳什。

冬日宫内。

宫廷大臣们全都站在两旁,皇后坐在冰王座上,四溅的水花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完全可以想象她有多么愤怒,因为这件事,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抓进了监狱,皆以诋毁皇室声誉的罪名判处死刑,可归根结底,源头就是面前这个人。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站出来替纳什说话,目光游离,半句话也不敢说,可流言蜚语听的多了,心中或多或少也难免有所猜疑,但也仅限于猜疑,现在是皇后摄政,纳兰身死,诺兰又在监狱之中,站在宫殿内的除了看似痴傻的纳什,没有一个蠢人,这时候跳出去,下场不言而喻。

这是一场审判,而被审判的人可不止那被迫跪在地上,身负枷锁仍一脸痴傻状的纳什。

“纳什公爵,据我所知,这半个月以来你在城中经常散布侮辱皇室的言论,你要否认吗?”沐白学士高声质问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好奇,为什么纳什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痴呆的傻子,还到处宣扬不知是真是假的言论,这些言论在北风城传一传还没关系,可是要一旦传开了,传到那些驻守封地的公爵城主耳朵里,可就不一样了,特别是诺家和乐家。

现在这两个家族正缺个正当的理由,这下子就名正言顺了,他们甚至可以反过来说杀了叶北的就是皇后,诺兰公爵是被诬陷的。

如此就很容易解释为什么皇后摄政之后不深入追查,反而急于定罪讨伐诺家,至于纳兰之死就更容易解释了,纳兰知道皇后过去的身份,以此要挟皇后,反而被直接杀了,当然这一切是真是假无所谓,只要有一个名义能够写在旗子上就可以了,这不仅仅涉及皇后的声誉,王权的继承,还有当下对诺家的讨伐。

纳什挣了挣身上的锁链,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御前侍卫死死摁住,他挣扎的抬起头望着王座上的皇后,大声笑道“她就是个妓女!不知道被多少人干过的妓女,你们这群蠢货自以为很聪明吗?好好看看,你们侍奉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一出,冬日宫内针落可闻,宫廷大臣们一个个面色惨白,鸦雀无声,这纳什简直是疯了,连命都不要,敢当着皇后的面还敢说这种话。

沐白余光瞥了一眼坐在王位上的皇后,见她没有表态,只得继续问道“这么说,纳什公爵你承认这些话出自你口,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些话的真实性?如果没有,根据法章你将会被定罪,褫夺爵位封地家产,论处绞刑。”

“证据?要什么证据,她骨子里流的血污秽不堪,根本没资格坐在王位上!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是低贱的杂种!与其让这种低贱的人继承王位,就是一只血统纯正的狗也比她要高贵的多。”

纳什不管不顾的狂笑着,他似乎真的疯了,可没有人注意到,他脸部的肌肉正在因为害怕而痉挛,笑容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皇后依旧没有说话,她扫视了一眼底下站着的大臣,这群人的想法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王权在北风城是绝对的,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就不敢跳出来,她真正担心的是北风城之外的公侯们,那群人拥兵自重,早年他们甚至不能接受叶北这个拥有一半皇室血统的人,若非平定之战一举镇压,恐怕现在北叶国仍处于内乱。

现如今坐在王位上的不再是叶北,而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出身低贱的妓女,纳什这番话一说出来,她就知道什么都晚了,就算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即便杀光整个北风城的人,谣言也不会停止。

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褫夺纳什爵位以及家族的封地家产,暂时关押监狱,等待审判。”

她不能表现的太愤怒,纳什必须要死,但绝不能立刻处死,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努力保持冷静,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动摇,她绝不能露出半分柔弱的模样,王权永远是至高的,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叶北昏迷不醒,也没有人可以挑衅她。

待到纳什被带下去之后,沐白犹豫了一会,转身对皇后道“皇后,大约三日前白狼城的诺家和鹰枭城的乐家聚集了麾下军队,正在北上,鹰枭城路途遥远,乐家的封臣领主聚集也需要一段时间,可诺家本就扎根北境,二十万军队已过白河,估计明晚便到落日城了。”

这便是沐白最担心的事,可它还是来了,他至始至终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后非要直接定罪不可,如此一来等于逼着诺家反叛,再也没有了周旋的余地。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皇后挥了挥手,心中说不出的烦躁,等到大臣们都离开之后,她也没有从王座上站起来,如果不是这冻彻心扉的寒意,只怕她早就忍不住发火了。

“您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如何?”

“傀?”

皇后心中一惊,即便水幕挡着了面前他的身影,但这个声音她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根本不用坐在这该死的王座上,也不需要烦恼这些事。

“怎么了皇后,见到我就这么不开心吗?”傀笑着问道。

“月和紫罗呢!?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说过会把他们还给我的!”皇后压低了声音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

“当然了,您不要着急,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还请您暂且再忍一忍,我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两位殿下现在安然无恙,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你知道诺家和乐家已经率军北上了吗?你知道纳兰死了吗?你知道现在整个北风城都传言说我是……”皇后咬着牙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还敢说一切顺利。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吗,这些不需要您来烦恼,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相信我。”

傀对于皇后的质问毫不在意,这些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自他离开的那一天起,事情必然会这么发展,不过也有一些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纳兰公爵是我杀得,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必须要死,至于这个所谓的传言,您不必太过在意,剿灭诺家之后,他们麾下的军队自会归附皇室,那群墙头草可不敢跳出来,到时候,别说是什么妓女杂种,就算是一条狗,他们也必须承认这就是北叶国王。”

傀冷笑着,权利本身是没有任何力量的,权利在于人心,是骗人把戏。

“你……”

皇后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全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自嘲的苦笑着,嫁入皇室之后,享受金钱和权利的同时,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身份是否会被叶北察觉,被纳兰要挟,本以为纳兰莫名死去这个秘密就没人知道了,可现在看来,他恐怕早就留了一手。

傀从袖子中取出两封信,走上前递给了皇后,微笑着说道“之前证据不足,现在您直接定罪就可以了,后天公开处刑诺兰,其他的事您不用管,我会把两位殿下还给您的,至于叶北,呵……他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算无遗策·傀儡篇

“北境绝大部分家族都附属诺家,乐家更是在南方拥兵十万,他们两家的势力远远大于皇室,别说两封求救信,就算证明诺兰弑君又能怎么样?就靠这区区五万铁卫军?”

皇后冷笑道,北叶国主要靠的就是这些家族支撑,叶北的家族在他登位时就已经分崩离析,平定之战时他放过了自己的两个兄弟,让他们带着残存的军队离开北叶国,这也造成了家族名存实亡。

严格说起来,北风城的皇室只有四个人,唯一直属叶北的铁卫军也不过五万人,就这么点力量要如何对抗一手扶持叶北的诺家和乐家?

“乐家地处南方,气候温和,麾下兵士难以适应这种极寒的天气,此刻初春,时常雨雪交加,行路更难,即便昼夜兼程,要赶到北风城也需要诸多时日,至于诺家,北风城地处冰川天险,别说五万铁卫军,就是五千,占据地势之下,亦可轻松抵御,况且,您忘了我这一趟目的是什么了吗?”

傀仍是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分析着目前的形式,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在他的意料之中,唯一忌惮的湫不在灵宛,真要说还有什么变数,就只剩下那个外魔了。

“算了,你没必要特地告诉我这些,等到事情结束,我会带着他们离开北叶,改名换姓,永远不再出现,希望到时候你也能遵守承诺。”

皇后只觉疲倦异常,甚至没有说话的力气,对于傀的计划更没有兴趣再听下去,可心中莫名多了一丝解脱感,也许自己对叶北,对这个国家真的没有太多感情,就这么离开吧,这个国王谁爱当谁去当。

“当然了,只要您遵守承诺,谣言永远是谣言,它不可能成为真相,很快就结束了,等着看吧。”

傀说完转身离开了冬日宫,是该结束了,整整五年的布局,总算要彻底落下帷幕了,越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犯错。

皇后闻言心中一惊,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只能目送傀离开。

冬日宫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左一右靠着柱子等傀出来。

“夜,听说你被人给打了个半死,看你这一脸苍白的样子,应该是错不了了,难得见你吃亏啊。”鬼笑眯眯的问道。

夜鸦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懒得理会鬼,这就是个话唠,只要你和他对上半句话,再想停下来就不可能了,如果不是傀让他们在这等,一秒钟都不想和他呆在一起

“按理说,你身为化魂灵武,这偌大北风城除了叶北和湫之外,不可能有人伤的到你,那个外魔我也见过了,充其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把你打的好几天下不了床,还真是奇了怪了,是不是这五年过的太安逸,实力下降了,这可不行,你这样有点丢我们的脸啊,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鬼喋喋不休的数落着,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夜鸦的机会,这些天尽帮着收拾烂摊子了,若不是你夜鸦被人给揍了,自己还在休息呢。

“对对对,是我过的太安逸,实力下降了,连个小孩都打不过,所以啊,这才要你来帮忙,我已经不行了,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给你吧,我就负责给你鼓掌叫好怎么样。”夜鸦一脸无所谓,半阖眼眸靠着柱子,完全不把鬼的话放在心上。

“嘿!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白眼狼,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帮你一次还不够,还要我当免费劳力不成,算我瞎了眼!”

酝酿了半天的数落全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动静都没有,还被他给反绕进去了,鬼心中郁结不已,瞪大了眼睛,怒视夜鸦。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直接杀了他,不然我这五年算是白忙了。”夜鸦忽然笑道,生死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够亲手报仇,这一切就值得。

“那是,我多好的人呐,到处救火,零可是让我直接杀了他,看看,要不是我,换了其他人,你看谁敢违抗零的命令,不过要我说,这没什么区别,我杀是杀,你杀也是杀,没所谓吧。”

鬼不是很理解夜鸦执意亲手报仇的理念,对他而言,叶北此刻中毒昏迷,谁杀都是个死,就结果而言并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我打算在他昏迷的时候給一剑就算了结了吗?不,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我要让他死的瞑目,所以……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失败了,还得拜托你才是。”

夜鸦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不屑于杀一个昏迷的人,即便是为了报仇,他要让叶北醒过来,握上剑,看着自己,然后再杀他,若失败了,死在叶北剑下也无妨。

“我就猜到是这样,这么说傀答应你了,看来你们一早下好套了,就准备欺压我这个度假的闲人。”

鬼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叶北的实力可一点也不弱,真要让他恢复过来,谁杀谁还真不一定,想要劝夜鸦几句也说不出口,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灵力列车也拉不回来。

“聊什么呢?”傀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我有时候再想,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夜你知道吗?”

鬼上下打量着傀,这个人换张面具就好像整个人都变了一样,不仅仅是声音,外貌,甚至习惯,说话语气方式,乃至思维都会产生变化,可谁都不知道他面具下隐藏的到底是男是女,因为他总是戴着面具,最常见的就是那张苍白恐怖的面具。

夜鸦摇了摇头,他虽然和傀搭档了这么多年,却从没见过他摘下面具,甚至连性别都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可男可女,变化万千。

“有时间猜这些,不如想想接下来的事,这几天有的忙了。”傀很明知的没有去接他的话题,直接就给他堵了回去。

“对了,这些天我可一直听到城里在传皇后的事,到底是真的假的?喂,你们别什么都不告诉我啊,我好歹是在帮你们的忙,尊重一下我知情权的好吗?”鬼见这两人自顾自聊天,完全不理会自己,追在后面义愤填膺的喊着。

“当然是真的,这消息就是我让纳什传出去的,那个萧殊杀了方夜,救走诺言,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

夜鸦自嘲的摇了摇头,杀掉纳兰这件事傀一早就决定了,不过他利用方夜抓了一个时间差,想把这件事嫁祸在他们几个头上,顺势扣押诺言为人质,守城军也就没必要继续守着风息堡了,哪里想到萧殊胆子居然这么大,敢折返回去救走诺言,杀了方夜,本以为一步好棋,反倒弄巧成拙。

“不碍事,方夜是死是活,结果都不会改变,多费一番手脚罢了。”傀平静的说道。

“不对啊,若这个谣言传开去,那些人信以为真了怎么办,到时候宫廷大臣就会跳出来质疑月的王位继承权,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鬼一脸不解的问道。

“你跟他解释吧,我头疼。”傀摇了摇头,自顾自快步离开了。

夜鸦同情的看了傀一眼,他毕竟和这个话痨一起呆了接近半个月,难怪会头疼,可就这么把他扔给自己,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我这么跟你说吧,纳兰是知情人,他清楚自己知道这个秘密很可能会被皇后灭口,所以一早就警告过皇后,如果他死了,这个秘密必然将公诸于世,而且是有证据的,但你要知道,傀身为皇后心腹的同时,也是纳兰的合作人,所以纳兰对傀是没有任何保留的。”

“纳兰留的后手以及证据我们查的一清二楚,皇后不敢动他,可纳兰必须要死,所以只能我来动手,至于纳什,只能说纳兰太过信任所谓的家人了,如果不是我威胁他,恐怕纳兰要死不瞑目,当然了,现在他手中没有任何证据,换言之,能够证明这个谣言的只剩下我和傀,皇后如果遵守承诺,谣言永远不可能成真。”

“万一皇后打算鱼死网破,把一切都说出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别忘了她的子女还在我们手上,一条路是被人咒骂唾弃,连同子女一起被烧死,仅仅为了没有什么感情的丈夫,另一条路可以全身而退,带上一笔钱和子女过隐居的生活,你觉得她会怎么选?”夜鸦笑着反问道。

“我可不信傀会放过她……”

“呵,我也不信。”

……

“父亲……”

宽刃巨剑斩下,诺兰的头落在脚边,诺言只能呆呆的看着,沉重的镣铐将他捆缚在木架上,看台上的民众欢呼雀跃,宫廷大臣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仿佛死的不是守护北叶国多年的诺兰公爵,而是一个人人唾弃的恶魔。

御前侍卫走上前,用手中的长矛插起纳兰的头颅,将它高高举起,插在柱子上,诺言环视周围的这些人,高高在上的皇后,平日里讨好自己的人,只知道凑热闹的民众。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父亲根本就不应该去守护这群人,不应该扶持叶北,一群白眼狼而已,无论你帮过他们多少次,都改变不了本性,在你落难之际,他们只会笑着看你死去,在一旁欢呼叫好。

“皇后,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你决定要杀一个人,就应该看着他的眼睛,并且亲自动手,可你只是坐在高台上,看着刽子手行刑,像你……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死亡的涵义,该死的人是你们……”

沾满鲜血的巨剑架在脖子上,满腔的愤怒化作冷笑,诺言不怕死,因为他知道,很快这些人都会为之陪葬,待到那是,落叶歌会响彻冬日宫,乃至整座北风城!

无情无欲·傀儡篇

“咔嚓”

诺言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泠泠,伤口处的绷带完全被湿透了,全身如被针刺一般疼痛。

“……风息堡?”

诺言平静了一下心绪,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自己不是应该在方夜背叛后被纳什抓了个正着吗?此刻应该被囚禁在地牢之中等死才对,怎么会在风息堡?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想从床上爬起来,哪知随手一撑,肩膀宛如刀刮一样疼,身子一歪,头直接撞在了墙上,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去,这下子更是疼得眼前发黑,即便如此,他仍是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

“少爷您醒了就喊一声,这伤好的没这么快。”

房门打开,鲁克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水盆走上前扶住了诺言。

“我睡了多久?外头怎么样了?”

诺言下意识挣脱了鲁克的手,踉踉跄跄的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根本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半个月了,自纳兰死讯传开之后,铁卫军由皇后亲掌,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并没有太多动作,诺赫大人已经率军过了白河,明晚就能到落日城,不出两天,必能赶到北风城。”

鲁克简短的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听上去似乎都是好消息,诺言却皱起了眉头,铁卫军毫无动作这根本不可能,为何皇后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能够气定神闲,她明明已经到了绝境,难道说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鲁克学士,我并不是怀疑守城军的忠心,只是方夜他……”

“我知道,那个叫萧殊的年轻人救你回来时,全都告诉我了,不过少爷你大可以放心,我不清楚方夜为什么要背叛,但他一个人代表不了守城军,不然你我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说话。”

“方夜的家人您查了吗?”

“这正是我感觉奇怪的地方,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安然无恙,她们甚至不知道方夜已经死了,而且他不重名利,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背叛诺家。”

鲁克心中疑惑重重,如果说方夜的妻子和女儿失踪了,那还可以理解为对方要挟他背叛,可既然她们安然无恙,方夜这种行为就让人难以理解了,他本就是个孤儿,如果没有诺兰大人早就死了,更别提娶妻生子了,可不比霍伊这条养不熟的野狗。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等诺赫叔叔到北风城,我倒要看看皇后打算怎么收场,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诺言冷笑着,若不是皇后一意孤行,这一切本该有回旋余地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管真相是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母亲再也不可能活过来。

“少爷你大概不知道,最近满城传言皇后其实是个妓女,月和紫罗也不是陛下的孩子……”

诺言面色一愣,随即盯着鲁克道“你说什么?”

“纳兰死后,他的弟弟纳什继承了公爵之位,可不知怎么的就变得疯疯癫癫,满口胡言乱语,起初还好只是骂人,可后来他见人就说皇后是个妓女,月和紫罗是杂种,没有王位继承权,有没有证据我不清楚,但他应该难逃一死。”

诺言闭目思索着,他不是不相信鲁克,他是不相信纳什敢这么做,说的难听一点,即便纳兰是被皇后所杀又如何,这个人根本不会在乎,照旧开开心心的继承公爵之位,没有任何理由去得罪皇后。

纳兰的死完全推翻了诺言之前的猜测,他们本以为这一切都是纳兰策划,想要直接抓住纳兰逼问出月和紫罗的下落,从而解开误会,可现在看来不但不是纳兰,甚至连皇后也不过只是一颗被摆在了明面上的棋子。

若皇后妓女身份是真,纳兰甚至握有证据,那么她绝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纳兰,万一失败了或者对方留了后手,便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真正策划这一切的另有其人,刺杀叶北,嫁祸诺家,刺杀纳兰,制约皇后。

如此缜密且疯狂的计划,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假冒的月登上王位,既然如此对方又怎么可能忽视诺家正在赶来的军队?即便占据北风城的天险地势,在团团包围之下也就成了一座有进无出的死城,继承了王位又能如何?

“我一定忽略了什么……方夜他到底为什么要背叛……对了,萧老师呢?他救我回来,肯定知道些什么才对。”诺言越想越不安。

“少爷,你的朋友们都在这,这些天如果没有她们帮忙,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鲁克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你想说什么?”

“皇后能如此气定神闲必然有后手,我们一味的等下去,恐生变数,只要少爷你下令,守城军就可以组织反攻,只要能够控制住北风城的各个入口,诺赫大人的军队就可以顺利进城,趁着皇室疲于应付之际,咱们还可以派人悄悄去接诺兰大人出来,少爷你不用担心,监狱一直都有我们的人。”鲁克跟随诺家数十年了,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眼前这种境况看似平静,却让人难以心安。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诺言没有立刻做决定,他必须要想清楚这么做可能带来的后果,对当下的局势又会带来怎么样的变化,三番两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失去了自信,诺言甚至怀疑自己现在做出的任何决定,很有可能正中对方的下怀,掉进另一个早已经设下的局。

“少爷,既然犹豫,对方又如何能笃定你的选择,聪明人思考自己的烦恼,智者思考对手的烦恼。”

鲁克这番话让诺言如梦初醒,连自己都还在犹豫,对方再怎么厉害又怎么可能凭空猜到自己下一步的选择,先前若非霍伊和方夜背叛,也不至于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萧老师在哪?我有些事想问他。”

风息堡主厅内。

蔷薇心事重重的走来走去,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幸亏萧殊把诺言救了回来,方夜也死了,即便如此依旧惶惶不可终日,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也不敢再回灵宛了,生怕什么时候就有人来抓她。

“蔷薇老师,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方夜死了,诺言也救回来了,不可能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知道又能怎么样,只要我们呆在风息堡,他们又攻不进来。”墨秋年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是打定主意要和傀做对到底。

墨玲儿狠狠的瞪了墨秋年一眼,走上前拉着蔷薇的手道“蔷薇姐姐,你不要担心了,如果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对方肯定会大肆宣扬,把纳兰的死扣在诺言头上,既然到现在都没事,你就放心吧。”

“你们当然不在意了,可我家人还在外面,反正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蔷薇挣开墨玲儿的手,自顾自朝外走去,风息堡虽然安全,可呆的时间越久,她越觉得心中不安。

墨玲儿和墨秋年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砰”

蔷薇不管不顾的朝外走着,一不留神又和人撞了个满怀,幸亏被那人及时拉住,才没有摔倒,不过眼镜却飞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没看路。”蔷薇急忙道歉,蹲下身子想要找眼镜,可面前这个人却并没有放手的打算。

“没事吧,我陪你回去看看吧。”萧殊将手中的眼镜递还给蔷薇,他到现在都没明白蔷薇为什么要戴这个东西。

“嗯。”

蔷薇点了点头,稍稍冷静了下来,但心中仍是记挂着家人,风息堡再安全她也呆不下去,半个月没有露面,北风城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于情于理都该回去报个平安。

有萧殊陪着,墨玲儿也就不再劝蔷薇了,毕竟不同于自己,家人只剩下了墨秋年这个弟弟,人家还有父母长辈在北风城生活,半个多月不曾露面的确说不过去。

“姐,你说蔷薇老师是不是喜欢萧殊呀?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墨秋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喜欢蔷薇老师?”墨玲儿横了他一眼。

“没有,怎么可能,蔷薇老师比我大四五岁呢,我这不就随口问问嘛。”墨秋年连忙否认道。

“难道说……你喜欢萧殊!?不行!这绝对不行,秋年你最好给我绝了这念想!”

墨玲儿不可思议的瞪着墨秋年,一联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她立刻予以否决,这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族人,墨家岂非就此绝后!?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随口问问嘛,干嘛这么激动啊?”

“没有就好,想都别想,蔷薇老师喜欢萧殊也很正常,首先人家长得好看,其次实力深不可测,而且举目无亲,不过……”

“不过什么?”

“蔷薇老师长得年轻漂亮,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些呆,但瑕不掩瑜,追她的人多的去了,可你看萧殊呢,这个人就好像完全没有感情一样,这么长时间了,在他眼里我看不到情爱,我什么都看不到……”

落魄骑士·傀儡篇

风息堡外围驻扎着守城军,每时每刻都有队伍在巡逻,盯梢,哪怕是小道暗径也有人把守,反观铁卫军就松懈的多,装模作样的围在风息堡外,也不发动攻势,让人捉摸不透。

风息堡西侧厅楼梯后的石板下有一条地道,最初是用于紧急逃离的,毕竟诺兰得罪的人太多了,北风城又处于漩涡中心,即便他身为公爵也不得不留一手后路。

地道足有一丈宽,阴冷异常,常年不通风,虽然呼吸没问题,但里头充斥着难闻的土腥味,无论白天黑夜,里面都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点光亮,不过也正因如此,即便家中仆人也不知道其所在,更别提外人了。

若非当时诺言迷迷糊糊的告诉萧殊,恐怕他只能先带诺言回灵宛了,毕竟五万铁卫军也不是说闯就闯的。

地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路行去莫约二里。

蔷薇起先还能忍着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时间一长,就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走越觉得压抑,身后的萧殊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呼吸声,脚步声统统没有,甚至连存在感都没有。

“喂……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蔷薇放慢了脚步,肩并肩走在萧殊身旁,她不敢在一个人走在前头了,身为大灵士怕黑的确说不出去,只是这地方太压抑了,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说什么?”

萧殊明白蔷薇的意思,但他不擅长找话题,一般没有必要就不说话,已经养成习惯了。

“嗯……你不是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要不说一说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蔷薇最好奇的就是这一点,世界之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也没什么可说的,没有恩怨情仇可言,练了十来年别人的剑,不知所谓,又花了五六年悟自己的道,说来可笑,世人不见仙魔,我倒是见了个遍,现如今,也不知故人过的可好。”

萧殊摇头轻笑,往事平淡如水,唯有两三个身影仍记挂在心,也不知安好否?

“我一直觉得你怪怪的,你还说自己十五岁,明明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了,肯定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蔷薇听了半天,什么仙魔,悟道一个没听懂,不过萧殊的年纪肯定比自己要大的多。

“我虽不求长生,但既已渡劫,区区五十年寿岁不算什么,白发也好,稚童也罢,皆在一念之间。”萧殊没有什么好隐瞒,若非被这无魂灵偶所缚,道身色相自是变化由心。

虽然萧殊所言她听的云里雾里,但有个人说话,好过之前那般压抑,恍然已经到了地道尽头,外头是一栋无人空房,几乎就在风息堡的边上,不过由于朝向相反,若不直接从顶上看的话,还真察觉不了彼此相距不过二里。

“你打算直接回灵宛还是回家?”萧殊问道。

“最近因为这些事一直停课,灵宛也没多少学生,我打算先回家看看,你回去吧,回家的路我还认得出来,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

蔷薇失落的冲着萧殊笑了笑,她没有办法像萧殊他们这样,义无反顾的做抉择,不管心中正义感有多强,她都必须要考虑自己家人的安危,况且区区一个大灵士,两方真要打起来,近乎十万人的混战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反正现在也没事,我送你回去吧,万一你路上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喂,我好歹也是大灵士,灵宛的老师呢,虽然……虽然比不过你,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请你不要以貌取人好不好,光看外表的话,明明你才是最容易被拐走的那一个好吗。”

蔷薇伸出手比了比自己和萧殊的身高,得意的伸出一根手指,冲着萧殊摇了摇“看,我比你还高一点呢,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回去吧。”

萧殊沉吟了一会道“嗯,小心点。”

随着萧殊转身离开,蔷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朝家中走去,贵族区也分三六九等,公侯如诺兰之辈,仅一座风息堡便占地五十公顷,抵得上小贵族十倍百倍,严格意义上来说,蔷薇也属于贵族子弟,即便有名无实。

担心家人是事实,更主要却是因为畏惧,蔷薇越走越慢,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家的院落,不算大的双层屋子,外头的一圈石墙永远是湿漉漉的,破旧发黄的栅栏门关都关不上,与风息堡一比更像是仆人住宅,还不如灵宛宿舍。

蔷薇下意识放轻了手脚,悄悄推开了栅栏门,即便如此,门依旧发出了难听刺耳的声音,吓得蔷薇下意识缩回了手。

吱呀吱呀

栅栏门来回摆动着,如同在嘲笑蔷薇的怯懦。

“去哪了?”

男人推门而出,面无表情的盯着蔷薇,灰白短发,简洁的粗麻服饰,削瘦的脸颊上眼眶深陷,拄着一根磨损严重的手杖,一步一撑走到蔷薇面前。

“没……没去哪,这几天有些忙。”蔷薇低着头。

“哼,北风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灵宛早就停课了,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撒谎!?进屋!”男人冷声说道。

蔷薇一言不发,盯着那根手杖,只觉得肩膀,手臂都在隐隐作痛,又是这样,自从母亲离开之后,父女之间再也没有正常交流过,一言不合就要打骂。

蔷薇总是在幻想,如果父亲当初直接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是仅仅受伤,生活会不会好一些,母亲是不是也不会走了?

如果之后皆是虚假,现实没有如果,自己四岁之后就没见过父亲,母亲说他是一名战士,必须为北叶国开疆扩土,所以没办法陪在她的身边,那些年,蔷薇心中没有半点不满,因为她可以很自豪的告诉别人,自己父亲是一位战士,享受荣誉的帝国骑士。

但这一切都在她十岁之后破灭了,父亲再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被迫回家,感念他这些年的贡献,帝国为他保留了骑士的称号,册封子爵,可他不再是一位战士了,成了一个整天拄着手杖,阴沉抑郁的人,除了喝酒,就是发火打人。

他自持贵族身份,不愿意为了生计奔波。

骑士?子爵?

不,这不是荣誉,这是梦魇。

帝国每年发放的补助还不够他用来喝酒的,父亲回来之后,争吵成了日常,落魄的子爵大人,贵族中的老鼠,甚至要妻子出去赚钱养活,冷眼和嘲讽让这个家庭濒临破碎。

直到有一天母亲不见了,她似乎不堪忍受这一切而离开了,年仅十五岁的蔷薇没有去找,她只希望母亲离开之后能过的好一些,为了生计,蔷薇一边在灵宛学习,一边打工赚钱,勉强维系着正常的生活,因为每个月父亲都会朝她要钱。

“我生你就是为了养老,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父亲,呵,难道你也要当过河拆桥的白眼狼,就像这个该死国家一样让我自生自灭吗?”

“当什么老师?!灵宛能给你多少钱?这么多人追求你,找个有钱的贵族少爷嫁了不好吗?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眼里要还有我这个父亲,就乖乖听话。”

“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谁让你拒绝他的,人家肯来是看得起你,这么点小癖好就忍不了了!?他父亲可是侯爵,家产封地无数,你当个破老师,十辈子也赚不到,还要我说多少遍!?”

类似的对话已经出现了无数次,蔷薇不反驳,也不接受,任凭父亲怎么说,她坚持自己的选择,这是她仅有的倔强了。

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酒瓶,昏暗的屋子内充斥着刺鼻的酒精味,蔷薇甚至在地上看到了一件女人的内衣。

“你还知道回来?说说吧,这半个多月你去干什么了?”

他将桌上的酒瓶统统推开,乒铃乓啷砸在地上,残余的酒液撒了一地,顺势坐在了桌子上,轻轻晃着手杖。

“没干什么,我刚当上老师,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蔷薇小声辩解道。

“啪!”

火辣辣的疼痛顺着手臂传来,蔷薇身子微微一颤。

“我说过多少次了,辞掉这该死的职位,安心找个人嫁了不好吗?蔷薇,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那些少爷可就看不上你了,这年头年轻貌美的姑娘很多,可你不一样,你是我女儿,有贵族血统,只要你愿意,好小伙有的是。”男人放缓了语气,伸手抚着蔷薇的脸颊。

蔷薇沉默不语,取下了自己的戒指放在了桌子上。

“这就对了,当什么老师,有什么用呢,要钱没钱,要地没地,你甘心在灵宛呆一辈子,过这种清苦生活,我可不甘心。”男人眼中透着惊喜,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怎么都说不听,今天怎么开窍了?

“这个月的钱,你自己拿吧,给我留一千就好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这点钱有什么用?”男人的面色由晴转阴,当着蔷薇的面,拿起戒指狠狠朝她砸去。

过往回忆·傀儡篇

没有闪躲,眉骨处被砸出一道小小的红印,戒指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蔷薇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臂,强忍着没有流一滴眼泪,这么多年了,她真的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呵,瞪我干什么,你也想对我动手吗?是了,你是大灵士,而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跛子罢了,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父亲,在你看来我只是一个负累对不对,来啊,动手吧,我就站在这里,杀了我,你就自由了,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当老师也好,当娼妓也罢,没有人再说三道四了。”男人从手杖中抽出一把短剑递到蔷薇手中,拽着她的手就朝自己脖子上捅。

“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蔷薇哭喊着缩回了手,将短剑扔在地上,她哀求着不想再听到这种话了,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动手的,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区区六年时间,到底是什么让父亲变成了这个样子,仅仅只是负伤变成了跛子就可以让一个人性情大改吗?

这个人不应该是最疼爱自己的吗?

不应该是自己为之自豪的帝国骑士吗?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呵,下不了手吗?看来你也是个废物,咱俩还真是凑成了一对,去,给我把它捡起来,蔷薇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长本事了就可以自作主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得听我的,要不你干脆杀了我一了百了,明白吗?”

男人冷笑着,吃力的捡起地上的短剑,顺手指了指掉在门口的戒指,这钱有什么用?当然有用了,起码在蔷薇嫁出去之前,他还指望这点钱过活消遣呢。

就在蔷薇弯身捡戒指的同时,这个男人却站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后,抡起手杖朝她的背后狠狠打去。

他的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蔷薇,但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他想打就打吧,不管他再怎么变,都是自己的父亲。

“真是个人渣,像你这样的人也配别人叫你父亲,不知所谓。”

蔷薇愣了愣,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黑发青年笑眯眯的蹲在自己面前,用手臂挡下了这一鞭,面不改色的捡起了地上的戒指,放在了自己手中。

“没有必要为这种人掉眼泪,这是你的戒指吧,这么小可不好找呢,下次别弄掉了。”黑发青年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替蔷薇拭去脸上的眼泪。

“这是我的家事,你管……”

黑发青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让他把剩下的话全都吞了回去,仿佛被毒蛇盯上了一样,冷彻心扉的杀意。

“子爵大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您当初参与了北叶国对外的讨伐之战,说好听点是开疆扩土,说难听点就是掠夺,肆意屠杀抢掠的时候多么威风,怎么现在沦落成了这个样子?尊敬的国王陛下除了虚名头衔之外,还给了您什么?”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男人惊恐的望着黑发青年。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我还知道您怎么受的伤,我更知道您的夫人现在在哪,要我一一说出来吗?”黑发青年站起身子在他的耳边轻轻问道。

“你……你想做什么!?”

尘封心底多年的秘密重新被提起,他本以为自己快要忘了,可现在才发现,非但没有忘记,反而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回忆起来。

“你该庆幸来的人是我,如果是夜,恐怕你就没这么好运了,他最恨你这种人了,害人害己,可要是这么放过你,我也不开心,不如这样,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强迫她做任何事,试着去当一个好父亲如何?不然你就准备在监狱中过下半辈子吧。”

整日靠着酒精麻醉度日的他,再一次被勾起了过往的记忆,甚至没注意到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帝国骑士,多么荣耀的称谓。

战争中没有谁是无辜的,老弱妇孺谁都不能幸免,无分对错,立场不同,这个道理他本该明白的,可当他把手中的剑刺入毫无抵抗之力的稚童胸口时,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他们哭喊着,无力的手四处抓扯,把血染得到处都是。

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们根本没有威胁,甚至连饭都吃不饱,可战场上容不得他质疑,命令大于一切,后来他才知道,这些城镇隶属的雀国位于北叶国边缘,叶北夺位之时,这个国家帮助另一位皇子,偷偷为他提供军队和粮草。

若成功了还好说,只可惜一败涂地,所谓的结盟也就随之瓦解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想比对内的平定之战而言,对外的讨伐之战要血腥十倍百倍,赤裸裸的屠杀,仅仅七座小城邦的雀国就这么被屠灭了,吞并为北叶国的一部分,原先的居民无一幸免,死的死逃的逃。

战场之上没有人是无辜的,讨伐之战仍在继续。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二十一岁那年,被册封为骑士,主教将无尖剑放在自己的右肩,他告诉自己“强敌当前,无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诸神,耿正直言,宁死不诳,保护弱者,这是你的誓词,牢牢记住,册封为骑士!”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精神,公正,这才是他向往的骑士,身着白衣象征洁净,外披红袍喻示牺牲,他大声的宣誓着。

“我将仁慈的对待弱者!我将勇敢地面对强敌!我将毫无保留地对抗罪人!我将为不能战斗者而战!我将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我将不伤害妇孺!我将帮助我的骑士兄弟!我将忠实地对待朋友!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

可事实上,这一切都只是形式罢了,仇恨和土地的争夺永远凌驾于骑士守则之上。

后来,他被刺伤了右腿,离开战场,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孩子,他们临死前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与其当那样的骑士还不如做个酒鬼,常年的抑郁和酒精麻醉,让他变得易怒暴躁,英勇的骑士已经死了,回来了一具行尸走肉。

……

“谢谢,那个……能不能松手啊?”

蔷薇回过神已经离开了那个灰暗压抑的家,凉风徐徐,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让她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啊,抱歉,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一时情急……要我说呢,你不如就离开算了,你给他钱只是在纵容他罢了,他只会越来越过分。”鬼急忙松开了手。

“他终归是我父亲……算了,不说这些了,刚才谢谢你,那个……我叫蔷薇,我该怎么称呼你?”蔷薇摇了摇头,把心中的不快全都压了下去。

“叫我鬼就行了,你也不用谢我,我今天本就是在等你,哦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在等他。”鬼笑着说道,随即话锋一转。

蔷薇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顿时惊呼道“萧殊,你怎么在这?”

“他应该一直跟着你,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既然担心她的安危,刚才怎么不出面,非要等我把她救出来,你再出来当这个好人?”鬼笑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萧殊心念百转,背上红伞散去,红叶剑凝聚在手,鬼这番话透露出了一个消息,傀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难道傀真以为这个人可以杀掉自己不成?

“这你还真把我问倒了,反正你来了不就行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一向光明正大,就算要杀你,也不会做挟持人质的事,这可比杀了我还难受,况且我对蔷薇还是挺有好感的。”鬼完全没有被萧殊身上的压迫感所震慑住,反倒愈发兴奋了起来。

萧殊没有回答,他猜不出傀这么做的理由,不过此刻由不得他诸多思虑,面前这个人可不是方夜,既然敢在这里等他,必然有足够的自信,萧殊虽然不怕,却也不会因此轻视对方。

“最初听说夜被人打成重伤,好几天下不了床,我一直以为是他过得太安逸,身手退步的厉害,又或者是你占了无魂灵偶的便宜,靠着恢复力把他给拖垮了,现在看来,我大概能理解了,你身为外魔,想来在原先的世界已然问鼎,这才选择了离开,又怎么可能打不过化魂灵武的夜,若非这无魂灵偶限制了你,恐怕夜已经死了。”

就在两人交谈的瞬间,鬼的心魂领域早已经扩散开来,无形之中便可以影响人的情绪,以他的境界来说,即便是夜也无法完全不受影响,偏偏面前这个人完全不为所动,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有空洞虚无。

“你想说什么?”

萧殊没有理会他的奉承,忘我意境加上他自身的剑意,别说心魂领域了,就连失控状态下的蝶都对他没有办法。

“灵道传承至今遗失了太多,即便是当今守护者湫也多是半知半解,不管再怎么完善,也回不到最初了,区区禁灵士,神渊灵武就到了尽头,真的是让人很绝望,可你身为界外之人,不修灵道,我们的尽头对你而言并不存在,所以……让我看看你的道是什么。”

最后忠告·傀儡篇

“你没必要特地把他引开,一个人赢不了他,难道我们三个人加上这五万铁卫军还赢不了他,别说一个外魔,就算湫亲自来又能如何?”

傀的做法在夜鸦看来太过保守小心了,别说北风城了,放眼整片大陆,除了虚魔和龙族之外,又有谁能够单枪匹马挡下他们三个人的联手。

“怎么?养好伤忘了疼,你是不是觉得和他差距不算很大,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湫的无魂灵偶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实力,你真就觉得那天晚上他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全力了吗?”傀横了他一眼,不服输没关系,可你要先认清现实。

“不用你告诉我,一对一我是打不过他,输了就是输了,可鬼两年前已达半步神渊,现在连我都看不透他,你却只是让他去拖时间,要我说这外魔能不能从鬼的手中活着离开还不一定,我看你担心过头了。”

夜鸦虽然好战不服输,但差距摆在那里,他不会矢口否认,毕竟他停滞化魂这么多年,实力虽然没有变得更强,但经验和眼力还是很老辣的,鬼这个人虽然话痨,可他从来没有失手过,即便再怎么烦他,总归很可靠。

“单论灵武,鬼已经看到尽头了,灵法他也拥有灵导师的水平,仅差我一阶,能胜他的人屈指可数,起初我也认为他有能力杀了这个外魔,可是他告诉我说,没把握,你还记得他上一次这么说的时候,面对的是谁。”

“……不可能吧。”

上一次面对的是谁?夜鸦怎么可能会忘记,如果不是鬼及时赶到,恐怕这次任务也轮不到他来执行了。

“等下你自己去问他吧,先办正事,你马上带铁卫军前往落日城,诺家的人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至于风息堡,我会最后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傀取出叶纹盾章递给夜鸦。

“这群人还挺忠心的,万一他们要是不听,你难道真打算那么做,这可是五万人的命?”

“棋盘上没有无用的棋子,他们的存在自然也有价值。”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风息堡外,夜鸦身为铁卫军的首领,此刻又持有叶纹盾章,当即带着铁卫军撤离了此处,守城军一直处于被动防守,即便铁卫军这几日没有什么大动作,他们也是日夜盯防不敢放松。

“诶,你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塔楼上站岗的两个卫兵远远就看到驻扎在风息堡外的铁卫军一批又一批的从帐篷中涌出来,转眼五万人整整齐齐的排好了阵势。

“不会吧,难道说他们打算直接进攻,硬碰硬不成?”

正当两人打算吹号迎战的时候,铁卫军却收拾好了驻扎用的帐篷,全军撤离了,这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室不是要剿灭诺家吗?

“听鲁克学士说诺赫大人正在来的路上,麾下足有二十万军队,夫人的本家也没有袖手旁观的打算,真要打起来,胜败还要两说,照我看皇室应该打算撤军求和。”

“我看不一定,难道皇后下令讨伐时会想不到这些,这里头肯定有什么问题,要是首领在就好了,这几天就没见过他人。”

“不管怎么说,他们撤了也好,这些天睡都睡不安稳,总算能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瞧瞧你这话,我告诉你,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战术,让咱们放松警惕,要都像你这么想,万一他们今天晚上悄悄摸回来,还不是一刀一个。”

他们的争执没有持续多久,注意力就被一个人吸引过去了,那人手上握着半尺长短的卷轴,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袍,淡金色的长发被扎在脑后,碧蓝色的眼眸不曾流露半分情绪。

“站住,你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十余名守城军立刻将傀围了起来,长矛直接把他整个人给架住不能动弹,其中一位抽出短刀走到傀的面前,现在是非常时期,别说他这么大摇大摆,就算一只老鼠也别想从正面靠近风息堡。

“难道你们不知道诺家是叛贼吗?身为守城军,不但不帮皇室讨伐,反而与其同流合污,单就这一条罪名,你们这群人都得死,包括家人。”

这种场面对傀而言,连紧张都欠奉,语气颇为倦怠,其实到了现在这一步,这群人是死是活不会影响什么,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价值,若能收为己用就最好不过了。

“放屁!明明是有人诬陷诺兰大人,偏偏皇后不查真相,一味把脏水往诺兰大人身上泼,依我看这一切就是她和纳兰策划的。”

“就是,不然她这么急做什么?”

“最近满城都在传她是个妓女,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也许不可信,偏偏是纳什说的,他不好好继承公爵之位,非要说这种话找死,要我说纳兰身死,皇后肯定脱不了干系。”

傀安静的听了一会,随即打断道“说完了?不如这样,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明早七点之前,我要看到诺言被送到冬日宫,这对你们来说应该很轻松吧。”

这个人疯了吧,他在说什么?周围的人听完这番话,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就如同看白痴一样看着傀,心中还有些同情。

持刀的士兵强忍着笑意,伸手搂着傀的肩膀调侃道“兄弟,到底是谁这么恨你,派你来送死?这也不对啊,你难道智商不正常吗?”

傀摇了摇头叹息道“何必呢,我知道你们在等着诺赫的援军,等着乐家的军队,没错,诺赫的部队明晚就到落日城了,离北风城仅仅四百里,但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他永远到不了北风城,落日城就是他的墓地。”

“你说什么!?”

“杀了他!”

这番话激起了众怒,一根根长矛将他的身体捅成了蜂窝,被死死插在地上,短刀挥下,头颅落地。

没有血?

数不尽的伤口遍布全身,偏偏一滴血都没有流。

“我知道你们忠诚,不愿意背叛,但我也明说,就算你们肯为了诺家牺牲,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会累及家人,不出三天,你们就能听到诺赫的死讯,诺家覆灭已经注定了,何必白白牺牲呢?”

循声望去,傀居然安然无恙的站在他们身后,回头再看地上的尸体,早已经化作了一滩积水,六阶咒术幻身,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没有一个人发现灵阵的痕迹,他们几个自然是不弱的,可到底是主修灵武,对咒术的了解也就差了许多。

“灵法士又如何,你当我们守城军就只有灵武不成,就凭你刚才这番话,今天别想活着离开,你以为守城军就没有灵法士吗?”

守城军虽然以灵武为主,却有一个三百人的灵法团,每一位皆有高级灵士到大灵士的水准,团长王珂更是一位灵导士,单从作战能力上来说,这灵法团的破坏力可要比灵武战士大太多了。

“不知所谓,你们大可以试试看。”傀也不拦着,他反倒起了兴致,倒想看一看这些人怎么不让自己活着离开。

他们压根没有把傀放在眼里,灵法士再厉害如何敌得过五万守城军,就算是耗也能耗尽你的灵力,耗尽灵力的灵法士,不管之前有多厉害,在成千上万的士兵面前也只能束手就擒,除非对方拥有大范围杀伤的高阶咒术,但这一类咒术需要较长的吟唱,灵阵又极为繁复,若不是提前准备,几乎不可能在对敌的时候直接施展。

骚动引来了更多的守城军,这些天实在过的憋屈,若换了以前,只有他们包围别人的份,也不知哪又来了这么一位大言不惭的傻子,片刻功夫,傀的前后左右都围满了士兵,粗略看去不下万人,黑压压的一片。

“你们在等什么,守城军灵法团的团长王珂?说出来可能不好听,但他只是个没有任何天分的废物罢了,可笑你们还拿他当了支柱,境界决定了眼界,这也怪不得你们,虫蚁如何看得见天空。”

傀只觉得悲哀,多少天才人物试图完善灵道,可又有什么用,别说太荒时期了,就算是现今的灵道,面前的这些人花一上辈子也看不到头,人族能够支撑起灵道的仅仅只有寥寥几人,却张口闭口就是复兴二字,简直可笑。

“您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废物,十多年前我就卡在了灵导士,现如今还在灵导士,各种咒法倒是研究了不少,唯独这境界却上不去了,苦修到底比不过天分,这点我承认,毕竟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路,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王珂的身材颇为高大,灰色的长袍松松垮垮,只一眼就能发现他骨瘦如柴,袖子外的手臂没有半点肌肉,褐黄色的眼睛永远笼罩在阴郁中。

王珂居然直接承认了,守卫军的战士们不敢置信的盯着他,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动起手来狠辣决绝的灵法团长竟然没有因此发火,反而承认了自己是个废物?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就是个废物,不然怎么会选择帮我?”傀的声音不算很大,可在他们听来,如同耳边响起一声炸雷。

如何选择·傀儡篇

“王珂团长,这个人说你选择帮他,我没听错吧?你是不是给我们解释一下?”

半数人将目光集中在了王珂身上,他们没有选择直接动手拿下王珂,毕竟这么多年的共为守城军的一员,他们更愿意听王珂亲口说。

“字面上的意思,我是个废物,十多年都没有办法突破圣灵士,但我也是个父亲,也许你们有些人可以为了荣誉放弃家人乃至自己的性命,但我做不到。”

片刻寂静,随之而来怒骂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谁一脚踹在了王珂背后,将他踢倒在地,王珂心中有愧,他无意抵抗,一心想着以死赎罪,面对临头的刀剑闭目已待。

“你就这么想死,难道不怕我毁约吗?”

傀冷笑着将手中的卷轴展开,足有三米多长,浮在他的面前,里面并不是灵阵,布满了不规则的血迹,他伸手拂过,原本干燥的血迹变得湿润欲滴,流动间浸湿了整张卷轴。

片片灰烬散落。

仅仅一瞬间,围在傀和王珂身边的数十名守城军痛苦的倒在地上,皮肤焦黑剥落,就好像被无形的火炙烤一样,哀嚎了数声之后,再无声息,只剩下盔甲武器和一地的灰烬。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了?”

“你脸上的这是什么东西?”

“你脸上也有啊,手上!手上也有!”

恐惧如浪潮一般蔓延开去,他们的脸上,手臂都布满了灰色花纹,就好像细小的血管一样,一些人脱下铠甲才发觉自己的肚子上,大腿上也全都是灰色花纹,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地上的灰烬,心中的恐惧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别担心,这个咒术是我创造的,自然也有办法可以解开,前提是你们还活着,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想变成一摊灰的话,明早七点之前,把诺言抓起来,送至冬日宫,我就替你们解开咒术,同时你们将被并入铁卫军,过往的一切罪名不予追究,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你们仍坚持所谓的忠心或抱有一丝侥幸的话,就当我没来过。”

傀眼里尽是戏虐,他还真想看看这群自诩忠心的守城军会怎么选择,他不在乎方夜的死活,哪怕有一半的守城军都无私到可以自我牺牲,可另一半呢?

身为首领的方夜选择活下去,劝降守城军保全五万人的性命,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甚至不在乎家人,可他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人陪着自己死,他们也有家人,所谓的忠心,所谓的荣誉名声真就那么重要吗?

没有人敢拦着傀,他们还沉浸在震惊和恐惧之中,此刻的傀在他们眼中俨然成了恶魔,一个个都恨不得离他百米远。

王珂沉默的跟在傀身后,不敢回头再去看他们的眼睛,对五万人下咒不是一朝一夕的,他花了足足一年时间,从最开始的愧疚,到后来的麻木。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咒术已经被引动了,正常来说,明早七点之前你们应该都能活着,但这个咒术呢,不太稳定,不同的人承受能力也不一样,所以中途就算有人死了,也不要担心,很正常的,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明早七点之后,如果我没看到诺言,你们一个也活不了,现在是中午,你们差不多还有十九个小时,好好考虑吧。”傀扔下这句话,带着王珂离开了风息堡。

“他骗人的吧,没有这种咒术吧。”

“你难道没看见他们是怎么死的吗?骨头都没剩下,你以为在开玩笑?”

“我……我不想死啊,小楼他才五岁……我不能死……”

“就你有儿子,难道我们没有吗?”

“吵什么吵啊!有本事你把这个咒术解开。”

“对了,我们可以去灵宛求救,那儿这么多灵法老师,肯定有办法的!十九个小时绝对来得及。”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别说灵宛不可能帮我们,就算人家愿意帮,能不能解开先两说,整整五万个人,咱们赶过去是来得及,可一个个解咒恐怕来不及吧,况且我们都走了,风息堡怎么办?诺言少爷怎么办?”

“大不了就是个死嘛,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是个死?

可死也分有没有价值,傀已经非常明确的告诉他们了,诺赫走不出落日城,他们等不到援军了,诺兰大人深陷牢狱,乐夫人身死,事已至此,他们到底还在守护什么?

一个乳臭未干的少爷吗?

也许……诺家真的要亡了?

异样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发酵,不信任感在蔓延,此刻谁都不敢靠近风息堡,十九个小时之内,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

“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无论事成与否,还请您遵守承诺。”王珂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提一提这件事。

“五万人的命比不上你儿子一条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说话也轻松一些,放心好了,我会救他的,走吧,带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傀意味深长的露出一个笑容,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了王珂。

“这……”

“让我想想,明早七点之前,最多会死个七八千人吧,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就算你手底下三百灵法死绝了,灵力也不足以引动五万人体内的灰烬咒,最多……死个两万人吧,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死亡面前,他们可以放弃的东西,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到时候你亲自给他们解咒吧。”

区区几万人的性命,傀没有放在眼里,再多的人他都杀过,当初创造灰烬咒时,仅仅为了实验,短短三个月就死了近万人,不断完善之下,才有了近乎媲美禁咒的威力,若是有足够的灵力支撑,别说几万人,整片大陆都将死绝。

王珂不由打了个冷颤,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人性可言?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地狱来的恶魔。

“别这么看着我,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可以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背叛朋友,欺骗手下,我也是一样,死的永远是失败者,不管生前有多少荣誉头衔,他都只是一个蠢货罢了,你就很聪明,选对了立场。”傀轻笑着说道。

王珂压下心中的情绪,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但愿他们能早些想开,把诺言抓去冬日宫,如此他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灰烬的威力大约在九阶左右,其实还不够完善,施咒太过麻烦,短时间内很难造成大范围杀伤,从根本上比不过一些九阶咒术,更别提禁咒了,这些年你不是也研究过很多咒术吗,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傀随口问道。

“灰烬在施咒之后不会立即爆发,只要不引动,它甚至可以潜伏五年,十年,直到灵力耗尽,自动消散为止,灵阵极为繁复,除非拿到牵引卷轴,不然解不开,如你所说,施咒过程虽然隐晦,但一次只能一个人,用来暗杀或要挟是最好的,若人数过多,非常耗费时间,对付军队的话,的确不如其他九阶咒术。”

王珂身为灵导士,早年间也是灵宛毕业的,之后在灵宛当了五六年的老师,对于咒术颇为狂热,即便灵宛规定了不准研究禁咒,可他仍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偏偏自身境界不够,别说禁咒了,七阶以上的咒术他都驾驭不了,即便再怎么小心,仍是出了意外,让他后悔终生的意外。

他求过湫,希望他能救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可湫却收回了他的导师戒指,将他赶出灵宛,销毁了他所有咒术的资料,说他是自作自受。

几天后妻子就死了,他费尽了手段才堪堪保住了儿子的性命,即便如此也是一个不死不活的状态,每个月他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来维持十多种咒术,对于灵核的损耗极为恐怖,十余年如一日,外貌形同干尸,寿岁难长。

他不恨湫,规矩就是规矩,自作自受罢了,他只是不甘心,小彻才十三岁,连北风城都没有出去过,北境只有冰川和雪,当初他答应过的,要带小彻去南方看看,看看大海,丛林,沙漠,这些北境不存在的事物。

“的确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当初我只考虑了它对人体的杀伤力,对了,你应该知道三十多年前,南玉国爆发的黑死病吧,传染性极高,致死率也极高,不管是普通人还是灵士,全都没能幸免,半年时间死了近千万人,幸亏后来研究出了治愈方法,不然南玉国早就灭了。”傀突然来了灵感,抑制不住的兴奋让他的语速变得快了起来。

“你是指……传染?”

“没错,灰烬之所以难以媲美禁咒,便是它施咒麻烦,一旦面对的敌人过多,它杀伤力再高也无济于事,可你想一想,如果它能够传染呢?”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不可能的,没有什么咒术能够传染,就算是禁咒也没有传染这种先例,况且灰烬的原理在于引燃对方体内的灵核,需要外来的灵力引动,即便是你,最多引动几千人,灵力也该耗尽了,就算能够传染又有什么意义?”王珂觉得这个傀有些异想天开了。

礼尚往来·傀儡篇

干瘦的身躯被冻在冰球之中,他的肩膀只剩下森白的骨头,左半张脸像是被烈火烧蚀过一样,凹凸不平,他的眼睛和鼻子全都融化了,半张嘴粘连在一起,胸口以下没有皮肤,血淋淋的肌肉裸露着,他的右眼定格了绝望和恐惧。

“哎呀,真的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却要承受这般痛苦,你也真够心大的,在灵宛尝试禁咒也就算了,偏偏回了家还要实验,湫说的没错,你就是自作自受。”

傀环顾了一圈,王珂的本家并非贵族,但这些年他身为守城军的一员,被诺家授予了骑士勋章,故此能够在贵族区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虽然挺小的,但好歹也是个贵族,比平民区要强得多。

王珂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太过托大,害了她们母子,小彻他……能不能恢复了?”

“幸亏你境界不够,尚有自知之明,一定程度上削减了溶的威力,又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侵蚀,恐怕他当场就成一滩血水了,他很难脱离这种状态,想必你也注意到了,一般的手段无法抵抗溶的侵蚀,即便这么多咒术,最多再拖个半年,他必死无疑,可一旦解除咒术的控制,他立刻就会死,难办呀。”

王彻的状态比他预料中要差得多,溶属于禁咒的一种,即便在王珂手中威力有所下降,但它的本质没有变化,对于人体的破坏力与灰烬相当,想要施救,唯有在解除咒术的瞬间将溶的残留根除,并且修复他的身体。

“您答应过我的!?”王珂闻言不由惊怒道。

“着什么急,听我把话说完,溶属于即死的咒术,故此没有解咒这一说,创造它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有人中了溶之后还能活下来,想要救他,你首先要明白溶这个咒术的本质是什么,它的原理是分解,从接触的那个点扩散至全身,这是一个越来越快的过程,到了他这个状况,你只要解除冰结咒,他就会瞬间消失,难道你以为我张张嘴就能救他吗?”傀冷笑着打断道。

“那该怎么办……”

王珂平复了心绪,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傀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但说到底,自己灵道的境界太低了,即便研究了这么多咒术,也想不出一个应对的办法。

“九阶咒术引魂,虚魔纪元时期的禁咒摄灵你应该知道吧,但摄灵术太过歹毒,故此没有记载,引魂算得上精神方面最为高阶的咒术之一,你可以把它当作是摄灵术的改版,趁着溶还没有彻底侵蚀,直接放弃这具身体,取出他的神魂。”

“但有句话我说在前头,他的神魂太过弱小,过程中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直接消散,如果他无意识中反抗我的话,也一样救不了,我只有三成的把握,不过世事无绝对,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你可以去求湫,若他肯为了你儿子再召一次生者杖,溶也算不了什么。”

傀说的三成把握其实已经说高了,心里连一成把握都没有,换句话说,王彻在他眼里基本上等于死人,引魂虽为九阶咒术,但它仍比不上摄灵,若说摄灵取魂的难度相当于伸手拿个苹果,那么引魂就如同用刀叉挑一根蛛丝,还得保证它完好无损,若这根蛛丝足够坚固,成功率倒是能高一些。

王珂选择帮他,他提供一个可行的办法,成功与否,全看天意。

“生者杖……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三成总比没有强,拜托您了。”王珂自嘲的笑了笑,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星月议会的传承,唯有守护者方能打开的秘境,其内收集了许多荒古时期灵士所持武器的残灵,传说这些残灵甚至拥有自我意识,后世将其统称为荒灵,可没有人羡慕过湫,他在持有秘境的同时,也需要压制狂暴的荒灵。

荒灵的破坏力远超禁咒,恐怖的力量和自我意识的存在,让它能够轻易控制持有者,秘境早已被荒灵所侵染,每一次的开启不仅仅需要庞大的灵力,还要忍受荒灵的侵蚀,稍有不慎,秘境崩毁便是祸及全世界的灾难,若非信任湫的实力,星月议会甚至打算将秘境彻底封印起来。

没有人羡慕湫,这是一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剑。

历代守护者,除了湫没有人敢第二次开启秘境,一千五百年前的壑谷之战,上一代守护者为了帮人族,第二次开启秘境召唤荒灵,还没等他出手就被侵蚀了,到头来无一幸免。

星月议会为了收回秘境和荒灵,花了近百年去寻他,却也只剩下了干枯的尸体,秘境倒是收回了,可那被召唤出来的荒灵却不知下落,随后的数百年,无人敢继承秘境,人族愈发势弱,直到湫的出现。

“不用着急,这几天我们有很多事要办,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这样吧,你喜欢什么宠物,去买一只来,越小越好,最好是刚出生的,三天后吧,毕竟答应你了,总该准备充分一些才是。”傀伸了个懒腰,朝屋外走去。

“宠……物,什么意思?”王珂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急忙跟上去追问。

“哎呀呀,王珂你好歹也是一位灵导士,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不懂,你儿子的神魂这么弱,失去身体之后你以为他能够存在多久,一秒还是两秒?当然得替他找一个可以寄托的身体了。”傀翻了个白眼,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直接说出来吗?

“难道……难道就不能找个活人的身体……婴儿的也行啊,为什么非要用宠物?”

“要不你自己救吧,想给他用什么身体就用什么,你以为摄出神魂再重新寄入就跟吃饭一样简单吗?算了,我懒得解释,方法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取决于你。”傀扔下这句话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王珂犹豫了片刻,仍是追了出去,他不想再后悔第二次了。

……

对于面前这两个人的争斗,蔷薇根本插不上手,她只能听见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却看不清这两人的身影,一栋又一栋的房屋被气劲所波及,如纸糊一般倾塌,若非萧殊和鬼都默契的远离蔷薇,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有意思。”

鬼越打越兴奋,他好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对手了,仅仅试探性的进攻便让他体会到了一瞬生死的压力,眨眼的功夫,一尺长的短刀上已经布满细密的剑痕,守势之下无暇他顾,半天才寻了一个空隙说话。

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悄无声息,却又快至极点的一剑朝着心口刺来,磨损严重的短刀在这一剑面前砰然碎裂,可鬼的眼中却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的身影赫然从萧殊的眼前消失了,萧殊这一剑竟是落空。

“虽然灵道有失,不比鼎盛之时,但礼尚往来,我便让你看看当今灵武的巅峰。”

轻声细语在耳边响起,萧殊猛地抬头,来不及躲闪,抬剑挡住了那自上而下的一脚,然而……

“砰!”

巨大的力道让空中无处借力的萧殊根本挡不住,余劲不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撞向地面,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一时间烟尘四溢,目不能视。

鬼并未就此罢休,他走到巨坑边上,将掉落在一旁的足有两三米高的石头轻轻举起,嗖的一下朝坑内掷去,就如同在扔一块小石头,忽然一层厚实的冰晶浮现,将石头挡了下来,虽然被砸的遍布裂纹,但到底没有直接砸下去。

鬼微微皱了皱眉,稍稍一用力就震碎了冻住自己下半身的冰晶,一连不满的看着蔷薇道“你做什么呀?”

“我做什么?他是我朋友!”

蔷薇简直被气笑了,她的确很感激鬼之前帮她,但这不代表她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萧殊,真当她是空气吗?

“那又怎么样?”

鬼此刻的神情和之前判若两人,冷漠的不带半分感情,他最厌烦的就是动手时被人阻拦,别看他平时话痨,真要动起手来,除了零谁敢拦他,若换了以前,蔷薇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些年他性格改了很多。

“我不管,我不准你杀他,萧殊和我一样都是灵宛的老师,你敢杀了他,湫老师不会放过你的!”蔷薇越说越心虚,她也知道自己这点实力根本不够看,只能搬出湫来吓一吓他。

“那又怎么样?”

瞬息间,鬼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扼住了蔷薇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他真的想不通,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

“……”

说不出话,蔷薇只能感觉到掐着脖子的手变得越来越紧,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挣扎着,拼命抓挠着鬼的手臂。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明明这么没用,你为什么还要站出来,为了显得很勇敢吗?还是说你不太清楚差距在哪?又或者……你喜欢他?”鬼不解的盯着蔷薇,任凭她如何挣扎,手依旧是越捏越紧。

“不知所谓。”

剑刃自下而上斩过……

对错难分·傀儡篇

鬼的反应也是极快,瞬间收手避开了这一剑,随即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再度出拳,直接朝萧殊下腹打去,他没有选择心脏,咽喉这一类常人的致命点,因为他很清楚萧殊这具身体的根源是无魂灵偶,灵力汇集处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能再硬接了,萧殊心中暗忖,鬼的身体强度远比自己这半吊子灵身要高的多,拳脚硬碰硬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除非能够凝聚道身,在内元的加持下方可与之抗衡,他以更快的速度逼着自己取守势,剑法施展不开,一味抵挡必输无疑。

想要跟上甚至超过鬼的速度,萧殊并非做不到,但这具灵身承受不了,一旦速度越过临界点,无需对方动手,这具身体就会自行崩溃。

可若是仅仅保持当下的速度,反应再快也只能防守,破绽往往一瞬即逝,抓不住就等于没有破绽,无魂灵偶在面对如同鬼这般的强者时,弊端便会被无限放大。

萧殊正要避开这一拳,余光却瞥见了身后瘫坐在地的蔷薇,她还没有缓过来,若自己退开了,蔷薇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唯有提剑再挡。

半步神渊的一拳哪里是说挡就能挡下的,地面如水一般朝着两侧扩散开去,沿途的路灯,房屋尽皆崩毁,直到百丈开外方才停下了势头。

“无魂灵偶限制你太多,便是赢了你也无趣的很,到此为止吧。”

鬼摇了摇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傀应该已经搞定了,若换做傀,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种机会,定然杀了萧殊以绝后患,然而鬼和夜鸦一样,他们宁愿放过对手,也不屑于趁人之危。

就在他将要转身的瞬间。

一缕黑发飘落下来,脸颊传来微微的刺痛,右侧的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骤然间狂风暴起,衣袍猎猎作响,鬼的脚步微微一顿,若这一剑对准的是后心,恐怕倒下的就是他自己了。

“下次吧,希望你能恢复全盛,我方能打的尽兴。”

鬼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虽然心惊,但并没有半分畏惧,他离神渊只有半步之遥,却久久没能突破,傀虽然只是让他来拖时间,但对于鬼来说,却是求之不得,毕竟到了他这种境界,很难再有全力出手的机会。

奈何还是差了些许,他低估了无魂灵偶对萧殊的限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意义,反正任务完成了,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废墟中,萧殊用仅剩的左手勉强支撑着头顶倾塌的楼面,他的右手已经被震散了,身形若隐若现,几近能看到他下腹的灵偶本体,硬挡这一拳的同时还得护着蔷薇,构筑身躯的灵力直接被耗的七七八八,接连受创之下,他着实有些脱力了。

身旁的蔷薇早已经不省人事,虽然没受什么伤,可她承受不住鬼那一拳带来的压迫感,直接昏了过去。

莫约缓了半分钟,待到身形凝实了一些,萧殊推开巨石,唤了数声,蔷薇仍是不醒,无奈只能将其从地上抱了起来,慢慢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

贵族区西侧尽成废墟,无数楼房倾塌,地面破碎不堪,不知多少人遭了这无妄之灾,平白丧命,这一番因果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随处可见恐慌的人,碎石瓦砾中依稀可见残肢断臂,大人们手中抱着满脸是血的孩子赶往最近的医疗区寻求救治,根本顾不得身上的伤,也许再晚个片刻,就是生死之隔,。

明明前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北境寒风便卷席了所有的温存。

“求求你们帮帮我……我妈妈她被压在下面了……”

无人理会。

他人的生死哪里比的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哭喊声不绝于耳,他们彷徨无助,仿若天塌一般,血水混着灰尘粘在脸上,拼命扒拉着碎石瓦砾,可那一块块的千斤巨石纹丝不动,一切都是只是徒劳。

萧殊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平静无波的眼中出现了一抹茫然,这些人并非死于他手,可若不是他执意动手,又怎会出现面前这一幕,追根溯源,此番恶果有一半得归咎在他萧殊身上,他总是思索天道不公为何,眼前这一幕,更是加重了萧殊心中的疑惑。

“没事的,你看紧这位姐姐,我现在就把这些石头搬开,你妈妈是被压在下面了吗?”

萧殊放下蔷薇之后,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奈何安慰人不是他的强项,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这女孩反倒哭的更厉害了,话也说不利索,萧殊正想在安慰几句,忽觉左手湿漉漉的,竟是满手鲜血。

“你先别哭,可能稍微有点疼,忍着点。”

萧殊小心翼翼的拨开她的头发,才发觉她后脑勺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现在还不断的再往外冒血,若非及时发现,必然会危及性命。

“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女孩摇了摇头。

“那……我带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稍微包扎一下吧,这么下去就算把你妈妈救出来了,你也会死的。”萧殊瞥了一眼身前的废墟,他不愿明说,可这下面的确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不可能生还了。

女孩依旧摇了摇头。

“捂住伤口,看紧这个姐姐。”

萧殊叹了口气,转身朝废墟走去,却被女孩给拉住了,她指了指萧殊的右手,小声说道“你的手……被压断了吗?”

萧殊沉默了片刻道“是啊,被压断了。”

“太重了,你一个人抬不动的……”女孩并不相信这个断了手的削瘦少年能够帮她救出妈妈。

“我倒是希望自己抬不动,若是如此,何至于……唉,也许南北小和尚说得对,冥冥中自有因果,追根溯源早已无穷无尽,我萧殊又怎可能超脱在外。”

萧殊自嘲一笑,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就不可能来到虚灵界,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他们更不会受这无妄之灾,莫非这些人的劫数在他萧殊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没有费太多的力气,轻而易举就搬开了碎石,奇迹并没有发生,废墟下只有一具面目全非,扭曲变形的尸体,依稀还能辨认出是一位女性,萧殊心情愈发沉重,类似的尸体不知还有多少,这些人与他没有半点瓜葛,偏偏因他而死。

“妈妈她怎么样了?”

女孩一小步一小步的朝萧殊走去,心中期望随着萧殊长时间的沉默,消散无踪,她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可死亡却已最惨烈的方式在她心中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烙印。

“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才不长这个样子!对了……对了……她肯定在和我玩捉迷藏,她一定是躲起来了对不对……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女孩自说自话的朝后退去,本就失血过多了,连番的打击之下更是精神恍惚,跌跌撞撞的一个趔趄就朝后倒去,可废墟中到处都是尖锐的木刺,稍不留神就会划伤。

萧殊此刻心情说不出的茫然,思绪繁杂,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待到耳边响起惊呼声,再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薰衣草的味道,女孩勉强睁开眼睛,是那个睡觉的姐姐,自己怎么会在她的怀里。

“没事了,都会过去的。”蔷薇轻声说道,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和灰尘,也许是太累了,女孩在她怀里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蔷薇接住了她,那三根尖锐的木刺就得要了她的命,事发突然,蔷薇幽幽转醒之际正好看到眼前这一幕,根本来不及考虑,下意识就冲上去抱住了她,三根木刺直接扎在了她的手臂和腿上。

“忍着点。”

萧殊看的分明,走上前看了看蔷薇腿上的伤口,红叶剑轻轻斩断了木刺,将它们一根一根的拔了出来,衣裙立刻被鲜血所浸湿。

“你的手……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事,灵身罢了,就算不管它也很快就能恢复的,你先别问了,我送你们去灵宛的医疗区,你们俩的伤势最好不要拖。”萧殊打断了蔷薇的追问,他此刻心绪烦乱。

“这件事根本就不怪你,全都是那个人的错,你不需要自责的。”

“别说了,走吧。”

如果萧殊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这些人的命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死了便死了,然而事实上死在他剑下的人少之又少,除非逼不得已,萧殊多是点到为止,可忽然间自己身上背负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他当然可以如蔷薇一样,把这一切都归咎在鬼的身上,但这么做他心中有愧,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自己出手会波及周围无辜的人?

萧殊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这一切到底是对是错,若是对的,难道这些人本就该死?若是错的,又该怎么做才好?

血红的夕阳下,只剩满目的疮痍和悲哀。

没有谁能给萧殊一个答案。

也没谁能给罹难之人一个答案?

夜幕降临·傀儡篇

夕阳落幕,夜色降临。

“怎么会这样……我还不想死……”

汪玮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加入守城军不就为了混个骑士,将来能当个小贵族,近几年也没有什么战事,平日里最多维护治安,抓抓罪犯而已,怎么就突然和皇室打起来了,但守城军的指挥权在诺家,加之被扣上了反叛的罪名,这条船算是彻底下不去了。

若是能打赢还好,可就在刚才,那个灵法士直接宣布了他们五万人的死期,随着身旁同伴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的死亡,最后一丝侥幸也没剩下。

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坐在帐篷内,死死盯着手中的长矛,半分困意也无,外头时不时就有惨叫声传来,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脏一紧。

到底在等什么?

等死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他恍惚已经看见了自己凄惨的死状,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襟,手心滑腻的几乎握不紧长矛,心中愈发烦躁起来,可他只是一名锻心灵武而已,面对这般诡异的咒术,完全束手无策。

那位金发的灵法士他不认识,但他认识王珂,这位与守城军首领方夜齐名的灵法团长,既然是他下的咒,根本就不用指望他手底下的灵法士能够解得开。

汪玮看了看身前的其他人问道“难不成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既然没能人解开咒术,除了等死之外还能做什么?

敞篷内除了一位年纪稍大的队长任非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和汪玮一样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灰色花纹,在篝火的映照下诡异非常。

“你想说什么!?你也要学王珂背叛诺家吗?冲你这句话,我当场就可以杀了你,你知道吗?”任非厉声质问道。

“任队,您先别生气,先听我说,那个人说了,明早七点之后,如果什么都不做,守城军全都得死,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六百多个兄弟了,谁知道下一个是您还是我,这一点没必要怀疑,说白了,就算您不杀我,也许过个两小时我也死了,我不怕牺牲,可这种死法,未免太憋屈了,就这么坐在这等死,难道您愿意?”

汪玮把其余四人心中所想的给说了出来,他们五个人对诺家并没有那么忠诚,无非想混个小贵族当,若真要卖命牺牲,那好歹也落个英名吧,现在顶个反叛罪名,在帐篷里等死算什么?

任非听完这番话,冷笑一声,把刀架在了汪玮的脖子上“就你这种人还妄想当骑士,你有半分荣誉感吗?你敢牺牲吗?你什么都背负不了,在死亡面前,你只会如丧家犬一般对着敌人摇尾乞怜……”

噗呲……

任非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前的半截矛身,嘴角不住冒着血沫,再也说不下去。

“任队,我觉得汪玮说的没错,诺兰大人被抓了,方夜不知去向,王珂又背叛了,我们到底为了什么牺牲?风息堡内的少爷?还是您这般不可理喻的忠心?都不是,如果我们坐在这等死,没有英勇,没有忠诚,更没有荣誉可言,只是愚蠢而已,所以,还请您带着您的荣誉下地狱去吧,说不定下一秒我们就会来陪你。”

长矛拔出,任非双眼圆睁,瘫软倒在血泊之中,他怎么也料不到这几个人竟然敢对自己动手,哪里反应的过来。

“你做什么!?”

汪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原本是打算说服任非,不管再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队长,相处了一两年。

“吼什么,你想被别人听到吗?像他这种人,只知道遵守什么骑士精神,哪里管我们的生死,何必与他废话,直接杀了了事,权当他死于咒术,带着他的荣誉见鬼去吧,我可不想坐在这等死。”艾岚冷笑着,用任非的衣服拭去矛上的血迹。

“像他这样的人多的去了,就凭咱们五个人,杀得了他一个,难道还杀得了一百个一千个吗?况且风息堡内还有鲁克学士在,想要抓住诺言谈何容易。”

汪玮也冷静了下来,艾岚说的没错,下一秒也许死的就是自己,继续坐在这没有任何意义,牺牲也不该是这么个牺牲法。

“你忘了一个事实,他这般的愚蠢的人虽然多,但更多的人畏惧死亡,他们在所谓誓言的束缚下等死,正需要你我这样的人站出来,只要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至于鲁克学士,他凭什么为了一个人就要牺牲我们整整五万人,如果他不识时务的话,就杀了他,这很简单不是吗?”艾岚笑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任非。

“这很简单……”汪玮喃喃道。

夜色下的风息堡,弥漫着肃杀的气息,那些惨叫声不知有多少死于咒术,又有多少死于长矛刀剑之下,为了活命,杀人有什么难的,死亡已经临头,谁又顾得上誓言和荣誉,都见鬼去吧!

风息堡内。

“秋年,你有没有听到,外头好像有叫声,从下午开始就一直不间断。”

墨玲儿放下了手中还没洗干净的蔬菜,她本能的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但她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只是觉得胸口好像压着一块石头,有些喘不上气。

墨秋年点了点头道“好像是有叫声,但太轻了,会不会是鸟叫或者猫狗,应该没事的,刚才不是听鲁克学士说了嘛,他在楼上远远就看到铁卫军撤走了,难不成他们趁着夜色杀了个回马枪,可真要这样的话,动静也不会这么小。”

“但愿吧,也许是我想多了……秋年,你都坐了半天了,就不能过来帮帮忙吗?你也该学学怎么做饭菜了吧!”

风息堡内的仆人侍女全都跑光了,只剩下了鲁克学士一个人,诺言又是个大少爷,本身也不会干活,今天刚醒,下床走路都困难,这些天全都是墨玲儿和蔷薇在帮忙,什么做饭做菜,洗衣服,打扫全都落在了她们的头上。

“别吧……姐,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也不会做饭吧,这几天不都是蔷薇老师做的饭菜吗?”墨秋年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好像被粘在了椅子上。

“我不会做饭!?你忘了有一次母亲发烧好几天,父亲又不在家,我做过一次饭啊,你不是说挺好吃的吗?”墨玲儿一脸狐疑的盯着墨秋年。

“呃……对,挺好吃的,我记差了,时间太久了,不小心给忘了。”

墨秋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几天,如果说一锅浑浊不堪的不明物体也能叫菜的话,墨玲儿的确算是会做饭,他还不信邪的尝了一口,漱口半小时也去不掉嘴里诡异的味道。

做完饭她就出去给母亲买药,墨秋年便将这可能会毒死人的饭菜偷偷倒掉,然后跑去别家蹭饭,每次墨玲儿回家,他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说很好吃,全都吃完了没给她剩下,之后几天,他分别找了不同的借口,拉着墨玲儿去外面吃。

“那不就得了,快点过来帮忙,还坐着干什么,难道你不饿吗?”墨玲儿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洗菜。

“姐,要不我去叫鲁克学士来做吧,诺言今天刚醒,伤势还没痊愈,肯定需要营养,但咱们只会做平常的饭菜,这绝对是不够的。”墨秋年找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理由,想要说服墨玲儿,但很可惜,他小看了墨玲儿对于做菜的热情。

“不用不用,鲁克学士还要照顾诺言呢,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好了,毕竟现在住在这,别的忙帮不上,做个饭菜我自问没有任何问题,不就是营养嘛,交给我好了,你也来帮忙,肯定能行!”

“我的天……”

墨秋年抚了抚额头,不禁怀念起茉莉餐厅的饭菜,可惜现在回不了灵宛,一来,对方已经盯上他们,再回灵宛等于自投罗网,倒不如留在风息堡,二来,墨玲儿决定要追查到底,把对方全都揪出来,单凭自己这些人肯定是很难做到的,只能借助诺家的势力。

“你说什么?”墨玲儿随口反问道。

“没什么……那个姐,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过会就回来帮忙。”墨秋年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提醒一下诺言和鲁克学士,不然很有可能会出人命。

“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算了,我还懒得知道呢,早点回来,蔷薇姐姐不在,我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墨玲儿一脸嫌弃的冲他挥了挥手。

主厅内只有诺言一个人坐着,显得空空荡荡,壁炉中的火焰也驱不散这股冷寂感,铁卫军的撤离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担心对方会不会趁着夜色杀一个回马枪,原本计划的下一步只能暂时搁浅。

“诶,就你一个人吗?鲁克学士出去了?”墨秋年也不客气,拉过一张椅子就坐在了诺言的身旁。

“嗯。”

诺言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依旧紧皱眉头,猜不透皇后到底在想什么,这让他非常不安,铁卫军这时候撤离肯定有问题,鲁克学士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父亲还在牢狱中,方夜又死了,现在只有鲁克学士能指挥守城军。

无处可逃·傀儡篇

砰!

两人闲谈之际,一个身影撞开大厅门倒飞了进来,当场砸断了长桌,竟是一名守城军,可再仔细一看,这个人全身遍布灰色花纹,完全不似正常人的模样,正当诺言和墨秋年发愣之际,却见鲁克学士满身是血的冲了进来,毫不留情的将那人的头砍了下来。

“走!找个地方躲起来!”鲁克学士急切的说道。

墨秋年被吓得面色煞白,连忙捂住了嘴巴,他虽然见过死人,但面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完全接受不了,胃里止不住的翻腾,那还在断了头的脖子露出的肉还在蠕动着,血浆噗噗的往外冒。

“怎么回事!?”诺言心中的不安在这个时刻达到了顶峰。

鲁克学士心中焦急万分,他哪知道发生了什么,本以为铁卫军撤退是个好消息,正打算安排一下之后的事,哪知道守城军所有人都变了模样,如恶鬼一般自相残杀,在看到他之后,又立刻朝他杀来。

“你们先走,他们快冲上来了,从地道离开,想办法逃出北风城,去鹰枭城也好,白狼城也罢,总之不要回来了!”

鲁克学士微微喘息着,他年纪大了,一路杀回来耗费了许多的体力,外头已经成了地狱一般,这肯定和他们身上的灰色花纹有关,但现在真的没时间探究了,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抓住诺言!”

“别让他跑了!”

“急什么!时间来得及,我们这么多人,把风息堡团团围住,他还能飞出去不成?”

“蠢货,你想死我不想死!你知道下一秒死的是谁?如果是你,我倒愿意慢点来。”

单从脚步声就可以听出外头到底有多少人在朝风息堡冲来,隐隐间都能感觉楼面在晃动,鲁克学士缓了口气,坦然一笑,持剑朝外走去,他轻声道“少爷,快些走吧,我年纪大了,拦不住他们多久。”

诺言当机立断,拉着墨秋年就朝西侧厅走去,却被墨秋年一把甩开了手“我姐姐还在厨房,我要去找她。”

“那还不快去!”

诺言心中烦躁非常,拽住墨秋年就朝厨房跑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废话,心中一急,反倒牵动了伤势,眼前猛地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幸亏墨秋年眼疾手快扶住了诺言,不由分说就把诺言背了起来,朝着厨房奔去,人在危急的关头往往能爆发出比平时更强的力量。

嗖!

忽闻破空之声,一只钢矛径直朝着墨秋年刺去,墨秋年转头一看,数不尽的守城军已经堵在了大厅口,差点被吓得脚底发软,全身汗毛倒立。

一声清脆的响声,钢矛在空中就被鲁克学士斩落了下来。

“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诺言嘶哑着吼道,他不想发怒的,可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实在难以保持平和的心境。

墨秋年这时才反应过来,埋头往前狂奔,风息堡很大,各个通道楼梯数不胜数,他们既然是从正面进来了,立刻从地道离开并非没有机会。

冲上来的守城军见状,完全不顾鲁克,就要朝两人追去,对他们而言浪费的每一秒钟都很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他们等不起。

“平定之战后诺兰大人还说我可以安心养老,看来是没机会了,别着急走啊,你们是不是没看到我这把老骨头还站在这?”

鲁克一人挡在了他们面前,许久不曾握剑,多了一份生疏感,只要他还站着,不管来多少人都别想过去。

“杀了他。”

有的人顾惜性命胜过一切,但还有一些人,对他们而言,这个世上有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或是原则,或是爱情,或是忠诚,或是荣誉,无论是什么,这让他们活的更像是一个人,而非行尸走肉。

凄厉的惨叫从身后传来,守城军一个接着一个倒在鲁克的剑下,可诺言的心情也随之渐渐沉入谷底,鲁克自小便是爷爷身边的侍童,在诺兰继承公爵之位后被受封骑士,说是家臣,其实和家人没有什么区别。

平定之战后他便再没有出过剑,焚骨灵武不知还有几分当年风姿。

“姐!别做饭了,快跑啊!守城军疯了!”

墨秋年还没到就开始大吼,他已经听不到身后的厮杀声了,只剩下追杀的脚步声,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传来的,仿佛到处都有人在追着他们。

“蹲下!”

墨秋年不敢犹豫,下意识抱头蹲了下去,一把钢矛直直的擦着他的头发飞了过去,吓得他一身冷汗。

墨玲儿见状伸手一引,灵阵从两边的墙壁浮现出来,化作粗大的石柱贯穿尽封去路,趁着这一瞬间的视线阻隔,她连忙上前将墨秋年从地上拽了起来,顺着走道尽头的楼梯朝上走去。

“呼……呼……呼……姐你慢点,我还背着个人呢!”

墨秋年跑得快断了气,虽然路不远,但他太紧张了,以至于一开始跑得太快,体力瞬间就见底了,可他又不敢停下来,生怕他们从背后一矛把自己捅死。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诺言忽然开口道。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秋年你再坚持一下。”墨玲儿瞪了他们一眼,转身继续朝楼上跑去。

“姐,地道在西侧厅啊,你怎么朝上跑,到了顶楼还是死路一条!”墨秋年虽然累得半死,但逻辑还是很清晰的,就这么朝上跑肯定没路。

“有功夫问这些废话,不如节约点体力,跟我来就是了。”墨玲儿懒得解释。

“守城军这么多人,保不准有人知道地道的存在,就算不知道,西侧厅现在也人满为患了,从那走才是自投罗网,这个时候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去顶楼,他们一时间找不到我们人,必定会搜查每一间房间,的确可以拖延一些时间,可你打算怎么离开?”

诺言也有些不解,拖延时间不代表能够逃离风息堡,这么多守城军,他们最终肯定会搜到顶层,若一开始墨秋年没有来找她,两人立刻去西侧厅从地道离开本是来得及的,但现在已经成了死局。

“谁告诉你们,我打算离开的?”墨玲儿反问道。

“顶层?你的意思是……”

诺言恍然大悟,唯有墨秋年仍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

守城军只剩下了四万人左右,讽刺的是有八千人多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彼此的不信任让他们大打出手,只有两千不到的人是死于咒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四万人封锁了风息堡的各个入口,搜查了每一间房间,乃至所有的柜子,床底下全都看了个遍,可那三个人就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怎么找也没有踪迹。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四点,已经是第二天了,只剩下七个小时不到。

汪玮心急如焚,风息堡再大哪里禁得住四万人搜查,各个角落都找过了,就是什么也没有,原本还打算逼问鲁克,偏偏这个老骨头杀了几百个人之后直接就咽气了。

“完了,他们肯定已经跑了,现在真的可以安心等死了。”汪玮瘫坐在地上,无奈的说道,原本还以为挺容易的一件事,居然还能被他们给跑了。

“不可能的,每一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他们绝对出不了风息堡,找不到肯定有别的原因,现在就开始等死,未免悲观了些。”艾岚仍表现的很镇定。

“别的原因?你的意思是他们还躲在风息堡内,只是我们找不到?”汪玮若有所思的问道。

“没错,你仔细想想,我们真的把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吗?事实上,我们搜查的地方,大多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能够藏人的,比如衣柜,床底下这种明显的地方,因为有时间的限制加上心中焦躁,所以我们很容易忽略一些看上去不可能藏人地方。”艾岚嘴角浮现笑意。

“他们藏在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你能不能不要拐弯抹角的,直接告诉我行不行?下一秒死的就有可能是咱俩,你知不知道?”汪玮没好气的说道。

“管道,北境常年气候寒冷,故此贵族世家会请灵法士设下咒术为源头,并在房间墙壁内遍布暖流管道,用来调节室温,贴着房间墙壁的管道窄且长,但若是楼层与楼层之间的大管道,却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身躯,他们若是躲在管道内,搜查房间自然是发现不了的。”艾岚胸有成竹的敲了敲墙壁,又伸手指了指天花板。

“不可能,你也说了这是暖流管道,就算它的总流管道足以容纳人的身躯,但里面热的根本呆不住,能不能呼吸都得两说,你说他们躲在里面,我真的不太信。”

汪玮不是不知道风息堡有暖流管道,而是他根本没朝这方面去想,暖流管道若没有管壁和墙壁的阻隔,热的足以把人烫伤,这种地方能藏人他是不信的,烤熟一个人还有戏。

“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搜的第一个房间温度舒适,可现在这个房间,你不觉得有些冷吗?”艾岚冷笑着看向天花板。

求生之欲·傀儡篇

“逃得了吗?!”

艾岚突然抓过身旁的钢矛,全力朝天花板中央掷去,他与汪玮说话之际,便一直在注意着管道内的动静,当说出暖流管道瞬间,他听到了略微急促的呼吸,就在头顶。

轰然巨响,楼面被钢矛贯穿而过,烟尘洒落,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汪玮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烟尘了,瞪大了眼睛注意周遭的动静,生怕又被诺言逃了。

片刻之后,烟尘落尽,屋内却依旧只有他们两人。

“你搞错了吧,况且就算诺言在里面,你这一矛上去万一把他捅死了怎么办?”汪玮没好气的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艾岚没有说话,伸手拔下钢矛,反倒将矛尖对准了汪玮。

“你干什么!?疯了不成?嗯……这是……血?”

矛尖上还带着暗沉色的血迹,虽有灰尘覆盖,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艾岚这一矛绝对伤到人了,至于是不是诺言就不知道了。

“反应很快,在我动手的瞬间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仅仅只是擦伤而已,但可以肯定,诺言还在风息堡,就像只老鼠,正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艾岚说完就朝外走去。

“喂,你去哪?”

“暖流管道的源头设在一楼和顶楼,诺言既然躲在里面,想要抓住他没那么容易,但我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可以让他呆不下去,你带几个人去准备些木柴,然后拿到一楼来,越快越好。”

……

暖流通道的宽度虽然足以容纳一个人,但也没有大到能够站起身子,只能匍匐着朝前移动,为了不发出声音,速度奇慢无比,就如同蚯蚓一般。

“忍着点。”

墨玲儿极力压低了声音,她没指望这个办法能够瞒多久,但这么快就被察觉仍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墨秋年捂着嘴,他的小腿上多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这种状态下根本没办法处理伤口,只能硬撑着,即便供暖的灵阵被抹除了,但管道内依旧闷热无比,汗都快流干了,越爬越觉得头晕目眩。

“必须要出去,不然我们会先撑不下去,况且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再继续躲下去也迟早要被逼出来。”诺言直说道。

逃出去?

诺言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么多守城军,若真把他们逼急了,挖地三尺也不是不可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不如再等等,等到萧殊回来……”

墨秋年对萧殊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他相信只要萧殊回来,肯定能救他们出去的,在他心中,就没有萧殊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回不来的,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离开绝对在对方预料之中,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回来又怎么样,是,他的确很厉害,可再厉害难道还能孤身一人对抗五万守城军不成?”

诺言已经被人算计的出现心理阴影了,又一次的背叛,他真的想不到,手中最后一张牌反倒将自己逼入了绝境,不,他早该想到的,在方夜背叛的时候,他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

墨玲儿沉默不言,已经被发现了,再躲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本以为他们找不到就会扩大搜索范围,到时候趁着人员分散,说不定还能找机会逃出去,可现在看来,她着实有些小看守城军了。

“你们不要出来,再躲一会,我出去就行了,他们只是在找我而已,我相信这么大费周折,肯定不会直接杀了我吧。”诺言十分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刚才那一矛可不像是留了力,你现在出去,鲁克学士不是白死了吗?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墨秋年使劲抓了抓头发,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守城军莫名其妙就倒戈了,他越想越迷惑。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我们每一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可以说是对方牵着我们在走,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没有对弈的资格,更没有反抗的余地,我猜他甚至知道我们现在正躲在暖流管道内。”

诺言嘴里泛着苦涩,自己这点小聪明真的不够看,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却自以为是对弈的棋手,原来对方只需要一步就可以把自己逼入绝境。

“我承认幕后的这个人的确很恐怖,我们一直都是后知后觉,可其他人呢?这些守城军呢?难道他们也能算无遗策不成?”墨玲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哟,这不是诺言少爷嘛,早点出来不就行了,何必让我们大费周章的找个半天,您也别怪我们,您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

“废什么话!赶紧带他去冬日宫,累一天了,早些解了咒,我也好安心睡觉去了。”

汪玮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他们才刚刚搬了木柴,就听到诺言被抓了,想想也是,这风息堡各个出入口都被人把守,再怎么能躲,也逃不出去。

“我就问一句,为什么你们要背叛?”

诺言没有反抗,神色异常镇定,任凭他们拿铁链把自己绑了起来,面前这些守城军和往日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不仅仅是灰色花纹,他们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少爷,您看到我们身上的花纹了吗?这是咒术,实话告诉您也无妨,若七点之前没能把您抓去冬日宫,我们都要死,这一切都是因为王珂这个叛徒,我们也不想的,您要怪就去怪他。”艾岚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诺言,终于他在诺言的小腿上看见了一道伤痕,还在流着血。

“咒术?行了,现在你们也抓到我了,走,送我去冬日宫吧,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能做到这种程度。”诺言一脸无所谓的笑了笑。

“等等,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少爷您的朋友应该也在风息堡内吧,怎么现在就您一个人了?”艾岚仍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也说了,只是朋友而已,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要抓我,他们早跑了,生死面前,朋友算得了什么,你说呢?哈哈。”诺言冷嘲热讽的说道。

“您说得没错,当然了,我们没必要和您的朋友过不去,为了我们这么多人的命,只好先委屈您一下了,走吧。”

艾岚没有理会诺言的嘲讽,他基本可以确认诺言的那几个朋友还躲在暖流管道内,真想抓肯定能抓到,不过他懒得管,对方要的只是诺言而已,既然诺言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他们了,也不妨成全他。

诺言被抓,剩余的四万守城军全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是凌晨两点多,风息堡到冬日宫并不算很远,最多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出发肯定来的及。

夜色下,剩余四万守城军,浩浩荡荡的押送着自家少爷赶往冬日宫,走的很急很快,诺言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同样是命,这么多人的命难道抵不过一个少爷的命吗?

这不是背叛,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身为守城军首领的方夜没有犹豫,他们也是一样。

冬日宫外。

傀静静的靠着石柱等待着,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等,王珂则一脸倦意的忍受着身边这个话痨,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两个人平时是怎么相处的,一个张嘴就停不下来,另一个半天冒不出一句话。

“好冷啊,我都要冻死了,我看你失败了吧,你肯定失败了对不对!别小看他们的忠诚啊喂,要不咱们回去吧,我肚子都饿了,睡觉之前做点东西吃吧,不然睡不着……”鬼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我没有小看他们的忠诚,我只是更相信求生欲,若是战场上,我不怀疑他们愿意牺牲,因为热血一冲,脑子就不清醒了,所以呢,我给了他们一个期限,营造出一种等死的氛围,同时每分钟都会有人死去,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恐惧和无助会紧紧攥住他们的心脏,冰冻他们的热血,只要有一个人动摇,就会有第二个,失败?这种可能性比你一天不说话还要小。”傀平静的说道。

“若是他们没抓到诺言,你也打算直接引动咒术不成?”鬼好奇的问道。

“没有必要,我说过了,区区三百个灵法士的灵力不足以引动五万人体内的灰烬咒,你们还真以为诺言对我很重要吗?我设下咒术,让他们抓诺言保命,说白了,只是为他们的转投倒戈而做下铺垫罢了,至于诺言能不能抓到不重要,因为一旦越过了这条线,他们就不再是诺家的守城军,只是我手中的牵线傀儡罢了。”傀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有时候很好奇,为什么你总是能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你这张面具下的表情也是如此吗?”鬼眼珠子一转,悄悄走到傀的身后想要趁他不注意,扯下他的面具。

“区区几万人而已,就算全死了又能如何,每一次战争都会死不知多少人,除了他们的家人,谁会记得战场上的死去的无名小卒,是你还是我?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已经在尽全力避免无谓的牺牲了。”傀突然转身,轻轻握住了鬼的手腕。

仁慈之人·傀儡篇

“仁慈和残忍是相对的,一部分人想要活,就需要另一部分人去死,我只是做出了一个简单的选择,牺牲更少的人来达成目的,这也是我给他们的选择,杀伐非我本意,无奈之举罢了。”傀微笑着说道。

“哈哈,所以他们称你为仁慈之人,不过那两个小鬼可是很怕你呢,你的仁慈表现的未免太过残忍了些,无名者本该无所畏惧,可他们都怕你,只要见到你便不由自主的恐惧,这便是最大的破绽。”鬼意味深长的笑道。

“敬畏存于人心,无名者亦是人,若无枷锁加身,他们便会忘了自己的信仰,失去依凭,便如一粒灰尘迷失在浩瀚天空之中,我的存在,便如一根矛,将他们钉在地上,时刻牢记疼痛和苦难,如此,他们方才不会迷失。”

“他们没有迷失,你呢?”

傀没有言语,他抬头望着天空,今夜无风无云,月光如霜倾洒满地,浩瀚无际的星空恍如珠宝的海洋,散发着微弱细小的光芒,没有苦难,没有丑恶,只有寂静和安宁,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仁慈之人方能记起自己的是谁。

“难怪零这么信任你,我大概有些明白了,你布下的局永远只有一个棋手,就是你自己,所以你才如此自负,因为他们连和你对弈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如傀儡一般,任由你摆弄,幸亏你站在我们这一边,不然面对你这种人,还真的不好办。”鬼若有所思的说道。

“若论智谋,零在我之上,若论武力,你亦在我之上,我区区一个圣灵士,何来不好办这一说,对于零而言,我也只是一颗棋子,这一点我很清楚,谈不上信任,彼此利用而已,起码在散伙之前,你可以当我是朋友。”

傀怎会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零信任的只有他自己,这点他和零一模一样,即便是再亲近的人,若不能牢牢掌握在手中,也没有安全感,谁都会背叛,无非代价轻重罢了。

“朋友?既然如此,听朋友一句,咱们回去吧,我真的有点累了。”鬼干笑了两声,非常生硬的岔开了话题。

“嘘……你听,他们来了。”

四万守城军的动静可不小,加上他们急着解咒,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的,谁也不想这个时候倒霉催的死在路上,幸亏是凌晨,绝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不然他们这般动静,必然有人误以为诺家趁着夜色组织反攻。

诺言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被铁链拽着跌倒在傀面前,四万守城军将他们四个团团围在中央,等着傀给他们解咒。

“按理说呢,你们把他抓来了,我是应该给你们解咒的,可是……”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表现的颇为不满意。

“可是什么!?你要出尔反尔不成?”

“人也给你抓来了,你还要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要不给我们解咒,反正七点之后也是必死无疑,信不信我们现在就杀了你?”

砰!

说话的两个人头颅当场爆裂开来,脑浆溅了周围的人一身,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好像他们的头突然爆炸了,这一幕惊得他们面色煞白,原本想说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

“我没听清,你们谁能告诉我,他俩刚才说了什么?打算杀谁?”

鬼甩去手上粘稠的血,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们,吹了大半天的冷风本就烦躁,这群人还要来拱火,真当他是个泥人不成。

没有人敢作声,就连诺言和王珂都愣住了,对于鬼的强横他们没有半点怀疑,他们意外的是,这个人完全不把四万守城军放在眼里,说动手就动手,就好像面前这一群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对他没有半点威胁。

“哈哈,看看你们的模样,一个个吓得说不出话,活像受了惊的老鼠,恨不得扭头就跑是不是,想想也对,人族和灵道为何没落,便是因为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愚昧无知,贪生怕死。”鬼越看越觉得这群人面目可憎,心中已然动了杀念。

“诺言少爷真是好手段,让我猜一猜,六阶咒术幻身,应该是墨玲儿的老师叶凡制作的卷轴吧,若你早一些把这幻身散去,大可逃之夭夭,也不必来见我,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呢?”

别人看不出来,傀身为圣灵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诺言这具身体看似和平常一样,其实不过表象,内在皆是由灵力组成,幻身最大的缺点便是受到致命伤会自行崩解,并且需要施咒者分神控制,否则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破绽。

“你们到底是谁?”

诺言低沉着声音问道,心中的愤怒难以压抑,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的主导者便是面前这位金发男人,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从容感。

“您当然不会记得我,毕竟我在宫廷内没有实职,也没有贵族爵位,充其量就是一介平民而已。”傀不紧不慢的说道。

“平民?哈哈,这大概是我听过最冷的笑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刺杀陛下,替换月和紫罗,嫁祸与我父亲,借纳兰之手讨伐我们,再顺势除掉他,企图再一次嫁祸给我,我本以为这一切是皇后策划,但现在看来,恐怕还不止于此,你的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公开处刑我父亲,并在皇后亲临之时,杀掉皇后?顺理成章的让那个假冒的月继承王位,整合铁卫军和守城军,再以讨伐逆贼的名义,集结各方家族,剿灭诺家和乐家?”

诺言把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他渴望从傀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慌,毕竟这只是幻身而已,就算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透过幻身伤到自己,这也是他最后的反击。

但很可惜,没有,眼前这个男人不但没有惊慌,反倒抿嘴笑了起来。

“诺言少爷,这个世间没有公平可言,你身为公爵之子,坐拥权利和财富,可曾想过有这么一天。许多人生来便一无所有,没有天赋,没有地位,被你们视为贫贱低等之人,可恰恰这一类人才是多数,战争带来的权利,建立在他们的苦痛之上,在你品茶看书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忍受战乱,忍受饥饿,为何你们可以这般心安理得?我所做的只是将你们带来的苦难还给你们罢了。”傀眼神逐渐转冷。

“何必找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的所作所为同样只会带来苦难和战争,说到底,你也一样,无非是为了权利和财富,近年来各国趋于安稳,少有战乱,偏偏就是你这种人,要挑起战争,到头来却怪我们带来苦难,带来苦难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诺言只觉得他所言完全不可理喻,不可否认,只要有人存在便会有战争,亘古至今皆是如此,但如今,各方势力趋于稳定,彼此互不侵犯,鲜有纷争,民众大多生活安逸,何来苦难这一说?

“你拥有,所以你看不见,当你们以为平安快活的时候,喜悦会在嘴里化为灰烬,那时你方知晓何为苦难,终有一日,权利不存人心,人们便可以脱去枷锁,卸下面具,重获自由之身。”

傀举起手轻轻一挥,灵阵浮现在诺言脚下,无数地刺破土而出,还不等诺言开口,便将其全身洞穿,扎成了蜂窝状,诺言的肤色变的褐黄,一块块泥土干裂剥落,散了一地。

“看到了吗?按理说,你们失败了,我本该引动咒术,将你们全都杀了,但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傀微笑着说道。

……

“我见到他了……”

过于真实死亡景象,让诺言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心中百感交集,那个男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看他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只卑微的蚂蚁,

“现在该怎么办?风息堡不能待了,难道回灵宛吗?”墨秋年很庆幸能逃出来,但对当下的境况却是一筹莫展。

“我们现在手头没有任何与之对抗的筹码,换言之,整个北风城皆在他掌握之内,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无能为力,逃出来了又能如何,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输了。”

诺言摇头苦笑,守城军反戈,父亲还在牢狱之中,即将被处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背叛,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墨玲儿沉默不语,事到如今她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诺言说的没错,已经输了,不管逃走也好,反抗也罢,全都无济于事,改变不了结果。

“这都怎么了,我才离开半天,一个个唉声叹气的。”

“萧殊!?”

熟悉的声音,墨秋年惊讶的朝身后望去,寂静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却见诺言和墨玲儿也在四处张望。

“谁告诉你们已经输了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的绝境又何尝不是一种转机?”萧殊拍了拍墨秋年的肩膀,吓得他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

“喂!你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好不好!”墨秋年捂着嘴低声嚷道。

自相矛盾·傀儡篇

墨秋年被吓得面色煞白,当下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紧张到不行,又被萧殊这一吓,差点叫出声来。

“事已至此难道还有转机不成?开战已然无法避免,即便我诺家在北境地位超然,势力根深,也无力对抗整个北叶国,我本是可以里应外合的,但现在连守城军也背叛了,北风城占据地势,近十万军队防守,想要攻城谈何容易,哪还有转机?”

诺言已然没了底气,即便诺赫叔叔再能征善战,也不可能攻下北风城,至于乐家,他没有抱太大期望,家族联姻本就是为了巩固势力,此刻诺家变成了皇室剿灭的对象,谁知道乐家到底会帮他们还是帮皇室。

“我且问你们,月和紫罗被其挟持,皇后可知?”

“她肯定知道,而且必然是被其威胁,加之这几日流言蜚语不断,我几乎可以肯定,皇后身不由己,否则她不可能查都不查就定罪我父亲。”诺言说道。

“的确,皇后的行为让人难以捉摸,全然不顾大局,似乎只是为了扳倒诺家,她不可能不知道如此莽撞必然引发诺家的反扑,可她还是这么做了,我只能理解为,她有难言之隐,若流言蜚语皆是真实,那便解释的通了。”

墨玲儿顿了顿继续说道“皇后最初的身份无人知晓,如果她真是娼妓出身,一旦被坐实,下场可想而知,不仅仅是她自己,月和紫罗也会因此被牵连,流言皆是出自纳什之口,可他偏偏没有拿出实质性的证据,他这个人的品性满城皆知,无端端不可能去得罪皇后。”

“没错,假设纳兰知晓皇后娼妓的身份,他必然以此威胁皇后,表面上看他的死应该是皇后下手,可换个思路去想,皇后不知纳兰是否留有后手,她绝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纳兰,一旦失败便是鱼死网破,换句话说,纳兰的死,纳什的证言也不过是他用以威胁的手段,以此将皇后逼至绝境,不得不配合他。”

诺言将心中所想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自己永远慢一步,后知后觉,待到入了局才惊觉,他实在是受够了。

“如你们所说,傀手中掌握了皇后娼妓身份的证据,还有月和紫罗,所以皇后不得不配合他,但你们真觉得,事成之后傀会放过皇后,放过月和紫罗吗?”

傀的行事手段在这几天体现的淋漓尽致,不达目的不罢休,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乎自己许下的承诺,又怎么会放过皇后,留下不可预估的隐患,纳兰的下场可见一斑。

“的确,他必定会对皇后下手,如此方能让月顺利成章的继承王位,而且他不会浪费这个机会,必然在处刑我父亲的时候动手,再一次坐实父亲反叛的罪名,届时王权易主,北叶国皆在他掌握之中,现在只能等诺赫叔叔……不对……”

诺言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怎有可能不知道诺赫已经率军赶来,可自己方才所见,他却悠然从容,好似完全不在乎。

北风城到落日城最多不过一日,离得非常近,落日城的城主是莫兰伯爵,他一向与诺兰交好,平定之战时他也曾发兵助阵,可诺兰曾经随口提过一句,莫兰是一位能锦上添花的人,但你绝不能奢望他雪中送炭。

“糟了,诺赫叔叔来此必定召集麾下封臣领主,但这其中不知有多少已经被劝降了,铁卫军已经离开十二个小时左右了,难道说……不行,我要赶去落日城告诉诺赫叔叔,肯定来得及,铁卫军起码还要半天时间才能赶到,我可以坐列车去,最多四个小时就能到。”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封臣对诺家还有多少忠诚可言?

诺言越想越觉得心焦,他还以为对方打算王权易主之后,再对他们诺家出手,现在看来,对方早就设下死局,只等他们跳进去。

“你觉得有可能吗?”

墨玲儿无奈的反问道,诺言心急她可以体会,但想要坐列车前往落日城,这个想法本身就不可行,他现在顶着叛贼身份,别说坐列车了,走在大街上恐怕都要被卫兵追捕。

诺言自嘲的笑了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居然这种蠢办法都想出来了,现在这个身份想要走正常渠道离开北风城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徒步前往落日城,没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源也不现实,何况时间来不及,又是束手无策。

“难道不能用信鸦吗?”

墨秋年不解的问道,从古至今信鸦的作用一直没有被取代过,各个家族都会培养许多信鸦,就连墨家也是如此,在他的印象中信鸦不是可以把信送到任何地方吗?

“信鸦不是人,送信不过是归巢时的顺带,并非我让它们去哪就去哪,风息堡内养的信鸦只能来往白狼城或鹰枭城,到不了落日城。”诺言解释道。

“我去吧,诺言你身份敏感,但我的身份仍是灵宛的学生,帝国的骑士,就算那人知道我的存在,可我身上没有实质性的罪名,他们无权阻拦我出城,今早五点的列车,最晚到下午,我应该能够在铁卫军之前赶到落日城。”

这一趟有多危险,墨玲儿心知肚明,但诺言来不及,秋年肯定不能去,蔷薇老师虽然身为大灵士,可墨玲儿不太希望把她牵扯进来,毕竟这件事本身和蔷薇没有任何关系,若是让萧殊去也不妥,守城军倒戈,风息堡失守,墨玲儿自认保护不了秋年和诺言。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你们大可以和我撇清关系,甚至把我抓去冬日宫,王权易主与你们并无关系,那人只是想要扳倒诺家,我……不太明白。”

诺言忽然觉得很讽刺,霍伊背叛,方夜背叛,就连守城军都背叛了,诺家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依旧可以毫不留情的反咬一口,此刻到了绝境,陪在自己身边的反倒是几个认识不过一个月的人,彼此互不了解,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

“你有仇要报,我和秋年也是一样,虽然此事与我们并无直接关系,但那人背后的势力却与我有血仇,无论帮不帮你,最终我都会走到他们对立面,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墨玲儿平静的说道。

“与其说是帮你,不如说是帮自己,虽然我很没用,帮不上什么忙……”墨秋年尴尬的挠了挠头,他的实力比诺言还要不如,真要出什么事也只能被保护。

“谁说和我没关系的,这事和我关系大的去了,别忘了,我是你的老师,月和紫罗也是我的学生,虽然我还没见过她俩,但身为老师,我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这是我的承诺。”

这个理由只是其一,毕竟萧殊当初说过要负责学生的安全,其二便是傀的做法让他很反感,触及了底线,否则真要说起来,这件事与萧殊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他大可以袖手旁观放任自流,不沾因果自是无忧。

“骗人。”

蝶的声音在萧殊脑海中回荡不去,这些日子凭借共生术,她的神魂恢复了不少,逐渐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也得亏萧殊的神魂足够强横,若她寄生在普通人身上,只怕不出三天,就得神消魂散。

“你不明白的,褪凡不仅仅是褪去肉身凡胎……我……不,这番话对于萧殊来说并非谎言,只是对我而言,的确没有任何意义。”萧殊心中回应道。

起初就连他自己也没能察觉,自方堇死后,他渡劫褪凡,心性已然产生了变化,对于生死愈发淡漠,近乎到了无欲无求,宛如枯木一般的心境,这让他很不适应,下意识抗拒着这种变化。

这种感觉很像当初忘我迷失时的状态,但又全然不同,无论是救人也好,与傀做对也罢,他本是提不起兴趣,只是单纯觉得当初的萧殊会这么做,他便这么做了。

即便是他与鬼打斗波及了这么多人死于非命,感到痛苦的只有意识的一部分,就如同神魂中产生了两个意识,但又不分彼此,只是互相影响着。

萧殊越过了仙凡的临界点,本就被忘我意境所压制的七情六欲在逐渐消失,恍惚间,他总是忘记自己曾也是一个会老会死的凡人,也曾体会过爱恨情仇。

反感也好,迷茫也罢,这是萧殊仅存的凡性。

“为什么要忘记?”蝶问道。

“不是忘记,而是不再需要,就如同我上了岸便不再需要船一样,只是我还不习惯,或者说,我还无法完全舍弃。”萧殊回应道。

蝶没有再继续问,她不理解萧殊的话,为什么他既要追寻过去,又要舍弃过去,她只知道,若不想忘记便牢牢去记住,若要舍弃,又何必任凭凡性去做选择,如此矛盾,她实在难以理解萧殊所说的话。

诺言感激的说道“无论如何,你们帮了我,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都该谢谢你们。”

莫楠爵士·傀儡篇

清晨五点,北风城的天依旧漆黑,北方的夜总是比南方要长的多,但月台上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在等着列车了。

绝大多数的贵族名下皆有产业,不需要亲自劳作便可日进斗金,可普通的民众不一样,许多做买卖的,起早贪黑,甚至每天都需要乘坐列车来往许多个城市之间,只为了那一点点的差价,这也为富人贵族们提供了便利。

财富往往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更多的人,每天都要为了生计奔波,但对他们而言,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已经足够了,没有太多的野心,也不敢去想。

伴随着汽笛声,列车离开月台。

墨玲儿靠窗而坐,手中拿着一只木雕的冰原狼,这是诺家的族徽,就如预想中的一样,没有卫兵阻拦她,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今天下午她就能赶到落日城。

可到了落日城之后又该怎么办?

直接去找诺赫肯定行不通,正如诺言所说,谁知道诺家的封臣有多少已经选择倒戈,就算她赶在铁卫军之前到了落日城,说不定只能见到诺赫的尸体,墨玲儿和诺言都是心知肚明,但即便如此,她也必须要去。

一连几天变故,墨玲儿都没能好好休息过,从得知族人惨死之后,她的神经便一直紧绷着,现在难得放松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得,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愤怒,也许是这几年孤身一人的生活,冲淡了她对族人和父母的亲近感,

天色渐亮,漫天星辰在初阳的光芒中黯淡消逝。

墨玲儿斜靠着柔软的椅背,拉上了窗帘,微微眯着眼睛,听着列车行驶的声音,没一会就睡着了,但她睡的并不沉,每一次报站都听的分明,况且她买的票就是落日城,第一班没有多少人,即便没醒,乘务员也会叫醒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玲儿迷迷糊糊的被叫醒了,睁开眼,窗外不知何时变得阴雨绵绵,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女士醒醒,你是在落日城下车对吗?已经到了。”

乘务员十分礼貌的叫醒了墨玲儿,她早就发现了墨玲儿手上的灵宛戒指,灵宛的学生可不比普通乘客,绝大多数都是非富即贵,若换一个普通的商人,她可就没这么耐心了。

“啊……不好意思,我太累了,给你添麻烦了,谢谢。”墨玲儿揉了揉眼睛,连忙跑出了车门。

落日城的月台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等车,这座城市离北风城太近了,对商人而言,这既没有挥金如土的富商贵族,也没有独特的产品,地方小的可怜,税收却比其他地方要高得多,他们不喜欢这。

墨玲儿走出月台,来到等候大厅内,望着外头连绵不绝的阴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带伞,环顾四周偏偏也没有人卖伞,正当她有些为难之际,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哦,美丽的女士,你似乎没有带伞,若不嫌弃的话,请告诉我,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一程。”

车上走下一位男子,撑着黑色的伞走到墨玲儿面前,摘下礼帽,微笑的朝墨玲儿伸出手,他有着蓝色眼眸,红褐色的头发,身材高瘦,穿着水獭皮上衣,外头披着斗篷,腰间佩带着剑鞘,看上去颇为英俊,他是一位贵族,因为平民可不准带佩剑。

墨玲儿一眼就看到了他衣服上的绣着的灰熊,这是莫兰家族的族徽,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还不知道诺赫到底有没有到落日城,这下倒好,也不用找了。

“嗯。”

墨玲儿微笑的点了点头,伸出手,任由他牵着上了马车,车内的装饰十分奢侈,就连垫脚的毯子都是貂皮制作,甚至还有灵阵咒术持续不断的维持着车内的温度,这位少爷平日的生活有此可见一斑。

“美丽的女士,我该怎么称呼你?”男人面带微笑的问道。

“问别人名讳之前,你不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墨玲儿表现的很矜持,这种贵族少爷的心思她一清二楚,你越是表现的高冷,越是能激起他的兴趣。

“抱歉,你可以称呼我莫楠爵士,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落日城是我父亲的封地,当然了,再过几年我就是这的城主。”莫楠语气没有半分歉意,反倒有些洋洋自得。

“哦?原来你是莫兰伯爵的儿子,可我记得莫兰伯爵有许多子嗣,不知莫楠爵士你哪来的自信能够继承封地和爵位?”墨玲儿戏虐的问道。

大多数的领主都是子嗣成群,少的也有七八个,多的更是十几个,乃至几十上百个,家族内关系乱的不得了,类似父亲娶女儿这种事都屡见不鲜,很少有像诺兰这种,只有一个夫人,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许多人甚至调侃他为苦行者。

这也造成了,许多家族内为了争夺继承权明争暗斗,因此没落的数不胜数,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名义上规定了长子拥有继承权,除非长子死去,才会轮到次子,但实际上还是治标不治本,反倒加剧了这种斗争。

“首先呢,美丽的女士,还请先告诉我,你的名讳,其次,我是莫家长子,无论如何我拥有合法的继承权,那群废物凭什么和我争,再者说了,论能力我也是数一数二,锻心灵武巅峰,即将突破绝意,父亲没有任何理由另选继承者。”

莫楠并不在意墨玲儿的无礼,对于继承权他有足够的自信,况且对于她这般美丽的女士,他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原来是这样,锻心的话……嗯……还是很厉害的,你可以称呼我……铃。”

墨玲儿实在懒得吐槽他的灵武境界,看上去起码二十多岁了,居然还停留在锻心,所谓的即将突破绝意大抵是遥遥无期,在灵宛这就是十五六岁孩子的水平。

不过再转念一想也没错,这个时代的人族,对灵道的适应远不及最初,绝大多数的人没有天分,努力也只是杯水车薪,能入灵宛学习灵武,灵法的无一不是天才人物,像他这种贵族少爷能够达到锻心其实已经不错了。

“铃……这是个假名吧,我猜就知道,女孩子家出门在外肯定不会轻易说真名,但其实你没必要防备我,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莫楠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有家,但看墨玲儿的行为举止,衣着打扮又不像是普通的平民,他还认出了墨玲儿手上戴着的灵宛戒指,更加坐实了这个猜想。

“我有必要骗你吗?莫楠爵士,请你不要自作聪明的瞎猜,这样只会招人反感,如你所见我是灵宛的学生,要多厉害的坏人才能打得过我?”墨玲儿冷声道。

“呃……铃,我为自己不当的言论向你道歉,还请你不要介意,那个,我能多嘴问一句,你学的是灵武还是灵法?”

莫楠略微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他还以为墨玲儿是灵宛文系的学生,毕竟看上去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哪里想得到她这么伶牙俐齿。

墨玲儿微微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原本温暖的车内,温度陡然降低,恍如置身冰河,莫楠还没有反应过来,头发,眉毛便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霜,身上的这点衣物就像不存在一般,感受不到暖意。

“好……好好好……好了,我……我知道了……铃你能不能把……灵阵改回来……”

莫楠哆哆嗦嗦的蜷缩着身体,不断的朝两手呵着气,他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温度,这简直比外头还要冷好几倍。

“这么点冷就受不了了?还有麻烦请叫我女士,我们才刚认识,应该还没有熟到直呼其名的程度吧。”

墨玲儿戏虐的挑了挑眉毛,以她大灵士的水准,想要修改车内供暖的灵阵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这不过是北风城冬天的温度而已,她早就习惯了,只要愿意,再低一些也不是问题。

“谁……谁说我受不了了,我只是……只是为了女士你考虑,我……我一个锻心灵武怎么可能忍不了,我是怕你生病。”

莫楠被她一激,心中还有些不服气,强忍着寒意坐直了身子,故作不在意的吹着口哨,可他的腿却是抖个不停,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行了行了,装给谁看呢,锻心灵武还做不到寒暑不侵吧。”墨玲儿反倒被他这模样给逗笑了,随手将灵阵改了回来。

车内的温度立刻回升至二十多度,莫楠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了下来,真是被冻出了一头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少女居然是一位灵法士,而且看样子境界还不低。

“铃……女士,你还没说你想去哪呢?”

莫楠仍是不放弃的找着话题,以他的身份地位找个女人还不容易,可他偏偏就不喜欢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种女人玩玩可以,想要共度一生肯定是不行的,妻子可以不是门当户对,但必须要亲手追到的才好。

落日之城·傀儡篇

“其实我在游学,马上就毕业了,还要准备论文呢,现在去哪都行,反正也是一个人,莫楠爵士你有什么好建议吗?”墨玲儿笑吟吟的问道。

“那太好了……呃,我是说,咳咳,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不方便,你也许不知道,最近落日城正在宵禁,晚上七点之后不允许在街上闲逛,要不你先去我家休息吧,正好今天晚上要举办宴会。”

莫楠强行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邀请着墨玲儿,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他当然得把握住了,自己好歹也是伯爵之子,这么郑重的邀请,她怎么也得考虑考虑吧。

“宵禁?此地又无战事,为何要宵禁?”墨玲儿故作不知的问道。

“这……我也不太清楚。”莫楠面带为难的摇了摇头。

“你身为城主长子,这点事都不清楚?啊,我知道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宵禁,也没有什么宴会,你肯定是在骗我对不对,哼,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停车,我要下去!”

墨玲儿打开车门,也不管外头雨下的多大,就打算往外跳,莫楠见状连忙把她拽了回来,这车现在速度可不慢,这要是跳下去说不准就得摔着。

“你别着急啊,先听我说,唉,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件事我父亲也是含糊其辞,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也不太明白,你又非要问我,我总不能编个故事吧。”

莫楠连忙把车门关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中也是有些郁闷,宵禁这个命令前天便下了,可莫兰却没有说个所以然出来,只是叫他们别多问,他这个板上钉钉的伯爵继承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说出去实在是丢脸。

墨玲儿闻言便知晓诺赫还未到落日城,不过大抵也不远了,所谓的宴会应该就是莫兰为了迎接诺赫所设,至于这到底是真的宴会,还是其他就不清楚了,今晚必须赶在铁卫军到来之前见到诺赫。

“办宴会?”

“听父亲说,有一位重要的人今天会到落日城,必须要好好招待,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但我猜应该是诺家的人,只有那群冰原狼才值得父亲这么隆重的对待,只是……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算了,不谈这些,今晚你便去我家住吧,放心好了,我绝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

莫楠虽然不清楚北风城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诺赫是率军前来,但他不傻,这几天父亲一直都是心事重重,平日里也变得暴躁了许多,昨天女仆打碎了一只碗,就被他吊起来打断了手脚,扒光衣服关在黑屋,到现在生死不知,谁都不敢劝。

汹涌的水声不断,宛如巨兽咆哮,那是落日城南边的护城河,连通着南方的白河,因为地势比较低,每次下雨就会水位高涨,直至没过那座连接两岸的百年石桥。

莫家的三座城堡屹立在暴雨之中,此地不比北风城那般寒冷,城堡上爬满了青苔藤蔓,宛如灰绿相间的巨人,但此刻高涨的河水让它们变成了三座孤岛,中间由石拱桥相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墨玲儿小心翼翼跳下马车,躲在莫楠的伞下,并对其表示感谢,贵族淑女的礼仪她学的很到位,透过漫天的雨水,她远远就看到了河对岸有许多的士兵在安营扎寨,营帐外的旗帜被雨水浸透搭在杆子上,看不清是什么图案和颜色。

“那是诺家的旗帜,残忍的冰原狼,曾经震慑了整个北境的家族,奇怪了,最近也无战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军队?”

猜对了来人,莫楠不仅没有感觉安心,反倒愈发不安,不自觉的摩挲着伞柄,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即便撑着伞他都感觉浑身潮湿难受,当即带着墨玲儿朝中央最为高大的落日堡走去。

“也许战事将起也说不定。”墨玲儿沉声道。

“怎么可能,北叶国如今安定,并无内乱,只有对外的战事,再者说,他诺家在北境无人敢惹,说句难听的,即便是皇室也不敢轻易动他们,除非……他们要造反!?”

莫楠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诺兰公爵和陛下的关系非比寻常,况且他人还在北风城,位高权重,没有任何理由去造反。”

可话是这么说,他心里的疑惑却更多了,前几天是没见到,现在亲眼看见了诺家的军队,加上父亲这几日的表现,他很难不朝那个方向去想。

两人走到石桥中间,立刻就有一个侍卫上前拦住了他们,他可没有伞,雨水顺着他的雨披如小溪一般流下,这雨太大了,衣服和鞋子其实早就湿透了,酸涩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来人是谁,待走近之后才放下了手中的长矛,恭敬的说道“少爷您回来了,莫兰大人一直都在等您,这位女士是?”

“我知道了,铃是我朋友,你不用多管,这么大的雨,等到宴会结束,你们也早点休息吧。”莫楠点了点头,拉着墨玲儿走进了这座阴森的城堡。

偌大的厅堂内没有灯光,看上去阴暗昏沉,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更添三分冷寂,但大厅内却站着许多的人,他们皆是莫兰的子嗣家臣,一位莫约五十多岁有些驼背的削瘦男人坐在高位上,穿着昂贵的羊毛和绸缎服饰,他的眉眼和莫楠长得很像,高位边上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士,这已经是第三任莫夫人了。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莫楠和墨玲儿的闯入,依旧在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怎么这么晚?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今天有一位客人要来吗?”莫兰的声音低沉且嘶哑,回荡在大厅内,不可名状的冰凉。

“对不起父亲,我回来晚了。”莫楠没有找任何借口,正式场合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顶撞莫兰,错了就得认。

“这位小姐是谁,我怎么好像没有见过她,你不解释一下吗?”莫兰转头看向一旁的墨玲儿,他的脸僵硬如木雕一般,看不出丝毫情绪。

“铃是我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她是灵宛的学生,临近毕业,正在游学准备论文,我路上遇见她的时候,发现她没带伞,秉持绅士的精神,便请她来家中做客,就是这样而已。”莫楠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灵宛的学生,这倒是新鲜,落日城算是最不讨好的地方了,常年阴冷潮湿,总被人说这地方是老鼠窝,商人都不愿意来这,我倒是很好奇,铃小姐那你怎么会选这个地方来游学?”莫兰微眯着眼睛,透着鹰隼般的凶狠。

“除了大人您自己,谁敢说落日城是老鼠窝?无论再怎么阴冷潮湿,它依然是皇室的最后一道壁垒,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落日城本是丘茗的封地,平定之战后便成了您的封地,这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我也只是有些好奇,所以来看看,毕竟我的论文就是关于战争的。”

墨玲儿从容不迫的答道,身为骑士,她对北叶国历史的了解远比普通人要详细的多,也很清楚莫兰的为人,凶狠毒辣,骨子里流动的都是残忍,丘家上至伯爵,下至仆人,全都死在了平定之战中,没有一个活口,对待敌人,他做的比诺兰更绝。

“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却知道不少陈年旧事,但有一点我想劝一劝你铃小姐,关于战争的论文可不好写,千万年来多少战事,可到头来,谁又能说出个对错,无非成王败寇罢了,世人歌颂胜者,不需要你来写,至于败者早已经成了你脚下的黄土,又有什么可写?”莫兰扯着嘶哑的嗓子干笑了几声。

墨玲儿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站在着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插嘴说话,就连莫楠也是毕恭毕敬的站着不动,谁也不敢打断莫兰,这便是莫家该有的规矩。

“既然来了便是客人,看看这阴雨天,想必铃小姐一定又冷又饿,就不要在这陪他们站着了,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吧,莫楠,你自己安排一下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多管了,换好了衣服就趁早过来,可别让咱们另一位客人等急了。”莫兰疲乏的闭上了眼睛,冲着莫楠挥了挥手。

“是,父亲大人。”

莫楠恭敬的行了个礼,拉着墨玲儿从侧门离开了大厅,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刚从外头回来,这一身潮湿的衣服实在难受得紧,仅仅是站着都感觉浑身不自在。

莫楠带着墨玲儿离开之后,莫兰似乎睡着了一般,就这么眯着眼睛半天也不说一句话,直到底下一位脸上长了许多麻子的男孩恍惚跌倒,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莫夫人下意识就想去扶他,莫兰没有言语,仅仅瞥了她一眼,莫夫人身子不由的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有动作,他的食指轻轻的敲着扶手,啪嗒,啪嗒……

男孩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方才他实在是站的太久太累了,这一摔反倒给他摔醒了。

冰原剑豪·傀儡篇

“没吓到你吧,父亲他平时挺好说话的,只有在正式场合才这么严肃,铃你要不要先换套衣服,吃点东西,宴会还要好一会才能开始,我待会再过来找你,唉,这鬼天气,我估计一时半会雨也停不了。”莫楠强行找着话题,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是啊,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

墨玲儿心不在焉的望着走道窗外的连绵阴雨,城堡内明明没有风,但却有股说不出的阴寒,透过墙壁,让人打心底里发颤。

莫楠安排完房间住所之后,又特地让一个女仆跟着墨玲儿,落日堡不算小,若是不熟悉的话很容易走丢,他现在没空陪墨玲儿,父亲还在等他,解决完这些事之后,等宴会正式开始后,他才能抽出时间。

“这鬼天气,搞的我心情也变差了。”

莫楠抱怨了几句,接过仆人手上的毛巾,擦干头发之后换了一套黑色礼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干爽了不少。

“少爷,听说今天有客人要来,想必肯定是个大人物吧。”女仆站在莫楠身后,替他整了整衣冠,将每一处褶皱都抚平。

“哈哈,可不是嘛,嗜血的冰原狼,北境守护者诺家的人,当然是大人物了,这可是比皇室都要大的人物,谁敢轻待?”莫楠笑着说道。

“难道是诺兰公爵?”

“怎么可能,诺兰公爵在北风城担任御前大臣,事物多的处理不完,他哪有空来我落日城,应该是诺兰公爵的弟弟诺赫大人,但你可别小看诺赫,他虽然不是公侯,若是论起领兵打仗,北叶国无人出其右,相传他本就是一位化魂灵武,因为拒绝受封,迄今也只有一个骑士头衔罢了,但说起他另一个名号,你肯定听过,冰原剑豪。”

莫楠言语中充满了憧憬,诺赫可是年轻一辈的偶像,他可以用树枝轻松打败一百个御前守卫,相传他甚至和巨龙交过手,冰原剑豪是一位伟大的骑士,他不受名利所趋势,永远秉持骑士精神。

“诺赫大人就是冰原剑豪?”

女仆不敢置信惊呼,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号了,北叶国谁不知道冰原剑豪,但这个人居然就是诺兰公爵的弟弟诺赫,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你当然不知道了,我也是听父亲说的,平定之战后他便没有在出现过,当年见过他的人就算没死也如我父亲这般年纪了,连我都没亲眼见过这位传奇剑士,你就更别提了。”莫楠笑着说道。

“少爷,那个……待会不是要举办宴会嘛,我能不能……”女仆欲言又止,她也很想亲眼看看这位活着的传奇是怎样的风采。

“想去也行,你待会去厨房帮忙上菜,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行了,别想太多,人家是传奇剑士,就算他没有妻子,你总不会奢望他对你一见钟情吧,走了。”莫楠无奈的伸出手在她花痴脸前晃了晃,苦笑着朝外走去。

“诶,少爷,你的剑。”

“就放那吧,这种东西也能被称之为剑吗?就别带过去让剑豪笑话了,况且你以为我去打仗啊,不过是宴会罢了。”莫楠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

二十多匹马朝着落日堡而来,为首的那人骑着白马,他没有穿雨披,甚至没有穿铠甲,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湿,半长的白发随意束在脑后,对他而言,盔甲没有任何意义,雨披也是一样,这种程度的寒冷他早已经习惯了。

落日堡前,莫兰带着自己的子嗣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到来,他们每个人都裹着厚重的羊毛斗篷,撑着黑伞,莫楠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不用猜也知道,那位白发人就是传闻中的冰原剑豪,只是他的剑在哪?

“这么久过去了,这个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诺赫斜睨了他们一眼,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他身后的人也随之走了下来。

莫楠只感到一股足以使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握伞的手都在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这就是久经杀伐者身上的气质,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出来。

“诺赫大人说笑了,落日城本就如此,常年阴雨连绵,便是夏季也暖不到哪去,反倒更加潮湿,幸亏我身子还够硬朗,没得什么痛风,不然也住不了这么多年,我本以为这么大的雨,您也许会晚上才到。”莫兰微笑着说道。

“再大的雨我都见过,这点小雨可拖不住我,倒是莫兰大人您,这种天气何必出来迎我,我只是区区骑士罢了,还当不起伯爵大人亲自迎接。”诺赫淡漠的说道。

这话中的嘲讽意味,谁都听得出来,但没有谁敢反驳半句,区区骑士?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他诺赫的名号,别说莫兰只是一位伯爵,就算是叶北陛下亲迎他也当得起。

“呵呵,区区伯爵怎比得了冰原剑豪的传奇,诺赫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开玩笑,诸位一路劳顿,想必也累了,我已经安排了住所,少待还有宴会,充足的酒水和美味的食物,大家可以尽情举杯畅饮。”莫兰从容不迫的避开了诺赫话里带的刺。

他心里很清楚诺赫对自己成见颇深,早年平定之战他便看不惯自己的手段,即便两人处于同一阵营,也时常会出现矛盾。

诺赫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河对岸安营扎寨的士卒,意思不言而喻。

“诺赫大人,实在抱歉,虽然我有三座城堡,但依旧无法容纳您的狼群,就请他们先驻扎在河对岸吧,我会让人送去粮食和粮草,绝不会亏待您的人马,现在就请诸位随我进去吧,宴会已经快开始了。”莫兰保证道。

“莫兰大人想的很周到,他们走了很长的路,又困又乏,急需休整一番,我代表部下感谢您的好意。”

答话的人是一个老人,头顶上只有少许白发,但他的身材却高大健硕,胡须如钢针一般根根鲜明,黑色铠甲上雕刻着冰原狼的图腾,腰间的剑足有一掌宽,莫楠那把装饰用的剑与之相比就如缝衣针一样纤细。

“戴恩爵士,这么多年不见,您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健硕,不像我,已经成了整天呆在暖炉旁的老不死了,这个地方我也呆了十来年了,可还是不适应这的天气,阴冷潮湿的就像个老鼠窝。”莫兰嘶哑的声音就如金属刮擦着地面,让人听了就浑身难受。

面前这些人起来都是老相识了,诺赫自不用说,大名鼎鼎的冰原剑豪,是一位活着的传奇,戴恩爵士,乔斯爵士和他的夫人艾茜均是诺家的中流砥柱,还有沉默寡言的亚当,依旧背着沉重的铁匣,相传他是诺赫的剑侍,但无人见他出过手,只知道诺赫到哪他就到哪。

除却他们五个,其余都是诺家麾下的封臣领主,这二十万兵卒内有十万是他们带来的,其中还有不少雇佣兵,单从人马上来说,绝对不会输给皇室。

“客套话就不说了,莫兰大人,你应该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吧,之前的提议您考虑的怎么样了?我想区区十余年的时间并不能将您的智慧消磨殆尽吧。”

艾茜夫人摘下雨披兜帽,褐色长发粘在她俏丽的脸上,任谁都看不出她已经四十多岁了,碧绿的眼眸仿佛能直透人心,她笑吟吟的注视着莫兰。

“正事待会再说吧,这雨我真是受够了,我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喝上几口麦酒,然后倒头大睡,你们没意见吧?”

乔斯一路上受够了这阴雨连绵的鬼天气,整个人都提不起劲,他只感觉自己和鞘里的剑都快要生锈了,白狼城到北风城坐列车只需要三日,可他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坐车,马匹都没有那么多,紧赶慢赶的快一个月,才到了落日城。

“我同意,乔斯说的没错,这雨下个没完没了,我裤子里都可以养鱼了,莫兰老哥,你就快带我们进去吧。”

肥胖的罗索爵士难受的扭动着身子,盔甲都有些包不住他的脂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他长了一脸疙瘩,看上去就像癞蛤蟆一样,腰间的长剑随着他夸张的动作一翘一翘,但没有人敢小觑他,因为这个胖子也是一位伯爵,冰盐岛的主人,麾下有一万多士兵。

“哈哈,罗索大人您这盔甲可有些不合身,明日我便让人给您重新量身定制一套,保证坚固舒适,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先随我进去吧,洗个澡,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再来几口麦酒比什么都强。”莫兰干笑了几声,转身朝着落日堡走去。

“走吧,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乔斯招呼了一声,第一个跟了上去,他也不管艾茜有些难看的脸色,莫兰那番话对他有着极强诱惑性。

诺赫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他不在乎莫兰耍什么把戏,二十万兵卒就在落日堡边上驻扎,就算他莫兰当场翻脸又能如何,何况冰原剑豪这个名头可不是说出来好听而已。

莫家晚宴·傀儡篇

落日堡内。

“你怎么看?”

诺赫闭目坐在椅子上,换了一套干爽的白衬衣,若非这一头白发,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快五十岁半老之人。

“莫兰这个人你比我更了解,一条毒蛇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改不了本性,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亚当取下背后的铁匣,随手放在地上,竟砸的地面晃了三晃,他脱下湿漉漉的铠甲和衣衫,看上去削瘦的身材,实则肌肉凸显,宛如石雕一般,伤痕遍布,最为可怖便是那一道咽喉直至下腹的刀伤,如一条长长的蜈蚣,狰狞夺目。

“那我倒要问问你,落日城区区三万军队,他有什么资格与我二十万兵马对抗,莫兰最为识时务,当下局势他不可能不明白,皇室此举无异于向我们宣战,我诺家为北境守护,麾下封臣无数,真要说起来,王权在你我面前,也不过儿戏罢了,你如何肯定莫兰的立场?”

“我最厌烦你这样明知故问了,二十万兵马诺家只占十万,剩余十万皆是外族,你拿什么保证他们的忠心,当年的盟约吗?别忘了,叶北并非暴君,他是一代明君,否则诺兰大人当年也不会拥护他当君主,我们此举无异于谋反,明面上北境以诺家为尊,但私底下又是如何呢?”

亚当毫不避讳的当着他的面换了套衣服,重新将沉重的铁匣背在身后。

“那就等他们自己跳出来吧,绝了后患才好安心,走吧,准备了这么久,也该去看看这场演出了。”

诺赫冷笑了两声,朝屋外走去,今晚到底会有怎样精彩的演出,他真的很期待。

……

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随着夜幕落下,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风声呼啸如女子在耳边鸣泣,护城河的水逐渐漫过石桥,地面已经彻底被水所覆盖,踏足其上,水便会没过脚踝。

宴会的举办地点在落日堡左侧的冬月堡,仆人侍女们手上拿着托盘,晶莹剔透的麦酒和鲜红的葡萄酒,刚刚烤好的羊肉,烛光照亮了整个大厅,驱散阴寒,到处都充斥着欢快的气氛。

悠扬的音乐遮盖了风雨声,将一切都隔绝冬月堡之外,无论是宾客还是莫家的人,全都在享用着美酒和食物,壁炉内熊熊燃烧的火焰让大厅内愈发闷热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场宴会到现在为止都让人很满意,每一道菜皆是精致且少量,如果不抢先的话很快就会被人吃光,音乐优美动听,就连艾茜夫人这般挑剔的人,也在小口吮吸着葡萄酒,吃着面前的食物,陶醉在音乐声中。

在这样的氛围内,却有三个人显得格格不入,诺赫和亚当甚至没有动过刀叉,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位置上,不喝酒也不吃东西,他们对饭局没有兴趣,只想看看莫兰到底打算做什么。

还有一个人便是莫楠,他见此刻空了下来,也无心继续陪在这,便走到莫兰身边道“父亲,我能不能把铃带过来,她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

莫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葡萄酒“怎么,你喜欢她吗?”

“谈不上喜欢,毕竟才刚认识没多久。”

莫楠面色一僵,干笑声着,他身为莫家长子,若不出意外将来是要继承爵位和封地的,结婚生子这种事很难自己做主,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许多婚约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掉了,莫兰早已经很不满了。

“你知道就好,喜欢漂亮女人很正常,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脑袋一热,为了喜欢的女人什么都敢做,可最终我还是娶了你的母亲,你喜欢她没有关系,先把婚约定下来,结亲之后,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哪怕生几个私生子也不过惹些口舌罢了。”

莫兰不在乎他喜欢谁,他只在乎家族的利益,婚姻才是各个家族的最牢固的盟约,先把妻子定下,之后不管有多少女人,那都是个人作风问题,影响不了什么。

“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别去找她了,况且你身为下一代落日堡继承人,宴会才开始你便离席,像什么样子,给我坐下。”莫兰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枯瘦的手轻轻敲着桌子。

莫楠不敢反驳,只能坐了下来,心中思考着待会要怎么向铃道歉。

“诺赫大人!瓦达早就听闻您冰原剑豪的威名,今日一见确实气质不凡,但瓦达自认也是用剑的好手,想请您指点几招,不知肯不肯赏脸?”

粗犷的声音盖住了音乐声,所有人纷纷侧目看去,说话的那个人身材足有八尺高,体形比戴恩爵士还要大上一圈,肩膀宽厚,手臂粗的想小树干,浑身肌肉凸起,站在人群中仿佛一位巨人,高出别人两三个头,他拿着足有人头大小的酒杯,大口大口的喝着麦酒,却半点看不出醉意。

这位巨人正是莫家侍卫长瓦达,因为高大的身材和无可匹敌的凶暴在落日城远近闻名,他出身不过是一个贫民罢了,因为父母欠下的债务被人当作奴隶贩卖到了角斗场,以着全胜的姿态替主人赢下了数万叶纹金。

但后来因为失手打死了一位贵族,险些被施以绞刑,被莫兰救了下来,他看中了这个大块头的潜力,将其招募了过来,给他最好的食物和武器,任命其为侍卫长,并且毫不吝啬的授以灵武之道。

即便是参加宴会,他也穿着链甲和皮铠,别人畏惧冰原剑豪,他却不会,他反倒很好奇,明明只是一个小个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名声。

“瓦达,你就别自不量力了,冰原剑豪岂是你可以挑战的,别看你长得高大,我看连一剑都接不住,还是安心喝你的酒吧。”

莫旬一边笑着一边搂着身边的女人,他这话不过是为了激一激瓦达,他越生气越好,要知道这个大个子在灵武上的天分可不弱,短短两三年的功夫,便已经从锻心到了焚骨,而且这个人出手是没有留情这一说的,非死即伤。

“瓦达,你真要比也别挑这个时候,诺赫大人一路奔波,本就劳累,赢了你是应该,输了也是你胜之不武,你这是自找骂名。”

莫兰的声音虽然轻,但乐手在他开口的时候便停下了演奏,舞者停下的身姿,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这句话所有人都听的分明,他们纷纷看向诺赫,想看看这位冰原剑豪如何应对。

“哼,莫兰大人这话可不中听了,何须诺赫大人出手,便让我这老头来领教一下如何?”戴恩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子便要动手,这般嘲讽诺赫忍得了,他可忍不了。

艾茜微微皱着眉头,她不明白莫兰这话什么意思,轻轻摁住了乔斯手,对他摇了摇头道“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坐下。”

“我再喝一桶也能撂倒这大个子,戴恩你坐下,让我来!”

乔斯有些不清醒的嚷着,他的确喝多了,想要拔剑却看不清剑柄在哪,面前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重影,别说打架了,恐怕站起来走两步都难。

“我不打老人。”

瓦达瓮声瓮气的走到戴恩面前,放下手中的酒杯,伸出手直接将他摁回了椅子上,转而看向了闭目而坐的诺赫,这个老人是很厉害,但还入不了他的眼。

戴恩怒极反笑,猛地拔剑,却被诺赫拦了下来,他转头惊愕的看向诺赫。

“你叫瓦达是吗?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号,就应该知道,我的剑下没有活人,你若真希望我指点,就应当做好死的准备,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诺赫这话一出,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现在可还在举办宴会呢,当着莫兰的面说这种话,等于完全没把他们莫家放在眼里。

但瓦达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本就是角斗场出身,在他看来出手就该做好死的准备,他咧嘴一笑,朝一旁的侍卫招了招手。

钢铁铸造的双手剑足有六尺长,被三个侍卫抬了过来,看上去就像一扇小门板,竖直了放比人还要高,普通人别说拿了,恐怕抬都抬不动,单看那三个侍卫吃力的表情就知道它有多重。

“瓦达不怕死,已经准备好了。”

瓦达双手握住剑柄,稍稍一用力便将其举了起来,他人本就长得高,加上这把剑的长度,这一挥险些就把顶上的吊顶给打了下来。

“诺赫大人,还请您原谅瓦达的无礼,他本就是一个武痴,见到强者就情不自禁,希望您能手下留情。”莫兰干笑着说道。

“父亲大人,宴会上动武恐怕不妥吧,您这是……”

莫楠不解的看着父亲,他虽然也很想见识一下诺赫的剑术,但毕竟宴会还在继续,万一见了血,恐怕有失礼仪,况且瓦达再厉害,如何敌得过冰原剑豪,只能自取其辱,到时候莫家脸上也不好看。

“十多年过去了,不知冰狼剑是否一如当初锋利,若是瓦达不敌,还请诺赫大人手下留情,莫要伤了他的性命才是。”莫兰没有理会他,反而又强调了一遍。

血腥开幕·傀儡篇

诺赫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随手从面前的餐桌上拿过一把银质餐刀,走到瓦达面前道“来吧,既然莫兰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会尽量留手的。”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诺赫手中的餐刀加上刀柄也不过手掌长短,而且是纯银打造,相比钢铁来说软的像泥一样,只能用于进餐,而瓦达手上这把巨剑足有门板大小,即便莫楠也觉得诺赫此举过于托大,这不仅仅是对瓦达的侮辱,更是对莫家的侮辱。

“你的剑呢!?”

瓦达心中愤懑难抑,巨剑猛地挥下,将诺赫身前的餐桌砸的稀巴烂,食物酒水撒了一地,还从没有人这么侮辱过他,管他什么冰原剑豪,他绝不会留情。

周围的人顿时散开,大厅中央当即空出了一个大圈,瓦达怒目而视,诺赫却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手中的餐刀。

“区区焚骨灵武,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出剑?”诺赫冷言讽刺道,若是这种人物都能逼他出剑,那他也称不上冰原剑豪了。

“你们说他能撑过几秒?”戴恩小声问道。

“不好说,我很多年没见过诺赫大人出手了,他现在是什么境界我不清楚,若是以前的话,这大个子应该能撑过十秒钟。”

乔斯被瓦达这一剑给吓了一跳,酒顿时醒了个大半,但既然诺赫打算出手,他也就懒得再出头,只能在心中替瓦达默哀一下。

“三秒。”沉默寡言的亚当忽然开口说道。

“不可能吧,诺赫大人再强,面前这大个子也不是吃素的,你看看他这体格,这把剑,要我说啊,戴恩你别看自己也是焚骨境,真动起来手,你可不一定打得过他。”

乔斯有些不相信,瓦达的实力就是摆在明面上的,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大个子凶狠,虽然诺赫大人肯定不会输,但若说三秒打败他,确是有些夸张了。

“放屁!谁告诉你我打不过他?别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一样,我看是你自己心虚了吧。”戴恩压低了声音反驳道。

莫兰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反而举起酒杯慢悠悠的品尝着葡萄酒,他很清楚诺赫的实力,他若真的出剑,瓦达必然不是其对手,他之前那番话,就是为了抬高诺赫,贬低瓦达,而现在,他要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来吧,用你的全力,若是这把餐刀有半点损伤,都算我输。”

诺赫慢悠悠的走到瓦达身前,这个时候才明显的看出两人身高的差距,诺赫在他面前宛如稚童,至于那把餐刀更是可笑。

“狂妄!”

瓦达怒喝一声,挥剑斩下。

……

墨玲儿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在房间内等了许久也不见莫楠,心中愈发不安,偏偏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仆,也不好直接离开,思索了片刻,她忽然开口道“我肚子饿了。”

“这……您请少待,我马上去给您准备一些吃的,您喜欢吃些什么?”

女仆有些为难,可莫兰大人正在举办宴会,厨子都在冬月堡忙着准备做菜,哪有功夫来伺候这个外来女人,但也不能因此怠慢了莫楠少爷的朋友,思前想后只能自己去准备食物了。

“你随便准备一些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会,你也不用太着急。”墨玲儿揉了揉眼睛,伸手托着下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女仆不敢在出声打扰,快步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房门,在她看来不管这个铃是贵族也好,平民也罢,既然莫楠少爷看上了,说不得便是以后的少夫人,提前搞好关系也是极好的,心中思索着该做些什么菜肴。

等到房门关上的刹那,墨玲儿睁开了眼睛,等到屋外脚步声远去之后,她也悄悄离开了房间。

谁不知道冬月堡在举办宴会,而且来的可是大人物冰原剑豪诺赫,所以莫家的人都去参加了,以至于落日堡内变得空空荡荡,墨玲儿从楼上走到楼下大厅也看不见一个人,甚至连侍卫都没看见。

“连侍卫都没有留下,看来诺言说的没错,这哪里是什么宴会,是莫兰特地为诺家准备的墓地。”

念及此处,墨玲儿快步疾走,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铁卫军离落日城还有多远,但她知道,这场宴会的落幕,必将满地鲜血。

暴雨连绵不休,遮盖了鲜血喷溅的声音,遮盖了尸体倒下的声音,但是他们没有尖叫,因为在那之前,他们的咽喉就已经被刺穿了。

人群围成了一个圈,他们都想看看诺赫到底有多强,瓦达能撑过几秒,没有人注意到那来自身后的刀刃,锋利且冰凉,就如落日城连年的阴雨,直透骨髓,至死方休。

他们很清楚,哪些人该死,哪些人可以放过,这份名单背的滚瓜烂熟,没有半分犹豫,捂住嘴,一刀捅穿心脏,再一刀捅穿脖子,被血浸透的麻布变得粘稠滑腻。

“唔……”

罗索伯爵瞪大了眼睛,他发不出声音,肥胖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背脊流下,染满鲜血的刀锋从他右侧的脖子处插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瞳孔便失去了色彩,瘫软无力的被放倒在地上。

瓦达的顽强超出了亚当的预料,他本以为诺赫可以轻松击败他,焚骨境和化魂境巅峰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况且诺赫并非一味的苦修,他的剑术皆源自实战,迄今为止,诺赫的剑下还没有谁能活着。

可这个瓦达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似乎爆发出了远超焚骨境的实力,这让亚当十分不解,诺赫手上的餐刀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划过他的咽喉,可就像是砍在石头上一样,只留下了一道红印,连皮都没破。

反观瓦达,越战越勇,巨剑舞起罡风,在他手上似乎完全没有重量一般,好几次都险些腰斩诺赫。

冰原剑豪名不副实?

诺赫太过托大?

别人可能会这么想,但亚当不会,他很了解诺赫,这个人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既然敢用餐刀对敌,就表示他起码有九成的把握击败瓦达,可是……

“你到底在干什么?”亚当死死盯着诺赫,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这也导致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这场打斗上。

周围喧嚣纷扰,恼人的音乐还在继续,艾茜忽然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除了戴恩,乔斯和亚当之外,便全都是莫家的人了。

“戴恩,好像有些奇怪。”

乔斯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久经沙场的他已经从浑浊的空气中嗅到了血的味道,但酒精的作用下,让他不能肯定在这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

“是很奇怪,他居然能和诺赫大人僵持那么久,即便诺赫大人用的是餐刀也不该如此,你注意到没有,这个瓦达所表现出来的强悍,似乎已经超越了焚骨境,隐隐还有攀升的迹象。”

戴恩也是一个武痴,他完全被诺赫和瓦达的战斗给吸引了注意力,并没有感受到周围奇怪的氛围。

“怎么,冰原剑豪就只会躲躲闪闪吗?你手上的餐刀给我挠痒痒都嫌钝了些,可瓦达还没尽全力呢。”

瓦达咧嘴一笑,此刻的他凶暴非常,全身血管根根凸起,宛如小蛇一般,链甲也被磐石般的肌肉撑的紧绷,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撑破一样。

诺赫紧皱眉头,不断在剑影中腾挪闪避,瓦达之前所流露出的气息的确只有焚骨境,可就在短短十多秒的时间内,他的气息不断攀升,此刻已然突破了化魂,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超他的预计,意外之变让诺赫一时间失去了还手的能力。

手中的银质餐刀根本伤不到瓦达,但诺赫并不着急,凭借着身法躲闪,并不理会瓦达的嘲讽,隐藏境界这种事并非不可能,但若仅仅只是化魂,却瞒不过诺赫。

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莫兰用了什么办法,强行提高了瓦达的境界,以至于他现在变得有些失去理智,空有强大的力量,真正发挥出来的却不过一半,诺赫看似险象环生,实则从容不迫,若是瓦达真能发挥出化魂的实力,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松。

但这种方法,通常都伴随着极大的副作用,而且很难持续太久,这一点从瓦达越来越快的进攻便能看出来,按理说,诺赫大可以拖到瓦达油尽灯枯,境界跌落之后在轻松取胜,但他的注意力却并非完全在瓦达身上。

浑浊空气中夹杂的血腥味,让诺赫心中一惊,脚下不由慢了半分。

呼啸而来的巨剑结结实实的砍在了那把小的可怜的餐刀上,没有半点阻力可言,就如同切泥巴一样,眼看就要把他的身子一分为二,诺赫瞳孔骤然一缩,余光正瞥见莫兰脸上那一闪而逝笑意。

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冰原剑豪落败?

传奇陨落?

沉重的铁匣砰然落下,直接将瓦达手中的巨剑死死压在了地上,轰然巨响,地面剧烈的震颤着,仿佛地震一般,气劲爆散开来,人群摇摇晃晃倒了成一片,餐桌翻倒,食物酒水撒了一地。

血流成河·傀儡篇

“强行将焚骨提升至化魂,莫兰大人真是不惜血本,让我猜一猜,您是打算把我们全都杀了好摆上餐桌吗?”亚当平静的问道,单手压着铁匣。

瓦达卯足了劲也拔不出巨剑,这铁匣就如同山岳一般沉重,任他如何使劲也纹丝不动,剑身都被砸弯了。

“强行提升一个境界,付出的代价可不小,您的家臣还真是忠心,哪像我诺家的封臣,诸位忍着这么久,现在就不必再装模作样了吧。”

诺赫随手扔掉了手中的餐刀,冷眼望着自家的封臣,曾经的痛楚不足以让他们涨记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会附属诺家。

“啊!”

粘稠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裙子,滑腻的手感和刺鼻的腥味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女仆颤颤巍巍的转过头,尚有余温的身体还在往外冒着血,地上积了一大滩鲜血。

“莫兰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戴恩和乔斯顺着尖叫声望去,正看到罗索的尸体,想要质问,却看到莫兰仍是慢悠悠的品着葡萄酒,两人的心不由沉入了谷底。

“没什么意思,罗索老弟有些不识时务,还有其他几位,原谅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不过死人嘛,也没必要记着了,诺赫大人,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是诺兰大人教我的,是叶北陛下教我的,现在也是一样,若是您不明白,今天我便教教您。”

莫兰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轻轻打着拍子,用嘶哑的声音唱着“绿叶子,落在您的额头,抹去痕迹,黄叶子,落在您的衣服,伤口掩盖,红叶子,落在您的坟墓,拉下帷幕,今夜,大雨灌满了厅堂,将鲜血冲淡,明日一切都会如初……”

乐师演奏着歌谣,笛声,鼓声,琴声汇成一片,阴冷嘶哑的歌声就像是刀尖刮着地板,年轻一辈也许不知道,但前奏一起,诺赫便知道这是落叶歌,也明白了莫兰的意思。

无数身着铠甲的侍卫当即将诺赫五人团团围住,二楼的乐师和舞女取出弓弩,全都对准了诺赫,这可不是普通的弓弩,其上刻有灵阵,每一箭皆是威力巨大,至于那些活着的封臣也摘下了面具,冷眼旁观,他们可不想和皇室作对,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封地,为什么要孤注一掷的跟着诺赫去造反?

“父亲!?您这是……”

莫楠不理解,莫兰的子女们全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很快,他们都被侍卫给带离了大厅,戴恩眼疾手快的挟持了年仅十七岁的莫旬,他是莫兰第三个儿子的,但也仅此而已,乔斯也想要抓一位莫兰的子嗣,却被侍卫被逼退了。

“父亲救我!”

莫旬声嘶力竭的哭喊着,锋利的刀刃抵在他的咽喉,似乎下一秒就会割裂皮肤,送他去七层天堂,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莫兰明明什么都没告诉过他。

“莫兰大人,您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您忘了我们曾经也是同盟,平定之战时也曾并肩作战,不如各退一步如何,您放我们离开,我就放了您的儿子,这件事就此作罢,权当我们没来过。”戴恩强行平静着心绪,尽着最后的努力。

莫兰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戴恩,“傻瓜才相信愚蠢的话,戴恩爵士,我倒要反问一句,你们此去何为?诺兰大人行刺陛下,你们还要率军北上,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要我如何是好,我也是很为难,可我是一个忠心的人,谋反这种事可万万做不出来,您不妨问问在场的诸位大人,他们可愿意跟随你诺家?”

“诺赫大人,请原谅我,若是攻打外敌,我自然义不容辞,但您却要率军北上,对皇室不利,恕我难以认可。”

“诺赫大人,就请您和您的十万军队,一道死在这吧。”

“何必与这乱臣贼子废话,直接杀了了事。”

……

十三位封臣,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和他说的一模一样,诺赫没有感到意外,他反倒笑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请我去死,看来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久到……你们忘了我的剑长什么样子。”

乔斯将艾茜护在了身后,这下子他的酒算是彻底醒了,望着面前这密密麻麻的护卫,还有二楼虎视眈眈的弓弩手,冷汗一滴又一滴顺着额头落下。

“莫兰大人,您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戴恩的手心满是汗水,他其实是不想动手的,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旦动起手来,诺赫和亚当也许能够抵挡,甚至突围,可他实在是没有信心能活下来,面前这些侍卫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起码也有绝意境界,就算是通过特殊手段强行提升,这么多人他又如何能撑的过去。

“抱歉了,戴恩爵士,他只是个没用的儿子罢了,我一向信奉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这点代价,我自认还付得起,走吧莫楠,诸位大人,宴会该开始了,我们就不要打扰诺赫大人了。”

莫兰冷笑了一声,转身带着莫楠从侧门离开了大厅,十三位封臣紧随其后,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父亲大人!?您为什么……莫楠哥哥救我啊……”

莫旬绝望的哭喊着,可莫兰压根没有回过头,莫楠似乎想要救他,可他不敢忤逆莫兰,他只是呆呆的回头看着莫旬,看着那把锋利至极的剑刃压入他的咽喉,鲜血喷溅的刹那,门砰的关上了。

莫旬呆呆的转着眼珠子,发出无言的控诉,屎尿顺着他的裤子流下,污秽的恶臭掩盖了血腥味,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不过久,他就会死去。

……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不告诉我!?”莫楠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分不清这是被莫兰当成傻瓜的愤怒,还是悲痛莫旬的惨死。

“减少变故的最好做法,就是把秘密埋在心里,如此在它揭露的刹那,才会给人惊喜不是吗?戴恩的表情可是很精彩呢,你不需要参与这种事,你只需要看着就可以了,在这个世上,权利和财富代表了一切,可它就像一根蛛丝,你若是用力过头,它便会断掉,将你抛入七层地狱,可你若是完全不作为,它会被你越拉越长,一样会跌落深渊,这么久过去了,咱们莫家也该表表态了。”

“可……可是莫旬他是您的儿子,是我的兄弟!”莫楠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反驳。

莫兰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阴冷的如同一条正在甩尾的毒蛇“莫楠,我教过你很多东西,但无论是灵道也好,礼仪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最该学会的,就是取舍,放弃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以此换取想要的结果,莫旬的确是我儿子,也是你的弟弟,但也仅此而已,他比得上诺家麾下的封地吗?比得上我们莫家的地位和财富吗?都比不上,这种简单的取舍,还需要我教你吗?”

冷,冷彻心扉。

莫楠只觉得浑身都在打颤,可他仍是不放弃,停下脚步挡在了莫兰身前,只问了一句“若被挟持的人是我呢?”

莫兰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伸出手拍了拍莫楠的肩膀,从他身旁走过。

是了,即便是自己又能如何,对于父亲而言,家族的地位和财富才是最重要的,莫旬的命可以放弃,他的命也是一样,死了便死了,大不了再从其他儿子里挑一个当继承人,就算全都死光了,大不了就再生一个,这改变不了什么。

莫兰现在一心思考着诺赫死后的后续,他完全不担心会出现变故,自从诺赫他们来到落日城,这场宴会的落幕便已经注定了,他可是为诺赫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仅仅是开胃菜罢了,主菜还没上呢,算算时间,铁卫军快要到了。

冰原剑豪?

活了这么久,传奇该落幕了。

闪电划过天际,闷雷轰隆作响,城堡被映的惨白,湍急的河水越涨越高,狂风愈演愈烈,长途跋涉的兵卒们睡在营帐内,雷声没能吵醒他们,大雨也没能惊醒他们,药物已经起了作用,十万士兵睡的如同死人一般。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安睡在身边的同伴,会在熟睡之际突然睁眼起身,拔出刀抹过他们的咽喉,刺穿他们的心脏,即便到了死的那一刻,他们也没能睁开眼睛,没能看到是谁杀了自己。

一个又一个,鲜血被雨水冲淡,流入护城河中,将原本清澈的河水染成了深红色,湍急的河流,鲜红艳丽,宛如刚从血管中喷溅出来一样。

墨玲儿从落日堡出来之后,正巧看见莫兰带着一众人回来,她小心翼翼的借着夜色躲在了一旁的灌木后,等到莫兰走进落日堡之后,才敢探出头来,可随之映入眼帘的却是那鲜红湍急的河水,原本悬着的心直接坠入谷底,跌得粉碎,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跳梁小丑·傀儡篇

锋利的箭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根本不会误伤那些侍卫,角度刁钻的从四面八方射向诺赫等人,其上附带的咒术更是狠毒,但凡只要擦破一点皮,就会爆裂燃烧或者直接冰冻,让人失去行动力。

加上越来越多的侍卫,戴恩和乔斯两人一边护着艾茜一边抵挡,逐渐感觉吃力,这要想杀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若非诺赫和亚当分担了绝大部分的压力,加上艾茜的咒术辅助,他俩早躺下了。

“诺赫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乔斯有些束手无策,他仅仅是焚骨灵武,面前这些侍卫各个都有绝意水准,还越杀越多,照这个情况下去,就算不死也会灵力枯竭。

“看来乔斯老弟这些年过的有些安逸,身手退步不少,莫不是有了妻女便疏于灵道了?艾夫人可要好好管管他才是。”

熟悉的声音,乔斯猛地回头,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来者不是他人,正是那本应死去的罗索。

“罗索伯爵……您不是……”

乔斯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再看罗索身后跟着的几位,全都是方才已经死去的人,这怎么又活过来了,难道诈尸了不成?

“死了?说起来也的确算是死了一次,你看,我现在脖子还有点抽筋,那一刀可疼得要命,艾夫人,您之前和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罗索心有余悸的捂着脖子。

形式立刻逆转了过来。

莫家的侍卫再多也多不过他们几位手下的士兵,不过片刻便将侍卫杀的节节败退,只剩下四五个还在负隅顽抗。

“大个子,事已至此,你不妨宣誓效忠我如何?”

诺赫饶有兴味的看着瓦达左突右冲,他奋力厮杀着,想要冲出重围,奈何周围的士兵实在太多了,任凭他如何反抗也不过困兽犹斗。

“不要侮辱瓦达!”

瓦达杀得两眼通红,全身血流如注,可他心里也很明白,仅凭自己根本无力回天,别说诺赫了,就算眼前这些士兵站着让他杀,也杀不完。

“差不多行了,杀了他,不要浪费时间了。”亚当轻轻打开了铁匣,刺骨的寒气让整个大厅内温度骤降。

冰蓝色的剑如琉璃一样漂亮,瓦达什么也没看清楚,便已经气绝,头颅高高的飞起,又重重的落下,大厅内宛如下起了血雨,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唯独那把剑上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三秒?

不,只要一秒就足够了。

诺赫将冰狼剑递给亚当,重新收回了铁匣内,单凭瓦达那句话,就值得他出剑,只可惜立场不同,他的死已经注定了。

强行提升的焚骨至化魂,对境界理解的差距并不会因此补足,力量变强了,可自身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驾驭,在真正的化魂面前,仍旧不堪一击。

“这……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乔斯回头看了看云淡风轻的诺赫,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艾茜,这翻转的也太快了,虽然脱离了危险,可他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罗索爵士,你好像来的慢了些。”诺赫轻描淡写的抹去脸上的鲜血。

“诺赫大人,来得慢并非是我本意,那十三个叛徒早就商量好了,趁着人困马乏之际意图杀光咱们的军队,若非咱们早有防备,恐怕伤亡会更加惨重。”罗索面色悲痛的解释道。

“既然你率军前来,应该已经解决了吧,死伤如何?”

“粗略估计,诺赫大人您的军队损失近三千,加上我与诸位大人手底下的士兵,差不多有五千,不过对方没想到我们早有准备,反而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伤亡远比我们要多的多,起码一万以上,剩余的五万人全部投降,他们愿意发誓效忠。”

“什么玩意就发誓效忠!?给我杀光他们,他们算什么东西?五万条狗都比他们来的忠心,临阵倒戈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岂能信任?”

乔斯被气的说不出话,他算是听明白了,那十三位封臣早就计划好了,就打算今晚配合莫家杀光他们,亏得他们这一路上对诺兰大人的遭遇表现的那么义愤填膺,合着都是演戏。

“乔斯!你酒还没醒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胡话,这些士兵他们效忠的是自己的领主,无非听命行事罢了,杀光他们有什么用?诺兰大人会因此得救吗?”艾茜真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乔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胡说八道。

已经死了一万多人了,且不说他们背叛与否,这也是活生生的性命,没有贵贱之分,只是恰巧他们身处漩涡的中心,一步踏错便被碾得粉碎。

“艾茜夫人说的没错,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引起他们歇斯底里的反抗,到时候损失惨重的只能是我们,倒不如接受效忠,毕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至于莫兰和那十三位叛徒,诺赫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置?”

罗索附和着艾茜的话,小心翼翼的用余光观察着诺赫的表情,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诺赫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渗人。

“待会再解释,走吧,我们先去见一见莫兰大人。”

诺赫平静的踏出了冬月堡,罗索毕恭毕敬的跟在他的身后,乔斯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似乎没事了?

“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莫兰的表情,他准备的这场晚宴可有点不够尽兴。”

戴恩擦了擦剑上的鲜血,冷笑着跟了上去,只要诺赫允许,他便会毫不留情的将那十三个叛徒一一斩杀,背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相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等到他们全都离开之后亚当才慢悠悠的背起铁匣,淡淡瞥了一眼二楼的窗口,忽然开口道“已经结束了,你还在等什么。”

“他在撒谎。”

“谁?”

……

“莫兰大人,相信您也明白,诺家的封地可不少,七座主城,还有诸多的军事要塞遍布北境,何况南方还有乐家虎视眈眈,据说他们也有十万军队北上,诺赫此次带来的十万军队即便全灭,也不可放松警惕,我觉得夜长梦多,与其等他们反应过来,倒不如趁此机会,直接率军将其剿灭。”约瑟伯爵建议道。

“我倒不觉得,诺赫身死,诺兰也即将被处刑,诺家还剩什么,几个半大的孩子罢了,乐家又怎么会为了这个名存实亡的盟友不惜与整个北叶国为敌,乐笙公爵可是个老狐狸,与其背水一战,他不是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吗?”

道森伯爵打心底里不相信乐笙会为了一个即将覆灭的诺家去开战,盟友这种东西,危急关头就是用来出卖的,用来挡刀子,一个会拖累自己的盟友还算盟友吗?不,那就已经是敌人了。

“道森大人,你是说乐家次来并非是为了帮诺兰公爵?”

“当然不是了,你也说了,诺家现在可是背上了叛贼的身份,不,他们就是叛贼,乐家与诺家的同盟人尽皆知,他们当务之急是撇清关系,说白了,你以为乐家的十万军队北上是为了什么?他们不惜千里行军来此可不是为了在寒冷的北境与皇室作战,而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想想吧,诺家的主城咱们一时半会攻不下来,可乐家呢,他们想要收复诺家的主城有多简单,几个孩子可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到时候他们还能拿个剿灭叛贼的功劳,借此将势力扩张至北境也并非不可能。”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牢固的盟约,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初乐笙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诺兰,也无非是看中了诺家在北境的影响力,既然现在大厦将倾,何不直接舍弃诺家,哪怕换得一处北境的主城封地也好。

莫兰一直没有说话,冷笑的看着面前这群人争执不断,这些人明哲保身的同时还想从中分一杯羹,实在是贪心的很,居然已经开始讨论如何想办法打压乐家,瓜分诺家的封地了,只可惜他们还不知道,宴会不仅仅是为诺赫准备的,更是为他们准备的。

莫楠呆呆的坐在莫兰身边,神色麻木,这些人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从来没有接触过战争的他现在才明白,人命在利益面前真的不值一提,死多少人根本无所谓,只要最终能够获益,谁死都是一样。

“诸位大人,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一会,你们请自便。”

莫兰咳嗽了两声,起身礼貌的告了声歉,带着莫楠离开了这个房间,差不多是时候了,他该离开了,这些所谓的伯爵领主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与他们的贪欲相比自己有多么渺小,在这场战争中,总该有一些人要牺牲。

莫楠莫名其妙的就被父亲拉着离开了房间,他不知道莫兰口中的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他只知道,不管父亲说什么自己都不能拒绝,否则,莫旬的下场就在眼前,他甚至已经忘记了铃还在家中。

“我亲爱的儿子,你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吗?因为弱小和愚蠢,自以为是的人总是死在前头。”莫兰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最后遗言·傀儡篇

“诺赫大人,我们到处都找过了,没能找到莫兰,莫家的人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外姓仆人以及……他们几位。”

“诸位,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诺赫冷眼看着面前这十三位0沉默不语的封臣,一个个都是熟面孔了,他们忘记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唯唯诺诺宣誓效忠诺家的,又或者屠刀下的忠诚本就靠不住。

“没什么好说的,是你赢了,但你终究赢不了王权,赢不了人心,你们诺家妄图谋反,这是与整个北叶国为敌,诺赫!你的下场不会比我们好到哪去!落叶歌终会为你们自己而奏响!届时屠刀落下,你诺赫也不过是一具腐朽的尸体。”

“别听他胡说八道,诺赫大人我一时鬼迷心窍,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愿意再次效忠诺家,我可以将麾下的士兵全都并入您的军队,我发誓,诸神在上,若我违背誓言,便下七层地狱,永受烈火灼烧之苦。”

“诺赫大人,这一切都是莫兰搞的鬼,我……我只是……不,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背叛您,我是被他们胁迫的,他们威胁我!”

“好了,诸位大人就不要再辩解了,诺赫大人已经听烦了,你们手底下的士兵早就投降了,不过他们是在绝境中逼不得已才投降,不像你们几位。”罗索笑眯眯的说道。

“罗索你别趁机落井下石!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人可不止来劝过我们,你,还有你们,全都是一样!”

“哈哈,那又怎么样,这件事就是我告诉诺赫大人的,包括你们途中和莫兰偷偷通信联系的事,你们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吗?很可惜,这场晚宴是给你们自己准备的。”罗索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全身肥肉止不住的颤抖,他都不明白这种蠢货怎么能当上伯爵。

“你……你这个小人,你就怎么没死在宴会上!?”

“哦对了,说起来还要感谢艾茜夫人,否则我能不能站在这还不一定,可话又说回来,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们面前吗?看,毫发无损,几位还是担心自己吧。”

“够了,罗索把他们都给我绑起来,带到河对岸营地去,让他们手底下的士兵亲眼看看,背叛我诺家是一个什么下场。”

诺赫不想再听他们的争辩,他看够了,也听厌了。

再次效忠?

这是冷笑话吗,他真的差点就笑出声来,这个世上没有后悔可言,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必须去承担其带来的后果,无论好坏。

狂风暴雨下的落日堡宛如一块礁石,牢牢扎根在地面,无数闪电撕裂天空,早已分不清哪一声雷暴属于哪一道闪电。

十三位封臣被绑的结结实实,绳索拴着他们的脖子,连拖带拽的赶往河对岸的营地,就像十三条待宰的狗,偌大的落日堡内只剩下两个人,诺赫站在大厅内,静静眺望着外头那漆黑的夜色,冷风夹杂着细雨,一股像是泥土,又像是木头腐朽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

“你不准备告诉我些什么吗?”

“剑舞者带着他的铁卫军来了,还有就是,这次你输了,不,应该说你太自负了,你似乎忘了,自负会带来什么后果。”

亚当打量着手中的木雕冰原狼,墨玲儿所言他并不意外,或者说本就该如此才对。

“这不是自负,我只是好奇这群跳梁小丑打算上演什么样的好戏,你就不好奇吗?”

诺赫冷笑道,若真就如此结束他反倒觉得失望,莫兰的宴会其一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剑舞者和铁卫军到来,他生怕自己根本不打算逗留,直接赶往北风城,其二也是想试试瓦达和那些侍卫能不能杀了自己,若自己表现的很勉强,恐怕罗索他们根本就不会出现。

罗索之所以来晚,绝不像嘴上说的那样,他必定早早等在了外面,半天仍旧没个消息,这才率军支援,借此取得自己信任,这十三位封臣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的牺牲早已经注定,至于莫兰,想必他已经带着自己的军队去接应铁卫军了。

罗索是个聪明人,他更愿意选择相对稳妥的方式,他心里明白若不是乔斯他们拖累,诺赫真要想走,在场谁都拦不住,只要他冲出冬月堡,来到河对岸一声令下,到时候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诺赫了,而是整整十万诺家的军队。

忠诚?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忠诚这个词只能用来骗骗小孩子,二十位封臣无一例外,他们做出了自认为对的选择。

“若我是你,待会便将他们杀光了事,立刻收编他们麾下的兵卒,铁卫军有五万人,再加上莫家的军队就是整整八万,而我们的士兵人困马乏,此处又天气恶劣,即便人多他们一倍有余,真若交战胜算也不大。”

人数并不能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走向,你还必须考虑到其他很多因素,地势环境,天气,士兵状态等等,别看铁卫军人没有他们多,但他们从北风城到落日城只赶了一天的路,诺家的军队却足足赶了快一个月的路,两者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真若交战,胜负未知,更何况还有罗索这群摇摆不定的人,谁知道他们手底下的士兵会不会临阵倒戈,杀个措手不及,到那时必败无疑。

“你的意思呢?”

“很简单,杀掉罗索他们,收编士兵,立刻率军从南门离开,避开大路,沿小路连夜赶往北风城,铁卫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我们可以绕开他们,打一个时间差,赶在他们之前到北风城,守卫军已经反叛了,明日皇室便会公开处刑诺兰大人,我知道你好战,但也要分时候。”

在外人面前亚当只是一个沉默不语,背着铁匣成天跟在诺赫身边的人,但在私底下,他却是除了诺兰之外唯一一个敢当面反驳甚至斥责诺赫的人。

“当初我便警告过他,何必去北风城当什么御前大臣,可他非要自找不痛快,现在可好,出了这么大的事,诺言他没事吧?”

“暂时无恙,但你若是在这被拖住,再过两天可就不好说了,建议已经给你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打算和她先坐车赶去北风城,想办法救下诺兰大人,她还在车站等我。”亚当轻轻一拍背后的铁匣,剑在空中划出一抹冰蓝,径直插在诺赫身前,他随即头也不回的朝厅外走去。

“你什么时候学会自作主张了,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诺赫略感意外,他并非意外亚当的决定,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就算中途不休息,要赶到北风城也起码在明天夜里,相救诺兰肯定是来不及的,他意外的是亚当居然连问都不问自己的意见。

“那你的意见呢?”亚当脚步微微一顿。

“滚吧,照顾好我侄子,我会及时赶到的。”诺赫一脸无奈的挥了挥手,嘴角却挂着笑意,他丝毫不担心亚当会失手,他背后的铁匣内可不止一把剑。

亚当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之中,墨玲儿还在等他,最后一班车应该来得及。

诺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冰蓝色的剑身如琉璃一般剔透晶莹,倒映着他冰蓝的眼眸,若换了平时也许还会不紧不慢的陪他们玩玩,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可惜了,近几年声名远扬的剑舞者,我还真想好好领教一下。”

雨水冲刷着脸庞,狰狞的闪电划过,映衬着他们失神的眼眸,明明刚才还在商量着如何瓜分诺家的封地,现在却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跪在肮脏的泥地上,一路的拖拽磨得脖子全都是血,但这点疼痛已经无所谓了。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伯爵,仅仅因为一个错误的选择,原本拥有的便如泡沫一般砰然碎裂。

“诺赫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

罗索有些拘谨的站在诺赫身旁,小心翼翼的问道,不为其他,就因为诺赫手中那把冰狼剑,他越看越觉得心头有些发慌,他忽然感觉,这雨真的好冷,即便穿着雨披他依旧浑身打颤。

诺赫没有理会罗索,他转过身注视着身前近二十万的士兵“这些人曾是你们的领主,你们宣誓效忠的人,但你们好好看清楚他们现在的模样,背叛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效忠,那是因为你们没得选,可他们有,只是很可惜,他们选错了,不忠之人该如何处置,我想你们都知道。”

诺赫冷眼一瞥,罗索以及他身后的六位封臣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远比这雨水还要冷上十倍不止。

他什么意思?

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不可能的,我明明没有犯错,这么多人的牺牲只是为了换取你的信任,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怎么可能会失败?

一定是我想多了,一定是的。

“兄长曾告诉过我,若你要杀一个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聆听他最后的话,并且亲自动手,罗索伯爵,您觉得有必要吗?”诺赫嘴角带笑的看向罗索。

“这……诺兰大人所说自然是没错。”罗索已经分不清额头是雨水还是冷汗。

就算他怀疑我又怎么样,他没有证据怎么敢动手,我好歹也是伯爵,即便是陛下要杀我,也必须出示罪证,并且进行司法审判……

然而这些想法,在他抬头直视诺赫那湛蓝色的眼眸时便破灭了。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话了吗?”

冰蓝色的剑锋斩过,如同微风拂面,罗索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熟悉臃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审判之日·傀儡篇

厚重的铁门外传来响声,诺兰心中明白,这一天最终还是来了,但他并没有任何畏惧,他的双手双脚的关节都被铁锁贯穿,被牢牢绑在十字铁架上,就算如此那些人依旧不放心,设下诸多咒术来封锁他体内的灵核,现在的诺兰比普通人还要不如,手脚麻木,全身钝痛,就连睁眼都要花费莫大的气力。

“沐白大人,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您。”

刺眼的火光让诺兰不由的眯起了眼睛,他虽然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依旧知道对方是谁,阴暗的地牢让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但他知道今天就是审判之日。

为了尽可能的让他衰弱,别说食物了,连水都没有一口,加上许久没有说话,诺兰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干涩,如同钝刀摩擦石板发出的声响。

“抱歉,诺兰大人,您这几日受了诸多痛楚,但我实在无能为力,您也知道,我虽掌管司法,但现今……唉。”

沐白将火炬插到墙边的铁架子上,原本就干瘦的脸颊变得更加憔悴,他来看过诺兰许多次,简短的几次交谈后他便知晓,叶北绝不可能是诺兰行刺,可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帮不了诺兰。

“当初我受陛下诏命,离开白狼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这地牢的阴森肮脏远出我的意料,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比阴沟里的老鼠都要不如,只怕还迟钝的多。”诺兰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

“诺兰大人,您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若您真的死在北风城,那北叶国将不得安宁,您和陛下数十年的努力必然付之一炬,届时还有谁能来平定战乱?”

沐白摇头长叹,他不过区区学士罢了,叶北昏迷之后,宫廷内他再也说不上话,那些大臣有意无意的排斥他,皇后也刻意疏远,对他的建议不闻不问。

“沐白大人,您要做什么?”诺兰惊讶的看着沐白用钥试图将他身上的锁链解下,要知道私放重犯这种罪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我一个老头,没有妻妾子女,什么罪担不起?大不了就是个死,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罢,还真就不在乎,当了一辈子的学士,只想为北叶国,为民众尽点心力,只愿您离开北风城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他们实在受不起无休无止的战火了。”

沐白手心全是汗水,他真就不害怕吗?不,他害怕极了,沐白主掌司法,他很清楚私放重犯的罪名,自己又会面对怎么样的刑法,但他更清楚,若是诺兰死在北风城,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一朝战火起,数十年内再也别想安生,北叶国将沦为地狱,最后无论谁胜谁负,战争所带来的苦难都难以弥补。

诺兰虚弱摇了摇头,冷笑道“沐白大人,您现在放了我,就不怕是放虎归山,回去之后率军北上来一次真正的反叛吗?”

“您不会的,您是经历过战争的人,比我更清楚这会带来什么后果,权利并非您所求,否则您当初根本不需要帮助陛下,大可以自立为王,但是您没有,反而帮陛下平定内乱,击退外敌,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笃定是您行刺陛下,为什么两位殿下都会诬陷大人您,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诺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沐白最为清楚,叶北登位之前,他诺家在北境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皇室,先王见了诺兰的父亲都要平礼相待,不敢有丝毫得罪,这样一个家族,诺兰如果有反叛之心,只需振臂一呼,叶北本就是私生子,拿什么和他争?

可他没有这么做,甘愿成为叶北的引路人,铺路石,甚至愿意离开白狼城,来到御前帮助叶北处理事物,又或者说,当一个人质。

“沐白大人,我很钦佩您愿意牺牲的勇气,但您真的以为放了我,这一切便会休止吗?不,这一切远没有结束,我不知道是谁在陷害我,但对方的目的显而易见,他就是想发动政变,控制权力更迭,只要我诺家还存在一天,他便不会善罢甘休,战争早就开始了,如何结束?”

诺兰摇头苦笑,沐白终究只是一位学士,他有高尚的品德,公正的心,但却没有敏锐的洞察力,他更不知道所谓的战争并非只有狼烟和鲜血,还有那吞噬人心的暗流。

“已经开始了吗……”

沐白愣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有些喘不上气,原来自己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

“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北境的水越来越浑浊,谁也不知道下一把剑落下,死的又会是谁,连陛下都没能幸免,更何况我诺兰,沐白大人,我劝您一句,早些离开北方,这个地方已经容不下您这一类人了。”

七层地牢象征着七层地狱,无论是过道还是牢狱内都没有丁点亮光,但凡被关在这的人,再也不能见到光亮,听到人声,除了折磨之外,就只剩下漫无天日的黑暗和孤寂,在这里饥饿和痛苦并不是最大的敌人,安静才是,没有任何声响,看不见任何东西,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

没有多少人能够挨过去,许多人甚至等不到审判就已经疯了,他们巴不得有人来审问,来折磨,哪怕是死,他们都不愿意再忍受这日复一日的孤寂。

沐白近乎难以想象诺兰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举着火炬,麻木不仁的沿着幽邃的地道朝外走去,两旁厚重的铁门内时不时发出尖叫声,哭喊声,诡异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这不是地牢,这就是地狱。

三小时后,黎明时分。

诺兰被六名御前侍卫带离了地牢,原本柔和的阳光在他看来显得有些刺眼,他挣脱了侍卫的手臂,努力站直了身体,扶着墙壁蹒跚的走上楼梯,他是北风城的诺兰公爵,北境的守护者,即便手脚都被人打断也不需要人搀扶。

沐白已经等在外头,他是主掌司法的人,今日的审判必须到场,可他几乎不忍心直视诺兰的眼睛,他第一次明知对方无罪却不得不将其送往一场必死的审判。

城墙上的守卫,仆人,侍女,商人注视着这一切,他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北风城要审判一位公爵,审判那位铁血的北境守护。

沐白既想快点到主审厅,却又不得不因为诺兰的身体状况而放慢脚步,那一双双眼睛就如同尖锐的长矛刺穿了沐白的心脏,让他羞愧难当,他只能强迫自己注视着地面,不去看周围的人,不去看诺兰,沉默不言的低头带路。

主审厅的两侧早已经站满了贵族和骑士,他们都是此次的陪审员,一张张都是老面孔了,现在他们都等着看自己的下场,往日讨好的嘴脸只剩下戏虐的笑容和窃窃私语。

诺兰嘴角挂着冷笑,他可不在乎这群人的看法,今天这场审判不过就是做戏罢了,结果如何显而易见,若非法典中规定了必须进行审判,恐怕自己已经身处刑场了。

“皇后,诺兰公爵身体不便,能否给他一把椅子。”沐白恭敬的行了个礼,他实在看不下去诺兰拖着这样一幅身子,勉强撑着桌台受审的模样。

“沐白大人,今日你才是主审,该如何做不需要我的允许,还有一点请你记住,诺兰已经不是公爵了,他只是一名罪犯。”

皇后端坐在沐白的左侧,她的脸就像被蜡封住一样,没有半点表情变化,语气也是毫无起伏,她的身边站着一位金发男子,身着黑色的斗篷,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在场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但若是纳兰还活着,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傀。

御前侍卫取来一把椅子放在诺兰身前,诺兰却是摇了摇头,他用手撑着身子,转头看向皇后道“不必了,想审什么怎么审,你们直接开始吧。”

沐白叹了口气,坐到了主位上,清了清嗓子“诺兰,灵宛的开学舞会上,你可有行刺陛下,导致陛下中毒,现在仍昏迷不醒。”

“我若是说没有,皇后可信?”诺兰冷眼望着皇后。

皇后似乎察觉到了诺兰的眼神,她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言。

沐白招了招手,两位御前侍卫将月皇子和紫罗公主带了进来,诺兰不解的看着这两个孩子,他真的不明白这两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就是他刺杀我的父亲,我绝对不会看错的,当时我和紫罗就站在父亲身后,他甚至想连我们也一块杀了。”月斩钉截铁的说道,言语中充满了对诺兰的仇恨,他恶狠狠的瞪着诺兰,仿佛巴不得现在就把他碎尸万段。

“两位殿下,能否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诺兰是如何刺杀陛下的,两位殿下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吗?”

这件事他必须要追根究底,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希望能保下诺兰,月和紫罗的证言他是不信的,这两个孩子太容易被骗了,若诺兰真想刺杀叶北,又何至于被两个小孩发现身份。

审判之末·傀儡篇

“当时情况混乱,一片漆黑,两位殿下能够勉强辨认出诺兰已是不易,沐白大人又何必为难,证据和证人就在外头,随时等您传唤。”

沐白是什么心思,傀一清二楚,只可惜这场审判的过程和结局都已经注定了,谁都改变不了,想要证明诺兰谋反还不简单吗,金钱和权利下,你想要什么证据都可以。

被带上来的是一位侍女,她显得有些惶恐,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她不敢抬头看诺兰,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证人吗?哈哈,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宣布结果不是更省事,省的浪费诸位大人的时间。”诺兰冷笑道。

“请认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已经不再是北叶国的公爵,只是一名接受审判的罪人,何时说话,何时闭嘴,应该不需要提醒吧,丹尼丝,你不必害怕,他已经不再是你侍奉的家主了,把你听到的,看到的都说出来。”傀轻描淡写的问道。

“诸位大人,皇后,诺兰大人,不,诺兰他的确蓄意谋反,舞会前一天,我在他的书房外听的一清二楚,他说自己不该只是一个公爵,北叶国若没有他根本不可能安定,陛下也根本登不上王位,言语中对陛下非常不满。”丹尼丝陈述道。

“他想要得到王位,书房内不止他一个人,他在和什么人密谋,意图在舞会上行刺陛下,并且利用两位殿下教父的这个身份,成为摄政者,清洗宫廷内反对他的大臣,将北叶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月皇子不听话,便连他也一道杀了,自己戴上王冠,反正北境皆以内诺家为尊,根本不用把皇室放在眼里。”

“这是诺兰亲口所言?”傀询问道。

“大人,我在诺家当了好几年的侍女,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的声音一听就能分辨出来,肯定是他亲口说的,只是书房内的另一个人,我就不知道是谁了,当时我害怕极了,听了一会就离开了,生怕被他发现杀我灭口,若是我死了,我的家人,我的弟弟可怎么活得下去。”丹尼丝有些梗咽的说道。

“可以了,你不用担心,他再也没有机会威胁你了,你可以和家人安心在北风城生活,若是找不到工作,我会找人替你安排,下去吧。”傀笑着挥了挥手,他对此很满意。

“傀先生,您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审判长,我可还没有问呢。”沐白冷声道。

“沐白大人,难道丹尼丝说的还不够明白,诺兰他蓄意谋反,这一切的动乱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行刺陛下,致使陛下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只可惜百密一疏,无论他策划的多完美,终究还是露了破绽,否则,在场不知有多少人将死在他的屠刀下,这样一个人如何能饶恕,别忘了,诺赫已经率军北上,说不定再过一日,便是大军临城,如此行为还不够明显吗?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傀这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他说的就是事实,诺赫已经率军北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到北风城了,到时候战火一起,以诺家的实力,到底谁胜谁负还得两说,可他们这些人却还在审判诺兰是否有罪,简直荒诞。

傀见时机成熟,从袖中取出两封信件放在沐白面前“这是纳兰大人缴获的信,也正是因为这两封信,纳兰大人才会死于非命,诺家的印章可不是谁都能伪造的,但我相信沐白大人您肯定能认出来,不妨念给大家听听如何?”

纳兰死了?

缴获?他怎么缴获的?

这两封信又是谁写的?

为什么信上会有血迹?

数不清的疑问充斥在诺兰的脑海中,他一直呆在地牢中,外界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可这信上的印泥的确是诺家的印章,他绝不可能认错的。

“诺兰,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得到这信件的,这会不会是我伪造的,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信是你夫人亲手写的,在你被抓之后,她很害怕,立刻写信求救,并把信件交给了霍伊,希望他能连夜送出去,但霍伊是个聪明人,又或者说,他对你们诺家一直记恨在心,在看到信中内容之后,他便把信件交给了纳兰大人,不得不说您儿子也是好手段,当晚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纳兰大人,试图把信件夺回去,若非被侍卫发现,恐怕他还真得逞了。”

傀顿了顿,走到诺兰身前,眼中满是戏虐“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夫人已经在地狱等你许久了,至于诺言少爷,相信很快他也会去陪你,放心吧,你们会团聚的。”

诺兰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身子像是被抽干了气力,即便扶着桌面都有些站不稳,他干瞪着面前这个如毒蛇一般的男人,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信件被缴获了,但诺家的余党依旧放出了消息,不过诸位大可以放心,诺家反叛不容争辩,无论他们的势力有多庞大,军队有多少,都逃不过制裁,诺赫率军北上只是自投罗网罢了,他们的头都将被挂在城墙上示众,反叛的下场我想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清楚吧。”

“沐白大人,我看不用审了,诺家反叛证据确凿,趁早定罪吧,我可还没吃早饭,在这么坐下去,我可要饿晕了。”

“是啊,有什么好审的,趁早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也许诺赫见了心灰意冷之下当即举旗投降也说不定。”

“我看这法典得改改了,已经坐实了还审什么,这种不忠之人,砍头都是便宜他了,要我说把他的皮扒下来,风干了挂起来才好,让他们都看看,背叛者的下场是什么。”

在傀的煽动下,审判厅都开始震动,原本的窃窃私语变得清晰可闻,仿佛谁说的大声,谁就更忠诚一样,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表明自己的忠心以及对诺兰的厌恶和不屑。

沐白不得不用木槌使劲敲了敲桌子,这才让他们想起来自己仍身处审判厅内。

傀的目光一直游离在那些原本支持诺家的大臣周围,最后定格在沐白的身上,他轻笑了两声,俯下身子,近乎贴在诺兰的耳边轻声道“诺兰大人,王权交替总是要牺牲的,您是如此,纳兰也是如此,但无论如何这都比战争要强的多,死几个王侯贵族算得了什么,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吗?因为……你还不够聪明。”

“是你?!”

诺兰猛地转过头,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傀,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把北风城搅得天翻地覆的人,居然只是面前这个没有任何贵族头衔,仅仅见过几面的皇后心腹。

“看看这群人,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只要您一垮台,他们就争先恐后的想要撇清关系,权利就是如此,当拥有它的时候,哪怕是一条狗,人们也愿意去吻它那肮脏的脚,自称奴仆,可当它离去之时,你却比狗还不如。”

傀没有反驳,他平静的面对着诺兰的愤怒,若非立场不同,他还挺想结交诺兰的,只可惜诺兰的性格注定了他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我认罪,我招供。”诺兰大笑着喊道。

大厅内立刻安静了下来,不仅仅是那些权贵,就连沐白都下意识摒住了呼吸,唯有皇后依旧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仿佛石雕一样不为所动。

“诺兰,你承认自己刺杀陛下,蓄意谋反吗?”

沐白的声音变得虚弱无力,这场审判的结果早就注定了,说白了就是走个形式,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诺兰会亲口承认,这么一来,就算他想要帮诺兰拖延时间,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对于陛下遭遇刺杀,我无话可说,对于诺赫率军北上,我也毫不知情,但我犯的罪远比这些要可怕十倍,百倍。”

诺赫努力站直了身子,冷笑着环顾那些坐在审判厅内的权贵们。

“我犯下的罪就是当初平定之战时没有杀光你们,当初叶北登位之时,没有人看好他,因为他只是个私生子,没有权利,没有军队,甚至得不到姓氏,没有人承认他是皇子,继承权更是无从谈起。”

“够了,诺兰你搞清楚,这是审判,你只需要交代自己的罪行就可以了,我们不是来听你说故事的。”皇后忽然开口打断道。

“你们都忘了,是谁支持叶北登上王位的,又是谁逼退外敌,守护北叶数十年安定,是你们吗?不是你们,是我,是诺家,可你们呢,只知道内斗,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还记得落叶歌怎么唱吗?要我再教你一遍吗?”

诺兰放声大笑,用嘶哑的嗓子轻轻唱道“绿叶子,落在您的额头,抹去痕迹,黄叶子,落在您的衣服,伤口掩盖,红叶子,落在您的坟墓,拉下帷幕,今夜,大雨灌满了厅堂,将鲜血冲淡,明日一切都会如初……”

丧钟响起,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面前这个步履蹒跚,满身伤痕的老人仿佛化作死神,手持镰刀对着他们阴冷狞笑着。

北境七叶·傀儡篇

北叶国的灵导列车常年无休,二十四小时都可以买到票,每一班车都是非常准时,近乎没有延误的时候,所以也不用等多久。

对于漂亮的女孩人们总是愿意多看两眼,但她身边那位背着铁匣的男人显然更吸引周围人的目光,北风城即便是入了夏也暖不到哪去,更何况现在才初春,小雨不断,可亚当却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两人在凌晨五点赶到了北风城,一天一夜的奔波,列车上墨玲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亚当,小小的休息了半个小时,仍是不解乏,已经累到站着都可以睡着的地步,跟在也当身后走的踉踉跄跄。

“要不你先回灵宛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墨玲儿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况且该知道的自己都知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墨玲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回来了,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现在只担心墨秋年他们的境况,风息堡失守,他们又不可能回灵宛,也不知藏在哪,但有萧殊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可若没有亲眼确定墨秋年安然无恙,她根本没有心思休息,只是北风城这么大,三个人藏在哪都有可能,实在无从找起,唯一可以确定就是,诺兰行刑之时,诺言绝不会袖手旁观,他肯定会做些什么。

“今天是审判日,现在已经七点了,一般来说行刑会选在正午,最多还有五个小时,这么点时间我还撑得住,没问题的。”墨玲儿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亚当没有在劝,这不是他的强项,既然墨玲儿坚持,便随她好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北风城,街道上的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自己了,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得出自己。

“走吧,但愿他们还活着,呵,已经懈怠到这种程度了吗?”

“谁?”

“七叶。”

亚当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叶北被人刺杀这件事,有七叶在,为什么还会被人如此轻易的得手,甚至掉包公主和皇子都没有人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当然,如果他们全都死了,那就另当别论。

北风城贫民区的一个小酒馆内,今天只有三位客人,但这也算是最近几天来生意最好的一次了,这里的人没有多少闲钱喝酒,也没有时间,对他们而言,能够勉强活下去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时不时就会有人酒徒赊账闹事,他们都以为这家酒馆开不了多久就会倒闭,但不曾想它一开就是十年之久,无论天气再怎么糟糕,生意再差,它依旧每天早上六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从无变化。

“老叶,我就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看,我也算是老顾客了,你就实话告诉我,干嘛不把营业时间换一换,晚上开门,早上关门,说不定这客人会更多,你想啊,大白天的除了喝死不偿命的酒徒,大家都要赚钱养家,这没有客人,你怎么赚钱啊?”休斯一脸好奇的问道。

酒馆的老板是一位金发的中年男人,穿着非常体面,戴着眼镜,看上去非常斯文,乍一看还以为是贵族老爷,他的手上总是拿着一个空酒杯,时不时就会倒上小半杯,品个半天。

“晚上鬼怪多,我怕吓到这孩子,况且我若是想赚钱,又怎么会把酒馆开在这?”

老板从身后的酒柜中取出一瓶红酒,倒了一小杯,轻轻晃了晃,殷红的酒液如同流动的宝石一般,稍稍品了一口,酸涩的口感充斥着味蕾,如同绸缎滑过舌头,柔和顺滑。

“鬼怪?你是说那些成天闹事的酒鬼吧,也对,小琳年纪还小,真要有人闹事,你一个人也应付不了,咱们这地方那些卫兵可不管,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们也懒得管,说白了就是放任穷人自生自灭,唉,有时候我真的羡慕,那些贵族老爷怎么这么会赚钱,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赚的钱,还不够人家吃一顿饭的。”

休斯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会这么大,他们幸苦奔波,累死累活才勉强生活的下去,可那些贵族老爷,大手一挥就把几百,几千的叶纹金花了出去,也许仅仅只是一道菜,也许只是一瓶酒。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当上贵族,到时候富得流油,可别忘了给我买点礼物,毕竟我这么支持你。”

年轻的酒侍端着木盘,将满满一大杯金色的麦酒放在休斯面前,嘴上还在调笑着这位中年不得志的男人。

“嘿,你小子还敢笑我,老叶你不管管他,对客人这种态度像个什么样子?”休斯笑骂道,其实两人关系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彼此拆台已经成了日常。

“哼,明明是你先说我的,什么叫我年纪还小,那些酒鬼我一只手就能撂倒好不好。”叶琳放下木盘,撩起袖子冲着休斯比划了两下。

“得了得了,赶紧把袖子撂下,省的再生病,瘦的跟旗杆似得,你啊,也就端端盘子行,跟人打架你不行,看到没,这才叫肌肉。”

休斯才喝了一口酒,差点被叶琳逗得喷出来,他强忍着笑意卷起自己的袖子,健硕的胳膊上青筋毕露,他干的就是体力活,别的不行,比体格三个叶琳也抵不过他。

一只手撂倒酒鬼?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休斯说不定还会相信三分,但叶琳长得实在太瘦弱了,十四岁的少年大腿还没他胳膊粗,风稍微大一点都怕把他吹飞,就这体格还胡吹大气。

“行了休斯,你还和小琳较上劲了,人家才几岁,你几岁了?要点脸,今天没活干还是怎么着,大清早就来喝酒,以前你不都是晚上才来喝一杯吗,难不成被人辞退了?”另一桌的客人调侃道。

“放屁,谁听你乌鸦嘴,我怎么可能被辞退,今天不着急,中午才开工,我来喝一杯怎么了?”

“哈哈,开个玩笑嘛,你慢慢喝,我俩还有工作,先走一步,老叶,钱我放在这了,连上次的一块还了。”

另一桌的两位客人放下钱,起身离开了酒馆,每天喝上这么一杯,已经是人生中最惬意的时候了,踏出这个酒馆,烦恼和便会压力扑面而来,但他们不得不迈出去。

“不够数,还差五个叶纹金。”叶琳撇了撇,取过桌子上的钱,不出所料那人还是没还清,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

“嗯,记下来,下次再找他补上。”

“老叶,你这亏本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要换了我早就关门跑路了,这一天天的,没生意也就算了,还总被人欠钱,老实说,你是不是贵族富商,特地来这看我们这群穷人笑话来了?”休斯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麦酒,百无聊赖的问道。

“我不是贵族,也不是什么富商,只是一家酒馆的老板仅此而已,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就问过了吗?”

“我问过吗?记不清了,唉,我真是越想越气,凭什么我就没钱没权,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老叶你说是不是,那些贵族比我强在哪?不就一个出生时选了个好肚子嘛,说到底,没有我们这些人,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可结果呢,他们享受精致的食物,左拥右抱漂亮的女人,时不时还得打打仗,受苦的却是我们,你说这公平吗?”

一杯酒下肚,休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不断的往外倒着苦水,这种生活他过了半辈子,却根本看不到头。

“别问我,公平与否本就不该由谁来判定,况且就算不公平又能怎么样,现实就是如此,抱怨也没有用,再喝一杯吧,我请你。”

“便宜你了,这酒比你喝的要贵多了。”

叶琳取过酒瓶,重新拿了一个高脚杯子放在休斯面前,殷红的酒液顺着杯壁滑入,澄澈透亮,休斯从来没敢点过这种酒,在他的印象中红色的酒只有贵族老爷才喝得起,这么多年他也没见有人点过这种酒。

“这么小气做什么,还特地换个杯子,就倒刚才那个杯子不就得了,老叶都说请我喝了,要不这瓶都给我算了吧。”

休斯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原本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郁都被这杯酒被冲散了,这可是贵族才喝得起的酒,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能尝尝,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平常总是看老叶喝,可把他羡慕坏了,但他却连价格都不敢问。

“你有没有常识呀,刚才那个杯子已经倒过麦酒了,继续用的话味道会变的你知道吗?还整瓶都给你,就一杯,多了没有。”

休斯刚要反驳,忽然听见门口的风铃响起。

“不如也给我来一杯如何?”

老板倒酒的手微微一滞,女的他不认识,但这个男的,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八年前离开的叶晟。

袖中匕首·傀儡篇

“两位要喝点什么?”

老板微微摇晃着酒杯,殷红的酒在杯子中不断的打旋,他眼中似有追忆,却又平静无波,这位老朋友当初在不该离开的时候离开了,当下又在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

“水就可以了。”

亚当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一直游离在叶琳身上,墨玲儿有些不明所以的坐在他对面,她不知道七叶是谁,也不知道亚当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个小酒馆。

“抱歉,我这没有水,如果两位不点酒,那恕我不招待了,叶琳送客。”

“两位,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走吧。”

叶琳不认识亚当,他第一次见到老板这么对客人说话,平日里就算他们没钱都会请着喝一杯,况且酒馆内明明就有水,不过他也懒得想那么多,这个背着铁匣的男人盯得他浑身不自在,赶出去也好。

“你叫什么名字?”

“大叔你谁啊,这么盯着别人看是很没有礼貌的,还有问别人名字之前你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知道吗?”

叶琳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人好像听不懂别人说话一样,还一直盯着自己看,难道自己脸上长花了不成?

“绝意灵武,说实话差了些,焚骨是一个分水岭,你若继续在这给他当酒侍,再过十年也跨不过去,不过你年纪尚小,将来能到何种地步倒也不好说。”

亚当说的轻描淡写,可叶琳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个人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境界,话里话外似乎颇为不满,他的确卡在绝意境一年多了,十四岁就达到绝意灵武,这甚至比灵宛内的那些天才都要快的多,换了其他人,这根本就不是问题,而是吹嘘的资本,可他不行,十四岁绝意对于叶琳而言,真的还不够快。

“既然走了又何必再回来,你忘了自己当初有多狼狈吗?你想惹麻烦,我可不奉陪。”老板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你是叶晟?!”

走了又回来?这句话外人听不懂,可叶琳一听就知道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难怪自他来了之后,老板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若面前这人是叶晟的话,这一切就很好理解了。

十多年前叶北虽然登上王位,但他的身份终究是一个私生子,除非先王承认他的身份,授予他姓氏,否则叶北并没有继承权,这个王位是他夺来的,最初许多家族并不认可,明里暗里的支持其他几位皇子,平定之战时被诺家一一镇压,但如此尚不能绝后患,谁知道这群人是不是表面顺服,这才有了七叶的诞生。

内乱分为两种,一种是明面上的反对,很好解决,但另一种却隐没在水下,时不时便搅浑局势,便如毒瘤一般难以根除,而七叶恰恰就是叶北用来拔除这些毒瘤的一把刀。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这七个人的身份更是无从查起,哪怕对皇后,叶北也不曾提起,手中长剑遭人提防,袖中暗匕方能杀人无形,未知的恐惧永远比流于表面的威胁更能慑服人心。

亚当,或者说叶晟,正是七叶的成员,不过最终他选择了离开,这种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自叶北登上王位之后,实在是太过乏味,他希望去追寻更高的境界,而不是沦为被铁锁束缚的家狗。

但七叶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整整一个月的追杀,没有任何情面可言,亚当几乎是不吃不喝,徒步逃离北风城,七叶的成员没有一个是弱者,一个便让人头疼了,更何况六个同时追杀,若非亚当对他们的手段了如指掌,恐怕现在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

“是很狼狈,半死不活的在冰原上逃了足足一个月,你们还真是不念旧情,我本以为死定了。”

即便八年过去了,他仍能清晰的记起自己当时离死亡有多近,只需闭上眼睛,一望无际的冰川雪原,身上全是伤口,唯一的感知便是冷,冷到极致,冷到伤口都流不出血,可他不敢停下来,只能麻木的迈着双腿。

“我们已经念旧情了,若真要杀你,你根本走不出北风城,背叛者的下场不用我多说吧,可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吗?因为有个人拿命向陛下担保,你已经死了,你做的也很好,换了名字和身份,叶晟便死在了追杀中。”

“叶珏她……这些年还好吗?”亚当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不好,她什么状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离开之前她身体状况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若不是靠药物支撑,早就衰竭致死了,我只能告诉你,她可能还活着,但绝对不好过,而且早已不记得你了。”老板嘲笑似的说道,可他眼里却又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这样啊……忘了也好,我本就不值得她去记。”

老板突然大笑起来,他走到亚当身前,笑的前俯后仰,笑的眼睛通红“你是一走了之了,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她该怎么办,你知道叶北下令追杀你的时候,她是什么表情吗?”

“砰!”

他忽然从叶琳的木盘上拿过酒瓶,狠狠的砸在亚当头上,已经分不清是酒还是血,浸湿了亚当的衣服,溅的到处都是。

叶琳和墨玲儿都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吓呆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前一秒还在莫名其妙的笑,下一秒就直接动手了,唯独亚当没有惊讶,他甚至没有想过要躲。

“不是!不是这个表情!你应该再茫然一些!再痛苦一些!”

老板一把拽住亚当的衣领,直接将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这不是他想看到的表情,这张毫无情绪可言的脸,只会越看越心烦。

为什么不惊讶?

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不痛苦?

墨玲儿在一旁甚至不敢插嘴,方才那一瞬间显露出来的压迫感和杀意可不是作假的,他是真的想杀了亚当。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救不了她,就算不走又能如何,能改变什么吗,少了我,七叶还是七叶,叶北的恩情我自觉已经还清了,既然如此,何必自缚在这个地方,对我而言安逸既是地狱。”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往的记忆他仍是放不下,叶珏可以一忘了之,他却做不到,今朝重回故地,回头再看也许当初的离开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境界,更是为了逃避。

“明明来自同一个地方,你和她的选择却截然相反,算了,你既然致力于追求更高的境界,还回来做什么,陛下的生死与你无关,她的生死,你不是早就不关心了吗?”

“明知故问,八年前若不是诺家救了我,我早就被埋在冰雪之下了,如今诺兰大人无辜蒙冤,即将被处刑,叶北昏迷不醒,宫廷政变,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却问我来自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叶泷在做什么?混吃等死吗?”亚当反问道。

“自你离开之后七叶就变了,陛下不再信任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第一个带头出走的人,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明明可以拥有更高的地位和财富,可以娶妻生子,谁愿意过一辈子隐姓埋名的孤独生活,有了二心,七叶就变了,叶珏肯为你担保,所以你偷偷活下来了,可叶枫,叶洛和叶辰就没那么幸运了。”

三年前发生的事,叶泷这辈子都忘不掉,对于叶晟他们留了情,但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叶枫他们也试图假死脱离七叶,若是天衣无缝也就罢了,可偏偏不知为什么就被叶北给发现了。

不受控制的匕首还有价值吗?

叶北很明确的告诉了他,没有。

那一战中叶灵当场身死,他和叶珏也被重伤,叶枫三人的灵核皆被打散,命不久矣,叶泷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也就结束了,已经是惨烈收场了。

谁知道,这三个人却在死之前疯狂的屠杀了上千无辜民众,他和叶珏根本拦不住,除非他也豁出性命,但没必要了,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普通民众的性命不再考虑范围之内,这三个人已经死定了,只是叶泷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泄愤或是不甘?

“看看这些人,他们拥有的,我们这辈子都得不到,却成天的抱怨,可为什么他们活的好好的,我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该死吗?”

死之前叶枫笑着,他似乎一直都在笑,握着手中被血染红的剑,笑着质问叶泷,这个问题叶泷回答不出来,叶珏也是一样,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加入七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过往,最终却过上了为了杀而杀的生活,没有自由可言,一举一动都如傀儡一般,如果没有允许,哪怕是吃饭睡觉也不行,人命在他们眼中犹如草芥,强横的实力没有为他们带来荣耀和地位,只有枯燥的任务,日复一日。

不堪回首·傀儡篇

“你想救诺兰,我不会拦你,但也没有必要帮你,七叶早已名存实亡,况且没有命令,谁都不能擅自行动,你找我没有用,我只想安心经营自己的小酒馆。”

叶北的翻脸,加上这三年的拘束让叶泷彻底想明白了,自己的价值已经到头了,叶北不可能再信任七叶,也许直到死去,都不会有人记得自己,他心里是有些记恨亚当的,如果不是这个男人打破平静,叶枫他们也不会死,七叶更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

“叶珏在哪?”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见人就杀的疯子还能在哪,自然是被关起来了,你也没必要怪陛下,她已经疯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半年前,那个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前一秒对你刀剑相向,后一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亚当沉默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归宿,怪不得别人,他只是不明白,仅仅一千个叶纹金的恩情为什么值得她为叶北付出到这个地步,他曾经问过叶珏,可叶珏却总是笑着说,记不得了。

怎么可能会忘记?

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即便到了冬天也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手脚戴着镣铐,只能睡冰冷的石板,盖着满是破洞的草席,十多个人和老鼠蟑螂共住一室,奴隶主将他们提供给富人和贵族,每日劳役从不间断,他还好一些,毕竟是男孩子,勉强撑得下去,可叶珏却不一样,她是个女孩,远比他要悲惨十倍不止。

一旦怀上孩子就被迫用药物打掉,久而久之也就不会再怀孕了,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奴隶女孩去负责,他们只是玩乐罢了,毕竟钱已经付过了,叶珏的死活他们可不管。

这些事都被亚当看在眼里,他试图带叶珏逃跑,但很快又被人抓回去,奴隶主咬牙切齿的挥着皮鞭抽打他,打到皮开肉绽,浑身鲜血才停手,可不能打死了,打死还怎么赚钱,亚当唯一的安慰就是叶珏没有挨打,对于奴隶主而言,这个女孩他可不忍心下手,如果浑身是伤,脏兮兮的,那些贵族还怎么看得上?到时候卖到花街恐怕都没人要。

若是没有遇到叶北,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在伤痛和劳役中死去,又或者成年之后被卖到角斗场,杀上一两个人,然后光荣的死在满是尸体的舞台上。

至于叶珏,大抵会被卖到花街当个妓女,靠着接客度日,出身注定了没有人会真心对待她,更没有哪个贵族会蠢到娶一个奴隶女,他们对血统的重视宛如自己的性命,宁愿姐弟通婚也不愿意接纳一个平民,何况是奴隶。

他亚当的命只值一百个叶纹金,叶珏稍微贵一些也不过一千叶纹金,叶北把他俩买了下来,亚当和叶珏没有庆幸,有的只是恐惧,因为当个奴隶好歹还能活下去,还能吃上东西,奴隶主指着赚钱,不会把他们弄死,可一旦被人买走,就算拿他们喂狗也没关系。

“知道我为什么买你们两个却不买他们吗?”叶北指着那些**着身子,骨瘦如柴的奴隶们问道。

两人摇了摇头,他们哪知道叶北怎么想,他们只知道面前这个人出手阔绰,衣着华贵,只能祈祷他能够仁慈一些,毕竟贵族买奴隶回去玩弄至死这种事太常见了。

“因为他们的心已经死了,活下去成了一种负担,这种人一个叶纹金都不值,但是你们值,哪怕他要价十万我也会出。”

亚当不明白叶北这番话的意思,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值这么多钱,别说十万了,这辈子他见过的钱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百,有得吃已经不错了,如何去奢望更多?

“把过去的名字给我忘了,从现在开始,你是叶晟,你是叶珏,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你们把这个奴隶主杀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带他的头回来,做不到的话,我直接送你们去角斗场。”

杀人很难吗?

对于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真的很难,他们甚至没有拿过武器,如果石头不算的话,但角斗场三个字已经足够让他们鼓起杀人的勇气了,与其和那些杀人如麻的恶徒同台竞技,倒不如想办法杀了这位奴隶主。

奴隶主手底下有四十多个奴隶,不算很多,故此也没什么钱,每天晚上都会喝个烂醉,然后去花街找个便宜妓女消遣,这是他最大的乐趣。

醉酒之后的人通常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就在他熟睡之时,两人用草绳将他和妓女都勒死在了床上,用打磨锋利的石块,一下一下的将他的脖子撕开,切断骨头和肌肉,就像杀猪一样,直到石头都砍钝了,才砍断一半。

房间内充斥着屎尿的恶臭和血腥味,两个孩子满手鲜血,跪在奴隶主的身上,试图把他的头扯下来,血管一根根的爆裂开来,鲜血喷溅在亚当脸上。

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惯性带着两人朝后倒去,亚当怔怔的看着怀里的人头,整张脸青紫肿胀,两眼凸出,向外伸着舌头。

“呕……”

亚当再也忍不住,将人头一扔,俯身呕吐了起来,这是他和叶珏第一次杀人,他不知道这么做的是对是错,他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和叶珏就死定了。

“哈哈……”

亚当吐了好一会,把胃酸都给吐了个干净,浑身脱力般的靠着墙壁,手和脚还在止不住的发抖,面色白如敷粉,可他却止不住的笑出了声,原来杀人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原来亲手杀掉一个恨之入骨的人是这么开心,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这么做?

“为什么要笑,杀人很开心吗?”叶珏歪着头问道。

“他这么对我们,现在亲手杀了他,为什么不开心?”亚当不解的望着她,相比他自己,叶珏才应该是最恨奴隶主的人。

叶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摇了摇头。

直到叶北带他们离开维罗城时,亚当才知道这个人居然是北叶国王的私生子,但他并没资格继承国王的姓氏,而是随母亲姓,宫廷内没有人看得起叶北,就连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时常羞辱他。

最初的七叶并不叫七叶,因为只有他和叶珏两个人,直到后来才有了其他人的加入,叶枫本是一个小偷,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只有两个下场,第一是根据法典被砍去手脚,这其实比死还不如,第二便是去虚界城,如此便可以免去责罚。

这种刑法并不算重,因为阶级不同,上层人士对与底层人士没有同情,有的只是鄙夷和厌恶,即便他们知道,权利和财富本就来自这群贫穷肮脏的人身上。

但叶北给了他第三个选择,放弃过往的名字,成为叶枫。

他们都有着不得不加入的理由,只要叶北还活着一天,他们就必须背负七叶的名字活下去,执行一个又一个的任务。

这些往事亚当从来不愿意去回想,无论是之前的奴隶生活还是成为七叶后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枯燥乏味,甚至可以说痛苦不堪,沾满鲜血的手,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他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当时叶珏没有笑。

当杀戮成为日常的一部分,除了疯子,没有谁能笑得出来。

叶珏的天分没有亚当那么高,甚至还比不过叶枫,境界提升缓慢,执行任务越来越困难,正如叶北所说,没有价值的人他不需要,但七叶绝不容许有人退出,实力垫底的叶珏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消失。

正值北风城王权争夺最激烈的时候,那也是七叶压力最大的几年,这个时候谁都不能犯错拖后腿,若是叶北就此败了,他们一样万劫不复。

期间叶北亲自找叶珏谈过一次话,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在那之后,短短一个月时间叶珏突破了绝意的瓶颈,跨越焚骨,直接迈入了化魂境,修行的过程仿佛不存在了,似乎就连她喝水,走路的时候境界都在飞涨。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叶珏渐渐的开始忘记一些事情,刚开始还不明显,时间一长表现的越来越严重,有时候见到亚当都会茫然盯着他看许久,才能记起他是谁,可无论亚当怎么问她,她都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直到叶北真正成为国王之后,他才亲口回答了亚当的疑惑,那是他委托自己的老师湫寻来的星月草,一共有七株,然而真正用到的却只有叶珏一个人。

星月草生长在西方龙域,顾名思义,是龙族生存的领域,除了虚渊之外最为危险的领域之一,当今世上只有寥寥数人敢踏足龙域,而叶北的老师湫正是其中之一。

星月草数量稀少,秋生冬枯,即便在龙域也非常少见,结合相应的咒法使用可以直接改变人的体质,变得如同太荒时期的人族一样亲和灵力,有点类似于返祖。

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使用者将成倍透支寿命和潜力,实力提升的越高,身体就会越虚弱,浑身疼痛难忍,很容易染上疾病,并且记忆丢失,她会逐渐记不清事,忘记身边的人,最后连自己是谁也一并忘记,最终或是死于身体衰竭,或是死于疾病,又或者失去理智死于疯狂。

这比死要痛苦多了,若换了亚当,他宁可冒险逃走也不会接受这种办法,亚当曾经问过她,这真的是她自己的意愿吗?

叶珏只是摇摇头,笑着说忘记了。

也许她真的不记得了吧。

各方交汇·傀儡篇

叶琳呆呆的望着亚当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但这种莫名的悲伤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别看了,咱们今天早点关门回家,忙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放几天假了。”

叶泷笑着将他的头发揉的一团乱,本以为叶琳会像平时一样大叫大嚷起来又或者为放假休息而欢呼,可他仍是呆呆的不言不语,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真的没见过他吗?”叶琳迟疑的问道。

“叶晟早就死了,你又怎么会认识他呢。”叶泷平静的说道。

“老叶!你们没事吧,那人呢!他是不是来闹事的,小琳你别怕,我带帮手来了!”

那个背着铁匣的男人一看就不怀好意,休斯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趁着他们没注意就溜出去找帮手了,叶泷可是他的老朋友了,也顾不上付钱,生怕这人闹事,老叶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自己一个人又没把握,先去找几个帮手总是没错的。

大吼大叫的声音传到叶琳和叶泷耳中,两人不由的相视一笑

……

亚当沉默不语的走在前头,脑海中全都是叶珏的音容,叶泷的话由不得他不信,自己离开时她的身体就已经非常虚弱了,这八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只能下意识将错全都归咎到叶北身上。

最初加入七叶时,叶北对他和叶珏而言如师如父,虽然严苛了一些,但在灵道的教导上没有任何的保留,可这份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薄,渐渐的,亚当开始明白,自己和叶珏对于叶北来说,并不是什么亲人,也不是弟子,只是他亲手打磨的匕首罢了。

他从来只会教自己如何杀人,如何提高境界,但杀人的理由,他却绝口不提,似乎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他的一个命令那个人就该死。

他忘了不杀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也忘了自己上一次安稳睡觉是什么时候,跟随叶北的这些年,他并不是作为人而存在,而是一把武器,一把不会去质疑,不需要思考的武器,叶北指向谁,他就刺向谁。

武器罢了,主人有怎么会对其产生感情呢?

他早早的看清了,可叶珏却似乎陷在了里面,即便她心知肚明,可叶北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亚当之外,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甘愿为了叶北去付出,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在她的认知中,叶珏这个名字是叶北赋予的,她的生命也是一样。

最终他选择了离开,而叶珏选择了留下。

若是当时留下来会怎么样?

亚当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这个世上没有如果,他也不需要去假设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单凭我们两个人,想要直接从刑场救人大抵是没戏的,且不论傀手中的四万守城军,单单御前侍卫也不好解决,况且根据你的推断,傀势必在行刑的时候刺杀皇后,若他得手,便可直接发动政变,让月继承王位,宫廷内谁敢反对?到那时,即便救出诺兰大人,这败局也无可挽回。”

若是有七叶的帮助,亚当有信心直接救出诺兰,甚至当场将傀斩杀,发生这么大的事,七叶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他们必须要出手干预,因为这件事已经危及到了叶北的性命和王权,可事实上他只得到了七叶名存实亡的消息,这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傀想要栽赃诺家,必然不会等诺兰被处死再刺杀皇后,一定会在诺兰将要处刑之际动手,这样势必会引起人群骚乱,混乱之中,那些御前侍卫绝对拦不住刺客,我们只能伺机而动,等皇后将要被刺杀的时候再出手,同时还要想办法救出诺兰公爵。”墨玲儿说道。

“这的确是个办法,只是我们尚且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手段刺杀皇后,是下毒还是暗杀,若那刺客就是她的贴身侍卫呢?”

亚当这个问题非常现实,刺客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又会以什么方式进行刺杀尚且不知道,就算他亚当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信息这么匮乏的情况下保证皇后的安全,同时救出刑场上诺兰。

“傀想要演一场戏,诺家的余党为了救诺兰而突袭刑场,但却没能救出诺兰,恼羞成怒之下刺杀皇后,故此绝不可能下毒,至于贴身侍卫也不太可能,皇后身边的侍卫,皆是被调查过身世的人,以诺兰和陛下的关系,他不会安插人手在皇后身边,所以这反倒禁不起推敲,直接派人行刺,然后‘不小心’暴露身份,不是更简单吗?”

“若是如此倒也简单了,走吧,就去看看他准备了一场什么样的好戏。”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墨玲儿心里完全没底,但这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全部了,如果这一切真能如她所预料的一样,皇后应该就能认清现实,她可以理解皇后迫于傀的威胁不得不协助他,只愿到了危及性命的关头,皇后能够清醒过来吧。

……

豪华的宅邸内,仆人侍女一应俱全,精美的家具彰显着他现在的阔气,毕竟整整五十万叶纹金,王岚过惯了贫穷的生活,没有太多花钱的意识,在北风城的富人区买了一套宅邸,整天无所事事的喝喝酒,逛逛街便是最大的乐趣。

这钱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刚好砸中了王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花钱,不再需要靠偷盗为生的他,忽然觉得生活中少了很多乐趣,平淡的乏味。

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王岚时常自问,但没有答案,若是让他回到过去那种偷盗的生活,恐怕打死他也不愿意,只是在得到想要的之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人生忽然没了追求,似乎已经到了终点。

用他自己的话说,以前看到卫兵下意识就会躲,看到门锁就想着去偷,想着偷到钱之后该怎么花,规划着偷东西和逃跑的路线,踩个点都要好几天,当他真正偷到钱之后,哪怕少到只能买个面包,买一瓶酒,但他依旧会感觉很满足,而现在,人生少了很多趣味。

但今天不一样,他很紧张,也很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因为他又一次重操旧业了,避开一个又一个的卫兵,摸清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地点,但不是为了偷东西,只是单纯的踩点,在他看来这可是一件比天还有大的事,能够参与其中,实在让他兴奋到不行。

他唯一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墨秋年能够接二连三的被卷进这些事件中,但他不在乎,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实在是太没有趣味了,他渴望更加刺激的生活,即便这要冒着被扣上藏匿反贼罪名的风险。

“说实话,就给了我一天,这时间也太紧了,以前偷个东西还得踩点三四天,我可不保证没有疏漏,只能粗略的画一张地图,你们将就着看吧,这差不多就是刑场的全部了。”

王岚将一张他手绘的地图平铺在桌子上,虽然画的不怎么好看,但还是很形象的,绝大多数的细节都被他画了出来,整个刑场的地形跃然纸上,毕竟这是他的老本行了,虽然有一点时间没干了,但上手还是没问题的。

“抱歉……又拖你下水了。”

墨秋年有些不好意思,这已经是王岚第二次帮他了,而且两次都是冒着性命危险,风息堡沦陷,也不能回灵宛,若非王岚收留,恐怕这北风城真的呆不下去了,诺言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了,藏匿者必然被定罪为同党,一旦发现死罪难逃,换了别人谁敢窝藏他们三个,恐怕告发还来不及。

“真是有缘,墨少爷你明明不知道我的住址,还能误打误撞找到我家,我还以为偷了这么多年的东西,自己居然也有遭贼的一天,哪知道是你。”

王岚不得不感叹缘分真是奇妙,他第一次偷东西恰巧救了被卫兵追赶的墨秋年,第二次他在自己新家门口,又一次救了被卫兵追赶的墨秋年,不过这一次他身边还有两个看上去同岁的少年。

“这大概就是老说所说的贵人。”诺言听罢不由感叹道。

“依我看,这应该是孽缘吧。”

萧殊也没想到这个看似不靠谱的王岚居然敢帮忙,难道说他还在感念墨秋年那五十万的报酬吗?又或者他已经花完了,想再从墨秋年身上赚一笔,这才冒这么大的风险。

“诺少爷,恕我多嘴一句,依我看呢,你们现在该做的其实不是去救诺兰公爵,而是赶紧离开北风城,有多远跑多远,虽然我不是贵族,也不懂什么政治,但最起码我还知道三个人是对抗不了军队的,你们也说了,现在人家手头有四万守城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打不过,不如趁早跑吧。”

王岚对他们的行为完全不看好,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出诺兰,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若是我还不能把握住,就真的彻底输了,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去。”诺言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地图上那个被标记出来的行刑地点。

刑场惊变·傀儡篇

又是一个雨天,正午的天空见不到太阳,阴云层层叠叠,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灰色,虽然无风,但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是将初春的凉意带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看台上人群熙熙攘攘,他们撑着伞,踮起脚,努力眺望着,都想看看那曾经不可一世的诺兰公爵现今是怎样一副落魄模样,对他们而言,这便是饭后的谈资,可不能错过了。

至于诺兰公爵到底犯了什么罪,他们不关心,他们只想看这个人会被处以什么刑法,砍头,绞刑又或是焚烧?许多人更倾向于绞刑,因为有的人早早就来占位置了,还没吃午饭,若是看完了砍头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估计会难以下咽吧。

高台上,皇后坐在正中央的席位,她的左手边坐着月和紫罗,黑色的面纱掩盖了她那苍白的面容,那些宫廷大臣不得不站在高台的两侧,今天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但这些大臣对处刑可没有兴趣,相比诺兰的下场,他们更关心中午该吃什么。

诺兰身负枷锁,两名御前侍卫手持钢矛压在他的背上,被迫跪在皇后面前,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阳光了,即便是阴雨天,仍不得不眯着眼睛,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他试图抬起头,却又被侍卫狠狠的摁在了地上。

这就是自己费尽心力守护的王国?

高台上的弄臣,看台上的愚民,以及……这冰冷的地面,原来这就是自己二十多年守护的东西吗?

诺兰并不畏惧死亡,他只觉得讽刺,自己没有倒在战场上,没有死于暗杀,却倒在了自己一手扶持的王权面前,只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或许自己真正的罪并不是刺杀陛下,也不是什么谋逆,而是诺家那足以挑战王权的实力。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一点,所以才甘愿离开白狼城,去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御前大臣,只是为了让叶北放心,只是因为他相信叶北,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沐白大人,时间差不多了,这等阴雨天,实在让人不舒服,诸位想必也都站累了,宣罪行刑吧。”皇后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颤抖,在她竭力掩盖下,没有人听出异样。

唯有她身旁的紫罗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母亲,随即又将视线从傀和月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诺兰身上。

“是。”

沐白暗自叹息,此时此刻他也无能再为诺兰求情,不管那些证据是真也好,是伪造也罢,只要所有人都承认了,假的也一样是真的,他们想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诺兰的头。

“诺兰身为公爵,却在灵宛开学舞会之际行刺陛下,致使陛下昏迷至今,且密谋造反,证据确凿,立即褫夺爵位封地,但凡诺家之人,无论男女老少,仆从爵士,皆以叛国论处,男的一律砍头,女的一律绞死,无人例外。”

说完这一切,沐白恍惚脱了力,连忙扶住栏杆,他只觉得有些头晕,大口的喘着气,明明在室外,胸口却闷得慌,说不出来的难受。

“沐白大人您没事吧?”侍卫连忙伸手扶住了这位老人。

“我能有什么事……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沐白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挣脱了侍卫的手,怔怔的望着跪在台下的诺兰,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北风城尸骸遍野的景象,到处都是废墟,孩子无家可归,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野火融化冰川,北叶国陷入旷日长久的内战,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将在战乱中毁于一旦。

行刑者穿着厚重的铠甲,带着头盔,只给口鼻留出了呼吸孔道,以及眼睛前一道用来观察的窄孔,这是每一位行刑者必备的穿戴,以防有人报复他或者他的家人。

宽刃巨剑锋利无比,剑身上刻印着三叶印记,行刑者的右手臂上缠着象征北叶国的三叶旗帜,虽然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但他内心却依旧紧张无比,握剑的手满是汗水。

这要是杀个平民罪犯,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面前这位老人不同,自己的身份真的不会被泄露出去吗?万一被人查出来,一名小小的御前侍卫该如何面对诺家的迁怒,别看沐白说的容易,谁不知道诺家在北境的势力有多大,岂是说论处就论处的?

“我第一次杀人比你还要紧张的多,他是一个胆小鬼,打仗的时候他跑了,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父亲让我盯着他的眼睛,听他最后的遗言,然后亲自动手,说实话,我搞砸了,我那一剑犹豫了,只砍断了一半的脖子,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死去,他疯狂挣扎,血喷了我一脸,那个画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诺兰忽然笑出了声,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能和我说话,但是不要害怕,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是谁,把剑我给握紧了,砍的时候不要犹豫,否则我发誓,我一定会溅你一脸血的。”

行刑者沉默不言,他紧了紧手中的巨剑,慢慢将其架在了诺兰的脖子上。

沉重的剑锋压在脖子上,将死之际,诺兰心中却释然了,以前都是自己持剑砍别人的头,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诺兰身上,这一刻他们等了很久了。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拍手声,行刑者定了定心神,缓缓举起巨剑,他不需要去管被处刑者是否有罪,他要做的只是举起剑,然后砍下去这么简单。

然而就在此时,傀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高台外忽然升起一阵目不能视的雾气,仿佛天空中落下的雨在这个瞬间被完全蒸发成了水蒸汽。

“这是什么?”

“怎么回事?”

“好烫!”

“啊……”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呼,但很快这种惊呼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滚烫的水汽灼伤了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们的面容变得红肿,浮现出一个又一个被烫伤的水疱,眼睛也被水汽的高温灼伤。

高台上的大臣们也被面前这一幕被吓呆了,他们看不清外头发生了什么,有一位大臣伸手探入白蒙蒙的雾气中,就像触摸到了烧红的铁一样,立刻缩回了手,但即便如此他的手依旧被烫的遍布水疱,疼得他涕泪横流。

至于那些御前侍卫就更惨了,绝大多数的侍卫都站在外头维护秩序,原本穿的铠甲瞬间变得滚烫,还来不及脱掉,就已经被烫晕了过去。

大臣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此刻自顾不暇,挤在一起不断的往里靠,生怕外头这滚烫的水气蔓延进来,至于外头那些平民的死活,他们根本不在意。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保护两位殿下和皇后。”

沐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高声吼道,他站的位置最靠外,原本扶着栏杆的双手遍布大小不一的水疱,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这番话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大臣们纷纷拔出自己那从未见过血的名贵宝剑,英勇无畏的挡在皇后面前,前一秒的狼狈和惊恐似乎只是错觉。

雾气正中央。

诺兰在雾气出现的刹那就闭起了眼睛,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高温水汽浸湿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烫出一个又一个水疱,可沉重的枷锁依旧让他动弹不得,若换了以前这根本不可能,但现在的他比普通老人还要不如。

行刑者连忙将手中的巨剑给扔在了地上,高温水汽让他身上的盔甲以及手上的巨剑都变得滚烫,他不禁有些庆幸,幸亏自己在盔甲内还穿了一套厚厚的衣服保暖,这才没有被当场烫晕过去,但即便如此,他现在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行刑。

“还不快放了诺兰大人,否则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

“你竟敢杀诺兰大人!找死!”

行刑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却寻不到那声音的来处,仿佛四面八方响起,自己明明还没动手,他下意识朝地面看去,行刑的剑都被他扔了……嗯?怎么没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力大势沉的一拳直接将他的铠甲连同胸膛一起打的凹陷了进去,碎裂的肋骨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心脏也在这个瞬间停止了跳动。

行刑者的尸体如离弦之箭一般穿透浓雾,砰的砸穿了高台石栏,竟是直接朝皇后砸去,其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面前仍是浓雾滚滚,根本看不清事物,侍卫虽然知道有刺客,却不知道对方的方位,只能持剑护在皇后身前,偏偏这些大臣非要挤在一起,反倒将他们这些侍卫挤到了一旁,等到他们听见浓雾中传来的呼啸声时,再想反应已经是来不及了。

然而最为讽刺的是,当浓雾中飞出一具不知道什么东西砸来的时候,原本挡在皇后面前的大臣这个时候反应一个比一个快,抱头就是一个下蹲,连剑也不要了,什么皇后,什么殿下,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何为公正·傀儡篇

行刑者的尸体如流星一般朝皇后砸去,皇后哪里反应得过来,她想要起身闪躲,却被那些慌乱的大臣挤得动弹不得,这个时候她心中想的不是如何活命,而是下意识将左手边的月和紫罗推了开去,即便心知这两个并非是她的孩子,可在危急关头,她仍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毫厘之差,一名侍卫舍身扑了上去,能够胜任皇后贴身侍卫的没有一个是弱者,砸来的力道虽然大,但仍是被他给撞了开去。

沐白刚刚舒了口气,余光忽然瞥见雾气中一抹寒光刺来,他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行刑巨剑已经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径直朝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皇后胸口刺去。

在他们放松的一瞬间,这把剑来的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剑锋离皇后的胸口只剩下半寸距离,仿佛下一刻就会贯穿她的胸膛。

沐白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住剑柄,他也不管自己到底抓不抓的住,但……

金属相交的声音响起,劲风骤起,瞬息间吹散了周遭的水雾,一切豁然开朗。

一柄细长猩红的剑挡在了行刑巨剑面前,脆弱的就像缝衣针一样,但它的的确确挡了下来,不知何时皇后的身边多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我应该一早就说过了,你们想做什么我本是不愿意多管的,可秋年他们是我朋友,两位殿下和诺言则是我名义上的学生,怎么说呢,也许从一开始你我就站在了对立面。”

萧殊没有理会他们异样的眼光,对着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红叶剑,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傀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目光仍是平静无波。

行刑台上,亚当孤身一人拦下了鬼,他本是打算先救皇后的,但当他看见鬼准备下杀手之时,便当机立断冲到诺兰身旁,在他看来就算皇后身死也是自作自受,他此行本就是为了救诺兰。

“唉,为什么就不能顺顺利利的让我解决这些麻烦呢,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好烦啊,算了,全都杀了吧。”

鬼见状也懒得再继续演戏,将方夜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事前他一直都在祈祷,希望对方能够别来添乱,解决完之后他也好继续度假休息去,现在看来,还是被傀猜中了,这群人是真的不怕死。

“亚当!?你怎么来了?”

雾气散去,冰冷的雨水缓和了烫伤,诺兰勉强睁开眼睛,若换个人他或许看不清,但亚当他是认识的,特别是他背后那标志性的铁匣。

亚当没有说话,对他而言面前这些守城军的威胁并不大,最高的也不过绝意灵武罢了,但这个黑发青年却不同,他的危险程度已经到了让亚当不敢分神说话的地步,什么样的实力才能够让化魂灵武的亚当都不敢分神,答案呼之欲出。

神渊灵武!?

对手的实力远超想象,亚当不敢托大,从身前铁匣中取出一把无锋如尺的墨剑,说是剑却没有剑锋,甚至连剑尖都没有,就如同一把厚沉的尺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傀先生,能否请您解释一下?”

沐白眼尖,他一眼就认出了行刑台上的黑发青年就是一直跟在傀身边的那个人,换句话说,方才行刺皇后,傀绝对脱不了干系。

眼见没了危险,这群大臣立刻又跳了出来,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大义凛然拦在傀和皇后之间。

“傀先生!若是我没认错的话,台下那位是你的人吧?”

“心怀不轨,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看把他抓起来,连同诺兰一起处死!”

“抓起来!”

皇后却没有说话,她很清楚傀的手段,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想想也是,傀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带着月和紫罗隐姓埋名的离开,只是傀的空口承诺,只是她的幻想罢了,这件事谁都不能全身而退。

“你们拥有权利,拥有财富,可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拥有这些吗?因为你们聪明吗?因为你们的才华吗?都不是,因为你们生为贵族,权利和财富不需要你们去争取,你们要做的只是继承罢了,就如同你们的上一辈,上上辈一样,但权利就是个谎言,当有一个人将其戳破之后,你们还剩下什么呢?”

傀轻描淡写的说道,权利诞生于尸骸之上,也必将毁灭于尸骸之上,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将苦难还给这高高在上的贵族罢了,既然来了,那就全都留下吧。

御前侍卫还没能靠近他,就已经痛苦倒地,灰色的纹路遍布全身,不消片刻,整个人如同焚烧殆尽一般,只余下一地灰烬和铠甲。

还没等这群大臣们害怕,周遭忽然升起四道巨大的灰色光幕,互相闭合之下,竟是将整个刑场都包裹了起来,雨水落在光幕之上立刻便蒸发成了水汽,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此刻变得更加晦暗不堪,恍如黑夜。

看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在水汽升起的刹那,民众们基本都跑光了,现在还留在刑场内的,不管你是忠臣也好,弄臣也罢,傀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这本就是他计划好的,诺兰行刑之日,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到时候再一并推给诺家,没有活口自然也就没有证据,一切都是他说了算,届时那些家族会选择相信赋予他们权利和财富的皇室还是相信反贼诺家,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傀!你要做什么!?你难道要杀光我们不成?你敢这么做,到时候我们家族的人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害怕了,打从心底里害怕这个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但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对于这种无能者的哀号,傀只是轻笑道“这内阁乌烟瘴气的,是时候换换人了,相比报仇,我相信他们更愿意继承爵位,只要权利尚存,就不缺趋炎附势的小人,”

他们四散逃离开去,也不想去管什么皇后了,傀没有去拦,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这群跳梁小丑,那巨大的灰色光幕如同生与死之间的沟壑,明明看得见外头,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炙热的高温连钢铁都能顷刻融化,更何况**凡胎,若他们有鬼那般的实力,说不得还真能够强行突破,只是他们有吗?

“为什么……”

皇后失神的呢喃着,也不知是在问傀,还是在问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抛开皇后的身份,她只是一个孱弱的女人,一个母亲而已,她只是想忘掉过去的身份,安安稳稳的生活罢了,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达不成?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有的人生来高贵,继承爵位封地,有的人生来贫贱,沦落为妓女乞丐,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享受美酒美食,而有的人却连肚子都填不饱,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死人,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我该去问谁呢?”

傀无奈的摊了摊手,只可惜并非什么事都能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世间许多事没有理由,它就是如此,仿佛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和反驳,能做的只是接受罢了。

“所以你便将自己所谓的公正强行加诸在他们的身上,难道这就公正吗?”

萧殊平静的反问道,傀的这种想法和与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只是他的做法更加极端,若人人皆是如此,这世间岂非乱了套。

“这话你不该对我说,你该对那些挨饿受冻的孩子去说,对那些身受战乱之苦的民众去说,听听他们是怎么想的……算了,说这些做什么,既然你敢来,想必是有把握,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阻止我。”

傀自信源于他对局势的了如指掌,王珂的背叛,七叶的消亡,守城军的反投,莫兰的夜宴乃至湫的离开,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将能做的做到极致,将变数减到最少,结果自然就是注定的。

现在,最后一步棋已经落下了,今天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刑场!

九阶咒术灰幕只是开胃菜罢了,其一是为了将他们都圈在里面,就算是鬼想要强行突破也得费上一番手脚,拦下这群人绰绰有余,其二便是为了隐藏它的气息。

傀从戒指中取出一个只有手指大小的透明瓶子,其内装着莫约小半瓶的金色液体,这个东西刚一拿出来,萧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远在行刑台上的鬼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全身都是冷飕飕的,他是真的没想到傀居然这么下血本。

“喂!没必要吧,你这样就过分了吧。”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傀手上这瓶东西可是名副其实的龙血,而且不是普通的幼龙,幼龙的血液是淡金色,而这种金色如固体一般的血液象征着成年龙族,傀想要做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毕竟再怎么说他的灵法境界也已经达到灵导士的水平了。

“节约时间嘛,我也是为了你的假期着想。”

傀从戒指中取出一份卷轴,顺手将其抛出,但那卷轴却并未落地,而是展开之后悬浮在他面前,与此同时他已经取下了瓶塞。

灵偶碎裂·傀儡篇

“阻止他!”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好恐怖……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蝶的声音在颤抖,无可抑制的恐惧,近乎本能的害怕让她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在傀取下瓶塞的刹那,她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若非寄神在萧殊身上,单单这股压迫感就足以将她的残魂彻底抹消。

快至极限的一剑挥出,萧殊甚至没有去考虑这幅身体能不能承受这种速度,他尽了全力,目光完全跟不上这一剑的轨迹,一道红芒直取傀的心脏。

但是……

傀稍稍朝后退了一步,层层叠叠的冰锥随即拔地而起,剑锋一斩而过,无数冰屑飞溅,可到底还是没能伤到傀半分,这冰锥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在两人中间不断的上升,整座高台都被其给撑裂了。

地面剧烈的晃动着,不消片刻,两人中间竟是升起了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冰山,它几乎碰到了结界的顶端,萧殊当机立断,拽起瘫软在地的皇后,飞身退至行刑台上。

“一定要这样吗?”

紫罗紧紧的盯着傀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质疑傀的做法,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皇后有些可怜,她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什么皇后会选择隐瞒一切,直到皇后将自己的过去的生活讲故事一般告诉了她。

十五岁之前她是被贩卖的奴隶,十五岁之后她成了一个妓女,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妓女,不管是贵族也好,流浪汉也罢,只要给钱就可以和她上床,这种生活持续了五六年,直到她遇见了纳兰,那个时候纳兰还只是一名伯爵而已。

纳兰看中了她的容貌,将其买了下来,教她贵族的礼仪,并给她重新取了名字艾莎,不允许她随意外出,即便要出门也必须穿戴斗篷面纱,起初她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后来她在纳兰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人,叶北。

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私生子,即便他的父亲是国王,私生子这三个字就像是皇家的耻辱柱,没有人敢提,但凡关于叶北的事,所有人都是缄默不言。

但纳兰却在叶北最失意的时候,把艾莎介绍给了这个看似没有前景的私生子,叶北也许是一位好国王,一位好父亲,但他绝称不上一位好丈夫,他没有时间去情情爱爱,一次次的斗争让他变得越来越冷血残酷,所谓的婚礼也只是草草了事。

也许艾莎对于叶北来说,只是为了逃避母亲惨死的寄托物罢了,所有人都在嘲讽艾莎,因为她嫁了一个私生子,一个没有任何前途的私生子,而艾莎对外的身份是某个贵族世家的私生女,这就更加引人嘲笑了,他们才不关心艾莎出自哪个家族,私生子配私生女,这够他们笑上好几年的,但相比以前的生活,她已经满足了,甚至感激纳兰给了她第二次人生,直到叶北登上王位,所有人都闭嘴了。

在艾莎的帮助下,纳兰成为了公爵,而她坐拥权利和财富,还生下了两个孩子,对于艾莎来说天堂也不过如此,只是她和叶北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漠,登上王位之后的叶北总是忙于政务,他平定内乱,逼退外敌,唯独忘了自己的妻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能够看着两个孩子平安长大,她就已经满足了,不再奢求更多,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她这辈子活的足够精彩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切会在灵宛开学舞会之后戛然而止。

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最后再失去一切,紫罗无法想像这一个月来艾莎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甚至不顾身份,下跪苦苦哀求,愿意放弃这一切,愿意带着孩子离开北叶国,隐姓埋名生活,为什么傀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母亲,非要赶尽杀绝?

月惶恐的拽了拽紫罗的衣袖,他一样同情皇后,但他绝不敢去质疑傀,仁慈之人的任何决定都轮不到他来质疑。

傀面色肃穆,他没有去理会紫罗的质疑,一道金丝从瓶子中飞出,落在面前的卷轴上,沿着某种轨迹勾勒着什么,越来越强的压迫感扩散开来,似乎连冰山都在隐隐晃动,不断有碎屑落下,灰幕结界掀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波澜。

“喂!你来的真啊,万一我被误伤了,到时候你可要负责!”

鬼冲着傀高喊道,完全没有把面前这群人放在眼里,亚当也不过化魂境而已,半步神渊和化魂的差距恍如天堑,至于诺言,墨秋年,墨玲儿这些人更是随手可杀,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那个外魔。

“你放心吧,我控制不了它,不然一定连你一块打死。”

“你信不信我……”

鬼刚想骂回去,身子却下意识退了半步,恰好让过了亚当斩来的一剑,但他的面色却毫无波澜,似乎这一剑早就在预料之中。

明明抓住了他分神的刹那,但这一剑仍是落空了,剑势未止,想要收力却已经来不及了,当他看见鬼平静无波的眼神时,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砰!

恐怖的力道顺着剑身传来,亚当再也握不住剑柄,墨剑随即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黑芒直接砸在了灰幕结界之上,震起道道波澜。

“就不能让我先热热身吗?”

拳头稳稳的停在了亚当的面前,但并非是鬼手下留情,而是那架在脖子上的红叶剑让他不得不停下这一拳,否则亚当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以亚当的反应速度,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这一拳。

“神渊灵武!?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亚当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仅仅一剑失手,自己便险些被当场打死,若说方才分神仍避开了自己的一剑还可以解释为他早有警惕,但这一拳带给他的压迫感,便绝不可能是化魂灵武能做到的。

“又是这个问题,我都快听烦了,怎么,打算联手吗?来吧,我准备好了,我真的是好久没有全力出过手了,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我拖住他,你想办法带他们逃出去。”

萧殊并非不相信亚当的实力,只是他很清楚鬼到底有多强,傀已经拦不住了,当务之急是立刻逃出去,但仅靠墨秋年他们,想要破开灰幕无异于痴人说梦。

拖住一名神渊灵武?

亚当又一次被刷新了认知,换了他,别说拖住对方,恐怕保命恐怕都是极难的,这名少年是真的不知道对方有多强吗?

“逃出去?九阶咒术灰幕,给他半个小时能突破吗?还是说你打算靠这幅身体拖我半个小时?对了,给你们个忠告,真想活下去的话,最好在他把那玩意召出来之前逃出去,让我算算,大概还有三十秒吧……”

话音未落,鬼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半步神渊的全力是何等恐怖,坚实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毁,萧殊和鬼交手所产生的余波直接扫平了周遭的看台,脆弱的就像纸烧尽的余灰一样。

“还是不行,我能够使用的咒术等阶都太低了,不足以撼动这个结界。”

墨玲儿无奈的解除了灵阵,她只有大灵士的水准,即便穷尽所能也突破不了灰幕,最大的收益也仅仅只是几道波澜而已,九阶咒术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所学。

亚当取回墨剑全力进攻之下也仍是无用,无论如何也刺不穿这层灰幕,他都不行,更别提身受重伤的诺兰和墨秋年他们了。

灰幕的破坏性还在其次,但它的牢固程度绝对当得起九阶咒术,就算是一座山压下来,恐怕都不足以让它崩毁,这也是傀敢将那个东西召出来的原因之一。

“上一次你已经输了,我放过了你,但这一次……就算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所以与其让你死在那玩意的手上,倒不如死在我手上。”

狂暴的灵力环绕在鬼的周身,他脚下的碎石在这股力量下不断的分解,化作尘埃,傀为什么要召出那个东西,说的好听点是考虑周全,说的难听点就是不相信他的实力,三十秒,他要杀光这群人,然后狠狠的嘲笑傀。

面对鬼的挑衅,萧殊没有回应,他轻轻闭上了眼,剑意瞬间攀升至顶点,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只是尽全力拖住鬼,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死?

无可披靡的一拳直接打穿了萧殊的身体,没有任何阻拦,余劲甚至在其身后的灰幕上都轰出了深深的凹陷,地面撕裂,劲风不休,这一拳正中无魂灵偶,直接把它给打成了粉末,萧殊的身体砰然爆碎,化作点点灵光逸散。

“怎么可能……”

墨秋年微张着嘴,呆若木鸡的望着面前这出人意料的一幕,他是真的没想过萧殊会死,而且会死的这么惨烈,连尸体都没有剩下。

“萧老师……”

诺言怔怔出神的呢喃着,名义上的学生和名义上的老师,他还记得上课的第一天,萧殊带着墨秋年突然闯进来,明明看上去和他们同年却自称老师。

“我主要负责你们的人身安全,既然我当了你们的老师,那么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只是我的学生而已。”

亚当沉默不言,他根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即便萧殊是灵宛的老师,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想拖住神渊灵武实在太自不量力了。

就连鬼的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但他的惊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

“你不是想看一看我的道吗,看仔细了。”

绝望之境·傀儡篇

嗡的一声,无可抵御的吸力将周遭的灵力卷席一空,灰幕不断的震颤着,变得若隐若现,似乎连它的灵力都要被其吸收殆尽,就在萧殊消失的地方,凝如实质的灵力不断勾勒着一道身形。

若是按照鬼的心性,他不会畏惧任何强敌,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想要率先出手,本能在告诉他,必须在萧殊凝结身体之前,将其彻底击溃!

鬼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这一瞬间的不作为,对他来说度秒如年,但最后他却是嘴角上扬,张狂大笑道“借我之手脱出封灵咒,我真是没想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就让我看看,你凭什么敢这么做。”

不同于之前受缚无魂灵偶时,此刻的萧殊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就如同利剑出鞘,原本无风无雨的灰幕之下,竟是起了微风,这风吹的他脸颊生疼。

没有任何征兆,杀意临身。

鬼的身子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兴奋的他想要大吼几声宣泄,但这一剑来得太快,瞳孔骤然一缩,鬼催动灵核,磅礴的灵力凝聚在手,躲?不,他要接下这一剑,他亲身体会一下灵道以外的力量。

与此同时,傀已经完成了卷轴最后一笔的勾勒,卷轴化作灰烬散去,只余下晦涩的咒文落在那足有数十丈高的冰山之上,热气蒸腾,但这冰山却没有半点要融化的迹象,仿佛流水一般,将冰山逐渐染成了金色。

这个时候傀反倒不着急了,他瞥了一眼萧殊和鬼的战况,转身对着紫罗道“不要让任何情绪影响你的选择,同情也好,憎恶也罢,你们是无名者,不是月,不是紫罗,不是任何人,你不该问我的,你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傀转过身,冰晶在他面前凝结成漫长的阶梯,直通冰山顶端,他一步步的朝上走去,月和紫罗虽各怀心事,但依旧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这群大臣贵族的生死和北叶国千千万万子民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做出选择很简单,难得是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只要是人,就难免被各种情绪所扰,陌生人的命和亲人的命,我们往往会选择亲人,但若这个陌生人是国王呢,他一死整个国家将陷入内乱,千千万万的人都将因此遭受苦难,又该如何选择?”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人的遭遇比他们要痛苦千万倍,你只看到皇后失去一切,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放了她,结果又将如何?不知有多少公侯会揭竿而起,战争又会持续多少年,你拿什么保证这一切不会发生?我不会去赌,无论概率有多小,赌代表有可能会输,输的不是我,是北叶国千千万万的无辜民众。”

傀迈上最后一阶冰梯,他站在冰山顶端,俯视望去,整个北风城尽收眼底,但这还远远不够,他真正想要看到的可不是这种孱弱的国家,不,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权利这种东西的存在,国家只是一群弱者抱团取暖的表现罢了,这是人族弱小的象征,他向往的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

湫自以为创造了和平,自以为传承了灵道,可他的这种做法在傀看来,无非就是用繁华的绸缎将血淋淋的事实遮盖起来而已,他看不到公平,他只看到了绝望,那些出身低贱者的绝望,灵道复兴?这只是个笑话罢了,人族的劣根性注定了灵道的衰弱。

为什么人族的体质越来越不适应灵道,就是因为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能够接触到灵道的人越来越少,真正的灵士往往集中大家族中,权贵中,那些出身低贱者,连饭都吃不起,你却告诉他们要复兴灵道?这岂不是笑话,也许再过个千百年,百分之九十的人族,都将不再适合修习灵道。

这种局面如何不让人绝望?

相比虚灵界的封禁,这种自取灭亡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傀更加痛苦。

“终有一日,当权力不存人心之时,我们方能取下面具,重获自由。”

傀注视着阴沉的天空,他这一生所求不多,不为权利,不为财富,更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解封虚灵界,他只是想改变这种不公平的现状,权贵们终是少数,他们才是多数,他从来都不会感觉孤单。

月和紫罗均是沉默不言,在来到北风城之前,在被傀收养之前,他们已经见得够多了,殿宇之外便是地狱,随处可见暴力和压迫,从民众身上压榨的财富,最终化作刺向民众的长矛。

有谁会去质疑?

有谁敢去质疑?

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体内的灵力急剧消耗,即便身为圣灵士的傀也有些承受不住,他微微喘息着跌坐下来,足下的冰山已经彻底被染成了金色,一道道裂纹遍布其上,看似摇摇欲倒,仿佛下一刻就会崩塌。

扑通……

错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跳动,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一下震动,直透心底,似乎连接着自己的心脏……

扑通……

又是一次跳动,缓慢却有力,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但他们无能为力,只能感受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变得越来越频繁。

就连萧殊和鬼都不约而同的受到了影响,但两人的交手速度并未就此变慢,反而更快了三分。

褪去无魂灵偶的束缚,重新凝结道身之后,萧殊已经回到了巅峰时期,何以剑道登仙?在这短短的数秒内,鬼充分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全面压制,无论是速度,还是反应,又或者力量都不及对方。

“哈哈哈哈……好厉害,真的好厉害,你大概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强的对手了,但我告诉你,没有人能压制我,没有人……没有人……”

鬼似乎被萧殊激起了怒意,但语气却平静的可怕,他飞身后退,暂且避开了萧殊的攻势,低垂着头,狠狠的一拳打在自己的心脏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溢出,但他却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的站在废墟中。

放弃抵抗了?

不对……

错觉……还是眼花了?

鬼面前的空间出现了一丝崩裂,蛛网一般朝着四周蔓延,原本肉眼可见的狂暴灵力也在这个瞬间收束一空。

别人或许感受不到,但萧殊离他只有数米之遥,他刚刚凝聚的道身似乎重新出现了逸散的征兆,但这绝不是他对灵力控制不足的表现,而是鬼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力已经充斥了整片灰幕空间。

除了萧殊和亚当之外,其他人甚至站不直身子,只能双手撑地,跪在地上,仿佛自己突然重了十多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类似墨秋年这样的,直接就被压在了地面上,根本动弹不得。

“心魂领域吗……不对,这到底是什么?”

就连眨一下眼睛都变得吃力,亚当虽然知道化魂和神渊差距很大,但他真的想不到居然能大到这种程度,如果当时鬼那一拳打出来了,下场会如何?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鬼!好胜也要有个度,忘了零告诫过你什么吗?!”

傀面色一变,但此刻的鬼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傀见状,当即伸手虚握,虚空中一道灵阵瞬间凝成,宛如高塔一般的石柱不断落下,径直钉在了鬼的周身,片刻功夫便再也看不见鬼的身影。

粗大的黑色锁链从石柱中窜出,如蛇一般缠绕住了鬼的四肢,就算这次任务失败,傀都不能放任他失控,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他总该有所长进,现在看来,依旧免不了添乱。

“这……”

“内讧了吗?”

面前只剩石柱林立,再也看不见鬼的身影,原本的压力骤然一轻,只是他们都不明白傀为什么要对鬼出手。

“呵……”

微不可闻的一声冷笑,看似坚不可摧的石林爆散开来,无数块足有房屋大小的碎石如流星一般朝周围撞去。

“该死!”

亚当面色一变,当即忍不住骂出了声,这铺天盖地的碎石,他如何护得住身后这么多人?况且方才那股莫名的压力又出现了,别说救人了,连他自己都行动困难,手中的墨剑更是重若千钧。

墨玲儿完全来不及布设灵阵防御,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块块碎石砸过来,速度快的她甚至不敢眨眼,这根本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事……

结束了吗?

就连亚当都不由的心生绝望,仅仅一个鬼就已经难对付到这种地步了,那摄人心魄的跳动背后又会是怎样的恐怖?

忽觉风起。

那些碎石还未靠近,便化作齑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若受缚于无魂灵偶之时,萧殊还真的挡不住这么多,但现在不一样,起码在剑道一途,他当得起仙这个字,剑意所及,便是一念之间。

“你忘了誓言吗?我不能插手人族之间的争斗。”

低沉的声音响彻,让人分不清是从哪传来的声音,直到他们发现,那座冰山好像在动……

仙人无情·傀儡篇

原本密布冰山的金色咒文不知何时渗了进去,化作一颗暗金色光球,不断的跳动着,整座冰山仿若透明一般,数不尽的脉络自那光球中蔓延出来,宛如生根发芽的种子。

灰幕之下,一片片冰晶凝结在空中,缓缓飘落,温度骤然降低,仿佛置身冰窖中,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一层薄霜。

地面剧烈震颤着,这座冰山仿佛化作了活物,它伸展着身体,遮天蔽日的冰蓝色翅膀裂地而起,猛地张开,灰幕下顿时刮起了暴风雪,目不能视,数不尽的碎冰朝四面八方卷席而过。

萧殊轻描淡写的将其尽数挡下,但他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难怪蝶会害怕到那种地步,面前这个生物……不,这根本不能称之为生物……它实在太过庞大了,即便是它身上的一根倒刺都比人要大的多。

冰蓝色的双眸,它的头长满了刺骨,一根粗壮的尖角高高耸起,冰山上的裂纹成了它的鳞片,每呼出一口气,都宛如一场风暴卷席,

龙族?!

萧殊想起了湫之前所说的那个种族,它们是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种族,甚至不畏惧虚魔,现在看来,真的有谁能够威胁到这样的种族吗?

面对冰龙的质问,傀紧紧抓着它头顶的冰刺,高声道“若仅仅是人族的争斗,我没必要请您出面,但您难道没感觉出来,这有一个外魔吗?”

“外魔?”

冰龙缓缓转过头,冰蓝色的双瞳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萧殊身上,定格在他手中的那把剑上。

“是啊,你们龙族最为痛恨的外魔,杀外魔可不算违约,还有就是……拜托您帮我个小忙,把那小子控制住。”

傀有些尴尬的指了指废墟中已经失去神智的鬼,萧殊的难缠在他意料之中,故此才召出冰龙,但鬼的失控却在他意料之外,所以他才更愿意和夜一起执行任务,即便夜的实力并没有鬼那么强横,因为鬼不仅仅是话痨,更是一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

“哈……哈……”

鬼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左手紧紧摁着自己的心脏处,眼中时而清醒,时而疯狂,他需要一个目标来宣泄这股力量,至于其他……都不重要!

毫无征兆,冰龙的左翅突然出现一个丈余大小的圆形空洞,恐怖的力量甚至让那一处的空间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纹。

这点小伤痕对于庞大的冰龙来说仍是太过微不足道,但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是感叹鬼的实力强横,而是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

鬼不满意的甩了甩手,笑容愈发癫狂,就在他仍想继续进攻的时候,足有房屋大小的爪子将他狠狠的拍在了地上,若是神智尚且清醒也许他会去躲闪,但此刻他心中只有进攻和杀戮,闪躲?他不需要。

但也正是这种失控之后的疯狂,让此刻的鬼变得没有那么难对付,坚不可摧的冰爪将鬼直接轰入了地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无穷无尽的冰柱如雨般落下,不由分说的砸在他的背上,层层叠叠之下,瞬间填满了深坑。

但是……有用吗?

仅仅一瞬间,冰层就被破开,鬼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背上遍布了撕裂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森森白骨,鲜血还没流出来就被彻底冻住,但他不在乎,狂暴的灵力环绕在他的身躯外,瞬间将冰柱绞的粉碎。

他沉默的站在坑底,嘴角微微上扬,屈膝,上纵。

雷霆一般的朝着萧殊冲来,肉眼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不管是冰龙也好,萧殊也罢,只要出现在他的视野内,都得死。

萧殊不闪不避,红叶剑微抬,仅以剑身挡下了这重若千钧的一脚,恐怖的力道沿着剑身传来,手腕一转,以剑柄为原点,红叶剑倒转一圈,竟是将这力道给卸了下去,萧殊身形不动不摇,但他的脚却深深陷入了地下。

再烈的风也斩不断随风落叶,萧殊以秋纷挡下了这一脚,但他仍是小看了此刻鬼的力量,并未完全卸掉,残余的力道直接震碎了他脚下的地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萧殊一脚踢在鬼的胸膛,鬼整个人如流星一般朝灰幕的边缘撞去,萧殊立刻纵身跟上,红叶剑轻轻举起,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可言,比忘我更加空洞,仿佛失去了人性,全凭本能在出手。

两人的交手仅仅是一瞬间,即便是亚当都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萧殊和鬼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墨秋年对萧殊还活着感到庆幸,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萧殊那空洞无物的双瞳时,心里莫名的发冷,那根本不像是人该有的眼神,比鬼的疯狂更让人畏惧,比冰龙的风暴更寒冷。

“拦住他们!”

灰幕绝不能被打破,否则冰龙的气息必然会把留守灵宛的赤引来,到那时再想处理就难了,但此刻这两个人的力量,九阶咒术灰幕可不一定挡得住,当断则断,鬼绝对不能出事!

冰龙拿余光看了傀一眼,漫天的雪花凝结在一起,化作无数道冰索朝那两道身影追去,十余丈长的冰尾朝两人扫去。

两张卷轴被傀抛出,这个时候他顾不上留手了,两道九阶咒术同时引动,灵力就像不要钱似得灌注其中。

九阶咒术缚龙!

九阶咒术断空!

随着两道流光飞出,卷轴化为灰烬散落,傀面色惨白,摇摇欲倒,接连使用九阶咒术即便是他也承受不住,若不是月及时扶住他,恐怕此刻已经摔下去了。

萧殊此刻处于一种奇怪的感觉中,不同于忘我,也不同于剑境,但他说不上来,在道身凝聚的刹那,凡性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超然的心境,万事万物在他眼中,全都变得微不足道,什么生死,什么情爱,皆如脚边碎石一般。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鬼动手,他忘记了,但他还依稀记得,在无魂灵偶碎裂的刹那,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必须保护这群朋友……

朋友?

朋友是什么?

萧殊有些茫然,重凝道身的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但他说不上来。

仙?

这就是仙凡的差距吗?

挥剑刹那,恍然间,他似乎又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天玑子宁愿死在凡尘也不愿突破天人境,不愿渡劫飞升,登仙意味着褪凡,不仅仅是褪去凡胎**,更是褪去凡性……

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如过眼云烟一般散尽,明心见性,不存外物,唯道而已,原来自己的坚持,只是凡性的最后挣扎。

“原来……你比我更加不像人。”

也不知是被打醒了,还是被萧殊身上莫名的意境所感染,鬼逐渐找回了理智,原本难以压抑的力量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但此刻无处借力,他没有办法止住身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朝灰幕撞去,眼睁睁的看着萧殊的剑朝自己挥出,心中对傀有些愧疚,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失控了,但他又一次辜负了零的信任。

定宇为神,乾坤剑指,人地敬天,天剑!

时间仿佛在萧殊剑挥出的瞬间定格了,天道无情,仙亦是无情,万物皆为蝼蚁,唯心不泯,唯道不灭!

会死吗?

这一剑的意境太过恐怖,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剑朝自己的眉心刺来,想要抵挡,想要躲闪,但无论如何也快不过这一剑的速度,跟不上……真的跟不上……

似乎连灰幕都承受不住萧殊的剑意,原本坚不可摧的幕墙上,逐渐出现裂纹。

就在这一剑将要刺中鬼的瞬间,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一道无形壁障,九阶咒术断空仅仅阻挡了天剑一眨眼的功夫便崩碎了,一眨眼的功夫对于普通人很短,但对于鬼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强行扭动身躯,猛地伸手抓住冰龙的龙尾,整个人都被带的飞向了高空,无数冰索立刻追上了他,将鬼捆缚的动弹不得。

“哈哈,抱歉了……我……我大概还控制不好,怪我怪我,那个……能不能先放开我。”

鬼被高高抛起,随即被冰索固定在了傀和冰龙的面前,绑的结结实实,他尴尬的舔了舔嘴唇,下意识避开了傀和冰龙的目光,他实在找不到理由狡辩,如果不是傀出手及时,他恐怕真要死在这了。

“我最多还能使用一次九阶咒术,应该能够牵制住他,鬼你不要再出手了,拜托您了。”

傀的注意力却不再他身上,他全力修复着灰幕,他还没有失败,既然此刻鬼恢复清醒了,那么一切都好办,只要杀了这个外魔,剩下的人拿什么抵抗?

“喂喂喂,是传说中的龙族秘术吗?那个……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学,虽然我不是龙族,但我好歹也是灵导士,半步神渊,说起来,您是冰龙吗?该怎么称呼呢?对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们,那个外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好强,否则我也不会……哈哈……”

恢复清醒的鬼又变成了往日喋喋不休的话痨模样,他改不了,或者说,这是他保持自我的一种方式,不断的说话,不断的提醒自己,哪怕只是自言自语。

“闭嘴!”

“闭嘴!”

守护之人·傀儡篇

金色的流光散开,化作九道光索,它们避开了萧殊的剑势,如蛇一般缠绕着他的四肢,脖子和腰,数不尽的冰索紧随其后,萧殊却不为所动,他平静的看着光索缠缚,冰霜紧随其后,迅速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彻底冰封了起来。

非是自负,从容而已。

格拉……

碎裂声响起,号称足以束缚龙族的九阶咒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着,冰霜融尽,萧殊持剑轻挥,一道比冰龙还要庞大的剑罡顺势斩下,在灰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煌煌然如天劫临头。

当真麻烦,索性一剑斩了。

凡性褪尽,仙人一剑当如何?

冰蓝色的双瞳收缩成一线,即便这具身躯被斩杀并不会真正影响它,可这一剑仍是让它心生畏惧,遮天蔽日的冰翅互相环抱,宛如一颗巨大的冰球,无穷无尽的冰墙拔地而起,但是,还不够……

那些冰墙甚至没能起到半点阻挡的作用,还未等剑罡靠近,便消弭殆尽。

不需要过多的交流,傀和鬼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必须帮冰龙争取时间,这个外魔的强大远远超出了傀的预料。

断空!

无形壁障挡住了这一剑,刹那,崩碎,但它已经尽可能的削减了这一剑的力量。

“嘿嘿,说真的,我都有些害怕了……”

一道渺小的身影拦在了宏大的剑罡面前,他从冰龙的翅膀上高高跃起,鬼嘴上虽然说着害怕,但他的眼神却无比平静,因为他看到了前路,原来神渊之后并非绝路,既然如此,可不能死的太早了。

相撞的瞬间,狂暴的气劲卷席开来,若非周遭仍有灰幕挡着,单是这余波恐怕都将毁去小半北风城,但灰幕下的人可就惨了。

全凭亚当和墨玲儿两人苦苦支撑,那些大臣一个个躲得比老鼠还快,蜷缩着身子,抱着头蹲在墨玲儿和亚当身后,生怕被卷进去,言语间多是感谢套近乎,他们忘了,不久前自己还在冷眼旁观诺兰的死刑。

鬼在灵力快要被破开的刹那,顺势退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砰的撞在冰球上,冰龙的身躯不比寻常冰雪,何况此刻还是防御状态,半点痕迹也没砸出来,反倒摔得鬼七荤八素,这一剑他可不敢用身体硬接,不过那原本近百丈的剑罡也已成强弩之末。

“看你们了!我先闪了,有空写信联系!”鬼大呼小叫的喊道,不敢再停留,身形消失在原地,他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交给傀和冰龙就好了。

两者相触的瞬间。

巨大的冰晶翅膀上出现一道狭长的裂缝,缓缓顺着根部滑落,如同山岳倾塌,原本就破碎不堪的地面再一次剧烈的晃动起来。

剑罡也随之消弭在虚空之中,这一剑终是挡了下来。

萧殊凌空踏虚,俯视着身下的冰龙,红叶剑再度举起,正想再补上一剑,忽觉疲乏之感涌上心头,直接从空中摔了下去,手腕上的念珠流出一道华光,径直灌入他的眉心,眼前景象骤然变化,自己竟是身处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又是梦中的红衣人,但这一次他看得比以往都要真切,那人手持四色莲花,发髻高束,但不知为何,仍是看不清面容,分不清男女,仔细看去,那脸上并非是眼耳口鼻,而是众生万相,一眼一世。

“诸般因果,引你至此,终是避不开,逃不过,也罢,诸圣亦有尽头,唯天道无边,本是罪孽当偿,劫数当落,只怜这芸芸众生,大千世界又成劫灰。”

明明听的很清楚,却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萧殊却能够理解,面前这个红衣人已经不在男女老少的概念范围内了,身为凡人之时看不清,登仙之后仍是看不清,两者差距究竟有多大,萧殊真的不敢想象。

“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这串念珠是你的吗?”

萧殊把自己心中的疑惑一股脑的抛了出去,正是这些疑问一路支撑着萧殊,他对登仙,对长生真的没有太大的兴趣,若他本就生于凡尘,和方堇是亲兄弟的话,也许已经死在天劫下了,又也许他连天人境都突破不了,遑论登仙?

“诸般疑惑皆有因果可循,你初登仙道,尚不明缘由,毋须心急,待到相见之时,你自会有答案的,唤你来此,非是解惑,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是萧殊吗?”红衣人说道。

萧殊沉默了片刻反问道“若我不是萧殊,我又是谁?”

“若萧殊的身躯在天劫下化作灰烬,萧殊的凡性在登仙后消弭无踪,如此两者皆已不存,你还是萧殊吗?”

声音虽轻,却如一道雷霆直击心神,萧殊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是了,肉身不存,凡性不存,取而代之的是无生无灭的道身,仙人的凉薄,曾经的萧殊还剩下什么……红叶剑吗?

你还是萧殊吗?

他真的回答不出来,可如果自己不是萧殊还能是谁?一个无名无姓的仙人吗?

“切记,相由心生,仙魔不过一念之间,无论何种境界,最终归于一心,你便是你。”

红衣人伸手一招,红芒自萧殊眉心窜出,正是他的元神道剑红叶,只见红叶时而变作花朵,时而变作长枪,短短片刻变化万千,但最终它变回了原来模样,静静的悬浮在萧殊身前,无论如何变化,它本质仍是一柄剑,属于萧殊的剑。

握住剑柄的瞬间,似有明悟。

仍是萧殊,不是其他人,无论何种心境,忘我也好,仙魔也罢,本是一心,何来差别?

只是,他仍有疑惑不明,既是一心,为何会自相矛盾,自己又该如何抉择,正想再问,却只闻一声轻笑,恍惚间,他看到了,目似秋水,即便他知道,对于仙佛来说,外相代表不了什么,但萧殊下意识觉得,那就是他的眼睛,因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的……”

虚空散去,面前是亚当的背影,墨玲儿和墨秋年等人正焦急的围在自己身边,时而摸摸脑门,时而掐掐人中,萧殊一把拍开了墨秋年试图捏他脸的手,板起脸道“怎么,没死过啊,要不要试一试?”

“你……你是萧殊?”

还是那个熟悉的语气,天塌下来都无感的死鱼眼,但墨秋年却有些不敢置信,因为萧殊前后变化实在太大了,明明之前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怎么突然就长大成人了。

“他当然是萧殊了,放心吧,已经结束了。”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的身后跟着一只小小的火龙,仔细看去和之前的冰龙长的极为相似,只是体积相差太大。

……

莫约十分钟之前。

萧殊莫名昏迷,从空中坠落下来,被亚当接住之后,还不等他们试图叫醒萧殊,一道耀眼至极的冰蓝色光柱从冰龙的口中喷出,所过之处,无论灰幕还是地面,全都被冻成了镜面一般光滑。

冰葬,堪比禁咒的威力,别说墨玲儿等人了,就算亚当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光柱冲来,束手无策,躲?范围太大,根本来不及,挡?更是不可能。

别说化魂灵武了,就算是鬼也为之乍舌,墨秋年发了疯似得摇晃着萧殊,但萧殊就像死了一样,眼皮都不动一下,本是必死的一幕,在那道光华临身的刹那,他们已经闭上眼睛等死了,可不知为什么,却久久没有感受到疼痛。

许是死的太快,还来不及感受疼痛?

这个猜想在他们睁开眼之后被推翻了,因为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湫,但挡下这一击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边那条看上去只有猫咪大小的火龙。

见到湫的瞬间,傀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千算万算,仍是输在了这唯一的变数上,此刻湫本该在虚界城的,至于他身边的赤也不该察觉到冰龙的气息,因为他提前就布置了灰幕。

问题出在哪?

问题出在鬼打碎萧殊无魂灵偶的时候,湫亲手在无魂灵偶设下了封灵咒,在其破碎的刹那,湫便能感觉到,而且灰幕在鬼失控和萧殊交手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裂纹,无论他修复的再快,冰龙的气息仍是无可避免被赤所察觉了。

“身为守护者,我本来是不能插手的,但你给了我个不错的理由,当初的誓约还记得吗?要不要我背给你听?”湫平静的问道。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守护者,可你守护了什么?你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离开议会吗,不仅仅是因为在外魔这件事上我们意见分歧,更是因为你的愚昧,没错,你着眼于虚灵界封禁一事,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但为什么你看不到眼前的问题,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装的好像不知道一样,哦对了,因为这一切是你一手促成的,是你的传奇事迹,所以你才视若无睹。”

傀的眼神比冰雪还要冷上三分,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见到人就是湫,正是这个被世人称颂被传奇的人物,一手促成了现今的局面。

先行之人·傀儡篇

“你口口声声要破除虚灵界的封禁之谜,追寻所谓的自由,可你有没有想过,虚灵界若真的不再封禁,当这些外魔接踵而至时,我们又该如何抵挡?是这些无用的权贵大臣,还是那根本没有接触过灵道的‘低贱’之人,又或者仅凭你湫一人?你这么做只是在毁灭这个世界!”

傀提出了问题很现实,根据记载,虚灵界封禁本就是因为外魔,湫此举说的好听点是追寻自由,说的难听点就是找死,别说人族了,就算是强大的龙族恐怕也敌不过外魔,真到了那一天,再想反悔也晚了。

“虚灵界星辰如海,此界不过沙海一砾,按理说,这封禁之谜怎么也轮不到我湫来操心,我本也打算安安心心的当个守护者,无功无过,还落个传奇名头,受人敬仰不是更好。”湫平静的说道。

“事实上你却一意孤行,执意要帮这个外魔,想借此破除虚灵界的封禁,我和零都劝过你,可你不听,你是一个赌徒,我不是,没有谁敢拿亿万生灵的命去赌一个未知,唯独你湫敢这么做,在这方面,你比我和零可要果断的多。”傀意有所指的讥讽道。

“你知道吗,传说有一种生物和龙族齐名,它们生于东方,名为不死鸟,在寿终之时,便会采集树枝草叶,将其堆叠起来,引火**,三日后于灰烬中重生,化作幼鸟,虚灵界此刻便如同垂垂老矣的不死鸟,毁灭也好,新生也罢,总该先迈出去才会知道。”

湫微笑着伸出手,在虚空中勾勒着什么,赤红色的火焰凝结在一起,化作不死鸟的模样,金色的羽毛如太阳一般耀眼,仿佛一只巨鹰,伸展着翅膀,炽热的火光下,冰雪融化,渐渐的,火光变得黯淡了起来,不死鸟哀鸣了几声,用翅膀将自己全身包裹了起来,最终在火焰中烟消云散……

小小的火光跃动着。

一只新生的不死鸟,它诞生于火焰的余烬,象征着毁灭后的新生。

“牺牲代表的不一定就是毁灭,也有可能是新生,回去告诉零,马上停止对虚的研究,他这种做法才是自取灭亡,这是我以朋友的身份最后一次忠告他,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你们会知道,违背誓约的下场。”湫挥手散去了不死鸟的景象,轻描淡写的警告道。

“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会对眼前的问题视若无睹,因为你本就是一个独裁者,只要你做出了决定,不管对错,没有谁可以忤逆你,对你而言身后的事根本不重要,因为你只会朝前看,不会在乎我们是否跟得上你的步伐,不会在乎有多少人因此倒下,只要你还能往前走,就不会回头,即便心知肚明,但你不在乎。”

傀直视着湫平静无波的湛蓝眼眸,在这双眼睛里,他看不到半点情绪,他看不到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此时他才恍然,这个人活的太久了,久到他忘了自己也曾是一个普通人,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去关心那些连水都喝不上的人,他甚至不在乎弟子叶北的生死。

“说到誓约,我也要提醒您一句,您身为守护者应该比我清楚,相比虚而言,外魔更为禁忌,若是其他各族知道您在帮助一个外魔,它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傀突然变得恭敬了起来,脸上挂着笑容。

“湫,你应该知道我们龙族最为憎恶的就是外魔,你可以说我违背了誓约,但事实上,我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族,相反,你帮助外魔可是事实,到底谁违背了誓约,不用我多说了吧,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会如实告之白君,湫,你好自为之。”

冰龙最后瞥了一眼湫身边的赤龙,它缓缓闭上了眼睛,原本充斥身躯的金色脉络逐渐暗淡,恐怖的气息也随之沉寂,重新化作了冰山模样,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失败咯,走了走了,咱们晚上吃什么?”

鬼三次纵跃便从地面直接跳到了数十丈高的冰山之上,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笑嘻嘻的跑到傀身边,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在傀的面前晃了晃。

“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算了,把你安排进来,本就是我最大的失策,失败也在情理之中,放心吧,你的状态我会如实转告零的,建议他别再派你出去。”

傀白了他一眼,这个人完全没有半点自觉,这次失败他要负百分之九十的责任,明明很好解决的一件事,鬼只要杀光这群人,再和冰龙联手杀了这个外魔,既没有违背誓约,也不会被人察觉。

“别吧……呃,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要不你就告诉零,其实是我打不过这个外魔,然后冰龙受限誓约,不能对人族出手,我迫不得已才……”

鬼越说越小声,最后只是尴尬的笑了几声,这个理由太过蹩脚,若非他执意要和萧殊交手,以他的实力,就算萧殊阻拦,想杀诺兰等人依旧不费吹灰之力,何况如果不是他失控,冰龙也足以挡下萧殊。

“年轻人,虚的力量尚且未知,我虽然不知道零用了什么方法,但你真的能不受侵蚀,控制住这股力量吗?”

若非察觉到了鬼身上虚的气息,湫也难以印证自己的猜想,但鬼不同于蝶,他即将迈入神渊灵武,这点无论如何隐藏都瞒不过湫的眼睛,可话又说回来,神渊灵武便能抵挡住虚的侵蚀吗?

蝶仅仅是一个普通女孩,在她失控化作虚魔时,便已经显露出了恐怖的力量,如果鬼也失控了,神渊灵武化作虚魔,如此强大的灵核与神魂被吞噬殆尽,那这个虚魔又将会恐怖到一个什么程度?

“一条路的开辟,总该有一个先行者站出来,正如您当初传道,带领人族反抗,创建灵宛,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我真的很敬佩您,我现在也是一样,三千年前,虚的力量被视为毒药,禁忌,但三千年后的今天,也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了。”

鬼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他可以在任何事上打哈哈,开玩笑,但虚的研究,穷尽了零的心血,他更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不为其他,只想为人族开辟出一条不同于灵道的路。

零告诉过他,虚灵界的封禁迟早会被破除,但到那个时候,仅靠灵道是不足以抵挡外魔的,因为有太多的人已经不适合修习灵道,他们无法感受灵力的存在,天赋异禀者更是少之又少,人族的现状注定了灵道的衰落,不管它有多完善。

他们连日常温饱都做不到,活在权利的阴影下,这种人该如何去面对解封之后的世界,在外魔面前所谓的国家,随手可灭,权利更是笑话,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趁着封禁尚未解除,先一步把毒瘤给切掉,等到他们把虚的力量研究透彻,便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改变整个人族,如此人族才有底气去面对外魔,而不是像蝼蚁一样,被人翻手抹灭。

“可惜了,可惜了,你们走吧,转告零,让他好自为之,有空我会亲自去拜访他的。”

鬼年不过三十已经步入半步神渊领域,灵法亦达到了灵导士境界,若是再给他十年八年,成就实在难以估量,如此天才人物,便是接替他湫成为新一代的守护者也够资格了,这样一个人若是也被虚吞噬,就太令人惋惜了。

灰幕消散,冰山平复,只余下满目疮痍,唯一的安慰便是没有太多人伤亡,死了近百名御前侍卫,六名御前大臣。

若是湫再慢上半分,恐怕这群人一个也活不了,龙族秘术的威力他比谁都清楚,别看赤挡得轻松,那是因为它同为龙族,仅仅凭借龙血召唤出来的冰龙,无论施展何种秘术,都不可能伤到它。

“湫老师……我……”

皇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面如死灰,她不知道该对自己活下来这件事感到高兴还是悲哀,月和紫罗下落不明,叶北还在昏迷,幸亏诺兰没死,但他恐怕也不可能原谅自己,她呆呆的望着残破不堪的地面,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月和紫罗我已经找到了,我暂且让他们留在了白灵塔,至于叶北的毒你也不必担心,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会想办法救醒他的,沐白学士,皇后受了惊吓,剩下的事你来处理吧,尽量不要引起恐慌。”

湫说完这番话,走到诺兰身前,亚当不敢阻拦这个老人,连忙让开了身子,诺兰被卸去了身上的锁链,他本想挣扎着起身,奈何实在伤的太重。

“诺兰大人,皇后的话你可能听不进去,但我这老不死的话你总该听几句吧,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傀一手策划,皇后被他以两位殿下的性命威胁,不得已才陷害于你,引发了之后这一连串的事,你与叶北从小结识,北叶国如今安稳,亦是得益于你……”

湫话还没说完就被诺兰的嘶哑的笑声给打断了。

“湫老师,您打算放过那两个人,我却不想让他们活着走出北叶国,至于诬陷的事,您不必再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诺兰不会,也不敢追究皇室,待到此间事了,还请皇后允我告假三个月,内人死在了北风城,总得有人去处理一下后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诺兰的眼中满是杀意,他身为臣子,除非他想要发动战争,否则他就不可能去揪着皇后的错不放,但总该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比如霍伊,比如那些背叛的封臣,再比如……等在灰幕外的四万守城军。

满盘皆输·傀儡篇

“说句话呀,失败就是失败呗,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每次都成功吧,至于这么失落嘛,要我说失败了也好,有湫在,就算你成功了也放不开手脚,千百年以来,百分之九十的国家都是中央集权,哪里是说废除就能废除的,咱们的主张等于和所有权贵为敌,本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鬼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布局了整整五年,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和精力,却因为他一步踏错招致满盘皆输,于情于理他都觉得应该安慰一下傀,即便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不需要安慰。

傀没有理会他的话,他脑海中回想着所有细节,这一切看似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实则不然,第一他忽略了湫,依靠虚魔试图将湫引走,但他忘了湫对外魔这件事的重视,远比虚魔更高,第二他低估了萧殊的胆魄,他没有想到萧殊敢借鬼之手,脱离无魂灵偶的束缚,真要说起来,灰幕绝对挡不下萧殊的一剑,被赤察觉是迟早的事,第三才是鬼的失控。

棋局之上一步算差,满盘皆输,他不会过分去责怪鬼,失败往往是在诸多原因共同作用下才导致的,鬼的失控只是将这些隐患一股脑引发了。

湫碍于身份,不会对他和鬼出手,北风城除了湫和萧殊之外,仅凭御前侍卫是不可能拦下他们的,所以诺兰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故此也不急着离开北风城,他现在要去找一个人,或者说,那个人本就在等他。

王珂手上抱着一只橘色的小奶猫,它只有王珂手掌那么大,不断的抓挠着王珂的衣服,舔着他的脖子,这是他按照傀所说特地去买来的宠物。

“真是抱歉,我输了,当然了,我的承诺依旧算数,你儿子我会救他的,你打算这么办,诺兰和皇室都不会放过你的,不妨跟我们离开北叶国吧,你灵道迟迟不能突破,我也会想办法的。”

王珂虽然只有灵导士的境界,但他在灵道咒术的研究上绝不逊色,只要还有价值,傀就不打算直接放弃。

王珂摇了摇头,轻笑了两声,抚摸着猫咪肚子上柔软的毛,又回头看了看被冻在冰球内的王彻,眼中多了一抹解脱的意味,当他看到灰幕破碎,湫和赤同时出现时就知道结束了,也许……就这么结束吧。

柔软的小爪子抱着他的手指,不断的拨弄,舔舐着,仿佛是什么好玩的玩具。

“你想清楚了?”

“如您所说,我只是个没什么天分的废物,自不量力研究禁术,害了她和小彻,也连累了守城军,整整四万人命啊,我真的累了,与其死在异乡,倒不如留北国,这么多年了,我还挺喜欢这儿的,傀先生,小彻就拜托您了。”

……

“其实你别说,北风城还是挺好的,冰天雪地的,就算夏季也不会热,真要有一天我也累了,说不定会来这买处住所,安心养老,哈哈,嗯……叫你什么好呢,小彻?不好听,就叫你小橘吧……诶,你别咬我衣服啊,你再咬我还手了!话说,你真的把那孩子的神魂寄进去了吗?它是不是能记住我呀?听好了,我叫鬼,可别惹我生气,不然吃了你哟!”

鬼像个孩子一样逗弄着怀里的小猫,佯装生气张大了嘴巴,作势要咬它,却被两只小爪子死死的摁住了,他只得作罢,捏了捏它的小脸。

“谁知道呢,这么喜欢它,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你负责养吧。”

“切,我养就我养,真要交给你,还不得被饿死,就算不饿死也会无聊死吧,小橘明显和我比较聊得来,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鬼把猫咪举了起来,跑到傀的身边轻声在猫咪的耳边道“小橘你记住这个人,就是他把你害死的,我敢打赌,溶这个禁术肯定是这个人泄露给你父亲的,等你长大了,咱们就找他报仇好不好呀?”

“呵,怎么能说是我害的呢,说到底还不是王珂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我所做的只是轻轻推了一把而已,想报仇也行啊,你负责教小橘灵道,我等着它来报仇,哈哈。”

这世上最难猜的是人心,最好猜的也是人心,傀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小橘的绒毛,难得笑出了声,也不知是笑鬼天真,还是笑王珂愚蠢,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被逗笑了。

“对了,铁卫军和夜怎么办?守城军怎么办?这好歹也是近十万人命,你总不能不管吧。”鬼猛地一拍脑门,光顾着逗猫了,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守城军的命在诺兰手里,他说杀就杀,他说饶就饶呗,这么多人我就算想带走,你觉得可能吗?你养还是我养,还是说你打算让零去养?灰烬咒本就不足以杀光他们,我来此只是为了取回灰烬引动的卷轴而已。”傀扬了扬手中的卷轴。

傀的失败注定了守城军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按照原本的计划,在皇后和诸位大臣死后,守城军负责镇压北风城,拥护月登位,到时候再从各个家族选人,重新任命御前大臣,彻底洗清叶北残留的势力,只要局势能稳住,等到各大家族归顺,他就不愁军队和人马,届时再讨伐诺家,更顺理成章。

只可惜,功亏一篑,他在那些家族中埋下的暗子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至于守城军的死活,他真的不在意,区区四万人的军队,便是死光又能怎样?

“行吧,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冷血,但夜怎么办,你总不会连他也放弃了吧,我猜也知道,零绝对不会同意的。”

“铁卫军只是遵从皇后的命令阻截诺赫而已,他诺兰若是还想安安稳稳的当这个公爵,安安稳稳的当北境守护,就绝对不会追究的,诺赫率军北上在前,铁卫军阻击在后,谁活的不耐烦敢去提这件事,恐怕诺兰第一个不会放过他,至于夜,以他的脾气,若是知道我失败了,一怒之下肯定会直接去刺杀叶北,我的话他恐怕不会听,但你也说了,零不会纵容他去送死,所以呢,你就别瞎操心了。”

鬼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虽然穿着体面斯文,但其身上流露出的气息,绝不再化魂境之下。

“傀先生,你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叶泷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追杀可来的有点快啊,不过……就你一个人吗?”

鬼停下脚步,依旧逗弄着怀里的小橘,眼皮都没用抬一下,不是他自负,神渊灵武以下还真的没有被他放在眼里,只要他敢动手,不出十秒这里就会多一具尸体。

“我现在大抵已经被列入追杀名单了,若是继续留下未免太狂妄了些,叶北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傀微笑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若不是你,叶枫他们不会背叛七叶,更不会死,叶珏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怎么,现在你输了,打算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叶泷语气仍是平静,但他扶着的路灯却已经变了形,他的手指就像捏软泥一样,深深的陷在了实心灯柱内。

“嗯,你说的没错,你现在大可以去告诉所有人我的所作所为,我害过多少人,杀过多少人,我绝对不会管的,去啊,继续效忠你的陛下,让他来想办法,何必来我这浪费时间。”傀毫不在意的激怒着叶泷。

“你……”

叶泷被挤兑的说不出话,他不擅长和人斗嘴,但他来也不是为了动手,且不说他打不过鬼,真要撕破了脸皮,他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我是承诺过救叶珏和叶琳,我也已经做到了,她们多活了三年不是吗?不要这么幼稚,你只是闭上了嘴,什么都不管,开着你的酒馆,混吃等死就赚了她们三年的命,你再想想叶北为你们做过什么?让你们杀人,杀人,杀人,等到你们中有人厌倦了,想要退出,就毫不留情的追杀,叶珏沦落到这个地步,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叶北,但凡他有半分怜悯之心,七叶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叶泷眼神暗淡了下去,傀说的没错,害了叶珏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而是叶北,可那个人是他的君主,是他效忠的对象,他能怎么办,难道去杀了叶北为叶珏报仇吗?

他做不到,而且这也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呢,我是愿意帮你的,但你要给我一个继续帮你的理由,而不是像个孩子一样耍无赖,揪着我当初的承诺不放,我马上就要离开北风城了,没有太多时间给你考虑,十秒钟。”

“十。”鬼很配合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背叛?

这是叶泷从未想过的事,但……

“九。”

七叶早就名存实亡,身为仅存的七叶,叶北已经不再需要他了,甚至对叶北来说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种隐患,与其这辈子都在监视下浑浑噩噩的活着,为什么不离开呢?

况且,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能够维持小琳和叶珏的命。

“八……七六五四三二。”

鬼恶作剧一般的连数了七个数,就在他将要喊出一的时候。

“好,我会给你理由的。”

流放之人·傀儡篇

“所以说……真的没事了?”

蔷薇穿着白衣,躺在病床上,她的手和腿都绑着绷带,伤的很严重,两三个月估计是下不了床的,幸亏这几天夕一直陪着蔷薇,夕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她明白如果不是蔷薇接住她,大概现在躺在病床上绑着绷带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蔷薇姐姐你放心吧,两位殿下已经被湫老师找到了,诺兰大人也洗刷了冤屈,误会都解开了,真的没事了。”

墨玲儿安慰着蔷薇,她走到窗边,将窗户稍稍打开了一点,轻薄如纱的窗帘在微风中肆意飘摇,总算能够歇一会了。

真的没事了吗?

墨玲儿倚着墙,眺望着窗外的灵宛,她不明白湫老师为什么不把傀抓起来,因为湫只要想做,肯定有这个实力,但他却选择放过傀,也许对于蔷薇而言,真的到此结束了,但对她,对秋年来说,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经此一役,她彻底明白了自己有多弱小,对方强大到几乎随手可以把她和秋年捏死,似乎连湫老师都有所顾忌,即便她豁出性命不要,恐怕也难伤对方分毫,面对这样的仇人,到底要怎么才能报仇?

即便诺兰已经下令追杀,但她真的没有抱太大希望,对于傀这种人来说,追杀就如同一个笑话,那些士兵即便真要遇见了,大概也是有去无回。

也许在灵宛,在湫老师的庇佑下,对方不敢再来,能够平安无事的生活下去,但对于墨玲儿来说,这种生活绝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活在谁的庇护下,更不想将仇恨吞下去,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种种烦恼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墨玲儿的心头,眼皮越来越沉重,缕缕凉风驱不散精神上的疲倦,窗外平静的北风城,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墨秋年急忙扶住了她,怎么叫也没个反应,还以为她受了什么重伤没说出来,连忙把她平稳的放在了另一张空出来的床上。

“她只是太累了,睡着了,你别去动玲儿,让她好好睡一会吧。”

蔷薇能从墨玲儿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出来,这个平日里聪明坚强的女孩到底有多累,她经受了太大的打击,但她不能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去哭,去撒娇,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去回应她的眼泪。

此时墨秋年才猛地反应过来,姐姐到底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从风息堡离开之后,她一夜没睡就赶去了落日城,又在第三天早上行刑赶了回来,一回来却陷入了傀的布局中,难怪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有些摇摇晃晃的,墨秋年还以为她受了伤。

“秋年,你也不小了,有些话我不想当着玲儿的面说,从你告诉玲儿真相开始,她承受的压力远比你要大得多,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为什么?因为玲儿她知道,自己还有弟弟要保护,她不可能在你面前表现出半点软弱的模样。”

“因为她知道,你不足以承担这种压力,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把压力都往自己身上揽,换句话说,你保护不了她,所以只能她来保护你。”蔷薇犹豫再三,还是把实话告诉了墨秋年。

墨秋年沉默不语,他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望着姐姐苍白的脸颊,蔷薇说的这些他都明白,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弱小了,什么事都办不成,别说对抗傀和鬼了,恐怕连普通的士兵都打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个拖累。

墨玲儿眼睑微动,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墨秋年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缩了回去,他紧紧捏着拳头,胸口郁结气闷,若是自己能像萧殊,像湫老师那样……

“你也别急,灵道修习是循序渐进的,即便像玲儿这种的天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只是想告诉你,家人呢,不该由谁单方面去付出,应该彼此帮助,共同承担……唉,我在说什么呢,这种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蔷薇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了,眼里多了几分茫然和自嘲,家人之间彼此帮助,共同承担本就是人之常情,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这个家庭,也许总有例外吧……

似乎是想到了母亲,夕撇过头,擦了擦眼泪,蔷薇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替她把眼泪擦去。

夕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把头埋在蔷薇的胸前,身子微微颤抖,小声的抽泣着,母亲死了,她心里知道,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母亲。

蔷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也许比起夕,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无论父亲再怎么过分,起码自己还有亲人,但夕她的父亲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住宅和一笔不算多的遗产,可现在,这些全都没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无所依托,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这个问题夕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她还没有意识到,她只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永远……

“夕,要不……”

“嗯……?”夕眼泪汪汪的抬起头。

“没什么。”

蔷薇还是没有擅自做出决定,她虽然很同情夕,但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现状,每个月百分之七十的钱她都留给了父亲,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并不足以养活她和夕两个人,况且她住在灵宛,外人是不允许留在灵宛的,但蔷薇又租不起灵宛附近的房子,也不可能带夕回家住,毕竟那个地方,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去。

但要蔷薇放任夕不管是不可能的,她需要想个更加好的办法,也许去和湫老师说一下夕的情况,他会同意也说不定,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又或者每个月多留一些钱下来……

……

冬日宫内。

“诺兰大人,您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不妥?”

没收武器和盔甲,将叛投的四万守城军流放出北风城,这个决定沐白不太能够理解,他是唯一一个敢对诺兰提出质疑的人,毕竟诺兰洗刷了罪名,他依旧是公爵之位,那些落尽下石的人,只盼诺兰消了怒火,哪里还敢跳出来反驳他。

“何来不妥?”诺兰反问道。

“守城军虽说是您的创立的,但他们归属皇室,您也听到了,他们背叛是因为中了对方的咒术,迫于无奈,既然现在已经结束了,理应想办法替他们解开咒术才是,您却执意要将他们放逐,没有粮食和武器,这与死刑有什么区别?”

“沐白大人,您有没有亲自上阵打过仗?”

“我是学士,灵道修为浅薄,亦没有机会上阵杀敌。”

“您应该知道,在打仗的时候,临阵脱逃会被处以死刑,但您肯定不知道,若是有人叛投,呵,我们却不会直接将其处死,他会受到所有士兵的接待,一人一刀,他的肉会被一片片割下来,放到油锅里炸熟,分而食之。”

诺兰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大臣,冬日宫内仿佛下起了雪,冰冷至极,没有人敢直视这位公爵,他们低头盯着自己的鼻尖,冷汗顺着额头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

“没有当场处以他们死刑,已经是最大的宽恕,诸位大人,打仗的时候,只要有一两个人背叛,就很有可能导致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死亡,他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两次,三次……这类人的效忠,你们敢接受,我诺兰不敢,背叛者,死不足惜!”

说到底,守城军本就是属于诺兰的军队,诺兰此举无异于自断双手,人家自己愿意这么做,谁敢再劝?

四万人的命运被诺言一句话给敲定了,他们没有机会反驳,也没有谁愿意站出来冒着得罪诺兰的风险替他们说话,背叛诺兰之后,便已经将命压在了傀身上,但傀失败了,所以他们死定了。

卸下盔甲,上缴兵刃,只余下单薄的衣服,整整四万人,排成长列,在御前侍卫的监督下朝北风城外那一望无际的冰原而去,他们全身遍布灰色的咒文,非人非鬼的模样,赤着脚,但再冷又能怎么样呢?

结束了。

傀离开了,他说的延缓咒术,到底延缓了多久呢?没有人知道,但他们都知道的一点是,再没有人可以为他们解咒,放逐或是当场被处以死刑,其实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死法不同而已。

反抗?

没有必要了,与其反抗,倒不如自杀来的爽快,免得咒术发作痛苦死去或是被冻死在冰原上。

“哈哈……哈哈哈哈……”

汪玮在城门口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理会侍卫的催促,反而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蹲下身子,不断的拍打着地面,似乎看到了什么很好笑的场景,但他的笑声逐渐变成了呜咽,变成了哭嚎……

除了侍卫和看热闹的平民之外,放逐的四万人没有一个理会他,前面的人头也不回,恍若未闻,身后的人踩着他的身体朝前走着,麻木的就像一具具尸体。

疯了?

死都要死了,疯了就疯了吧。

“喂,说你呢,快点站起来,别磨磨蹭蹭的拖时间,你要是想死呢,看到没有,这墙可结实的很,想死往上撞啊。”

砰!

鲜血顺着墙缝流了下来,在地面积起一滩殷红,那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有的说活该,有的说可怜……

侍卫愣了好一会,无奈的把汪玮的尸体扔到一旁,免得拦住他挡住路,至于那些被放逐的人,他们连看也没看一眼,说不定反倒更羡慕汪玮自杀的勇气吧……

因果循环·傀儡篇

阴暗的地牢内。

纳什蓬头垢面,眼里满是血丝,哪里还有往日贵族该有的模样,他已经快被逼疯了,为什么那个人还不来,他不惜冒犯皇后,还不是为了活命,那人明明说过会放自己出去的,牢狱内没有日夜之分,墙壁上全是一道道的血迹,这是他用来计算时间的。

安静到极致的环境,就如同看着水面慢慢的没过胸口,没过头顶,却无可奈何,仅剩的理智消磨殆尽。

咯啦。

门锁打开的声音,呆坐在地上仿佛石头一样的纳什,眼里出现了一抹名为惊喜的色彩,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在站起来了,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门锁转动着,嘴里发出不能称之为语言的声音回应着门口的人,生怕对方以为他死了。

“哎呀呀,怎么这么臭啊,这鬼地方我是真的不想来。”

纳什看到他的瞬间,眼中的惊喜化作了惊慌,他下意识的朝后退去,锁链不断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回响在地牢内,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之一,道森伯爵。

“呵,纳什你应该还记得我吧,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我女儿叫茜,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她是活生生被饿死的……当然了,我没有你那么残忍,不会做这么不人道的事,看,我还给你准备了水和烤羊肉。”

道森面无表情的招了招手,侍卫端着铁盘走了进来,盘内放着一碗清水和一大块还在冒着热气的烤羊排,焦黄油亮。

仿佛有无形的吸力,干裂的嘴唇,饥如刀割的胃让纳什再也看不见其他,他甚至忘了面前这个人是谁,脑子里止不住的臆想着烤羊排的味道,他太饿了,别说烤肉了,就算是贫民吃的粗麦面包,他都觉得自己能吃下一盆。

道森冷笑着从盘子上拿起清水,当着纳什的面慢慢把碗侧倾,清澈的水在空中连成一线,在肮脏污秽的地面上溅起水花,等待水彻底倒干之后,他又把羊排拿了起来,扔在地上,抬脚狠狠的踩在上面,直到把这块肉都给踩成肉糜才罢休。

“哎呀,真是抱歉,我年纪大了,总是手滑,想来您应该不会介意吧?还请原谅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

道森抬脚在纳什的脸上蹭了蹭鞋底,就是这种渴望却得不到的眼神,这种绝望的眼神,也许纳什忘了,但他永远也忘不了茜瘦骨嶙峋的身躯和绝望的眼神,他只是一个伯爵而已,如何敢追究纳兰公爵的弟弟,人家只需要一句抱歉,一句威胁,就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但纳什真的不介意,他趴下身子,像条狗一样的伸出舌头舔着地面未干的水,把肉糜捡起往嘴里塞,完全不在乎这地有多脏,他只想填饱肚子。

“呵,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道森蹲下身子看着纳什,却没有半分报复的畅快,他本打算将曾经带血吞咽的苦痛全都还给这个人,可当他站在纳什面前,看着他狼狈不堪,活的像条落水狗一样,没有丝毫廉耻和尊严可言,只觉得无趣。

相比茜的死他更恨纳兰和纳什看他时的鄙夷嘴脸,就如同在看低贱的贫民,可现在又如何呢,人生无常,自己还是伯爵,纳兰却已经死了。

“你传出去的谣言让皇后实在很困扰,我们也很困扰,真假倒在其次,就怕有人借这个由头生事,所以呢,审判你是等不到了,其实我也不愿意当这个刽子手,如果你当初娶了我女儿,说不定我还会看在情面上想办法救你出去,至于现在……呵,吃饱了吗?”

纳什手微微一顿,他呆呆的抬起头看着道森,肉糜混着口水顺着嘴角掉落下来,如同呕吐物一样肮脏难闻。

“那么问题就来了,皇后该如何平复这种谣言,重新稳固自己的地位呢?若是审判你,无论是真是假,难免引火上身,万一有好事者追根究底,反而得不偿失,但如果直接宣布你死刑,又会招致闲言碎语,毕竟你的兄长曾是公爵,为北叶国付出了许多,在他死后你便是新任公爵,就这么直接杀了,恐怕有人会觉得皇后心虚,认为谣言说不定确有其事,思来想去,只剩一个解决办法。”

“咳咳……你……咳咳……”

纳什说不出话,他像是被噎住了,不断的用手拍打着胸口,他跪倒在地上,原本嘶哑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却细的吓人,充满了恐惧和惊慌,随后连这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沉寂,纳什伸手抓挠着喉咙,挖出一道道血痕,可他脖子的肌肉已经硬的像石头一般。

他快死了。

“但如果是一个死人呢,一个畏罪自杀的人想来就没有审判的必要了吧,这死的人太多了,很少有人能等到审判日,你也是一样,真是太遗憾了。”

道森站起身子,一脚踹开了纳什的手,冷漠的注视着他的面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得越来越黑,恐怖的血管浮现在他的脸颊,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纳什脸朝下倒在了那滩肮脏的肉糜上,再也没有动弹。

到死纳什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等待傀,反而等来了道森伯爵和他的毒药。

……

白灵塔顶。

“一大把年纪了,折腾来折腾去的,真是要累散我这把老骨头才罢休。”湫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红茶,稍稍抿了一口,长长的出了口气,把眼镜随手一扔,不顾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

“你这幻身竟然能骗过傀,我还以为会被当场戳穿。”

赤盘旋了三圈,最终落在了湫的尖帽上,若换了平时,湫肯定会第一时间把它赶下去,省的把自己的胡子和眉毛烧着,不过今天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没必要,真正的他还没有从虚界城回来。

“你真当他看不出来,再怎么说傀也是圣灵士,这幻身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他?”湫笑道。

“不对吧,他要是看出来了何必认输?只需解除冰龙的召唤,我便不能出手,一位圣灵士,一位半步神渊,那外魔再厉害也挡不住他们两个同时出手吧,况且当时还有四万守城军在外守着,怎么想都是必赢的局面。”赤反问道。

“还记得那个黑发青年吧,他不仅仅是半步神渊,身上还有虚的气息,这样一个人如果失控被虚吞噬,化作虚魔,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吗?别说四万守城军了,恐怕整个北风城都将死绝,这一点傀比我们更明白,其次,他摸不准我的态度,按理来说,我的确不该插手这种事,但他召唤龙族在先,研究虚在后,已经触及到了议会的底线,我是有理由出手的。”

湫放下茶杯,顿了顿继续说道“最后一点,你说萧殊拦不住他们两个联手,要我看,还真的不一定,他敢冒身死的风险,任凭鬼击碎灵偶,重新凝聚灵身,单单这份胆魄,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那一剑你应该看的比我分明吧。”

“那一剑的确恐怖,反正我是没有把握能接下来,但你也看到了,他应该是动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了实力,维持时间并不长,甚至来不及出第二剑便晕过去了,气息更是虚弱不稳,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结果如何还不一定。”

赤虽惊讶萧殊出剑时表现出来的实力,但后续他也看的分明,都昏过去了,他说挡不住,其实已经给足面子了,按现场的情况来看,龙族秘术之下萧殊应该是必死无疑。

“无魂灵偶的束缚下,他的实力已经凌驾于化魂之上,但你要知道,这是他还未能熟练控制灵力的情况下,换句话说,对他的限制,其实不只是灵偶,还有这个世界,你应该还记得吧,他当时脱出识海,试图凝结灵身,仅仅维持片刻就分崩离析,仅仅两个月不到,他就脱离了灵偶,顺利凝结灵身,你觉得他原本的境界有多高?”湫沉吟了片刻问道。

“神渊之上,恐怕……临近四君?”赤试探性的说道。

湫眉头微皱,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赤的猜想。

“这不可能,四君什么实力不用我多说吧,这个外魔难道还能媲美四君不成?”

赤是龙族的一员,虽然他年纪比湫还要小一些,但四君有多恐怖他比谁都清楚,龙族能够凌驾其他种族之上是它们本身足够强悍,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修炼,成年便能达到神渊灵武或禁灵士的实力,而且寿岁延绵,通常能活三千年之久。

奈何数量极为稀少,也许是遭天妒,它们没有性别之分,更无法像其他种族一样进行有性繁殖,必须独自孕育子嗣,但这会导致它们的寿命大大缩减,通常活不了几年就会衰竭而死,以至于有些龙宁愿离开龙域,也不愿意进行孕育。

龙族的数量一直在减少,但从无人敢进犯龙域,也没有哪个种族敢挑衅龙族的地位,正是因为四君的存在,四君的寿命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它们见证了人族的兴衰,传说在虚灵界封禁之前,它们便已经存在了,是这个世界最为古老的生物。

四君的境界已经超出了灵道的极限,非是神渊灵武或禁灵士可以媲美的,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神灵,那么四君就是最接近神灵的存在。

赤并非不相信湫的判断,它是根本不敢朝那方面去想,这外魔的境界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够和四君媲美,若真是如此,虚灵界封禁解除之后,又该如何抵抗这般强大的外魔侵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湫原本凝重的表情突然一松,有些尴尬的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你不知道还跟我这卖半天关子!?”

赤先是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喷涌而出的火焰瞬间将湫手上的红茶连同茶杯一起烧成了流状物体。

无奈之举·傀儡篇

“你想清楚了?”

“想?我从来不觉得这件事需要去想,也许真的是送死吧,可我实在不想再等个十多年,也许在你看来我这个决定很愚蠢,是啊,机会总是可以再找,但我真的不想等了,抱歉……如果有可能的话,替我多去看看他们。”

夜鸦的身影从座位上散去,零注视着面前的空椅子久久没有言语。

“看来你也劝不住他,这次失败对夜的打击很大,毕竟在仇人麾下隐忍了五年,到头来却灰溜溜的逃走,换做谁都会不甘心吧。”

灰色的雾气凝聚成傀的模样,夜鸦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连零的话都没能压住他的复仇之心。

“随他去吧,夜活着本就是为了亲手报仇,这也是我当初给他的承诺,只可惜我现在帮不了他,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了。”零平静的说道。

“呵,你既然不打算帮他,难道他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傀反问道。

“他做出了选择,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我们都是一样,从来就没有退路可言。”

零的语气异常冷淡,他仿佛完全不在意夜打算去送死的事实,但傀却敏锐的注意到了零不断的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这片精神空间在夜离开之后也变得有些不稳定,他终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无论再怎么压制感情,心绪也难免波动起伏。

“既然你不在意,我就不多说了。”

傀没有在继续夜的话题,他来这只是为了把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告诉零,仅此而已,至于夜的生死,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距离北风城五十里外的铁卫军营帐内,夜色下的冰原更为寒冷,呼啸的夜风吹的三叶旗帜猎猎作响,仿佛连火焰都禁受不住寒冷,在风中剧烈的颤抖着。

夜鸦一把拽下了脖子上挂着的墨玉戒指,他盯着戒指上的夜字,沉默了半晌,闭眼叹了口气,手指稍稍一用力,便将戒指彻底捏碎了,晶莹的粉末洋洋洒洒的从指间洒落下来,他释然的笑了笑,拔起地上的长剑,走出营帐。

至此他再没有退路了。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需要什么退路,那只是失败者的借口罢了,对他来说,失败和死没有什么区别,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自己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他们了……

……

凌晨三点的北风城,万籁俱寂,虽然行刑场的事件引起了人们的恐慌,但终究还是被压了下去,对于普通的民众而言,只要不影响他们生活,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无非多了点饭后谈资罢了。

宫廷大臣庆幸自己活了下来,皇后却是忧喜参半,有些患得患失,就像做了一场噩梦,而现在梦似乎醒了,一切又回到了过去,当她去白灵塔看望月和紫罗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两个孩子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待遇才会变得这般,削瘦的脸颊凹陷,时常沉默寡言,即便她开口问,也是敷衍了事般的随口应付,似乎根本不想再提起这段经历。

“骗了你这么久,你会怪我吗?”

虽然身心疲惫,但她仍是久久不能入眠,偌大的寝宫内,只余下床边的灯光依旧亮着,皇后坐在床边,她望着昏迷不醒的叶北,心中思绪万千。

玫瑰,这是她曾经的名字,漂亮却带刺的花朵,但讽刺的是,只要肯花钱,无论是谁都能与她同床共枕,也许等到三十岁之后,年老色衰,她就只能去贵族或者富商家当个佣人,虽然辛苦,但总能度日,哪会奢求有人愿意娶自己。

无论她再怎么漂亮,始终是一个妓女,一个愿意为了去钱出卖身体的女人,哪怕娶个傻子也不能娶妓女,她们多数都有性病,生不了孩子,说不准什么时候缺钱了,趁着丈夫外出,在家接客也不是不可能。

低贱的身份,没有人看得起妓女,只有不经世事的处子才会相信男人上床前的甜言蜜语,都是谎言罢了。

这也是她不愿意告诉叶北真相的原因,她害怕审判,害怕死亡,但她更怕叶北的无情,自己的身份会连累到月和紫罗,即便这两个孩子真的是叶北的子嗣,他一样会为了维护王权和荣誉将她们赐死。

也许就这么睡下去吧,别再醒过来了……或者……

锋利的匕首抵在叶北的心脏处,只需要轻轻的一刺,他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月亦可以顺理成章的登上王位,纳什和纳兰已经死了,最后一个知道她当过妓女的老鸨,也被她找到,就在刚才被沉入了冰河中。

的确没有证据了,但她还是很害怕,打心底里害怕叶北,她知道叶北如果真的想要追究,无论她藏的多好也瞒不住,一旦湫把他救醒,便等于直接宣判了月和紫罗的死刑,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要了结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用这把叶北当初送给她防身的匕首轻轻朝下一刺,这一切就彻底结束了,花纹钢刃的匕首没有太多的镶饰,暗沉的刀刃锋利异常,她随身带了这么多年依旧未有染血,不曾想第一个想要杀得人,竟然是叶北。

“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却从来没有看懂过你,但有一件事我太明白了,你是对荣誉和王权的重视超过了自己的性命,亲情对你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所以……不要怪我……真的……不要怪我。”

叶北依旧沉默着,沉睡中的他,面容比平时要柔和许多,多了三分温情,少了一抹冷酷,这一头斑白散乱的长发曾也是桀骜不驯的金色,岁月未能磨去他的棱角,却在刚毅的面容上刻下了许多痕迹。

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的手猛地举了起来,正要刺下之际……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打乱了皇后的思绪,匕首脱手而出,掉在了床边,幸亏地上铺着绒毯,这才没有发出什么响声,她急忙用脚将匕首踢到床底下,拭去脸上的眼泪,平复了情绪,慢条斯理的问道“谁?进来。”

沐白学士急匆匆的走到皇后面前,他甚至忘了基本的礼仪,迫切的说道“皇后!铁卫军连同莫兰伯爵的军队正在围攻北风城,他们执意认为诺家控制了北风城,此举是为了营救您和两位殿下并讨伐诺家。”

“围攻北风城?他夜鸦还敢回来,现在情况如何?”

“铁卫军有五万兵士,加上莫兰伯爵的三万人,共有八万,但如此尚且不足以攻入城内,诺兰大人的弟弟诺赫骑士已率军迎战,现在两方各有损伤,对方没有太多的补给,况且天寒地冻,铁卫军支持不了多久,若这么下去的话,恐怕那九万士兵都将葬身冰原,您知道的,士兵只是服从命令,仅仅因为一个误会便造成如此死伤实在没有必要。”

沐白并不知情夜鸦的身份,在他看来夜鸦定然是误会了,毕竟诺赫先他一步到了北风城,没有任何防守能力的北风城如何抵抗诺赫的十五万军队?故此他才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诺家已经控制了北风城,立刻组织反攻。

“误会?从来就没有什么误会,你先出去吧,我马上就来。”

沐白心中隐约有了猜想,若这个猜想是真,那也难怪外面的人根本不听他们解释,但这个时候不便多问,毕竟外头还在打仗,每分每秒都在死人,他还有诸多事物要安排,只好先一步离开了。

皇后见沐白离开,重新把房门关了起来,顺手反锁,她不知道夜鸦为什么还敢回来,她也不关心五万铁卫军的死活,只要有钱,养得起军队,多少铁卫军都可以重组,她唯一忌惮的就是诺家,经此一事,诺家对皇室还会一如既往的忠心吗?

若叶北真的死去,月登位真能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顺利?

毕竟诺赫的十五万军队还驻守在北风城,一旦叶北今晚死去,说不定明天诺兰就会借着之前的谣言,顺势剥夺月的继承权,至于证据这种东西,对于诺家来说,要多少就有多少,真要到了那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思忖了半天,皇后将床底下的匕首重新捡了起来,收回鞘中,替叶北紧了紧被子,不能在今夜动手,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但又要赶在湫救醒叶北之前,皇后眉头微蹙,快步离开了房间。

皇后离开后不久,夜鸦悄无声息的打开了窗户,若是皇后走的再慢一些,或许他会忍不住笑出声。

“瞧瞧,我都看到了什么,连你妻子都想要杀了你,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可悲的多,其实对你来说,就这么一死了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毕竟你杀的人,可比想杀你的人要多得多,而最终能活着站在你面前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剑刃轻轻一挥,几缕白发飘落,但叶北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看看,这把剑多么锋利,亚兰雷钢打造的剑刃,这可是你亲自授予我的,想象一下,它砍断你的脖子有多轻松,是了,就和你当初随手屠村一样轻松,但我不像你这么残忍,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夜鸦从怀中取出一个紫色的小瓶,直接将其捏碎,血液混着药水流入叶北的嘴里,他本可以直接杀了叶北,但他不想这么做,因为相对于报仇,他其实更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别人给不了的答案。

偿还之日·傀儡篇

“夜鸦?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受了重伤……这是……冬日宫,我怎么会在这,那天晚上……”

叶北挣扎着坐起身子,虽然药物已经生效,但长时间的卧床依旧让他感觉头疼欲裂,身子就像生了锈,不太听使唤,他不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落叶歌和意料之外的一刀,再然后……他就醒了。

“陛下,不,北叶国的国王叶北,我夜鸦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夜鸦的语气不复平日的恭敬和谦卑,当他握剑站在叶北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铁卫军的首领,更不是受封骑士的剑舞者,而是当年屠村幸存的小孩。

“你想问什么?”

对于夜鸦的不敬以及他持剑站在自己面前这件事,叶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他反倒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筋骨,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可不是顺理成章继承的王位,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更何况,他本就是一位化魂灵武。

夜鸦沉默了片刻道“还记得雨村吗?一个位于雷鸣国边境不足百人的小村落。”

“雨村……我不记得了,雷鸣国我倒是还有点印象,小的可怜,一共才十三处小城邦,加上零零散散的村落,征伐时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反抗,这么说,你是来报仇的?”

叶北回忆着说道,语气仍是轻松,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帝王该有的气度和从容在叶北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夜鸦眼中的杀意。

“雷鸣**力不强,国力孱弱,你的军队胜过他们无数倍,占领也好,掠夺也罢,本就拦不住你,可你为什么要屠村屠城?我们甚至连饭都吃不饱,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夜鸦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努力平和着语气,克制着心中的杀意,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落荒逃跑的孩子了,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畏惧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我告诉你三点,第一,当时外征的军队并非直属于我,而是各个家族的私人军队,第二,这些士兵大多没有纪律可言,甚至是罪犯充数,第三,当时内战才止,国库空虚,给不出足够的军饷和食物,所以,我必须要屠城,其一是为了震慑,其二是为了节约粮食,你有没有吃过人肉?军队的食物不够,已经到了吃死人肉的地步,这种情况下,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叶北说的已经很委婉了,他很清楚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屠城抢掠只是常事罢了,如果不这么做,饿死的便是他手底下的军队,以战养战方能长久,若他叶北妇人之仁,又怎么可能登上王位,北叶国何以能位列三大帝国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本就该死,对吗?”

“你知道这个世上为什么会存在战争吗?因为有很多问题并不能靠和平的方式去解决,战争的确会死人,会带来破坏,但同样的,它也能涤荡污浊的泥水,推动历史与变革,你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但你有没有看到,战后北叶国长达十余年的和平,这并不是靠言语能够做到的,砌筑在鲜血与尸骸之上不只是王权,还有喜悦和安乐。”

叶北停顿了片刻,神色渐渐变得肃穆“没有谁生而该死,境遇不同罢了,即便再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屠城,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我必须这么做,不要用这种幼稚的理由来反驳我,战争从来都是残酷恐怖的,但它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本就是一种常态,哪怕再过亿万年,依旧如此。”

“是了,你是君主,我夜鸦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幸存者,正如你所说,你我境遇不同,理念也不同,既然这就是你的回答,想必你已经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

夜鸦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答案吗?

喜悦和安乐?

你北叶国的喜悦安乐凭什么建立在我的家破人亡之上?

“你本可以直接杀了我然后从容离开的,但你偏偏选择救醒我,其实你早就明白当初我为什么要屠城,只是不愿意认同我这种做法罢了,你想看我惊慌失措,想看我求你饶命?哈哈哈哈,我叶北年纪是大了点,却还没有无能到那个地步,来吧,给你这个机会,让我看看你所谓的恨,促使你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叶北没有传唤侍卫,也没有逃走,他转身从墙边挂着的剑鞘内抽出一把长剑,大片的锈迹遍布剑身,仿佛轻轻一挥就会折断,根本不像是一位王者该有的佩剑。

夜鸦握剑的手放松了下来,神色也恢复平静,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亚兰雷钢剑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血红,叶北眨眼的瞬间,出剑!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两人的身形同时消失在原地,剑刃相交,还未发出什么声音,狂暴的气劲已将周遭的一切尽数摧毁,宛如被风暴卷席过一般,遍地狼藉。

生死相搏需要几招?

若换做平时,夜鸦不会如此搏命,出手多会留些余地回旋,但这一次他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出手便是最强的武技,瞬间便要分出生死,他死或者叶北死。

亚兰雷钢剑不费吹灰之力就斩断了锈剑,几乎快要触碰到了叶北的脖子,但夜鸦的瞳孔却已经失去了色彩,永远被叶北隐没在袖子下的左手,此刻握着一把短匕,至下而上贯穿了夜鸦的下颚,从头顶刺出,亚兰雷钢剑无力的掉在了地上,鲜血如溪水一般顺着匕首染红了叶北的手,转眼就在地上积起了一滩殷红。

近在咫尺,他似乎不愿意再闪躲,哪怕和叶北同归于尽,可剑终究是慢了半分。

“示于人前的剑怎么可能快过袖中匕首,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你当不起剑舞者这三个字,更配不上这把亚兰雷钢剑,你的愚蠢简直出乎我的意料。”

叶北是一位精于杀道的君主,他太了解夜鸦的心态了,杀人就该不择手段,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登上王位之初,他不知道面对过多少次暗杀,其中不乏化魂灵武的高手,他能活到现在并非侥幸。

拔出匕首,温热的鲜血溅在叶北毫无表情的脸上。

明明已经死去的夜鸦,左手仍是牢牢的扣在叶北的肩膀上,他尽了全力,手指抓穿了肌肉,死死的卡住了骨头,剧烈的疼痛感仍是没能让叶北为之动容,权当被虫子咬了一口。

但就在下一秒,叶北的面色却发生了变化,他眼中多了一抹名为意外的情绪,以及细微的慌乱。

面前的夜鸦面容瞬间变得干枯萎缩了起来,原本高大的身躯逐渐佝偻,红发干枯成灰,澎湃的灵力汇聚在他的灵核之中,一道道裂纹遍布其上,越来越不稳定。

该死!

叶北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他猛地一脚踹在夜鸦胸口,但已经来不及了,恐怖灵力爆发开来,夜鸦的身躯瞬间化作血气被蒸发的一干二净,近在咫尺的叶北亦是没能幸免,匆忙间运起的灵力护罩根本抵挡不住,刹那碎裂。

皮肤在恐怖的灵力中不断的融化剥落,叶北的右手转眼只剩下了骨架,墙壁和地面就像掉进了岩浆的冰雪,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不,这并不是消失,而是被彻底分解,就像他右手的骨头一样,变成了细密粉末,不断散去。

“原来……这才是你的答案……”

灵核是灵士的根基所在,化魂灵武的灵核更是存储着恐怖的灵力,若是一次性爆发开来,绝对不逊色于九阶乃至禁咒的威力,但并非谁都能引爆自己的灵核,这需要借助一阶咒术灵爆,但它同样也被议会列为禁咒之一,绝不允许它以任何形式出现。

灵爆不同于其他的咒术,它不需要灵阵或吟唱来释放,它最初的名字叫做灵变,目的是为了改善人族越来越不适应修行灵道的体质,但后来被人发现,这个咒术难以控制,会影响灵核的稳定,轻则灵力溃散,重则引爆灵核。

仅为一阶,是因为它非常容易掌握,被列为禁术,则是因为灵爆曾经引发过难以想象的灾难,被人戏称为灵道没落之国的亚托里斯一夜蒸发,只余下焦土和遍地深坑,罪魁祸首便是灵爆,自那以后,这个仅为一阶的咒术荣获禁咒的称号。

因为它低阶,却能爆发巨大的威力,故此一些极端组织或教会为了某些目的,便让麾下的信徒学习灵爆,以此作为威慑和武器,无论星月议会和各国如何明令禁止,也难以彻底杜绝灵爆咒术的流传。

恐怖灵力彻底爆发开来,耀眼的白色光芒扩散的极快,仿佛吞噬一切的漩涡,这个房间直接消失了,但它仍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反倒越来越庞大。

死?

夜鸦不在乎,这就是他给出的答案,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那一剑虽然慢了,但想要在死之前引爆自己的灵核却还是能够做到的,建立在苦难上的喜乐,终将以鲜血和尸骸落幕,今天便是偿还之日!

结丹之日·傀儡篇

恐怖的光球无声无息的膨胀着,宛如一颗巨大的流星,它所蕴含的灵力越来越夸张,完全没有灵力耗尽的意思,狂暴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几乎是悬浮在空中,无论是坚实的地面还是巍峨的宫殿,只需稍稍靠近便会被彻底蒸发,这便是一位化魂灵武巅峰自爆的威力。

片刻之后,巍峨的冬日宫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仍在朝外扩张的光球以及不断凹陷的地面。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虽然铁卫军很难攻进来,但沐白仍是将民众全疏散到了远离城门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就在冬日宫附近的贵族区。

“妈妈你看那是不是太阳?”

一位女孩拉着母亲的手,懵懂无知的指着冬日宫方向升起的光球,它变得越来越庞大,毫不知足的吞噬着它所接触到的一切,将黑夜映成了白昼。

这位母亲只是顺着女儿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恍惚间,她看到了女儿伸出的手,皮肤一片片剥落,鲜血蒸发,白色的骨架顷刻化作焦黑。

倏然,冰蓝如琉璃的长剑落下,直接将小女孩的只余下焦黑枯骨的右手砍了下来,诺赫一把拎起女孩,将她朝身后抛去。

“还愣着!?跑啊!”

他们这个时候才看清,不知何时光球已是近在咫尺,这哪里是什么太阳啊,根本就是地狱的魔鬼,连房屋都能蒸发,遑论血肉之躯,连害怕都来不及,他们彼此推搡,踩踏,也不管自己脚下踩的是不是人,只想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的死活,他们可顾不上。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速度依旧太慢了。

灵爆的恐怖之处不只是它能够引爆施术者的灵核,它还能吞噬周遭死于灵爆之人的灵力,换句话说,这灵力光球内蕴含的不仅仅是夜鸦的灵力,还有叶北,以及不知多少已经身死的灵士。

剑锋才触及光球,诺赫便如造雷击,他的灵力不由自主的被光球所吸收,这股狂暴的力量几乎让他稳不住体内的灵核,勉力撑持了片刻,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了半分血色,面对诺赫的阻拦,光球只是稍稍停顿,便继续扩张开来,冰蓝色的灵力愈发稀薄,仿佛下一刻便会连他也被吞没,但不能退。

冰原剑豪四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他的境界,更是骑士的荣誉。

诺赫的双脚深深的陷在地里,在街道上犁出两道长长的沟壑,宛如一只蚂蚁试图阻止庞大的铁球。

至于实力本就不如诺赫的亚当和狼抵挡的更为辛苦,在亚当还能勉强支撑的时候,狼几乎已经感觉自己的灵核快要爆炸了,他毕竟初入化魂境,想要抵挡灵爆的威力着实有些困难。

凌晨三四点还这么多破事,简直莫名其妙,狼可以说是非常郁闷了,他与萧殊一战之后,虽然重伤躺了好几天,却也因祸得福,迈入了化魂领域,原本还挺开心的,没想到纳什发了疯,污蔑皇后被抓,直接导致他和手底下的雇佣兵全都失业了,天天发愁找雇主的事,睡都睡不好。

他身为雇佣兵的首领,要养活手底下这么多人,每天开销都是很大一笔钱,特别是在北风城,消费水平这么高,再拖个把月恐怕就得直接解散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雇他们的人,还没谈妥价格,房子居然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光球给蒸发了,连同面前的雇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若非他反应快,出手拦住了光球的扩张,恐怕手下的雇佣兵根本跑不掉。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狼身上还有旧伤,根本撑不了太久,眼见自己手下的人都逃走了,他也打算收手,管它什么东西,再这么挡下去,他非当场毙命不可。

但是来不及了,碎星枪和他的手就像是被吸附住了一样,根本脱不开身,光球源源不断的吸取着他的灵力,狼试图遏止住它的吸力,但外泄的灵力像是被点燃了的火把,越烧越旺,仿佛连空气都在扭曲变形。

完了!

狼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体力逐渐衰竭,他已经难以控制灵力的流逝,从最开始的自发,到现在不由自主被吸收,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光球吞噬,直接蒸发的场景。

……

北风城发生的一切,赤都只能在一旁看着,它有能力抵挡灵爆,但它不能直接干预人族的事,除非有合适的理由,否则即便北风城的人死绝,它也不会出手。

湫也无法出手,他的本体还在虚界城,留在灵宛的仅是一具幻身,最多施展一些低阶咒术,想要拦下这种程度的灵爆,根本不可能,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灵爆发生的太快,等他察觉到的时候,灵爆的威力已经翻了好几番。

“这灵爆的威力足以摧毁整个北风城,若是那三人也被吞噬,恐怕会融化冰川,乃至改变地形,五位化魂灵武产生的灵爆有多恐怖,你应该比我清楚,这该死的禁咒怎么还有人会用?”

赤表现的有些烦躁,它虽然不管北风城的存亡,但灵宛必须要保下来,然而这种程度的灵爆实在有些恐怖了,它最烦的就是那三个试图去抵挡的人,根本就不了解灵爆的原理,这种做法只能让灵爆威力变得越来越夸张。

别看他们一时间挡住了,这不过是灵爆在吸收转换他们的灵力而已,一旦吞噬殆尽,后果可想而知,死的人只会更多。

“看来是得找个时间去好好拜访一下零了,禁咒,虚魔,到底还有多少类似的东西,真当议会是个摆设不成。”

湫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对于叶北的死,他没有太多的感觉,这辈子生死离别见的多了,若是每个学生死去,他都要伤心一番,未免太过无趣,唯一让湫感慨是,悬顶之剑最终还是落下了。

“你就对那个外魔这么有信心?若是连他都被灵爆吞噬,恐怕我只能逃了,与其冒险,倒不如放弃这些人,如此我尚能保下灵宛。”

对于赤来说,死一个人和死一百万人对它来说没有区别,只是一个数字罢了,它只做自己该做的,绝不会试图逾越那道界限。

“对你来说,可能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因为你是龙族,其实对他而言也是一样,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特别是在脱离灵偶,重新凝结灵身之后,他似乎已经超越了人的范畴,在他眼里我看不到任何**和情绪的存在,按理说这样一个人,他不会在乎谁生谁死,但很奇怪,他完全没有犹豫,也许对他来说,杀人和救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全凭喜恶吧。”

湫走到落地窗边,即便身处白灵塔顶,他依旧能清楚的看到光球逐渐膨胀的过程,半个北风城都被其照亮,炙热的高温不仅仅气化了周遭房屋,更使得地处冰原的北风城第一次感受到了南方夏季的炎热。

忽然间,一道身影以着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光球飞去,没入光球之后便消失无踪,仿佛直接被狂暴的灵力蒸发了一般。

片刻之后,光球猛地向内收缩,随即又向外鼓胀,宛如一颗巨大的心脏。

吸力消失了,诺赫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空空荡荡的街道,试探性的缩回了手,光球不但没有继续朝外扩张,反倒在收缩间,变得越来越小。

诺赫和亚当仍是不敢放松,死死的盯着光球,生怕这是爆炸的前奏,这个时候铁卫军已经不是重点了,这东西一旦爆发开来,别说输赢,谁都活不了。

至于狼,他在吸力消失的瞬间立刻抽身窜了出去,只可惜碎星枪已经融化的只剩下半截了,但他来不及心疼,这个时候跑路要紧,运起所剩无几的灵力,飞也似的朝着反方向跑去,管它什么东西,真要再来一次,他可挡不住了。

“这便是结丹吗?”

重凝道身之后的疲乏并非是红衣人之故,而是萧殊在尚未凝结内丹的情况下屡次出手,灵力入不敷出,他以剑道登仙,虽知有结丹一说,但到底无人教他,唯有自行摸索。

若说凡尘境武道的内元相当于小池,那么仙道内丹则如浩瀚江海,所需灵力庞大到难以想象,这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如果萧殊是正常登仙,飞升至登仙道,凝结内丹本该是水到渠成,但虚灵界却不同,此界灵力契合灵道,萧殊一个界外之人想要凝结内丹,难上加难。

故此一拖再拖,直至萧殊对灵道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掌握,脱离灵偶重凝道身之后,方才察觉仙道结丹一事,若是慢慢吸收积累灵力,恐怕要费上许多时间和精力,但这次灵爆却给了萧殊提供了一条捷径。

这么做的风险也同样很高,稍不留神便会引火**,这并非自然柔和的灵力,而是极度不稳定,充满毁灭性的灵力,不同属性的灵力彼此排斥,吸引,转变,循环往复之间便会产生恐怖的破坏力。

重塑身躯·傀儡篇

想要梳理这种程度的灵力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湫亲身前来,也只能凭借咒术将其阻隔,任凭灵爆耗尽灵力,自发衰竭。

萧殊粗通灵道,对灵力多是凭借神魂强行控制,但那只是他身陷无魂灵偶的时候,凝结道身之时,他便彻底超脱了凡境。

狂暴的灵力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萧殊的眉心,随即又一遍一遍的撕裂他的道身,从缺口处涌出,宛如脱缰之马,难以驯服,皮肤落尽,森森白骨,虽为外相,但这疼痛感却是实打实的,丝毫不逊天雷洗练的痛楚。

然仙者秉持一念不灭,万般苦痛,皆作虚妄。

初不过小小气旋,再漫长的拉锯战中,灵爆终是后继无力,缓缓被萧殊所吸收,丹田气旋在扩张到极限之后,猛然内缩,凝作米粒大小的珠子,华光不显,表面粗糙不堪,宛如路边的小石子。

隐约间,萧殊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吟唱,但细细去听,却又听不分明,那声音时而远在九天,时而近在身前,非男非女,不似交流的语言,不可名状。

萧殊此刻无暇理会,他闭目盘坐在灵爆中心,将残余的灵力尽皆吸收,光球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点华光也没入他的身躯,道身顷刻恢复如初,体内丹元无漏,莹莹华光流转周身,再无半分虚幻之色。

没有半分欣喜之色,萧殊站在圆坑的中心,盯着漫天星辰,眉头微蹙,他此刻已经恢复巅峰,结成丹元,按理说已然称得上仙人,但仍是感觉不到此界的天门,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虚灵界根本没有天门这一说,它是与登仙道,鬼道渊平齐的一界,自然也没有飞升一说。

“你……你没死啊?”怯怯的声音在萧殊脑海中响起。

“我敢来自然是有把握的,这灵力虽然恐怖,但恰好弥补了我结丹灵力不足的境况,对了,我有个主意。”

萧殊微微一笑,他伸出一根手指,如丝如缕的丹元从指尖涌出,由下而上勾勒着人形轮廓,片刻功夫,一具莫约十七八岁的少女身躯出现在萧殊面前,看上去与活人一般无二,他屈指一弹,华光没入少女的眉心。

手指微微一颤。

她不敢置信的抚摸着脸颊,没有伤疤,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还有……还有这独属北方的寒风,都让她有些恍惚,自己还活着?

怎么可能?

蝶记得很清楚,自己已经死了,起码在生理层面上,已经死了,一缕残魂寄托在萧殊的识海,靠着共生术苟延残喘,不需要吃喝,不需要睡觉,感受不到冷暖,某种意义上已经不能再算作人了。

“这具身体和你之前的差不多,不过呢,我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变,不妨睁开眼睛看看。”萧殊笑着说道。

蝶闻言身子一颤,她犹豫着,生怕这只是她的幻觉,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一,二,三,四……”

“你在数什么呢?”

“数星星啊,我想数数看到底是凡尘境的星星多还是虚灵界的星星多,真的好多啊,漫天都是,你不想数数看吗?”

蝶原本有些伤感的情绪又一次被萧殊给带跑偏了,她不再说话,有些恼怒的抿着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引入眼帘的是一个外貌莫约二十多岁的削瘦青年,穿着奇怪的衣衫,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长发披散,绝大多数已是斑白,如此再看又仿佛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萧殊?你怎么……”

蝶迟疑了,在她印象中萧殊明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什么面前这人却是满头斑白,枯欲无求的模样。

“不像吗?我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这样才是正常。”

话音才落,萧殊的眼角出现了些许皱纹,身子也佝偻了许多,再配上这一头斑白的长发,活脱脱一个老人,从凡人的角度来看,他真的已经不再年轻。

“外相终是外相,男女老少皆在一心,无论如何变化,我仍是萧殊,便如你这具身躯一样,它若是男身又能如何,你仍是蝶,不是其他人。”

萧殊的容貌再一次恢复了原样,解释着自己的感悟,然而蝶明显听不懂,也不想听这些,她只是惊怒的瞪着萧殊尖叫道“你说什么?这是男身!?”

“呃……只是一个比喻,当然了,如果你有特殊的要求,我也可以帮你把它变作男身。”

萧殊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有些东西如果不能亲身体会,是很难理解的,蝶终究只是凡人,理解不了为什么对仙来说男女老少没有区别,她只知道,如果这具身体是男身,她宁可回到萧殊的识海。

“变态!我才不要!”

蝶毫不犹豫的回绝了萧殊的‘好意’,但她心里莫名的轻松,如释重负,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不需要忍受冷眼和嘲笑,也没有人害怕她,像这样和别人正常的聊天,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萧殊笑了笑没有说话,灵爆驱散了云雾,苍茫夜空中,星辰格外明亮,宛如一张银灰色的天幕缀满了夺目的宝石,洒下晶莹柔和的光辉,雅致,幽静。

“好美……”

蝶靠着萧殊坐了下来,怔怔的望着星空。

这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蝶记不得了,她只记得,最后一次看星星时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艾,那天风很大,两个人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夕阳的余晖倒映在结冰的河面上,朦胧的金色,仿佛千万把利剑,穿透云朵,驱散了北方的寒冷。

“这个地方看星星最好了,就是……有些冷,蝶你要是觉得太冷了,我们就回去吧。”

艾放下画笔,傻傻的笑着,他带着白色的围巾,小脸冻得通红,手上还有残余的颜料,画板上是橘色的夕阳以及……蝶的轮廓。

“不冷。”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的坐在河边,那天直到凌晨蝶也没有看到半颗星星,阴云布满了夜空,但艾却看到了这辈子最美的星空,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繁星点点,若隐若现,交相辉映,它们似乎也在注视着两人。

艾至始至终都没有画完那幅画,他实在没办法去描绘这种场景,无论是星空的飘渺,还是蝶的容貌,如同置身梦境。

“人死后真的变成星星吗?它们真的存在吗?”蝶怔怔的看着萧殊,恍惚间,萧殊的身影和艾重合在了一起,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脸颊滑落。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斑白的长发上,萧殊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人生多是苦楚,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纵然功参造化,算尽天机,也难逃因果劫数,若死后真能变成星星,从这无穷无尽的轮回中脱离出去,九天之上,冷眼旁观,无思无想的当块石头,倒也不错。”

“哼,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还记得你承诺过什么吗?你要是成了石头,谁来履行承诺?”

蝶连忙别过头,拭去眼泪装出生气的模样,不同于和艾在一起的感觉,她坐在萧殊身边,只觉得安心,放松。

“自然记得,我说过,世界不止门窗和铁锁,还有高山平原大海,乃至幽冥仙境,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去看看,这个承诺在我死后变成星星之前,一直有效。”

萧殊站起身子,嘴角一弯,他突然抓住蝶的手腕,还不等蝶反驳,化作一道长虹消失在远方的夜空中。

蝶紧闭双眼,死死抱着萧殊的脖子,几乎喘不上气来,地面迅速缩小,呼吸间,整个北风城变成了米粒大小,如同夜空中的星星。

柔和白芒充斥周身,破开罡风,寒流,虽然速度极快,但对于萧殊和蝶来说,实则恍如静止,连衣角都不会飘动一下。

踏虚者,万里不过须臾,相比御剑亦是不遑多让,若至极限,足以突破界限,游历各个星辰境界之间,来去自在,此为修者境界的象征之一。

“你再这样掐着我,真要掉下去了!”

“不要!”

蝶使劲摇了摇头,抱的反而更加紧了,她完全听不进去,只知道自己脚下什么都踩不到,根本就是空的,这要是放手,还不得摔死。

萧殊见她如此惊慌,不由得失笑,屈指一弹,红叶剑迎风而涨,在夜空中宛如一道红霞匹练,他虽然能踏虚,但若论起带人,还是不如御剑来的方便。

蝶只觉得脚下多了什么东西,稳稳的站住了,她还以为落地了,犹犹豫豫的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周围,北风城地处冰原之上,方圆数百里皆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周围一片漆黑,若非头顶星河,她根本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蝶试探性的踩了踩红叶剑,没有任何摇晃下坠的意思,就像踩在实地上一样,她毕竟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孩,面对新奇的事物,总是好奇多过害怕,再看萧殊一脸淡定的样子,她也放松了下来,慢慢的松开了手,但还是不放心的拉着萧殊的衣角。

“这是哪?”

“嗯……大约离地三千米的高空。”

灵法课堂·虚灵石篇

初阳东升,第一缕阳光穿透云雾,洒落北风城的大街小巷,冬日宫消失处的巨坑,最深处几乎能看到坚实的冰层,对峙的两军在皇后出面时,解除了误会。

“哎呀,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诺兰大人实在抱歉,我并非有意要在落日城设伏,实在是被人诓骗,这才误会了诺赫大人,现在又害了陛下,莫兰任凭处置。”莫兰跪在皇后面前,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

可谁又能去说他半句不是,他这番举动皆是出于对皇室的忠心,现在看来无非是被人利用,好心做了错事,若真要处置莫兰,恐怕皇后得先处置自己才行。

诺兰怎会不知他的想法,这老狐狸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就翻脸了,摆出一副无辜受害的样子,被人诓骗?虽然傀是幕后之人,但真正落实到命令的人是皇后,莫兰这番话完全就是在影射摄政皇后,诺兰虽有心追究,却也只能报以冷笑。

皇后也没有过多责怪莫兰,叶北身死已成事实,国不能一日无主,她虽为摄政者,但并不能真正意义上代表王权,等到叶北的葬礼结束,月必须加冕为王,即便他只有十五岁,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她只希望别再发生任何意外,为月登位做好铺垫。

在场之人皆是心照不宣,真要责罚起来,谁也别想洗干净,唯有心中暗骂几句,至于叶北的死,所有大臣里,真正为之伤心的只有诺兰和沐白,大多数人各怀心思,只想着月登位之后该怎么投其所好,稳固地位甚至更进一步,就如曾经的纳兰公爵一样,巴不得立刻回去从女儿里选个最漂亮的出来,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

在皇后的再三恳求下,诺兰决定暂时留在北风城,无论怎么说,他仍是两位殿下的教父,叶北死了,无论是葬礼还是加冕仪式他都必须到场,还有重建冬日宫,修复损毁房屋等等事务都需要人来分担,皇后一个人显然应付不了,她刚刚失去了丈夫,又险些失去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

莫兰表现的很积极,表示暂且不回落日城,让麾下的三万士兵参与到北风城房屋修复重建中去,分担皇后的压力,以此赎罪,等到一切都恢复如初,他才能安心回落日城。

……

时隔近一个月,灵宛重新开课,这场风波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灵法区初级十一班,萧殊一脸严肃的站在讲台上,手中拿着教材和教尺,蔷薇因为伤势请了一个月的假,这段时间只能暂且由他这个助教来讲课。

“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蔷薇老师暂时不能回来,由我代课,教你们灵法的基础知识,教学生我有我的办法,你们有意见也别提,这个班我说了算,不服气可以找湫老师举报我,现在点名,不到的一律扣分,邱楠,越静……”

萧殊前后变化太大,底下的学生并没有认出来这个满头斑白,穿着奇怪的男人居然是一个月前的少年,不过他们也不敢多问,不同于蔷薇老师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萧殊言谈举止间,都在传达一个意思:闭上嘴好好听讲。

三十六个学生,只到了二十九个人,月,紫罗还有诺言的位置都空着,但这三位旷课是湫特别允许的,至于剩下的四位就没这么好运了,才开学还没有来得及攒学分,这下直接变成了负数,管你什么贵族子弟,敢旷萧殊的课,扣分没得商量。

萧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草草的花了一个人体大致图形,举起戒尺拍了拍桌子道“灵道的本质是对灵力的运用,既然你们能坐在这里,想必对灵力肯定不陌生,应该有相当一部分同学已经有基础了。”

“灵道,灵代表灵力,道则是对灵力运用,控制,理解的统称,灵道细分为二,其一是灵武,这个我不多赘述,单讲灵法,灵法的法指的是什么呢?别交头接耳的,都给我拿笔记下来,法指的不是咒法,而是变化,灵力是基石,它以纯能量的形式存在。”

话音刚落,赤火,蓝水,橙金,绿木,褐土,白阳以及黑阴,七种最为基础的灵力呈圆球状,顺时针围绕着萧殊的手盘旋。

同时控制七种灵力使其具象化,这并非谁都能做到的,底下的学生也并不是完全不懂灵道的小白,那些贵族的子弟还是有基本常识的,一心七用还要兼顾讲解,这种水平的老师在灵宛也少之又少,已经不再怀疑他的灵道水平了,不过相比萧殊,他们还是更喜欢蔷薇老师。

“这些灵力的分布并不均匀,比如在潮湿的环境下,水灵肯定比火灵要多,阴灵肯定比阳灵要多,既然是这样的话,我现在问你们一个问题,水是否等于水灵?”

萧殊问的问题很基础,他只是觉得这课堂的气氛有些沉闷,试图调动一下同学们的情绪,不过他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他们都有些害怕萧殊,生怕答错被扣分,一个个低着头不言不语。

“两位同学讨论的很激烈嘛,你们谁来回答一下这个简单的问题?”

戒尺啪的一声拍在了墨秋年的桌子上,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萧殊讲的太基础了,百无聊赖之下,他便找邻座的女生夜低声聊起了天,聊得正开心呢,压根没有注意到萧殊的靠近。

“呃……那个……”

墨秋年目光游离不定,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都没听清萧殊问了什么,但萧殊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墨秋年。

“萧老师,水并不等于水灵,但不可否认,水的本质是水灵,但两者其实天差地别,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了,水灵是以一种纯能量的形式存在,但水不同,它是水灵质变的产物,有体积,有重量,以物质的形式存在,所以两者是不同的。”

夜站起来说道,她并没有像墨秋年一样完全没听见,起码百分之五十的注意力还是在课堂上,这个问题显然难不倒她。

墨秋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并对萧殊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一个非常欠打的笑容。

“很好,夜同学回答的完全没错,至于这位墨秋年同学,请你不要耽误人家学习,扰乱课堂秩序,这次警告,下次就给我出去站着。”

萧殊瞥了墨秋年一眼,转身回到讲台上继续说道“可能有些同学认为我讲的太过基础,不乐意听,但我明确告诉你们,谁都是从基础一步步学起的,哪怕是湫也一样,我可以直接教你们咒法,教你们不同灵力间的延伸变化,但你们学的会吗?”

“我知道你们中绝大多数人认为自己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其实书上对灵道的解释已经很详细了,不如你们自学吧,你们轻松一点,我也轻松一点,不是更好?”

萧殊放下教尺,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的看着这群学生,原本纷纷扰扰的教室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再没有人敢说话。

他们实在摸不透这位老师的想法,因为绝大多数的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都任凭其自生自灭,不管你学得好,学的差,只要别过分影响上课,他们只负责照本宣科,学期末统一考核,统计分数,该劝退的劝退,该留下的留下,反正也不影响月底结算薪资。

“萧老师……抱歉,我不该……”

墨秋年有些内疚的站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虽然和萧殊是朋友,私底下开玩笑自然没关系,但课堂上这么做的确是他的错。

“你不该什么?不该聊天吗?不该搭讪女生吗?我告诉你墨秋年,这些都不是错,你最大的错,就是在明知自己弱小无能的情况下,依旧麻木不仁,不只是他,你们都是一样,出身贵族,坐拥财富权利,呵……”

萧殊嘴角上扬,伴随冷笑的是如山岳一般的压迫感。

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们被死死的压在了座位上,表情定格,只剩下眼珠还能勉强转动,但这一切并未结束。

一把,十把……

千把,万把……

那位坐在讲台上的老师消失了,身边的同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数之不尽的利剑,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对准了心脏,咽喉,眼睛……

躲?

躲不开,无论内心如何惊恐,可身体就像是失去了控制权,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就像第一视角的旁观者。

时间在这一刻变慢了,他们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剑刃刺破皮肤,每一滴鲜血的涌出,疼痛撕裂了神经,尖叫声被牢牢的锁在喉咙内,半点也发不出来,绝望和恐惧占据了内心。

不想死!

啪!

伴随着教尺拍桌的声音,他们又回到了教室中,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湿透了华贵的衣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力和绝望仿佛仍在眼前。

“权利和财富救不活死人,生死是公平的,这就是被诩为天才的灵宛学生?很遗憾,我只看到了一群废物。”

所谓晚餐·虚灵石篇

“萧老师!你这种做法是不被允许的!灵宛的导师不允许以任何形式对学生进行私下处罚,你这样做只会丢掉导师的身份!”

夜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声音有些颤抖,但她敢站出来指责萧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一位导师都不该因为个人看法和情绪去侮辱乃至处罚学生,萧殊这种做法在她看来,已经错的非常离谱。

墨秋年悄悄的拽了拽夜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但夜完全没有理会他,寸步不让的瞪着萧殊,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

“夜同学,如果我不是你的导师,你还敢这么和我说话吗?实话告诉你们,我不在乎导师身份,也不在乎那点钱,但我更不希望自己教出一群废物,你们如果只是来混吃等死的,不如回家去,躲在父母怀里,不需要选择什么,也没有什么危险,我不拦着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亲自去找湫,为你们办理退学手续。”

萧殊等了半晌,见没有任何一个人站起来离开,冷笑道“人最忌讳的就是自我定位不清楚,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谁都抢着当你们的老师,我萧殊收过两个弟子,碍于天赋根骨,终日练剑难有寸进,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荒废,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危难之时真正靠得住的只有手中剑。”

“灵道也好,剑道也罢,不进则退,荒则废,你们尚未开始修习,便有怠惰之心,如此性情,何以明道?不知多少人在你们这个年纪,已经为了生活奔波劳碌,不知何为灵,何为道,可你们呢,身怀天赋,出身高贵,无需考虑下一餐在哪,生活安逸喜乐,如此条件仍是不思进取,蛀虫一般,我说你们是废物,何错之有?”

虽然仍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但萧殊的言辞可谓十分激烈了,想唬住这群十五岁左右的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夜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墨秋年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朝萧殊比了个大拇指。

萧殊余光一瞥,没有理会墨秋年的小动作,把声调稍稍降下来了一点,骂也骂完了,接下来就该讲道理了,对待这种学生,指责太过反而适得其反,还是得张弛有度。

若非考虑到蔷薇,怕她以后难带,萧殊压根懒得管这群人,每天让他们自修就行了,爱学就学,不爱学每天睡觉也不妨事,只待蔷薇养好伤,他说不得便要离开灵宛了。

……

入夜,教职员的宿舍七十三号。

“哇……这是……什么味道,起火了吗???”

墨秋年才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白烟,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可仔细一闻,却又有点甜腻的感觉,闻久了只觉头晕目眩。

萧殊和墨秋年两人捂着鼻子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进屋,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从白烟中冲了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

蝶脸上蒙着毛巾,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手上端着焦黑的锅,即便盖着盖子,里头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烟,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锅被蝶直接给扔了出去,从两人中间飞过,在锅盖飞落的瞬间,萧殊瞳孔一缩,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退了开去。

一坨乌黑粘稠的物质从锅中飞出,已经完全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汁液飞溅,气味浓重到无以复加,墨秋年身子死命朝后仰去,但无奈身后以是门框,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汁水在自己的脸上。

啪嗒,哐啷啷。

锅和那团不明物质同时掉在了地上,墨秋年抹了一把脸,手凑近一闻胃里便止不住的翻腾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气味,焦味中带着腥,腥味中带着甜,再看那一坨黑暗物质,似乎还在蠕动,实在可怖非常。

“……蝶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呕……”

墨秋年连忙撇过头,扶着门框俯身干呕起来,直到把胃里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干净净才感觉好了许多,奈何身上全都是这股气味,害得他话都说不利索。

萧殊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蝶,若非他反应快,恐怕下场比墨秋年好不到哪去。

“那个……我看到厨房里有许多食材,就想在你们回来之前做一顿晚餐……然后……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蝶怯怯的低着头,她知道自己搞砸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知道这些看上去很好吃的食材放在一起后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个火,不是太小就是太大,根本就调不好嘛……

“你管这东西叫晚餐!?”

墨秋年僵硬的转过脖子,强迫自己看着地上焦黑到掉渣的锅和那软趴趴一坨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黑暗物质,如果说这个东西也能叫晚餐的话,那大概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了。

就连二楼的窗户都在朝外冒着白烟,屋内烟雾朦胧好似仙境,只可惜这味道却如地狱一般,恐怕短时间内是住不了了,萧殊抬头望天,夜空星河灿烂,所谓人生无常,大抵就是如此吧。

“怎么了,一个个站在外面吹风吗?你是……蝶?!你不是已经……唔,这是什么味道啊?”

墨玲儿只是远远的打了个招呼便不再靠近,这味道太恐怖了,就好像死鱼腐烂了十多天,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任凭蛆虫横生,最后拌着蜂蜜煮熟的味道。

“姐!”

墨秋年几乎带着哭腔朝墨玲儿跑去,还没吃上什么东西,先吐了个干干净净,今晚的住处也没了着落,不过还没他靠近就被墨玲儿用一根手指抵住了额头。

“你先等等,别过来!你这身上都是什么呀,难闻死了,快点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墨玲儿一脸嫌弃的捂着鼻子,她可不想被这味道给传染了。

“我宁可冻死在外面也不会进去的,绝不!”墨秋年回头看了一眼朦胧若仙境一般的宿舍,果断否决的这个建议。

“喂!你们再煮什么?煮屎吗?这么难闻!?”

“啊!我的衣服!你们必须赔我!”

“萧老师……你们是在研究什么最新的武器吗?我是真的吐不出来了……饶了我吧……呕……”

周围那些宿舍住的老师们实在忍不了了,起先还好,只是有点味道,不算特别明显,但自从蝶把锅扔出来之后,这味道已经实体化了,白色雾气连门窗都挡不住,死命朝缝里钻,明明只有几步路,但现在却如此遥远,他们挣扎着试图把门窗堵死,却最终吐到脱力,倒在了门前,宛如一条条死鱼。

萧殊面不改色的望着星空,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他哪里知道把蝶留在宿舍会发生这种事,正如蝶所说,这都是小小的意外……小小的……

“我的天,算了,先去我家吧,话先说在前头,洗澡之前什么都别给我碰!说的就是你秋年!你要是敢碰我的衣服,我保证你明天就可以请伤假!”

墨玲儿伸手一指,冰蓝色的灵阵浮现,瞬间将那坨黑暗物质给冻成了冰坨。

“啊……我花了好多时间做的……我明明只是想帮你们做点事,为什么会这样?”蝶有些委屈的小声说道。

“嗯……其实我觉得吧,做菜这种事呢,闭门造车肯定是不行的,你得找个老师,比如蔷薇老师,她做菜就很好吃,等你学会了,再做给我们吃不就行了。”萧殊说道。

“所以说……这个东西其实是菜?”

墨玲儿震惊的指着冰坨问道,她正奇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如果说这是食物的话,未免太过吓人了。

“嗯,这是蝶精心准备的晚餐,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萧殊面色凝重的看着冰坨点了点头,内心评估着,如果自己吃了这东西,有多大的机率能活下来?

“五十步笑百步,明明自己做出来的菜也是一样。”

“你说什么?”

“啊,什么,我说了什么吗?没有,姐你听错了吧,肯定是这味道太难闻,你都出现幻觉了,快走吧,这地方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没事啦,一开始做菜失败很正常,你不要放在心上,今晚就住我那,我亲自教你做菜,别的我不敢说,但厨艺这方面,包教包会!”墨玲儿见蝶委屈的都快要哭出来了,立刻走上前把萧殊推开,心疼的安慰着。

“嗯……”蝶怯怯的应了声。

脸上没有缠绷带的蝶,五官精致的像木雕娃娃一样,萧殊尽可能的还原了蝶的样貌,蝶的残魂不足以驾驭灵身,虽然每个动作都是蝶自发的,但灵身本质上是还由萧殊在分神控制,中间的媒介则是共生术。

这个方法是萧殊临时想到的主意,本来也抱着尝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可行,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非常耗神,而且蝶一旦离开的太远,残魂就会被强行回归萧殊的识海,灵身亦会自行消散,而这段距离大约不会超过北风城的直径。

“别吧……”

墨秋年眼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惊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萧殊,希望他能劝住这两位。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无所谓的,你知道我这是道身,可以自行阻断味觉,你……加油。”萧殊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墨秋年的肩膀。

仙道萧索·虚灵石篇

“要不……你先尝尝?”

墨秋年舔了舔嘴唇,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非常犹豫,面前这两碗黑红交杂的不明物体,浑浊的汤水满溢,浮在表面的依稀还能看见肉渣,番茄,木耳,糊烂的苹果碎末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呃……这个,诶对了,再过一个月不是要进行初考吗,我还没个头绪,正好去问问蔷薇该准备些什么,你们先吃吧,我就不……”

砰!

萧殊正打算起身,锋利的餐刀直接把他的袖子钉在了桌面上,墨玲儿和颜悦色的把萧殊又摁回了椅子上“初考我知道呀,你不用特地去问蔷薇姐姐,再说了,今天还没去看过蔷薇姐姐,等你们吃完了,我们一起去就好了。”

“容我问一句,你们有没有尝过味道?”萧殊一脸凝重的问道。

“我已经尝过了,虽然是蝶亲手做的,但我在一旁全程指导,味道其实……还可以,虽然卖相不太好,但你们要有包容之心,这是蝶用心做出来的菜,不管好吃难吃,起码你们先尝一尝在说嘛,秋年!别杵着了,张嘴!”

墨玲儿心虚的撇过头,舀了一勺递到墨秋年嘴边,她当然尝过味道了,有些难以言喻,但不管怎么说总比之前那坨东西要强的多,何况蝶还一脸期待的在边上看着呢,男生总该有点担当才对!

“我明白了,我会给你一个中肯的评价。”

萧殊深吸了一口气,端起碗毫不犹豫的喝了一大口,他甚至没有阻断自己的味觉,因为这已经不是一道菜了,而是蝶心血的结晶。

不只是墨秋年,连墨玲儿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只能心中祈祷萧殊千万别直接吐出来或是昏厥不省人事,

沉默……

萧殊面无表情的放下碗,只有沉默,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在这小小的碗中他尝到了酸甜苦辣各色味道,初入口是苦涩,但当汤水充斥味蕾的时候,便开始回甘,苹果的酸甜,木耳的柔和,还有……

剁碎的辣椒沫?!

没错,在这碗汤中,萧殊看到了人生百态,汤碗虽小,但酸甜苦辣一应俱全,实在是回味无穷,这一口下去,眼角都变得有些湿润了呢。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萧殊神色凝重的拍了拍墨秋年的肩膀,目光迷离的靠在椅子上再也没有说过话,丹元若火,入喉的瞬间便将汤水烧的干干净净,可他萧殊化的去汤水,却化不去心中的回味,仿佛看透了人世一般,枯欲无求。

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墨秋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萧殊的变化,再看近在嘴边的汤勺,恍惚间,这已经不是一道菜了,而是架在了脖子索命的屠刀,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墨玲儿,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

“稍微尝一点就好,秋年乖,来,张嘴,啊。”

不由分说,比起让蝶伤心,墨玲儿非常果断的卖了自己的亲弟弟,萧殊这不是也没事嘛,吃不死就行,大不了送医疗区。

……

“他……是萧殊?话说这两个人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蔷薇不明所以的接过墨玲儿递来的水果。

萧殊倒是还好,只是不言不语的坐着,他到现在都没能从回味中脱离出来,墨秋年更是像疯了一样,咯咯咯的傻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干呕,呕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目光呆滞的盯着蔷薇手上的苹果,嘴里念念有词“别吃……会死的……别吃……”

“应该是蝶做的菜太好吃了……哎呀,别管他们,过一会应该就好了。”墨玲儿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蝶?你是说那个……能够控制幻境的女孩?”

别说躲在萧殊身后的红发女孩了,就连萧殊她一时间都没认出来,短短几天功夫完全变了个模样,以至于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萧殊身上。

“虚的力量已经抽离,或者说是蝶脱离了原本的身体,这具身体也并非血肉之躯,是我以灵力所构筑的,至于我……这才是我本来的面貌,没什么好奇怪的,对了,你的伤什么时候能恢复?”萧殊回过神来问道。

“快了,最多一个月应该就能回灵宛了,怎么了?”蔷薇总觉得萧殊话里有话,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如此最好,我道身已复,该走了。”

萧殊没有忘记过自己从何而来,要往何去,至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过客,虚灵界的纷争恩怨与他无关,爱恨情仇亦是平添因果,若是过去的萧殊,也许会帮墨秋年报仇,找零了结恩怨,但现在他不会。

不知从何时开始,萧殊渐渐的明白了因果一说,他的每一个选择都会产生或好或坏的结果,那千丝万缕的因果终会将其死死捆缚,届时再想脱身,恐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难做,变数横生,倒不如趁早斩断因果,抽身离去。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墨秋年都止住了傻笑,怔怔的看着萧殊,是了,萧殊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一早就说的很清楚了,离开是迟早的事,只是……

“你不是说此界封禁暂时没有办法离开吗?”墨秋年急忙反问道。

“虚灵界封禁一事我本以为只是传说,虽然书中有许多记载,但根本无从考究,毕竟年代太过久远,至于解除封禁的方法更是无从谈起,即便你真打算离开此界,也绝非一两天便能做到。”墨玲儿沉吟道。

若非萧殊这个活生生的界外之人,墨玲儿对于封禁记载从来都只是当故事看的,其实就算是真的,也不是她该烦恼的事,别说界外了,单单这颗星辰就已经大到难以想象,她只是一名大灵士而已,那些事都显得太过遥远。

“离开的方法我尚没有头绪,但若只是呆在灵宛,封禁亦不会凭空解除,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走对吗?”

蔷薇努力蹙着眉头,试图露出平时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她抬头看着头顶那橘黄色的灯光,时而闭眼,时而睁眼,只希望眼泪能够倒流回去。

明明才认识两个月左右,为什么会感觉这么难受……

蔷薇说不出来,有些别扭的表情最终定格在了微笑,她不想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只用微笑来诠释所有的心情。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萧殊却犹豫了好几秒,几曾何时他也拥有这种感情,爱恨离别,喜怒惊恐,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忘我所压制,但他真真切切的体会过那些感情。

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都不剩,无论如何刻意,也只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红衣人那番话,并未解答他的疑惑,只是让他认清了一个道理,无论心境如何变化,都不需要自我怀疑,凡是萧殊,仙亦是萧殊,即便入魔,也是萧殊,他的疑惑在于如何选择,但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再过几天就要初考了,按道理停课这么久,初考应该推迟一两个月的,不过湫老师没说,就没办法了,秋年你可要好好表现,别丢了你萧老师的脸。”墨玲儿见气氛有些诡异,连忙岔开话题。

“怎么可能!姐你别小看我好不好,萧老师这么严格,我怎么敢放松,诶,夕去哪了,她刚才不是还在吗?”

墨秋年左右环顾了一圈,夕平日都陪在蔷薇身边,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根本闲不住,现在都晚上九点了,这人说没就没了,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小小的身影跑了进来,后脑勺包扎的白色绷带格外显眼,她把口袋里的糖果一股脑全都塞到了蔷薇手里“不要哭,姐姐吃糖,妈妈说吃糖就不会哭了。”

“姐姐没有哭……下次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好吗?对了夕,姐姐问你一件事好不好?”蔷薇低头轻笑着,将夕冰冷的手捂在怀里。

“嗯?”

“等姐姐伤好了,你就和姐姐住一起,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呢,姐姐带你去灵宛上学好不好?”蔷薇轻声询问道。

萧殊沉默不言的离开了病房,这样是最好的,至始至终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红叶剑和那串念珠而已,更多的,他不奢求,也不需要,仙人百年不过晃眼,可百年对于凡人来说,却是一生。

哪怕留下来又如何,终有一日,当她们垂垂老矣之时,自己仍是少年模样,这份感情在生死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蝶望着萧殊有些寞落的身影忽然开口道“她喜欢你。”

“那又如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无论陪伴多久,十年,百年,乃至千年又如何?终是会到头的,凡人有生老病死,仙佛亦有劫数难逃,大道萧索,非是虚言。”

“你喜欢她吗?”蝶问道。

萧殊沉吟了片刻,轻笑道“曾有一位前辈说他羡慕凡人,那时候我不能理解,凡人苦楚何其多,爱恨离别,生老病死皆是痛苦,他高高在上,仙人之躯,有什么可羡慕的?他却说,你尚未登仙,哪知我等苦楚,何以能与外人道……何以能与外人道啊。”

室内练习·虚灵石篇

“二十三天后就是初考,考核分为笔试和法试,内容范围是一阶到三阶的咒术,笔试部分全都要考,法试部分阴灵和阳灵不列入考核范围,但也不限制,你们可以任意施展三种咒术,咒术效果,灵力控制皆是重中之重,若是考核没通过,不用我多说了吧。”

在其他老师都抢着占地方让学生练习咒术的同时,萧殊却不慌不忙的站在讲台上训话。

“萧老师,我们再不出去占个地方,就真的没空地了,灵武和灵法这么多班级,广场也不够用啊,总不能在教室练习吧?”

“我已经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澎湃汹涌,萧老师,我们快点出去吧!”

年轻人初次接触灵道,哪里甘心窝在教室里,死气沉沉的背理论,心早就飞到天上去了,想象着自己踏虚凌空,挥手拂袖间天崩地裂,万里飘雪,冷眼一晒,便叫那龙族俯首,如此方称得上灵士。

整天坐在教室里背书,算哪门子的灵士?

喧闹之声,仿若市井。

啪!

萧殊放下手中的教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谁说不能在教室练习的?你们就在教室练习,谁也不许给我出去。”

霎时安静,他们整整齐齐的坐回了位置上,躁动的心立刻平复了下来,这几天的相处让这群学生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和谁顶嘴都别和萧老师顶嘴,多大意见都得吞回去,没得商量。

为什么?

因为已经有人实名向湫老师举报过,萧殊初次上课便私下处罚学生,言辞间多有侮辱学生人格的意味,如此行径实在没资格留在灵宛当老师,她本以为湫老师会直接辞退萧殊,再不济也要警告一下,然而她猜错了,大错特错……

“你叫夜是吧,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间和萧老师沟通一下的,不过还请你理解,萧老师有他自己的方式,或许在你们看来有些难以接受,但他的境界不在我之下,他肯任职导师是我的请求,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可以替你调换班级。”

湫的原话在夜的添油加醋下在班级里被传了个遍,萧殊在这群学生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了起来,奇怪的衣着,明明面容年轻却长发斑白,说话不带半分情绪,这些被他们心里黑了个遍的点,现在全都变成了神秘高手的象征。

境界不在湫之下?

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恐怕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但若是湫亲口所说,那这位萧老师的实力就显得有些夸张了,毕竟湫早在创立灵宛之前就已经达到了禁灵士的水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尚且无人得知。

夜并没有因此换班级,管他什么人什么境界,她可不买账,也许是叛逆心理作祟,她打定主意要留在这个班和萧殊斗争到底,她坚信正义必胜,绝不能纵容萧殊这样的恶劣老师肆意妄为。

“萧老师,咒术练习怎么可能在教室里,这么狭小的地方,破坏桌椅且不说,万一彼此误伤了又该怎么办?这个责任您来负吗?”

一片寂静中,唯有夜高声质问。

若换做平时,兴许墨秋年还会看萧殊笑话,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了,什么初考都不重要,脑海里徘徊不去的只有一个念头,萧殊真的要走了……

“夜同学,请问你现在灵道境界几何?”萧殊饶有兴味的问道。

“初级灵士,虽然没有经过考核……但一阶到三阶的咒术我自认掌握的不错。”夜颇为得意的说道,在灵道的修习方面她比绝大多数的同龄人都要快的多。

“呵,原来在灵宛,初级灵士就可以这般自鸣得意吗?真是不知所谓,墨秋年同学,请你告诉夜同学,你姐姐墨玲儿今年几岁,灵道境界几何。”

“啊?呃……”

墨秋年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夜关系还挺不错的,偏偏夜喜欢和萧殊作对,反倒把他给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玲儿学姐是灵宛有名的天才人物,我自认比不了,但一码归一码,这与萧老师你不让我们出去练习咒术有什么关系?”夜立刻接过话反驳道,不过她看向墨秋年的眼神却有些变了。

“即便你们全都有墨玲儿的水平,我依旧可以让你们在教室练习咒术,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们打个赌,二十三天内,若是你们有能力以咒术破坏教室分毫或是彼此误伤,我便主动辞去导师一职,也不再当助教,直接离开灵宛,如何?”萧殊平静的说道。

“好!”

夜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她盼的就是这一天,不过除她以外却无人敢应声,仔细想想,萧老师虽然严格了一些,但他讲解灵道的确很透彻,总是能以不同的角度把看似复杂的咒术分解到每一个步骤,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只会照本宣科,也不管你懂不懂。

“不过我话说在前头,第一天你们只许用火灵咒术,第二天则是水灵,以此类推,五天后你们可以随意练习,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那么现在,开始吧各位。”萧殊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不再理会夜。

“那个……萧老师,炎球术我还有点不明白,明明灵阵就是对的,但就是用不出来。”一位戴着眼镜的金发小胖子弱弱的举起了手。

“铭墨同学,炎球术我应该侧重讲过吧,算了,你用一下我看看,其他同学还在等什么,都有问题想问吗?那也要一个个来,我说了,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开始火灵咒术的练习。”

话音才落,没有人敢继续发呆,只是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担心,正如夜所说,教室太小了,二十九个学生挤在一起,别看只是一阶到三阶的咒术练习,威力真的不能小觑,特别是火灵这种破坏力极强的咒术,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意外。

点点灵力汇聚,铭墨努力控制着灵力的走向,不出片刻便已是满头汗水,堪堪将炎球术的灵阵画完,正当他打算询问萧殊之时,却忽然看到萧殊身后,三四颗偌大的炎球径直砸了过来。

“小……”

心字还没出口,炎球已经撞上萧殊的背,铭墨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还在勾勒灵阵,心神恍惚间炎球术的灵阵已经散去。

但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炎球术撞到萧殊后,就像是一颗石头扔进了无底洞,连个回响都没有,就这么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无影无踪,若非夜身前的灵阵尚未散去,铭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萧老师你……没事吧?”铭墨不敢置信的问道。

“有空关心我,不如多练习一下对灵力的控制,灵阵是没错,但炎球术以火灵为基础,可你牵引的不仅仅是火灵,三四种灵力彼此冲突,如何能成功?夜同学就做的很到位,你暂且别练习咒术了,先给我复习一下如何分辨灵力特性,这不用我再教了吧?”

萧殊一眼就看出了铭墨的问题所在,典型的没打好基础就开始了下一步,就和他当初凝结道身之时一样,完全不顾各种灵力的冲突,强行控制,如何能够成效?若非铭墨境界太低,恐怕还会遭到反噬。

“这……他到底做了什么?”

夜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二十九个学生,如此之多的火灵咒术齐放,竟然根本碰不到课桌椅,只要一释放出来,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所分解,再一次恢复成散乱的灵力状态。

“我也不清楚,但萧殊他说的出就做得到,一向如此。”

墨秋年百无聊赖的勾勒着灵阵,他完全不担心会出现意外,哪怕他把咒术对准别人的头,恐怕也伤不了那人分毫。

“你认识他?他说自己是助教,难道说……他是当初和你一起来教室的那个男孩子,那也不对啊,年纪差太多了吧,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湫老师都那个样子,你肯定知道对不对,快点告诉我!”夜小声的问道。

“你就别问了,萧殊他迟早要走,你真的没必要刻意和他作对,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墨秋年摇了摇头说道。

“这么说,他是你朋友?”

夜显然没有察觉到墨秋年情绪不高,依旧问个不停,她的确很好奇萧殊的身份,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湫老师都为之让步。

“朋友……也许吧。”

若不是萧殊,他墨秋年早就死在岚宇镇了,他自然是把萧殊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什么外魔,他不懂,他只知道萧殊一直在单方面帮他,仿佛有萧殊在身边,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天塌下来都没事。

可他要走了,墨秋年这时才恍然察觉,自己到底是有多么依赖萧殊,是了,他一早就说过,总要离开的。

回过头想想,自己从未帮过萧殊任何忙,一直都是在给他制造麻烦,命悬一线是萧殊出手相救,绝望无助时是萧殊把自己骂醒,现在他要离开了,自己却还在想着该如何挽留他,这真的是朋友该做的吗?

也许……太过自私了。

也许,开心一点,毕竟离开虚灵界是萧殊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事,他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该为他高兴才是,成天赌气似得板着脸,刻意不和萧殊说话,仿佛这样他便会留下来似得,哪里是朋友该有的样子。

南玉使臣·虚灵石篇

列车飞驰在广阔的冰原之上,无论春夏秋冬,北境都笼罩在寒风霜雪之中,偶尔下个雨也夹杂着细密的冰雹,车窗外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模糊不清,唯见一片雪白,列车内供应暖气,免费的茶水以及点心,倒是不受外头霜雪的影响。

温暖的车厢内,绝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或是斜靠着座椅,或是干脆占着两个位置躺下,听着风雪微弱的声响,逐渐进入梦乡。

纤细苍白的手用红木制成的木勺轻轻从棕色的小罐子中舀出一些茶叶放入盖碗中,用滚烫的水反复浇淋,蒸汽携着清冽的茶香袅袅上升,心情在这茶烟中愈发平静,霜雪配红茶,自是极好的,沸水反复相沏,最后倒入素白的茶杯中。

“既是到了北叶国,自当尝一尝这此处独有的红雪茶,据传,不同人能品出不同的感受,也不知是真是假。”雪尚君微笑着将茶水置于那人面前。

“看你泡个茶也真是费劲,这列车本来就提供茶水,何必自带食物和茶水,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奎尹随口抱怨了几句,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压根不懂这东西有什么好品的,难不成还能品出个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来?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解渴嘛,管它什么味道,下了肚子都是一样。

“免费提供?哼,车票内本就包含食物和茶水的钱,可他们为了赚钱,提供的食物茶水何等低劣,别说好不好吃,根本就是脏的难以入眼,我不吃,你也别想吃。”

雪尚君冷笑着,随即取出绸巾拭去奎尹喝茶时滴落在桌子上的茶水,他不能忍受一丁点任何不合心意的事物,做完这一切,他端起茶杯,眺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冰原,细细抿了一口,喝的极慢,似在回味,又似在回忆。

“吃了又不会死,在乎这么多干什么,我看你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奎尹摇头苦笑道,但他也只能随口抱怨几句,自他认识雪尚君时,这个人便是如此性格,忍受不了任何不顺心的事物,已经严重到,他左手受伤,右手也必须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痕,哪怕自残,否则他会难受的睡不着,并且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决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的东西,甚至和人握过手,都要洗上七八遍才行,

“我们和北叶国的关系并非看上去那么友好,北风城更是帝都王城,你到时候说话稍微注意一点,该有的礼仪不要忘了。”雪尚君放下茶杯,湛蓝的眼眸瞥了一眼奎尹。

“切,叶北一死,北叶国还有什么可怕的,有几个家族会臣服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子,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诺兰遭人算计,险些被处死,他可是北叶国的支柱,你觉得他就没有想法吗?本就人心动荡,一个皇子又能成什么气候,要我说,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风雨飘摇了。”奎尹冷笑道。

“叶北是真死还是假死尚不得知,我们此次一是为了悼念叶北身死,二是代表南玉国祝贺叶月殿下加冕为王,三是代表陛下提出联姻一事,你别以为叶北死了北叶国就会分崩离析,北境有诺家,南方有乐家,敬畏深入人心,他们两家坐镇,谁敢反?别说一位皇子,就是只狗,只要有人肯扶持,一样是王。”

雪尚君很清楚权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到底就是钱,只要有钱,就养得起军队,有军队就能镇服人心,压倒一切反对的声音,虽然民众是多数,但他们散乱,懦弱,无能,对他们来说谁当权其实无所谓,他们只在乎自己今晚住哪,吃什么,过一天算一天。

“说起这个联姻我就想笑,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结婚,想想那个画面,他们知道该怎么生孩子吗?哈哈哈……好吧我闭嘴。”

奎尹被雪尚君狠狠的瞪了一眼,心虚的停止了这个下流的话题,他忘了面前这个人不只是外表洁癖,还是个心理洁癖,拒绝一切任何污秽的话题,近乎苦行僧一样的强迫自己内心绝对清洁,绝对干净。

“有什么好奇怪的,国与国之间的政治联姻本就是如此,越早越好,我们现在联姻等于是雪中送炭,一方面表明态度,绝不会趁人之危,另一方面建立盟约,亦是许诺和平,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叶月拒绝联姻,无论什么理由,都是**裸的挑衅,到那个时候,选择权便握在我们手中了。”

雪尚君言语中多了几分意味笑意,能够联姻自然是最好,但若是被拒绝了,却也无妨,无论结果如何,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

“话虽如此,但现在局势还不够明朗,各国使臣齐聚北风城,想要联姻的绝不在少数,甚至有公主亲自前来也不奇怪,一个不经世事的皇子禁得起什么诱惑?甜言蜜语远胜过刀剑,若能与北叶国结盟,哪怕只是孱弱的小国亦能凭此翻身。”奎尹皱眉说道。

“这还不简单?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暗流涌动,死上几个人也不奇怪吧,既然选择太多,除掉几个不就好了?况且,叶月不懂事,难道皇后会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她的选择其实少得可怜,我们真正需要留意的只有诺兰而已。”

雪尚君嘴角上扬,柔和的金发遮掩了充斥杀意的眼眸,他的嘴唇很薄,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阴柔,如女子般娟媚的容貌透着渗人的凉薄。

“讲真,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若你是个女人,我都要心动了,哈哈……呃,我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当真,主要是这车实在太慢了,成天喝茶看雪,实在是没劲。”

奎尹看的一阵恍惚,不由自主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真的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他也算是情场老手,睡过的女人根本数不过来,可平心而论,还真没有谁能比得上雪尚君,奈何是个男人。

“劝你一句,到了北风城之后,你别给我玩失踪,偷偷摸摸去找女人,万一要是被人给宰了,我可不会来给你收尸,对了,那件事已经查清楚了,不出意外的话虚灵石就在她身上,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再怎么天才,这种进步速度未免夸张了些,杀了也无妨,找到虚灵石就行,你到时候别给我犯老毛病,搞什么怜香惜玉。”

雪尚君直接岔开了话题,若换做别人,恐怕当场被他挖出眼睛,血溅三尺也说不定,唯有奎尹,他尚能容忍一二。

“怎么可能,我奎尹会是那种分不清主次的人吗,你也太不相信我了。”奎尹移开了目光,有些心虚的干笑了两声,

“对,也不知道是谁在妓院里喝个烂醉,错过了新夜祭礼,被陛下处罚喂了三个月的马,还有财政大臣贝罗的女儿罗莎,听说她爱你爱的死去活来,非你不嫁,把贝罗大人气的半死,到处派人找你,就差悬赏通缉了,还有……”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一提起罗莎我就头疼,感情这个东西就需要你情我愿才行,上了一次床而已,你说她至于这么追着我不放吗?”

奎尹双手捂着脸,背都佝偻了起来,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说谁都无所谓,唯独罗莎,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贝罗大人早就安排好她的婚事了,你倒好,非要去中间插一脚,最后搞的谁都下不了台,这已经不是感情问题了,而是关乎家族脸面的问题,若不是陛下出面,你以为自己还能坐在这里喝茶?”雪尚君笑眯眯的说道。

“打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就奇怪了,以他们的做事风格,绝不会允许虚灵石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我们都查得到,他们只会更清楚,莫非是刻意为之?”奎尹岔开话题道。

“二十三年前那人总共偷走了三块虚灵石,借着这个由头诬陷陛下,直接终止了合作关系,销毁研究资料,什么都没留下,做的够绝,这件事成了陛下的心头病,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最后一无所获,谁会甘心,这么多年一直在调查,但毫无线索。”雪尚君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其实一直都知道是谁偷了虚灵石又或者本就是他们指使那人偷的,却刻意放过了他,无非是想借此终止与陛下的合作关系。”

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太过久远,那个时候奎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帝国骑士,至于雪尚君大概只有七八岁吧。

“那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无能,他成功逃走了,依靠转卖两块虚灵石的钱发了家,在北叶国活得有滋有味,但也正因为他转卖虚灵石,被追根究底查清了身份,逃了二十多年还是没能逃过被屠满门的下场,不过很可惜,最后一块虚灵石并不在墨家,而是在他的女儿,墨玲儿身上。”雪尚君说道。

鸣笛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列车门缓缓打开,阵阵寒风将车厢内的暖气一扫而空,北风城,到了。

横生枝节·虚灵石篇

离初考只剩下三天,这是新生的第一次考核,一般是入学三个月后进行,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打下一定的基础,但现今不同,灵宛停课这么久,真正上课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可规定就是规定,学生们没有办法,老师也是一样,只能填鸭式的尽可能教的快些,万一没过的人太多,老师脸上也不好看。

灵宛占据北风城四分之一的土地,可以说非常之大很大,但能够提供练习的空地并不多,这么多班级同时在外面练习也显得有些不够宽敞,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没有任何休息时间,不过相比灵法系来说,灵武系更是有苦说不出,他们不仅要学习各类基础格斗,还需要提升抗击打能力,俱是对练,伤痛只是日常。

唯独有一个班,从来没人出过教室。

只剩下三天了,夜的心情只能用麻木来形容,她完全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如何将这么多咒术化解于无形,无论对准人还是对准桌椅,哪怕刻意避开萧殊的视线,咒术的效果都会在出现的刹那消散,而且他还能准确的说出不足之处。

“不错,的确有所长进,但你还需要注意一点,咒术引动的时候注意力要集中,否则会导致灵力逸散,威力达不到要求,这不是什么状态问题,你应该把它当成一种下意识的本能行为,不需要刻意,你懂我意思吗?”

“火灵咒术掌握的不错,侧重点多放在水灵和木灵上,这两项你掌握的似乎不太好。”

“灵力引导不足,灵阵也不对,先别练了,给我把灵阵的样子记熟再说。”

短短二十天时间,哪些人存在哪些问题,全都被找了出来,灵道最忌讳的就是太过着重理论而忽略了实践,但萧殊并不是一个理论派,他觉得理论源于实践,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脑子里想得再多也没有用,对方指不定一拳就把你撂倒了,但你要本身就有经验,就知道该怎么去挡,怎么去躲,就会很从容,若只是在脑子里构思动作,真动起手来必然错漏百出,应接不暇。

这些基础咒术的原理并不复杂,想要反制或者说破解十分简单,除非这二十九个学生水平全都在大灵士及以上,且掌握的咒术超过萧殊的理解范围,这也是为什么萧殊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在教室内练习,轻松谈不上,这二十天他也是颇为费神,但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怎么了夜同学,不继续练习吗?这样可赶不走我。”

夜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没有理会萧殊,区区初考有什么难度,一阶到三阶的咒术她掌握的已经够熟练了,她郁闷的是明知道这场赌局必输无疑,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并非刻意使你难堪,身为老师,哪怕只是临时,依旧要对你们负责,你也用不着郁闷,初考结束我就会离开,北风城地处极北冰川之上,阳灵,火灵,木灵乃至土灵,以你们的境界牵引起来比较困难,练习也没有效率,也许你天赋异禀,但有些同学做不到,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连初考都过不了。”

夜愣了愣,转头看向萧殊,难怪这些日子施展咒术比过去要轻松许多,许多一阶咒术甚至免去了吟唱的过程,她还以为是自己又进步了。

“还有三天,多体会一下不同灵力牵引的感受,等到熟悉了,以后也会容易许多。”

萧殊言语中多了一丝倦意,这些天以来最累并不是反制这些咒术,而是牵引不同的灵力,一心多用之下,他也有些吃不消,但既为人师,便是责无旁贷。

“……嗯。”

夜第一次没有刻意去顶嘴,萧殊的确很严格,动不动就要教训人,但同样的,他已经做到了负责两个字,也许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的确称得上一位好老师。

“你干什么!?放开玲儿姐姐!”

原本坐在讲台上半阖眼眸的萧殊忽然睁开了眼睛。

“各位同学,老师有事出去一下,咒术练习暂且停一停,你们看书自习,下午六点之前我没回来的话,自行下课,夜同学,你代管一下。”

说完萧殊便匆匆离开了教室,眉眼间带着三分肃杀之意。

……

“这鬼地方还真是够冷的。”

才下列车,温度骤然变化,仿佛上一秒还在温泉中,下一秒便掉进了冰窟窿,奎尹不讲究穿着,粗布衣衫难以御寒,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险些僵在车门前,背上的大剑似乎变作了冰块,凉意直透心底。

“霜雪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三分嘲弄,七分凉薄,比起人心,这北风城的冷可就差得太远了,再不济多穿点衣服也就是了,可人心要是冷起来,哪怕艳阳夏日,依旧冰冻三尺。

“这北叶国也真是,也不派人来接,好歹我们也是南玉的使臣,就这种待遇?”

奎尹左右环顾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接,心中对北叶国的印象又是差了几分,南玉国再怎么说也是与北叶平齐的帝国之一,如此做法未免有失礼仪。

“信件早已送达,北叶如此做法,无非是表明一个强硬的态度,不止是我们,哪国的使臣他们都不会派人来接,你打算继续在这等下去吗?”

雪尚君说完便扔下奎尹朝车站外走去,心中思虑繁杂,按理说叶北身死,年轻的皇子登位,哪怕他继承权合法也难以服众,其一是因为叶北还有两个兄弟活着,若是这两人得到消息,说不得便会想办法夺回王位,其二诺言身受牢狱之灾,险些被处死,他心中应该颇有怨念才是。

加上之前的谣言,本就是人心不稳,局势动荡之时,皇后没理由表现的如此强硬,开罪这么多国家的使臣,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诺兰已经表态忠诚,皇后此举无非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底气。

“没必要这么急吧,葬礼和加冕在七天后,这么着急去,到时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想想就头疼,我不太会说客套话,万一再得罪个谁……要我说啊,咱们倒不如先住外头,一来方便调查虚灵石的事,二来也自在一些。”奎尹说道。

“行啊,既然你这么积极,那走吧,去找个住处。”

雪尚君瞥了他一眼,哪里会不知道奎尹在想什么,明明就是急着去喝酒找女人,还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他说的也没错,真要住在宫廷,恐怕免不了被人监视,办事也不方便。

“放心,我绝对找最贵最干净的地方,哈哈,我就说他会同意的,你还不信,给钱吧。”奎尹笑眯眯的走到随从莫里斯面前,笑容中透着一股得意劲。

“等会在给您。”

莫里斯无奈的撇了撇嘴,他两只手拿满了包裹,背上也背着一个大包裹,全都是雪尚君的东西,奎尹什么都没带,他的主张缺什么买什么,不需要随从跟着,但雪尚君不一样,他只用自己的东西,从茶杯到床单无一例外。

“嘿嘿,跟我赌你小子还嫩了点,也不知道这北方的女人又是什么滋味,说起来你小子还是个处吧,要不今天晚上我带你去开开眼。”奎尹勾肩搭背的调侃道。

“只限今天,你爱去哪去哪,我不管你,但莫里斯我警告你,你如果偷偷跟他去的话,就别跟我回去了,干脆住在北风城好了。”

那种地方到底有什么好去的,酒是脏的,女人也是脏的,就连空气都污秽不堪,简直比下水道还要脏上百倍,全都是些自甘堕落的人,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反胃,莫里斯既然是他的随从,就绝对不能去这种污秽不堪的地方,否则……

“我本还打算多花点钱给你找个处来着,看来你没这个福分了。”

奎尹唉声叹气的拍了拍莫里斯的肩膀,对此只能表示同情,雪尚君说一就是一,哪怕是同伴,他认定了的事,谁都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奎尹大人,您自己去吧,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莫里斯也知道自己这个主人是什么脾气,他才二十来岁,正值大好时光,将来有的是机会。

街道上行人异常稀疏,许多店铺白天也关着门,根本不营业,北风城此时人心惶惶,民众皆是寝食难安,生怕又被卷入什么事件中,唯有士兵来往,搬运着木材石块,冬日宫以及周遭的房屋都在灵爆中毁坏,哪怕人力再多,重建也非一朝一夕。

奎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家营业的旅馆,心中正纳闷呢,忽然瞥见迎面走来的四个女生,其中三个人他不认识,但唯独站在右手边的那个,他认出来了。

“哟,我没眼花吧,看来画的还挺像,一来就遇到正主了,还真的够巧的。”奎尹笑呵呵的说道,这倒是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雪尚君看了看四周来往的士兵冷声道“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来此并不仅仅是为了虚灵石,暂且跟着她们,莫里斯你先去找旅馆。”

“记得找个好点的旅馆,否则他会杀了你的,哈哈。”奎尹笑着的拍了一把莫里斯的后脑勺,随即不紧不慢的跟在雪尚君身后。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身后不远的转角处,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拦路之人·虚灵石篇

“蔷薇姐姐,其实你没必要特地出来看房子,虽然规定上不允许外人留在灵宛,但夕现在这种情况,湫老师肯定能够体谅的。”墨玲儿说道。

“没关系的,宿舍每个月也要交钱,在外面住也是一样,无非稍微远了一点。”

蔷薇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拄着拐勉强能够行走,这几天也是执意要出来看房子,她不可能让夕住在酒气冲天的家里,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住,但教职员宿舍有规定不允许外来人住宿,她一个新上任的老师,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违反规定导致丢掉工作,否则又要被逼着相亲嫁人。

但想要找个离灵宛近的住处却没那么容易,但凡靠近灵宛的房屋价格全都高的离谱,蔷薇一个月不过八千叶纹金,除去给父亲留的三千,剩下的钱勉强能够存一点,而且是特别节约的情况下,因为她住在灵宛,有房租和餐费补助,相对来说更加省钱,但如果在外面租房子,开销就高太多了。

加上她请假了这么多天,钱是真的不够用,即便租到了房子,但在自己上课期间,夕又该怎么办,这也是个不好解决的难题,念及此处,一时间各种烦心事涌上心头,愁眉难展。

好在夕总算是乖巧懂事,从来也不添乱,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权当自己多个了妹妹。

“对了玲儿,等你大灵士考核通过就可以开始准备论文,提前申请毕业了,要不要一起当老师呀,实习一年表现好的话应该可以转正,现在老师职位还有空缺的,薪资也不算低,起码环境好呀……不过你是骑士,属于贵族,而且这么年轻,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

蔷薇叹了口气,她达到大灵士毕业那年已经十九岁了,这种速度可以说的比较慢了,墨玲儿现在才十五岁,却已经可以申请提前毕业了,因为其惊人的天赋还被陛下亲自授予了骑士勋章,这种天才人物,怎么会甘心在灵宛当个老师,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才是。

“嘛,其实当个老师也不错啊,每年都有假期,没有了学业的压力,用不着再去争什么,生活很悠闲呢,我还挺羡慕哩,不过我大概会离开北风城,我想要回岚宇镇去看看……到时候秋年就拜托啦。”

墨玲儿何尝不想留在北风城,哪怕当个普通的老师,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生活就好了,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当她得知父母身死的那一刻起,这个简简单单的想法已经成了奢望,再也不可能了。

她并非执着于报仇,只是想了解真相,只是想……保护墨秋年罢了,但这一次的事件让她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实力真的决定了太多,弱小就是原罪,她怎么可能满足区区大灵士,浑浑噩噩度日与等死有什么区别?

灵道可不是只需要苦修就能够突破的,没有经历生死,再天才的人物也会碰到瓶颈,况且世界这么大,她不想偏安一隅。

“……嗯,也对,放心好啦,秋年就交给我,你和萧殊不在,他可就没了靠山,看他还敢顶撞我,保证他顺利毕业。”蔷薇笑的有些苦涩,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试图表现出平日里元气满满的样子。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一直带头走在前面的蝶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虽然失去了虚的力量,但若是只论这具身体的五感敏锐程度,却是比之前的身躯要强太多了,虽然来往士兵和民众容易混淆视听,但她还是察觉到了身后二十米外跟着的两个人。

“继续走,朝人多的地方走。”墨玲儿不露声色的说道。

蔷薇将夕拉到身前,让她走在前头,不着痕迹的回头望了一眼,摇头道“看不清,难道我们被小偷或是强盗盯上了?”

“最近一个月以来街上士兵这么多,而且巡逻的卫队也不少,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小偷会选这个时间下手,应该有其他目的才对,蝶你确定有人跟着我们吗?”

若是傍晚她们身处小巷这一类人烟稀少的地方,被小偷强盗盯上是有可能的,毕竟只是四个女孩子,还有一个拄着拐,行动不便的模样,但现在还是下午大白天,行人虽然少,但士兵太多了,谁会挑这个时间下手?

“两个人,一直和我们保持在二十米的距离左右,灵力压迫感很强,不像是小偷。”蝶笃定的说道。

墨玲儿思索了片刻,微笑着拦住了一名卫队的队长,柔声道“这位大哥,我们是灵宛的学生,那个……好像有什么人在偷偷跟着我们……”

“最近北风城可不太安生,虽然加强了巡逻,但你们这些女孩子还是要当心一点,这样吧,我现在还有任务,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卫队队长起先还有些恼怒,他现在忙得很,哪有空理会别的事,但当他看到墨玲儿的灵宛戒指后,便露出了和煦笑容,灵宛的学生在北风城的待遇还是不错的,要求合理基本都是有求必应,毕竟谁知道她们是哪家的贵族子弟,能帮就帮,免得得罪人。

“嗯,感谢您的帮助,您的忠告我们会谨记在心。”

墨玲儿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不过有士兵在旁也稍微安心一点,好歹这也是北风城,诺家十几万军队驻守,谁敢在此处随意生事?

“我们先回去吧,夕年纪虽然小了点,但也可以参加九月份的考核,如果通过的话,蔷薇姐姐你也不用在外面租房子了,夕你可要加油哦!”墨玲儿安慰道。

“嗯!”夕用力点了点头。

蔷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样就够了,她不奢求更多了。

为了抄近道,带路的士兵带着她们朝着小巷走去,北风城大路一般都是绕远路,但凡北风城的居民都知道怎么走更快,这位士兵也不例外,他显然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在带路上,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蔷薇腿脚不方便,他恐怕会一路小跑。

但毕竟人家是帮忙的,墨玲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跟着他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

两边的高墙遮住了阳光,仿佛入夜一般,巷子看上去都长的一模一样,弯弯曲曲,幽深窄长,转的人头晕,阴冷的风不急不缓的吹着,不知何时,寂静笼罩,就连她们的脚步声也下意识放轻了许多,似乎生怕惊动什么怪物。

别说年纪最小的夕了,就连年纪最大的蔷薇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她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平日里都是走的大路,像这种小巷子,不管是不是近路,她都是不会进来的。

墨玲儿紧紧跟在那个士兵的身后,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有些后悔了,不该走这种小巷子的,可现在想要回头也晚了,即便是她也有些记不清来时的路。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不安,在下一个转角处,那名士兵……消失了?

滴答……

似乎下雨了,温热的液体顺着墨玲儿的脸颊滑落下来,伸手一抹,却是刺眼的猩红,抬头望去,宽刃剑身贯穿了这名士兵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壁上。

“跑!”

墨玲儿没来得及细看,转身便跑,起初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蝶反应很快,抱起夕就朝外冲去,可蔷薇腿脚不方便,哪里跑得快,踉踉跄跄的回头跑了几步便摔倒在地,墨玲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扶起蔷薇朝外跑去。

“何必着急走?”

面前这名男子褐发灰眸,满脸胡茬,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健硕,在寒冷的北风城依旧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足有一米五的宽刃巨剑被他握在手中,仿佛羽毛一般轻盈。

“鹿角徽纹,你是南玉国的使臣?”

墨玲儿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注意到了奎尹裸露在外手腕上的纹身,立刻判断出了这人的身份,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慌乱显然没有用,倒不如想办法试着交流。

“小姑娘很聪明,长得也漂亮,换了平时我还真不忍心下手,可惜了。”奎尹惋惜的叹了口气。

“若我没猜错,你们此次前来是为了月的加冕以及陛下的葬礼,南玉国和北叶国虽非盟国,但也不曾交恶,你身为使臣却在北风城杀人,还要为难我们,这份罪名足以让你走不出北风城。”墨玲儿强硬的说道。

“哈哈,即便我现在杀光你们,又有谁知道是我做的?但我也不是一个好杀之人,而且特别不喜欢杀女人,不如这样吧,我也不想兜圈子,你把虚灵石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们。”奎尹笑着说道。

“虚灵石?”

墨玲儿一愣,这个名字她听都没听过,更别谈交出去了。

“是啊,虚灵石。”

奎尹动作快的出人意料,眨眼便出现在墨玲儿的身前,还不等墨玲儿作出反应,粗糙的手掌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玲儿姐姐!”

旭阳使臣·虚灵石篇

蝶整个人都被扇飞了出去,后脑狠狠的磕在了墙壁上,奎尹虽然留了力,但这一下如果打在普通人身上,大抵会直接昏迷过去,可蝶却挣扎着又站了起来,但也仅限于此了。

不过这具身体虽然由灵力构筑,却保留了五感,该有多疼就有多疼,而且她不可能昏过去,哪怕这具身体被彻底打散,她也不可能出现昏厥的情况,最多就是神魂被牵引回萧殊的识海。

“嗯?”

奎尹显得有些意外,即便他留了力,也不至于连个女孩子都打不昏,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正在思索之际,脚下忽然升起尖锐的地刺,虽然来的极快,但细微的灵力波动仍是被奎尹察觉到了。

连续后撤,俱是在地刺险些贯穿身躯的刹那闪开,看似惊险,奎尹脸上却挂着冷笑,显得从容自如,若是这种小手段都能伤到他,未免太丢脸了。

奎尹手稍稍用力便将墨玲儿给掐的昏了过去,将其随手扔在了地上,剑刃对准蔷薇,冷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女人,但既然你先动了手,就另当别论了。”

蔷薇心中绝望,对方不可能再给她第二次出手的机会,况且她现在腿脚不便,即便想跑也站不起来,唯有紧紧抱着夕,闭眼等死。

砰!

剧烈的响声宛如雷鸣一般,奎尹脚悬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地面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出一个深坑,不断的冒着烟,仔细看去,竟是一颗发红的珠子,刺鼻的硝烟弥漫开来。

“别动!慢慢转过来,把剑扔了,否则走火,我可不管。”

金属状的东西顶在奎尹的后脑勺,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背后这人呼吸沉稳,从容自若,完全不给奎尹任何转身反制的机会。

“哟,又开眼界了,这难道是理论中的灵导枪?”

奎尹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随手剑扔在一旁,举起双手,慢慢的转过身来,引入眼帘的是幽暗枪口,一眼便能感受到寒意彻骨,暗银色的枪身上腾蛇雕纹盘绕,难以言喻的煞气扑面而来。

面前这人带着黑色礼帽,华贵的衣着上配饰着初阳徽纹,黑框眼镜,淡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半分情绪,不算长的黑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马尾,面容清瘦,看似一个病怏怏的贵族,举手投足间却带着杀伐之气。

“南玉国的使臣竟敢在北风城行凶,欺负几个女孩子,还真给你们陛下长脸了,立刻给我滚,否则……”

话未尽,冷风袭来,他面色不变,迅速拔出另一把灵导枪,头也不回的开了三枪,每一枪之间隔了大约半秒钟的时间,在他开第一枪的时候奎尹的脸色就变了,毫无保留的将灵力提升至极点,雷霆一般的冲了出去。

灵导枪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因为这种武器碍于材料以及各种技术上的难题,还处于理论阶段,并非没有人造过,但大多以失败告终,甚至炸死使用者的也不在少数,为了保证使用者的安全,制造工艺非常苛刻,想要量产投入战争几乎是不可能的。

雪尚君轻描淡写的躲开了第一发子弹,至于第二发和第三发更是歪的离谱,这种程度也想要逞英雄,未免……

轰!

炽红的子弹划过雪尚君右侧的瞬间,轰然爆炸,猝不及防之下,恐怖的冲击波将他整个人向左推去,根本稳不住身形。

雪尚君被炸的有些耳鸣,但他仍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须臾间,他眼里多了一抹惊愕,那原本歪到离谱的第二发子弹此刻竟是对准了自己心脏处。

来得及!

巷子本就狭窄,雪尚君单手撑住墙壁,勉强稳住了身形,毫无保留的提起灵力,挥刀斩出,锋利的刀刃一划而过,将那枚子弹一分为二,寒气霎时笼罩,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雪尚君的身上蔓延。

雪尚君反应已经很快了,他瞬间便挣脱了冰凌,但第三颗子弹已在眼前,此刻闪避根本来不及,原来这一枪才是真正的绝命。

“等什么都好,别等死啊。”

奎尹全身弥漫着赤红色的灵力,难得一见的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轻描淡写的将手中子弹碾的粉碎,化魂灵武的速度让他在这颗子弹打中雪尚君之前,将其抓住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颗子弹没有携带任何咒术,仿佛就只是一颗普通的铁珠而已。

“我下一次不会再留手,两位好自为之。”青年冷淡的说道。

“你是旭阳国的人?奇怪了,旭阳国素来闭国自封,少有外交,你来北叶国所为何事?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奎尹难得严肃了起来,仅三枪便让焚骨灵武的雪尚君陷入绝境,如此手段,灵道境界绝不再他之下,还有那两把灵导枪,这可是诸多国家试验了成千上万次都没能成功的武器,这可不是小事。

“少有外交不代表没有,你们身为使臣,我也是同样,但我奉劝两位一句,此地是北风城,一旦闹大,诺家会轻易放过你们吗?何不到此为止。”青年冷笑道,右手的枪仍是对准了奎尹。

“你难道不打算将今天的事说出去?”雪尚君定了定神,反问道。

“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为难这四位姑娘,也不想知道,但若是你们南玉因此与北叶交恶乃至开战,可不是我想看到,与其和北叶国闹僵,何不各退一步,到此为止。”青年说道。

“两边你都当了好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旭阳国地处北叶和南玉中间,一旦两国交战,唯恐殃及鱼池,他这理由也不算牵强,事已至此也只能暂且作罢,虽然北叶不太可能为了几个女生就开战,但这件事一旦传开,虚灵石一事恐怕就藏不住了,七天时间,机会多的是,这人保得了她们一时,难道还能做到寸步不离?

一身灰尘,狼狈不堪,这种肮脏的小巷子,雪尚君真是半秒钟也不想待了,虽然表面平静,但心中却有怒气,也不理会奎尹,自顾自朝外走去。

“喂,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奎尹急忙跟了上去。

“这灵导枪的威力居然能大到这种地步,区区一个旭阳国怎么可能造的出来?”

雪尚君心中疑惑重重,旭阳国最多只能算一个中型国家,自给自足罢了,根本比不上南玉和北叶这样的帝国,他们如何能造出灵导枪这种几乎能改变战争形式的武器?

“银蛇戒,他起码是一位白衣。”

奎尹离得近,那人拇指上戴的戒指他看的分明,旭阳国的圣教,他们信奉一种人面蛇身的神灵,相传这位神灵长着九个脑袋,蛇的身体,身躯比龙族还要庞大,是虚灵界的创世神之一,在旭阳国皇室地位比宗教要低,讲究君权神授,哪怕是国王也必须听从教宗。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在许多小国家中皆是如此,他们信奉不同的神灵,唯有神灵才能赋予权利,教宗则是神灵的代言人,他们受天命派遣,管治世人,哪怕君王也不例外,无论是谁见到教宗,都必须下跪称其为圣父。

这样做的好处是权利非常集中,几乎不可能出现背叛者,全国都是虔诚的信徒,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烙上了烙印,永远也去不掉,深入骨髓的烙印,这种国家往往没有人敢去惹,说难听点全国都是疯子。

但这也导致了君王没有实权,变成了傀儡一样,故此在北叶,南玉这一类帝国中,宗教被刻意打压了,皇室决不允许有人能够凌驾王权之上,即便是神灵。

“圣教的人吗?旭阳国就喜欢搞这一套东西来控制人心,举国上下都是极端狂热分子,一国君主活的像个小丑,对教宗言听计从,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如何能造出灵导枪,此次来北叶国又意欲何为?”雪尚君蹙眉道。

“确实奇怪,但我认为那两把灵导枪应该只是特例,旭阳不可能量产这种武器,否则他们一旦开战,谁拦得住?连你都险些……呃,我的意思是,灵导枪的威力你也看到了,这哪里是刀剑枪矛能够对敌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奎尹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旭阳国真的具备量产灵导枪的能力,恐怕……

“我也猜不透旭阳的意图,他们派使臣前来,总不会是为了炫耀灵导枪吧……等等,难道说……”

雪尚君脑海中忽然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各国使臣齐聚北风城,其中不知有多少是为了和北叶国套近乎,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和平,若是旭阳国真的能够量产灵导枪,它的地位将凌驾三大帝国之上,这一次前来恐怕还真就是为了炫耀灵导枪,**裸的示威。

“怎么了?”奎尹问道。

“没什么,莫里斯他应该已经找到旅馆了吧,快些走吧……刚才,谢谢了。”雪尚君摇了摇头,猜测终归只是猜测,这七天内恐怕不会平静了。

“有什么好谢的,你知道的,我最怜香惜玉了,你长的这么漂亮,死了多可惜……当我没说!”

奎尹抱着头飞也似的逃了开去,雪尚君杀气腾腾的紧追在后,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没完没了的,还真当他是泥捏的不成。

龙族白君·虚灵石篇

“我刚才见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跟在你们身后,怕你们出事便跟过来看看,你们没事吧?哦对了,莱特,旭阳国的使臣。”

莱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仿佛刚才的镇定全都是装出来的一样,他将灵导枪收回腰间,捡起地上的手拐递还给蔷薇,一改方才的冷若冰霜的模样,似乎是个非常健谈的人。

“谢谢。”

蔷薇接过手拐,在夕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好歹也是灵宛的老师,怎么最近总是被别人救,修习了这么多年的灵道,仍旧如此弱小吗?

“一位焚骨,一位化魂,再怎么说也是南玉国的使臣,本就是少有的高手,特别是那个拿剑的,你们几个女孩子肯定不是对手,不如这样吧,你们住哪,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这离灵宛已经很近了,我们自己能回去。”

蝶不由分说的回绝了莱特的好意,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即便他刚刚出手相救,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莱特正打算再劝几句,天空暗了下来,仿佛被墨给染黑了一样,小巷内伸手不见五指,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猝不及防,夕紧紧抓着蔷薇的手,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她原本来惊魂未定,现在更是被吓的动都不敢动。

蝶连忙护住昏迷不醒的墨玲儿,注意力全都在莱特身上,生怕这人欲行不轨。

莱特抬头望去,眼中多了一抹惊愕之色,随即又化为平静,这种事不是他该担心的,自会有人来解决。

……

虚空之中站一人,白色的光芒充斥着她的周身,不似太阳耀眼,也不似月光柔和,举手投足间有片片冰雪飘落,仿佛羽毛一般,莹白如玉的龙角象征着她的身份,而在她的头顶,天空漆黑一片,彷如末日,在这个世界,她便是神灵。

伸手虚握,无数横贯天际的冰枪凭空凝结,如雨点一般朝着冰原上那渺小的黑点落去,每一根冰枪都直接贯穿了冰层,原本光滑如镜面的冰原,顷刻间遍布百丈裂纹,如蛛网一般密集,片刻便形成了一座庞大的冰林,直至将那人彻底淹没才停手。

这就是外魔的下场,无关誓约,无关种族,血仇而已。

那么接下来,就该去找守护者聊一聊了,若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也许,守护者就该换人了。

嗯?

转身的刹那,白色光点已然凝聚在指尖,化作三丈光枪横在身后,须臾间,猩红剑罡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猛然斩向光枪。

细碎的裂纹逐渐遍布光枪,但她没有半分慌张之色,左手抬起,薄如蝉翼的冰晶浮现在头顶,冷笑着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萧殊那空洞的眼神。

红叶剑落在冰晶上,并未将其击碎,反倒是冰晶如丝缠绕而上,猩红的剑身霎时暗淡,似乎也承受不了这至极的寒意。

萧殊面色不改,再催丹元,身形如风一般转动着,剑罡一涨再涨,化作猩红风暴直灌而下,凶戾至极,瞬息震碎冰晶的缠绕,冰原上刮起了暴风雪,漫天风雪让人睁不开眼睛,乌云都被剑势所牵引,呈螺旋状盘旋。

刺耳的震响声回荡不绝,仅仅余波便震裂了百丈冰面。

萧殊虽剑道存仁,但并非不杀,若真动了杀意,出剑必是绝杀,凶暴至极,借用白使的话来说,剑法不是为了观赏,只是为了杀,为爱而杀,为仇而杀,为守而杀,为夺而杀,皆是杀,既已出剑,不必留手。

此剑为秋风,快攻为主,若是凡尘剑者手中,亦能如风如潮,而在萧殊手中,却是卷席一切的风暴!

恐怖的力道将她从虚空打落,身下冰层如稀泥一般,毫无阻隔之力,一息间冰晶到底承受了多少下剑击,她已然分辨不清,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人所能施展的剑术,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远超出了常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冰晶上裂纹越来越多,碎裂的瞬间,萧殊借着剑势的反冲力道,从深坑中跃起,眨眼间变作空中一个细微的黑点,剑势已老,他没有急功近利,而是直接拉开距离,丹元再催,红叶剑悬于身前,正要挥下。

剑将落未落之际,忽然间,冰原震动,洪水撕开裂缝,逆卷而上,化作一只巨大的手将萧殊整个人握住,凝结成冰,直接把他从空中拽了下来,朝地面拍去,再看身下冰原,已然分崩离析,洪水肆虐,凝作冰锥从四面八方朝下落的萧殊刺去。

剑意扩散,禁锢身躯的冰柱立刻化为齑粉,那些冰锥在三丈外便成了冰屑,丹元催至极限,萧殊全身仿佛燃起了火焰,周遭的冰屑还未落下便被彻底气化。

“镇。”

她伸出手,轻轻朝下一压,晦涩的纹路在虚空凝结,遮天蔽日的洪水化作连绵冰山,朝着萧殊头顶落下,因为太过庞大,远远看去,下落的速度并不快,但在萧殊眼中,他已经完全看不到天空了,只有黑压压的冰山,携万钧之势朝自己砸来。

萧殊来不及细想,化作一道长虹朝远方遁去,红叶剑则以着更快的速度,连续破开面前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冰锁,冰墙。

赫然间,四周的洪水高高升起,凝结为冰,竟是直接抵住了那座冰山,随即又在恐怖的压力下被压塌,但这对萧殊来说无疑是封死了他的去路。

此刻的他犹如被关在一个盒子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冰山落下。

萧殊身形重新显露出来,完全没有犹豫的时间,挥剑朝身下斩去,剑罡在冰层上斩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纵身跃下,既然前后左右都被阻了去了,便只能朝下了。

“你能逃到几时?洪!”

她冷笑一声,左手朝下一压,右手朝上一引。

轰!

冰山落下,方圆千里皆能感受到剧烈的震动,重压之下,原本支离破碎的冰原根本支撑不住,竟是缓缓朝下陷去,与此同时,洪流逆卷而上。

萧殊飞快朝下落去,冰层崩毁紧随其后,离他不过十米远,但让人绝望的是,裂缝尽头并非实地,洪水倒卷,他竟是被夹在了冰山与洪水的中间。

没有思考的时间,以此刻速度,须臾间便会将萧殊吞没。

这是自萧殊来到虚灵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近在眼前,至于原因更是莫名其妙,这个女人不由分说便要将他置于死地,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

萧殊止住身形,踏虚而立,身处冰层中间,伸手不见五指,头顶冰山下压,足下洪水逆卷,然而越是生死攸关,他的眼神越是平静,一旦做出选择,没有后悔的机会,非生即死。

他本打算一点破面,一剑贯穿冰山,然而这个想法才出现便被否决了,并非不可能,在下落的过程中,他已经尝试性过这种办法,然而剑罡斩在冰山之上却仅破开一个半米有余的缺口,单从速度上来说就已经不可能了,更恐怖的是,这个缺口在一息之后又恢复如初,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若他执意如此,只有一个结果,被彻底冰封其中,至于下场可想而知。

寻常剑法想要破开这座冰山无异于痴心妄想,但他尚有一剑未出……

洪水凝结封了所有裂缝,将原本支离破碎的冰原恢复如初,最终抵住了冰山的下陷,但即便如此,这座庞大的冰山仍有近万米耸立在冰原之上,然而这也仅仅是它的一角罢了,翻手间,凝山陷地,她在此界便是神灵。

“白君,您莫非忘了誓约不成?”

“誓约?守护者,你在一旁看了多久我会不知道?何必惺惺作态,赤呢?”白君平复了稍有紊乱的呼吸,纯白线状的双眸冷冷的盯着身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守护者。

“还是瞒不过您,赤……它肚子有点不舒服,就没跟来。”

湫并没有开玩笑,赤的确肚子不舒服,无论是当初在龙域的时候,还是现在,只要想起白君,它肚子就会不舒服,天然的排斥和畏惧,加上境界的差距,仅仅听到名字就不由自主的紧张,更别说亲自来见她了。

“真是没礼貌的小鬼,不说它了,你真身在哪?”

“反正不在此处,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当年龙族一事我也略知一二……”

话还没说完,寒风拂面,锋利的冰枪擦着湫的脸划过,掠起一阵狂风,将湫头顶的尖帽都给吹飞了。

“再有下次,你就可以去挑选下一任守护者了。”

白君眼里杀意盎然,当年一事也许对年轻一辈的龙族来说,无非只是个记忆传承罢了,可对她来说,一旦提起便如揭开旧疤,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唉,也罢,您既然不愿意听,我也就不再提了,虚灵界封禁这么多年,外魔只剩书中记载,传闻恶到极致,我的确从未见过外魔,那个时代所发生的事,您比我更清楚。”

血咒辛秘·虚灵石篇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我倒想问一句,你身为守护者却包庇乃至帮助外魔,如此行径,我是否可以认为星月议会正在向我们龙族宣战?”白君冷声问道。

“您说笑了,星月议会一向主张和平,怎会无端宣战,您应该知道,现如今即便有外魔越界,他也避不开胎中迷,修为丧尽,神魂同化,与死无异。”

白君开口就甩了这么大顶帽子过来,湫只得连连摆手,谁敢宣战龙族?莫说是星月议会了,便是整个人族也从未被它们放在眼里,但凡成年的龙族便有神渊的实力,更别说四君了,眼前这一幕便是最好的证明。

传闻四君封禁之前便已经存在了,但龙族的寿命通常在三千年上下,若是繁衍子嗣,寿命便会更短,至今无人知晓,四君为什么能够存活这么久,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别激怒龙族,那会比面对虚魔更加恐怖。

“你想说什么……还真是难缠。”

远处剧烈的震动传来,白君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向冰山,原本收敛的白芒再次充盈全身,正当她准备加固冰山之际。

还未等白君出手,万米冰山轰然崩塌,无尽冰雪倾泻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之上,寒风夹杂着冰屑卷席而来,呜呜之声仿佛万鬼哭嚎,吞没一切。

“萧殊是解封人,他应预而来,不受胎中之迷,绝非您口中的外魔,他是来帮虚灵界,帮你我破开枷锁的,鱼困于池,不见汪洋浩瀚,何其悲哀,您比我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无止境的轮回,已经多少次了?您还能保持清醒多久?”

湫的语气虽是平静如水,但多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苍凉和悲哀。

“你……!?”

白君猛地转头,她眼中多了一抹惊愕,湫虽是守护者,但也仅仅活了五百年多年,这个岁数相对人族来说已经非常恐怖了,但对她而言也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但就是这么一个短命鬼却张口说出了龙族的隐秘。

无数猩红如同流星般冲出暴风雪,恐怖气劲催动之下,暴风雪愈发猛烈,冲出的瞬间,剑罡尽数汇聚一人手中,萧殊踏虚而立,冲出冰山费了他六成丹元,一时间有些难以为继,此为当初破劫之剑,天劫亦能破开,遑论区区冰山。

这冰山困的住他萧殊,却困不住他的剑。

萧殊伸手一挥,红叶剑随风而散,片刻之后,忽闻一声剑鸣响彻天地,剑意所及,万物皆剑,动念间,那遮天蔽日的暴风雪赫然化作浩瀚剑潮,朝白君卷席而去。

剑潮来的极快,眨眼便到身前。

“断!”

白君心中渐起怒意,顿足一踏,纹路以其为中心扩散,薄如蝉翼的冰晶凝结,化作三丈大小的护罩,成型的刹那,剑潮轰然撞了上去。

这看似薄弱的冰晶宛如礁石,任凭剑潮如何冲撞,它自是巍然不动,连一道裂纹都没有出现,刺耳的碰撞声在里面根本听不到,若非外头黑压压的剑潮无休无止,仿佛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知道?”

白君看似平静,实则心中已然动怒,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耐心,未免有些分不清自己处境,若非刻意控制,莫说这冰原,恐怕北风城和他的灵宛都已经被埋在万丈冰川之下了。

“龙族寿命正常来说三千年左右,但四君之名亘古有之,算算时间恐怕万年不止,追根溯源还在封禁之前,按理说不管何种方法都不可能存活这么久,只剩下一个可能,血咒,深入血脉和神魂的血咒,唯有血脉相连者方能施咒,施术者必死无疑,受术者将永生永世陷入轮回,生非生,死非死。”

身中血咒者非是长生,而是在生死之间不断的循环,以龙族的寿命来说,三千年为一个节点,受术者与正常的龙族一样会死去,但不同的是,它的神魂不会消散,将于尸骸中重生,并且诞生一个新的意识。

然而成长的过程中,它们会逐渐继承记忆,新生的自我随之死去,化作记忆永远继承下去,每一次的重生便是一次自我抹消。

活着的到底是谁?

最初的四君吗?

已经不是了,它们谁都不是,只是一个记忆的集合体,一次两次尚能保持清醒,可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呢?

迷失,混乱,疯狂直至永恒,这便是血咒最终的结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君听罢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但湫只听到了悲凉和痛苦,这般活着比死更加不堪,一步步把自己逼疯,没有回头路,也没有岔路,只有一条看不见头,却看得到结局的路。

“你还真没有愧对守护者这个名号,连我龙族的血咒都知道,那你就该清楚,我为何如此憎恶外魔!”

白君一时间心绪起伏不定,龙鳞逐渐爬上她的脸颊,右半边的身躯已经龙化,狰狞的龙爪猛地将湫抓住,死死的摁在地上,若不是这些外魔,它们龙族如何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但她尚且保留了一丝理智,没有将湫的幻身打散。

即便过去千万年了,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面对界外的入侵,无数灵士前赴后继,当时灵道处于鼎盛时期,各族皆是一心,却依旧难敌外魔,天空中落下的不是雨,是血,是残肢断臂,是尸体,人族,精灵族,兽族……还有龙族。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许,掠夺和战争根本就不需要理由,那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不仅仅是灵道的黄昏,更是龙族的末日,虚灵界随之封禁。

龙族近乎死绝,只剩下几十只幼龙躲在龙域,龙君回来之时,半边身躯只余白骨,翅膀支离破碎,施展血咒之后便彻底死去了,白君至今不知道龙君为何要这么做,但她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外魔,若不是他们,龙族何以沦落到现在这副样子,轮回了多少次她早已记不清,但痛苦却是一次比一次深。

在这些传承的记忆中,恨意最为强烈的,其次才是痛苦,若非如此,她恐怕早就迷失发狂了,便如同被她亲手囚禁在地底的那位。

“您难道还没有明白吗?!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您即便杀光所有人又能改变什么,没用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在无止境的轮回中迷失,发疯,最终不生不死的存在直到永远,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到那个时候,无需什么外魔,龙族便会被你们四君亲手灭绝,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这就是龙君希望看到的结果?”

湫没有半分畏惧之色,反倒厉声质问起来。

“不明白的人是你!若非封禁,早在千万年前,各族便死绝了,你倒好,一门心思想要解除封禁,可你告诉我,要拿什么去对抗外魔?用此界所有生灵的命吗?既然你说了他是解封人,我也明确告诉你,他死定了。”

白君神色恢复平静,她不想再和继续这个话题了,湫说的也许没错,她现在虽然能保持清醒,但那一天终会到来,也许就是下一次轮回,可即便如此也比解除封禁要好得多,湫根本不明白外魔的恐怖,他未曾经历过那个时代。

“虚渊呢?”湫忽然问道。

白君神色一怔,原本对准了湫头颅的冰枪偏了三分,直接没入冰层。

“封禁必须解除,悬顶之剑终将落下,若不能及时自救,谁都逃不了,身为守护者,我有这个责任,您身为龙族四君,难道只凭恨意行事,若是如此,您这千万年在我看来算是白活了。”

湫仍是面不改色,他必须要说服白君,这套说辞他构思了快一个月,虽然面前这条龙活了千万年,但真要论起辩证,恐怕九个白君也辩不过湫一个人。

“如果虚灵界一直处于封禁,各族短时间内是能活的安安稳稳,可您不要忘了虚渊,谁又能正面对抗虚魔?封禁不仅仅阻隔了外魔的入侵,同样限制了虚灵界,灵道止步神渊,禁灵士,敢问千万年来您的境界提升了多少?”

“现如今只有两个结果,一,早晚有一天被虚魔灭世,二,解除封禁兴许还有一线生机,我并没有危言耸听,实话告诉您也无妨,我真身就在虚界城,虚渊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比您更清楚,当然了,您如果一意孤行我自认拦不住,您大可以什么都不管杀了他,但有句话我说在前头,您这是把此界所有生灵的命都逼上了绝路。”

白君一时间没了言语,虚魔纪元发生的事她心里一清二楚,悬顶之剑绝非虚言,以现在各族的状态,即便是龙族也不可能在敌得过虚魔,但至今无人知晓虚渊到底是什么存在,里面有些什么,这就是一把悬在各族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您知道的,我担任守护者四百多年了,活了这么久差不多也快到头了,能做的事实在不多了,若非如此,我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咒缚血契·虚灵石篇

“我不信他,也不信你,但我累了,湫,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守护者,告诫你一句,万事万物皆有尽头,有死才有生,永恒是最痛苦,最没有意义的,不要让岁月侵蚀你的心智,不要去学阿尔。”

正常人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五百岁之久,无论是禁灵士还是神渊灵武,寿岁至多到两百出头便已经算是特别长寿了,但湫却活了五百多岁,没有人会去质疑他,因为他是一代传奇,甚至被认为是神灵的化身,这样一个人,别说五百岁,活上五万年好像也很正常。

白君虽然看不出来湫用了什么方法延长寿命,但她知道,无论是什么方法,都要为之付出巨大的代价。

“您是说禁灵士阿尔,他不是已经死了七百多年了吗”

对于共生术湫还有许多未解的疑惑,阿尔是千年前的一位伟大的灵士,也是星月议会的一员,他本该成为上一代的守护者,当时灵道衰弱,议会中除了他,没有谁能够压制秘境荒灵,然而最终他却因为共生术被议会除名,这也导致了守护者空缺六百年之久。

“他的确死了,但不是七百年,而是两百年前,共生术让他尝到了吞噬生命的滋味,他再也停不下来,很快人族就不能满足他了,他开始吞噬其他种族,前后五百年,他就像恶鬼一样四处游荡,发了疯,甚至企图吞噬龙族,被我囚禁在埋骨之地,那个时候他已经变作了一滩黑泥,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即便是她见到那个时候的阿尔也不禁为之咋舌,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而是一团生命的集合体,无法保持在某个形态,只是一滩污秽的黑泥,也许真正的阿尔在第一次吞噬的时候便彻底死去了。

“……唉。”

良久的沉默,只余一声叹息,阿尔是他的前辈,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灵士,在人族最为衰弱的时候,他几乎是孤身一人撑起了星月议会,周旋各族之间,但他最终的下场却是如此可悲。

“谁都无法抵御时间的侵蚀,你我都是一样,但最起码在能够保持清醒,能够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要后悔。”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也许是有感而发,白君眼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她尚能保持清醒,但选择呢?

她亲手抹杀了风君,短短三日内,龙族便莫名其妙死了二十多头成年龙,明明寿岁未到尽头,却衰竭而亡,当她看到初生之地重生的风君时,便知道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血咒深入骨髓,也许只有龙族尽灭,四君方能解脱,但只要四君存在,那一天便永远不会到来。

“湫谨记在心。”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

白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湫,挥手散去冰晶,无形领域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剑潮风暴霎时静止在身前,她为龙族白君,掌握此界水灵,任何以水灵为基础的咒术皆不能脱离她的控制,除非对方的境界已经远远高过她,但在虚灵界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

暴风雪停歇,冰原恢复平静,领域之争,初登仙道的萧殊仍是差了一筹,他的剑意尚不足在此地与白君分庭抗礼。

“外魔,不,你是叫萧殊对吗?”

白君的声音虽轻微,但身处高空的萧殊仍是听的分明,同为龙族,她的力量却比上一次傀召唤的冰龙强了无数倍,两者根本无法比拟,若非她低估了萧殊,顾虑北风城的灵宛,出手留了力,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萧殊没有回应,对于白君的行为,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打算死磕到底,以他现在的心态,已经不可能再出现愤怒这种情绪了,哪怕今天真的身死,也只能证明自己还太过弱小,他只是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龙族。

“我不管你是不是解封人,你本该死的,外魔都该死,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就杀了你,第二,接受我的灵约。”白君微笑的冲着萧殊伸出两根手指。

萧殊听的一头雾水,且不说这个灵约是什么东西,但这也叫选择吗?

湫则是满脸的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白君,她再不放心萧殊也没有必要选择灵约这种形式,未免太过极端了些。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那种灵约了,咒缚血契灵约,他若真是你说的解封人,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可怕的?”

赤与湫签订的就是正常灵约,赤为仆,湫为主,虽然他们看上去关系平等,甚至绝大多数时候,湫都是被调侃的一方,但由于灵约的存在,赤无法真正意义上去违抗湫的任何命令,若非真心臣服,龙族是不会主动提供灵约。

咒缚血契灵约就不一样了,双方完全平等,没有主次之分,单从这点上看,无论对于龙族还是接受灵约的一方,它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唯独有一点是正常灵约做不到的,神与灵的共通。

神的共通有点类似共生术,当一方死去时,另一方也会随之死去,但白君因为血咒的关系不会死,故此这个效果只是单方面针对萧殊,并且双方都可以察觉到彼此内心的想法,至于灵的共通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了,签订灵约之后,双反可以为彼此直接提供灵力,但相应的也能够限制对方的灵力。

白君这么做,第一是为了了解萧殊这个人,第二则是给他套上了一个枷锁,而且她最多还有三十三年便要重生了,到那时,灵约自会解除,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死了,萧殊自然也活不了。

“呃……敢问您一句,距离下一次重生还有多久?”湫小心翼翼的问道。

“三十三年,再多的没有了,若虚灵界真的解封,我自会解除灵约,若是不能,我也无法承诺更多了。”白君平静的说道。

三十三年,这是她许诺的极限了,她无法保证下一次重生自己还能够保持理智,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既然是一线生机,那就赌一赌吧。

“三十三年吗……我本该说太短,但现在看来,恐怕虚渊不会再给我太多时间了。”

湫摇头苦笑,但这已经是他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解除封禁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甚至没有把握在自己寿岁耗尽之前做到,但这就是一场赌博,非生即死的赌博,若是三个月前他恐怕还会犹豫,但现在,时间真的不多了。

“一句话不说就要杀我,现在还要我接受什么灵约,我不管你是谁,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萧殊落在白君身前,宛如一把利剑钉在她的领域之中,完全不受任何影响,他没有理会一旁的湫,直接呛声白君,即便单从实力上来讲他可能不是对手,但话又说回来,他若是不想交手,转身就跑,恐怕白君也拦不下他。

“你大可以不接受,但我保证,你绝对跑不掉,不仅仅是我们龙族,只要你外魔的身份被公开,你将无处容身,所到之处皆是死敌,即便是星月议会也救不了你。”

外魔对于虚灵界而言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哪怕历史早已被人忘却,但仇恨和恐惧却被刻在了骨子里,在各族的记载中外魔无一例外,皆是杀人不眨眼,恶到极致,是魔鬼,虚灵界虽大,却绝对容不下外魔。

“萧殊……虽然这么说可能你不爱听,但白君所说并非虚言,你的身份一旦传出去,将会被各族追杀,至死方休,我知道你也想离开此界,但封禁一日未解,谁都走不了,我相信你绝不是书中记载的外魔,所以也请你相信我。”

湫相信自己的判断,否则他也不会想方设法的帮助萧殊,即便萧殊因为封灵咒对他心存芥蒂,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虚灵界的封禁能够解除,哪怕以他的命作为代价也无妨。

萧殊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不知你们为何如此仇恨界外之人,但虚灵界之外怎会都是恶人,我从凡尘境而来,所知甚少,但即便如此,我也知晓,境界何止亿万,你们皆以外魔概之未免太过偏颇,也罢,我本就不喜杀伐,亦不想多涉因果,什么灵约,你且说与我听听。”

并非畏惧所谓的追杀,以他此时的境界,但凡来者不是白君这般,皆是送死罢了,但正如他所说,只是想要离开此界罢了,若没有必要的话,他不愿杀伐,不愿牵涉太多因果,若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自然是最好,当然,前提是这个所谓的灵约别太过分。

“咒缚血契灵约,简单点来说,关系平等,我死则你死,你死则我死,很公平吧,我给你三十三年时间,这段时间之内,龙族绝不会为难你,只要封禁解除,灵约便解除,你去留随意即可。”

一滴纯金色的血液从白君的额头漂浮而出,静静悬在萧殊面前,即便只是幻身,湫也能感受到这滴血液中蕴含着怎样恐怖的力量,失去白君的压制,单单血液散发威压便让湫的身形变得有些虚幻。

心魔之争·虚灵石篇

无边虚空中,唯有两人演剑。

一人年轻不过弱冠,眉眼间充斥着轻狂锐气,但剑法却朴实无华,钩、挂、点、挑、剌、撩、劈,剑随身走,以身带剑,形神合一。

另一人虽面貌年轻,却已是白发斑斑,眼中不见**,唯道而已,出剑时而极慢,时而快若惊鸿,变幻间捉摸不定,似是随心而走,不拘形式。

两人面貌相同,手中剑亦是相同,少年轻狂,出剑必是杀招,全然不取守势,招招紧逼,丝毫不给对方还手喘息的机会。

白发者不悲不喜,出剑每每后发先至,看似惊险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挡下绝命的一剑,对方久攻不下,难免会露出破绽,他却不下杀手,处处留情,一念之差,便是鸿沟,他自是可以轻易斩了少年,但不知为何,手中的剑迟迟无法递出。

斩过往,斩凡念,本来一心,何来二身?

话虽如此,可到底谁才是本心,少年,还是白发?凡还是仙?

他疑惑不解,恍惚间,他成了少年,忆起了过往种种,白使,方堇,小叫花还有……玲珑子。

为何要忘?

正是这种种经历造就了他萧殊,绝情断欲岂非自我否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仙人亦是凡人成,他才是萧殊,面前这白发人,只不过是一位绝情断欲的仙人罢了,何必多想,斩了他!

为何不能忘?

一生唯剑而已,忘我不存**,仙人更是如此,既然褪去了凡身,何必再留凡性,自他渡劫登仙,凡尘萧殊便已经死了,徒留残念,不过心魔罢了,莫要再犹豫,斩了他!

孰对孰错?

当局者迷,更是难分。

“谁?”

忽然间,两人同时转过头,恍然间,少年白发化作一人,剑意合二为一,虚空霎时碎裂,眼前再无演剑,唯有赤龙咆哮扑来。

咒缚血契灵约成型的刹那,白君看到了萧殊的内心,却又在瞬间被赶了出去,那种极端对立矛盾却本为一心的感觉,让她感觉说不出的难受,仅仅一眼,便能感受到萧殊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不要随意窥探别人的内心,这可不是好习惯,灵约已定,我尚有他事,不奉陪了。”萧殊说的轻描淡写,在他眼中看不到半分挣扎之色,仿佛只是寻常。

“我许你走了吗?”

屡次呛声终是惹怒了白君,她注视着萧殊踏虚离去的身影,伸手朝下一压,萧殊内丹顿时被一股莫须有的灵力所压制,丹元难催,无以为继之下,身形一晃,直接从数百米的高空掉了下来。

“你境界虽高,但对我而言还差了些,压制你不是什么难事,若是你再用这种态度说话,我会一直压制下去,让你体验一下弱小的感觉如何?”白君注视着萧殊下落的身影冷笑道。

湫见状只能心中替萧殊默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四君喜怒无常,加上恐怖的实力,整片大陆谁敢对四君呛声,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更何况是它们最恨的外魔,但愿萧殊能够理解吧。

萧殊整个人头朝下飞快的朝着冰面撞去,却没有半分惊慌之色,红叶剑轻点,一个翻身稳稳的站住了,他瞥了一眼白君,淡然道“随便你,但有句话叫做礼尚往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灵约本就是相互的,白君能够制约萧殊,萧殊也是一样可以进行反制。

“你……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是你能做到何种程度!?”

白君怒极反笑,再无保留,灵力如潮水一般涌出,化作无形枷锁将萧殊的丹元层层捆缚,这外魔不知天高地厚,只要压不死,就往死的压,还妄想踏虚凌空,安安心心的走回去吧!

“幼稚。”

萧殊淡淡的回了一句,头也不回的朝北风城方向走去,他还真就打算一步步走回去,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灵力衰弱的速度已经夸张到连湫都有些看不下去,恐怕现在这两人真正能够动用的灵力连大灵士都不如。

但相比萧殊来说,白君却要惨的多,毕竟北风城不算太远,可她若想回龙域几乎是不可能,勉强保持人形已是极限。

“唉……两位慢慢聊,那个,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湫微笑着散去了幻身,消失在原地,之前他没有散去幻身,便是在等今天,他知道白君一定会来,既然现在灵约已定,彼此生死捆缚,他也就彻底放心了,愿意斗就斗吧,说不定这也是白君清醒的最后一世了,封禁一事虽然有头绪却急不得,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虚渊和零。

……

辽阔冰原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顶着风雪朝北风城方向前行,彼此压制,谁都别想飞,不过区区风雪倒也阻不住两人,萧殊本就是道身,寒暑不侵,白君更是水灵之龙,莫说冰原,便是汪洋也奈何不得她。

萧殊也不着急,他很了解蝶,若是墨玲儿真的遇到生命危险,蝶必定会想尽办法破坏灵身,神魂回归告知与他,既然蝶的神魂没有回来,也就证明墨玲儿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御剑久了,偶尔这么走走路感觉也挺好的,若非现在已是傍晚,漆黑一片,看看这冰原风景也是极好,没有喧嚣纷杂,彻底放空思绪,一个人朝着一个方向慢慢的走下去,看一看旭日东升,落日余晖,满天星辰……

念及此处,萧殊轻笑一声,看来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若换做小堇,他才不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多是打打雪仗,找块木板滑滑雪,哪怕被摔得七荤八素,冻得耳朵通红,也是很开心的。

嗯?

萧殊忽然醒悟过来,他停下脚步喃喃自语道“这便是我的心魔吗?”

“发什么呆,快点带路好不好?”

白君面色不悦的从背后猛地推了一下萧殊,她正处在气头上,萧殊一举一动对她来说都像是在火上浇油,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幼稚。”

实力严重下滑的萧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思绪也就此被打断,对于白君这种行为,他如同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实在提不起兴趣和她较劲,摸摸头,顺顺毛就好了。

白君闻言一愣,这算什么语气?他这是什么眼神?看猫咪吗?

“呵……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白君冷笑了几声。

劲风扑面,萧殊面色一变,正想要侧身躲闪,却慢了半分,整个人都被打飞数十米之远,落地时狠狠的砸在坚实的冰层上,无数裂纹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咳咳……哎哟,猫咪发狂了,挠的我好痛啊,真是可怕。”

萧殊咳嗽了两声,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若无其事的讽刺着白君,虽然丹元被压制,但道身可没那么容易被伤到。

“好,很好,有本事你就别跑,让你看看我这只猫咪的爪子如何?”

白君咬牙切齿的盯着萧殊,原本光洁的脸颊上一片片龙鳞浮现,狰狞龙爪毫不留情的朝着萧殊挥去。

“怎么打算靠体重压死我吗?真是好厉害,来啊,你不妨试试看。”

萧殊头也不回的朝北风城跑去,以他现在仅剩的灵力,想要正面对抗显露真身的白君,基本上属于找死,这是彻彻底底的体格差距,打不过就跑呗。

“有种别跑!”

“慢慢追,千万别急,我还年轻,跑几步没关系,您一大把年纪了,可小心摔着。”

以萧殊原本的速度回北风城起码还要三四个小时,但在白君的追赶下,他仅仅花了三十分钟便已经到城门口了。

“今天怎么回事,难道地震了,怎么没完没了的?”卫兵取下头盔,眯起眼睛,足足抖出小半碗灰。

这都震了一个下午了,虽然震得不算很厉害,还没有到震塌房屋城楼的地步,但灰尘却震下来不少,苦了守城门的卫兵,吃饱了灰不说,整个人就像是刚被地里挖出来一样。

“喂,你看没看到,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跑过来了?”

“你眼花了……吧?诸神在上,那是什么玩意!?”

狰狞可怖的阴影出现在冰原之上,它太过庞大,几乎遮挡住了星辰,也不知是个什么怪物,而且离城门越来越近,晃动感也随之越来越强。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

总算还有人保持清醒,片刻之后城楼上点满了火把,密密麻麻的士兵站在城门口,严阵以待,赌上战士的荣耀,无论是什么怪物,都休想从通过城门!

然而……

他们等来的却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位长发斑白的男子与一位……美丽的女士,只是她的胸似乎太平了一些。

“两位从何而来?到北风城做什么?”

为首的卫兵手始终握着腰间的剑柄,若换做其他城镇有外来者倒是没什么,但北风城不一样,除了军队人实在太多,没有人会选择徒步穿越冰原来北风城,那是找死,加上最近这几天外来使臣不少,还需要严加防范才是。

萧殊亮了亮手上的灵宛戒指,随即又指了指白君道“我……朋友。”

“原来是灵宛的老师,没事了,两位请进吧。”

卫兵点了点头,冲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所有人当即让开了一条路,灵宛老师的身份在北风城还是不低的,等到萧殊和白君进城之后……

“你小子敢骗我!?怪物在哪?是不是在你肚子里还没生出来?给我揍他!”

“我发誓!我真的看到……啊!别打脸!”

毁灭灵炮·虚灵石篇

“我倒是觉得莱特人挺好的,蝶你干嘛这么讨厌他?”

蔷薇注视着莱特远去的背影,不管怎么说,没有他出手相救的话,结果可想而知,人家还非常热情的护送她们回了灵宛,若非灵宛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他甚至打算送她们回宿舍,却也不知道蝶哪来的敌意,难道这年头的坏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蝶背着墨玲儿,停下脚步,看着远去的莱特良久,沉默的摇了摇头,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讨厌莱特,但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无论表现的多么热情,都显得很别扭,那双眼睛让人特别不舒服。

“他是旭阳国圣教的人,教徒皆是病态般的狂热,还要遵循各种奇怪的教条,据说他们早已失去了灵魂,传闻这一代圣教的教宗是神选之人,他成年之时自愿被剜去眼睛,鼻子,耳朵,将七窍缝死,不进食,不排泄,与一万条毒蛇同居百日,最终活着出来……这个教内没有正常人,你讨厌他也很正常,蝶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墨玲儿的声音有些嘶哑,脖子上的红印到现在还没消退,她方才被直接掐晕了过去,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直到蝶将她一路背回灵宛,硬生生的给她晃醒了。

“玲儿你醒了?要不去医疗区看看吧?”蔷薇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蔷薇姐姐今天发生的事你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啊!?他们杀了一名士兵,还险些杀了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蔷薇忿忿不平的说道,她完全不能理解墨玲儿思路,南玉国的使臣在北风城行凶杀人,无论是皇后还是诺兰公爵,都不会放任不管,绝对会立刻派兵缉捕这两人。

“我们没有证据,什么都证明不了。”蝶忽然说道。

“莱特不就是证人吗?只要我们去找他证明,肯定能坐实那两个人的罪行!”

“首先,他绝对不会出面作证的,其次,就算他愿意作证,我们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那两人只杀了一个士兵而已,理论上来说,皇室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士兵得罪南玉国,随便让他们找个台阶就下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室咽不下这口气,为了一条人命不惜杀了南玉国的使臣,的确,我们是出气了,可那会造成什么后果?”墨玲儿叹了口气。

区区一个士兵,除了他自己的家人,还有谁会在乎?

又有谁愿意为了这件小事就和南玉国闹翻,甚至不惜开战,以北叶国现在的形式,没有任何理由去做这件事。

“可是……真的就其他没办法吗?”

蔷薇一时语塞,即便墨玲儿说的都是事实,可差点被人杀了也是事实,换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她虽然只是灵宛的一个老师,没有什么爵位头衔,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先回去吧。”墨玲儿平静的说道。

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她这些年在灵宛鲜有外出,更不可能接触到南玉国的人,但那两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虚灵石又是什么东西,她隐约觉得件事甚至可能关乎到墨家被人屠灭的谜团,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

……

“嗯!?白……白君?!”

白灵塔顶楼,壁炉中窜出一道火焰化作人形,赤几乎是伏在桌子上,它完全站不住,仅仅血脉上的压制,便已经让它慌了神。

这个老不死怎么会来灵宛?

为什么不回龙域?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跟去惹她生气,现在来找我算账了?

念及此处,赤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化作流星直接融化了落地窗,拖着长长的焰尾朝天空遁去,速度快的让人咋舌,这个世界上它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白君,一想起小时候的遭遇,到现在都会忍不住发抖。

“快看,流星诶!”

“诶?这颗流星怎么是朝上飞的?好奇怪……”

“别管了,快点许愿!据说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呢,诸神在上,保佑我通过考核吧,我真的不想再挂科重修了!”

“诸神在上,保佑他继续挂科吧!我愿意以明天早餐买不到鳗鱼烧作为代价,哈哈哈哈……”

白君注视这那道飞速远去的流星,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收回了一部分压制萧殊的灵力,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只是做了做嘴型。

“赤,你要去哪?”

别人听不到,但这个声音在赤的耳边久久回荡不去,险些让它从空中掉下来,本打算趁着白君不注意偷偷溜走,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赤色流星径直朝着灵宛广场落下,吓得周遭学生四散奔逃,还以为发生了天灾,但也有一些不怕死的,就比如科技系的疯子。

“让一让,拜托让一让。”

金发少年费劲的拖着一个看上去极其复杂的装置,这玩意太重了,以至于装置在拖拽的过程中,轮子不断的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随时可能脱节。

“没错,就是这样,不要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不要害怕,只有沉重的压力才能促使人进步,你必须学会一个人前行,不要想着去依靠别人,来吧,让老师我看看你的第四版毁灭灵炮的威力!”

少年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他身着白色大褂,戴着厚厚的眼镜,顶着一头蓬松的褐色卷发,神情严肃,言辞慷慨激昂,却丝毫没有上前搭把手的意思。

“好的老师!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这颗流星将见证毁灭灵炮的成功!”

少年的情绪同样非常激昂,他已经失败三次了,花了三个月时间重新改良,总算做出了第四版,身为科技系的学生,但他要做的可不是毕业,而是改变世界!哪怕为之付出一生的时间!

“身为科技系的学生,优秀只是起步,你要做到完美!温度,湿度,风向,距离,下落速度,灵力供需多少换算,每一项数据都要精确,这是基础!”卷发老师大声吼道。

“好的老师!”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莫名其妙形成了一种紧张的氛围,就连萧殊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看着他非常熟练的调试仪器,用各种奇怪的道具测量数据,时不时拿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望向流星,用笔不断在纸上计算着什么。

“对不起老师,我带的储灵石不够,我没有资格再当您的学生了!老师,对不起!”

少年忽然放下笔,心里懊恼非常,自己带的储灵石完全不够,与计算出来的数据差了一倍不止,这简直是天大的失误!

“什么!?你居然会出现这种失误!算了,先别管这么多,把所有的储灵石都放进去,试试看再说!”老师

“可是老师!如果不能直接打爆它,我们百分百会死的!”少年大声吼道。

卷发老师忽然平静了下来,一改之前激昂的模样,他伸出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眼中透着释然“小浩,你要记住,身为科技系的一员,必须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一次的成功背后都有数不清的失败,科技革新是一场与未知的战争,非生即死,但死也是有价值的,一旦踏上战场,我们绝不后退半步!”

卷发老师说完这番话,严肃朝少年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眨眼间已经消失夜色下。

“好的老师!我明白了!”

少年一脸恍然大悟,果断将所有的储灵石全都放进了装置,不断的调整角度,不再多想全身心操作着装置,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

“呵,差多少灵力告诉我?”

白君走到少年身边,好奇的打量着这台装置,毁灭灵炮听名字倒是很唬人,但这二十多颗储灵石实在少了点,想要把赤给打爆,估计差得有点多。

“还有一分钟,根据它的速度和体积大小来看,落地波及范围方圆一千米,两位快点跑,现在还来得及……嗯,来不及了,根据计算,打爆它需要七十颗储灵石的灵力供能,正在瞄准锁定。”

少年心中不断计算着流星下落的时间,透过瞄准镜,不断微调瞄准的角度,巨大的金属炮口已经完全对准了流星。

“开始灵力充能……”

“一千,一千五,三千,四千……一万?怎么回事?”

少年诧异的发觉装置居然开始发烫,能量仪表已经飙升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区区二十颗储灵石最多五千,怎么可能会有一万灵能,难道坏了不成?

“够不够?”

白君笑吟吟的问道,她将手放在了储灵石上,源源不断的提供着灵力,眨眼间能量仪表的指针已经碰顶了,整整五万灵能!这已经是毁灭灵炮能够容纳的极限了,再多就要炸了!

“够了够了!开炮准备,第四版毁灭灵炮,初次实验,五,四,三,二,一,开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庞大的灵能,但有总比没有强,少年猛地的拍下红色的按钮,伴随着他的怒吼声,灵光汇聚炮口,一道光柱瞬间将漆黑天空撕裂。

各自背负·虚灵石篇

光柱不偏不倚的命中了下落的赤,火光爆散,宛如一朵巨大的烟花,将整个天空都给照亮了,水汽在高温下凝结成白雾,随之又化作雨水,淅淅沥沥的飘洒在灵宛的广场。

“好……好美。”

少年看愣了,一天到晚在实验室对着各种仪器,连饭都顾不上吃的他,哪里见过这么绚烂的景象,他甚至没注意到身旁的装置冒着滚滚浓烟,上面的仪表完全彻底报废,连炮管都已经融化了。

“小鬼你装什么死,这么点灵力就把你轰烂了?”

单从眼前的景象上看,赤的确被轰的连渣都不剩,但它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白君,细微的灵力波动彻底暴露了它的想法,原本四散远遁的火星骤然悬停,如同星辰一般点缀着夜空,片刻之后,无数火星汇作一道火流,落在了白君身前。

“白君。”

火焰化作人形,赤毕恭毕敬的低着头,余光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却也没有追究这件事,现在赶紧认错,稳住白君才是最关键的。

不过少年已经被吓傻了,他直勾勾的盯着赤,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虽然是灵宛的学生,但并没有见过赤化作人的模样,一时间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浑身赤红冒火的怪物到底是谁。

“啊哈哈……原来是您,我就说嘛,北风城哪来的流星啊,实在抱歉,小浩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赔礼道歉!”

卷发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少年身旁,伸手摁着少年的头,不断的鞠躬,道歉态度颇为诚恳。

“琦老师,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赤强忍着怒意,这群科技系一天到晚炸教室,炸实验室,疯起来连白灵塔都炸,不是在搞破坏就是在搞破坏的路上,学生这样也就算了,老师也这个样子,危险程度堪比极端分子。

“啊哈哈哈哈,忘了忘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您没事吧,小浩你看看,我说过什么,这种危险的武器实验之前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万一伤了人怎么办,就算没有伤到人,破坏公共建筑也不好,给我好好吸取教训,看什么看,回去了!”

“可是老师……”

“没什么好可是的,走了走了,赤老师,我们就先回去了,您放心,下一次我们绝对会做好防护措施,保证不会出任何意外!”

琦老师连连赔笑,不等赤开口,就带着自己的学生和那台看上去已经彻底报废的毁灭灵炮飞也似的溜走了。

赤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一溜烟的跑了,不愧是科技系的人,跑路一如既往的熟练,但他此刻也无心追究,这武器威力虽然大,但速度太慢了,根本没有伤到他,之前的景象不过是他为了逃走,配合演戏罢了。

“这些年一次也没有回龙域,看来在外头呆的挺舒服,难道我来看看你还不行,跑什么呢,这么不想看见我吗?”白君冷声问道。

“不敢,那个……您怎么没回龙域?”

赤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了这么一句,总不可能真的特地来看他吧,如果记得没错,白君的时间也快到了,其他事都可以先放一放,唯独这件事开不得玩笑。

“守护者私底下动作这么大,若不是霜来告知与我,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若今日来的不是我,而是炎君,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赤当即闭上了嘴,还能有什么后果,无需白君多说,他也心知肚明,四君中她算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了,换做另外两位,真的是想都不敢去想。

“我暂且不回去了,你们不是打算解除封禁吗?我倒要看看怎么个解除法,值不值得我替你们作保。”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但还有另外两个理由她没明说,彼此制衡之下,以她此刻的状态想要飞回龙域,需要花上很长时间,再者,反正时间也不多了,三十三年而已,指不定就是自己保持清醒的最后一世了,为什么不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少些遗憾,笑着去迎接直至永恒的疯狂。

“我也想知道怎么个解除法。”

封禁如何解除,这是萧殊最关心的一件事,但他现在毫无头绪可言,什么线索头绪,全是湫一人之言,偏偏他不在灵宛。

白君诧异的瞥了萧殊一眼,随即冷笑道“看来我还真是上了条贼船,湫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待会我帮您问一问,不过您也知道,虚界城离此处太远,单凭灵约传言,湫不一定就能听得到,不过您也别太担心,我跟了湫这么多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轻易许诺。”赤不卑不亢的说道。

“最好是这样,小鬼,湫虽然是一位只得尊敬的守护者,但他也会有犯错的时候,不要因为灵约的束缚,失去了自己的判断,有时候站的太高了,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

湫已经站在了顶端,他身为守护者,星月议会的主事人,人族传奇,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背负了太多沉重的期望,这种人表面看上去谦卑,内心往往很自负,万事万物都要做到完美,决不允许自己犯错,却也更容易走上歧路,阿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明白。”

赤点了点头,不可否认,这些年湫的确变了很多,变得越来越淡漠无情,并没有表现在言辞语气上,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淡漠,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事物能够让他为之动容,无论是傀的所作所为,还是叶北的死,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小鬼,我们几个老家伙时间都不多了,将来如何还是要看你们自己,不要学炎君的脾气,敌不过就跑,没什么丢脸的,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行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滚吧,这段时间我暂且留在灵宛等湫回来,你也别来烦我。”

白君赶苍蝇似的冲他挥了挥手,倒也没有真的去责怪赤什么,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时间不多了……

赤还想说些什么,临到嘴边却半个字也没说出口,他真的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位白君最终也会变成那个模样,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仅仅活了七百多年的他便已经心生疲倦,更不用提重生不知道多少次的四君,它们到底承载了多少记忆,到底有多累,实在难以想象。

赤化作火焰消失在夜空之中,他没有选择回白灵塔,心中说不出的怅然,他想去散散心了……

白君眺望着赤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言语,根本没有人知道,在这美丽的星辰之后隐藏着怎样的恐怖,虚渊又隐藏着怎样的恐怖,强大的龙族在两者面前仿佛蝼蚁,面前这两条路,似乎皆是死路,到底该何去何从,她心中也有些茫然。

“嗯?”白君环顾四周,萧殊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

“萧,老,师,你这一下午到底去哪了?你再晚一点回来我可能就要死了……”

墨秋年有气无力的拖着长音,双眼无神,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毯上。

“什么味道?”

才进屋萧殊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味道,没等墨秋年回答他便反应了过来,扭头就朝屋外走去。

“喂!别扔下我不管啊!”

墨秋年见他想跑,一个前滚翻起身,死死的拽住了萧殊的胳膊,要死一起死,要跑一起跑,他可不想独自留下。

“哎呀,萧老师你回来的正好,我们刚刚做好饭菜,嗯……汤可能还要再煮十分钟,再等等就能开饭了,你们要去哪呀?”

两人身子一顿,僵硬转过头,正巧对上笑吟吟的墨玲儿,她卷着袖子,手上拿着锅铲,看似和煦的笑容,不知为何墨秋年却起了鸡皮疙瘩。

萧殊沉吟了片刻道“今天下午……”

“今天是蔷薇姐姐亲自下厨,我和蝶只是打打下手而已,保证和上次不一样,我可是每一道菜都尝过味道的,真的很好吃,要是蔷薇姐姐去开个餐厅,肯定很赚钱。”墨玲儿非常生硬的打断了萧殊。

“这么好吃?那我一定要尝尝。”

萧殊接过她的话,顺势朝厨房走去,完全无视了墨秋年在一旁疯狂使眼色。

两人才走过转角,墨玲儿便小声道“不要告诉秋年。”

厨房内蔷薇正在将菜装盘,蝶则在切着水果,这是她能做的全部了,夕则是站在小椅子帮忙洗着餐具。

“下午到底怎么回事?”萧殊开门见山的问道。

蝶放下手中水果,非常简短的将下午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萧殊。

“虚灵石?”

萧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想,还没等他问出口,蝶非常隐晦的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又用余光瞥了眼墨玲儿。

“很奇怪吧,什么虚灵石听都没听说过,简直莫名其妙。”

蔷薇原本还因为半个多月前的事,心中有些别扭,不爱和萧殊说话,但今天下午险些被杀,她忽然想通了,萧殊从来没有明确的说过他喜欢谁,说到底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既然如此,做朋友就好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砰,砰,砰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墨秋年问道。

龙与勇士·虚灵石篇

“萧……萧殊有人找你!”

墨秋年有些颤抖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不用明说萧殊也知道来者是谁,这股熟悉的灵力再一次将他的内丹层层束缚起来,她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沉重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墨玲儿和蔷薇皆是面色惨白的扶着墙壁,额头满是汗珠,身子非常细微的颤抖,发自内心的恐惧,连体内的灵核都险些失控,蝶尚且好一些,但也躲在萧殊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股气息比上一次的冰龙更加恐怖,唯有夕不明所以的看着众人,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萧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没事的。”

墨秋年一动也不敢动的贴着墙壁站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他甚至不敢呼吸,面前这人,无论是面容还是身材都显得太过完美,看不出半点瑕疵,以至于给他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个人,与她同处一室,每分每秒都是那么漫长。

白君好奇的环顾四周,没有理会一旁瑟瑟发抖的墨秋年,这种事她早已经习惯了,人族还是太过低等,哪怕只是面对普通的龙族,也会不由自主的产生畏惧,更何况是她。

“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殊的声音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氛围,墨秋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虚脱的跌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解开封禁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其实你该庆幸的,好歹我给了你三十三年时间。”

白君狡黠的看着萧殊,她可不打算就这么回龙域等着重生。

“秋年吃饭了,你去帮忙把菜端出来。”

墨秋年感激的看了萧殊一眼,站起身子就跑,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与其面对这个女人,他更愿意去尝一尝蝶做的菜。

“愿意留下就留下,随便你,但给我收敛一些。”

萧殊虽不受影响,但墨秋年等人却承受不了白君散发的威压,别说长时间相处了,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濒临崩溃。

“怪我吗?我已经收敛许多了,只能怪她们太弱小,这么点压力都承受不起,就这种水平湫还妄想复兴灵道,难怪他这么着急解除封禁,以现在的人族来说,面对虚渊还真是死路一条。”

白君只觉得好笑,湫费尽心血创立灵宛,原来教了这么一群废物出来,但这也不能怪湫,只能说人族实在不争气,反正天塌下来有星月议会顶着,什么都不用担心,生存与毁灭这个问题太遥远了。

虚渊是什么?

那只不过是数千年前的一个老旧故事罢了,何况还有虚界城,要死也得这群人先死,真正临到自己头上不知何年何月,还早着呢。

外魔是什么?

比虚渊更不靠谱的传说,压根没人见过。

权贵们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该怎么赚更多的钱,如何爬上更高的位置,怎样才能更舒服的享乐,民众也不关心,每天能吃饱就够了,归根究底,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正是人族的劣根性,麻木不仁,贪图享乐,这就是现实,谁都无法改变。

“虫子也很弱小,我们随手可以捏死,但它们从未消亡,不管差距到底有多大,这决定不了什么,世间诸多生灵,有强有弱,可不管哪一方,都不曾被真正战胜过,若是自负自满,小觑弱者,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其远远甩在身后。”

萧殊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开始摆放桌椅准备吃饭,不再理会这位高傲的龙君。

“虫子吗?”白君闻言不由的陷入沉思。

虫子对人族而言很弱小,人族对龙族而言也很弱小,那么龙族呢,也许在虚灵界之外,比龙族强大的种族数不胜数,它们在那些存在的眼中,也不过是弱小的虫子罢了。

在众人得知白君身份之后,这顿晚餐吃的十分拘谨,或者说是压抑,有生之年居然能与龙族四君共进晚餐,就连墨玲儿都感觉惶恐不安,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得罪了白君,干脆不说话。

“这是什么东西,谁做的?”

白君十分别扭的用调羹舀着汤,她几乎没有离开过龙域,自然也不明白人族是如何生活的,况且她根本不需要进食,但不可否认,这汤……真的很好喝!

“这个是甜汤,我……我做的,不好喝吗?”

蔷薇闻言立刻尝了一口,味道很正常啊,难道说人族和龙族口味不一样,导致白君觉得很难喝?念及此处,蔷薇求救似的望向一旁的萧殊,生怕白君不满意这汤的味道,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我随口问问,挺好喝的,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平时怎么进食,现在就怎么进食,不用在意我的。”

白君莫名其妙抬头看着蔷薇,她明明已经完全收敛威压了,怎么这个女人还是这么紧张,到底在害怕什么东西?

“白君姐姐,你真的是龙吗?”

相比其他人紧张到不行,夕却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好奇的盯着白君,她一开口蔷薇更加紧张了,顾不上吃饭,连忙将夕抱到自己怀里“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你不信吗?”白君一本正经的反问道。

“我才不信,妈妈说了,龙都长得好可怕的,身子比山还要大,爪牙比剑还要锋利,张开翅膀天就暗了,会吃人的,喜欢金银财宝和美丽的公主,不过它们都会被勇者杀死的,但是……但是你长得好漂亮,怎么会是恶龙呢?”夕一脸不信的摇了摇头。

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蔷薇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紧紧的抱着夕,也许的确有恶龙,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勇者会为了拯救公主而挥剑屠龙,童话终究只是童话,当着白君的面说这种话,简直是自杀。

白君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咯咯直笑起来“你叫夕对吗?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想听吗?”

“嗯。”

“很久很久以前,西方尽头的伊甸湖旁有一座小村落,那儿有一位年轻的勇者,当他听闻公主被恶龙带走之后,便不远万里来到国王面前,请命去杀死恶龙,拯救公主,国王很感动,但他拒绝了勇者的好意,因为他已经派出去好多军队,都是一去不回,早已经放弃了,他不希望这个年轻人白白送死,恶龙太强大了,它的爪牙比刀剑锋利无数倍,身躯庞大的像座山,张开翅膀天就暗了,年轻瘦弱的勇者怎么可能杀得死恶龙呢?”

“勇者都是很厉害的!”夕不满的嘟着嘴。

“是啊,勇者也很不甘心,他觉得国王太小看他了,于是让铁匠打造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孤身一人出发了,恶龙巢穴远在南方山脉之中,路途千万里不止,勇者徒步而行,身无分文,连马匹都没有,但他有一颗坚定的心,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一路风霜雨雪没能改变他的初衷,当他终于抵达南方山脉的时候,已经邋遢的像个乞丐,满脸胡茬,骨瘦如柴,走路颤颤巍巍,剑也生了锈,别人都劝他,别去了,去了也是送死,但勇者不听,他觉得自己没有错,这些人明明自己懦弱无能,还要劝别人放弃,简直不可理喻。”

“一意孤行的勇者,带着那把已经生锈的剑来到了恶龙的洞穴,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没有公主,也没有恶龙,洞**空无一物,勇者很奇怪,他心想,难道自己走错了?正当他疑惑不解打算回去的时候,洞窟前却出现了一位老人,他告诉勇者,恶龙死了,公主也已经死了,就连洞窟内的宝藏都被人分完,什么都没有剩下,他来晚了。”

“勇者不信,他为了拯救公主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处,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一剑把老人给杀了,老人倒下的瞬间,周遭的场景忽然变了,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老人的尸体变成了恶龙,他还看到了美丽的公主在向他呼救,此时勇者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恶龙为了欺骗他所制造的幻境,勇者成功救出了公主,洞窟内的财富让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成了屠龙者,成了人人称颂的传奇。”

墨秋年心中暗道“这不就是普通的勇者和恶龙的故事嘛。”

“洞窟内遍地尸骸,恶龙吐出勇者的最后一根骨头,它有些不满意,这几年来的人越来越少,一个勇者可不够它填肚子的,是时候该换个国家再找一个公主了……讲完了。”

夕小嘴微张,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小脑袋里满是疑问,为什么恶龙没有死,反倒是勇者死了,他不是已经救出公主了吗?

“恶龙可不喜欢美丽的公主和金银财宝,它只想要填饱肚子而已,但一个个去抓太麻烦了,于是它想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金钱,美色加上荣耀,没有谁能抵御这三样东西的诱惑,果不其然,一个又一个不知死活的勇者前赴后继,真是美味呢,呵呵呵呵。”

白君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片片龙鳞,配上她那阴森森的笑容,吓得夕尖叫着大哭起来。

遗忘之人·虚灵石篇

冬日宫修复工程仍是遥遥无期,即便有十多万士兵昼夜不停的修建,但也只是盖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出来,不过北风城内皇室共有五处城堡,此处毁了也不碍事,御前会议照常举行,这几日皇后与诺兰公爵可谓忙的焦头烂额。

罗兰宫正厅。

月和紫罗再也没有回过灵宛,这对兄妹至今都不能接受父亲身死的事实,连尸体都没有剩下,现场只有一把残破不堪的亚兰雷钢剑,不用猜也知道凶手是谁,正是两人的灵武老师,夜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段时间的变故让月变得沉默,易怒,愈发乖戾,但他更像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什么不处死这两个人。

“我没胃口了,母亲,诺兰叔叔,你们慢用。”

月放下餐刀,擦了擦嘴,起身打算离席,他实在没有心情进餐,再美味的食物也改变不了他现在糟糕的心情,特别是一想到那两个冒名顶替的罪人还安心活着的时候。

皇后看着月冷漠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不愿意再刺激自己这个儿子,他承受了太多痛苦,罪魁祸首虽然是傀,但这背后也有她的影子,至于叶北的死,若是那晚夜鸦没来,自己真的下得去手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希望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仅此而已。

“月,坐下。”

诺兰低沉着声音,他也能看出来,月的状态很不好,的确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但一位即将加冕为王的皇子,若是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如何能放心把国家交到他手上?

月脚步微微皱眉,没有理会诺兰,自顾自推开椅子打算离席。

“哥哥……”紫罗轻声唤道。

“我说了没有胃口,你们自己慢慢吃,对了诺兰叔叔,请你称呼我为陛下,这不是基本的礼仪吗?”月不耐烦的说道。

“你在说些什么,快给诺兰叔叔道歉!”

就连皇后都不下去了,诺兰和叶北亲如兄弟,月如此目无尊长,实在太过无礼,别说他还没有加冕为王,即便登位又如何,北叶国仍要依仗诺兰公爵。

“七日后是你父亲的葬礼,也是你的加冕之日,你就打算用这个态度去面对各国使臣不成?在这儿你可以放肆无礼,不管是你母亲,还是我,都不会在意,但换做别人会怎么看?堂堂北叶国君主,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如何当得起国王之位?”

诺兰面无表情的切着餐盘中的鹅肝,慢条斯理的进餐,叶北死了,他身为月的教父,于情于理都必须好好教育这位皇子。

“我当不起!?是,我是当不起,我不过就是碰巧身为国王之子罢了,碰巧我父亲死了,碰巧我只有一个妹妹,在你们看来我算什么?一个废物皇子对吧,对,我就是废物,什么用都没有,凭什么让我当国王,我也很好奇啊,不如这样吧,诺兰叔叔,你来当这个国王吧,加冕当天,我就宣布把王位让给你好不好?反正你们诺家这么多军队,北境守护,多厉害呀,没有人会反对的,什么皇室,我看根本就是狗屎不如!”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他冲着诺兰大声嘶吼着,吓得紫罗手上的餐刀都掉了。

诺言沉默不语的盯着餐盘中的食物,也没了胃口,对着月的遭遇,他感同身受,月死了父亲,他死了母亲,他也很想这样发泄似的怒吼,但他不能,身为诺兰的长子,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

啪!

“闭嘴!”

皇后猛地起身一巴掌将月的脸扇的通红,她努力克制着即将失控的情绪,但这一巴掌必须要打,无论是为了教育月还是给诺兰看,她都不得不打。

诺兰抬头瞥了月一眼,放下手中的刀叉,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若你不是陛下的儿子,你可以当一个废物,没有人愿意管你,哪怕去乞讨,卖身,当个奴隶,都无所谓,没有谁会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是皇子,七天后北叶国的君主,一个君主怎么能是废物?所以你不是,也不能是,七天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到时候该怎么说,该说些什么,不要事事都让别人教你。”

月咬牙切齿的瞪着诺兰,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愤然离席,他不敢再继续还嘴了,皇后这一巴掌让他清醒了不少,诺兰是他的教父,更是北叶国的支柱,最起码现在是这样……

紫罗也没了心情吃饭,她怯怯的告了声歉,就跟了上去。

“父亲,月他……”

诺言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者是最好的朋友,一者是父亲,他被夹在中间实在难受,早知道就回风息堡去了,起码和诺赫叔叔他们吃饭,不会吃的这么压抑。

“实在抱歉,月这段时间变的很多,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皇后勉强平复了心绪,可隐于袖中的手还在止不住的发抖,她此刻只觉得彷徨无助,叶北还活着的时候,万事无需她来操心,自叶北一死,她才知道处理政务到底有多累,如果没有诺兰帮忙,她一个人根本撑不下来。

“别人告诉他对错没有用,道理就这么多,说再多也没有用,只有等他犯错了,才会真正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月是叶北的儿子,我相信他会明白的。”

诺兰自然不会在意月小孩子耍脾气,他若是肚量这么小,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北风城帮皇后分担压力,审判之时他的确太失望了,真要追究,便是举旗反叛又能如何,但他犹记得沐白学士那番话。

战争一旦开始,可就不知何时方能止休了。

相比这些,他更在意七天后的葬礼和加冕,外国使臣会作何反应?北叶国的各方诸侯又将作何反应?

加冕真会一帆风顺吗?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此刻看似风平浪静的北风城,底下又有多少自己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择人而噬。

……

虽然没有被处死,但被囚禁在这个房间内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傀自顾自离开了,将两人留在了北风城,想想也是,计划都失败了,傀儡自然也没了用处。

‘月’的眼中彻底失去了神采,他已经彻底绝望了,巴不得立刻去死才好,这次计划失败,身为无名之人,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现在的他,谁都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再也没有人能引导他,哪怕杀人也好,自杀也罢,没有了,再也没有人会明确的告诉他,现在该做些什么。

‘紫罗’比他稍好一些,最起码还能够自主吃饭喝水,但‘月’已经连这种最基础的事都做不到了,完全变成了木偶一样,如果不是‘紫罗’喂他吃喝,恐怕早就死了。

“喝。”

‘紫罗’轻轻抚了抚他干裂的嘴唇,拿过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

‘月’双眼无神的转过头,迟钝的张开嘴,水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来,打湿了衣服,只有少量被下意识喝了进去,以此维持着生命。

“吃。”

紫罗取过一片面包,用水将其完全泡软,撕下一点,慢慢塞进‘月’的嘴里,好在他还没有忘记该怎么吞咽。

活着就好了,既然仁慈之人放弃了她们,那就尝试着为自己活下去吧。

‘紫罗’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渍,靠在他的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黑白殿宇之中,没有色彩,就连生死都是灰色的,他们没有父母家人,没有朋友爱人,就连名字都没有,无名之人可以变成任何人,但他们谁都不是。

仁慈之人赋予了他们存在的理由,杀人,不择手段的杀人。

当这个理由被剥夺,当仁慈之人放弃了他们,‘月’就如同断了线的傀儡,迷失在一片漆黑中,再也找不回自己。

无名之人的一生都充斥着痛苦与不安,每天戴着面具生活,徘徊在生死之间,苦难为始,死亡为终,唯有死才是彻底的解脱。

唯有死才是解脱!

‘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起身将‘紫罗’推开,夺过水杯,将其摔的四分五裂,拿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就朝自己脖子上捅去,对他来说,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活着是痛苦,是苦难,唯有死才能永恒的解脱。

温热的鲜血滴在手上,‘月’茫然的低下头,看着她被割伤的手掌,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似得,呆呆的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他又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再想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紫罗’取过他手中的碎片,将其扔到一旁,没有去管受伤的手掌,打着拍子轻轻哼唱道“睡吧,睡吧,不要彷徨,睡吧,睡吧,不要悲伤,别哭,别怕,天将破晓,忘记痛苦,忘记不安……”

鲜血渗透了衣袖,但愿在梦中,他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

场地之争·虚灵石篇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心心念念的蔷薇老师回来了,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课程将由她负责,当然了,我还是助教,所以就坐在下面陪你们一起听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萧殊递给蔷薇一个鼓励的眼神,便从讲台上走了下去,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刻意坐到教室的最后面,墨秋年有些同情的回头看了萧殊一眼,还是忍不住偷笑。

白君面无表情的坐在萧殊边上,一只手拿着一堆水果糖,另一只手抱着夕,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只要夕伸手就给一颗水果糖。

“你们就这样教学生?这么小的地方不是一个咒术就毁了吗?”

白君自然很疑惑,在她的印象中,灵道咒术威力是非常恐怖的,起码她见过的都是这样,这个小的地方也能学灵道?

这种问题萧殊也懒得解释,只当没听到,龙族成年便有神渊实力,可人族成年呢,力气比小时候大一些,跑得更快一些,长得高了些,哪怕再勤学苦修也会遇到迈不过的瓶颈,物种之间的认知差别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那个白头发的女人是谁啊。”

夜偷偷瞄着白君,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女人真的好漂亮,精雕细琢的面容没有半点瑕疵,完美的不像个人,她手上还抱着个女孩,难道说……

夜看了看萧殊,又看了看白君和她怀里的夕,脑海中止不住开始联想,故事构思到一半,她忽然回头看向讲台上的蔷薇,顿时脑补的剧情变得更为复杂,看萧殊的眼神也渐渐变得鄙夷不屑,心中多了几分对蔷薇的同情。

“……啊,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了,萧老师是个人渣!家里已经有妻女了,还要勾搭蔷薇老师,难怪蔷薇老师会受伤,肯定是他干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惜伤害蔷薇老师,然后……”

“停,打住,就此打住。”

墨秋年低声急切的说道,他偷偷看了一眼白君,幸亏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夕身上,似乎没有听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干嘛!他人渣还不让我说了,蔷薇老师多可怜,她肯定什么都不知道,被萧老师,啊呸,被萧殊花言巧语给骗了……呜呜呜……”

墨秋年越听越是冷汗直冒,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死死捂住了夜的嘴,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夜已经联想到天边去了,这要是再让她自由发挥下去,结果不可预料。

“咳咳,同学们,我这段时间受了点伤,一直在医疗区住院,到现在还没完全好,身为老师,才开学就请假快一个月,实在是很抱歉,不过萧老师的水平在我之上,相信这段时间大家都学的不错,后天就是初考了,萧老师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

蔷薇很快就进入了老师的状态,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大家,从今天开始,灵宛将暂时对外开放,会有外人到灵宛参观,大家要注意礼仪,不要冒犯到别人,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到外面去练习咒术吧。”

灵宛对外开放这件事蔷薇也是刚刚得知没多久,说是外来使臣想要参观一下传说中的灵宛是个什么样子,里面的学生到底有多强。

按理说灵宛是不需要理会这种事的,但湫不在,赤又是个万事不管的状态,各个系的老师合计了一下,决定答应皇室的请求,不管怎么说,灵宛坐落北风城,便是北叶国的一份子,正值这种敏感的时刻,有责任站出来替北叶国争个面子,毕竟灵宛的经费是皇室给的,说不得还能涨一波薪资。

哪还有什么问题,教室内欢呼一片,他们真的憋了太久了,萧殊教的再好,不让他们出去练习,感受不到咒术的威力,学习的动力也就越来越低。

蔷薇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这群雀跃的学生离开了教室。

临近初考,不出意料广场上已经有四个班级早早的占了位置,其实灵宛也有内场的练习处,但大多是高年级才能使用,像他们这种初级班,只能用派发的卷轴,短时间内制造出一片可以练习咒术的场地。

广场上最多还能容纳一个班级,虽说其他地方也可以,但空地就这么多,总不能去占街道,另外几处离教室又太远,蔷薇现在拄着手拐走路,来回很不方便。

蔷薇还没走近,远远就看到另一个班级陆陆续续的从教室内出来,朝着广场走去,还没等她开口,学生们已经飞一样的朝空地冲了过去。

抢!?

居然敢和在教室里憋了二十多天的人抢练习场地!?

“你们要干什么!?食我大炎球咒术啦!”

“居然敢和我们抢广场,打死他们!看我的超大水刃咒术!”

“你们等等我!”

墨秋年见状也不甘示弱,灵阵浮现在身前,即便只是最初级的咒术,但他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灵士,他也能够感受到灵力在体内跃动,他不是废物!不是!

“喂,我好像看见一个班的人朝我们冲过来了,是不是我眼花了。”

雷斯眯起眼睛,他只看到一群人如狼似虎的冲了过来,他们身前放光的东西好像是……好像是灵阵?

“抢练习地的呗,不用管他们,咱们教室离的这么近,于情于理都是我们优先好吗?”莫迪头也不抬的说道。

“可是……可是他们好像……好像疯了。”

雷斯一把拽住了莫迪,他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咒术朝他们班呼啸而来,这个场面太过恐怖,以至于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身为初级班的学生,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平日里在卷轴制造的练习场内练习咒术,既不会伤到人,也不会损坏建筑,怎么可能会有人敢直接对着人释放咒术!?

蔷薇最不擅长的就是与人争,她本打算换个地方练习,但现在这个情况,远远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这哪里是一群学生,简直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她回过头惊恐的瞪着萧殊,这才二十多天,他到底教了些什么?

萧殊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这种情况他也没有预料到,想来是二十多天在教室内憋太久了,无论是对他使用咒术,还是对桌子,都是一样的没有效果,以至于这群学生现在脑子里根本没有意识到,初级咒术也是会致死的。

蔷薇试图叫住他们,但根本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喊。

来不及了……

虽然只是一阶到三阶,但未免太过密集了些,万一伤到人,甚至死人了该怎么办?这才第一天啊,就要闯这么大的祸吗?

萧殊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可正当他准备出手拦下这些咒术的时候,忽然瞥见白君冲他眨了眨眼,心中暗道不好,不出意料,丹元再一次被死死的压制住了,周遭的灵力也变得紊乱狂暴。

萧殊微微皱眉,凝神再催丹元,剑意霎时暴起,试图挣脱白君的束缚。

两股不同的领域碰撞在了一起,因为彼此的压制,故而在蔷薇的感受中,只是忽然起了风,但她此刻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不敢再看继续看了。

“金蚀,水竭,火灭,土衰,木枯护灵!”

灵阵浮现,化作巨大的光罩,将铺天盖地的咒术尽数挡了下来,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蔷薇,我记得你当初是一个不错学生,各方面都表现的很好,可为什么你教出来的学生却是这个样子?”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的长袍,枯瘦的身子仿佛晾衣架一般,油腻的黑发平直及肩,鹰钩鼻,蜡黄的肤色,一双冷漠且空洞的黑眸,他是药剂老师兼灵法老师,现任灵法初级七班的老师,灵导士西弗,是蔷薇在学生期间最怕的一个老师。

“老师,他们疯了!他们要杀了我们!”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上来就使用咒术攻击我们!”

“我教你们灵道,就是为了让你们站着等死吗?为什么不用咒术防御?为什么不反攻?对方是初级班,你们也是初级班,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害怕到原地发呆等死?每个人都扣三点学分,再有下一次,直接开除。”西弗冷声道。

“西弗老师。”

蔷薇将自己的学生护在身后,怯怯的打了声招呼,她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过心底还是蛮庆幸的,不管怎么说,没有闹出人命就好了,被骂几句也不痛不痒。

“蔷薇,你已经是老师了,没有必要这么称呼我,叫我西弗就可以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初级班就开始公然对人使用咒术,全无理智可言,如同未开化的野兽,这样的学生怎么配继续留在灵宛?如果不是我挡下这些咒术,你觉得会死几个人?不如这样,我建议全部开除。”西弗面无表情的说道。

“真的很抱歉西弗老师,全都是我的错,您要骂就骂我好了,他们只是新生,还什么都不懂,如果您实在生气……我可以辞职的。”蔷薇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快把嘴唇咬出血了。

各国使臣·虚灵石篇

开除!?

听到这两个字,连同夜在内,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停课这么久,他们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定,但没有人敢顶撞西弗,灵宛内,不管你在外界是什么身份,在这只是学生,必须遵守规矩。

“西弗老师,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我的学生的确做错了,可直接开除未免太过武断,灵道存在的价值不仅仅是为了在练习场里放烟花,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对敌,要我说,灵宛练习咒术的方式根本就是错的,苦练千遍,不如对敌一次,不是吗?”

萧殊微笑着走上前,将蔷薇和这群惹祸精护在了身后。

“国有法典,校有规章,萧老师你这番话僭越了。”

灵宛多了几个新老师,西弗心里一清二楚,特别是面前这个萧殊,明明只是一个助教,却和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穿着打扮也很奇怪,总是背着一把红伞,也不知是哪来的怪人。

“哦?既然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妨告诉您,他们是我萧殊的学生,开不开除由我和蔷薇说了算,您也僭越了,当然了,您要是气不过,大可以去找湫,让他亲自来告诉我,到底是些什么规章?”

萧殊直接将西弗给堵了回去,若非这群惹祸精有错在先,他也懒得讲这么多废话。

“打一场不就结了,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白君冷不丁的插了一句,这个世界本就是实力至上,谁强谁有话语权,各族都是一样,讲再多道理都没用,最后还是用暴力解决,胜者说什么都是对的,败者去死就好了。

“这位女士,你应该不是灵宛的人吧?”

西弗上下打量着白君,最近几天灵宛要对外开放,有外人也不奇怪,不过好像没听说哪个使臣是带着孩子的,而且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神态说不出的傲慢,言语间更是完全没有把灵宛放在眼里,想要反驳她,可不知怎么回事,心里莫名有些畏惧,这种感受他还从未有过。

“首先,谁告诉你,我是‘女士’的?其次,我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灵宛的老师只有大灵士,灵导士这种程度的水平?当然了,我并没有看不起灵宛的意思,我只是再想,你这种水平能教出什么学生来?”

白君话中带刺的嘲讽道,也难怪湫这么着急,如果连灵宛都是这种状态,那他是该着急了,为人师者尚且如此,学生又能达到什么高度?

不仅仅是西弗,就连蔷薇听了都觉得有些刺耳,她恰巧是灵宛内水平最低的老师了,可说到底,真正愿意留在灵宛当老师的本就不多。

说是地位超然,可真正地位超然的只是灵宛和寥寥几位老师,要名声没有名声,要钱也没钱,除了薪资稳定,每年都有假期之外,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甚至许多老师私底下还有其他身份,湫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灵宛如何恐怕还轮不到你来评说,再者,老师水平并不会限制学生,大灵士便可申请毕业,我们只负责启蒙和初步教授,将来能达到什么高度全凭自己,没错,我的确只是区区灵导士而已,不过担任老师已经足够了,自觉还没有误人子弟。”

西弗虽然没有动怒,但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对灵导士的水平表示不屑,言语间仿佛高人一等似得。

“西弗老师,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听不听取决于您,走吧,他们需要这种练习场地,我们可不需要。”

萧殊没有继续理会西弗,也不打算听白君的轻易动手,他反正在灵宛呆不了几天了,但蔷薇不一样,这件事他肯定要揽下来,至于练习场地倒是无所谓,连教室都可以练习,更何况是外面,没必要特地找这么大的空地。

蔷薇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感激萧殊能站出来,另一方面她真的感觉有些自卑了,区区大灵士而已,话虽然刺耳,但这就是事实,在白君和萧殊眼中,大灵士或灵导士又算得了什么,蝼蚁一样,两者差距难以计量。

“蔷薇!”

一声呼喊,声音有些耳熟,蔷薇抬头四顾,但广场上现在人实在不少,她一时间没有发觉是谁在喊自己。

“蔷薇,我在这。”

蔷薇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莱特正冲着自己招手,阳光映衬着他和煦的笑容,这与他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眸显得格格不入,华贵的衣着,高挑的身材,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这与他腰间两把暗沉灵导枪显得格格不入。

与之相比,他身后的那几位满脸胡茬,挺着小肚腩,不是秃顶就是光头的中年男人实在是让人看不入眼,但无一例外,他们衣服上都带着徽纹。

“你怎么来了?”蔷薇好奇的问道。

“久闻灵宛之名,听说这几日因为我们这群使臣,特地对外开放,我当然要来好好看看了,再者说,谁知道那两个人会不会来。”

莱特摘下帽子,握住蔷薇的手,礼节性的吻了她的手背,这一举动立刻遭致了初级十一班全体男生的敌视,无论是不是出于礼节,这个男人都太过分了!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亲吻蔷薇老师……的手背!?

为什么蔷薇老师不拒绝!?

难道说这位是她的男朋友不成?

联想能力不仅仅是女生有,男生同样也很丰富,他们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失恋的感觉,即便这场恋爱只存在于想象中……

萧殊余光瞥去,正巧和莱特对上了视线,莱特点了点头,礼节性的伸出手“叫我莱特就可以了。”

“萧殊。”

萧殊没有和他握手,这倒不是因为他也失恋了,而是他不太懂这些所谓的礼节,再者,这个自称莱特的人,气息隐藏的未免太好了,他一时间都无法清晰判断出莱特的境界。

但让人惊讶的是,莱特的手就这么一直悬在萧殊面前,笑容不变,仿佛萧殊不和他握手,他就打算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强硬的有些过分。

“啊哈哈……那个,他就是我说的莱特,那天下午要不是他及时……”

蔷薇见萧殊仍是不为所动,急忙出来打圆场,莱特笑容渐渐收敛,转身用手指轻轻抵住了蔷薇的嘴“嘘,那件事干系太大,千万不要随便乱说……你没事就好了。”

杀意……

莱特心中忽然一紧,右手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灵导枪,环顾四周,这才发觉竟然有十多双的眼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死死的盯着他,不知何时已经将他围在了中间,浓浓的嫉恨意味不言而喻。

莱特见状不禁失笑,松开了紧握灵导枪的手,蹲下身子拍了拍身前这些少年的小脑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们要是真的喜欢蔷薇老师,就好好学灵道,别让她操心,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可没有哪个女生看得上。”

蔷薇还沉浸在莱特的温柔当中,她还没有正式谈过恋爱,以前忙于学业,现在忙于工作,虽然追求者很多,但她真的没工夫应付,加上父亲的逼迫,以至于她对这方面非常抵触,接触最多的是灵宛的老师,绝大多数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了,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不懂,她只是感觉和莱特聊天很舒服,就如同在冬日沐浴阳光一般。

“早就听说灵宛内皆是天才,天下灵道万千,一半出自灵宛,可今日一见却有些让人失望啊。”

说话者是一位中年男人,严实的外衣也箍不住他的小肚腩,礁石徽纹象征着湾峡国使臣的身份,他的身后跟着三名护卫,两名侍女,还有搂着一位不知是什么身份的金发女人,在北风城依旧穿着暴露。

“丘索大人,咱们回去吧,这灵宛我看也不过如此,什么天才呀,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罢了,我看他们连您的护卫都打不过,亏我特地一大早起来陪您,您可要好好补偿我才是。”金发女人笑嘻嘻的说道。

“哈哈,你想要什么补偿,我看这北风城除了能冻死人之外,也没什么好东西了,七天后办完事,趁早回去,到时候你想要什么补偿都行,不过这几天只好先委屈你了,他们也不安排个好地方,什么就住在灵宛,真当我们使臣可随意欺凌不成。”

丘索言语间尽是不满,他堂堂湾峡国外交大臣,居然被安排住在灵宛,说什么为了安全起见,凭什么南玉国,朝灵国的使臣就能被皇后亲自接待,轮到他们就随意安排在了灵宛,说到底就是看不起小国家。

“丘索大人,您这话未免有些不妥,皇后虽亲自接待了我,但还不是一样安排我住在灵宛,北风城近来诸事频发,将安排在灵宛的确是为了安全起见,想来并无欺凌之意。”

她的声音清冷如水,丘索闻言只得尴尬的笑了两声,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并非是她说的有道理,而是因为她右侧额头上的勾玉徽纹,朝灵国使臣佐夜。

恋童之人·虚灵石篇

“这不是朝灵国月神祭祀佐夜大人嘛,怎么不派外交大臣,反倒是您亲自出使北叶?沙恒教宗还真舍得。”

别人畏惧这位祭祀,无非碍于朝灵国,本着能不惹就不惹的心态,但南玉国本就与其相当,奎尹可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他本就一肚子火,好不容易在外头找了家旅馆,正打算出去逍遥,偏偏被皇后给请去喝茶了,说是接待,无非寒暄两句,顺手就给他们安排在了灵宛,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又遇到了莱特。

蔷薇身子僵在了原地,这个声音她印象太深刻了,她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确认,下意识朝人群后躲去,却不小心撞到了莱特。

“有我在,没事的。”莱特伸手扶住了蔷薇的肩膀,小声安慰道。

萧殊也注意到了蔷薇的变化,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并非自负,但在场这些人除白君之外,还没有谁入得了他萧殊的眼。

“教宗再舍得,也比不上南玉君主,连自己小女儿都送出来了,可惜,且不论叶月殿下看不看得上,听闻公主一向体弱多病,不宜出行,这北风城一年四季天寒地冻,真若联姻了,又如何经受得起呢?”佐夜微笑着说道。

“天寒地冻多穿些便是了,体弱多病亦可治疗,至于叶月殿下看不看得上,这点倒在其次,两国联姻是为了和平,相信皇后会理解的,不劳您担心,相比这些,我倒是很好奇,佐夜大人您此次前来,又是为了什么?”雪尚君笑着反问道。

“这算是一个问题吗?各国使臣来此的目的不都是一样,参加北叶国先王叶北的葬礼与叶月殿下的加冕,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呵,既然如此,权当我没问,北风城天寒,诸位大人千万小心着凉,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雪尚君直接拉着奎尹走了,他懒得和这群老油条寒暄,反正也套不出什么话,皇后将他们全都安排在灵宛,这虽然出乎意料,却也正中下怀,他料定了墨玲儿不敢把那天的事说出去,现在聚在一起了,也方便行事。

北风城的确冷的要命,灵宛广场上更是寒风瑟瑟,时间一长脸都被冻僵了,这些使臣大多来自南方,根本适应不了冰原的气候,参观什么灵宛,倒不如出去喝酒暖暖身子,这群使臣很快四散离去了。

“看,我说了没事的,你们还在上课吧,那我就先走了,这七天我住在灵宛教职员区八十三号,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当然了,没事也可以来找我,我很空的,北风城和灵宛我都不太熟悉,要是能有人带我到处去逛逛就好了。”

莱特也离开了。

蔷薇使劲拍了拍有些发红的脸颊,试图找回上课的状态,但异样情绪仍是在心中蔓延,止也止不住,一方面是担心雪尚君和奎尹若是住在灵宛会对墨玲儿不利,另一方面莱特也住在灵宛,她又莫名的有些欣喜。

“好了,你们几个别看了,既然这被人占光了,我们换个地方练习,也顺便换个规矩,一对一练习,实战。”萧殊沉声道。

……

入夜。

即便在北风城这样的王城之中,依旧存在这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这种地方充斥着罪恶,暴力还有淫秽,这既是地狱,也是天堂。

无论多少次下令整顿,它们也不会消失,最上层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卫兵的时候,意味往往就变了,这其中关系到太多利益链,上至宫廷大臣,下至寻常富商,如果真要一股脑拽起来,牵连的人就太多了。

昏黄的烛光下,丘索拿着半杯红酒,斜靠在卧椅上,一位卷发的年轻女人来到他面前转了一圈,她只穿着短裙和露出肚脐的衣服,身材凹凸有致,面容姣好。

“太老了。”丘索显得有些失望。

“尼珊。”

老鸨挥了挥手,又叫了一位更加年轻的妓女,她扎着辫子,只戴着遮胸布,网状的裙子,身材同样火辣,年轻貌美,她很有信心让这位使臣大人满意。

“太老了。”丘索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想我明白了,安妮莎,她是这里最贵的女孩了,但我向您保证,她绝对值那个价格。”

老鸨心中有些不耐,她都怀疑这人是来砸场子的,若非面前这位身份高贵,早就让人把他赶出去了,干脆直接叫出了她这儿最贵的姑娘,这下总该满意了。

又是一位女孩,一样的年轻貌美,一样的身材火辣,比之前那几位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迎来了那三个字。

“太老了。”

安妮莎有些不知所措,谁不是见到她就急着付钱,火急火燎的上床,还从未有客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老鸨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安妮莎下去,她对丘索的挑剔有些惊讶,这些姑娘全都只有二十几岁,正值年轻貌美的时候,虽然价格不菲,但绝对算得上美人,哪怕和那些贵族小姐比也毫不逊色,偏偏这位使臣大人挑了半天,从头到尾只会说三个字,太老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想要什么?”丘索坐直了身子,不满的质问道。

“当然……我当然明白了。”

老鸨思索了片刻便离开了,没有多久,她带着一位年仅十多岁的小女孩回来了,碧蓝色的眼眸,身穿麻布粗衣,褐色长发垂落在脸颊,身子骨都还没有长开,她盯着丘索,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丘索的眼神却变了,如同看到了饥肠辘辘的人看到了美味的食物。

“很好。”

丘索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红酒,他站起身子抓住小姑娘的手臂就打算离开。

“您……您打算带她离开?”

老鸨有些不解,来这的客人谁不是买一个晚上,哪有直接连人带走的。

“我不喜欢定时间,人我买下了。”

丘索从戒指中取出满满一袋叶纹金,直接扔到老鸨的怀里,拽着小女孩就朝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又回头问道“明后天,你还有新的吗?”

“当然。”

老鸨打开钱袋一看,里面少说也有三四百叶纹金,顿时笑容满面,像这种年纪的女孩在她这不过是个打杂的,再过个五六年才能正式接客,她买回来才不过二十个叶纹金罢了,这下直接翻了二十倍,她巴不得这位使臣大人天天来,大不了多去奴隶市场逛逛,这简直是白送的钱。

丘索心满意足的带着女孩回灵宛去了,他可不喜欢那些二十多岁的老女人,时常跟在身边的那个金发女人,也不过他临时找来掩人耳目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丘索柔声问道。

“艾丽雅,十三岁。”

艾丽雅奴隶出身,后来被转卖到妓院,也待了快两年了,她虽然从未接过客,但架不住见的太多了,很多事她心里一清二楚。

“知道我为什么不选那些人,偏偏要选你吗?”

艾丽雅摇了摇头,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再过个几年自己迟早也要接客,这条路早就定下了,无非早晚罢了,但这个人直接把她买下来,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我太累了,每天费尽心机的去打交道,勾心斗角,什么权利财富,仅仅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努力保证谁都不得罪,我已经是殚精竭虑,可不想再为身边的女人大费周章,动太多脑筋……唉,和你说有什么用,反正你也听不明白。”

丘索叹了口气,别人都以为他身为外交大臣,风光无限,要权利有权利,要财富有财富,可事实上,外交大臣这个位置恰恰是最危险的,已经站在了悬崖峭壁上,一不小心失足就会掉到万丈深渊,没有人会明白,他厌倦了勾心斗角,厌倦了和人打交道,他需要一个单纯的交往对象,不用动脑筋,只要舒心就好。

艾丽雅当然听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她听懂了,这位大人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坏,最起码他愿意和自己交流,不像有一些权贵,买回去的奴隶过的比狗还不如,只会对其斥之暴力,满足自己病态的**,华贵的衣着下早已经分不清是魔鬼还是人。

这几日灵宛对外开放,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特别是商店街和广场,人多的简直成了一锅粥,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使臣,又有多少是偷偷混进来的就不得而知了,蔷薇之所以敢让夕住在灵宛,也是得益于这一点,加上湫老师不在灵宛,更加没有人管了。

灵宛教职员宿舍区八十四号,这是丘索的住处,加上三个侍卫,两个仆人,还有那个金发女人,今天晚上这二层小楼总共住了八个人,但房间就这么多,侍卫和仆人只能守在一楼,金发女人住一个房间,他和艾丽雅住一个房间。

这也是丘索最不满的地方,凭什么他要和这些下人共住一处?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身在他国,也只好听从他人安排,什么为了安全,说白了无非就是给他们脸色看,其次便是为了掌握他们的行踪。

七日之初·虚灵石篇

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

艾丽雅从睡梦中被惊醒,房间内仍是一片漆黑,窗帘外也没有半点光亮,丘索粗壮的胳膊依旧搂着她的肩膀,长时间保持一个睡姿,这让她的右胳膊都失去了知觉。

“丘索大人……您醒了吗?”

艾丽雅轻声唤了几次,但丘索毫无反应,他似乎睡的很沉,动也不动一下。

滴答……滴答……

又是这个声音,静悄悄的房间内除了她的呼吸声之外,便是这水滴声,艾丽雅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睡意彻底散去,她小心翼翼的将丘索的手从自己胸口拿开,想要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胳膊,顺便再找找这个水滴声的源头在哪,但是……

好冰。

因为盖了被子,睡着了根本没有感觉,可现在一摸,丘索的胳膊竟然没有任何温度,冷的就像冰块一样,艾丽雅顿时心都跳了一拍,这可不是人该有的体温,即便北风城天寒地冻,但起码房间内还没有冷到那个地步。

滴答……滴答……

“丘索大人!丘索大人醒醒!”

艾丽雅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惊恐,她猛地掀开被子,打开了灯光,然而……房间内仍是漆黑一片,这时她才惊觉,自己的手不知为何湿漉漉的,她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窗帘,借着清冷的月光,终于看清楚了。

血,全都是血。

床单上,地板上,被子上,就连自己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

丘索的头正掉在床边,双目圆睁的瞪着她,鲜血不断的从脖子的断口处朝下滴,染红了整个地面。

面前这一幕太过恐怖,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和一具尸体同床了一个整晚上,艾丽雅面色惨白,踉踉跄跄跌倒在地,此刻就连窗帘轻微的拂动都会深深刺激到她,艾丽雅连滚带爬的蜷缩在墙角,双手环抱不敢再动弹,

吱呀……

忽然响起的开门声打破了平静。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夜幕下奏响。

……

丘索身死一事很快就传了开去,整个灵宛都笼罩在恐怖的氛围之中,不仅仅是死了个人这么简单。

因为丘索死的实在太惨了,头被人砍掉也就罢了,嘴里还塞着自己的肠子,肚子上有一道如蜈蚣般的缝合创口,全身骨头都被打碎了,尸体呈不规则的扭曲状,血也被彻底放干,整个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以及尸臭,就连勘察现场的卫兵都忍不住吐了好几次。

可谓残忍至极,也不知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最糟糕的是,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丘索的护卫和仆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唯一在现场的艾丽雅,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被吓坏了,虽然用脚想也知道她不可能是凶手,但卫兵们还是将她带走了。

但不管怎么说,灵宛内死了一名使臣,这等于**裸的打了灵宛和北叶国的脸,即便湾峡国不追究,也必须彻查到底,所有人都必须协助调查,于是……灵宛又停课了。

最开心的当然是学生,这才一个月不到,又不用上课了,初考什么的也只能往后推一推,最苦的则是士兵们,本来就忙得要死,还偏偏出了这么个破事,杀谁不好,偏偏要杀使臣。

丘索的房间内,门窗全都被打开了,不过尸体和血迹并非清理,生怕错漏什么线索,血腥味还是浓的让人作呕。

“丘索来北风城才短短一天,也没有得罪谁,杀他动机是什么?”

佐夜面不改色的端详着尸体的每一处伤口,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线索,颈部的伤口十分光滑,干脆利落,甚至没有惊动睡在一旁的艾丽雅,由此可见凶手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名心理素质极强,且精通杀人手段的高手。

“按侍卫的说法,丘索睡觉前通常会把门窗全都反锁,钥匙一共只有两把,丘索和茉琳女士各持一把,这就很奇怪了,找遍整个房间没有发现钥匙,茉琳女士说自己的钥匙不见了,现场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那凶手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是如何在不惊动艾丽雅的情况下将丘索杀死的?他又为什么放过艾丽雅?”莱特分析道。

两扇窗户全都被反锁了,至于门更是侍卫在听到艾丽雅尖叫之后,强行撬开才进来的,这件事疑点重重,若只是死了个学生或者老师,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关他们的事,可偏偏死的是丘索,同为使臣,种种猜疑也因此而生。

“下雨了,看来是场暴雨。”

雪尚君走到窗边,墨色浓云遮掩了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落下来一般,凌厉的寒风吹的人脸生疼,忽然一道闪电撕开浓云,惨白了天地,许久之后,惊雷响起。

奎尹走到他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怎么死的?”

“是谁无所谓,我们需要考虑的是他这么做原因是什么?”

雪尚君瞥了他一眼,奎尹问的他有些不明所以,丘索又不是他杀得,的确,丘索癖好很变态,喜欢年幼的女孩或男孩,这一类人他恨之入骨,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是有杀人的理由,但在今晚之前,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丘索的癖好,他也是一样。

“呕……诸位,我觉得,不如下去讨论吧,这房间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岩凯国的使臣尼洱用纸巾塞着鼻子,视线下意识避开了丘索的尸体,但即便如此,他每呼吸一口气,都会觉得胃止不住的翻腾。

“说的也是,这具尸体又不会跑,我们下去吧。”莱特建议道。

这个房间没有谁愿意多呆,即便是奎尹这样见惯了生死的人,也觉得有些恶心,遑论这群平日里过惯了优质生活,几乎没有见过尸体的使臣大人们。

“啊,活过来了。”

尼洱大口喘着气,他跑得比谁都快,如果再多呼吸一秒那里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能重新呼吸这冰凉清新的空气实在太美好了。

出使北叶国的总共有七国使臣。

南玉国的雪尚君和奎尹,住在灵宛教职员区八十八号。

旭阳国的莱特,住在灵宛教职员区八十三号。

宝石国的外交大臣亨利,八十一号。

花之国的外交大臣席恩以及莉莉丝公主,因为公主身份特殊,故此灵宛安排了两间相邻的宿舍,席恩住在八十六号,公主则住在八十七号。

朝灵国月神祭祀佐夜,八十五号。

岩凯国外交大臣尼洱,八十二号。

以及死去的湾峡国外交大臣丘索,也就是这个宿舍,八十四号。

死一般的沉默,丘索昨天还在抱怨皇后说为了安全是敷衍之词,今天就死了,引人唏嘘的同时也如一根刺,扎在了在座使臣的心头。

“首先我说一点,如果丘索是因为私人恩怨被杀的,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和我们没关系,但如果不是,想必各位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佐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这句话正是在座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丘索到底为什么会被人杀,如果是他自己得罪了人,那就是活该,但如果并不是这个理由,恐怕……

“佐夜说的没错,换个思路去想,如果对方和丘索没有仇怨,那么杀丘索有什么意义,这很简单,丘索代表湾峡国出使北叶,这一点我们都一样,如果他死了,说难听一点,即便湾峡国不敢追究,但两国的关系也会因此变得大不如前,我说的再直白一点,如果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全都死在了北叶国,会怎么样?”

莱特的说法和佐夜不谋而合,这一点正是她所担心的,湾峡国不敢追究,可南玉国和朝灵国会忍气吞声吗?

北叶国正值敏感时期,先王叶北一死,局势动荡不安,虽然诺兰站了出来,但保不准有人起了异心,利益才是战争的本质,如果七国使臣全都死在了北叶国,不管是怎么死的,这都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使臣的命不值钱,北叶国的领土可不一样。

“不……不会吧,谁这么大胆子敢杀七国使臣?再说了,就算那人本事再大,我们这么多护卫,也不是用来好看的,北叶国更会不遗余力的保护我们,否则后果你也说了。”亨利反驳道。

“哈哈,我开个玩笑嘛,这么多护卫,一般人可做不到这种事,我只是给各位提供一个思路罢了,如果有哪个国家觊觎北叶国的领土,却又找不到理由发难,相信这一定是个好理由,我说得没错吧。”

莱特冷笑着看向奎尹和雪尚君,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这两位一个化魂灵武,一个焚骨灵武,实力可谓强横至极,连一个护卫都用不着带,想要杀丘索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南玉国为三大帝国之一,从不畏战,它缺的只是一个发动战争的由头。

莱特这番话一说完,所有使臣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雪尚君和奎尹身上,在场没有人是傻子,他们都听得出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唯独佐夜,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莱特身上。

针锋相对·虚灵石篇

“是啊,你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可能,我或者奎尹,的确可以轻松杀了丘索大人,但你又何尝不是,还有佐夜祭祀,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杀人谁都可以做到,只要选对方法,哪怕只是一个小孩,可以杀光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和奎尹,我们都有可能是凶手,又或者,对方就是为了引起我们彼此的猜疑也说不定。”雪尚君微笑着说道。

“没有证据的话,说什么都只是猜测而已,与其瞎猜倒不如说点实际的,茉琳女士呢?”佐夜询问道。

这样彼此怀疑毫无意义,对抓住凶手也没有任何帮助,当夜陪在丘索身边的只有艾丽雅,但她现在精神不太正常,总是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话,况且已经被卫兵带走了,现在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只有茉琳女士。

“茉琳女士在自己的房间。”仆人两眼无神的回答道。

丘索一死,最受打击的就是他的侍卫和仆人了,竟然连主人被杀了都不知道,失职到这种地步也用不着回湾峡国了,回去只能被处死,至于茉琳女士,这个女人本就是丘索随意勾搭来的,他们也没真把茉琳当夫人看待。

“有什么好怕的,我就不相信北叶国这么无能,湾峡国的使臣死在他的皇城,却连凶手都抓不住?我们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我相信诸位不会是凶手,应该是丘索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我今天还要陪公主,先走一步了。”

席恩说完这番话就起身离开了。

“我觉得席恩说的挺有道理,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从今天开始,我让侍卫整夜守在房间内,如果这样还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杀了,那我认栽,哈哈,我就不陪你们在这猜谜了,走了。”

亨利走了,他明显是那种不信邪的人,至于调查凶手,那是北叶国的事,难得来一次北国,他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那……我也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尼洱也走了,他可不想继续呆在这个死过人,鬼气森森的宿舍,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他也不敢回宿舍,生怕有什么人在等着自己,虽然说他身边也有好几个侍卫,可万一打不过呢,倒不如去人多的地方逛逛。

“既然两位这么热心帮忙,就拜托你们了,我也不奉陪了。”

雪尚君说完这番话,拽着奎尹离开了。

明明还是清晨,天空却阴沉的吓人,凌厉的寒风呼啸着,街道也上没有多少人,灵宛停课,加上这种天气许多学生都选择窝在宿舍,不过也有好学的整天呆在图书馆。

“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我杀了丘索?”

雪尚君低头思索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他之前还没有意识到,但现在回想起来,奎尹怎么会知道他恨恋童者。

“以你的性格,若是知道丘索恋童的癖好,他这种死状也就不奇怪了,不过后来想想,你才见过丘索一面而已,怎么可能知道他有这种癖好……再者,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低估你,但想要不惊动侍卫和仆人,甚至瞒过睡在一旁的艾丽雅,无声无息的将丘索如此残忍的杀害,这件事仅凭你是做不到的,况且你绝对会连艾丽雅一块杀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恨恋童?我有提过吗?”

雪尚君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他可从未告诉过奎尹自己过去的事。

“呃……”

奎尹一时语塞,冷汗顺着额头就下来了,他怎么会知道?他当然知道了,雪尚君的背景和过去早就被调查的一清二楚,按理说这种资料全都是机密,不予公开的,但他实在好奇雪尚君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便偷偷翻阅了他的卷宗。

雪尚君,男,平纪元三百四十九年出生,妓女之子,父亲不明,因长相柔美,七岁之后被强迫接客,洁癖,极度仇恨恋童者。

仅仅开头就让奎尹合上了卷宗,他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开头这一段已经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为什么雪尚君的性格会是这个样子,以及……当初南玉国轰动一时的暗杀事件,四位宫廷大臣的死因。

“你看了我的卷宗?”雪尚君停下脚步,轻描淡写的问道。

“哈哈……我其实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没看太多,就看到个开头。”奎尹擦了擦冷汗,急忙解释道。

“这么说你全都知道,那当初为什么不去告发我?”

雪尚君轻笑着,他笑的很甜,笑的勾人心魄,但奎尹的语气却严肃了起来“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在我看来恋童的确该死,其次……我没有证据。”

“呵……有证据也没用,你以为陛下真的不知道是我做的吗?算了,不说这些了。”

雪尚君收敛了笑容,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的神色“其实杀人的手段不难猜,你的确低估我了,如果是我想要杀丘索,一样可以做到这些事,只要我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并且有钥匙的话。”

“那楼下的守卫和仆人怎么办?你要怎么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杀人?”奎尹不解的问道。

“他们说自己整晚守着,你还真就信了不成?想一想我们在什么地方,北叶国的王都北风城,湫创立的灵宛,在这种地方有谁敢暗杀使臣?”雪尚君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说谎?难道说就是那群侍卫杀了丘索……这也没道理啊,会不会是茉琳女士,她杀了丘索,毕竟除了丘索就只有她有房间钥匙,有没有可能是她在说谎?”

“暂时不能定论,但我感觉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你千万记住一点,除了我,这几天谁的话你都不要信,尽量不要随便外出。”雪尚君沉声道?你现在所看的《落道剑》 针锋相对·虚灵石篇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冰雷中文) 进去后再搜:落道剑

何为真相·虚灵石篇

“会不会是为了故意引起我们的恐慌?”莱特皱眉问道。

“对方这么残忍的杀害丘索,也许会引起恐慌,但同样也会让我们更加警惕,对我而言,这种行为没有实质性的意义,我可不会被区区一具尸体吓到,你会害怕吗?”佐夜摇了摇头,否定了莱特的猜测。

“我?哈哈,早就忘了害怕是什么感觉,我倒是挺期待对方找上我的。”

莱特活动了一下脖子,他还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意思,圣教之人无所畏惧,再者对方是不是他的对手还得两说。

“我们住在灵宛这件事所知的人并不多,当时在场听到丘索那番话的,只有灵宛的老师和学生,这群人根本不认识丘索,也没有任何理由杀他,基本可以排除,短短一晚上时间,就算丘索在外得罪了什么人,但他是什么身份?湾峡国的使臣,身边有侍卫保护,加上住在灵宛,仔细想想,北风城有谁敢冒这么大风险闯入灵宛,只是为了私人恩怨?”

佐夜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杀丘索的不可能是其他人,凶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有可能是茉琳,但她嫌疑并不大,首先她并没有动机,其次,如果她真的要杀丘索,有的是机会,完全没有必要选择这么冒风险的一个方式,在丘索回国的途中杀了他不是更容易吗?

“那范围就很小了,你,我,或者是他们几个,首先可以排除的就是茉琳女士,以及丘索的侍卫仆人,他们没有杀人的动机,再者,如果真是他们的话,完全可以把艾丽雅一块杀了,平白留下一个隐患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莱特点了点头,佐夜的话在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

“回到之前的问题,对方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的杀一个人?又为什么要放过艾丽雅?”

佐夜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不过她还想再听听莱特的想法。

“恋童?”莱特试探性的问道。

“没错,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出任何放过艾丽雅的理由,根据现有的信息我只推断出了一个可能性,对方憎恶恋童,在得知了丘索恋童的癖好之后,当晚就把他杀了,而且下手极其残忍,但又不忍心杀艾丽雅,于是才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佐夜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丘索昨夜外出买下艾丽雅,然后在回灵宛或者说回宿舍的路上,正巧遇见了我们其中一个人,那人极端憎恶恋童,于是他当晚就杀了丘索,那么现在问题是他如何得到房间的钥匙,又是如何避开楼下的侍卫仆人?”莱特皱眉问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茉琳在撒谎,那些侍卫仆人也在撒谎吗?”

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否在撒谎,最简单靠谱的方法就是从那人说的话中找不合理的地方,从逻辑上去分辨。

“根据老鸨的说法,丘索是晚上八点到的她那,磨叽了很长时间,八点半左右买下了艾丽雅,他带着三个侍卫和两个仆人,唯独没有带茉琳女士,然后他在九点半回到宿舍,那么他离开灵宛,最后回到宿舍,这两个半小时内,茉琳女士真的没有出去过吗?”

佐夜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匕,快速挑断了缝合在丘索肚子上的绳线,虽然现在门窗都打开了,房间内温度很低,但经过一整晚的放置,丘索的尸体早已经开始发臭了。

“分配宿舍拿到钥匙大约是早上九点左右,按照茉琳女士的说法,人前她必须陪着丘索,在晚上六点半,用餐的时候,茉琳还陪在丘索身边的,差不多这一段时间内,她都没有任何私人时间,她唯一可能外出的时间,是在丘索晚餐之后,七点到九点半这段时间。”莱特顺着佐夜的话分析道。

“这是一个逻辑问题,丘索晚上既然能够反锁门窗,足以证明那个时候他绝对是有钥匙的,凶手的钥匙并不是从他身上得到的,那么就只剩下茉琳女士了,她如果白天一直陪着丘索,晚上又待在房间内休息的话,钥匙怎么会被凶手得到,事实也许恰恰相反,她非但没有待在房间内,并且回宿舍的时间不会比丘索早太多,有一点你说的不对,凶手不一定就是在路上撞见了丘索才临时起意杀人的,也许还要更早一些,想一想,最先知道丘索恋童癖的是谁,除了他的侍卫仆人之外,就只有茉琳了。”

佐夜毫不顾忌的撑开了丘索肚子上的伤口,腥臭味扑鼻而来,然而里面除了开始腐烂的内脏外,什么都没有,她在莱特惊愕的眼神中,将手伸了进去,摸索了好一阵子,随即失望的摇了摇头。

“你在找什么?”

莱特下意识捂住了鼻子,佐夜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这玩意连他都不想去碰。

“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特地要把肚子缝起来,里面会不会藏了什么东西,看来是我想的太多了。”佐夜平静的取出手帕擦了擦满是血污的手。

“你还真是恐怖。”

莱特看着佐夜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耸了耸肩膀,打了个冷颤。

“什么?”佐夜不解的抬头看着他。

“没什么,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了,茉琳撒谎是因为她偷偷出去,而且这段时间她和凶手在一起,并且无意间将丘索恋童癖的事透露了出去,恰好凶手极端憎恶恋童癖,这才造成了昨夜丘索被残忍杀害,至于那些侍卫仆人,你和我的想法应该一样,他们根本没有尽职守卫,大抵是在偷懒睡觉也说不定,为了免责,这才说自己整晚守在楼下,但这种言论,反倒让真相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不过他们也不在乎,反正丘索死了,凶手抓不抓得到,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能撇清就尽量撇清。”

莱特整合了一下佐夜的推断,近乎还原了事件的真相。

佐夜点了点头,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茉琳不可能说出她昨晚和谁在一起,也许被威胁了,也许她不想惹祸上身,无论何种原因,她都不可能说出凶手是谁,又或者她本身也没有意识到,昨晚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就是杀了丘索的凶手,从她的神态来看,这种可能性更大。

“结束了。”

佐夜站起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推断到这个地步就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必要了,凶手是谁对她来说无所谓,丘索的死也无所谓,只要知道对方为什么杀丘索,这就够了。

“是啊,结束了。”

莱特走到窗边,深了个懒腰,窗外的北风城黑云密布,寒风挟雨扑面而至,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撑着伞,行色匆匆。

只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狰狞可怖。

……

灵宛虽然又停课了,但申请考核依旧是没有问题的,对于学生提前申请考核,申请毕业这种事,灵宛一向是非常支持的。

“紧不紧张?”

叶凡撑着一把黑伞,走在前头,这几天停课他本可以休息的,反正薪资照拿,但墨玲儿是他最关心的学生,也是班上最天才的学生,她要准备大灵士考核,这种事身为老师,自然是能帮就帮。

墨玲儿低头跟在叶凡身后,轻轻点了点头,紧张肯定是有的,但她准备了这么久,既然选在今天,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的。

“放松一点,你的实力肯定有大灵士的水准,只要正常发挥,通过考核绝对没有问题,审核老师也不会为难你的……玲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老师。”

叶凡当了她这么久的老师,墨玲儿什么状态,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平时没关系,但今天是考核日,一旦失败了,可得等上半年之久。

“没什么事,叶老师你放心吧,我会正常发挥的。”

墨玲儿虽然在笑,但叶凡一眼就看出来她笑的很勉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种状态他怎么可能放心。

“玲儿,这个世上,没有过不过去坎,你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难题了,就告诉我,老师会出面帮你解决的。”

叶凡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着墨玲儿,在他的印象中,墨玲儿一直是很成熟,很聪明的一个女孩,但不知为何,这两个月来,她每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特别是今天,这种状态尤为明显。

叶凡身材高大英挺,金发飘扬,俊朗无须,是灵宛内公认老师中长得最帅的,他同样也是灵法系的系负责人之一,无数女学生倾慕他,甚至追求他,任谁都看不出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在灵宛任教二十七年之久。

墨玲儿沉默了半晌,叶老师一直对她很好,甚至抽出私人时间教她超出课程的灵道知识,只是因为她学的太快,这几个月准备大灵士考核,更是帮她复习,找资料,陪她练习咒术,她实在是不愿意拖累叶老师,可她翻阅了很多资料仍是一头雾水。

“叶老师,你听说过虚灵石吗?”墨玲儿犹豫着开口问道。

剑道之缺·虚灵石篇

“墨秋年,你别以为停课你就能整天睡觉,初考只是推迟,不是取消,我数到三,立刻给我起床练习咒术,一,二……”

蔷薇本以为自己来的已经算晚了,毕竟早上九点多了,没想到墨秋年还窝在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头,仍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

“三。”白君轻声数道。

“……”

墨秋年先是愣了愣,随即猛地掀开被子,从里面跳了出来,不是他想离开温暖的被窝,而是这被子在白君开口的瞬间就变得和冰块一样冷,肉眼可见的冒着寒气。

“喂,不要用这种方式叫人起床啊!会死人的!”

墨秋年心有余悸的转过头看着那已经变得像钢铁一样硬的被子,整张床都被冰霜所覆盖,心中不免有些怨气,不就是睡个懒觉嘛,至于这样吗?

“你姐今天大灵士考核,她都要提前毕业了,你要是连初考都没过,被灵宛直接除名,打算怎么办?走,跟我下去练习咒术!”

蔷薇连拖带拽的把墨秋年从楼上带了下去,这是墨玲儿的弟弟,也是她的学生,谁都可以不管,她蔷薇不能不管。

“秋年哥哥他怎么了?”

夕嘴里含着糖,口齿不清的问道,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墨秋年一脸阴郁的表情,不就是起个床嘛,有这么难受吗?

“也许还没睡醒吧。”

白君牵着夕的手也跟着下楼去了,这两天她和夕绑在了一起,变得形影不离,白君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个故事吓到夕了,她莫名的有些愧疚吧。

宿舍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凌厉的寒风呼啸着,骤雨如箭,伴随着狰狞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覆盖了整座北风城。

叮。

剑刃切开雨水,红叶剑游走周身,萧殊闭目而立,持剑而舞,纷乱的雨滴,凌厉的寒风,皆逃不出他的感应,每一剑的挥出,都精准的打散临身的雨滴,但他没有催动丹元,全凭剑意本能动作。

萧殊登仙依托的不是内元,不是剑法,更不是红叶剑,而是返璞归真的剑道,剑道的本质不仅仅是丹元加持下呈现出来的破坏力,那不过是一种表象罢了,真正的剑道,存于心,凝于神,并非什么技巧,是一种明悟,剑道不是境界,而是萧殊自身。

任凭狂风暴雨不绝,萧殊只一剑,滴雨不沾身。

本该是如此的,然而……

他的剑忽然停下了,久久没有动作,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淋透。

“既然一心,何来二身?又为什么非要我做出选择不可?”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萧殊很清楚问题在哪,但他迟迟没有做出自己选择,在任何事情上,他都不会犹豫,唯独这一次,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凡性代表着过往,而仙道象征着更高的境界,当初的忘我只是彻底压制了他的情绪和**,但并未抹除,可现在需要彻底舍弃凡性,斩断过往,他仍是萧殊,一个比忘我更为无情的萧殊。

到底在犹豫什么?

萧殊心中不断的自问,他看了眼手腕上的念珠良久,最终摇了摇头,红叶剑散去,化作一柄红伞出现在他的手中,丹元催动,身上的雨水瞬间蒸发的干净,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黑白相间的长发,黑发变得越来越少了。

“北叶有如此剑者,实在是让人叹为观,不过……你的剑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远处站着两人,正是诺赫与亚当,叶北的葬礼,叶月的加冕,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件事,他们早就回白狼城了,现在倒好,丘索昨晚被人暗杀,沐白忙于各种政务,抽不出时间来管,诺兰便将这件事委托给了他和亚当。

诺赫本是不愿意管这种事的,可毕竟是兄长,他也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

“有事?”

萧殊脚步微微一顿,他并不认识诺赫,就连亚当也仅仅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没什么事,我只是很好奇,灵宛何时出了一位神渊灵武的剑者,特地来看看,顺便拜访一下白君。”诺赫笑着说道。

“那天多谢了。”

亚当心中一直记着,如果那天不是萧殊出手,恐怕自己早已殒命鬼的手下,那一战让他彻底明白了,化魂和神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根本难以衡量,不过他也很好奇,为什么一位神渊灵武甘心在灵宛当个老师,还是灵法系的老师,再者,他对萧殊的身份也持有疑问,神渊灵武代表了灵道的巅峰,能够达到的人无一不是赫赫有名,可这个萧殊,自己却从未听说过,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哦?你觉得我的剑少了点什么?”

诺赫沉吟良久,一字一句的说道“方向,你的剑没有方向,无论你的实力多强,境界多高,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这番话也许别人很难理解,但萧殊却明白他的意思,可以说是一语中的了,他少的就是方向,如同站在岔路口,没有做出选择,一直在原地徘徊,他努力维持着两者的平衡,但这种拖延是有尽头的,残留的凡性终将消逝,到那时也就不需要选了。

萧殊摇了摇头道“杀人很容易,杀自己很难,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

诺赫虽然能看出端倪,但他的确不明白萧殊这番话的意思,即便他已经达到化魂巅峰,可至始至终他的面前只有一个方向,不需要做什么选择。

“白君在我宿舍,你们想见她就跟我来吧。”

萧殊沉默了很久,说完这番话便自顾自回宿舍去了,这件事谁都帮不上忙,只有他自己能够决定。

“怎么样?”亚当注视着萧殊离去的背影问道。

“敢任凭对方打碎无魂灵偶,凭借灵力重新凝聚身躯,单论他的神魂便已经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了,方才你注意没有,他的剑并非实体,可以随意变化,甚至融入体内,这种武器我还未曾见过,除非是记载中的荒灵。”诺赫皱眉说道。

“这不可能,所有荒灵皆被星月议会收入秘境了,现在由湫负责镇压,绝不可能还有其他荒灵流落在外,再者,如果真的是荒灵,即便他境界达到神渊灵武,也不可能使用的如此轻松。”

亚当否定了他的猜测,荒灵虽然强大,但同样也是难以控制的,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历代守护者境界何其之高,连他们都不敢轻易开启秘境,使用荒灵,哪怕是最具传奇色彩的湫也不敢过多的使用,那把剑绝对不是荒灵。

“算了,他既然在灵宛当老师,必然和湫有过接触,这件事暂且放一放,走吧,我们先去拜访一下白君。”

龙族常年不出龙域,外人即便能感受到它们气机也分辨不出来,但诺赫是去过龙域,见过白君的,那天黑云摧城,千里冰原震动不休,他便察觉到了白君的存在,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白君居然会留在了灵宛,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估计引起的恐慌会比丘索之死严重百倍不止。

……

不得不说,蝶这几天在蔷薇的正确指导下,厨艺进步真的很快,已经能够做出正常的食物了,而且不算难吃。

“嗯,真的很好吃,蔷薇老师你饿不饿,要不要也吃一点,还有……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啊,这样我会咽不下去的。”

墨秋年细嚼慢咽的吃着面包,小口小口的喝着牛奶,吃得非常慢,他当然不急了,不就是一个初考嘛,随便应付一下就过了,又不是世界末日,何况还推迟了。

“就知道你起的最晚,特地给你留得,还是热的呢,对了,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可以尝试着做一下。”蝶一边洗着餐具一边问道。

“我要吃牛排,土豆泥,香煎鳕鱼,最好再来一份浓汤,谢谢!”墨秋年举着手大声喊道。

“随意。”白君无所谓吃什么。

“我想吃甜的……”夕小声说道。

“这么多,可是食材好像不够了,要不我现在出去买吧,甜的话,我想想看……要不做一份玉米甜汤吧,蔷薇姐姐你想吃什么呀,我待会一块买回来。”蝶问道。

“别听他的,外头下这么大的雨,蝶你就别出去买了,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还有,夕你每天吃这么多糖,午餐还要吃甜的,小心牙疼!”

蔷薇蹲下身子捏了捏夕的小脸蛋,板起脸摆出一副家长的模样。

“才不会呢!”

夕对甜食的执着超乎了蔷薇的预料,说完她又朝嘴里塞了一颗糖,看的蔷薇眉毛都不自觉的挑了挑,可夕毕竟年纪还小,蔷薇也不忍心责备她。

“咳咳,那个,我觉得吧……”

“你觉得什么!?还不快点吃,你难道打算早饭连着午饭一起吃吗?要不要连晚饭也顺便帮你做好呀?”

“……当我没说。”

墨秋年本来还打算帮蔷薇劝一劝夕的,他小时候可是受足牙疼的折磨,简直要命,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蔷薇堵了回去,碰了一鼻子灰。

“怎么了?”

萧殊一回到宿舍,就发觉气氛有些凝重,特别是墨秋年的表情,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灵士考核·虚灵石篇

“数日前冰原震动不休,黑云漫天,委实可怖吓人,小子心中惶恐,不知白君亲临北风城,所为何事?”

诺赫姿态放的非常低,心怀敬畏,他猜不透这位的心思,但对人族而言,龙族四君与神灵无异,实在得罪不起。

“你是谁?”

被人认出来白君倒是不意外,毕竟那一日动静太大了,但她记不起诺赫是哪位了,漫长的岁月中她见过无数人族强者,然而至今被她铭记在心的只有寥寥几位而已,诺赫不在此列。

“您不记得我也很正常,小子二十多年前曾自不量力去过龙域,若非您开口,恐怕我早已经葬身龙域了,这份恩情诺赫至今铭记。”诺赫说道。

“……哦,我还以为谁,当初孤身闯我龙域可是狂妄的很,区区二十多年,你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吗?”

白君盯着诺赫看了许久,这才勉强回忆了起来,初入化魂便妄图收复龙族,最后险些身死的人族,短短二十年,当初那个狂妄的剑者,已是白发苍苍,变得内敛有礼起来。

“让白君笑话了,小子当初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委实被教训了一番,今日特地来拜访您,不知白君来此何故,若有帮得上忙的,诺赫定当竭尽全力。”

一向锋芒毕露的诺赫在白君面前,也不得不收起脾气,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不仅仅是他,整个北风城除了湫和萧殊之外,谁见了白君都只能低头。

“怎么,没事我就不能出来散散心吗?就算有事,凭你又能帮上什么忙?没事就走吧,当初放过你也是看在议会的面子上,不要再来打扰我。”

白君直接开口赶人了,一点面子都没给,区区化魂境就敢闯龙域,诺赫给她的印象可不怎么好,狂妄自大,若非她临近重生,不希望节外生枝,当初又怎会放过诺赫。

“如此,小子就不打扰您了。”

诺赫没有半点不满,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离开了宿舍,他来此不过是为了看看白君想做什么,这种存在不屑于说谎,既然她说没事就是没事,继续套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反倒容易惹对方反感。

“那位就是你口中的白君?难得见你低头。”

亚当撑着伞跟在诺赫身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冰原剑豪如此低声下气,龙族四君他亦有耳闻,但当真就如此恐怖吗?

“低头?算是吧,毕竟没有谁能够正面对抗龙族,不止是我们,其他种族也一样,寻常龙族便有神渊境界,四君活了千万年不止,又该是何种境界?但愿她真的只是出来散散心。”

诺赫抬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北风城近来诸多变故,但这皆是人族内部的事,不该引来白君这种存在才是,她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萧殊又是什么来路?

“丘索一事你打算怎么查?”

“七位使臣,才过去一晚就死了一个,查不查的到凶手倒在其次,关键是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等等看,明天就知道了。”诺赫平静的说道。

“万一今晚又死人怎么办?”

“你去安排一下,从今天开始派军队驻守在他们的宿舍外直到回国,不管吃饭睡觉,哪怕喝口水,都要牢牢‘保护’这几位大人的安全,我去丘索那看看,如果有谁不愿意,你就来告诉我,我亲自去找他们谈。”诺赫沉吟了许久说道。

“谁会愿意?如果凶手的真是这几位中的一个,我们也没有权利抓人,更别说处刑了,最多遣送回去。”

亚当摇了摇头,诺赫这种做法太过强硬了,能够代表国家出使的大臣,皆是位高权重,哪一位受得了这种待遇,再者说,即便他们中有凶手,北叶国也无权处置。

“这是北风城,不愿意也得愿意,今晚最好相安无事,如此我也轻松一些,否则……我有我的办法。”诺赫冷声道。

凶手的范围很小,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几位使臣中的某一个,查肯定是要继续查的,虽然如亚当所言,哪怕查出来也意义不大,北叶国无权判处,但就算走个形式,这件事也必须要做,算是给湾峡国一个交代。

……

考核教室内,仅仅一百米平方的地方,当卷轴展开,领域扩散之后,地面无限延伸,天花板也消失在了视野尽头,此处自成一方天地,这些卷轴皆是湫亲自制作的,涉及空间咒术,与练习咒术时配发的卷轴差不多,承受极限为八阶咒术,用来进行考核绰绰有余。

“考核标准我再复述一遍,限时一小时,你若不能及时出来便考核失败,中途不允许退出,如果受伤难以进行,我会解除领域,同样算考核失败,不允许借助任何外力作弊,否则也算失败,把你使用的每一个咒术都报出名字,我需要记录,作为最终成绩的参考,如果你准备好了,那么我就宣布考核开始了。”

年迈的梅林老师履行着自己身为监考者的义务,他内心很看好这位天才少女的,毕竟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位参加大灵士考核的人都超过了十八岁,还是第一次有人十五岁来参加,他倒是很想看看,叶凡的得意学生能做到何种地步。

“梅林老师,我准备好了,请您开始吧。”

墨玲儿深呼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平和起来,大灵士的考核不同于什么初考,并非考验你掌握的咒术等阶,它是全方面的考核,讲究的是对咒术的理解和运用,这才导致许多人明明掌握了六阶乃至七阶咒术,却依旧无法通过考核。

“祝你好运。”

梅林微笑着伸手一挥,灰色的迷雾升起,初如薄纱,片刻之后,便如海潮浪涛一般将周遭的一切淹没,梅林的身影也隐没在了雾气之中,此处只剩下了墨玲儿一人。

“大灵士的考核关键不在于你掌握了多少咒术,而在于你对咒术的理解和运用,有时候并非咒术等阶越高越有用,打个比方,如果面前是一片火海,若是你用火灵咒,那就证明你没有智商,当然,这个例子很极端,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必须想清楚,灵力的变化和彼此的影响,考核内容是梅林老师亲自订下的,千万要谨慎对待,他真的很严格。”

叶老师的话犹在耳边,墨玲儿闭目思索了片刻,右手抬起,顿时灵阵凝结。

“阴木为风,三阶咒术,风暴!”

霎时狂风呼啸,周遭浓雾翻腾着,化作无数条灰色的长龙,在墨玲儿的控制下,逐渐汇聚在一起,但如此尚且不够。

“**为冰,五阶咒术,霜凝!”

温度骤降,汇聚在一起的雾气逐渐开始凝结,在狂风的带动下,化作片片飞雪,飘然洒落,墨玲儿微笑着散去了灵阵,因为前路已现。

与此同时,考核教室外。

“怎么了叶老师,难得见你愁眉不展的样子,担心你的学生过不了考核吗?我倒觉得难不住她。”梅林手上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戏谑的调侃着。

“您亲自出的考题,哪有这么容易就通过,若失败了也在情理之中。”叶凡心不在焉的回应道,他现在担心的根本不是考核能不能通过。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刻意为难似得,你还能带带班级,我年纪太大,担任这个监考老师已经算是在养老了,还容不得我研究研究考题,把把关吗?”梅林自嘲笑道。

“哪能啊,要我说您做的没错,考核就该越难越好,免得他们心存侥幸,在灵宛当然没事,考核没过大不了下次再考,可要是毕了业,出去之后,命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叶凡连忙说道。

“得了得了,你们这些带班级的,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毕业的越早越好,就别恭维我了,那群学生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大灵士考核是灵法系毕业前的最后一项,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通不过,最后年纪到了,惨遭劝退,既得不到灵宛承认,也拿不到毕业戒指,倒在了最后一步,暗地里骂都是轻的,恐怕找梅林打一架的心都有了,不过也只能想想,别看梅林年迈,走路都要拄着手拐,但他是名副其实的圣灵士,灵法系主要负责人之一,放眼整个灵宛都是可以说上话的。

“梅林老师……”

“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当然了,即便是你的学生,我也是不会放水的,如果你想说这个,还是算了吧。”梅林喝了口茶,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怎么会呢,我要求学生也是很严格的,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我只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听说过虚灵石这种东西?”

叶凡语气放缓,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墨玲儿所言的虚灵石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因为这个东西,竟引得南玉国使臣对她出手,难怪墨玲儿这几日心神不宁,他身为老师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梅林闻言半晌没有说话,默默喝了口茶,揉了揉太阳穴道“叶老师,你问这个做什么?”

杀人灭口·虚灵石篇

叶凡沉吟了片刻,将墨玲儿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梅林,这件事干系太大,涉及到南玉国的使臣,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可能直接去告诉皇室,皇后信不信还在其次,她愿不愿意为了区区一个灵宛的学生得罪南玉国可不好说,况且湫不在灵宛,他只能来找梅林。

“哼,一位化魂一位焚骨就敢对我灵宛的学生出手,真当我灵宛没人不成?走,他们在哪,带我去!我倒要看看,谁给他们的胆子!”

梅林听完胡子都抖了三抖,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先被气的咳了出来,别的事他管不着,也懒得管,但唯独灵宛的学生,谁都不准动,他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就得管到底,否则对方真当他们这些老师无能不成?

“梅林老师,这件事真要这么容易解决我也就不找您商量了,化魂灵武虽强,我叶凡可不惧,但您也知道,他们的身份是南玉国的使臣,说到底我们没有证据,平白找他们麻烦,反倒先落人口实。”

叶凡急忙拦住了梅林,别看他年纪大了,脾气却比年轻人更直,如果不拦着他,恐怕要不了多久,教职员宿舍区就得遭殃了。

“怎么没有证据,墨玲儿,蔷薇,还有那个什么旭阳国的莱特,这不都是证人吗?全都找来和他们对峙,看他们怎么辨!?管它什么南玉国,谁都不管用,皇后不管,我管,你们怕,我不怕。”

梅林还在气头上,任凭叶凡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还真没有怕过谁,什么南玉国,他梅林可是星月议会的一员。

“梅林老师,我知道您不怕,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也不是打不打得过这么简单,墨玲儿是我的学生,我比您更在乎她的安危,这样吧,您先告诉我,虚灵石到底是什么东西。”

归根结底,这件事的起因在于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虚灵石,如果确有其物也就罢了,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墨玲儿本人也不知道,他们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冲着墨玲儿来的,虽被莱特拦下了,但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甚至还住进了灵宛,就是吃准了墨玲儿没有证据,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漫长的沉默,梅林放下茶杯,起身打开了过道的窗户,窗外天空暗沉,寒风呜鸣,大雨瓢泼,沉闷的雷声时近时远,闪电如利剑般划破天空。

“梅林老师,您怎么了?”

叶凡的印象中梅林的面色还从未如此凝重过,他知道自己问对人了,但他同样也知道这个答案可能会超出想象。

寒风带雨吹入窗户,眨眼在梅林的头发和衣服上积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道“叶凡,你知道虚渊吗?”

“知道,虚的诞生地,自虚魔纪元后,一直被各族视作禁地的存在。”

年纪稍大一点的人都知道虚渊的存在,也知道虚界城的存在,这本就不是什么隐秘,叶凡自然也不例外。

“那你就该知道,虚魔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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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虚渊又为什么会被视作禁地,可偏偏有的人不信邪,不顾各族立下的誓约,偷偷研究虚,妄图将它的力量提取出来,并且消除副作用,使人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不至于被虚魔吞噬。”

梅林语气仍是平静,但他眼中却多了一抹愤怒之色。

“这怎么可能!?”

叶凡忍不住惊呼,这根本不可能实现,虚诞生千万年不止,但各族对虚仍是一无所知,虚魔纪元更是让各族直接将其视为了禁地,谁敢去研究这种东西?

“是啊,你也知道不可能,以我们对虚的研究,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虚并没有实体,赠礼之后便会和宿主融为一体,但你不要忘了,当初为了治疗虚魔所提出的一个方法,摄灵术。”梅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您是说……”

叶凡只觉得浑身冰凉,当初为了救那群即将被虚吞噬的人,各族讨论了很多年才想出了摄灵术的方法,妄图将虚从宿主体内剥离出来,然而最终还是失败了,所有接受治疗的宿主无一例外,全都因为不堪承受施术过程中的痛苦而死去,但如果不考虑宿主的死活,只是剥离虚的话,虽然失败率也很高,但却并非绝对。

“没错,我不知道这种方法成功率有多高,但它的确可行,宿主虽然必死,但可以将虚剥离出来,哪怕仅仅是一部分,单从这一点来看,已经成功了一半,至于剥离出虚之后怎么做,我就不太清楚了,它最终的成品便是你口中的虚灵石,当然了,我并没有真正见过,效果如何也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因此而死的人数不过来啊。”

梅林声音都有些发颤,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畏惧,他不明白研究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如果这种东西真的成功了,灵道必将遭受重创,再也不需要苦修,只需要一颗虚灵石便能获得超乎想像的力量,到那个时候,秩序将不复存在,只余下混乱和纷争。

试想一下,当一个国家内所有人都拥有化魂乃至神渊的实力,那将会是什么场景,恐怕不需要外敌,这个国家便会分崩离析,自行灭亡,这种力量是不受控制的,远比虚魔更加危险。

“若真是虚灵石,那么这件事就必须要查清楚,您知不知道湫老师去了哪?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叶凡本以为牵扯到南玉国的使臣,已经算是很严重了,哪知会严重到这个地步,着实有些超出他的预想。

梅林摇了摇头道“湫暂时回不来,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好歹也是星月议会的一员,这件事我会管到底的,你不用顾及太多,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既然牵扯到虚灵石,湫如果在的话,他一样会追查到底,你尽管放手去查,真要出了事我担着。”

“我明白了。”

……

灵宛教职员区八十四号宿舍。

诺赫刚赶到,正巧撞见了准备离开的莱特和佐夜,他一眼便认出了两人

诸多疑惑·虚灵石篇

全都死了,从仆人到侍卫,以及茉琳女士,宿舍内无人存活。

这怎么可能!?

佐夜不敢置信,不久前这些侍卫和仆人还活得好好的,茉琳女士也才刚刚和她说过话,怎么自己连门都还没有出去,她们就全都死了?

莱特摇了摇头,他检查了所有人的尸体,连同外面那被摔的不成人样的茉琳女士,一共六个人,无一例外,全都失去了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但这些侍卫和仆人死状倒没那么惨,身上连伤口都没有,全都是被扭断了脖子。

宿舍内根本无人进出,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她此刻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这满屋的人都死了,我该去问谁呢?两位不想说点什么吗?”

诺赫可不认为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完满屋子的人之后,还从三人眼皮子底下从容离去,有太多东西解释不通,莱特和佐夜并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如果这两人真的是凶手,完全没有必要杀完人之后还留在宿舍,又或者说……

这两位就是在等这一刻,无论来的人是不是自己,他们都会说一番之前的推断,然后不知用什么方法杀掉所有人,再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看似加重了嫌疑,实则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佐夜一听诺赫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现在无论怎么解释,恐怕对方都不会相信自己,反倒是莱特仿佛没有听懂似得,自顾自说道“这不可能,我和佐夜大人一直在宿舍,没有其他人,即便有人偷偷潜进来,可杀了这么多人,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难不成是这雨声太大了,我没注意到?”

“她真的是茉琳女士?”诺赫指着地上那一堆看不出人形的肉块问道。

“是她,半小时之前我才和她说过话。”

佐夜点了点头,虽然仅仅只有一瞬间,但她看的很清楚,这个女人……或者说这堆肉,的确是茉琳没有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凶手趁着两位将要离开之际,选择偷偷回宿舍杀茉琳灭口,顺便连这些侍卫仆人也一起杀了,而且凶手的实力已经强到能让这么多人连一声呼救都没有办法喊出来,以至于两位之前完全没有察觉?”

这话说出来诺赫自己都不信,并非自负,这种事连他都做不到,他能看出来佐夜和莱特是刚刚打算离开,之前一直都在宿舍内,与他在门口谈话不超过两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杀死六个人,并且从容离去,不留下任何线索,这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太多了。

对方不仅仅实力强横,思路缜密,而且对莱特和佐夜的行动了如指掌,敢在这种时候回来杀人灭口,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失手让茉琳从楼上掉下来,惊动他们三人,单单这一点就让人很想不通。

难道他就不怕被人发现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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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太多的谜团和矛盾,如同这笼罩在北风城上空阴云,层层叠叠,彻底遮掩了天空。

“诺赫大人,您是在怀疑我和佐夜吗?的确,我和佐夜是最后离开的人,这满屋的人都死绝了,我们嫌疑自然最大,但您不觉得这很不合理吗?先不说我和佐夜才认识不过两天,与丘索也没有任何矛盾,即便我们真的合谋杀人,丘索也已经死了,又何必再大费周章的杀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莱特总算反应过来了。

“如果事实的真相和推测的不一样,那么茉琳很有可能就真的不知情,又为什么要杀她?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但这件事我会查到底。”佐夜语气虽然平和,但眼中透着的怒意却不是作假。

平白被人怀疑的滋味可不好受,这件事和佐夜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本来不打算继续调查了,无论凶手是谁,他为什么杀丘索,这些根本无所谓,但现在她彻底被激怒了。

“我并未怀疑两位,只是现在茉琳死了,这些仆人和侍卫也死了,虽然你们说了很多推断,但原谅我仍是一头雾水,不如这样,今天傍晚七点,我请两位吃个饭吧,不知有没有时间?”

信息严重不足,诺赫没有做出任何判断,从凶手的选择杀人灭口这一点来看,似乎和佐夜推断的没有出入,艾丽雅神志不清,现在唯一可能成为证人的茉琳也死了,再想抓住凶手可谓难上加难,他这番话不仅仅是邀请,更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杀人者的范围其实很小,逐个排除,局势总会明朗,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佐夜和莱特,如果他们想要证明清白,就必须配合调查。

“冰原剑豪开口邀请,我可不敢拒绝,没问题。”莱特率先表态。

“可以。”佐夜点了点头。

“傍晚七点,我会亲自来宿舍找两位,哦对了,有一件事我提前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我会各派二十名士兵驻守诸位的宿舍外,保护你们的安全,请不要让我难做。”诺赫微笑着说道。

佐夜忍不住皱眉道“诺赫大人,此举未免过界了吧?”

明面上说着保护,实则就是监视,完全限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这变相把他们全当成了犯人,那宿舍和牢狱还有什么区别?

“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保护我的安全,可以,我没有问题,别说二十名士兵,就是一万名也行啊,反正我就待在宿舍内,也不出去,只要他们别尽职到站在我床边守卫就可以了。”莱特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佐夜思索了片刻,也只得同意诺赫的方案,这本就是没办法的办法,在凶手意图不明,身份不明的情况下,谁知道他会不会继续杀人,推断总归只是推断,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持,如此做法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索性彻底断了对方的念头。

“如此两位请自便吧。”

莱特和佐夜各自离开了,诺赫盯

人心之变·虚灵石篇

“你们回去吧,告诉诺兰叔叔,我不需要人保护,紫罗你也回去吧,这么晚了就不要跟着我了,我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不用担心。”

月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他可以对任何人发脾气,唯独对紫罗他不能,也不会。

“可是……”

两名御前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从诺兰大人,寸步不离的保护月,还是该回去,毕竟面前这位是不久之后北叶国的王。

“没什么可是的,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给我记住,北叶国的王是我,不是我母亲,也不是诺兰,别让我说第三遍,滚。”

月阴沉着脸色,他受够了这一切,君臣早已经注定,凭什么自己要对诺兰言听计从,即便他是自己的教父又如何,可看看这些士兵,有谁会真心遵从自己的命令?

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到底谁才是北叶国的王?

紫罗从未见过月这种眼神,充满了戾气和怒意,她被吓的不敢说话,甚至松开了拉着月袖子的手,面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吗?

“呼……乖,紫罗你回去吧,母亲会担心你的,我出去散散心就回来陪你,放心吧,我可是北叶国的王,带我妹妹回去,不要再跟着我。”

月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他转身望着罗兰宫外的瓢泼大雨,撑伞走进了雨幕之中,侍卫不敢去拦他,也不敢继续跟上去,方才那一瞬间,他们仿佛看到了叶北,那个狠戾无情的北叶国王。

紫罗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什么都不说,安静的注视着月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该去哪呢?

离开罗兰宫月才发觉,自己根本无处可去,这种天气下,修建也停工了,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他只是漫无目的走着,寒风拂面,雨水敲打着伞面,街边的路灯仅能照亮了三米方圆,雨幕朦胧了夜色下的北风城。

北境王城,这个王指的不是诺兰,也不是母亲,是他叶月!

风雨声平息了月心中的戾气,恍惚间,他来到了灵宛门口,若换做以前,他也许会找诺言聊天,会找母亲倾诉,会找诺兰叔叔玩,又或者找夜鸦练剑发泄,但现在他才惊觉,没有人能够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人是会变得,会死的。

“身为王储,很多人会讨好你,利用你,甚至欺骗你,不要觉得这些人是朋友,他们只是为了财富和地位,你是我叶北的儿子,所以你不会有朋友,你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手中的剑,当你学会如何用利剑抵住他们的咽喉,你便是王。”

月曾经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么说,但现在他大概懂了,为什么王座是冰铸的,为什么王座前会有一帘水幕,为什么会悬一把剑在王座之上。

又冷又黑,不知危险何时降临,这是他现在的感受,也是父亲一生的写照。

“利剑吗?父亲手中的剑是什么?我手中的剑又是什么?”

月在灵宛前站定不动了,呆呆的注视着自己的右手,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制约这群大臣,仅凭自己皇子的身份明显不够,他们只会听母亲,听诺兰的,根本不会把他这个才十五岁的皇子放在眼里,即便加冕,恐怕仍是没有实权,说白了就是傀儡。

“诺兰公爵掌控北境七座主城,麾下军队数十万,其弟诺赫被尊为冰原剑豪,战场上所向披靡,北叶国有谁能制约诺家?月殿下,说句实话,自你父亲叶北死后,皇室便已经名存实亡了,所谓加冕不过是给外人看罢了,这个王座恐怕已经改名换姓了。”

“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仅凭这番话,我就可以让人把你抓起来,判处死刑。”

声音虽轻,却如惊雷响彻,月猛地转身,死死盯着面前这位穿着斗篷的女人,他看不清面容,这个声音也很陌生。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杀了我又有什么用,我说的这些就是事实,你打算否认这一切,安心当一个傀儡国王,把你父亲的国家拱手送人吗?”斗篷女低声嘲笑道。

“……”

月暗暗咬着牙,握着伞柄的手越捏越紧,但他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这个女人说的没错,北境没有人可以制约诺兰,即便是母亲也事事听从他的安排,自父亲死后,一切都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又黑又冷,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这一切。

“知道诺兰为什么肯帮助叶北吗?因为他够狠,够无情,担得起王位,可你不一样,你不是叶北,你只是他的儿子,一个十五岁的皇子,除了继承权之外,你还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资格,坐上王位吗?除了你的母亲和妹妹,还有谁会承认你?”斗篷女丝毫没有顾及月的感受,依旧不断的用言语刺激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子。

“……对,你说的都对,那又如何,我能怎么样?”

月心中怒意渐起,但他仍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愤怒也是一种软弱的体现,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表露这种情绪。

“我换个说法,如果是你父亲,你觉得他会怎么做?”斗篷女笑吟吟的问道。

月心中一紧,他使劲摇了摇头,但脑海中出现的想法却仿佛毒蛇一般,死死的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看,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斗篷女走到月的身前,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月的脸庞,冰冷的触感让月浑身一颤,冷彻心扉,他一把握住了斗篷女的手腕“你想利用我杀掉诺兰?”

“利用?这个词用的可不对,我是在帮你。”

斗篷女没有挣扎的意思,任凭月的手越握越紧,斗篷遮掩了她的眼睛,却遮不住她上扬的嘴角。

“帮我?我认识你吗?你凭什么要帮我,不如直说吧,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月冷声质问着,他还没有幼稚到仅凭对方几句话就试图杀掉诺兰,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这么做势必会导致诺家反叛,诺赫与他的军队可还在北风城,他拿什么去对抗冰原剑豪,那些墙头草一样的宫廷大臣吗?

“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然后做出选择,相信我或者继续活在梦里。”斗篷女缩回了手。

“就算我相信你又能怎么样?这种事我根本就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月自嘲的笑了笑,如果诺兰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臣子,那么杀了也就杀了,可自父亲死后,绝大多数的政务都是诺兰在处理,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诺兰依旧选择效忠皇室,镇住了各方诸侯以及外敌,恐怕北叶国早就陷入战乱了,杀了诺兰,说来简单,可后果呢?

到那个时候,恐怕诺家真的要举旗反叛了,北叶国必将四分五裂,周遭的国家也会趁虚而入,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这是比当傀儡国王还要蠢的选择。

“还没有明白,杀诺兰的非得是你吗?”

“你是说……”

斗篷女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月的嘴唇,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只需要听我的。”

交谈之声微不可闻,唯有风雨声不绝于耳。

……

傍晚七点。

诺赫非常准时的出现在灵宛教职员宿舍区,邀请佐夜和莱特两人共进晚餐,他没有选择去灵宛商业街的餐厅,而是带两人去了灵宛直属的餐厅,许多老师都会选择在这里用餐,因为相比商业街的餐厅这比较便宜,而且有餐费补助。

虽然价格不贵,但餐厅内的氛围却很好,而且地方远比商业街的餐厅要宽敞的多,最中央是环形楼梯,三盏巨大的吊灯垂落下来,周围点满了烛光,乐台上还有三名身着礼服的女生在演奏着优美的乐曲。

诺赫在二楼找了一个比较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取过桌子上的菜单看了一眼直接递给了佐夜“两位随意点吧,我会买单的。”

“你来点吧。”

佐夜对晚餐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直接把菜单转递给了莱特。

“两位确定让我来点吗?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正好饿着肚子。”

灵宛直属的餐厅菜系可比学生开的餐厅要多太多了,莱特一口气点了近十道主菜,还有前菜,汤,副菜,水果沙拉以及甜品,外加两瓶红酒,完全没有和诺赫客气的意思,这一顿起码在三千叶纹金以上。

诺赫眼皮不由得跳了跳,他可不是什么豪绅,冰原剑豪名声再大,诺家钱再多,他照旧只领自己那一份薪资,比不上那些一顿饭就能吃好几万的权贵富豪,三千叶纹金够他心疼了。

前菜和酒很快就上了,诺赫却并没有喝的意思,他取过一个空杯子,倒了一杯免费提供的热水,稍稍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两位肯接受我的邀请,这一点我很感激,之前那番推论也为我提供了很多信息,单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请两位吃一顿饭了。”

这番话虽然说着好听,但莱特和佐夜都不傻,诺赫到底什么用意,两人心知肚明。

众口一词·虚灵石篇

“诺赫大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正好我们也有话想告诉你,还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推断。”佐夜略带歉意说道。

“什么意思?”诺赫不解的看着她。

“莫约两个小时前,离开丘索宿舍后我就直接回去了,您猜我看见了什么,不知道是谁在我宿舍的窗户上写了一个七,是用血写的,虽然因为大雨的关系变得有些模糊,但依稀还能辨认。”莱特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那也有,不过因为回去晚了,已经看不清具体数字,只剩下红色的一滩。”

怕佐夜是不怕的,但她的确很惊讶,这一种情况完全推翻了她之前的猜测,看来对方想杀的不仅是丘索,而是他们所有人,可对方是如何得知这段时间,八十一到八十八号宿舍没有人的?

“我记得你门前的数字,你是六,尼洱是二,亨利是三,因为离得比较近,席恩和瑰莉公主,还有南玉国的雪尚君和奎尹那写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等我过去想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被雨水冲掉了,但的确都写了,过了没多久您手底下的士兵就到了,可惜,如果他们来的稍微早一些,说不定就能看见是谁写的了。”莱特遗憾的说道。

“外头雨下的这么大,写的稍微早一点就会被冲刷干净,稍微晚一点说不定就会撞见人,你是第一个回去的,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看全,假设你回去的晚一些,根本没有人会察觉,除非他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诺赫思索道。

“没错,从时间上来看,对方写完数字到我回去,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应该是打算通过我来传递一个信息,他会继续动手,但他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莱特说道。

如果对方打算继续杀人,那他这么做是完全没有任何收益的,如果说之前丘索的死状还可以用憎恶恋童来解释,那么这一次的血字,就真的找不到理由了。

“凶手的行为前后非常矛盾,我甚至怀疑……这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做的,但也说不定是故意为了扰乱我们,抱歉诺赫大人,以现有的信息,我无法做出任何判断,也帮不了你什么。”

佐夜叹了口气,有太多地方根本无法用一种推论去解释,首先是折磨丘索,放过艾丽雅,其次是第二天才选择杀人灭口,再然后居然用血字的方式宣布下一步的行动,凶手的行动毫无痕迹可循,仿佛是在玩一个游戏,随着性子来。

“虽然很难解释,但有一点是绝对不会变的,那人就在我们之中,想要把他找出来的话,单凭我们几个坐在这猜是行不通的,所以还请您原谅我的擅作主张,今晚我把他们几位都请来了,不妨聊一聊,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莱特放下了酒杯,取过纸巾擦了擦嘴,他走到二楼的扶栏边,朝下张望了片刻,随即挥手道“诸位,我们在这。”

莱特并没有一个一个去找,而是直接让诺赫的士兵等他们回去之后加以转告,他本以为来的人不多,因为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宿舍,哪曾想除了奎尹全都来了。

“我说怎么点这么多的菜,原来他们都被你叫来了,这样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问,让他们都过来坐吧,位置应该够了。”

诺赫没有去责怪莱特,他从一旁空的桌子边拿了些椅子,原本不算大的方桌变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除了奎尹和死去的丘索之外,所有使臣都到了,包括瑰莉公主,她很年轻,看上去只有十七岁的样子,高颧骨,蓝眼睛,淡金色的长发自然垂落在脸颊两侧,身材修长而优美,她的美丽丝毫没有辱没花之国公主的身份。

他们身边或多或少都跟着侍卫和仆人,待到这群使臣入座,诺赫挑的小角落竟是站满了人,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儿出了什么事,好几个餐厅侍从连忙走过来询问,生怕有人闹事,场面一时间非常尴尬。

“都围在这干什么,找个位置去坐,不要给人家添乱,尼洱老弟,你干嘛这么紧张,瞧你这一身冷汗,看到没,面前这位可是名震北境的冰原剑豪,有他在,谁敢动你分毫?”

亨利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尼洱的背,只觉得手心湿漉漉的,虽然餐厅内温度比外头要高的多,但也不至于出这么多汗,连衣服都湿透了。

“公主你坐吧,我站着就可以了。”

席恩见位置有些拥挤,便把自己面前的椅子拿了开去,让瑰莉公主坐下,而他则站在一旁,诺赫一眼便看出来,席恩绝对上过战场,且是一位杀伐果决的人,他的脸上有好几处刀疤,手上的茧也很厚,站姿有些怪异,似乎曾经腿受过伤。

“我本以为北风城灵宛,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可现在看来……呵,我等出使贵国,却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未免让人心寒,看把尼洱老弟给吓得,这一身冷汗。”

亨利取过纸巾擦了擦手,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了诺赫身上,言语间多是嘲讽。

“哈哈,话也不能这么说,诺赫大人此次前来不正是为了保护你我的安全吗?再说了,我……我这是热的。”

尼洱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自莱特告诉他窗户上写的血字之后,他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出现把自己也给杀了,侍卫更是寸步不离,丘索的例子就在眼前,他太害怕了,甚至不敢回宿舍去。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伴呢?”佐夜盯着一直没有开口的雪尚君问道。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雪尚君挑眉反问道。

“怎么,你就不担心他也被人杀了?”佐夜冷笑道。

“除了奎尹和死掉的丘索都到了吧,既然你们都在这,我又为什么要担心?”雪尚君瞥了佐夜一眼,言语间毫不退让,针锋相对。

“就是,有什么好担心的,若真如莱特所说,对方要杀的第二个人明显是尼洱老弟,第三个是我,你们都得往后排一排,何等自信,甚至提前预告了,未免太过不把诺赫大人放在眼里吧。”亨利舔了舔嘴唇。

“今天下午我和席恩在灵宛图书馆,直到傍晚六点半才回去,馆内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你所说的杀人灭口,这件事我和席恩并不知情,也不可能有时间去做这件事,诸位呢?”

瑰莉公主开口就把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她很清楚凶手就是面前这群人中的一个,那么现在要做的就很简单了,一个一个的去排除,不过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敢如此狂妄,依仗的是什么?

“我?这种天气我当然是出去喝了一杯,要说证人的话,恐怕没有人记得我,毕竟大白天呆在酒馆内的没几个人清醒,不过我的侍卫可以证明,算吗?”亨利举起酒杯做了一个干杯的姿势。

“我……我比较好奇灵宛是如何上课的,去听课了,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灵法系中级三班,应该有人能帮我证明,我一整个下午都呆在那,直到课程全部结束我才回宿舍的。”尼洱有些尴尬的说道。

“哈哈,尼洱老弟,你真的就这么害怕吗?我看不如这样吧,从今天起,我们全都住一起如何,咱们这么多人,我倒要看看对方怎么下手?”亨利说这番话的时候余光一直盯着雪尚君。

“我和奎尹出门喝茶去了,没有什么证人。”雪尚君简短的解释道。

“暴雨天喝茶,两位还真是好兴致。”

佐夜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雪尚君和奎尹这两个人表现的实在太过可疑,席恩和瑰莉公主在图书馆,尼洱不知道为什么去听课了,至于她和莱特从中午开始就在一起,亨利虽然没有证人,但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唯独这个雪尚君,暴雨天喝茶?哪怕找借口也未免太过敷衍了些。

“一点小爱好罢了,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为什么对方在两位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却还能够全身而退?莫非当时两位也在喝茶,腾不出时间去抓凶手?”雪尚君冷笑着反问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对方选择今天杀人灭口,出乎了我和佐夜的预料,如果他实力足够强,又有事先准备的话,这并不是不可能,但我承认,站在门口却没有发觉房间内人被杀光了的确很不应该,但这也证明了我和佐夜并不是凶手,当时诺赫大人也在场,他可以作证。”莱特耸了耸肩。

“你们都有证人,看来就咱俩没有了,不过呢,我区区一个绝意灵武,想要在冰原剑豪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再全身而退,诸位不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吗?我要有这么本事,陛下还任命我为外交大臣,那也太憋屈了。”亨利放下了酒杯,意有所指的说道。

雪尚君环视了一圈,他心里很清楚,面前的这群人虽然没有明说,却早已经把凶手两个字写在了他和奎尹脸上,若的确是他做的也就罢了,但这件事真的与他无关,问题在于凶手到底是谁?

血染餐厅·虚灵石篇

“你们怀疑我和奎尹没有关系,拿出证据来,否则恕我不奉陪了。()”

雪尚君冷笑着环视了一圈,直接起身打算离开,这群人已经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和奎尹,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但既然这群人拿不出证据,他也懒得去解释。

“有谁说过怀疑你吗?”佐夜反问道。

“怀疑?难道不是你吗?”

莱特轻轻放下酒杯,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站起身,拔出灵导枪直接抵住了雪尚君的额头,这一幕引得周遭侍卫全都拔剑站了起来,餐厅内一片肃杀。

“坐下。”

冰蓝色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了莱特的脖子上,诺赫冷眼旁观了许久,单从这些人的言论来看,似乎完全把矛头指向雪尚君了,可说到底没有证据,直接动手未免太无理了。

“呵,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把罪扣在我的头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雪尚君面不改色的直视着莱特,他不相信这个人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当着诺赫的面开枪。

“不好意思各位,我实在是听够了他这种嚣张狂妄的言论,一时冲动,但有句话我说在前头,你不是打算杀光我们吗?大可以试试,我随时奉陪。”

莱特举起双手,灵导枪在手中转了三圈,收了回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雪尚君的身上。

“在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之前,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我不管是你们中的谁,奉劝一句,最好就此收手,法典虽不能审判外臣,但神灵可以审判任何人,这一点相信佐夜祭祀应该比我了解的多。”诺赫收回冰狼剑,淡淡的说了一句。

佐夜点了点头,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她身为时教祭祀,对于诺赫这句话在明白不过了,法典通常只是审判自己国家的臣民,但宗教却不一样,神灵有权审判一切有罪的人,甚至包括国王,无人可以例外。

但也有一点,除非是教众,否则审判教外之人时,即便罪大恶极,只要他忠心悔改,愿意赎罪,便不能处以死刑,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我相信有诺赫大人在,不管凶手是谁,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吧,杀光我们所有人?且不说佐夜祭祀和这位莱特兄弟实力都不弱,灵宛方面恐怕也不会纵容那人这般肆意妄为。”亨利笑呵呵的打了个圆场。

“……各位,我好像水喝多了。”

尼洱有些尴尬,因为紧张的关系,他出了太多的汗,嘴干舌燥,从刚开始就喝了太多水,若非之前那副剑拔弩张的氛围,他早就憋不住了,以至于现在气氛稍有缓和,他便坐立不安起来,急着要去上厕所。

“尼洱老弟,你就不怕被人在厕所给杀了?记不记得还有一个人没来,猜一猜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会不会正磨着刀,在厕所等你呢?哈哈哈,开个玩笑。”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亨利这番话的确把尼洱给吓住了,但他着实憋不住了,小肚子都开始疼,可他真的怕如亨利所说死在厕所里,那找谁说理去?

“你们陪尼洱大人去一趟吧,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瑰莉公主站出来当了这个好人,让身后的八名侍卫陪着尼洱走一趟,任谁都能看出来尼洱心里怕的要死,奈何他身边只有四名侍卫,如果对方真要杀他,恐怕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尼洱咳嗽了两声,起身离席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害怕,一想到丘索的死状,冷汗止也止不住,其实他也知道,如果凶手真的在这群人之中,那么除了奎尹没来之外,其他人都在这了,按理来说在厕所被杀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除非凶手另有其人,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应该很小了。

灵宛直属的餐厅以干净整洁著称,即便是厕所也没有任何异味,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人清扫,而且设有咒术不断的排换空气。

尼洱想了想还是没有让这些侍卫跟进来,而是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这倒不是他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硬气,只是一群男的站在边上看自己上厕所,他虽然岁数大了,但脸皮还是要的,况且厕所内也有不少人。

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哗哗的水声舒缓了尼洱的神经,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应该是自己紧张过头了,想想也是,哪有杀人前先预告的,再说了,如果对方真要动手,从今晚开始,他就让侍卫守在房间内,甚至让诺赫派去的五十名士兵也留在自己的卧室,到时候房间内全是人,就不信对方还能杀了他。

砰砰砰

“尼洱大人,您还在吗?”

厕所的隔间外传来敲门声,将尼洱的思绪唤了回来,他应了一声“怎么了?”

不对!

怎么会在隔间,他们不应该等在外面吗?

而且这个声音是……

尼洱连裤子都来不及提起,打开门就要逃出去,情急之下一个趔趄绊倒在湿滑的地面,额头磕出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但此刻顾不上这么多,他只想逃出去。

不知何时,厕所内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尼洱,他被自己的裤子绊倒了好几次,门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但他的身子却僵住了。

“嘘……”

“居然是你……原来……原来是这样,不对,不对,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丘索?为什么要杀我!?”

尼洱惊恐的缩在墙角,原本让他舒缓的灯光,水声,现在都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面前这一切让他濒临崩溃。

“没什么理由,非要我说一个的话……你的尸体对我们来说更有价值。”

“救……”

锋利的刀片划过他的咽喉,鲜血瞬间倒灌到他的气管,但他甚至咳不出来,对方一脚踢在了他的下巴,尼洱的头在湿滑的地面上滑出去近三米,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最后的呼救声没能喊出来,不过尼洱也知道,即便喊出来了也不可能有人救得了他,因为他的死从这个人出现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

“怎么还不回来?去了这么久,不会真死在厕所了吧,我去看看。”

亨利正打算起身去找尼洱,忽然看到有人从厕所方向跑出来,而且面色十分惊慌,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心不由得沉到了谷底。

这下子众人全都坐不住了,诺赫更是面色阴沉的吓人,他目光扫过面前这群人,一言不发的朝厕所方向走去。

“不会吧,我只是随便说说……”

亨利原本喝了几杯酒,稍有醉意,现在被彻底给吓醒了,全身如同置身冰窖,不管穿了多少衣服都感觉冷飕飕的,别看他装的满不在乎,好像什么都不怕,其实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否则他也不会带二十个侍卫,如果尼洱真的死了,那么下一个可就是他了。

“十二名侍卫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让尼洱被人杀了,看来凶手的实力还真是深不可测,你说对吧?”

莱特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雪尚君,他这句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凶手不可能是其他人,绝对是化魂灵武的奎尹,也只有这种境界的高手才能做到杀人于无形,并且不留下任何线索。

“与其继续怀疑我,我给你们一个建议,立刻把餐厅封锁起来,禁制任何人出入,说不定还来得及,对方不可能连侍卫也杀了,他这么做必然会惊动我们,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一直都在餐厅,而且离我们不远,能够得知尼洱的去向,混在人群之中,跟着尼洱去了厕所,然后把他杀了,趁着侍卫还没有意识到,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不过对方也许还没有离开餐厅,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从尼洱去厕所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时间,正门离开餐厅的人之中,绝对没有凶手。”

雪尚君说的十分笃定,他从尼洱去厕所开始,就一直在留意进出餐厅的人,这段时间内离开餐厅的一共有十三位,其中三名老师,十个学生,而进餐厅只有两位学生,这些人绝不可能是凶手,因为他们都是成群结队走的。

“他说的没错,立刻封锁餐厅,禁制任何人出入,不过可能来不及了,对方也许会从后门或者窗户离开。”

席恩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在场的所有侍卫,当然这其中绝大多数是亨利的侍卫,不过他也默许了,虽然抓到凶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呢?

诺赫赶到厕所之时,这里已经围满了人,其中绝大多数是餐厅的服务员,毕竟又死了一个使臣,又是在灵宛内,而且死状一如既往的惨烈。

他立刻驱散了围观的人,走进厕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尼洱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正对着自己,但最让诺赫惊讶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一地的尸体,尼洱的四个侍卫全都死了,瑰莉公主的侍卫死了五个,皆是被人一剑贯胸,只剩下三个侍卫看上去也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

见证之人·虚灵石篇

诺赫没有第一时间去询问重伤的侍卫,他立刻走到厕所的窗边,一地的碎玻璃,整扇窗户都被打碎了,风雨呼啸而入,雨水很快就在地面上积起了一滩水,鲜血被冲散,缓缓流入了排水口。()

窗外一片漆黑,这只是二楼而已,如果对方杀了人之后跳窗离开,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但却有一点解释不通,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杀掉尼洱,然后直接离开,又为什么要杀死守在外面的侍卫?

难道说他在杀了尼洱之后不小心被侍卫给发现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留下三个活口,是时间上来不及了吗?

“谁?”诺赫问道。

“咳咳……没……没看清脸,那人穿着斗篷戴着面具,不过他长得很高大,用的剑也比我们的要宽的多。”

其中一位侍卫捂着左手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指间不断的渗出,伤口颇为狰狞,也亏他能坚持到现在还保持清醒。

“很强,我们完全不是对手,如果不是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忍不住进来看看,恐怕根本发现不了,他本打算连我们一块杀光,但因为有其他客人进来,他就跳窗逃走了。”另一名侍卫补充道。

“身手很强,身材高大,使用宽剑……”

诺赫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人就是南玉国的奎尹,那一日皇室接待南玉国和朝灵国使臣的时候他是在场的,无论是他的灵武境界还是身材都完全符合描述。

别看这几名侍卫好像根本没有说出凶手是谁,甚至连面容都没看清,但这番描述除了奎尹,不作他想。

只是……

很不对劲,诺赫唯一的感觉就是不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似乎太过想当然了,明里暗里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雪尚君和奎尹,只是缺了决定性的证据,但这显然已经不重要了,当众口一词之时,证据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这一次尼洱被杀,一如既往的充斥着矛盾感,如果凶手真的是奎尹,他为何要急着在现在就杀掉尼洱,凶手的范围本身就很小,他这么做只会加重自己的嫌疑,因为除了他之外,今晚所有人都在场。

可如果凶手不是奎尹,那又会是谁?

诺赫的思绪陷入了死角,他明白自己肯定忽略了什么东西,但到底是什么呢?

原本守在外面的士兵很快就控制住了餐厅,并将这些尸体全都运了出去,至于那三名重伤的侍卫也被送往医疗区了,但仍是没有任何线索,如果是晴天的话,说不定凶手会留下血迹,但这种暴雨天,哪怕他被尼洱喷了一身的血,恐怕只需要一分钟就被冲干净了。

七国使臣又死了一位,餐厅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包括服务员在内所有人都接受了检查,花了莫约一个小时,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有查到。

“十二名绝意灵武都不是对手,身材高大,使用宽剑,在座的各位又不曾离席,这是不是已经很明显了,诺赫大人,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我建议立刻通缉奎尹,请务必把这个疯子控制起来。”亨利建议道。

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唯独雪尚君没有表态,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犹豫,难道真的是奎尹?

可他杀丘索和尼洱的理由是什么?

又为什么要用血字来预告杀人?

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在行动,难道说陛下对他另有指示?

“你去吧,我可受不了这种场合,别这么看着我,我就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谈的,管他谁是凶手,有本事就来找我,喝酒去了,不用等我,晚点回来。”

这是奎尹下午三点离开前对他说的话,当时雪尚君并没有在意太多,奎尹这个人就是这样,除非逼不得已,他不愿意参加太过正式的场合,宁愿一个人去喝酒。

难道说真的是他?

丘索死的那晚,奎尹也出去喝酒了,直到半夜才回来,的确是满身酒气,现在想来,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些?

“他在哪?”诺赫问道。

眼前这幅景象和诺赫预料中的一模一样,众口一词,所谓的证据也变得无关紧要,虽然心有疑惑,但现在找不到突破口,诺赫也只能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在哪我不清楚,他应该出去喝酒了,信不信由你们。”

雪尚君的思绪被唤了回来,但事已至此,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替奎尹辩解,这群人已经不在乎证据了,他们只想看到自己和奎尹被抓起来。

“喝酒?我看是计划着怎么杀我才对吧,诺赫大人,这个人和奎尹同为南玉国使臣,我绝不相信他会不知情,不妨先把他抓起来,你们南玉国虽为三大帝国之一,但如此肆意妄为,真当我们没有脾气,任人宰割不成?”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亨利猛地将酒杯拍碎在桌子上,他怒视着雪尚君,如果不是诺赫在场,他早就让侍卫动手了,哪里还容得雪尚君在这扯些有的没得。

“也许现在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但我只问一句,杀你们有什么意义?没错,我承认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奎尹的确最有可能是凶手,但……”

“诺赫大人,他既然已经承认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抓起来吧,我相信贵国绝不会纵容这种人继续对我们下手吧,丘索死了,尼洱也死了,我的侍卫被杀的只剩下了三个,又或者在您眼中,我们这些小国家的人,根本无足轻重,死了也就死了,比不上得罪南玉国来的严重?”

许久不曾开口的瑰丽公主突然打断了雪尚君的辩解,她这番话直接将所以的路都给堵死了,并且上升到了国与国之间的高度。

“丘索和尼洱两位大人的死,我北叶国难辞其咎,但瑰莉公主,我想你是不是有些误会了,如果杀人者真是奎尹,那话得反过来说,不是北叶国得罪南玉国,而是南玉国得罪了北叶国,虽然诸位都觉得奎尹是凶手,可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我无法定罪任何一个人,当然,为了确保诸位能够安心,我会亲自去找奎尹聊一聊的。”

诺赫思索了许久,仍是没有决定通缉奎尹,他倒希望凶手就是奎尹,这样反倒简单了,管它什么不合理,不对劲,直接把奎尹抓起来就一了百了,可万一不是呢?

但现在众口一词,全都认准了奎尹,诺赫也没有其他线索,只能先应下来,一则是为了安抚人心,二则也算表个态。

……

墨玲儿大灵士的考核非常顺利的通过了,这象征着她只需要完成论文,就可以从灵宛彻底毕业了,灵宛的毕业生前景从来都不会差,只要她没有选择留在灵宛当老师的话,然而她没有半点欣喜。

虚灵石的真相让墨玲儿的心再次蒙上了一层阴霾,她很聪明,可现在她多么希望自己不够聪明,自己为什么会和虚灵石牵扯上关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的父母,再联想一下灭门之事,虽然无法彻底还原真相,但恐怕也不离十了。

光芒渐渐消逝,灵阵暗淡了下来,梅林和叶凡同时收敛了灵力,墨玲儿虚弱的跌坐在地上,即便是两位圣灵士联手,也很难抹除这种不适感。

“叶老师,梅林老师……”

墨玲儿面色苍白,她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这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玲儿,我先送你回去吧。”叶凡犹豫了片刻,走上前扶起了墨玲儿。

“你不打算说吗?那我来告诉她。”

梅林叹了口气,也难怪叶凡不敢说,这种情况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可瞒得了一时,难道瞒得了一世,即便不说又能怎么样,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梅林老师!?”叶凡惊怒的瞪着梅林。

“您说吧,不管真相是什么……我……没关系的。”

墨玲儿微笑着,她轻轻挣脱了叶凡的手,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不需要什么善意的谎言,她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你的心脏比正常人要虚弱的多,说白了就是畸形,这种病其实很常见,它是先天性的,几乎无法医治,能活多久全看运气,而且这种病会导致你的身体很虚弱,非常容易生病,正常来说,很难活过十岁,可我问你一句,这些年你有生过病或者感到过心脏不适吗?”梅林问道。

墨玲儿面色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梅林说的这些她全都没有,哪怕是小时候也不曾有过所谓的心脏不适,好像连生病都没有过,身体健康的过分。

“按理说以你的身体状况,别说学习灵道了,正常生活都会成为难题,可你不但没有,甚至成为了灵宛近年来最为天才的学生,也难怪湫他没有感觉出来,如果不是今天你自己说出来,恐怕谁都想不到你有另一颗心脏……虚灵石。”

墨玲儿原本的心脏几乎失去了功能,但在她心脏的左侧不远处,血管连结着另一颗莫约拇指大小的晶体,如果不是他和叶凡看的仔细,差点就忽略了,正是这颗东西取代了心脏绝大多数的功能,成为了她身体内不可或缺的一个器官。

凋零之花·虚灵石篇

墨玲儿一路上都怔怔的出神,面对叶老师的安慰也一言不发,好几次都失神的站在原地不动,如果不是叶凡每次都及时停下,恐怕她早就被雨淋湿了。(看啦又)

叶凡起初还开口安慰几句,但到后来他也沉默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所谓绝望也不过如此,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滴在叶凡的肩膀,很快把他半个身子都湿透了,但这点冰凉又如何抵得上墨玲儿的心凉。

不仅仅是灵道的天赋,乃至她的命都是靠虚灵石在延续,原理也很简单,封印虚的力量需要极其庞大的灵力,正是这股灵力强行延续着她的命,但如此也造成了封印逐渐衰弱,虚的气息虽尚未流露,但恐怕也拖不了多久,等到封印的灵力彻底消散,等待墨玲儿的只有两个下场,被虚吞噬,或者取出虚灵石直接死去。

无论是那种结果,别说她不能接受,叶凡也不能接受,可又有什么办法,人族对虚的研究止步虚魔纪元,他虽为圣灵士,但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墨玲儿忽然蹲下身子,叶凡急忙停下脚步,尽可能的把伞靠过去替她遮挡风雨,这是他现在仅能做的一切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叶凡轻声问道。

墨玲儿摇了摇头,她怔怔的注视着地面,指着那一朵被暴雨折断的红色问道“叶老师,这是……花吗?”

北风城位于冰原之上,常年气候干冷,除了一些树木之外,绝大多数的植物都难以生存,更别提花朵这种脆弱的植物了,这朵红色不知名的小花在别处也许不稀奇,但在北风城可以算得上奇观了。

“科技系前些日子的成果,不过还挺失败的,说是改造出了许多适宜北境的植物,但也只是理论上可行,事实上没活过半个月就差不多都枯死了,这片地方应该是最后种植的区域,还有不少活着,不过也……”

叶凡下意识止住了话,内心不禁有些自责,明知道墨玲儿的情况,还说这些触霉头的话,鬼知道这科技系在研究些什么,尽造些中看不中用东西。

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出来一个表面上聪明成熟的女孩,她到底正在经受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有些痛苦是上的,有些痛苦是心灵上的,前者可以忍受,而后者……只有绝望。

“它死了吗?”

墨玲儿轻轻触碰着这朵早已经枯死的红色小花,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

“……嗯。”

“它活过吗?”

“活过,不管时间有多短,它也曾有过生命,曾存在于这个世间。”

“叶老师,我……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两年。”

叶凡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答案告诉了她,以现在封印灵力流失的速度,不出意外两年后就会消散,但这并非绝对,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制作虚灵石的人,说不定就能得知封印咒术是什么,那样便可以为其补充灵力,延续封印的存在,如此墨玲儿的命也可以相应的维持下去。

只是制作虚灵石的人又怎么可能暴露行踪,行如此禁忌之事,一旦被各族查明身份,他将面对无止境的追杀,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南玉国的那两位使臣。

“够了,两年够了,叶老师您还记得吗?当初我刚到灵宛的时候,您问过我……不对,是我们两个问题。”墨玲儿忽然莞尔而笑,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叶凡沉默不言,他当然记得,两年前的初春,他带的灵法区高级三班全都毕业了,灵宛迎来了一大批新生,他还记得当时墨玲儿只是一个有些胆小的女孩,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的看书,也不和别人交流。

灵法系绝大多数是贵族子弟,墨玲儿根本融不进那个圈子,但她却比这些贵族子弟要努力十倍不止,在打工赚钱的同时依旧能够保证学业,正是这一点打动了叶凡,他总是会抽出时间去解答墨玲儿的疑问,顺便和她聊天,尽可能的去帮助这个胆怯的女孩。

墨玲儿也没有让他失望,初级灵士,中级灵士,高级灵士,到现在的大灵士,短短两年时间她的境界提升快得离谱,甚至惊动了叶北,被授予骑士勋章。

“我以为您会像其他老师一样问我们为什么要学习灵道,毕业之后想做什么,但没有,您非常严肃的问我们,有没有某种你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如果你只剩三天可活,打算做什么?”

墨玲儿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当时只有四个人回答了您的问题,很多同学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也是一样,您对此很不满,并扣了我们所有人的分,还告诉我们,除非答案让您满意,否则每学期都会先扣一分,累积到今天,我已经被您扣了整整四个学分呢。”

“是啊,当初我真的很失望,那么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回想起当初的种种,叶凡不禁露出了微笑,这个两个问题对于十二三岁的学生来说的确太难回答了,他还记得维特同学说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叶老师,我愿意为了甜甜圈付出生命!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我肯定要买一房子的甜甜圈,一直吃,一直吃!不然……不然就没机会了。”

叶凡的第一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很复杂,直指本心,每个人都会有不一样的答案,有人愿意为了自由付出生命,有人愿意为了信仰付出生命,有人愿意为了荣誉付出生命,当然也有像维特同学这样的,愿意为了甜甜圈付出生命。

墨玲儿没有回答,她弯身捡起地上那朵枯死的红色小花,将其轻轻扬起,原本残破不堪的花瓣转眼消失在雨幕之中。

“还记得老师第一堂课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你们是我叶凡的学生,只要你们还呆在灵宛一天,我还活着,就必须对你们负责。”

叶凡伸出手,风向骤然变化,那原本已经消失的红色小花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只是小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纵然他身为圣灵士,也无法将其恢复原状,死去的再也回不来了,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此刻叶凡才恍然,原来这才是墨玲儿的答案。

“谢谢您,叶老师,这两年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墨玲儿红着眼眶,她不顾风雨走出了叶凡的雨伞,大雨顷刻将她淋的通透,但墨玲儿已经不在乎了,她转身朝叶凡鞠了三躬,随即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雨幕之中。

叶凡没有追上去,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手中支离破碎的花朵,灵阵浮现在他的手背,庞大的木灵逐渐汇聚,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唤起这朵花的生机,它死了,彻底的死了……

……

墨玲儿走的快,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是不断的淋着雨,冷到全身发抖,以此平静心绪,如果继续呆在叶凡身边,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崩溃。

原来灵道的天赋只是虚灵石赋予的,那么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只剩下两年了,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一个彷徨无助的女孩漫步在大雨之中,她没有怨恨,没有不忿,只是觉得无奈,心灰意冷,如果不是虚灵石也许自己早就死了,可这种已经注定的命运,她真的不想要。

现在该去哪呢?

该做什么呢?

墨玲儿没有答案,她很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往常一样和蔷薇她们去吃饭,准备论文,教秋年咒术,逛逛商业街,可她真的做不到。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她也一样,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她实在难以承受这么多的打击。

“这位美丽的女士,你似乎没有带伞,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告诉我,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一程。”

雨忽然消失了,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到过,但墨玲儿一时间想不起来,她呆呆的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男子,蓝眸红发,身材高瘦,穿着华贵非常,他撑着一把黑伞,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莫楠爵士?”

墨玲儿揉了揉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遍,面前这个人的的确确是莫楠,柔和的灯光透过窗户映照着莫楠的脸庞,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商业街的一家餐厅门口。

“人生何处不相逢,铃女士咱们又相遇了,你说这算不算一种缘分呢?”

莫楠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表现出绅士风度,但他心里一清二楚,这几天灵宛宣布对外开放,他便兴匆匆的来找墨玲儿了,然而灵宛实在太大,班级更是数不胜数,哪里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然而就在刚才,一样的雨天,一样的没有打伞,一样被自己碰巧看到,莫楠都怀疑是不是神灵听到了他的心声。

“……噗哈哈。”

墨玲儿撩起湿漉漉的头发看着莫楠不禁笑出了声,又是这一套老掉牙的搭讪,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活七十岁就一定比活十七岁要幸运吗?

生命赋予时间意义,而非时间赋予生命意义。

闹事之人·虚灵石篇

凌晨时分,奎尹忽然从床上惊醒,胃里说不出的难受,头也疼的像针扎似得,他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了良久,有些茫然的环顾了一圈,回忆了好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

昨天下午,他找了家酒馆喝酒,反正雪尚君也没有让他着手虚灵石的事,丘索的死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说是酒馆,其实这儿有很多接客的女人,而二楼就是一间间的隔房。

他如往常一样找了一位陪酒女,名为芸雀,长得很漂亮,金发碧眸,身材高挑,妆也化的不浓,他并非第一次来这家酒馆,但这么漂亮的陪酒女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也不知为什么要出来接客,奎尹打算给她讲讲自己的光辉历史,先调,打开话题才好更进一步,毕竟很多女孩子都吃这一套,况且他本身就一副凶悍健硕的样子,配上随身的巨剑,单单只是气势便足以征服这些陪酒女。

可这一次却出乎了奎尹的预料,这个陪酒女对他的过往丝毫不买账,只是不断的点酒,没有半点要开口聊天的意思,她点酒倒是很正常,因为有提成,但一句话都不说,只顾着喝酒就太不合适了,若是换一位客人说不定就被惹恼了,直接将其赶走,她拿不到一分钱,但奎尹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她越是不说,奎尹就越是想了解这个女人。

“灌醉我,我就全都告诉你。”

芸雀笑的很迷人,她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红酒,轻轻抹在自己的嘴唇,俏皮在奎尹脸颊上亲了一口。

喝酒?

奎尹最不怕的就是与人拼酒,特别是这种根本没有什么度数的红酒,他喝上十**也不可能醉,多花点钱而已,这点酒钱他还付得起。

酒一杯接着一杯,奎尹忘了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但他很清楚的记得,明明只是普通的红酒,不知为什么变得特别上头,他本打算吃点东西缓一缓,却被芸雀嘲笑他年纪大了,酒量不行就别硬喝。

奎尹忍不了的就是被人说年纪大,明明才四十五岁而已,这一身肌肉可不是那些贵族少爷能比的,一怒之下又是连喝十多杯,直接把自己喝趴了,可反观芸雀一点事都没有,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在之后奎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芸雀……难道说我被下药了?”

奎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这种酒量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给喝倒了,居然还醉的不省人事,只剩下一个可能,被下迷药了,这种情况倒也不算罕见,有很多陪酒女见雇主有钱,又是孤身一人,通常会心生歹念,下药将其迷晕,杀人倒不至于,但肯定会偷个干干净净。

“糟了……好像还没有付钱。”

奎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连忙摸了摸身上,果然什么都没了,不仅仅是钱袋,连手上的戒指都偷走了,恐怕自己除了衣服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什么都不剩?

奎尹身子一僵,他缓缓伸手摸了摸背后……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摸到,抱持着最后的希望,奎尹四下看了一圈,还是没有,他的剑也被偷走了,这下子把奎尹气得够呛,他猛地起身,也不知是酒劲没有过去,还是迷药尚有余效,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起来。

“呕……”

奎尹连忙扶住一旁的床柜,俯身就开始呕吐,半晌之后,屋内充斥着浓郁的酒气和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就连他自己都有些闻不下去,急忙打开窗户。

北风城的雨仍为休止,但已经变小了很多,起码不像刚开始那么吓人了,微微寒风夹带着细雨拂在奎尹的脸庞,让他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该死!”

奎尹抹去脸上的雨水,狠狠的锤了一下窗台,原本就有些发霉破败的窗户直接连木框都被震歪了,他奎尹明明就是这方面的老手,居然也有这么一天,连剑都给人偷走了,这要是传出去,哪还有脸回南玉?

对于他这样的剑士来说,丢了剑和丢了命没有什么区别。

念及此处,奎尹更是怒从心头起,他不是恼怒芸雀骗他,而是恼怒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蠢,稍稍激将就头也不回的往人家设的坑里跳,亏自己先前还说了一大堆光辉事迹,恐怕现在芸雀肚子都笑疼了。

现在这个时间,酒馆内生意不错,很多人都是大半夜出来喝酒,宣泄生活的压力,不把自己喝到桌子底下去决不罢休,奎尹在二楼的隔间都可以听到楼下传来的喧闹之声。

奎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药效恐怕还没完全过去,若非他身为化魂灵武,体质强横无比,恐怕这一觉都能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去,但即便如此仍感觉浑身使不上劲。

他很清楚这些陪酒女必然和酒馆的老板有牵连,毕竟是双赢的买卖,想要找到芸雀大概是不可能了,但这儿的老板说不得知道些什么。

奎尹强忍着怒意快步下楼,好几个男的左拥右抱,手里还拿着酒杯,踉踉跄跄的就朝楼上走去,原本就狭窄的楼梯变得更为拥堵。

“干什么你!?还……还不给我滚开!”

一个酒鬼口齿不清的伸出手对着奎尹指指点点,甚至还比划着拳头一副想要动手的样子,一旁的陪酒女显然也喝多了,不但没有劝阻,反倒一个劲的给他加油。

奎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加上此刻正压着怒意,被这人一激,他扭了扭脖子,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对准这个酒鬼的胸抬腿就是一脚。

砰!

酒鬼凌空飞了出去,在楼梯正对的墙壁上撞出一个大洞,只剩下半只脚还露在外面,也不知是生是死,而他身后的人被这股力道带的脚下踉跄,本就喝了酒,哪里还站的稳,皆是骨碌碌的滚下了楼梯,摔得七荤八素,直接昏了过去。

“杀人了!杀人了!”

陪酒女被吓蒙了,酒登时醒了大半,她惊恐的看了一眼奎尹,转身就逃走了,奎尹也不去拦她,这一脚让他的怒火发泄出来不少,她想叫人尽管叫就好了,也省的自己去找。

经营这一类酒馆的人,或多或少有点势力,平日里都有人看着场子,应付几个酒鬼那是绰绰有余,一听说有人闹事,当即就拿上家伙冲了出来,人还真的不少,黑压压一片,粗略看去起码有三十几个人,皆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些喝酒的客人也不怕事大,举着酒杯在一旁看热闹,这种事太常见了,总有几个不长脑子,酒喝多了就爱闹事,然后被人打到血肉模糊抬出去为止。

这种酒馆公侯贵族看不上,富家子弟也不爱来,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准,来这喝酒的大多小富即安,说句难听的,就算当场打死了,也无所谓,把尸体找个地方一埋,谁都找不到。

“我只问一遍,昨天下午陪我喝酒的那个女人她住在哪?”

奎尹一眼就看出来面前这个衣着光鲜却中年秃顶的男子正是这家酒馆的主人,他也懒得废话,这群不入流的打手吓唬吓唬普通人还行,想吓唬他奎尹,起码再多个五十倍,得来一支军队才行。

中年秃顶一口气喝完了酒杯中的红酒,打了个酒嗝,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奎尹好一会,像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随即对着身边这群打手道“注意点,别弄得到处都是。”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离开了,这种事太常见了,估计又是被陪酒女骗了钱或是偷了钱,他知道那些陪酒女都是些什么人,想在他的酒馆做生意,知根知底才能互惠互利,就像现在,她们偷了钱没关系,他会出面摆平的。

“要动手是吧,来!”

奎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筋骨,冲着面前这群人招了招手,眼里满是轻蔑和挑衅。

“大家给我上,宰了他!”

“找死!”

这下子彻底激怒了这群打手,平日里还没见谁敢这么狂妄,这人喝酒喝疯了吧,原本想着打个残废就扔出去得了,免得脏了地方,尸体也不好处理,可现在看来,这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抄起家伙一拥而上,有的拿酒**,有的拿匕首,有的干脆搬起了凳子,拿什么都有,活脱脱的市井混混斗殴,这冲上去的气势倒是很足,一副要把奎尹当场打死的错觉,然而这种错觉在奎尹出手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等的打斗,他们连奎尹的衣角都碰不到,就已经被满脸鲜血的倒在了地上,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地上已经躺了二十多个人。

“灵……灵武士,他是高阶灵武士!”

其中一名打手不禁朝后退了三步,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了,他站的比较靠后,原本以为根本不可能有自己出手的机会,这人死定了,哪知道晃眼的功夫,却是自己的这些兄弟生死不知的躺了一地。

神权王权·虚灵石篇

“看什么看,打架没见过吗?还是说你们也想和我动动手?我数到三,全都滚出我的视线范围,一……二……”

奎尹心情很不好,面色阴沉的吓人,再看他身前这一地半死不活的打手,还没数道三,这群人酒钱都没付就一溜烟的全跑了。()

“没说你。”

奎尹一把拽住了那个准备偷偷溜走的中年秃顶男人,他长得本就高大,站在酒馆老板面前比他足足高出小半个身子,双目圆睁,凶神恶煞的模样。

“别……别打我,有话好说,那个陪酒女偷了你多少钱,我赔给你,我全都赔给你。”

酒馆老板面色惨白,站在奎尹面前,被他想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起来,双脚悬空,衣服紧紧勒着满身的肥肉,他盯着奎尹青筋毕露的胳膊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女人,惹了这么个凶神。

奎尹挑了挑眉毛,什么都没有说,左手握拳高高举起。

“……您是说芸雀吧,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酒馆老板急中生智喊道。

“你想起什么了?”

奎尹的拳头完全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他反倒觉得奇怪,这些陪酒女的名字大多不是真名,特别是像芸雀这种打定主要要偷你钱的,名字肯定是临时取得,自己没有说过芸雀的外貌特征,仅凭一个假名他怎么就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我们这一片喜欢偷钱的不在少数,但很多偷一笔就收手,那段时间也不出来接客,会躲上好一阵子,除非把这笔钱用完了,主要也是怕被人查清身份遭到报复,但唯独有一个女人,她是个惯犯,不怕死的那一种,而且喜欢给人下药,今天偷完,明天换个地方接着偷,也不知道钱花在哪了,好几次有仇家找她,如果不是被我打发走了,她早就被人抓住给打死了,您说的芸雀十有就是她了。”酒馆老板像是看出来奎尹在想些什么,急忙解释道。

“她住在哪?本名叫什么?”

既然有了线索,奎尹也懒得与这群人纠缠,被偷的钱倒是无所谓,可关键是他的戒指和剑,这两样东西打死也不能丢。

“这个……我……我不太清楚,你觉得像她这种人,住在哪会告诉别人吗?真要这样她早就死了,至于本名更是无从谈起,连同您告诉我的这个,她的名字已经不计其数了。”

话说到这,酒馆老板的冷汗又下来了,眼见奎尹的面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原本放下的左手再一次举起,他急忙补充道“不过我派人跟踪过她,您知道的,我只是个开酒馆的,不得不防一手,生怕她在我这得罪什么惹不起的权贵……具体住在哪我真的不清楚,但肯定离着不远,我的人跟她到修女街就跟丢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就住在那块地方。”

“修女街?”

奎尹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不清楚修女街在哪,但修女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宗教的女性教徒,这一类人别说到酒馆接客偷钱了,就连结婚都不被允许,绝财,绝色,绝意,她们已经将生命彻底献给自己所侍奉的神。

“听您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可能不太清楚,这修女街原本的确是宗教修女居住的街区,不过那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现在那地方妓女比修女要多的多。”酒馆老板唏嘘不已的说道。

奎尹也不傻,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为什么,在叶北登位以前,北叶国的神权和王权完全是平齐的地位,换句话说,教宗和国王的权利是一样大的,可问题在于,不是所有国王都像旭阳国的国王一样,甘愿沦为教会的走卒,一旦当他们意识到,教会的势力太过庞大,甚至会对王权产生威胁时,便会断然采取措施抗衡,乃至诉诸武力。

这种情况在各个国家都有发生,神权和王权的关系一直都是此消彼长,处于激烈的争斗,争斗尖锐且复杂,旷日持久,他们南玉国也是如此,甚至有的国家因此而分裂,一方主张神权至上,一方主张王权至上,形成二者对垒的局。

王权对教会的支持与合作无非是利用,世俗的君主会利用教职的任命权,鬻卖神职,将其封给忠心的下属和家族,或是利用各种手段把教区占为己有,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这通常会造成教会财产大量流失,声望和威望下降。

教会要摆脱世俗政治的控制,教宗认为自己是教会世界的精神领袖,理应控制和指导世俗的君王,以开除教籍和褫夺教权为武器,操纵世俗政权,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就好比旭阳国,圣教趁着先王离世,国王年幼之时,颁布了教宗敕令,非常明确的阐述了教宗的地位和权利,比如唯有教宗一人可以任免主教;唯有教宗一人有权制定法典;所有君主应亲吻教宗的脚;教宗有权废黜君王甚至宣布圣教从未犯过错,也永远不会犯错;教宗永不受审判等等。

这正是造成旭阳国神权高于王权的根源所在。

但如果这个君主是叶北呢?

血腥的镇压,屠戮,所谓的平定内乱有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平定北叶国的教会分子,这造成了在北叶国神权几乎没有任何与王权对抗的资本,非常没落,但叶北没有彻底根除教会,他要做的只是将其牢牢握在手中,不允许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如此他们才有存在的价值。

“修女街在哪?带我过去。”奎尹沉声道。

“可是……好好好,你别动手,我带你过去,不过她到底住在哪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真找不到也别怪我头上。”酒馆老板刚想推托,却见奎尹眼睛一瞪,整个人都焉了。

“废什么话,带路。”

……

酒馆离修女街并不远,仅仅相隔三百米不到,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修女街,细密的雨顺着屋瓦连成一线,成了这条狭窄街道唯一的声音。

凹凸不平的地面,低矮的房屋,空气中还飘散着难以言喻的气味,街边的路灯也大多昏暗无光,比起贫民窟相去无多,教会在北风城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就是这种破旧狭窄的街道的尽头耸立着一座破旧的教堂,高耸入云的尖顶,老旧发黑的台阶,它本该庄严肃穆,但在雨夜中却显得阴森诡谲,让人不禁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教堂,而是闹鬼的鬼屋。

当当当……

钟声响起,悠远而肃穆,像是来自苍穹,为这破旧肮脏的修女街镀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地方拆了个遍,这些房屋是后来重建的,唯独这座教堂没有拆,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它每晚午夜十二点都会敲钟,听说还有几个老修女在里面住着,每天忏悔,祷告,也不知道图什么。”酒馆老板说道。

“图什么?别人有信仰,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只知道财色。”

奎尹鄙夷的瞥了一眼酒馆老板,他没有半点自觉,明明自己也是个没有信仰,只知道财色的人,否则也不会被人下药,连剑都被偷了。

“一家一家找肯定不现实,您不妨去教堂内找人问问,应该有人在守夜……那个,这天也怪冷的,这伞我就送您了,酒钱和房钱也不要了,权当给您赔罪,要不……我就先回去了。”酒馆老板试探性的问道。

北风城本就地处极北冰原,这大半夜的,还下着雨,冷风一吹,哪怕穿的再多,身子依旧抖的停都停不下来,他实在难以想象,奎尹穿的这么单薄,是怎么做到面色如常的,难道说灵武士连正常的冷热都感觉不到?

“想回去可以,但话我说在前头,她偷了我很重要的东西,要是这人我找不到,你绝对跑不了。”奎尹冷声道。

“我明白,如果您真的找不到她人,只要她敢回酒馆,我就把她抓起来,不管她偷了您什么重要东西,保证一件不落的给您要回来。”酒馆老板连连应声,这该死的地方他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街道只剩下了奎尹一人,明明雨声不绝,寒风凛冽,但这种寂静感让人说不出的心慌,两旁低矮的房屋没有一点亮光,如同陈列的棺木,死寂无声。

正如酒馆老板所说,一家家敲门去找是不可能的,况且已经午夜十二点了,现在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去这座教堂,看看是否有人守夜,如果芸雀真的住在修女街,说不定她也曾去过教堂,虽然名字是假的,但面容,发色,瞳色肯定是真的,这点把握奎尹还是有的。

打定主意,奎尹直奔教堂而去,虽然看着阴森,但害怕是不可能的,他可是上过战场,睡过死人堆的。

啪嗒……啪嗒……

这条路的确是很破烂,奎尹走到一半鞋子就彻底被积水给弄湿了,双脚冷的像是针扎一样,灵武士当然不可能感受不到冷暖,只是这点冷暖还不足以让其动容。

面前是一扇足有三人高的铜门,其上雕刻的图案绝大多数已经被彻底磨平看不清原貌,它紧紧的关闭着,仿佛在回绝一切外来者。

修女妓女·虚灵石篇

奎尹用手抚摸着铜门上的雕刻,冰冷且粗糙的触感,也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他虽然没有什么信仰,但对这些古老的宗教一直心怀敬畏,毕竟他就是在教会长大的。()

砰砰砰。

奎尹轻轻敲了敲门,沉闷的声音转眼就被雨声所覆盖了,许久无人应声,正当奎尹犹豫着要不要喊一声的时候,左侧那被铁网包覆的窗户口传来了脚步声。

她穿着黑色的衣袍,白色披肩,头上也系着黑白相间的布,但不同于酒馆老板所说的老修女,她很年轻,湛蓝的眼眸,莫约二十多岁,长得非常清秀,她打开了窗户,透过铁网的缝隙注视着奎尹。

“有什么事吗?”修女轻声问道。

“呃……是有点事,我想打听个人,能让我进去说吗?我向诸神发誓,绝对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

奎尹显得有些拘谨,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种亵渎,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和陪酒女去,不仅仅是自惭形秽,更是让他想起了一些不愿意记起的往事。

修女沉默了片刻,直接将窗户关了起来。

“哈哈……”

奎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果然还是被拒绝了,毕竟这么晚了,况且他一个男的大半夜来修女街的教堂,传出去算怎么回事,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会强迫这位修女。

吱呀……

正当奎尹转身离开,打算明天再来找的时候,身后的铜门却缓缓打开了,柔和的灯光从教堂内洒出,奎尹的影子被投射在高低不平的台阶上,修女轻声道“进来吧。”

“谢谢。”

奎尹拘谨的道了声谢,收起了雨伞,跟随修女一道进了教堂内。

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教堂,比起一些著名的教堂而言,它显得有些小,尽头是一座有些陈旧的祭坛,点满了蜡烛,而在祭坛的左侧是一个讲坛,它连接着一个小小的木质楼梯,教堂内整齐的摆放着长凳,两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的油画,其中又不少已经发黄破损。

修女在门口拦下了奎尹,她指了指摆放在左侧的一个石台水盆,用手指沾了点水,然后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一个圆圈。

奎尹心领神会,当即跟着做了一遍,这只是一个仪式,象征着净身,这本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仪式,但他却做的很认真。

这种熟悉的感觉,神圣而安详,奎尹走到那一幅幅的油画面前,当他看到其中一副画时候,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却又如同触电般的将手缩了回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奎尹急忙开口掩饰道“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画中是一名身着红衣,头戴白巾的修女,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裹着白巾,非常可爱,奎尹透过画便感受到这位修女的慈爱之情。

“这幅画叫做神子诞生,不过它并非原作,而是临摹的,原作早在百年前就已经不知去向了,它讲的是神子为了替世人解惑,布道,离开天堂,降生于世间,由童贞修女索菲生下的故事。”修女微笑着解释道。

“原来是神子啊。”

奎尹干笑了两声,他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是了,修女怎么可能会诞子,那是不洁和背叛,会被扒光衣服游街,最后当众用焚烧致死,且死后还要下七重地狱的,又怎么可能被画成画像挂在教堂。

“对了,您不是说要打听一个人吗?”

“哦对,我都给忘了。”

奎尹没有说具体的事,只是将芸雀的外貌特征描述了一遍,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根据酒馆老板,芸雀只是有可能住在修女街,况且就算她真的住在这,这么多人家,这个修女也不一定就知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修女眼神中出现了一抹惊慌,随即又强行镇定了下来,她微笑着说道“您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您去别的地方打听一下吧。”

虽然只是刹那,但那一抹惊慌仍是被奎尹看在眼里,若换了平时,他哪里管这么多,直接动手逼她开口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不行,因为这是教堂,而她是修女,仅凭这两点,奎尹绝不可能动手。

他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表现的有些失落“这样啊,我还想当面谢谢她来着,帮了我这么多,只可惜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打听了好久才得知她也许住在修女街,看来又白跑一趟了。”

奎尹说这番话的时候余光一直盯着这位修女,注意着她神情的细微变化,果不其然,她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原本有些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这下更加印证了奎尹的猜测,她不但知道芸雀是谁,而很有可能彼此认识,并且关系不差。

“那真是太遗憾了。”修女说道。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所信仰的是上神,也被称之为旧神教,属于最古老的宗教之一,你身为旧神教的修女,就应该知道撒谎也是一种罪,你知道上神最恨恶是什么吗?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染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奔行恶的脚,谎言的假见证,布散纷争的人,这难道不是对你自身信仰的一种亵渎吗?”

奎尹问的轻描淡写,可在看这位修女,她的手不自觉的捏着裙摆,眼神游离,俨然一副被奎尹说中的样子,任谁都看不出来,奎尹这种粗犷的人,居然会对旧神教有了解。

“我说过了,我没有任何恶意,你只要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住在哪就可以了,你也可以不说,继续骗我,没有关系,上神自会审判你的罪。”

奎尹很清楚要撬开这些教徒人的口,最大的利器不是武力,而是她们自身的信仰,真正的信徒不会畏惧疼痛,死亡,但他们绝不容许自身的信仰被人亵渎。

“她……”

“西维尔,还是你去哄他们吧,我来替你守夜,这群小鬼我是真拿他们没办法,这个点就是不睡觉……有客人吗?”

熟悉的声音,奎尹一听就知道来的人是谁,正是把他偷到身无分文的芸雀,她同样穿着修女服饰,手上提着一盏油灯,似乎还没有认出奎尹。

“赫茜姐姐,你……你去睡吧,我来守夜就好了。”西维尔急忙挡在了两人中间,拉着赫茜就往回走。

“原来你叫赫茜,这才半天时间,就已经认不出我了吗?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是一名修女,莫非旧神教真的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连修女都不得不出来陪酒接客,乃至偷钱方能度日?”

面对西维尔的时候奎尹尽可能的克制着自己的怒意,但当他看见芸雀,或者说赫茜的时候,可就没有好脸色了。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要我还钱吗?不过很抱歉,我已经用完了,你可以把我交给卫兵,以法典来审判我,也可以直接杀了我,我不会反抗的,想怎么做随便你吧。”

赫茜只是微笑,她仿佛完全不在乎,反倒是身旁的西维尔听完奎尹这番话如遭雷劈一般,原本拽着赫茜袖子的手也滑了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盯着赫茜喃喃道“接……接客?赫茜姐姐,他说的是真的?”

赫茜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唯独这件事,我不会做,永远也不会。”

“用完了?”

奎尹清楚的记得自己戒指内起码还有十万叶纹金,这是算是他这趟出使北叶国的全部费用了,其实满打满算最多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随便他怎么花都是够用的,怎么被赫茜偷去不到半天时间就花完了?

“对,用完了。”

“行,钱你用完了,那也无所谓,权当付你的报酬,可我的戒指和剑呢?哪怕你卖掉了,也请告诉我卖给谁了,这两样东西我不能丢。”奎尹急忙追问道。

“我是打算卖掉,不过你来的很及时,想要就跟我来拿……西维尔,以后就拜托你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赫茜说完这番话,提着油灯朝教堂的后门走去,奎尹见状虽心有疑惑,但也只能跟了上去,毕竟戒指里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至那把剑更是堪比他的命。

穿过教堂的后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非常陡的木头阶梯,与其说是阶梯,倒不如说更像是固定的梯子,它连接着教堂的二层,梯子的两旁固定有铜制的烛台,却没有点上蜡烛,以至于朝上望去,根本就是漆黑一片。

奎尹才进来就闻到了一股发霉潮湿的气息,这座教堂修建的时间太过久远了,加之北叶国对教会的打压,根本就没有钱重新修建,恐怕连修补都做不到,这木梯也是晃晃悠悠的,让人不得不怀疑,踩上去会不会直接塌下来。

赫茜将油灯套在自己的胳膊上,两手扶着木栏,慢慢的朝上走去,每踩一步,脚下的木梯都会发出刺耳难听的吱呀声。

“还真是够穷的,难怪这修女街沦落成了妓女街,人都要饿死了,谁还顾得上信仰这种东西?”奎尹内心不禁感概道。

赎罪之路·虚灵石篇

教堂的二层有许多房间,赫茜提着油灯走到了一间类似储物间的屋子,从腰间取下一大串的钥匙打开了房门,灰尘洋洋洒洒,里面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木架子,上面堆积着许多杂物,仅有一条狭窄的空隙供人出入。()

然而就是这么一间杂乱的储物间,地上却摆放着一袋又一袋的小麦,面粉以及盐,数量极其之多,奎尹注意到这种储物间远不止这一间,起码有四五间,很难想像这么穷的教堂,居然有钱储备这么多的食物,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钱被花在哪了。

“有这么多人要养活吗?”奎尹皱眉问道。

赫茜不答,她从木架背后吃力的拖出一把巨剑,扔在奎尹面前,随后又从架子上一个铁盒内取出一枚精致戒指,一并交给了奎尹。

“都在这了,里面的东西我没有动,只是取了钱而已,很抱歉骗了你,这件事完全是我自作主张,与教堂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报复的话,找我就可以了。”

吱呀……

奎尹正要回答,忽然身后的木门打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的朝里探着头,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龄的男孩和女孩,就像一群小老鼠,偷偷摸摸的遛了进来。

“……赫茜姐姐是你啊,我还以为……还以为闹鬼了。”

为首的男孩傻笑着摸着头,他长得很瘦弱,穿着并不算厚实的衣服,脖子细的吓人,以至于他的脑袋看上去显得有些大,而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也是一样,脸颊深深的凹陷,眼窝衬着骨头,细长的手臂仿佛连风都可以将其折断,本该红润的嘴唇泛着僵白之色。

“这么冷还出来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睡?”

赫茜眉头微蹙,她放下油灯,有些生气的走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见他喊疼,又急忙松开了手“你们几个出来干什么,就这么不愿意睡觉?我已经去找过西维尔了,她过会就来陪你们,快点睡觉去。”

回应她的只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就连奎尹都看出来了,这几个孩子太饿了,赫茜见状不禁叹了口气“去餐房等我。”

欢呼雀跃,这群孩子飞奔着离开了储物间,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喝上一口热腾腾的小麦粥,北境的冬天真的是太久了,太冷了,饿着肚子睡觉,连被窝都是凉的。

奎尹一直没有开口,他将剑重新背了起来,并检查了戒指内的东西,的确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缺。

“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

奎尹心中的怒气基本已经平复了,他已经明白赫茜为什么要去当一个陪酒女,为什么不怕死的一次又一次的偷钱。

赫茜用袋子装了一些小麦,又取了一点盐,犹豫片刻,又选了两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水果,当她听到奎尹这个问题,手不由得一顿,低声道“待会再说吧,我先给他们做点吃的去。”

……

非常清淡的食物,奎尹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麦粥,什么配菜都没有,只是放了一些盐,稍微有一点的咸味仅此而已,别说他这样吃惯了大鱼大肉,常年混迹各种宴会的人,就算是普通人家,大概也会觉得难以下咽。

可偏偏就是这种食物,面前这些孩子却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他们在做完祷告之后,狼吞虎咽的喝完了小麦粥,恨不得把碗都舔的干干净净。

赫茜还给他们切了点水果,虽然很少,但这大抵算是教堂内最为奢侈的食物了。

“吃饱了吧,都去睡吧,可别告诉别人,我特地给你们几个加餐,不然……”

“知道了,知道了。”

“睡觉去咯。”

赫茜话还没说完,这几个孩子一溜烟的就跑了,这么冷的天气,哪都比不上被窝,如果不是饿的受不了,他们也不会跑出来,赫茜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慢慢的喝着面前这碗小麦粥。

“他们都是修女的孩子,不对,应该是妓女的孩子,她们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修女,信仰填不饱肚子,没有多少人坚持的下来,为了生活去陪酒,去接客,去乞讨,生下来的孩子被丢弃,可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教会迄今为止领养了四十三个弃婴,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太多了,被冻死的,被饿死的,才出生就被掐死的,你可以说我一样亵渎了修女的身份,亵渎了对上神的信仰,但很多事真的没有办法。”

赫茜道出的真相比奎尹猜测的还要残酷十倍不止,旧神教在北叶国没有任何地位可言,许多修士一生信仰神明,却因为王权的刻意打压,沦落到连正常工作都找不到的地步,虽然明面上旧神教依旧是北叶国的最古老的宗教,但它的现状却是凄惨无比。

当信仰和生活产生了冲突,该如何选择?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如果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那么所谓的信仰还有什么意义?

修女沦落为妓女,修士沦落为奴隶,曾经的信仰成了他们身上去不掉的烙印,枷锁,负担,但这已经是叶北最大的仁慈了,他没有选择血洗旧神教,而是让其苟延残喘的存留了下去,只是对于真正的修士来说,这种生活简直比死还要不如。

叶北登上王位时王权取得了绝对的统治权,那几年,数不清的修士纷纷选择了自杀,即便他们知道,自杀也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但相比活在这个没有任何信仰的世界,看着这群人亵渎神明,他们宁愿下地狱。

“那年我才十三岁,成为修女没多久,很多士兵冲进来,他们用刀在每个人的额头都刻下了两道伤疤,赶走了所有的信徒,拿走了所有的钱和粮食,有一位修女试图反抗,当场就被杀了,我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不敢说话,也许从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不配继续当一个修女了。”

赫茜撩开额前的头发,光洁的额头上烙印着圆形徽纹,那是旧神教的象征,然而两道狭长的伤疤交错着破坏了这个圆形,显得狰狞可怖。

“他叶北做的如此决绝,你们为什么不离开,难道就一定要留在北叶国不成?”

奎尹越听越是心惊,王权对神权的打压不罕见,但做的像叶北这么绝的,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等于彻底堵死了旧神教在北叶国的生路,别说反扑了,恐怕活下去都成了问题,难怪叶北死了,他从不给别人留余地,别人也一样会想方设法致他于死地。

“去哪?旧神教发源地是北叶国,在其他地方则被视为异端,况且我们也离不开,我们不被允许乘坐列车,不被允许从事正常的工作,教会失去了信徒,沦落为底层,比乞丐还要不如,其他城镇也许可以离开,但在北风城,你难道要我们徒步横跨冰原离开吗?”赫茜自嘲的笑了笑。

奎尹沉默了良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面对赫茜的遭遇他不仅仅是同情,更是为其不忿,他从戒指中取出一根项链,轻声道“我母亲也是一名修女。”

那是一条银质的半月项链,虽然有些许变色发黑,但看得出奎尹将其保护的很好,项链上没有一丝划痕。

“月教?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月教和我们一样,是绝对不允许结婚生子的。”

“母亲她从未结婚,她……她只是不得已才生下了我,当时南玉也在打压月教,不过没做的像叶北这么极端,月教信徒众多,教宗更是一呼百应,王权和神权的斗争,注定免不了暴力流血事件,然而可笑的是,反应最激烈的是他们各自的拥护者,那时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账,强暴了我母亲。”

奎尹说这番话的时候,面容都因为愤恨而变得扭曲,他从来不会去回忆过去,但今天,就在这座小教堂,当他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过往一幕幕重现脑海,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恨意。

“母亲当时很害怕,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为修女的资格,神明和教会都不会饶恕她,但她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一次而已,应该不会怀孕,便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只可惜十个月后我出生了,幸亏周围的人和母亲关系都不错,对这件事她们都缄口不言,就这么瞒了六年还是七年吧,我记不清了,直到后来月教和皇室的关系有所改善,局面平稳了下来,母亲她却选择了忏悔,赎罪,将真相公布于众,只给我留下了这条项链。”

奎尹是在教会长大的,教会并不承认他是由修女所生,在教会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捡来的弃婴,而他的母亲则被扒光衣服游街之后,褫夺了修女的身份,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将其活活烧死了。

对外宣称,这位修女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并未明说是什么,修女诞子,对于月教来说是不可能承认的丑闻,这会影响月教的威信,动摇教徒的信仰。

奎尹是亲眼看着母亲被烧死的,看着她在火焰中化作焦骨,然而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因为他很清楚,这就是母亲的选择。

奎尹对月教,畏大于敬,他不敢去恨月教,因为他就是在月教长大的,深知教条的严苛,这一切都是那个混账男人的错,是自己的错,母亲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生下他之后,母亲每天都备受煎熬,她无法面对自己的信仰,无法面对自己所侍奉的神明,整整七年之久,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赎罪。

偿还罪孽·虚灵石篇

奎尹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诉说过这么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就像有条毒蛇在不断的撕咬,难受极了。

母亲早早的死了,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也不知道该找谁去报仇,每当一个人独处时,他就不得不借助酒精来打发时间,或是去找女人,如此才能缓解一二,有时候想想,也是世道就是如此吧,无论你实力多强,一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被迫接受这一切,接受现实。

但接受不代表放下,过去发生的一切,奎尹记得清清楚楚,他只是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带上面具,只要穿上了衣服,无论身上有多少伤痕,外人都看不出来。

“勾起你不好的回忆,我很抱歉,神明会原谅你母亲的,暴行者必下七层地狱,永世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赫茜沉默了良久,放下碗,在胸口画了一个圈,起身闭目祷告了许久,她走到奎尹身前,试探性的伸出手,此刻的她不再是偷钱陪酒的女人,而是一名仁慈的修女。

简直一模一样……

奎尹呆愣的注视着赫茜,为什么会这么像,记忆中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他仍记得母亲祷告时的样子,仍记得她为自己祝福的慈爱。

他知道赫茜要做什么,没有反抗,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赫茜的手抚在他的头顶,他为自己先前的念头感到羞愧,如果早知道的话,别说十万叶纹金,就算一百万,一千万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愿你的母亲在天国安详喜悦,愿上神指引你前行的道路,不至迷途。”

赫茜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她轻轻抚摸着奎尹脸庞上的伤疤,昏黄的烛光摇曳,没有半点暖意,映衬着两人的影子,窗外是一片漆黑,没完没了的细雨,雨声湿透了她的灵魂,她心中多了一丝怅然,但有时候,选择真的是太少了。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一定会赎罪的。”

赫茜冰冷的声线,没有半点生气,奎尹闻言,正想告诉她自己不会追究,眉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脑海中母亲的身形化作灰烬,明黄色的烛光褪去了色彩,一切都化作了灰色,冰冷到让人战栗。

奎尹只来得及睁开眼睛,他满是不解的盯着赫茜的脸庞,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如同木偶一般呆坐在椅子上,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灵核无论怎么催动都完全没有反应,彻底陷入死寂。

赫茜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不用再尝试了,没有用的,化魂灵武是挣脱不了灵谕的,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旧神教的修女,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本以为没这么容易的,但你比我想象中要善良的多。”

灵谕?

奎尹心中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咒术,它简直是恶名昭著,是一个已经灭亡好几百年的教会,陌教的教宗卡萨所创造的咒术,他借洗礼之名,以这种咒术对每一名信徒,教会的成员加以控制,受术者,虽然尚有保持自我意识,但他们会渐渐的迷失自我,变得如同傀儡一样,只需要一个命令,哪怕是让其自杀也会毫不犹豫。

卡萨凭借这种咒术,使得陌教一跃成为了当时教众最多,最为庞大的宗教,甚至到了脱离政权,独自立国的地步,上至长老执事,下至普通民众信徒,都对卡萨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权利不受制约时,它必将腐蚀人心,卡萨不是神,抛去教宗的身份,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当他决定立国为王的时候,早已分不清是他在掌控权利,还是权利在控制他。

若要给禁咒排个名,灵谕绝对可以排进前三,它是邪咒,控制人心,传闻它甚至能在无形中控制施术者,使其性格大变,暴戾无常,而陌教的灭亡更是印证了这一猜想。

“为什么会灵谕这种邪咒?你到底是谁?难道这都是假的吗?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连串脱口而出的质问,奎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些本是他脑海中的疑惑,不知为何竟直接问了出来,不过他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必然是灵谕产生的影响。

“教堂外一切都是假的,教堂内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要分辨的那么清楚,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能做的只是接受而已,既然如此真假还有什么意义,有些事已经注定了,就如同你母亲的死,她被人亵渎,生下了你,死于赎罪,你就是她的罪,因为你活着,所以她死了,这就是事实,没有所谓的真假,你改变不了,从你踏入北风城那一刻,结局已经注定了,你必须偿还犯下的罪。”

赫茜的话如同充斥着魔力,每个字都深深的刻印在奎尹的脑海,不断的回荡,他本是不相信所谓注定的宿命论,但在灵谕的影响下,他忽然觉得赫茜说的好像没错。

“我的罪……”奎尹喃喃道。

“对,你的罪,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有父母儿女,你母亲更是因为你,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赎罪,痛苦不堪,为什么你还可以心安理得的活着?”

奎尹垂下了头,他的手在颤抖,赫茜的质问就如同一把匕首,割裂了他一直以来戴着的面具,将他下意识逃避的现实,**裸的摆在他面前,逼着他去面对。

灵谕最恐怖的地方,并不是说它能够强行控制的思维,那种咒术是不存在的,最起码能够强行控制化魂灵武的咒术还没有人能创造出来,它的恐怖之处在于对人心的诱导,无论施术者要他做什么,灵谕都会诱导受术者自己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受术者来说,这不是什么控制,而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即便是自杀,同样可以解释为偿罪,忏悔。

无论心理素质多强的人,他都有软弱的一面,都有后悔的事,奎尹毫无防备之心,教堂,修女,弃婴,这一系列的事物,使得他将最软弱的一面呈现了出来,这也导致了奎尹现在很难去抵抗灵谕。

“你承认自己有罪吗?”赫茜质问道。

“我……有罪……我有罪,我杀了很多人,害死了母亲,沉溺酒色,我的存在本就是罪孽。”

奎尹眼中最后一丝挣扎随着我有罪三个字说出口之后,彻底消失了,他平静了下来,因为这就是事实,他无法否认,也不想去辩解。

“承认罪行是偿还的开始,你该赎罪的,为你杀的人,为你的母亲,为你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偿还,记住这些人的名字,记住我说过的每句话,前路已明,去吧。”

一丝灵力从奎尹的额头飘出,迅速缠绕上她左手的小指,赫茜微微蹙眉,如被烈火灼烧一般,留下一道红色的印记,奎尹的左手小指上同样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红色印记,至此灵谕才真正意义上成型了。

奎尹注视着手中的半月项链,沉默了许久,随后他将半月项链戴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教堂,正如赫茜所说,前路已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奎尹离开之后,赫茜盯着桌上那碗没有喝完的小麦粥,许久没有言语,有很多事并不是简单的对错,善恶之分,她的信仰在那天被刀在额头划下两道伤痕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旧神教,也不是为了那个人,只是为了报复,仅此而已。

原本渐渐转小的风雨,不知为何又大了起来。

奎尹走出教堂,他没有拿伞,转眼就被风雨淋的全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顺着剑锋滑落,赫茜说的每一个名字,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如同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偿还罪行,无论过程是什么。

……

风息堡大厅内。

“这雨还有完没完了,怎么又下大了。”

乔斯没办法不抱怨,诺赫和亚当去调查丘索的被杀一事了,诺兰又忙得不可开交,重建房屋的事完全落在了他和戴恩肩上,可这天天下雨,就算想开工也不可能,这么多木材的存放地也得重新安排,免得受潮,明明已经困得要死了,却还不得不坐在大厅内和戴恩接着讨论重建的事。

“我看这雨短时间内停不了,不过也好,大家都忙了这么久,也不用急在一时,就当休息几天。”

戴恩打了个哈欠,北风城还是比白狼城要冷太多了,他住了快一个月了,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冰原的气候,这一下起雨来就更加阴寒了。

“戴恩叔叔,乔斯叔叔,我让人做了点心和热茶。”

诺言亲自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茶和刚做好的点心,他吃完晚餐就离开了罗兰宫,他不想继续夹在父亲和月中间,也不愿意去面对一手促成母亲被杀的皇后,索性就回了风息堡,帮着戴恩和乔斯规划重建的事。

领域之争·虚灵石篇

“我是真不明白诺兰大人到底怎么想的,留在北风城做什么?她皇后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去收拾,我们诺家没有反已经念旧了,否则……”

“乔斯叔叔……你别说了。”

母亲平白无故死于这场变故,若说诺言心中没有半点怨恨那是不可能的,这一个月来他甚至没有和月说过一句话,他很清楚父亲为什么不追究,并非不敢,诺赫叔叔的军队就在北风城,无论是夺位还是杀皇后报仇,都是易如反掌,但这么做的后果也可以预见。

“诺兰大人有自己的考量,你抱怨个什么劲,这种话你在我和诺言少爷面前说说就算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出了风息堡你再胡言乱语,看诺兰大人怎么惩处你。”

叶北的葬礼和叶月的加冕就在五天后,各国的使臣倒还在其次,关键在于那些常年在外镇守主城的公侯们,他们又会是个什么态度,诺兰之所以留在北风城,说白了就是为了帮叶月坐镇北风城。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乔斯仍觉得憋屈,面前这些精致的点心吃到嘴里也是味如嚼蜡,乐夫人平白无故的死了,诺兰大人身受牢狱之灾,恐怕还会落下病根,守城军被流放冰原,估摸着也活不了几个人,鲁克学士也死了,诺家封臣更是因此背叛了二十个之多,这简直是血仇,换了谁都忍不了,偏偏诺兰大人什么都不说。

“想这么多做什么,早点休息吧,那些公侯的人明天应该都到了,这几天有的忙了,少爷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宴会吗?要是让诺兰大人知道你这么晚还没睡,明天宴会上太困以至于失礼的话,又得责问我和乔斯了。”

戴恩喝完红茶,起身将桌子上一摊乱纸全都收拾了起来,这本是仆人做的事,但像他这样的骑士不习惯被人伺候,亲力亲为惯了。

“嗯。”诺言点了点头。

就算戴恩不说,诺言也准备去休息了,明天的宴会可不能轻忽,宴席上的每个人都相应的代表着一位公侯,这群公侯全都非常默契没有亲自前来,他们找了各种借口,来的人大多是他们的子嗣或者家族成员。

但这些都不是重头戏,花之国的瑰莉公主,还有南玉国的联姻,这才是明天这场宴会的重中之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南玉国的联姻更好一些,但众所周知,南玉国的那位公主,体弱多病,不可能适应北方的生活。

况且北叶国也不是什么小国家,能与南玉国联姻固然是好,能够稳住当下的局势,使叶月的加冕更加顺利,却也并非唯一的选择,花之国的瑰莉公主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她并非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女人,这次亲自前来更是表明了诚意。

以诺言对月的了解,他很大程度上不会去选择一个素未蒙面的南玉国公主,北方的寒风可不会怜惜南方的花,他要的伴侣是聪明,有主见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体弱多病却还要自持身份的花瓶。

……

灵宛一夜无事,但奎尹却自始自终没有回宿舍,对此雪尚君给不出任何解释,诺赫没有办法,明天还有宴会,他只能守在宿舍外,并且让亚当暗中追查奎尹的下落,这时候要再死一个人,可就没脸去见诺兰了。

自尼洱死后,亨利彻底放松不起来了,他整晚都没睡着,强撑着和侍卫聊了一宿的天,即便身为绝意灵武,即便知道诺赫就在宿舍外守着,但丘索和尼洱的死状仍历历在目,他实在没自信能从化魂灵武的奎尹手中活下来,精神压力巨大,以至于现在眼睛布满了血丝。

早上六点,北风城仍是阴雨天,无论人们怎么抱怨,它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灵宛停课,这个时间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还躺在被窝里睡的正熟,离开温暖的被窝,穿上冷的像冰一样的衣服,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做到,最起码对墨秋年来说是这样的。

但是他现在真的很痛苦,因为在这个宿舍内,除了他之外,白君,萧殊还有蝶全都是不需要睡眠的,蝶一个劲的研究做菜也就罢了,只要别像上次那样做出什么奇怪的武器来也就随她去了,可萧殊和白君却没个消停。

这两天内,墨秋年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灵力,什么叫领域。

他躲在房间内,面色非常紧张,完全不敢开门,勉强维持着火系灵阵,仅靠着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取暖,如临大敌的盯着房间门。

格拉。

一声清脆的响声,墨秋年心也随之一沉,他知道又来了,当即将仅剩的灵力全都灌入了灵阵之中,也顾不得节约灵力了。

寒气顺着门缝飘入,房间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晶覆盖,火焰迅速缩小,它仿佛也受不了这股至极的寒气,墨秋年每呼出一口气,顷刻就会化作细末的冰粒散落,被子冷硬如冰一般,他的头发,眉毛,衣服都这一刻染上了白霜。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没有考虑到墨秋年,从昨天下午开始到今天早上,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出现一次这种情况,楼下那两位的争斗好像就没有停下来过。

“你的剑道的确很强,但仅凭这一点就想要在水灵的领域上和我抗衡,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些,无论你尝试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对于水灵上的掌控,白君可以说是自负,纵观各族,还没有谁能在这方面与其一争高下,萧殊的剑域明显只是初成,仅凭剑意操控灵力,还不足以与她分庭抗礼。

“再试试。”

萧殊闭目盘坐,他一晚上就没动过,面对白君容不得分神,领域之争亦是境界之争,虽然没有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但其中凶险更甚,稍有松懈,便会彻底失去主动权,完全陷入对方的领域之中,再也无法对抗。

白君的领域虽全方面压制了萧殊,但也难近其身,萧殊剑域初成,正好需要这么一位对手巩固境界,白君虽强,但他还没到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萧殊的剑域是以自身剑意为媒介,强行控制周遭的灵力,制造出一方独立的空间,动念间便可压制对手,甚至不用出手就可以将其斩杀与无形,无论是那一日的剑潮,还是天剑的意境,都是基于剑域的一种表现。

当初元力不足,他仅能维持片刻,但现今丹元已成,剑域便有了支撑的根本,流于表象的剑法终归只是凡道,无论他的剑有多快,剑法多高深,也脱不出那个范畴,但剑域却不同,生杀皆在一念,此为他真正踏足仙道的第一步。

剑意以萧殊为中心扩散开来,即便闭着眼睛,他仍能清晰的感受到周遭的灵力流动,这些只是没有任何自主意识的灵力罢了,只有引导下它才可以发挥出毁灭性的力量,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以剑意为媒介,去牵引这些灵力的变化和流动。

如此已经超出了一心多用的范畴,即便是萧殊也感觉有些吃力,丹元转化灵力的速度逐渐跟不上消耗,而且北风城水灵远比其他灵力要多太多了,他无法依靠其他灵力来争夺领域,然而在水灵的控制上,白君却有着恐怖的主导力。

摧枯拉朽一般,他又输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萧殊又一次被冻成了雪人,整个宿舍内寒气四散,地面结了一层冰霜,天花板上倒挂着尖锐的冰凌,这些家具已经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样子,在霜雪的覆盖下体积大了好几倍,宿舍门也被冻成了一扇冰墙,门把手都找不到在哪了。

“你知道差距在哪吗?”

白君伸手将覆盖在萧殊眼前的霜雪拨开,戏虐的笑着,这几日的相处,萧殊大概是一个什么性格她已经摸清楚了,其行为作风,言谈举止都不像是当初那种穷凶极恶的外魔,也是白君最大的欣慰,起码在这点上湫的确没有骗她。

“你已经达到了顶峰,而我仅踏出了第一步,只要我还活着,差距只会越来越小。”

萧殊除了头以外,身子完全被裹在了雪里,白君还特意加固了一下,并且通过灵约将他的丹元压制在了大灵士左右,以至于萧殊现在一时半会有些脱离不出来。

“也对,像你这样的人,终有一天能够超越我,虚灵界的确不该是你的终点,可像你这样活着难道不累吗?”

她真的没见过如萧殊这般,仿佛枯木一样,不要财富,不要权利,不要女人,没有任何**可言,即便拥有这种实力,却依旧只是苦修,不需要休息,不需要放松,简直不像个人。

“要怎么活才算不累?”

权力富贵没有任何意义,**也早就被他埋在了心底,如果不是念及过去,早就被他自己给斩了,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离开虚灵界,去追寻真相,境界中的那番交谈让他更加迫切想要了解红衣人说的一切,但这一切都基于个人实力,现在对他来说,除了修行提高境界之外,哪怕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又是宴会·虚灵石篇

当初在凡尘境的时候,萧殊对武道的境界也是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达到天人之境,渡劫飞仙,因此他隐约有种猜想,也许这些所谓的境界之分,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一个人从地玄到天玄,绝非是一步登天那么简单,而是一点一滴的积累,最后水到渠成,冲破瓶颈的一个过程,真要细分起来,莫非每一次的感悟和提升都要划分境界不成?

他此刻已经凝结道身,顺利结丹,境界上完成了仙凡的蜕变,虽然无人指点,前路不明,也不知仙道境界是个什么样子,但有一点萧殊很清楚,对灵力的掌控,还有剑域的领悟正是提升的关键所在,只可惜现在他剑道有缺,若不能解决心魔问题,恐怕境界真的要止步了。

可斩自身,并不是说斩就斩的,萧殊真的有些彷徨,好像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为什么一心会分化两念,为什么必须要二选一,难道这就是仙人的代价?

种种犹豫使他的剑变得迟钝,心境有了破绽,也许面对神渊之下的人,他依旧从容,但如果面对的是白君,心境的破绽就会被无限放大,这也是他的剑域无法与之抗衡的主要原因。

怎么活才算不累?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

白君眼神瞬间变冷,动念间无止境的水灵化作寒霜,将萧殊彻底冰封了起来。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萧殊这话在她听来太过刺耳,有些人求长生而不得,甚至不惜变成怪物模样,可对她来说,活着却成了一种负担,越来越沉重,终有一天会将她彻底压垮。

“……早餐做好了……要不我再去热一下。”

蝶刚把早餐端出来,无论是刚烤好的面包还是牛奶,全都在她踏足客厅的瞬间,被冻得的结结实实,连碗盘和杯子都冻裂了,若非白君及时收敛了力量,恐怕她现在的处境就和萧殊一模一样,被冻成冰坨。

蝶好奇的走到萧殊面前,试探性的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冰面,寒气立刻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原本构筑的皮肤和血管顷刻被冻成了晶状体,吓得她急忙缩回了手。

萧殊在领域之争中敌不过白君,故而他替蝶构筑的灵身一样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寒意,蝶的身躯百分之九十都是由水灵构筑而成,虽然只是碰了一下,但立刻就失控了,一息间,她的整条胳膊都已经变成了冰凌状。

砰!

冰屑四散,包裹着萧殊的半尺坚冰,应声而碎,萧殊瞥了白君一眼,见她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只得凝元成剑,将蝶的胳膊斩下,止住了寒气继续蔓延,非常吃力的从白君的领域中汇聚了一些灵力,重新替蝶构筑了一条胳膊。

蝶被吓得够呛,按理说只要共生术仍在维持,她便不至于神魂消散,但方才那个瞬间,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死亡。

“到此为止吧,不过我有一个请求,麻烦你继续压制我的丹元,尽你所能,不要有任何保留,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停止。”

整整一晚上,萧殊无时无刻都在维持剑域,对精力和丹元的消耗都是极大的,却不知为何提出这种要求,不仅是白君不明白,就连和萧殊神魂共通的蝶也没明白他在想什么。

“我若是尽全力压制你的话,你的灵力将会十不足一,无论你本身的境界有多高,况且你还要维持自己的灵身和蝶的灵身,想好了?”

萧殊这个请求在白君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完全属于自虐的行为,而且这么做她本身也会受到影响,要压制萧殊这种境界的人,需要动用的灵力庞大到无法想像,如果不是斗气的话,她是不愿意这么做的。

“做不到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萧殊一副失望的模样。

“笑话。”

明知道他是在激自己,但白君就是听不惯他这种语气,恐怖的灵力倾泻而出,通过灵约将萧殊的丹元彻底压制了起来。

萧殊面色当即一变,身形都变得有些虚幻了起来,道身呈现逸散状,白君上次对他的压制是留了手的,但这一次她真正尽了全力,受到影响的还有一旁的蝶,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具身躯的灵力在不断的流失,但她无法做出任何干预,因为以她的神魂本就不足以控制这具灵身,一旦萧殊出了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她。

“还……真的是有点吃力。”

灵力的流失停止了,蝶的身躯恢复了稳定,白君有些惊讶的看着因为脱力而跌坐在地上的萧殊,她似乎有些明白萧殊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如果将灵力比作水的话,那么神魂便是容器,无论加多少水,如果容器的大小不变,那么总量也是不会变的。

这恰恰是被很多人忽视的问题,他们只知道一味的提高灵力,淬炼灵核,以为这样便可以顺利的提高境界,在遇到瓶颈之后便手足无措,不知问题出在哪。

萧殊这种做法非常的极端,他选择倒干容器中的水,让白君彻底压制他的实力,无论是剑域也好,剑意也罢,其本质都并非丹元,而是意境的演化,过分依赖丹元的加持不但无法提高,甚至会退步的现象,这便是他所得出的结论。

“疯子,你要是死了我可不管。”

“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道,便无立身的根本,劫临必定成灰,我萧殊的道,至始至终都是剑道,这才是我立身的根本,绝非是什么丹元,若是因此而死,那也只能说明,我不过如此。”

萧殊这番话可谓狂妄自负至极,总所周知,灵道的立身根本就是灵力,还没有哪一位灵士敢说在灵力被彻底压制的情况下,能够仅凭心魂领域或者说意境去对敌,失去了灵力的加持,灵法直接废了,灵武也相去不远,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若换个人说这番话,白君必然会嘲笑,可萧殊他不是虚灵界的人,他修的也不是灵道,所以萧殊敢这么说,白君非但没有嘲笑,反而产生了一丝忌惮,如果界外之人皆是如此,那该是何等恐怖,虚灵界拿什么去抵抗这种人?

……

“这儿真的是萧老师的宿舍?这地方能住人吗?”

晶莹的冰霜覆盖,面前这栋宿舍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完全就是一块巨大的冰石,他仅仅是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透体的寒意,不,这栋宿舍根本没有门,雨水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彻底冻成了冰粒,这地方也能住人?

“萧殊,蝶,秋年你们在屋里吗?”

蔷薇无奈的散去了灵阵,这层冰连六阶火灵咒术都融化不了,这些侍卫用刀剑劈砍,震得手生疼才刮下一层冰屑,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昨天离开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怎么才一晚上就成了这个样子,门窗都不见了,透过冰层还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宿舍大致轮廓。

“蔷薇……老师……”

细微的声音从冰层内传来,蔷薇听的不太真切,夕拉了拉她的袖子,伸手指着二楼窗户,蔷薇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看清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似乎在朝自己招手。

“秋年?”

蔷薇心中一紧,谁出事墨秋年都不能出事,她可是亲口答应过墨玲儿要照顾秋年的,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把雨伞扔给了一旁的侍卫,赤红的灵阵浮现在她的身前,先前只是为了融化坚冰,不过现在她要直接破开。

六阶咒术炎星流!

“蔷薇老师吗?”

八颗直径足有六尺的炙热火球朝着宿舍飞去,拖着长长的焰尾,周遭的雨水瞬间蒸发一空,但蔷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包裹在宿舍外的坚冰在这个时候消失了,凭空就消失了,面前是刚刚开门的蝶。

但这个时候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蔷薇试图改变火球的方向,然而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球朝蝶的身上撞去。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蔷薇目瞪口呆。

火球硬生生的停下了,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八颗火球悬停在了蝶的身前,蝶的身后走出一个人,他轻轻吹了口气,就像吹蜡烛一样,竟是直接将火球给吹灭了,要知道这可是以破坏力著称的六阶火灵咒术炎星流。

“怎么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殊动念间散去了剑域,他讶异的看着门口这群侍卫,蔷薇急忙跑到蝶的身前,不断的问她有没有受伤,不舒服,刚才那一幕她真的吓坏了。

“没事啦,这具身体就算坏了也没关系的。”

蝶虽然心有余悸,但看到蔷薇这么紧张,她反倒笑了起来,这种被朋友关心的感觉,对以前的蝶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但现在她忽然有了好多关心自己的朋友,别说责怪了,她连生气都做不到。

“您……您就是萧老师吗?”一名御前侍卫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什么事吗?”

“为了感谢您当时出手相助,及时阻止了逆贼傀的反叛之举,皇后和月殿下邀请您中午到罗兰宫赴宴,我已经叫好了马车,中午的时候会来接您。”

御前侍卫恭敬的递出一封信函和纯金雕刻的三叶徽纹。

初见端倪·虚灵石篇

萧老师亲启:

那天多亏了萧老师您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些天来母亲和诺兰叔叔都忙于政务,学生也在为加冕做准备,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感谢您,这次宴会希望您能来。

您的学生叶月。

“我会去的。”

信件非常简短,上面盖着皇室独有的印章,萧殊扫了一眼,便将信件和三叶徽纹收了起来,他本打算拒绝,但在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赴宴。

感谢什么的真的没有必要,萧殊也不喜欢宴会这种喧闹的场合,虽然叶月在信函中态度十分恭敬,但事实上,萧殊和叶月可以说是素未蒙面,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老师,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一面。

这是他决定赴宴的主要原因。

打发走这些侍卫后,萧殊正打算回宿舍,转身却看到了被冻到整个人换了个颜色的墨秋年,他的步履非常僵硬,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细碎的冰屑顺着衣服不断的往下掉,头发和眉毛都成了一块一块的霜白色。

“蔷……蔷薇老师……我……我可能要死了。”

墨秋年口齿不清的喊着蔷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连嘴唇都没有动弹,原本寒风凌厉,阴雨连绵的室外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温暖如春,每一滴雨水都是滚烫的。

“萧老师!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蔷薇差点没认出来,面前这位表情动作及极其僵硬,被冻成雪人的居然是墨秋年。

“咳咳……这个其实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不是我干的,你得去问白君,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他死不了的。”

墨秋年变成这个样子,萧殊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但这个解释明显糊弄不了蔷薇,他沉吟了片刻,走到墨秋年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秋年你要记住,一旦踏出灵宛,你所面对的将比这种境况还要残酷的多,没有人能永远替你遮风挡雨,你该学会自己去面对,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问题,我和白君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故意整你,而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你明白了吗?”

萧殊说的语重心长,墨秋年却是一脸迷糊,完全听不懂萧殊在说什么,他已经冷的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能从二楼走下来,他已竭尽全力,全靠求生本能支撑。

“嗯,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蔷薇你看,秋年他点头了,他明白了我和白君的良苦用心,懂事了不少呢,去吃早餐吧。”

这当然不是萧殊的本意了,他只是太过于沉浸剑域,以至于忘了睡在二楼的墨秋年,这完全属于无妄之灾,直到墨秋年顶着一头霜雪从楼上下来,僵硬的站在他身后时,萧殊才猛然想起来,原来二楼还有个活人。

没有依靠丹元,仅凭剑域对灵力的控制,萧殊轻易的帮墨秋年解了冻,可身体上的寒冷能够缓解,内心阴影却不是外力能够解决的。

宿舍内非常难得的用上壁炉,墨秋年换下了湿透的衣服,裹着厚厚的毛毯,手上捧着热茶,两眼无神的盯着壁炉内跃动的火焰。

“秋年,真的是这样吗?”

蔷薇对萧殊的解释表示怀疑,她又不傻,墨秋年明显差点被冻死,这种教育方式未免太夸张了些。

“……”

墨秋年没有理会蔷薇,他现在不想说话,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坐壁炉前,喝着热茶,盯着火焰就这么过一辈子,这种活着的感觉实在太幸福了,太美好了,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

白君又和夕粘在一块了,试吃蝶做的各种餐点,蝶的厨艺在蔷薇的正确指导下大有长进,基本摆脱了难吃两个字,无论是甜点还是正餐都做的有模有样。

萧殊见状不由的叹了口气,孤身上了二楼,盘膝而坐,闭目冥想,剑意提升到极点,演化剑域,他实在悠闲不起来,一方面要想办法解决心魔的问题,另一方面还要熟练掌控剑域,说他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直至中午,他才缓缓睁开眼,楼下除了白君依旧和夕在漫无边际的聊天,另外三个人全都趴在桌子上午睡,萧殊又是叹了口气,也没有去吵醒她们,独自出了门。

这一刻凡性死灰复燃,莫名的孤独感充斥着他的内心。

自己到底在修什么?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萧殊撑着红伞站在宿舍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孤身一人,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心入忘我,压制一切情感,甚至自斩凡性,放弃了太多他本可以拥有享受的东西,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没有感情,没有**,万事万物皆不入心,唯剑,唯道,如此便是仙吗?

可到头来,自己除了这一身修为境界,还得到了什么,漫长的寿岁和永无止境的劫数吗?

故人皆在凡尘,哪怕境界低下,他们依旧可以过的悠闲自在,感受喜怒哀乐,红尘冷暖,再看看自己,登仙又如何,身处虚灵界不知前路为何,深陷心魔之困……

“……又是心魔吗?”

萧殊眼中的迷茫仅出现了刹那就消失无踪,再一次变得枯井无波,他将刚才的一切思绪都归结为心魔作祟,殊不知,心魔皆是心念起。

片刻之后,一辆黑色金纹镶边的马车停靠在萧殊面前,车夫探出头,看了眼萧殊,又看了眼宿舍的编号,眼中有些迷惑,试探性的问道“您是萧老师吗?”

“嗯。”

萧殊取出三叶徽纹,随手将其扔给了车夫。

“不用,不用,徽纹您自个收好,快上车吧,外头怪冷的,我这就带您去罗兰宫,宴会快要开始了。”

车夫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徽纹,看都没看就急忙将三叶徽纹递还给了萧殊,这东西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他只是一个车夫而已,身份低贱,若是被人看见,丢了工作事小,丢了命事大。

“哪都是一样,人分贵贱,三六九等。”萧殊不禁暗叹道。

“您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灵宛到罗兰宫算是比较远的,乘坐马车也有近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也不知是怕萧殊无聊,还是习惯使然,车夫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话题聊天。

“看您这穿着打扮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我年轻的时候也跑过很多地方,自问眼界不差,但您这套衣着,我实在没见过。”

“嗯。”

“听说这次宴会来的可都是大人物,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美食美酒,真是想想就要流口水,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估计这辈子都尝不到。”

“……”

“唉,这鬼天,一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的,不过倒也比下雪要强得多,您是不知道,北风城冬天下起雪来,能把人半个身子都埋进去,只要半个小时不扫,别说马车了,人都走不了。”

萧殊刚开始还应付几句,到后来索性闭目冥想去了,车夫自讨没趣,也不再开口,心中暗道这个萧老师估计也是个贵族老爷,压根不屑和他这种穷人说话,如他这般中下层的阶级,看不起贫民,又比不上权贵,每天听着雇主的呵斥,受着冷眼,造就了他这种表面笑哈哈,实则却极为自卑敏感的心理。

一路上马车没有太大的晃动,短短半个小时就到了罗兰宫正前方的园林处,这是一座同样古老宏伟的城堡,甚至比冬日宫都要巍峨。

萧殊刚下马车,便看到许多侍卫整齐的站在罗兰宫前的林荫路,他们手持无锋钝剑,身穿黑色铠甲,神色肃穆的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客人,但他最惊讶的却是诺兰公爵,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居然也撑着伞等在外面,陪在他身旁的还有诺言。

“萧老师!”

诺言一路小跑来到萧殊面前,他一眼就看到萧殊了,这把红伞实在太醒目了,想看不见都难,当月提出邀请萧殊的时候,诺言是举双手赞成的,毕竟萧殊救了父亲,还帮了自己这么多,若是连句谢谢都没有,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什么宴会这么隆重,连你父亲都要亲自出来迎接客人?”

“迎接?您是说笑了,若是他们亲自前来,我也许会给几分好脸色看,但现在……算了,我是在等您,此次宴会您与我同席即可,无需理会他人,那日多谢您出手相救,否则真要被那逆贼得逞了不可,无论您想要什么,只要我诺兰办得到,绝不推辞。”

连先王叶北的葬礼和叶月的加冕都不亲自前来,对这群人诺兰只能报以冷笑,无非是怕有来无回,派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子嗣和家臣来应付了事,也不知私底下在盘算着什么。

“我无意久留,离开只是迟早的事,权财于我无用,您不必再说了。”萧殊淡然说道。

“……哈哈,原来如此,宴会快要开始了,外面挺冷的,我们进去吧。”

诺兰倒也不在意,他也没指望能用这点利益招揽到萧殊,那神渊灵武这类的高手未免也太不值钱了些。

拉开序幕·虚灵石篇

罗兰宫正前方的园林足有上千公顷,西北朝向,最中央是一座平台上原本是上神雕像所装饰的圆形水池,但现在它已经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三叶石雕。

园林的两侧是繁茂的林荫,种着北境独有的雪衫树,水池的正北方对着一座三人多高的石雕冰原狼,造型细腻逼真,甚至连狼的毛发都根根雕绘了出来,双眸处镶嵌着红色的水晶,注视着每一位踏上国王林荫路的人,正南方则是一只展翅的白头海雕,它是南方乐家的象征,也唯有这两个北叶国举足轻重的家族方有资格在此处立下石雕。

如此宏伟的建筑即便是萧殊也只能叹为观止,其比之当初的国皇宫也毫不逊色,充分彰显了皇室的气度。

若说冬日宫是叶北的行政之处,那么罗兰宫就相当于他真正的住所,但这也并非叶北所建,而是他的父亲花了整整三年,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建造出来的宫殿,极尽奢靡之能事,但凡能住在此处的都是王子和亲王,可惜他们现在逃的逃,死的死,故此叶北多是住在冬日宫。

单从外面看已经足够使人震撼了,然而当萧殊踏入罗兰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开眼界了,圆拱形的天顶,有着大面积的装饰绘画,金色饰料点缀,浅色大理石贴地,整整二十个巨大的圆拱形落地窗左右相对,充分保证了室内的光线。

一盏盏巨大的水晶灯悬挂在两侧,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厅堂令人目眩神迷,而这仅仅只是罗兰宫的一厅罢了。

并非没个国王都能如叶北一样,自制有度,绝大多数在登上王位后,不再思考如何救亡图存,反而转向追求安逸奢靡,荒淫无度的生活,白色石柱上的金色涂漆无不体现了权利到达顶点后的奢靡。

“罗兰宫绮厅,北叶国最奢华的宫殿,没有之一,当初它刚开始建造的时候,我才七八岁,晃眼间我倒是老了,它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诺兰似有追忆的大量着绮厅内的一切,他当初特别喜欢罗兰宫,还吵着闹着要父亲也造一座一模一样的宫殿,却被狠狠的骂了一顿,但最后磨不过他,只好有空就带他来罗兰宫玩,他和叶北也正是那段时间认识的。

晃眼物是人非,先王不在了,那些亲王和王子也不在了,就连叶北都……当年的那群人,好像只剩下了自己,念及此处,诺兰不禁摇头长叹。

“所谓**,不外如是。”萧殊不禁慨叹道。

“是啊,万事起于欲,亦灭于欲,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唉,你带萧老师先上去吧,我去找一下你诺赫叔叔,他就没来过罗兰宫,万一走错了路,岂不是闹了笑话。”诺兰嘱咐道。

“除了父亲您之外谁敢笑话诺赫叔叔,走吧萧老师,我带您上去,宴会估计还要过一会才开始,人都还没到齐呢。”诺言不由的笑道。

这罗兰宫实在太大了,萧殊毫不怀疑,如果没有人带路的话,恐怕自己八成得逛上半天才能找到宴会所在,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这到底在举行什么宴会,但这一顿是白吃的肯定不会错了,虽然已经不需要进食,可若是特别美味的食物,他倒也不想错过。

……

此次宴会参与的人,身份最低都是侯爵的子嗣或家臣,伯爵及以下根本没资格参加,不过若是用诺兰的话来说,除了亲自前来的公侯和使臣之外,剩下的人根本就不配踏入罗兰宫半步,他们在家族中多是没有地位可言的次子,根本说不上话。

侍卫们为每一张桌子铺上桌布,放好银刀,银匙和银杯,并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了一只碟子,里面有少许的盐,这是北方的一个古老习俗,不过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盐象征着北方的雪,也象征着北方人的善意,客人需要拾起一些盐,洒在自己的头发上,如此便等于默认了主客关系,主人要保证客人的安全,客人也不得谋害主人,否则便会受到神灵的诅咒,被所有人唾弃讨伐,不得好死。

这一次参加宴会的人很多,故此分了十八桌之多,好在罗兰宫的厅室非常大,别说十八桌了,三十桌都没有任何问题,若非守在这的卫兵和仆从足够多的话,还真显得有些空旷。

“如果撒上这么点盐就能保证安全,我可以一辈子住在盐袋里。”

亨利毫不犹豫的拾起一小撮盐洒在了头上,他不太懂北方的习俗,但他知道自己的侍卫和仆人全都被留在了外头,昨天尼洱死了,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就是奎尹,而这个人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亨利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

他应该不敢来这种地方对自己下手吧?

起码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奎尹是凶手,他即便真的要杀自己,也不可能是现在,罗兰宫守卫森严,他奎尹除非不要命了,亨利早就想好了对策,待会他就要以外使的身份向皇室申请庇护。

“住盐袋里?您要真有这个打算,本殿下可以满足您。”

月单手举着酒杯,他穿着白色礼服,金属排扣细细的在腰处收了尾,银色的链子斜坠一侧,金色的碎发柔顺的挽在耳侧,胸前点缀着金色的三叶徽纹以及红宝石,斜戴的礼帽上白色羽毛垂挂,在束边的马裤和黑色筒袜的衬托下,他的身材仿若女子一般优美纤细。

“殿下说笑了,我随口一说罢了,您别放在心上。”亨利急忙辩解道。

“尼洱大人和丘索大人的死本殿下亦是有所耳闻,保护不周还请见谅,但诸位应该也知晓,我北叶国正值敏感时期,很难方方面面都顾及到,总有人试图引起纷乱,实在是抱歉,嗯?奎尹怎么没来?”

月微笑的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雪尚君。

“叶月殿下,奎尹他一向不习惯这种场合,未能出席还请您见谅。”雪尚君不敢怠慢,他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弯身行礼以表示歉意。

自昨天下午分开之后,奎尹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也不曾回宿舍,好像蒸发了一样,但若说他会出事雪尚君是不信的,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这让他非常不安。

“看来南玉国的人架子都很大,说是联姻,结果公主却不来,叶月殿下的宴会也缺席……”

“别说了席恩,殿下,雪尚君大人,席恩他是士兵出身,不懂礼仪,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两位见谅。”瑰莉公主歉意的笑了笑。

她今天依旧是美艳动人,华丽的黑色礼服,裙摆带着纱,透出优美的身段,紫晶色的项链在灯光的照映下微微发着光,衬得肌肤雪白。

与之一比,仿佛那些名贵的画作,石壁彩绘都失色了三分,她的美并非妖艳,而是如秋风拂面,温润沁心,明明才二十岁不到,其表现出来的成熟却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所能具备的。

“如果说实话就是不懂礼仪的话,本殿下倒希望在座的各位皆是不懂礼仪之人,如此岂不是方便了许多。”

月意有所指的冷笑,说罢他放下了酒杯,微笑着朝瑰莉伸出手,微微欠身道“瑰莉公主,请问我有与你共舞一曲的荣幸吗?”

有谁会拒绝一位即将加冕为王的皇子的邀请呢?何况瑰莉公主本就是为了联姻而来,叶月的邀请已经表明了态度,她浅笑着伸出了左手。

两人伴着优美的音乐,迈着轻盈的舞步离开了桌席。

尴尬?气愤?

雪尚君并没有这种感觉,即便叶月那番话已经直白到了无礼的地步,他现在有的只是困惑和不安,自丘索死后,身边所有人都在敌视他和奎尹,仿佛有人刻意设计好了这一切,可到底是谁?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奎尹不见了?

难道说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被灭口了吗?

怎么可能,他可是化魂灵武,即便是这个莱特也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杀了奎尹,难道说真的是奎尹杀了丘索和尼洱?

种种疑惑在雪尚君的脑海中徘徊不去,自他和奎尹来到北风城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无论怎么推理都无法解释,全是盲点,唯一知道的就是,尼洱死了,丘索死了,奎尹昨天下午不见了,他和奎尹几乎成了公认的凶手。

朝灵国的佐夜?

旭阳国的莱特?

宝石国的亨利?

花之国的瑰莉公主?

如果凶手不是奎尹的话,那么只有可能是这四个人中一个,到底谁在演戏,谁又是真的不知情,雪尚君闭目沉思良久也没有头绪,他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与此同时,宴会正式开始了,仆人们端着餐盘,一桌一桌的送过去,不过令人好奇的是,这些仆人全都戴着纯白面具和棉质手套,分不清年龄和性别,不过倒也没人在意这些,他们的目光全都被那纯金的餐盘所吸引了。

权利之争·虚灵石篇

月借着邀请瑰莉跳舞的名义,带着她偷偷跑到了三楼的环廊,皇后和诺兰忙于应付客人,暂时也没空管他,两人靠着栏杆,不由的相视一笑。

“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问完不由的愣了好一会,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从小到大他真正接触的女性除了妹妹紫罗就只有母亲了,出身决定了他的眼界只会比诺言还要高,哪怕只是交个朋友,他看的不止是对方的身份,还有性格。

“为什么选我?南玉国的公主不是更好吗,虽然她没有亲自前来,但南玉国同为三大帝国之一,各方面都比花之国要强得多,你与南玉国联姻不仅可以顺利渡过初登王位的敏感时期,危急时刻他们还会出兵相助,帮你退敌安内,相对而言,我不是应该排在第二位吗?哎……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可是很严肃的。”

瑰莉公主收敛了笑容,想要表现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却又被月的尴尬表情给逗笑了。

“北国的寒土养不活南方的娇花,再说了,你也别太小看我,我叶月不需要依靠谁,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南玉国又如何,若是连退敌安内都需要外人来帮,那北叶国就真的该亡了。”月郑重其辞的说道。

“……”

瑰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实际的角度出发,叶月这番话说白了就是幼稚,只考虑自身的感受,联姻本就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是双方利益驱使下结成的婚姻,牺牲自己的幸福满足政治或经济目的,但相对来说,男性要好得多,哪怕双方没有情感也无所谓,因为他们还可以有三妻四妾,而像她这样的就只能祈祷命运了。

她本没抱什么希望,谁知叶月出乎意料的有主见,或者说幼稚……

“我们一共才见了两次面,只知道彼此的名字而已,既然你觉得没有联姻的必要,怎么不连我也一起拒绝,说不定以后能遇到更好的女孩。”瑰莉沉默了良久,她顺着叶月的思路问道。

“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你很漂亮,很年轻,从皇子的角度出发,你身为花之国的公主,身份高贵,就算如你所说,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我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但如果它符合我的预想,我又为什么不接受呢?”月微笑着说道。

“还男人呢,我看是男孩吧。”

瑰莉被他的直白给逗乐了,还真是说的有理有据。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明知道这是一种牺牲,明知道希望不大,但你仍是不远万里从四季如春的花之国亲自来北境,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

月把自己的理由说完了,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你的第一任妻子必须是公主,月的选择显然并不多,他只是作出了一个更合心意的选择。

“皇后也同意吗?”瑰莉试探性的问道。

“我尊重母亲的意见,但你别忘了,我叶月才是北叶国的君主。”

月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眼中透着淡漠和无情,在这一刻他的身影和叶北重合了,今晚他就要告诉所有人,北叶国的君主不是皇后,也不是诺兰,而是他叶月!

瑰莉心中一凛,看来面前的这位皇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幼稚,并不是一个只会听从母亲的乖宝宝,也许他尚不具备一位君主该有的气度和阅历,但方才那抹冷笑却让人心凉。

瑰莉转过身注视着楼下的每一位宾客,按理来说,她该满足了,但真的很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

……

宴会已然进入了**,优美的音乐中,权贵们彼此寒暄恭维,说着毫无意义的话题,互相敬酒,几杯下肚便有了几分醉意。

诺赫面无表情的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他习惯了和士兵们围着篝火,喝着大杯的麦酒,吃着有些烤焦的羊肉,彼此吹嘘自己如何英勇,借着醉意甚至能来上一场比斗,那才是热闹的宴会,而不是用着精致的餐具,喝着根本不醉人的红酒,还得矜持有礼。

若换了平时,他早就离席了,但今天不行,这一桌坐着的不止是他的兄长诺兰和侄子诺言,还有皇后,公主紫罗,萧殊,以及一位年过七十的老人,也就是诺兰的岳父,乐诗夫人的父亲,诺言的外公,被称为南境守护的乐笙公爵。

“诺兰,当初我把乐诗托付给你,可不是为了在某天忽然听到她的死讯,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乐笙公爵总是眯着眼睛,有时候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稀疏的白发,由于年纪的关系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精神,面颊削瘦,成天拄着拐杖,就连走路都是一副颤颤巍巍,随时可能会摔倒的模样,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把公爵之位让给自己儿子的打算。

“没有保护好乐诗,我真的很难过,也很抱歉。”

“你还没想好吗?那这样吧,三个月内,我要看到霍伊的头摆在我的书桌上,我要听到霍家死绝的消息,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皇后,您应该不会反对我这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的请求吧?”乐笙公爵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杀意是渗人。

有债必偿,这是乐家所信奉的真理,其实不需要乐笙多说,诺兰本就没打算放过霍伊,待到此间事了,他便会一一讨回,可笑自己养了一条白眼狼,只是让霍家死绝,这倒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霍伊杀了乐诗夫人,罪行属实,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反对您的决定。”

皇后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霍家得罪乐笙公爵,大不了就让月城换个主人,说来可笑,她虽贵为摄政皇后,按理说是身份最为高贵的人,但事实却是,这张餐桌上她谁都得罪不起,只能附和着乐笙。

“陛下被奸人所害,实在是让人痛心难过,别人我不敢保证,但乐家永远是北叶的守护,您无需顾虑太多,南方有我在,北方有诺兰在,即便是南玉或朝灵也要掂量掂量,至于当年那两位,他们若是不要脸的想来争夺继承权,这儿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乐笙笑呵呵的说道。

“他们敢吗?当初陛下放过他们,本已经念旧了,两条丧家之犬能有多大作为?真若敢来,杀光便是。”诺兰冷笑道。

皇后此前最大的顾虑其一是乐笙公爵的态度,其二就是当初被叶北赶走的两位皇子,按理说在叶北死后,那两位皇子也拥有合法的继承权,若是他们真如诺兰所说,毫无作为也就罢了,可就她所知,这两位皇子不但拥有自己的军队和城邦,甚至暗地里和许多国家结成了联盟。

他们是真的拥有实力也好还是,被人利用控制也罢,继承权是不会变的,无论是王位还是北叶国繁华的城邦,这其中的利益足以使人疯狂。

若是南玉国或者朝灵国,借助帮助那两位皇子的名头,打着继承权的旗号进犯北叶国,恐怕战争将无可避免,加上此前她是妓女的谣言,说不准会有人生出异心,反过来质疑叶月的继承权,这正是她最为担心的一点。

肃杀的气氛中,唯有萧殊显得格格不入,他一直在低头吃菜,虽然有些菜不合口味,就比如这道生鱼切片,还要蘸一种绿色的酱料,他只是稍稍尝了一块,脸色都变了,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莫非我年纪真的大了,脑子糊涂了,这位是?”

乐笙打量了萧殊好一会,虽然他快十年没来北境了,但能够与他同席的人少之又少,诺兰和诺赫且不说,这位穿着打扮朴素,甚至可以说奇特,还背着一把红伞的人又是谁?

“外公,萧老师不是什么权贵,他是灵宛的老师,您当然不认识了,说出来您也许不信,萧老师他可是一名神渊灵武,比诺赫叔叔还要厉害得多呢。”诺言介绍之余还不忘调侃一下诺赫。

“你这个小鬼,安心吃你的东西,少说两句会死?信不信我回去好好给你补补灵武,让你体会一下化魂巅峰的实力。”

诺赫伸出手狠狠的揉了揉诺言的头发,他也不反驳,虽然没有交过手,但那一日萧殊的演剑已经让他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但那绝对不是神渊和化魂的差距,他距离神渊不过咫尺,但萧殊给他的感觉,却仿若隔着汪洋一般,有着无法形容的距离。

“那日多亏了萧老师和湫老师,若是真的被傀斩尽杀绝,替换殿下夺得王位,后果不堪设想,皇后,若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不是有一个公爵之位空了出来?”诺兰问道。

“是我识人不清,被傀利用,险些酿成大祸,萧老师,真的万分感谢您出手相救,如果不介意的话,四天后的加冕仪式,我会让月册封您为荣誉公爵,这不会拘束您什么,您依旧来去自由,只是在北叶国,公爵身份会方便的多。”皇后诚恳的说道。

活人死人·虚灵石篇

“只是挂个头衔而已,萧老师要不你就答应吧。()”

诺言在一旁附和着,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一位神渊灵武哪怕不能为他们所用,但只要萧殊挂着北叶国公爵的头衔,对外亦是一种威慑,要知道威震北境的诺赫也不过化魂灵武巅峰而已,那么实力犹在他之上的萧殊又该是何等恐怖?

“我……”

萧殊刚要开口婉拒,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道身竟是变得虚幻起来,他沉默了半秒钟,忽然倒在了桌子上,再没有半点反应,如同死了一般,没有呼吸和心跳,甚至连体温都开始逐渐下降。

红色的液体顺着嘴角,眼角,鼻子,耳朵止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滴在餐盘上,滴在酒杯中,滴在桌布上,诺兰伸手抹了一把,望着满手的鲜血,他愣了好一会。

血?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流血?

同样的疑惑也出现在了乐笙公爵的脑海中,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突然双眼圆睁,他紧紧的捂着心脏,眼里是不解和痛苦。

“萧老师!父亲!你们怎么了?”

“闪开!”

诺言急忙上前试图扶住摇摇欲倒的诺兰,却被诺赫猛地拽了开去,锋利的剑刃直劈而下,诺赫手持冰狼剑,虽然强行挡下了这一击,但也被打飞了出去,砰的撞在了坚实的墙壁上。

体内的灵力极度不稳定,仅仅稳住灵核诺赫已是竭尽全力,他的眼角淌着血,气息紊乱,看上去非常渗人,方才这一剑更是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诺赫叔叔!卫兵!卫兵在哪!?”

诺言虽然没有受伤,但他眼见父亲和萧殊倒下,诺赫叔叔又莫名其妙的身受重伤,着实有些失了方寸。

原本热闹的宴会已然一片混乱,不断有人倒下,无处可逃,因为这场宴会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而举办的,这可是一场盛宴,一场名为背叛的盛宴,谁都逃不了!

动手的那个人虽然带着面具,穿着铠甲,但他手上那把剑,别人认不出来,雪尚君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奎尹的剑。

“奎……尹?真的是你……可是……为什么?”

雪尚君勉强支撑着身子,但眼前的景象已经越来越模糊,鲜血不断从喉咙中涌出,他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目之所及,安然无恙只有三个人,诺言,紫罗和皇后,不知何时两边的窗帘全都被拉了下来,至于那些卫兵和仆从早已经不见踪影。

“咳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诺赫拄着剑半跪在地上,他不断的咳着血,勉强压制着体内的毒素,但也仅此而已了,他甚至可以听到体内灵力撕裂血管的声音,难以言喻的痛苦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他的理智。

奎尹没有理会诺赫,他高高举起巨剑,朝着瘫软在椅子上,无法动弹的诺兰砍去,诺赫目呲欲裂,他试图站起身子,拦下这一剑,但为了压制毒素,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踉踉跄跄的撞翻了餐桌,跪倒在地上。

“到底是谁!?”

理智告诉雪尚君,他不该去阻止奎尹,这会暴露奎尹的身份,而且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恐怕什么都改变不了,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奎尹会做出这种事?

以他对奎尹的了解,下毒这种事奎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他压根就不懂药剂,被人利用了?被人控制了?这是雪尚君的第一反应,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连自己也中毒了。

不仅是自己,佐夜,莱特,席恩,亨利全都呈现出了中毒的反应,难道之前的推断是错的?

想要混入罗兰宫,伪装成侍卫,甚至给所有人下毒,这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甚至可以说难如登天,也正是如此,根本没有人会防备。

难道是皇后!?

这不可能,她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不管怎么推测,永远有一个盲点,那就是理由,无论是尼洱的死,还是丘索的死,以及现在这一幕,这一切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皇后,紫罗和诺言没有中毒的反应?

虽然这三个人在奎尹面前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但如果真的要赶尽杀绝,何必单单放过这三个人,为什么没有直接下致命剧毒,而仅仅是让人灵力失控,无法动弹,别看他们都七窍流血,痛苦万分,这是因为灵力在体内肆意暴冲,撕裂了血管导致的,灵道境界越高的受创也就越重,只要不催动灵力的话,似乎最严重的也只是昏迷过去而已,就如同乐笙公爵。

皇后紧紧的抱着紫罗,不敢动弹,但她的余光一直试图从人群中找到月的身影,然而没有,月不见了……

锋利的剑刃划过,带起一抹血花。

半只手掌掉在地上,诺言面色惨白,豆大的汗水止不住的落下,他失神的看着自己平齐的右掌,伤口还在不断的涌着血,剧烈的痛楚随即袭来,但他的阻拦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诺兰的头滚落在脚边,喷溅的鲜血染红了诺言的脸颊。

“啊……啊!啊!啊!”

诺言大声嘶吼着,也不知是因为父亲的死还是因为疼痛,他猛地抓起餐刀,朝奎尹刺去,但和奎尹相比,他实在是太矮了,银质餐刀不停的捅着他的铠甲,发出当当当当的声音。

奎尹漠然注视着诺言,餐刀已经弯曲断裂,钢制的铠甲上却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混杂着血和泪的反抗,迎来的只是一脚。

诺言整个人都被踹飞了出去,五脏仿佛错位了一般,诸般痛楚加在一起,让他在空中便昏厥了过去。

诺赫强忍痛苦,纵身接住了诺言,心中怒意愈演愈烈,可他没有任何办法,面前这个人虽然穿着侍卫的铠甲,但这灵压却是实打实的化魂灵武,除非他放弃压制,强行催动灵力,但这样做的后果轻则灵道尽废,重则当场身死也不意外。

杀掉诺兰之后,奎尹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再度挥剑将乐笙公爵的头也砍了下来,南北两位守护竟是一朝命丧罗兰宫。

他随意屠杀着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宾客,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顺手而已。

可事到如今,又有谁能阻止的了他呢?

鲜血很快就侵透了地毯,刺鼻的腥味,随处可见的断肢,罗兰宫俨然成了屠宰场。

罗兰宫的侍卫呢?仆从呢?

诺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环顾四周,目之所有宾客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按理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动静,守在外面的卫兵就算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察觉?

罗兰宫的三楼环廊。

叶月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他没有去阻止,也没有传唤卫兵,只是这么看着,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他本不是如此残忍的人,但自从经历了夜鸦的背叛,数日非人般的囚禁,以及父亲的身死之后,他已经变了,变得猜忌,变得冷血无情,他无法再去信任,即便是母亲,他要做的很简单,借奎尹的手肃清这些人,顺便将仇恨转嫁给南玉国,同时控制住诺家在北风城的军队,以此迈出登上王位的第一步。

有得必有失,他要付出的代价也很沉重,诺兰和乐笙一死或许会导致北叶国就此分崩离析,王权形同虚设,但他就是在赌,他要借着讨伐南玉的名号,重新整合各个家族,特别是乐家和诺家,他会亲自选定下一任的公爵,至于这么做会死多少人他不在乎,他要的是无人质疑的王权。

再没有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耳提面命,唯有服从。

“你不惊讶吗?”

叶月转过头看向瑰莉,他本以为会看到惊恐和畏惧,然而没有,瑰莉的眼中只有平静,她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权利之下唯有鲜血和尸体,历史一向如此,我为什么要惊讶?不过我倒是想问一问你,如果你错了怎么办?”瑰莉浅笑着反问道。

“错?等下面的人死光,我会亲自率领卫兵将奎尹杀了,谁会怀疑我?母亲还是紫罗?又或者……你?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杀人的是奎尹,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这笔血仇该算在南玉国的头上不是吗?”叶月也在笑,笑的冷血无情。

“是啊,杀人的是奎尹,同谋是雪尚君,各国使臣,诺兰公爵和乐笙公爵,乃至诸侯派来的子嗣封臣,皆死于他手,这笔血仇南玉国可谓背的结结实实,届时你登上王位之后,借着讨伐南玉的由头,便可以顺利将诺家和乐家握在手中,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争夺公爵之位,他们都会不遗余力的追随你。”瑰莉不由的感叹道。

因为角度和高度的关系,加上诸多水晶灯遮掩,二楼的人其实很难看到三楼环廊尽头站着的两人。

“放心吧,你的随从席恩不会死的,若是全杀光了再出面,未免太做作了,杀光该死的,无足轻重的再死上那么几个,这场宴会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之分,只有活人和死人之分罢了。

局面失控·虚灵石篇

若说这无名毒素对谁的影响最大,那萧殊定然排在第一,他先前并未察觉是因为白君对丹元的压制,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劲,待到毒发方才惊觉,然而已经晚了。()

灵道境界越高受到的影响越严重,这一点在萧殊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的道身完全是由灵力凝结而成,而这毒素针对的恰恰就是灵力,若是昨天,他尚且能够凭借丹元压制甚至强行祛除,但现在却不行了。

外界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灵力的失控导致他不得不以剑域压制道身的溃散,如此庞大的灵力处于失控状态,若是稍有松懈,恐怕又是另一场灵爆。

他和诺赫等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诺赫虽然也中了毒,但这种毒素依靠灵力蔓延,而他们的灵力百分之九十汇聚在灵核,故此速度并不快,尚且能够控制一二,但萧殊的道身完全是灵力构筑,毒素蔓延的速度比他们快百倍不止,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若非剑域压制及时,估计用不着奎尹动手,他的身躯便会溃散。

……

“你很聪明,我的妻子就该如此。”

叶月虽然有些吃惊,但他对瑰莉的镇定和从容非常满意,如果瑰莉表现的惊慌失措,畏惧害怕,他恐怕就要重新考虑了,现在,他很满意。

“身为北叶国的君主,你也很聪明,但想成为我的丈夫,你还不够聪明。”瑰莉笑吟吟的说着无礼的话,仿佛完全没有把叶月放在眼里。

“你是在嘲笑我吗?”

月收敛了笑意,他微微抬起下巴,冷漠的注视着瑰莉。

“她没有嘲笑你,她只是可怜你而已,聪明人和蠢货往往只有一线之差,而你恰恰越过了这条线,殿下你不够聪明,但够蠢。”

她穿着仆人的衣服,带着白色的面具,外表看不出什么,但这个声音月却耳熟的很,而她身边的那两位,更是让他心中一紧。

这怎么可能!?

这两个人明明被囚禁在罗兰宫,门外诸多侍卫把守,不过他也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便恢复了镇定,正如先前所说,他谁都不信任,又怎会信任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女人。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你的计划?这么说来你不单单是旧神教的人,还和傀是一路的?”

事已至此,月心里和明镜一样,这个女人打算连自己也杀了,让这个冒牌货顶替自己和紫罗,如此一来,计划并不会因此改变,但北叶国的君主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傀儡。

“我知道你不会真心与我合作的,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承诺,特别是君王的承诺,与其等你事后翻脸不认人,我为什么不杀了你,让一个更加听话的人取而代之呢?”女人轻笑道。

“呵,你说的没错,父亲花了这么大精力,好不容易将旧神教打压了下去,我又怎么会让其死灰复燃,如此才是愚蠢,至于你们两个,母亲让我放过你们,你们本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在罗兰宫自是吃喝不愁,可惜了,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跳出来和我作对?”

帮助旧神教重新传道,邀请萧殊前来,并杀掉他,即便杀不掉,也要曝光他的外魔身份,让他无处容身,这两个要求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不在意萧殊的死活,若萧殊真是外魔,这个要求倒也合情合理,各族早有誓约,对外魔绝不容情,但帮助旧神教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月依旧从容,他猜到了这场宴会不可能如计划的这么顺利,故此早就做好了准备,铁卫军至始至终都忠于皇室,自夜鸦死后,他利用首领的任命权,将这支军队牢牢握在了手里,即便是母亲和沐白学士也不知情。

月调派了整整三千铁卫军埋伏在罗兰宫外,至于这具身躯不过是事先准备的幻身罢了,他本人一直和铁卫军待在一起,只需一声令下,这场宴会便落幕了。

“与你作对?”

女子摘下了面具,正是那晚为奎尹设下灵谕,旧神教修女赫茜,她撩开额前的长发,露出了旧神教的徽纹以及……两道狰狞的刀疤。

“平纪元三百六十三年,你父亲还没有真正成为君主的时候,他便开始联合各大家族打压旧神教,将我们称之为毒瘤,蛊惑人心的魔鬼,称上神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教会控制人心的手段,你知道叶北当初是怎么做的吗?”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之久,当年的惨状仍是历历在目。

无数旧神教的典籍被烧毁,信徒,教众乃至主教无一幸免,皆被抄了家,在皇室的极力煽动下,不仅仅是卫兵,即便是民众也视他们为魔鬼,公然打砸,烧杀,那几年的北风城天空总是飘扬着灰烬,滚滚黑烟,那不止是书籍和神像,也是残骸的余烬。

他们成群结队的在冬日宫前自杀,组织信徒动乱,但没有用,一切反抗都抵不过卫兵的刀剑,皇室将他们妖魔化,民众视其为异端,旧神教自那以后便沦落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两年后你才出生,但没关系,不重要了,已经过去了,今天过后,旧神教会取代你们皇室,成为北叶国的主导,你放心好了,该死的人只有你们而已,我不会迁怒民众,他们需要的是上神指引,而你们……呵,像你们这种魔鬼,只需要下地狱就好了。”赫茜冷笑着。

当一个人的一生只余下仇恨的时候,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为了报仇可以不惜一切,正如夜一样,他可以豁出性命不要,只是为了报仇,她也是一样。

打压旧神教的叶北已经死了,诺兰和乐笙也死了,至于内阁剩下的那些人,他们虽没有参加宴会,但过了今天,她便会将这些人一一肃清,就如同他们当初做的一样。

“旧神教的历史和现状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我从来不会去质疑父亲的决定,你们威胁到了王权,难道不是活该被打压吗?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自信复兴旧神教?告诉我凭什么?凭这两个废物,还是凭你?不过算了,明天,我会在牢狱中认真听你讲的。”

赫茜不打算放过他,月也是同样的打算,除了母亲和紫罗之外,今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罗兰宫。

唰!

寒光闪过,快的无法言喻,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的左耳已经落到了赫茜的手中。

“凭什么呢?是啊,到底凭什么呢?”

这个问题赫茜也很想找个人问问,凭什么他叶北能够随意打压旧神教,凭什么旧神教被视为异端,凭什么教宗,红衣乃至神甫都要被绑在火柱上烧死,凭什么修女要沦落为妓女讨生活?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是叶北的错吗?是他不该打压旧神教?

是旧神教的错吗?是他们不该威胁到皇室的统治地位?

不!都不是,错的是权利!错的是人心!错的是!

她想要的很简单,她要让旧神教成为北叶国的主导,唯有上神的指引,民众才不会行差踏错,才不会善恶不分。

权利?

她要的不是权利,她要的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没有权贵,也没有奴隶,而这一切将从今天开始,傀没有办到的事,由她来完成就好了。

“没用……”

话还没有说出口,月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为什么这具幻身还没有散去?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剧烈的疼痛感便随之袭来,这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你说什么?”

赫茜又是一刀,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么快,而是以月能看清的速度,慢悠悠的割下了他的右耳,月总算看清楚了,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刀柄处还缠着白色的布条,但它的刀刃依旧锋利无比。

“旧神教的忏刀?”

对于面前发生的这一切,瑰莉只是冷眼旁观,正如她说的,月很聪明,也冷血,但很可惜,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

“为什么没办法脱离幻身?为什么疼痛感这么真实?真是可怜,疼吗?告诉我,你疼吗?”

赫茜只是笑着,她没有回答,每说一句话便割下月身上的一块肉,虽然这并非真实的血肉,掉在地上便化作了泥土,但这疼痛感却是无比真实,他想反抗,却被赫茜轻轻松松的折断了双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像虫子一样挣扎着,他想要求救,然而舌头也被割了下来,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叫声。

“疼吗?我告诉你,这还不够疼,这远远比不上被火活生生烧死痛苦的万分之一,这把忏刀本是给你父亲准备的,但他死了,我真的很高兴,他的儿子也继承了这种冷血无情性格,若是你稍微善良一点,说不定我还真的会放过你,但现在……”

又是一刀,生生割裂了月的左眼眶,将他的眼睛给剜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脱离不了幻身!?

月害怕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失控,局面的失控,但没有用,赫茜的忏刀在继续,宴会的音乐也在继续。

牵线傀儡·虚灵石篇

“疼吗?”

赫茜轻轻碾碎了手中的泥土,月的四肢已经全被削去,只余上半身和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声,明明已经造成了致命伤,但他却依旧被困在了幻身中,忍受着非人的痛楚。(看啦又看♀)

“真是可怜呢,看得我都有些心疼了,唉,还是告诉你吧,幻身不过是六阶咒术而已,它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特别是在你这种没有任何灵道基础,神魂孱弱的人身上,仅仅是控制幻身,便已经占用了你五成以上的神魂,身躯是假的,神魂可不是假的,你的从容,在她眼里其实很可笑……他还听的见吗?”瑰莉有些同情的问道。

“听得见。”

赫茜收起了忏刀,从腰间取出一卷白布,单手将月给提了起来,冷声道“忏刀从不杀生,所以别担心,你不会死的,你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直到本体自然死亡为止,但我没有这么残忍,让你的本体现在就到这儿来,不准带一个卫兵,兴许我还会给你一个机会,否则,只要这具幻身不散,你就永远无法摆脱痛楚,痛到极限,人是会死的,我只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

罗兰宫外的林荫之中,三千铁卫军全副武装,手持刀剑长矛,仿佛雕像一样站在雨水中一动也不动,他们都在等,等一个命令。

“殿下您怎么了?”铁卫军副首领灰鹰面色紧张的扶住了月。

月一把挣脱了灰鹰的手,连伞都被打掉了,他半跪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剧烈的痛楚险些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虽然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哪里除了纰漏,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咒术限制他脱离幻身,但有一句话他却听的分明,幻身不散,他就永远无法摆脱痛楚,那么换言之,只要打散幻身不就行了吗?

雨水打湿了月的头发,顺着衣襟灌入。

冷,冷到了极致。

痛,痛到了极致。

“除……除了母亲和紫罗……一个……一个不留!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月歇斯底里的吼道,他喘息着,紧紧的咬着牙,指甲已经嵌到了肉里,纵然痛楚万分,他却依旧扬着嘴角,森然冷笑,当然很痛了,幻身承受的每一刀,每一处伤口,全都透过神魂,清晰的传达到了脑海,但想让他屈服,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失败?

不,他叶月还活着!

“是!”

灰鹰并非不知道里面的人都是谁,但他必须要这么做,北叶国的王是叶北,不是诺兰,也不是乐笙,更不是皇后,铁卫军效忠的王权,叶北死后,叶月便是王权,哪怕让他率领三千铁卫军去剿灭诺家,他一样会照做,服从,这两个字铭刻在铁卫军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然而可笑的是,铁卫军的首领夜鸦却背叛了,灰鹰可不想落得和守城军一样的下场,他必须表明自己的价值和忠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铁卫军。

铁卫军皆是杀伐果决的人,既然命令已经下了,他们不会去质疑,执行就可以了,不过灰鹰还是留下了二十名士兵照看叶月,最初是打算由叶月率领他们进去的,但月根本无法行动,恐怕只能他自己去了。

仅凭怒意还不足以让月无视痛苦,他背靠雪杉树坐在地上,淋着冷雨,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目送着铁卫军踏入罗兰宫。

度秒如年,单单忍受痛楚他已竭尽全力,再也无法思考更多的事了。

“这片雪杉林还挺大的,总算找到你了,叶月殿下。”

寒风吹动着雪杉树左摇右摆,不断发出沙沙的声音,雨声则更大了,淅淅沥沥就在耳边,可即便如此,月仍是清楚的听到了那清冷的声音,慢慢的由远及近。

“谁?”

“站住!”

“别让他靠近殿下!杀了他!”

铁卫军挥剑朝那人冲了上去,但月的心却已经跌到了谷底“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我居然以为是佐夜。”

莱特耸了耸肩膀,丝毫没有把面前这二十位铁卫军放在眼里,就在第一个人的剑刃即将触碰到他的胸口时,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双手同时拔出腰间的灵导枪,后发先至抵在了前两人的额头。

砰,砰,砰,砰,砰……

血肉横飞,碎骨四溅,射光子弹后莱特稍退一步,换弹继续射击,不多不少二十发子弹,没有一发打空,全都精准的打穿了头颅,爆裂的弹片更是将他们的上半身直接炸成肉糜,染红了周遭所有的雪杉树,但月不为所动,因为他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就连恐惧的念头都生不出来,莱特也不为所动,因为类似的场面,他实在见过太多了。

“她至始至终都放不下修女的身份,不愿意杀像你这样的孩子,太遗憾了,她给了你选择,想要给你一个忏悔赎罪的机会,可惜,你偏偏选了一个最坏的答案,选了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这双淡金色的眼眸比雨水更让人心凉,莱特慢悠悠的装填着子弹,他一点也不着急,或者说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得不承认,她比我更懂人心,我才能这么轻松的补救傀留下的烂摊子,叶月殿下,你还要什么想说的吗?”

莱特此刻满身鲜血,仿若修罗一般,名为螭龙的灵导枪已经顶在了月的额头,呲的一声,发红的枪口在月的额头烫了一圈焦痕,仿佛在宣告他最后的结局。

“怪不了别人,是我自己蠢,动手吧。”

月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明明已经有所防备了,可自己还是输了,输得彻底,早该想到的,与虎谋皮哪会有什么好结果?

“说完了?我们地狱再见。”

砰!

一声枪响,赤红的子弹脱膛而出,月已然死心,他无奈的闭上了眼,然而死亡却久久没有降临,难道说因为死的太快,以至于毫无痛苦,甚至感觉不到过程?

可为什么那令人发疯的疼痛依然盘旋在他的脑海?

“灵纹吗?什么时候留下的?”

莱特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肩,勾玉状的印记缓缓浮,但不消片刻,便被他的灵力彻底抹灭了,他右手的灵导枪仍冒着轻烟。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宁可相信疯子,也不要相信旭阳圣教的人,可说来好笑,我这段时间可是一直你牵着鼻子走,哪怕到现在,我依然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不打算告诉我吗?”

佐夜打了个响指,面前的冰晶砰然碎裂,连同那颗子弹化为齑粉,不过她的面色可不太好看,居然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若非有心在莱特身上留下了的灵纹,好巧不巧的是,莱特灵武虽强,灵法却比较普通,并未察觉灵纹的存在,否则自己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

“呵,昨夜大人都知道些什么?”

莱特没有急于动手,时教月神祭司的佐夜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名副其实的圣灵士,而且看她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中毒的迹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和自己一样,留在宴会的不过是一具幻身罢了。

“自丘索死后,你一直在诱导我们将雪尚君和奎尹视为凶手,若我没猜错的话,雪尚君或奎尹其中必然有一个人极端憎恶恋童。”

佐夜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是第二天的灭口,我当时一直很奇怪,到底要什么样的境界才能在你,我以及诺赫的眼皮子底下杀完人还能从容离开,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那个时候我依旧是信任你的,因为从灵纹的感应来看,丘索死的那晚,你并没有离开过宿舍,尼洱死的那晚你更是在我身旁,只有奎尹不在,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仿佛他就是凶手。”

“你怀疑的点在哪?”莱特微笑着反问道。

“为什么在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顺理成章的去怀疑奎尹?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也许雪尚君他感觉不出来,因为你和他一直都是针锋相对,你怀疑他和奎尹是很自然的事,至于亨利和尼洱更是吓到了,巴不得立刻把凶手抓起来定罪,你的分析虽然没证据,但总是符合当前的逻辑,所以他们只会顺着你的思路走。”佐夜说道。

“这么说尼洱死后你就开始怀疑我了?”

“没有,我依旧没有怀疑你,那个时候你和我的推断基本保持一致,但我不会说的太明白,你不一样,你几乎是每一次都分析到底了,完全没有给别人留下余地,也许你不信,当时我还对旭阳圣教有些刮目相看,原来圣教还有这么正直的人。”佐夜摇头冷笑道。

“那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莱特反倒被她说的一头雾水,既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她现在的境况应该是中毒,灵力溃散,然后安心死在奎尹的剑下才对,又怎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我没有怀疑你,但我也不认为奎尹和雪尚君是凶手,雪尚君明明知道他和奎尹的嫌疑最大,如果凶手真的是他们,又怎么会选择那天晚上杀尼洱,甚至还被侍卫看到了,我当时最怀疑的是瑰莉公主和席恩,当时她派了自己的侍卫保护尼洱,可偏偏尼洱和他的侍卫全死了,而证词皆出自她的侍卫。”

无处可逃·虚灵石篇

“但你无法确定对吗?”

莱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佐夜,只要她有半点走神或是露出破绽,这番对话就到此为止了,可惜的是,佐夜与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没有察觉到灵阵,但莱特很清楚,出手必见生死,而这个距离,他没有把握一击必杀这位圣灵士。()

“是,雪尚君和奎尹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为了联姻,而瑰莉公主也是一样,此前明明没有任何证据,为什么奎尹这一次就被侍卫察觉了呢?这太不合理了,当时我认为,也许是瑰莉公主模仿凶手的手段,借用尼洱的死,想要坐实奎尹的嫌疑,以此增加联姻成功的概率。”

佐夜揉了揉眉心,她到现在都觉得头疼,莱特从来就没有刻意排除自己的嫌疑,他的说法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有嫌疑,但无论代入谁,都充斥着不合理和难以解释的点,以至于真相模糊不清。

“其实你做的很完美,如果不是刚才灵纹暴露了你本体的位置,我到现在也不可能猜得到,居然是你,别人都是先有推理再得出结论,我取了个巧,先得到了答案,再反推过程,那就简单很多了,杀人根本不是奎尹,也不是你,而是茉琳女士对吧?这个从一开始就被你刻意排除的女人。”佐夜似笑非笑的问道。

“茉琳?哈哈,她不是死在你面前了吗?”莱特笑着反问道。

“死?死的那个女人真的是茉琳吗?没错,我的确清楚的看到了那个瞬间茉琳的脸,但也仅仅只是瞬间而已,然后她的头就摔得稀烂,回想起来,还真是被你误导的太远了,其实真相很简单不是吗?”

佐夜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茉琳女士是你一早就安插在丘索身旁的,我不清楚你是如何得知雪尚君或奎尹憎恶恋童的,也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矛盾,但很显然第一晚杀死丘索的人正是茉琳,因为除了丘索之外,只有她拥有房间的钥匙,也只有她能够清楚的知道楼下的侍卫在做什么,至于别的人,想要做到那么完美,是怎么样都解释不通的。”

“她很清楚自己会成为案件的突破口,于是在第二天营造出了假死的一幕,正是你口中的杀人灭口,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死,而是隐没在了暗处,更方便配合你行事,我本来一直很奇怪,如果对方真要杀人灭口,何必选在诺赫,你,我都在场的时间,现在看来,无非是为了让我们亲眼看到她的死,顺便排除你的嫌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伪装成了某个侍卫或仆人的尸体,那天检查尸体的人正是你,而我和诺赫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尸体上,事后来收拾现场的人根本不在乎这有几具尸体,当你得知诺赫邀请你我的同时,为了加重奎尹的嫌疑,便以血字为由,将所有的使臣都邀请了过去,除了奎尹,他为什么没有来,现在看来显而易见了,你早就摸清了他的行踪,并且成功控制了他,而那个人应该也是茉琳吧。”

“你有什么证据吗?”莱特嗤笑道。

佐夜没有理会莱特,她继续说道“既然杀人的不是奎尹,为什么瑰莉的侍卫会看到奎尹的身影,这也很简单,瑰莉公主此次来北叶国是为了联姻,而雪尚君他们也是一样,于是她选择了与你合作,杀死尼洱的是茉琳女士,而杀死尼洱侍卫的则是瑰莉公主的侍卫,当我们发现尼洱身死,而且证词指向奎尹的时候,哪怕没有证据,恐怕也没有人再相信雪尚君和奎尹无罪了,这样一来,北叶国必然追究到底,不可能再与南玉国联姻,瑰莉公主的目的就达到了,而你的目的却不止是为了诬陷雪尚君和奎尹,我倒是好奇,幽魂的动作非要这么大吗?你的代号是什么?”

在来北叶国之前,佐夜就听说了前一次的风波,险些将北叶国搞的四分五裂,上一次是傀,这一次面前这个莱特又是谁呢?

“说了这么多,其实你也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一切都不过是你基于我是主导者而进行的推断罢了,可惜我太大意了,又或者说,是你太谨慎了,第一面就在我身上种下灵纹,你是有多讨厌我?不过算了,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然后救下叶月?又或者……死在这?”

砰!

枪声响起的瞬间,莱特消失了,仿佛融入了雨水之中,佐夜没有惊慌,她的手中浮现出一根黑色的木杖,轻轻一挥,雨水骤停,无数的水滴悬浮在空中,汇聚在佐夜的面前,化作一颗圆形透明水球,赤红色的子弹贯入其中,速度骤然减慢,片刻之后便失了力,悬停在水球中间。

上空传来轻微的响动,佐夜轻笑“抓到你了。”

悬停的水珠连成一线,化作无数冰链,朝着空中那一闪而逝的身影扑去,密密麻麻,而且速度之快让人咋舌,一眼看去,数之不尽的冰链自佐夜的周身延伸,目之所及皆成冰域,仿若一朵逐渐盛开的巨大冰花。

莱特抬手一枪打爆了即将缠绕到自己脚踝的冰链,数次借力,穿梭在雪杉树之上,但他没有选择逃离,而是尽可能的靠近佐夜,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在二十米左右,这个距离太远了,灵道境界越高,所考虑的就越多,特别是当两人境界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任何细节都可以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手。

“只存在理论中的灵导枪,威力是不错,但你若技止于此的话,呵,冰凰!咬杀他!”

庞大的灵阵浮现在空中,不知何时,那看似杂乱的冰链彼此勾勒,在空中描绘出了一副立体的图案,佐夜木杖一指,尖锐的鸣叫声响起,无法言喻的灵力波动朝周遭扩散,雪杉林瞬间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一时间飞雪飘散,叶月强撑了片刻,便被冻得昏了过去,他实在承受不住了。

“九阶咒术冰凰,以圣灵士的灵力,维持时间为三十秒,这段时间注意躲闪,绝不能被触碰到,距离十五米,圣灵士瞬发咒术为六阶及以下,斩杀距离为八米,突进只需要半秒,她来不及释放高阶防御咒术,其他保命手段暂时未知……”

必须躲闪三十秒,等到冰凰消失的瞬间,她会出现刹那的灵力真空期,以圣灵士的灵力储备和调整速度,最多只有三秒钟,虽然很短,但足够了,莱特脑海中浮现出了精确的数字,不过他很清楚,既然自己能够算出来,那么佐夜只会更精确,又或者她想要在这三十秒内决出生死?

冰凰只有半米大小,即便展开翅膀也最多一米,可它的体积虽然小,凶猛程度却比狼虎更甚,铺天盖地的寒气笼罩四野,方圆百米皆成冰域,别说血肉之躯的莱特了,就连北方独有的雪杉树都被冻的裂了开来,地面更是光滑的像面巨大的镜子,站都站不住。

砰!砰!砰!砰!砰!

不需要瞄准,每一发子弹都精准的打在了冰凰的翅膀上,但没有丝毫用处,子弹上附加的咒术甚至还来不及爆发,就已经被冻成了冰坨,寒冷程度可见一斑,子弹尚且如此,若真被它给咬到,哪怕只是擦到,即便他身为化魂灵武巅峰,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冰凰的速度极快,如同一道蓝色匹练紧紧的跟在莱特身后,完全无视了灵导枪的威胁,所过之处草木成冰。

“二十三……二十二……”

莱特一边躲闪,一边计算着冰凰消散的时间,他虽然灵法水平不高,但这些数据和咒术的资料却早就烂熟于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佐夜显然没有打算给莱特喘息的机会,她就是要在三十秒内决出胜负,木杖再挥,一道风刃将莱特脚下的雪杉树拦腰斩断,地面皆是冰晶,莱特心知,就这么直接掉下去的话,一旦被缠住,这冰凰只需朝自己身上一扑,就结束了。

“二十一,距离九米……二十,距离十三米……”

莱特没有慌乱,他左手朝着身下开了一枪,右手朝着冰凰开了一枪,同时双手环抱,紧紧的护住了身躯,在一个极限的距离,两颗子弹上附带的咒术同时引爆,恐怖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斜推了出去。

“十九,距离三十三米……十八,距离三十九米……呵,算了。”

冰凰被炸的四分五裂,须臾间又恢复如初,它愤怒的尖啸着,双翅一展,无数冰凌腾空而起,紧随其后,朝空中的莱特扑去。

“结束了。”

佐夜算得很清楚,这段时间内莱特总共换弹三次,两把灵导枪皆是六发的,刚才那两枪打完,距离他上一次换弹,正好十二发,他已经没子弹了,空中无处借力,换弹也来不及,到此为止了。

九阶咒术冰凰非是爆发性的咒术,但它的威力绝不逊色,哪怕只是轻微的擦碰,都会被寒气所侵,虽然莱特一直在闪躲,但寒气无形中就会对他产生影响,让他的反应变得越来越迟缓,此消彼长之下,这种闪躲是有尽头的。

只要莱特被冰凰咬住,他便会瞬间冻成冰凌,任你化魂灵武,想要挣脱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

灵阵浮现在佐夜的脚下,地面的冰晶霎时碎裂,凝作一根根尖锐的冰枪,木杖一挥,冰枪如暴雨般朝空中的莱特刺去,无处可躲!

心魔之劫·虚灵石篇

“是啊,结束了。”

佐夜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莱特身上,须臾间,炽热的火焰从她的脚下涌起,瞬间将其吞没,数十米高的火柱冲天而起。

冰域散去,冰凰碎裂,无数冰枪也化为漫天雪屑,莱特一个翻身落在了雪杉树上,淡金色的眼眸注视着火柱的方向,佐夜的气息已然消失。

出手必见生死,他开的第二枪便埋下了伏笔,那颗子弹虽然被佐夜拦下,却并未被引动咒术,佐夜显然没把那颗子弹放在眼里,但很可惜,它是莱特为数不多刻印着九阶咒术的子弹,若是能够拖到冰凰消散,他本不打算浪费这颗子弹的。

同为九阶咒术,炎噬属于瞬间爆发的类型,引动的刹那吞没周围的一切,佐夜虽为圣灵士,但全无防备之下,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莫约持续了十秒钟左右,火柱渐渐变小,世界恢复了宁静,诡异的宁静,方圆三十米的雪杉林皆化焦土,烟雾弥漫,水汽蒸腾,余火不休,热的仿佛蒸笼一般。

焦黑的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这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只是一具冒烟的焦炭罢了,微风拂过,时不时有火蛇冒起,她双手护着头,这是她最后能够做出的反应,但来不及了,炎噬爆发的刹那,血肉成炭,虽仍直立着,但已失去了生机。

“朱,我的代号,我们地狱再见。”

莱特走到她身前,淡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有条不紊的换好子弹,抬手便是一枪,子弹贯穿了佐夜的额头,将她的身躯砰然碎裂,火星飞散,灰烬洋洋洒洒的飘落。

“被波及了吗?”

叶月不见了,只余下一地的灰烬,想想也没错,虽然叶月处于炎噬的边缘位置,但连圣灵士佐夜都抵挡不住,更何况一个毫无灵道基础的孩子,这一地的灰烬大抵就是他尸体的残留物了。

“所以我才讨厌收拾烂摊子。”

莱特掸了掸灰尘,收回了灵导枪,转身朝罗兰宫走去,算算时间这场宴会差不多该结束了,是时候让‘月’出来收尾了。

……

短短十几分钟,但这段时间对萧殊来说漫长的无以复加,单单维持剑域便耗尽了心力,可他依旧无法稳住道身,只需松懈片刻,等待他的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剑域已然是仙道手段,何其强大,即便丹元被束缚,可为何会连区区的毒素都压制不住,连道身都稳不住?

虚无之境。

“你在害怕什么?”

白发男子站在虚空,他的长相与萧殊一般无二,他在笑,笑的凉薄,笑的淡然,好似天边苍云,不染半分烟火。

“害怕?”萧殊微微皱眉。

“若非害怕,以你的能为,如何会压制不住这种程度的毒素,如何会连道身都控制不住?你在害怕,你害怕做出选择,害怕失去自我,为何剑道有缺,为何剑域敌不过白君,便是因为你怕了,凡性未能尽褪,如何称仙?”白发男子反问道。

“我……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一心,何来二身,为何要分你我?要分仙凡?你我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萧殊很想反驳,但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无论是心魔也好,明悟也罢,正所谓相由心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面前这个人更了解自己了,无论承认与否,这都是事实。

“你我本为一心,但忘我之后,我是我,你是你,凡尘尚能融洽,然小堇死后,忘我大成,你顺利突破天人境,渡劫成仙,我便是仙,而你不过是凡性的残留罢了,你其实很清楚,前路已断,该消失的是你,担心什么呢?什么虚魔,什么白君,什么虚灵界,全都交给我就好了,若再犹豫,不消片刻,你我便会身死道消,如此你便甘心吗?”

声音回荡不去,仿佛心底响起,抬头再看,哪里还有什么白发男子,虚空无边,唯自己一人而已。

他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萧殊久久没有言语,心中茫然,刚才这番话是谁说的?是萧殊吗?若他才是萧殊,我又是谁?

七情为何?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为何?生、死、耳、目、口、鼻。

七情不存,六欲尽绝,仙佛真的如此吗?

原来我才是心魔,难怪我时常犹豫不绝,若真成仙,又怎会贪恋过去,又怎会害怕,斩了便斩了吧。

心念起,白发男子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伸手一指,虚空万剑丛生。

“有此觉悟,你才是我,你才是萧殊。”

白发男子伸手虚握,万剑如雨落下,萧殊不闪不躲,只是闭目静待,无论是对是错,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一切众生,皆具仙佛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则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非是寂灭,而是调伏欲贪,断欲贪,越欲贪,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千万青莲盛开,剑雨落在其上尽数消散,伤不到萧殊分毫。

“何必如此,他若寂灭,你的劫数自消,我亦是在救你。”

白发男子见状不禁长叹,他甘冒如此风险,明明只差一步,难不成天意如此,任你修为通玄,也难猜天数。

“万般皆有定数,此劫落与不落,又有什么分别,天道非你我所能左右,他若寂灭,我倒为难了,不如顺其自然。”红衣人笑道。

“唉,不该是你的,荒诀一事本就蹊跷,要我说这哪是什么劫数,分明是……”

白发男子话未出口,虚空砰然碎裂,血色雷霆横贯天地,煌煌然如天劫一般,径直朝他的头顶落去,红衣人见状素手轻挥,一朵青莲稳稳的接住了雷霆。

“玄尊慎言。”红衣人沉声道。

“罢了,罢了,你自是历尽千劫,早已堪破,我虽称尊,这方面却是不如你看的透彻,待你劫归,再叙吧。”

话虽如此,可玄尊心里何尝不明白,此劫哪里是说渡就渡的,这一次再别,也许就真的是永别了。

玄尊离开了,红衣人沉默了良久,挥手散去青莲,修复了萧殊识海的裂缝,方才发生的一切对萧殊而言不过瞬息间,他只听到了红衣人说的第一句话,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却全然不知,只知道剑雨消散了,白发男子也不见了,面前只剩下红衣人。

“你的心魔因忘我而起,因方堇之死而深陷其中,因渡劫登仙而分化二身,无论你怎么选择,终有缺失。”

按理来说,心魔之劫需自渡,外人不能插手,否则心境难以圆满,这也是他之前没有回答萧殊的原因,偏偏玄尊给了他一个帮萧殊的理由,又或者说,这种程度的心魔已经超出了萧殊自渡的范畴,他不得不插手。

“为什么要帮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非这个红衣人,自己早就死在凡尘了,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自己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因起在原,原起在因,你不必思虑太多,一切自有定数,顺应本心便是顺应天数,我不曾帮你,我只是做了该做的而已,你也不必刻意寻我,缘分到了,你我自会相见。”

红衣人轻笑,他伸手点在萧殊眉心。

萧殊下意识想要躲闪,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洁白如玉的手指点在额头,识海的一切皆化为虚无,红衣人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白发男子。

“忘我不存情,仙道亦不存情,既褪凡身,何必再存凡念,心魔而已,徒扰修行,该斩!”

白发男子手中幻化一剑,起手便是天剑式,剑未出,剑域已然压下,仿若万丈山岳临身,只一剑便要决出胜负。

“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若你能斩的了我,便斩吧。”萧殊微笑道。

剑锋临头,却久久没有落下,白发男子失神的愣在原地,良久他忽然大笑起来“忘我不失本我,忘情不失本心,你若无剑,我如何斩你?我就是你,但你不是我。”

话音落,剑域消散,白发男子化作一道华光融入萧殊眉心,至此二身归附,何来心魔,不过执念罢了,越是害怕,越是显现。

正如红衣人所说,忘我让他过度压抑了七情六欲,当初凡尘之时便遭到过反噬,若非天玑子指点,恐怕早已崩溃,然小堇的死再度勾起了萧殊的心魔,失去了心神的依托,虽忘我大成,虽渡劫登仙,可他的心境却出现了破绽。

一方面害怕忘记,害怕失去,害怕孤单。

可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忘记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已经孤身一人,总说有舍有得,可舍弃的和得到的,真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忘我心境之下,悲伤也好,喜悦也罢,都转瞬即逝,无法留下半点痕迹,正是这种自相矛盾导致了心魔的产生。

而这一切在萧殊彻底想明白,彻底放下的时候,心魔自然不存。

传奇落幕·虚灵石篇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没有人能阻止奎尹,片刻功夫,地毯彻底被鲜血所染红,绝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经倒在了奎尹的剑下。

刺鼻血腥味弥漫,罗兰宫的大厅成了修罗地狱。

雪尚君已经放弃了阻止奎尹,他知道来不及了,一切都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奎尹死定了,他也死定了,无论丘索和尼洱是不是奎尹杀得,已经不重要了,单单行刺乐笙公爵和诺兰公爵这项罪名,便足以让北叶国翻脸,他不可能走的出北风城。

利刃高高举起,皇后紧紧将紫罗护在背后,用近乎绝望的眼神向诺赫求救,却只看到诺赫吐血倒地,几乎站不起来,她顾不得身份,顾不得皇室的颜面,跪倒在奎尹身前,梗咽且嘶哑的哀求道“放过紫罗,我求求你放过紫罗,你要杀,杀我就好了,放过紫罗好不好,放过……”

剑刃贯穿了她的胸膛,没有半分犹豫,快的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奎尹面无表情的拔出剑刃,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紫罗一身。

“该死!”

诺赫何尝不想救下皇后,但他做不到,真的站不起来,灵力的失控愈演愈烈,别说对敌了,单单压制便尽了全力。

紫罗怔怔的看着母亲的尸体软倒在身前,她不曾闭眼,无力的双手依旧护着紫罗,鲜血染红了她的妆容,宛如一朵凋零的玫瑰。

这是……恨吗?

紫罗抬头仰望着奎尹,望着他那满是鲜血的巨剑,第一次心中生出了恨意,她真的好想,好想杀了他啊……

她冲到奎尹面前,紧紧捏着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打在那满是棱刺的铠甲上,鲜血顺着铠甲滴落,但紫罗没有哭,也没有喊疼,只有恨,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奎尹,哪怕这看上去很可笑。

奎尹眼中忽然生出一丝涟漪,明明只要轻轻挥下,便可以将面前这个女孩也一并杀了,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在颤抖,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仿佛看到了,母亲被教会的人活生生烧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一幕。

“你在犹豫什么?你忘了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自己在赎罪吗?你忘了……”

“你给我闭嘴!”

奎尹冲着三楼怒吼道,随即俯下身子痛苦的抱着头,仿佛灵魂被撕裂一般,他试图抵抗灵谕的控制,但左手小指上那一圈猩红的烙印却越来越明亮,

“这是……灵谕!?”

雪尚君的注意力一直在奎尹身上,之前发生的一切太过让他震惊,加上奎尹穿戴盔甲,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故此没有察觉到奎尹的异样,虽然觉得不对劲,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可现在这一幕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或许还有机会!

雪尚君挣扎着站起身子,瞥了一眼方才奎尹注视的方向,他冲着诺赫喊道“灵谕!他被灵谕控制了,那人在……”

话音未落。

刀锋自他的背后刺入,下腹贯出,直接打碎了他的灵核,雪尚君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此时他才发现,莱特和佐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碎土和一滩水迹,本就难以压制的灵力随着灵核的碎裂,彻底失控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一团血雾爆散开来,雪尚君当场身死,而席恩更是直接被爆发的灵力炸碎了半个脑袋,手中的刀刃也成了碎片。

“该死!”

诺赫暗骂一声,他甚至没看清是谁杀了雪尚君,也不明白雪尚君到底要说什么,但有句话他听懂了,面前这人是被灵谕控制了,可他没有任何办法,连跑的力气都没有,知道了又能怎样?

“啊!啊!啊!”

奎尹双目圆睁,他眼睁睁的看着雪尚君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无能,总是害死别人!?为什么!?

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更加无法抵抗灵谕的控制,奎尹彻底沉溺在了痛苦之中,他现在只想以杀戮来平息怒火,只想……死。

这场名为背叛的宴会,谁都逃不了!

……

叶月幻身化作一地碎土,彻底消散,赫茜自嘲的笑了笑,死吧,都去死吧。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无名者,你是叶月,北叶国的君王,你是他的妹妹,北叶国的紫罗公主,你们必须以这个身份活下去,至死方休,而我会留在北叶国,以旧神教宗的身份指引你们前行,这也是傀先生的意思。”

赫茜自认为很懂人心,但她此刻才明白,无名者根本没有心,当她踏入那间房间的时候,看到的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紫罗’还好一些,但‘月’根本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不会说话,不会思考,徒有人的身躯,却如死物一般。

但当她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时,这两个人又活了过来,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仿佛多了几分生气。

存在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活下去,才会赋予生命意义,但无名者不同,他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才能正常的活下去,一旦这个理由失去了,被剥夺了,对无名者而言,这种痛苦比死还不如。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无名者,赫茜实在不敢去想,对于这种做法她曾向傀提出过异议,而傀只说了一句话“他们本该死去的,是我赋予了他们活下去的理由,无名者从来不是被强迫的。”

“这是面具吗?我可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长的一模一样。”

瑰莉好奇的伸出手想捏了捏‘月’的脸颊,这长得也太像了,如果单单是发色,身高,体重乃至年龄一样的话,这点倒是很容易做到,可怎么会连长相都一模一样?

“身为公主,行为举止竟如此无礼,莫非花之国皆是未开化的蛮人不成?”

‘月’一巴掌打开了她的手,尖酸刻薄的言辞更是将瑰莉堵得一时间说不出话,她愣了许久,忽然笑道“我就说嘛,果然都是表面一个样子,私底下另一个样子。”

“这不是面具,无名者皆以咒术改换容貌,所以和本人看上去一模一样,至于性格脾气,你更不用担心,除了傀先生之外,没有人能分辨的出来,但你们还需要考虑一点,今晚死了很多人,会对月和紫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性格是否会有所改变。”赫茜提醒道。

“是。”

‘月’和‘紫罗’点了点头,对赫茜表现的唯命是从,对‘月’来说,这一次用重获新生来形容也不为过,他不希望再承受第二次那种痛苦,一次就够了,真的够了。

“唉,看来我的小丈夫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没联姻就成了未亡人呢,真是一场让人叹为观止的宴会,不过也该结束了,对了,可不要让那些卫兵看到紫罗的尸体,不然他们还以为闹鬼了呢。”

瑰莉已经听到了一楼传来的脚步声,那是宴会落幕的声音。

“尸体?哪有尸体?”赫茜微笑着反问道。

……

死亡永远无法用美丽来形容,它就是**裸的血腥,残忍至极,零落四处的残肢断臂,内脏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味。

哪有尸体?

那都是尸体,这条胳膊是谁的?那条腿又是谁的?一颗颗面目全非的头颅,到底谁是谁呢?恐怕早已分不清了。

这场宴会将要落幕。

诺赫的状态差到无以复加,几乎连冰狼剑都握不稳,可奎尹的剑却是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重,何止是狼狈,毫无抵抗之力。

“咳咳……”

诺赫咳着血,还要护着昏迷的诺言,全身如撕裂般痛苦,他已经无法思考更多了,但奎尹仍是步步紧逼,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又是一剑,贯穿了诺赫的肩膀,同样也刺穿了他背后诺言的胸膛,剑刃拔出带着一抹鲜红,遍布全身的伤口不住的流着血,诺赫的面色苍白如雪,可他那一头白发却早已被染红。

“所以……所以我才讨厌参加这种宴会!”

诺赫一反常态的平静了下来,面色出现一抹异样的潮红,他的灵压忽然暴涨,持剑的手再一次变得有力,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他,竟是开始反攻,而且出剑的速度比奎尹更快,更猛,同样也更加精准。

同为化魂灵武,诺赫在剑道上的造诣却比奎尹要高得多,短短十秒钟,诺赫的攻势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奎尹虽然被灵谕控制,但他的战斗本能依然不变,两人的对攻在满是尸体的大厅内掀起一阵血雨。

本就分不清谁是谁的尸体,现在更是成了碎骨肉糜。

最后一剑斩出,奎尹仿佛看到了一头咆哮的冰原狼朝自己扑来,脚下的地面无声无息间一分为二,罗兰宫的穹顶忽然出现一道半圆弧的裂痕,奎尹手中的巨剑也随之碎裂,他的右手更是直接消失了。

然而……冰狼剑稳稳的停在了奎尹的咽喉前,再也无力朝前递出半分,诺赫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他的眼眸已经失去了色彩。

他死了,力竭而亡。

即便被灵谕所控制,奎尹仍是被这一剑深深的震撼到了,若诺赫没有身中剧毒,若他是全盛时期,恐怕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他当得起传奇二字,只可惜,传奇已然落幕,他并非输给奎尹,而是输给了人心,输给了叶月的背叛。

葬歌响起·虚灵石篇

死光了吗?

不,还差一个,这就是传闻中的外魔吗?毒素虽强,但如他动弹不得,看来书籍中的记载也并非皆是真相。

奎尹虽失去了右手,满身伤口,就连他的佩剑都碎了,但面对宛如死人的萧殊,他可不会失手,杀一个外魔也没有心理负担,催动灵力,毫无保留,对准了萧殊的后背就是一拳,化魂灵武全力一击,别说血肉之躯,钢铁在其面前都如软泥,不堪一击。

本以为又是血肉模糊的场面,可眼前这一幕却大大的出乎了奎尹的预料,这一拳仿佛打在了空气上,毫无阻隔,他的拳头直接贯穿了萧殊的后背,正当他疑惑不解之际,萧殊的身躯忽然溃散,如有实质的灵力扩散开来,奎尹宛如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撞到了,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连续撞断了数根柱子才止住了冲击力。

大厅两边的落地窗尽数被震成了碎片,风雨顿时呼啸而入。

大厅内烟尘四散,奎尹在碎石堆中挣扎了许久也没能爬起来,诺赫的最后一剑虽然没有将他斩杀,却也让他深受重创,若非灵谕控制,他早就倒下了,而这一撞正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烟尘中,三道华光穿过罗兰宫的穹顶,直冲天际,消失在雨幕之中,不知去向。

大雨洋洋洒洒,将鲜血冲淡,寒风呼啸,吹散了血腥味,象征王权的罗兰宫,今日血染厅堂。

“绿叶子,落在您的额头,抹去痕迹,黄叶子,落在您的衣服,伤口掩盖,红叶子,落在您的坟墓,拉下帷幕,今夜,大雨灌满了厅堂,将鲜血冲淡,明日一切都会如初……”

无论是谁,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死亡不是终点,对于这群恶魔来说,地狱才是归宿。

结束了……

赫茜轻轻吟唱着落叶歌,为了今天她付出了太多,甚至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会向上神赎罪的。

当铁卫军冲进罗兰宫的时候,即便他们的心理素质强如钢铁,但眼前这一幕依旧让不少人当场吐了出来,实在是太恐怖了,相比战场的厮杀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无处落脚,何止是残肢断臂,满地都是滑腻的肉糜血浆,血腥味浓的让人无法呼吸。

纵眼观去,似乎无人生还,这还用他们动手吗?

“还愣着做什么,把尸体都处理掉。”

正当这群铁卫军手足无措的时候,叶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殿下?您……您没事吧?”

灰鹰当即喝散了铁卫军,他急忙跑到叶月身前,毕恭毕敬的半跪叶月身前,余光不断的打量着面前这位殿下,他明明记得叶月殿下之前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一转眼就恢复正常了?

“你盼着我有事?”

叶月似笑非笑的盯着灰鹰,盯得他浑身发毛,不知为何,叶月给他的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但他又看不出来。

“灰鹰不敢,殿下……皇后和紫罗公主恐怕已经……”

灰鹰一脸悲痛,眼前这幅景象,他都不信有人还活着,就连冰原剑豪都葬身此地了,何况皇后和紫罗公主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切肯定是叶月的手段,但他不敢问,也不敢去质疑,当下唯有继续配合叶月,只是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不放过,未免有些残忍了。

“哥哥……。”

微弱的呼声从废墟下传来,叶月面色一变,他顾不得灰鹰,立刻冲了过去,徒手扒拉着碎石,灰鹰见状立刻喝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片刻功夫,紫罗被他们从废墟中救了出来,也许是命大吧,她正好躲在一张餐桌下,幸亏这餐桌不是木质,而是纯钢打造,半根碎柱压在上面,虽然变了形,但好歹保住了紫罗的命。

灰鹰看了看她的伤势,并不严重,多处皆是擦伤,没有危及性命的伤势,只是失血比较多,故而面色苍白了些。

“快!快带紫罗去医治!”叶月厉声喝道。

灰鹰心中不由暗叹,真是场好戏,若是被紫罗公主知道这一切都是叶月安排的,甚至导致皇后身死,也不知她会作何想?

“南玉国使臣雪尚君,奎尹,借出使之名,行杀人之实,潜伏灵宛暗杀他国使臣,又在宴会下毒,行刺诺兰公爵,乐笙公爵,以及一众公侯子嗣,乃至我的母亲,我的朋友,如此血仇,我叶月今日立誓,与他南玉国不共戴天,必讨伐之,不死不休,灰鹰,你立刻处理此处的尸体和血迹,既然分不清尸体了,那干脆就造一处百人墓,让后人看看南玉国的行径,将消息放出去,务必三日内让各方公侯得知,我叶月加冕之日,便是他南玉灭国之始。”

叶月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面色更是阴沉的吓人。

“可是殿下,要不要先和沐白大人……”

“他沐白是君主还是我叶月是君主?南玉国虽强,难道我北叶难道就弱了不成,若是你怕了也无妨,不必当什么铁卫军首领了,现在就给我滚吧。”

首领?

灰鹰可不傻,他当即跪了下来,朗声道“灰鹰领命。”

“他南玉国是得逞了,杀了我北叶的南北守护,但公爵可以再立,伤不到北叶的根基,到时候将消息放出去,七国共伐之,即便他南玉为三大帝国之一,届时百万联军临头,你说他该如何抵抗?”

他现在不是无名者,而是北叶国的王,自然也要换个视角看待问题,当下可以确定的盟国有两个,瑰莉公主代表的花之国,还有莱特代表的旭阳国,至于湾峡国,宝石国,岩凯国,朝灵国,他们外派的使臣皆死于奎尹之手,即便这些使臣无足轻重,但一样可以成为联盟的理由,同仇敌忾,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没有谁会在这场毫无悬念的战役中保持中立,只要有利益,他们就会选择跟随。

世上永远不缺战争,只缺一个开战的理由。

……

罗兰宫外的雪杉林中,朱斜倚着树干,歪戴着黑色小礼帽,雨水顺着帽檐不断的滴落,将他全身淋的湿透,而他的面前站着两位貌美的女士,她们可没淋雨的闲情逸致,皆是撑着黑伞。

“他应该没死,按照事前说的继续,虚灵界可容不下外魔。”

朱最初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他本打算将这些使臣一个一个暗杀,坐实奎尹凶手的身份,然后利用灵谕控制奎尹,在加冕仪式上演一场刺杀,再利用瑰莉公主,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叶月和紫罗,哪知叶月性情大变,反倒给他提供了一个更简单的思路,虽是临时起意,但好在一切顺利,烂摊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不过话虽如此,但他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上一次眼皮子底下被墨秋年给跑了,偏偏鬼还抓着不放,天天借此嘲笑他,没成想误打误撞的找到了虚灵石的下落。

“怎么可能没死?纵然他是外魔,可对灵虫而言,境界越高,越难压制灵力的失控,我亲眼见他身躯被奎尹打碎都毫无反应,应该是必死无疑的。”

赫茜不理解也很正常,灵虫可谓是灵士最大的克星了,它不是什么毒素,而是一种肉眼难以辨析的小虫子,哪怕是一滴水都可隐藏上千只灵虫,它以灵力为食,分泌的体液更是会导致灵力失控,是一种极为危险的生物,因为这种特质,人们将其视为邪物,被大肆灭杀,已经快要灭绝了。

有人灭杀,自然有人好奇,会想要研究它,甚至刻意培养灵虫,毕竟这可是针对灵士的大杀器,特别是圣灵士,化魂灵武及以上的灵士,只要被灵虫入体,根本不可能抵抗的了,轻则灵核被废,重则身死。

在赫茜看来,萧殊虽然是外魔,境界不得而知,但他亲口吃下了灵虫,身躯更是被打碎了,没有任何理由能活下来。

“我说了他没死,灵虫针对的是你我这样的灵士,不是外魔,况且你别忘了,傀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太小看这个外魔了,别太掉以轻心,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三道华光冲天而起,那股气息可不是灵士该有的,傀也说过,这个外魔可以凝结灵身,这具身躯虽然被打散了,但恐怕对他造不成太大的影响,好在他也不曾认为能这么容易杀掉外魔,否则傀的失败就显得太蠢了。

奎尹可还没死,他要借这个人的口将萧殊外魔的身份公之于众,虚灵界容不下外魔,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各族早就立下誓约了的。

“明白。”赫茜点了点头。

“这份礼物瑰莉公主可满意,四天后你就是北叶国的王后,但有句话我说在前头,我给得了你,自然也拿的回去,千万不要让我难做。”朱微笑的说道。

“感谢您做的一切,今日所言,瑰莉谨记在心,绝不会逾越半分,亦不会泄露半分,至死而已。”

瑰莉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心里很清楚,即便成了叶月的妻子,即便当上了王后,但归根结底,这个叶月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个傀儡罢了,只是对她来说,这没有什么影响,只要她还是王后,花之国自然无忧,这便是联姻的好处。

借用身体·虚灵石篇

“我也是很好奇,半天时间,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走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你尽管压制,若是死了你萧殊也不过如此,怎么,才出门就成这个样子了?”

前后不过三个小时,天都还没暗下来,出门前还是个人样,怎么就回来就剩了一把剑,一颗内丹和一串珠子了?以前总是被萧殊呛声,这么个好机会白君可不会错过。

念珠缠绕在红叶剑柄上,内丹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围绕剑身不断盘旋,忽明忽暗,仿佛在向白君传达什么信息,但白君不但没有理会,反倒转身陪夕去了,她当然知道萧殊是什么意思,无非让她收回灵力,如此他也好重凝道身,可她不是那么容易变卦的人。

“所以说……萧殊他到底是这把剑?还是这串珠子?难不成是这颗……呃……石头?”

墨秋年绕着红叶剑走了好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除了这个‘石头’之外,这把剑和这串念珠他可都认得,莫非萧殊本体其实是这块石头?

“什么石头呀,这叫灵核……大概吧,萧殊,你……现在能说话吗?”蔷薇虽然很想问萧殊到底发生了什么,奈何萧殊现在这副样子,似乎无法进行任何交流。

“我也不清楚,有人在宴会上下毒,我一时间没有防备,道身失控,被人给打散了。”

说话的人不是萧殊,而是正端着下午茶从厨房出来的蝶,不过她现在的神情完全换了个人,墨秋年惊恐的看了看蝶,又看了看面前的红叶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你是蝶还是萧殊?”

蝶是什么语气,萧殊是什么语气,这点蔷薇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但当蝶的外貌和萧殊的语气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惊悚感。

“蔷薇姐姐,我当然是蝶了,不过萧殊他现在没办法凝结身躯,只能暂借我这具身躯,本来这具身躯就是他帮我重塑的。”

蝶面色柔和了下来,她将刚出炉的奶油卷以及滚烫的红茶放在桌上,又变回了那个专注厨艺的女孩子,不过当她做完这一切后,气质又变成萧殊的感觉。

“下毒?怎么可能,罗兰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北叶国皇室的宫殿,侍卫多到数不清,有谁能在这种地方的宴会下毒?”蔷薇不敢置信的问道。

萧殊摇了摇头,他心里虽然有了猜测,但没有选择告诉蔷薇,如果猜测是真,那恐怕自己就真的该走了。

“发光的石头,好漂亮……”

夕余光瞥见了萧殊的内丹,她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么玄妙的东西,只知道发光的,好漂亮,直接从白君的怀里跳了出去,伸手就要去摸内丹。

这一举动吓得蔷薇脸都白了,她立刻冲上去抱住了夕,白君则更是夸张,手轻轻朝上一抬,冰柱凭空而生,将红叶剑彻底包裹在内。

“哼!一群小气鬼!不给玩就不给玩嘛!我不要和你们玩了!”

懂事归懂事,但小孩子的天性一时半会可改不了,夕赌气的从蔷薇怀里挣脱,冲她和白君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跑到楼上去了。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萧殊他本人就在这,难不成摸一下就炸了?”

墨秋年还是帮着夕说话的,毕竟他已经把这个小女孩当成了自己妹妹看待,不就摸一下嘛,就算是灵核也不至于碰一下就炸了吧?

“炸?那你也太看不起你的萧老师了,我用了八成以上的灵力才压制住的灵核,你想要直接用手碰?那你试试看呗。”

白君冷笑道,她挥手散去了冰柱,这颗丹元蕴含的力量何其夸张,连她都无法彻底压制,用手碰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呃……。”墨秋年不禁退了半步,试探性的朝萧殊递了个眼神。

“放心,碰一下没事的,我的内丹哪能这么不稳定,最多……也就是把你原地蒸发掉而已,我可以保证你绝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萧殊说的一本正经,墨秋年虽然听出来他在开玩笑,但毕竟是蝶的身躯,声音也和蝶一模一样,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白君不肯松开压制,萧殊一时间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伸手虚引,只见那三样东西皆化流光没入蝶的眉心处,这具身躯本就是他创造的,蝶无非寄托了残魂而已,用一用也无妨,况且他虽渡过心魔,但剑域亦未完善,本就该好好体悟。

“这具身躯暂且借用一下,待我重凝之时,便还你可好?”

“嗯,不过,只是借用而已,你不要把它变成男身哦,不然……不然就不借你了。”

“不妨事,我一早就说过了,男身女身不过外相而已,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内丹暂且寄予你这,你亦可借此温养神魂,假以时日,终有恢复的一天。”

久违的感觉,萧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人开过玩笑了,正如红衣人所说,仙道非是绝情断欲之道,喜怒由心方是自然,他可以和朋友嬉笑怒骂,亦能够波澜不惊,心入忘我,万般变化皆是一心而已。

“怎么了?”

即便蝶没有回答,但萧殊与她因共生术而神魂相连,很容易就能察觉蝶情绪的变化,反之亦然。

“……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拖累,既要温养我的残魂,又要帮我控制灵身,可是……可是我……”

不用猜也知道萧殊遇到了难题,连身躯都被人打散了,可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在这种时候还要他帮忙温养残魂,而每次自己遇到什么难题,都是萧殊出面解决,还因此认识了墨玲儿,蔷薇等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朋友,她是很开心,但开心的同时也很失落,她真的很想为萧殊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每天晚上准备晚餐也好。

萧殊明白她在想什么,忽然成了普通人,没有任何力量,哪怕那种力量让她活在了地狱,但它终究存在过,可现在她能做的只是钻研厨艺,真的就是感兴趣吗?恐怕她也是下意识在逃避自己的无能。

“我教你剑道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剑道一途,很难,很苦,哪怕数十年,乃至百年如一日的苦修,也不一定能够有所成就,而且我能做的只是引导,想学吗?想学我教你。”

又一次被叉开了话题,每次都是这样,但每次,她都不会生气,反而感觉说不出的安心,萧殊对她而言,不仅是朋友,更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嗯。”

蝶应了声便不再说话,残魂循着萧殊的指引,化作微小的光点,静静的悬浮在丹元之上,只希望早一点恢复神魂,她可不想一辈子成为萧殊的负累。

“有谁认识这个东西吗?”

萧殊手掌中浮现出一个光球,若非剑域压制,恐怕这点元力顷刻便会被这莫名的东西蚕食干净,这可不像是简单的毒药,更像是一种生物,道身溃散的刹那,他凭借仅剩的元力,摄取了其中的一部分。

蔷薇仔细打量了许久仍是摇了摇头,除了这一团浓郁的元力之外,她什么都看不见,至于墨秋年就更别说了。

“灵虫?这东西不是早就灭绝了吗?你是从哪得来的?”白君皱眉问道。

“若非这东西,我的道身哪这么容易溃散,你认得?”

“难怪你这么狼狈,灵虫对普通人无害,对灵士来说却是天敌,你的身躯是灵力构筑的,它则以灵力为食,体积非常小,肉眼难见,若被灵士无意识间呼吸进了体内,轻则灵道修为尽废,重则殒命,故此被视为邪物,遭到灭杀,你还真是命大,若被这东西侵入你的内丹,任你境界再高,也难祛除干净,按理来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它早就灭绝了才对,况且北境极寒,不符合它的生长环境,你怎么会中了灵虫?”

白君到底是活了千万年的龙族,见识之广绝非蔷薇能比,一语便道出了灵虫的来历,难怪萧殊狼狈至此,原来是着了灵虫的道。

“以灵力为食?世间竟有如此生物,不过仅凭这东西就想要我的命,却是远远不够。”

萧殊面无表情的将手中光球捏碎,心中百感交集,若他猜得没错,那个要他命的人,无外乎就是自己那个未曾见面的学生,北叶国的皇子叶月,正如蔷薇所言,罗兰宫护卫何其森严,有人在此处下杀手,叶月怎么可能不知情。

他身躯溃散的一刻,神魂所感知到的场景,仿若地狱一般,这哪里是什么宴会,根本就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杀戮,至于理由,萧殊还真想好好去问一问自己这个未曾蒙面的学生,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如此残忍的行径,乃至连母亲都不放过。

“别怪我没提醒你,以你现在能够使用的灵力,别说神渊灵武,恐怕化魂灵武你都不一定是对手,若是连这具身躯也溃散了的话,你可就真成游魂了。”

白君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但她绝不会松懈对萧殊的压制,她就是要看萧殊狼狈的样子,然后好好的嘲讽他一番。

“我萧殊能够修到现在这个地步,凭借的可不是什么灵力。”

萧殊摆了摆手,他此去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什么真相,只是单纯的想要和自己那位学生谈谈罢了。

徒做嫁衣·虚灵石篇

罗兰宫外,叶月召集了所有的御前大臣,他淋着雨,瑰莉公主和莱特也淋着雨,便没有人敢打伞,哪怕冻得浑身发抖,也必须忍着,而在这群人面前跪着的则是遍体鳞伤的奎尹,雨水冲刷着他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地面。

这是一场公开的审判,也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戏码,无论是开头,过程,还是结局,都早已经定下了。

罗兰宫所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平日里总有分歧的大臣们,今天出奇意见出奇的一致,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绝不是能够冷眼旁观的问题,而是上升到了国与国之间的纷争,所有人都必须表态!必须强硬!必须愤怒!

“各位大人,我很抱歉在你们喝下午茶的时间把你们叫来淋雨,但就在刚才,发生了一件让人悲伤至极,愤怒至极的事,我的母亲皇后,我的教父诺兰公爵,乐笙公爵,我的朋友诺言,我的老师萧殊,冰原剑豪诺赫骑士,宝石国的亨利大人,朝灵国的佐夜大人,花之国的席恩大人,以及各方诸侯的子嗣封臣,总计一百三十二人,皆死于此人之手,南玉国的使臣奎尹。”

“我本以为他南玉国派人出使,应是怀着善意,故此邀请他和雪尚君参加宴会,不曾想这两人心怀不轨,竟假扮成侍卫在酒水中下了毒,若非瑰莉公主和旭阳国的使臣莱特,恐怕我和紫罗也命丧此处了,前两晚,丘索大人和尼洱大人的死,具诺赫骑士的调查,亦是他下的杀手,此人罪大恶极,难以饶恕,此番举动无异于宣战,对此各位大人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说。”

叶月面无表情的陈述着,沐白听完气的浑身发抖,他真恨不得一剑把这奎尹当场给宰了“殿下,南玉国如此行径,便是宣战,我叶北何惧他?只需您一声令下,老臣当即传信各方公侯,哪怕身先士卒,也定要他南玉国血债血偿!”

“殿下,臣复议!不如先将这人的皮剥下来,做成旗帜,告慰亡魂!”

“臣等复议!”

“复议!”

“奎尹,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叶月走到他身前,杀意完全不似作假,但在这么多大臣之前,他又要保持君王的气度,眼中的挣扎与恨意,哪怕瑰莉也不得不为之赞叹,无名者的模仿能力的确恐怖,恍惚间,他就是叶月。

“北叶国包庇外魔萧殊,违背誓约,各族难容,若传出去,莫说你北叶国,人族谁能幸免,可惜我奎尹实力不足,未能将你们杀绝,你要杀我,动手便可,但有句话我说在前头,叶月,平纪元是多少人以鲜血换来的,望你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葬送这一切,言尽于此,你自行斟酌吧。”

奎尹此言一出,大臣们哗然一片,这可不只是震惊了,而是真正的惊恐,若是没听错的话,他说的难道是书中记载,虚灵界封禁之前,来自界外的外魔?

“放屁!虚灵界封禁是众所周知的事,自那以后,便不曾有外魔能再入此界,此事书中记载详尽,你若是不知,我现在就可以回去把书拿来让你看个仔细,再者,萧殊乃是灵宛的老师,那是灵道守护者湫创立的学院,即便我们看不出来,难不成湫老师也会被蒙骗不成?退一万步来说,哪怕萧殊真的是外魔,你为何要杀诺兰大人?为何要杀乐笙大人?殿下,我看此人是临死说胡话,大可不必理会……咳咳……”

沐白越说越气,本就年纪大了,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加上淋了好一会的雨,差点就昏过去了,幸亏瑰莉公主上前扶住这位老人。

“沐白大人,当心身体,若是连您也倒下了……殿下,如今虽是春季,但北境依旧天寒,沐白大人年事已高,我先扶沐白大人进去休息吧?”瑰莉关切的说道。

“公主好意,老臣心领了,可那一百三十二人的亡魂如何能瞑目,我沐白如何敢休息啊?殿下,此人胡言乱语莫要轻信,那日傀作乱之时,若非萧老师出手,恐怕北叶早就落入他人之手,又怎会是外魔?”

萧殊是外魔?沐白头一个不信,他可是亲眼看见萧殊救下皇后,力战傀和鬼的,书中记载的外魔何其残忍嗜杀,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外魔?若外魔皆是如此,虚灵界又怎会落到封禁的下场。

“你若不信,不如当面去问一问湫,看他怎么说,那外魔被我打碎身躯,依旧不死,试问你们可能做到?神渊灵武,禁灵士可能做到?我与雪尚君此行前来,本是为了联姻,哪曾想你们北叶国竟私底下包庇外魔,违背各族立下的誓约,如何不该杀?别说一百来个人,就算屠尽北叶国,也是活该。”

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就像这冰冷的雨水,他的眼神没有焦距,散乱无光,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余下了灰色,只余下了冰凉。

“即便那萧殊真是外魔,也不该由你奎尹来管,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殿下和皇后并不知情,也许连湫老师都被那外魔蒙在鼓里,可你倒好,擅作主张,我看你此举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外魔,而是为了挑起战争,若是各国使臣皆死在北叶,你南玉便可借这个由头,举旗开战,在北叶国局势大乱的时候,趁虚而入,只可惜我没死,瑰莉公主没死,叶月殿下也没死,奎尹,我其实很佩服你,明知必死,可你还是做了,恐怕即便你真的杀光了我们,到最后你和雪尚君也会选择自杀,没错吧?”莱特冷声道。

在别人听来,莱特这番话既是帮叶月开脱,又是揭穿了奎尹,顺带表明他和瑰莉公主的立场,可在瑰莉听来,却是寒意由心底升起,看着奎尹,眼中不由多了几分同情,堂堂化魂灵武,几乎站在了灵道的顶峰,可当他踏入北风城的那一刻,至始至终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悲至极。

“萧老师是不是外魔我会查清的,若他的确是外魔,无需你南玉国多说,我自会处置,但这件事先放一边,今日血仇已结,你南玉国该为此付出代价,莱特大人,瑰莉公主,这几日招待不周,今天更是险些祸及两位,实在是万分抱歉,但还请两位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叶月伸手将湿漉漉的金发撩到脑后,他猛地抽出身旁御前侍卫腰间的长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该死的人,去死就好了。

剑刃落下的瞬间,奎尹眼中尽是茫然,他仿佛看见了母亲,仿佛看见了雪尚君,又仿佛……

这就是答案吗?

我……真的赎罪了吗?

银质的半月项链被一剑斩断,无声无息的掉落在血泊之中,被血水所淹没。

鲜血喷洒,溅了叶月一脸,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他弯身将奎尹的头从地上捡了起来,滚烫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袖。

叶月闭目稍稍缓了缓,随即深深呼了口气,他高声道

“我的父亲,你们的先王叶北,死于贼人之手,他是一个好国王,而我叶月是他的儿子,他们以为我软弱无能,以为我是个懦夫,他们大错特错了!自父亲死后,我叶月就是北叶国的王!也许这场战争会死很多的人,也许我们会失败,也许我们都会死,但我要你们知道,我叶月决不后退半分!北叶国不是谁都可以进犯的!我们渴望和平,但我们不畏惧战争!我们会在旷野上战斗,直至最后一个人倒下!我们会在城市中战斗,哪怕刀剑折断,我们也会崛起铺路的石头,砸碎他们的脑袋!我要让他们知道,血债必偿!”

“血债必偿!”

“血债必偿!”

沐白很是欣慰,他从叶月身上看到了叶北的影子,看到了诺兰的影子,他没有因为父母的死而崩溃,也没有因为要负担起一个国家而选择逃避,他站了出来,担下了君王的职责,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十五岁的少年,而是北叶国的王。

“殿下,不,陛下,若要与南玉国开战,我相信教宗大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您所说,血债必偿!”莱特再一次表态道。

瑰莉也点了点头,至此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何止是顺利,这简直就像一场早已经安排好了的歌剧,她要做的只是看着就好了。

“三日后的上午,举行葬礼,下午举行我的加冕仪式,晚上,我将迎娶瑰莉公主,这三天内,还请各位尽早准备,开战在即,沐白学士,您立刻写信,务必将我的命令传达出去,若谁有异议,直接视为叛国,决不留情!”

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他们都忘了,面前这位皇子不久前还只是一个在灵宛上课的少年,诺兰和皇后一死,北风城在无人敢对他指手画脚,只可惜,叶月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背叛了所有人,却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七层地狱·虚灵石篇

虚无的精神空间,十二个座位,除了夜的被空了出来,皆坐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这些人的手指上都带着一枚墨玉戒指,看不清容貌,也分不出男女,除了眼睛之外,唯有灰色雾气环绕。

“傀,你想好该怎么谢我了吗?我可是扔下自己的任务不管,先帮你收拾了烂摊子。”朱微笑着说道。

“湫不在北风城,叶北也死了,还有无名者协助你们,若是如此都不能成功,恐怕这位置也该换个人坐了吧。”傀平静的说道。

“也不知道是谁,在岚宇镇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给跑了,虚灵石任务一拖再拖,若不是歪打正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来,再者说,我和傀执行任务的时候,冒的风险可比你大的多,你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怎么还反过来邀功了?这脸皮厚的啊,别说灵导枪,恐怕我一拳下去,也就破点皮吧。”

傀说的还比较含蓄,鬼就忍不了了,他不是个被嘲讽还能笑脸相迎的人,一连串就讽刺回去了,不过他这个性子在座的人都清楚,就不能接他的话头,否则一吵起来没完没了。

“行了,虚灵石的下落你摸清了吗?什么时候能取回来?”

零敲了敲桌子,顺便横了鬼一眼,鬼打了个激灵,这个世上他谁都不怕,唯独不敢和零作对,即便他即将突破神渊,但对零仍是打心底里敬畏,这个人真的太恐怖了,比傀恐怖十倍不止。

“在墨秋年的姐姐墨玲儿身上,据我所知,墨玲儿先天性心脏畸形,但却好端端的活了十多年,连病都不生,而且在灵道上更是天才到夸张的地步,短短两年从一个毫无灵道基础的人,突破至大灵士,虚灵石应该在她身上。”

对于墨玲儿的状况,朱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隐秘的事都难免泄露,何况这种小事,别人猜不到,以为墨玲儿也许康复了,难道他还会猜不到?

“我给你四天时间,把虚灵石交给空,鬼,到时候你也给我去空那,让他好好给你检查一下,别再给我出现什么失控,哪怕是死,你也必须给我以人的身份死去,而非是虚魔。”

“明白了。”朱当即应声。

“我……呃……明白了。”

鬼刚想张嘴,正巧和零撞了个眼神,只得干笑两声,把一肚子的解释都咽了回去,是没什么好解释的,失控了就是失控了,经此一事,他实在不敢保证以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自己的命事小,说不定就会耽误大事。

零停顿了片刻,转头看向一旁未曾言语的玉,或者说赫茜“玉,我知道你和夜一样,对北叶国心怀恨意,但你必须要分清楚,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我不希望看到这的位置又空出一个,你明白吗?”

玉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道“明白了。”

“空,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尽管开口,只要能办到的,不管什么事我都可以先压下来。”

任何事零都可以做到运筹帷幄,但唯独空的事,他没办法不着急,没办法不担心,这是一个未知,而他为此赌上了自己那已经少得可怜的时间,正如湫在赌,他也在赌,湫输不起,他也输不起。

“议会最近对虚渊的监视变得比以往密切太多,湫更是亲身前往,这些年研究下来,我手头所剩的材料不多了,即便拿回这块虚灵石,加上我手头上的也才二十三块,不够,还有一点,我的身份恐怕瞒不了多久了,需要尽早做准备。”空如实说道。

“差多少?”零问道。

空摇了摇头道“不确定,以我现在的速度,即便一切顺利,也需要三十块虚灵石以上,越多越好,即便如此我也只能保证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您知道的,我只能尽人事,最后结果如何,还是要听天命。”

“虚渊我会去的。”帝缓缓开口道。

“你去?那还不把人虚界城都给拆了?”

鬼头一个反对,帝的实力毋庸置疑,但问题是这个人比他还要好斗,他虽然话痨,但很多时候不会较真,可帝不一样,他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类型,让他去虚渊,指不定连天都给你捅破了。

“我和帝一起去吧,虚渊近年来愈发诡异,凶险非常,别说议会监视,就算他们不监视,也不能轻易踏足,别忘了这一届的虚界城主是怎么死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北急忙打断了鬼,他生怕这两个人起冲突,帝是不会吵架,只会动手的人,这可是零构筑的精神空间,在这地方动起手来,谁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是啊,不多了……不多了……”

零盯着那个空出来的座位良久,不由的叹了口气,他无所谓孤独,也无所谓个人的生死,可他最怕的是到头来一切都徒劳无功,甚至大错特错,这个选择真的是对的吗?真的……好累……

“就先这么定下来,你们回去吧。”零疲倦的挥了挥手。

他们点了点头,起身便消失在了座椅上,片刻之后,这个精神空间内只剩下了两个人,零和鬼,鬼倒是想走,但他起身发觉没有脱离,便知道是零刻意把他留下来了,只好又坐了下来,等着零开口。

“小花,你跟我几年了?”零笑着问道。

无形之中,原本只呈现眼眸的精神空间,竟是显化出了两人的全身,鬼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虽然长得还挺帅气,但也算不上出奇,可零就不同了,虽然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袍,但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他太瘦了,瘦的仿佛只有骨架。

这已经不是正常范围的瘦,干枯的白发垂在他脸颊两侧,遮住了那凹陷的面庞,让他看起来稍显像人了些。

“拜托!能不能别叫我这个名字,话说你身体吃得消吗?别加强了吧,我俩又不是没见过面,你好好休息得了,也别一天到晚的想个不停,有我们呢。”

鬼最厌烦别人叫他本名了,还是不带姓的叫,听上去就像个女人一样,但在零这,他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跟我十八年三个月零八天了,我至今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你哆哆嗦嗦的躲在巷子里,用一块破木板挡雨,旁边是一条死了好多天,已经开始发臭长虫的狗。”零追忆道。

“是啊,你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时候可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嫌我脏,挡了路要打死我呢,哪知道你只是问了我的名字,又给我买了点吃的,还问我要不要跟你走,真是怪人,现在想想,合着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灵道的天赋了,空手套神渊灵武呢。”

鬼不禁笑道,他敬畏零,但也打心底里感激零,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自己怎么可能会有今天,也许早就像那条狗一样,饿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腐烂发臭了,那个时候的零可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他长得很高,很清瘦,褐发垂肩,虽然时常皱眉,却难掩气质。

“多划算,给点吃的喝的就套到了一位神渊灵武,这笔买卖怎么算都稳赚不赔,现在神渊灵武价格可高了,哪里是说来就来的……小花,你……有恨过我吗?”零犹豫了许久仍是问出了口。

“恨?我为什么要恨你,这条命是你给的,这身灵道境界也是你教的,你若想还,我不会说半句废话,你啊,年纪越大,想的越多,这几年我看越来越严重了,要我说这有什么可想的,放手去做就好了,不管结局如何,这个位置,我坐定了。”鬼面色肃穆的说道。

“唉,夜他也跟了我很多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不是太绝情了些?”

“夜有他自己的选择,他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事实上他也成功报仇了不是吗?是,你很绝情,一向如此,这点我比你还要清楚,但你永远会给我们选择的余地,夜……他只是做出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而已,与你无关。”

鬼听到现在才算听出来,难怪他一直觉得零情绪有些不对,想想也是,他和夜都是零看着长大的,而现在,夜的位置永远空出来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怎么绝情,零终究还是个人,心中难免失落,难免触景伤情。

“有时候我总是再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们的位置全都空了出来,只剩下我一个人,湫固执己见,我又何尝不是,他是错的,我就一定是对的吗?你们跟着我走,前方不一定是天堂,兴许是七层地狱也说不定。”

零环顾四周,望着那一个个空出来的座位,若是自行离去,甚至背叛也无妨,可他最怕的是,这些人明明信任自己,却最终一步步走向深渊,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这种情绪他本不该有的,但也许时间真的不多了,那些原本被他视如糟粕的感情,总是涌上心头,压都压不住。

“那我就陪你闯一闯七层地狱。”鬼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十多年了一直是这副样子,好,就算是错,那就错到底好了,七层地狱,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各有选择·虚灵石篇

叶月独自一人站在罗兰宫前,静看风雨飘摇,方才那番表演,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状态真的差了太多,如果诺言或是皇后还活着,他绝对瞒不过这两个人,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适应这个身份,习惯以叶月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很精彩的演说,但真就值得你这么做吗?”

叶月闻言心中一紧,但他仍是强行镇定了下来,不急不慢的转身,面前是一位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的女孩,一头红发,容貌比起瑰莉也毫不逊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了,但她既然能瞒过御前侍卫,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身后,其实力可见一斑。

“什么值得不值得?女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我是谁吗?”

叶月神情冷淡,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他都不需要思考,这个女人自己肯定不认识,念及此处,脸上虽然没有表露,但心里已经动了杀念。

“哈,罢了,罢了,天道皆是定数,又岂是我萧殊能改变的。”

萧殊哪会察觉不到叶月的杀意,诸多劝告到了嘴边却只余下一声叹息,还有什么可问可劝的,只叹诺言枉信挚友,到死都不知为何,只叹皇后慈母之心,却遭子反噬,只叹诺兰忠心不改,仍是敌不过人心猜忌。

“你是……萧老师!?”

叶月惊疑不定的退了三步,这个外魔果然没死,即便灵虫侵蚀,即便身躯溃散,可他依旧好端端的站在了自己面前,难不成……难不成他都知道了,不对,他应该看不出来,他和叶月只见过一面,彼此并不熟悉,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猜到了叶月的做法,但并不知道叶月的下场,叶月会怎么做……三分冷静,三分畏惧,四分恼怒。

“你不用担心,我若要报复,你已经死了,算了,算了,你有你的选择,我又何必干涉,若非我承诺过要保护你们……唉。”

萧殊若真要杀叶月,便是白君也拦他不住,但他不会这么做,唯一让他记挂在心的便是诺言的死,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他不止身中灵虫,还受困心魔,自身尚且难保,实在没有余力再救诺言。

只能说人各有命吧,他萧殊终归不是全能的神,实力再强又如何,敌不过天数,也敌不过人心,能做的只有远离,尽量减少因果纠葛。

“萧老师……别回来了,走吧,快走吧,离开北风城,离开北叶国,走得越远越好,真的……别再回来了。”

叶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萧殊又一次说出那句‘我承诺过要保护你们’的时候,心里莫名一颤,心中杀意逐渐褪去,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的,但可这句话下意识就冲出口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雨幕中,萧殊脚步一顿,他转过头,红伞微抬,平静的说道“叶月,你身为北叶国的君王,将来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我萧殊虽然活了这么多年,但不懂权术,也不懂人心,教不了你什么,人生在世,难免行差踏错,但有句话你千万记住,无论何时,莫要忘了自己是谁。”

话音落,萧殊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雨幕之中。

“……学生谨记。”

叶月怔怔的望着那把红伞,直至彻底看不见为止,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觉得自己和萧殊间仿佛隔了一片星空,无论站的有多近,这个距离都不会因此缩短半分,无欲无求,不悲不喜,这便是他们口中的外魔吗?

“你不妨猜一猜,若傀见到你这副模样,他会怎么做?”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莱特侧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叶月,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叶月的太阳穴,淡金色的眼眸比这枪口更冷十倍不止,叶月只觉浑身血液在这个瞬间都被冻住了,他不敢说话,不敢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不是畏死,而是单纯的畏惧傀这个名字。

“零只给了你四天时间,快些去吧,这交给我就好了,他已经很累了,不要让他再多费心神了。”赫茜轻轻摁下了灵导枪。

“叶月陛下,进去吧,请您记住,我只能容忍一次,下一次我会如实转告傀你的表现。”

莱特手腕一翻,将灵导枪收回了腰间,他本也没打算真的杀了叶月,无非是想要警告一下,让他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叶月紧绷的身子总算松懈了下来,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庆幸,他不敢去挑战朱的耐心,更不敢让傀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对于无名者来说,这种失态,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谁会看不出来,当初的零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可现在呢,他不过是在硬撑罢了,我早就劝过他,可又有什么用,他从来不会听取我们的建议,我们只需要遵从就好了,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还真没有见他犯过错。”

莱特伸展了一下身子,今天他着实有些累了,至于任务,四天时间足够了,墨玲儿天赋再高,也不过区区大灵士罢了,难道还能比佐夜难对付不成?

“零是没有办法,他所承受的比我们要多太多了,那个东西一直在蚕食他的时间,以他的能力,起初是能取出的来的,但没有,至于现在,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赫茜呆呆的注视着这片阴沉,虚无的天空,心情也随着飘零的雨,起起伏伏,有些空虚,有些……茫然。

“零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不用担心,他想的可比我们要远太多了,这段时间你也很累了,局势已然定下,有你在就行了,光复旧神教我是帮不上忙了,如果真遇到什么问题,告诉我。”

莱特抬手晃了晃手腕上挂着的银链,上面挂着墨玉戒指,镶嵌的红玉内清晰的雕刻这一个朱字,他不是怀疑赫茜的能力,只是权利的漩涡,一旦踏进去了,再想全身而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杀个人很简单,但想要在北叶国光复旧神教比杀一万个人都难,并非是叶月一句话就可以办到的。

“与其担心我,你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取回虚灵石,灵宛名声在外,靠的可不仅仅是湫一个人而已,还有那个萧殊,据我所知墨玲儿和他接触挺多的,万事小心,他真的比我想象中要恐怖太多了,过会我就会对外宣告他外魔的身份,你可以再等等,等他真的离开北风城会比较好办。”

赫茜本身就具备化魂灵武的实力,她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出自己和萧殊有多大的差距,毕竟那个人连全盛时期的鬼都不一定敌得过,若他真的插手了,四天时间不一定好办,幸亏他好像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以朱的能力倒也不难取回虚晶石。

莱特摆了摆手,重新戴上了他那黑色的小礼帽,沿着林荫道慢悠悠的离开了,看不出半点焦急之态。

赫茜轻笑一声,转身回到了宫殿内,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明面上叶月是君主,瑰莉是皇后,可背后真正主事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换句话说,她不但需要帮助叶月稳固王权,还要在宗教式微的北叶国,想办法重新布道,一桩桩事已经压在了她的肩头。

……

离开罗兰宫后,萧殊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内丹虽被压制,但他的心境愈发淡然,并非起初那般刻意的压制,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叶月的行为他提不起怒意,诺言的死,也不过是在水面惊起一丝波澜,转眼即逝。

“我还以为你会……”

“你以为我会一怒之下杀了叶月?是,我翻手便可杀他,可是蝶,我问你一个问题,杀了他又能如何?”萧殊笑道。

“……”

蝶默然不语,方才她明显能感觉到,萧殊心中是有怒意的,宛如狂涛骇浪一般,那个瞬间,她真的以为萧殊会出手,可不知为何又转瞬平静了下来。

“生是空,死是空,情是空,欲是空,人生在世,王权富贵也好,爱恨情仇也罢,皆是过眼云烟,何必为这些思虑烦恼。”

萧殊心念一动,红伞散去,红叶剑浮现在他的身前,北风城近几天阴雨连绵,连冬日宫的修建都停下了,也没人愿意在这个天气出来逛街,可谓满目萧瑟。

当萧殊握住剑柄的刹那,他的眼神完全变了个人,他虽依凭剑道登仙,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只有渡劫的那一剑而已,无论天地人三剑在他手中有多强,至始至终那都是属于张道全的剑,他萧殊最多只能借用,无法真正和自己的剑域契合,若经常使用的话,无形之中会对他的剑道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萧殊心里很清楚,他当初对自己第一个弟子也是这么说的,不要以别人的剑为根基,无论自己体悟出来的剑法有多烂,那都是属于自己的,是剑道一途的根本,他人的始终是他人的,最多持平,几乎不可能超越,原因说来也很简单,因为心境不同,若是强行演化他人的剑道,妄图超越的话,到头来只会被影响的越走越偏,自毁修行罢了。

剑道之种·虚灵石篇

“你虽神魂残缺,无法汲取灵力来修行,但你须知一点,修者修的非是武力,而是通过不断的感悟构筑只属于自己的道路,你知我为何让白君压制内丹吗?那时我正受心魔之劫,若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故此我取了个巧,借白君之力压制修为,强迫自己面对心境的破绽,以此寻求突破之道。”

萧殊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凶险,即便是与他神魂相连的蝶也无法体会,第一劫为天劫,重在褪去**凡胎,第二劫为心魔,重在心境破茧化蝶,两劫既过,当下的萧殊已然可以自称仙人。

“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剑法,若是两个人用,也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剑道一途,需你自行体悟,我不会过多阐述自己的理解,那样反而会限制住你,说不得你天赋异禀,将来修为还在我之上,若是被我的剑道束缚,岂非可惜。”

萧殊这番话完全是经验之谈,他毕竟是过来人,什么可以教,什么不能教心里都一清二楚,可蝶不这么想,她完全不能理解萧殊的顾虑,她只知道,老师教学生不就应该把问题讲得透彻,学生才会懂吗?若是学生都能自行体悟,那还要老师做什么?还要灵宛做什么?

“……我……我大概,可能,体悟不出来的。”蝶支支吾吾的说道。

“……”

萧殊正打算寻一处空地演剑,刚要出剑让蝶仔细体悟,闻言手不由一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似乎太过想当然了,他忘了考虑,蝶不仅没有接触过剑道,而且因为身躯被夺走,只余残魂,即便他为蝶构筑了灵身,但那副身躯终究是他在控制,换句话说,无论怎么练,蝶也只是个旁观者,又怎么会心生感悟?

“要不……算了吧。”

蝶见萧殊有些为难,心知自己是个拖累,也不愿再增加萧殊的负担。

萧殊闻言轻笑道“既然这幅身躯你无法控制,便去我的识海吧,我自可分化神魂教你,倒也费不了多少精神。”

识海是神魂的寄居之处,具体位置处于人脑百会穴之下,双眉之间,印堂之后深处,萧殊也不例外,每个人的识海都是截然不同的,通常来说都是识海温养神魂,神魂维持识海,当初蝶的识海支离破碎,便是因为神魂被虚所吞噬的结果。

萧殊的识海则稳固的超乎想像,一般普通人的识海皆是灰雾蒙蒙,这便是神魂不够强大的表现,而他的识海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虚无,唯有神魂高悬,俯照大千,与之相比,蝶的残魂简直如萤火一般微弱,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将其轻易吹灭。

若非萧殊刻意引导,她根本无法进入这个识海,只能呆在灵身内或是悬停在内丹上汲取丹元,倒也不是萧殊小气,只是对修者而言,识海和内丹不但是修行的关键所在,亦是性命交关,若非萧殊对蝶的了解,他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一道华光自高悬的神魂中落下,显化出萧殊的模样,渡过心魔之后,他的外表又产生了变化,一袭白衣,如雪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银发飘动,平静无波的眼眸疏离淡漠,不见七情六欲,仿佛只一眼便看透了红尘俗世。

虽近在眼前,可蝶依旧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隔着天堑,这种距离感,让她不由的心生自卑,惶恐,只能仰视,如同仰望明月一般。

萧殊察觉到了蝶情绪的异样,但他并未收敛对蝶的压迫,一缕残魂想要恢复何其之难,便如幼苗一般,一味呵护反而无用,需经历风雪才能成长,这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萧殊心念一动,识海上空又落下一道华光,径直悬在蝶的身前,待到光华敛去,蝶才看清,面前悬着的是一把剑,剑身朦胧若雾,仿佛没有实体一般,但那股凌厉的剑意,宛如狂风暴雨般涤荡开来,险些让她无法维持身躯。

“握剑。”萧殊平静的说道。

蝶闻言,定了定心神,压下内心的恐惧,对着剑柄缓缓伸出手,刹那间,她的右手便被剑意撕碎了,蝶惊恐的看着面前这柄朦胧的剑,不禁连退数步。

萧殊捻指一点,通过共生术将蝶的右手恢复了原样,他依旧沉声道“不要犹豫,握剑。”

蝶闻声稍稍平静了一些,但方才那一瞬间,若非她退的快,恐怕真就被那股剑意给斩杀了,心中仍是难以遏制对这柄剑的恐惧,可当她余光看到萧殊注视她的眼神时,便再一次鼓起了勇气,朝那柄剑走去,缓缓伸手……

一次……两次……

十次……一百次……

她的右手一次次被撕裂,又一次次被修复,仅仅最基础的握剑她便尝试了上千次,不同于**的痛苦,这种撕裂神魂的痛苦更甚百倍,若非萧殊一直陪着,她早就崩溃了。

“你越是害怕,越是犹豫,就越是会被剑意排斥,你要去感受这股剑意,试着去理解它,接受它,每一把剑都有自己的剑魂,哪怕凡铁铸造的也一样,你若是要握住它,便不能害怕,不能犹豫,唯有如此,方能让它也接受你。”

萧殊在等,等着蝶放弃,或是她真的握住剑柄,但事实上萧殊很清楚,后者的可能性太渺小了,残魂注定了蝶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练剑,如果蝶要在识海练剑,就必须要适应他的剑意,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但相应的,蝶一旦成功,那么她剑道的起点将会非常之高,省去了日复一日的苦修,直接体悟萧殊的剑道,虽然有拔苗助长的嫌疑,但在当下,这已经是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只要他的剑道没有止步,那么蝶就不会止步。

“不要害怕……不要犹豫……可是……”

蝶的声音越说越轻,萧殊说的很容易,但即便她再怎么强迫自己,内心的情绪却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真的很痛,痛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萧殊没有言语,他疲倦的笑了笑,这时蝶才惊觉,不知何时,那如旭日般耀眼的神魂比最初要小了整整一圈,而面前的萧殊带给她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弱,是了,自己一次次的失败,每一次修复残魂所消耗的皆是萧殊的神魂之力,她虽然承受着万般痛苦,可萧殊代她承受的也许更多。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握剑。”萧殊再一次重复道。

蝶深深的呼了口气,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再一次伸出了手,但这一次她没有急于握上去,而是轻轻触碰着剑身弥散的雾气,如同对待新生婴儿一般温柔,任凭那股剑意撕裂她的手掌,她都没有退却半分,闭目感受着剑意,因为不了解所以害怕,因为不了解所以被排斥,那么去了解它就好了。

萧殊嘴角微微上扬,红叶剑凝于手中,仿若惊鸿般朝蝶掠去,锋利的剑刃直取蝶的心脏,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剑意如狂澜汹涌,刹那间,整个识海都因为这一剑而开始震动。

面对这一剑,蝶反应不及,手足无措,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抵挡萧殊这惊世骇俗的一剑,当她察觉的时候,剑锋离她已然不足三寸,如何抵挡?

铛!

剑刃相交,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萧殊的身形飞退,蝶震惊的看着手中的剑,那原本如雾的剑身已然化作了实体,剑长三尺二,剑宽半指,灰色的剑身上遍布花纹,细细看去,竟是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取个名字吧,这把剑以后归你了。”萧殊略带倦意的笑道。

这并不是一把剑,而是剑道的种子,以他的剑道为基,以蝶的残魂为主,萧殊虽表现的轻松,实则已经非常疲惫了,为了帮蝶铺路他心神损耗巨大,故此才会被蝶一剑给震退,但对于这个结果他很满意。

“真的!?”

蝶惊喜看着手中的剑,心神相交,她轻轻抚摸着剑身上的花纹,说不出的喜欢,就好像它本来就属于自己一样。

“舞蝶,就叫它舞蝶好了。”

蝶话音才落,舞蝶剑仿佛在应和她,轻鸣了一声,化作流光没入她的眉心,蝶心念一动,舞蝶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手中,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排斥感,挥舞间就如同自己的手臂一样,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沉重,轻飘的仿佛羽毛。

“你虽能持剑,却不明它所内蕴的剑道,仍需用心感悟,若是懈怠,它亦会消散无形,剑道一途,不进则退,荒则废,今天就到这吧,你好好温养神魂,切莫忘了我今日所言。”

萧殊此言绝非危言耸听,舞蝶脱于他的剑道,虽然此刻以蝶为主,说到底只是一颗幼苗而已,若是蝶迟迟不能在剑道上有所精进,舞蝶便如没了水的种子,迟早会枯死的。

“明白了,萧,老,师。”

蝶故意拖了个长音,她冲着萧殊做了个鬼脸,将舞蝶收入眉心,化作微弱的光点脱离了识海,再一次悬于内丹之上。

“白使有七剑,张真人亦有天地人三剑,我虽登仙,却只有一剑,未免少了些。”萧殊注视着手中红叶剑,不禁喃喃自语道。

物是人非·虚灵石篇

北境冰原千里不见尽头,天色渐晚,北风城这几日虽落雨不绝,但在这,雨水根本来不及落下,便在寒风中被冻成了冰粒,黑白相吻之处,依稀可见远方那未被阴云覆盖的阳光,它穿透云层,仿佛一道道光柱洒落人间,这是它最后的余晖。

冰原气候恶劣,时不时便会刮起暴风雪,别说行人了,就连习惯了北方气候的冰原狼也不会选择在夜晚出没,加上前些日子白君与萧殊那番交手,很大程度上破坏了这千万年以来不曾改变的冰原地形。

高耸入云的冰山,一道道丈余裂缝横贯百里,更有冰柱丛生,仿若神迹一般。

萧殊孤身一人,手持红伞闭目而立,站在当日险些将他置于死地的冰山之上,久久没有动作。

忽然,他足下的冰山隐隐开始震颤,萧殊猛地睁眼,红伞凝作剑刃,徐徐朝前递出一剑,看似缓慢,然下个瞬间,他的剑锋赫然变了个方向,不,远不止一剑,冰山之上竟是暴起一团刺目红芒。

剑意冲霄而上,一声剑鸣,宛如龙吟虎啸,霎时云开雨止,一缕斜阳洒落,映照着山顶剑者。

剑势虽宏大,剑意虽绝顶,可萧殊仍是皱眉,他缓缓收了剑,盘膝坐了下来,不消片刻,阴云再次汇聚头顶。

按理来说,他的剑道早已脱离了旧时束缚,且汇聚百家之所长,厚积薄发之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剑不成问题,可事实上,他仍未能彻底摆脱凡尘剑道的影响,方才那一剑,依旧带有天剑的影子。

到底问题出在哪?

萧殊并非有意要舍弃凡尘剑道,但凡尘剑道已无法让他更进一步了,之前使用是因为渡劫的那一剑损耗丹元和精力皆是巨大,除非生死关头,否则他不会轻易使出那一剑。

以他现在的境界,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刺挑,只要有丹元和剑域的加持,皆能快到极限且威力巨大,但这不过是表象而已,对付一般人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白君呢?恐怕就太随意也太粗糙了些。

骗的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剑道已经跟不上境界了,自欺欺人这种事萧殊还做不出来,心魔已渡,当务之急便是提升自身的剑道,唯有如此方能发挥出剑域的威力。

一夜晃眼即过,萧殊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霜雪,可他再也没有睁过眼。

一日,两日……

……

自萧殊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之久了,但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回宿舍,这可急坏了墨秋年和蔷薇,奈何找遍了北风城也不见他的踪迹。

毕竟三日前的下午皇室发出了通告,对外宣称灵宛的萧殊真实身份是外魔,对其进行全国性的通缉,一旦发现格杀勿论,甚至追查到灵宛来了,若非灵宛地位超然,皇室不敢过分得罪,恐怕他们还打算把与萧殊接触过的人都抓起来,要不是白君说他未死,恐怕这两个人早就忍不住当面去质问叶月了。

“外魔!?亏他们说的出口,当初萧殊救他们的时候,怎么不揭穿?怎么不通缉?现在倒好,一切都摆平了,他们倒开始究着萧殊的身份不放了,就算萧殊他真的是外魔又怎么了?他可曾随意杀过人?可曾做过恶?”

墨秋年极为不忿,可他也知道,自己这话也就在宿舍内对蔷薇抱怨几句了,真要出去说这些话,恐怕当场就要被卫兵给抓起来。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嘛,怎么突然间一切都变了,仅仅因为一场宴会吗?可说到底,杀人的是南玉国的奎尹,又不是萧殊干的,凭什么就要抓萧殊?叶月这个决定在他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萧殊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蔷薇嘴角泛着苦涩,即便她心里早就接受了萧殊要走的事实,可这也太突然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被迫离开,实在让人心寒。

“劝你一句,喜欢谁都好,千万别喜欢他,虽然我认识他的时间没你们久,可我看得出来,感情对他来说,根本是可有可无,没有任何意义。”白君插嘴道。

白君在一旁和夕玩闹,地上摆满了精美逼真的冰雕,不仅有各种野兽,还有传说中的生物,比如三足鸟,龙族,精灵族,夕哪里见过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玩的不亦乐乎,白君还会根据夕的描述,变出她喜欢的东西,虽然绝大多数都不伦不类,但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女孩。

“我……我没有,萧殊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只是替他感到难过,不值而已。”

蔷薇的目光起初还有些躲闪,但片刻之后变得坚定起来,她早已经决定把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永远埋在心底了。

“没有最好,想想看,以他的境界,恐怕活的比湫还要久的多,即便他真的不走,选择留下来陪你们,十年,二十年自是无妨,可若百年呢?千年呢?届时你们成了坟冢枯骨,他仍是容貌不改,到那时再走,何其悲凉。”

白君说罢沉默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冰雕“你们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永远也不会是,即便是我也一样,也许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手中的剑更重要了,他的境界已经超过了现今灵道所能衡量的极限,也许上古时期的虚灵界会更适合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留在一个被封禁的世界,他所追寻的东西,不是境界,也不是长生,更不可能是情爱,我说不清,但那肯定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畴。”

白君这番话让墨秋年和蔷薇都沉默了。

千年之后?

这个实在太过遥远了,谁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迄今为止活的最长灵道守护者湫,也不过五百多年而已,人族有谁活过千年之久吗?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绝对没有。

但他们活不到,不代表萧殊活不到,正如白君所说,萧殊的境界已经超越了灵道的极限,别说百年了,恐怕千年对他来说也不过晃眼,与其死别倒不如生离。

“怎么一个个都苦着脸,是因为萧老师吗?”

推门而入的是两个人,男的高大英俊,红发蓝眸,穿着华贵,一看就是贵族子弟,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剑,给人一种华而不实的感觉。

至于另一个人,正是墨玲儿,这三天时间,莫楠一直带着她散心,也不知是绝望后彻底看开了,还是被莫楠乐观中带点傻气的性格给影响了,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姐!你这几天去哪了?喂!你谁啊!?干嘛搂着我姐的胳膊!?还不快松开!”

墨秋年正心中阴郁,一看见这个男的搂着姐姐的胳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见他一副贵族子弟的轻浮模样,更是心中火起,冲上去就拽开了莫楠的手。

“啊……哈哈,他……他是你弟弟吗?”

莫楠不禁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若换个人,他早就翻脸了,可面前这位是墨玲儿的弟弟,说不得就是自己将来的小舅子,只能干笑两声。

“秋年你别闹,他是我朋友,莫言伯爵的长子,莫楠爵士。”

墨玲儿埋怨的瞪了墨秋年一眼,对莫楠歉意一笑,莫楠不禁又傻笑起来,这几天和墨玲儿呆在一起,对他来说就像置身天堂一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往日漂亮的女人见得也不少,可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仅仅认识不到两天铃,不,应该是墨玲儿才对。

白君若有所思的看了墨玲儿一眼,转过头不再理会,继续陪夕玩闹。

“朋友?哦,那你可以回去了,灵宛宿舍不方便接待外人。”

墨秋年拉着墨玲儿就朝屋内走,他又不傻,哪里会看不出来莫楠在想什么,这人看姐姐的眼神,简直不要更直白了,就差把喜欢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可他就是看不惯这种贵族子弟,单看他的穿着打扮就轻浮的不得了,怎么能把姐姐交给这种人!姐姐肯定是昏头了!

“呃……”

莫楠被堵得说不出话,可他又不敢当着墨玲儿的面翻脸,只能尴尬的站在门前,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秋年,你先松手,我有话要对你说。”墨玲儿无奈的说道。

“什么话?果然是这样,姐你昏头了吧,怎么能看上这种人?像他这样的贵族少爷,谁知道外面有多少女人,你怎么能……”

啪!

墨玲儿面色不由的沉了下来,她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墨秋年不由愣了愣,不是因为疼,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姐姐居然会因为外人打他,等他反应过来,心中怒意更盛,可白君在场,他不敢当场发作,只能恶狠狠的瞪了莫楠一眼。

“玲儿你怎么了?”

蔷薇也不曾见过玲儿这幅样子,在她印象中,玲儿是最疼秋年的了,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动手打秋年,她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

“…我没事。”墨玲儿沉默了很久才说道。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个,我现在就走,你们别吵架,你姐她最近心情有些不好……我,我先走了。”

莫楠有心相劝,可他谁都不敢劝,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干脆走人就得了。

告别之日·虚灵石篇

“你没事?”

早在白君第一次见到墨玲儿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女孩不寻常的气息,她的境界比湫要高的多,何况是她的领域之内,墨玲儿是个什么状态白君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

除了墨玲儿之外,其余三人皆不明所以的看向白君,就连夕都停下了玩闹,抬头盯着这个好看的姐姐,单从白君的语气就能判断出,这不是一件好事。

“姐,你到底瞒了我们什么?”

墨秋年此刻也顾不上莫楠了,他一把拽起墨玲儿的手,瞪大了眼睛,是惊恐,是迷惑,更是关心,在这个世上他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别人他自认管不着,但墨玲儿绝对不能出事!

“玲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商量,总比你一个人苦闷要强,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找湫老师嘛。”

蔷薇本想说可以去找萧殊,但说到最后她改口了,萧殊走了,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忽然就这么走了,也不知是绝情,还是对他来说,朋友这种东西,真的只是可有可无?

“我真的没事,不信你们自己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只是这几天一直下雨,心情有些不好而已,你们就别瞎想了。”

墨玲儿举起双手转了一圈,表明自己真的没事,可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余光瞥向白君,是哀求,亦是无奈,她真的很害怕,害怕秋年得知真相,她实在太了解秋年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承受能力其实很弱,与其告诉他,倒不如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永远……不,只要两年……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以你现在的状态,哪怕不使用灵力,也最多只能支撑两年,封印已经松动了,要不了多久,你体内虚的就会开始侵蚀,这不是传统意义上虚的赠礼,而是你被迫承受,痛苦更甚,侵蚀的速度也会更快,这与意志力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你的境界根本抵御不了,很快就会变成虚魔的。”

白君的声音在墨玲儿心底回响,这个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皆定格了下来,她亦是动弹不得,可不知为何,仍能正常思考,墨玲儿知晓是白君的手段,她在心中回应道“没关系,我会离开的,在成为虚魔之前。”

“你还是第一个,明知迟早要被虚吞噬却还这么冷静的人族,很可惜,这块晶石上的封印咒术非常复杂,我帮不了你,湫和萧殊恐怕也是一样。”

白君对墨玲儿挺有好感的,她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女孩被吞噬,成为毫无人性的虚魔,可有些事,并非境界高就能办到的,在毁灭和破坏上,白君的确称得上神灵一般的存在,但她却无法帮墨玲儿延续哪怕多一天的生命。

“我不会变成虚魔的,不会的。”墨玲儿笃定的说道。

……

“没事就好,玲儿你吓死我了,对了,你大灵士考核应该通过了吧?”蔷薇丝毫没有察觉到刚才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

“当然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我已经申请提前毕业了,不过还需要准备论文,蔷薇姐姐你知道的,考核容易,论文可不容易,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今天我就要走了,收集论文材料,应该要挺久的,提前跟你们说一声。”墨玲儿笑道。

“姐你要走?去哪?多久?准备什么论文?”

墨秋年一口气抛出一大堆问题,萧殊刚刚不明去向,现在姐姐又要走了,他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

“嗯,去哪的话还没有决定,至于多久嘛,我也不能保证,但应该要一两年时间吧,我准备写一篇关于战争的论文,呆在灵宛可写不出来,我打算到处都去走一走,说不准那天思如涌泉一下子写完了,我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可别让我知道你成绩不好被灵宛给劝退了,不然的话,秋年你知道下场的。”

墨玲儿尽力维持着自己往日的语气,但发梢下的眼中仍是阴郁不散,她知道,自己这一走,恐怕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但她不敢继续留在灵宛,不敢继续面对往日的朋友,老师,不然,她真的会承受不住的。

“战争?题材是很不错,但是不是太深刻了些,不太好写,我当初只是写了一篇关于灵法咒术的论文马马虎虎也就过了,玲儿你没必要选的这么难吧?况且一两年时间太长了呀,我才三个多月呢,叶老师应该不会同意的吧?”蔷薇疑惑不解道。

论文题材都是自己选择,一般来说都会写和自己那个系有关的论文,毕竟了解的多,相对而言也容易加分,可战争这个题材未免太大了,涵义也太广了,想要靠一篇论文阐述,恐怕难度很大。

墨玲儿笑了笑说道“我其实也有点小私心,就想到处去走走,逛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反正叶老师已经同意了,你们不答应也不行了,那就这样吧,我去准备一下行礼,下午就走了,车票已经买好了。”

“这么急?明天可热闹的很呢,后天再走也是一样吧,不差这一两天吧。”

若是前几天,蔷薇可能还会有些担心,毕竟雪尚君和奎尹这两个危险分子盯着墨玲儿,但现在那两个人已经死了,换句话说,除了萧殊被通缉,不告而别这件事她想不明白之外,生活又恢复了原样,估计后天灵宛就正式复课了,至于明天,可热闹的很,叶北的葬礼,叶月和瑰莉的婚礼,新王的加冕,也不知为何要赶在同一天举行。

墨玲儿笑着摇了摇头,她取出一枚戒指递给了墨秋年“秋年,好好照顾自己,听蔷薇姐姐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姐姐就不说了,免得你又嫌我烦,你上次不是说戒指丢了嘛,这枚戒指里有三十万叶纹金,算是姐姐留给你的生活费,省着点用,如果真的不够了,你也要学会自己去赚钱,不要一直麻烦蔷薇姐姐,还有啊,北风城天气凉,注意身体,多穿一点……”

说着说着,墨玲儿忽然停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有些太多了,就像在交代遗言似得,气氛说不出的沉闷。

“天哪,三十万?玲儿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蔷薇震惊是有她的道理的,墨玲儿来灵宛三年都不到,她这个已经转正当老师的人三年薪资都没这么多,更别说以前当助教的时候了,三十万别说用一两年了,哪怕北风城物价再高,稍微节约一点,五六年根本不成问题。

“以前做兼职嘛,后来不是被授予了骑士勋章,每个月也有一份钱可以拿,我花钱很少的,攒着攒着就这么多了。”墨玲儿解释道。

“都给我,你怎么办?”墨秋年沉默了许久问道。

墨玲儿见秋年久久不接,便直接握住他的手,将戒指套在了他的手指上“我当然留了一部分了,真要是都给你了,我难道徒步离开北风城吗?真是傻瓜,想什么呢?”

“……没什么。”

墨秋年差点就把自己墨玉戒指根本没丢的事实说出去了,萧殊不见了,姐姐又要走,前几天又得知了诺言身死一事,他心里说不出的怅然,压抑,整个人空落落的,好像被所有人都给抛弃了一样。

墨玲儿温柔的撩开墨秋年额前的发梢,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低声道“秋年,答应姐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照顾好自己,你是我的弟弟,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相信姐姐,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墨秋年愣在了当场,他不明白姐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当他回过神来,墨玲儿已经离开了宿舍,蔷薇本打算送她去车站,也被拒绝了,只有莫楠跟了上去。

墨玲儿几乎是冲出宿舍的,她紧紧捂着嘴,眼眸通红,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莫楠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很想问,但又怕墨玲儿会生气,只能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宿舍外还下着细密的小雨,如雾气一般,墨玲儿走出了教职员宿舍区,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她背靠着一根灯柱,缓缓蹲下身子,眼泪扑簌,莫楠急忙走到她身旁,撑起雨伞替她挡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呃……其实吧,我以前年纪比你还小的时候,也一个人出去旅行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年轻气盛,自认为有点本事,想出去闯闯,父亲也没阻止我,后来你猜怎么着。”

莫楠见墨玲儿仍是低头哭泣,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自顾自说道“后来啊,我出门就被一群小混混把钱给抢光了,差点连衣服都被抢走了,当时把我给气坏了,可我又不能回去,否则太丢脸了,但没钱了,车票也买不起,马车也坐不了,我呢,干脆就徒步逛了一圈城镇,虽说近了点,但也算是旅行嘛,白天还好,可到了晚上,又冷又饿,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掉河里了,当时我又累又饿,根本游不动。”

墨玲儿抬头正看到莫楠期待的注视着自己,不忍他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尴尬下去,擦了擦脸上那早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的细密水珠,红着眼睛笑道“然后呢?”

地狱再见·虚灵石篇

莫楠见她笑了,也不由的傻笑起来“那个时候是半夜嘛,街上都没什么人,店也大多数关了门,我好几次挣扎着浮出水面呼救,也没有人应声,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哪知道真的被人给救了上来,你猜是谁?”

墨玲儿不假思索的笑道“白天抢了你钱的小混混。”

“啊……你怎么猜到的?”莫楠不可思议的望着墨玲儿,脸上写满了震惊。

“莫兰伯爵是一城之主,你身为他的长子,用你自己的话说,你是伯爵之位的合法继承人,当时你年纪这么小,莫兰伯爵怎么会放任你随便外出,再者说,以你的穿着打扮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被小混混抢劫的情况,那些人可精得很,知道什么人可以抢,什么人不能抢,想来应该是莫兰伯爵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教训,事实上你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你难道以为他们良心发现了吗?真傻。”

看着莫楠一副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在她面前发作的样子,墨玲儿不禁掩嘴而笑,心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难怪父亲见我全身湿漉漉的回去一点也不意外,也不问我出了什么事,甚至早让人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当时我就觉得挺奇怪,合着都是他安排好的!”

莫楠也只能抱怨几句了,他当时年纪太小,还真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傻了。

“谢谢你抽空陪了我这么多天,还借我这么多钱……”

墨玲儿还没说完就被莫楠给打断了“是你陪我才对,这些天在北风城,实在太无聊了,比落日城还无聊,要不是遇到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至于钱嘛,三十万而已,不用还了,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嘿嘿。”

“莫楠,你很善良,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你以后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这三十万,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谢谢。”

墨玲儿伸手撩开莫楠额前湿漉漉的红发,踮起脚,在他脸颊边上轻吻了一下,微笑的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却仍像个孩子一样,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的不愿意让莫楠伤心,但现实没有如果,只愿他一生无忧。

等莫楠回过神来,墨玲儿已经走远了,他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坚冰死死的固定在了原地,根本动弹不得,他望着墨玲儿的背影沉默了良久,低声喃喃道“为什么要谢谢,我还没说什么要求呢。”

墨玲儿并没有会宿舍去收拾行礼,也没有去找叶凡老师,而是直接前往了列车站,她知道雪尚君和奎尹本该是最后的线索,但这两个人已经死了,继续留在这也没有任何意义,正如白君所说,北风城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两年而已,若是继续使用灵道,恐怕还会更短,时间真的不多了,明明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明明还有这么多牵挂的人,可她不得不放弃这一切,独自离开。

墨玲儿越走越慢,她没有撑伞,任凭雨水淋湿了全身,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物,她回头眺望着那高耸入云的白灵塔,这是最后一次了。

“就这么淋着雨,不冷吗?”

黑色的雨伞遮挡在墨玲儿的头顶,可墨玲儿不但没有感受到半分暖意,反而僵在了原地,阴影笼罩,墨玲儿面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个声音她记得很清楚,旭阳国的使臣莱特,当日正是他从奎尹和雪尚君手中救下了她和蔷薇等人。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在这?

碰巧?

这绝对不可能,且不说前几日宴会发生的血案,明天就是叶月的加冕仪式,按理说他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又怎么会有空到处闲逛?

“莱特大人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明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您不回去做准备,反倒有功夫散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根本就不在乎叶月殿下的加冕仪式。”墨玲儿微笑着问道。

“你难道觉得明天的加冕还会出现什么意外吗?该死的人都死了,该走的人也走了,不过是走形式而已,又有什么好在乎的,你说是不是?”

两人共撑一把伞,闲庭信步的漫步在雨中,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情侣,可墨玲儿的心却因为莱特的话直接沉入了谷底。

该死的人都死了?

他指的是谁?

雪尚君和奎尹吗?不对!他说的绝不是这两个人,一位化魂一位焚骨,实力的确很强,但仅凭这两个人绝不可能对抗驻守在北风城的军队,这一次宴会血案本是疑点重重,却因为叶月的一番话,加上瑰莉和他莱特的证明直接被盖棺定论了。

“该死的人?您指的是谁?”墨玲儿不动声色的问道。

“已经结束了,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看来你准备离开北风城,打算去哪?去岚宇镇追查灭门的真相吗?”

莱特说的轻描淡写,可这句话在墨玲儿听来宛如晴空炸雷一般刺耳,将她脑海中的思绪完全给打乱了,她站在原地沉默的注视着莱特,灵力在体内动荡汹涌,一道道微风汇聚在她的周身,绵密的细雨汇聚在一起,化作一道道盘旋的水流环绕在她的周身。

“虚灵石的封印通常来说能维持三十年之久,但如果你这么使用灵力的话,恐怕三个月都嫌多了,哦,我明白了,你打算彻底耗干净封印的灵力,借助虚的力量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惜了,虚灵石中封印的是虚魂,虽然和虚的本质相同,但又有很大的区别,你什么都不懂,这样蛮干,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莱特不紧不慢的回过头,他完全没有把墨玲儿放在眼里,即便虚灵石让她天赋异禀,但也只是一个大灵士而已,圣灵士佐夜都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区区一个灵宛的学生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是你做的?”

墨玲儿知道他说的没错,也很努力的想要保持冷静,但一想到面前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了墨家全族人的凶手,心中的恨意怎么也压抑不住,怒火几乎快把她仅剩的理智给燃烧殆尽了。

“旭阳国圣教白衣教使,莱特,幽魂第五座,朱,今日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我们……地狱再见。”

莱特摘下礼帽,笑着微微欠身,抬头的刹那,笑容尽敛,只余杀意,双手握持的两把灵导枪同时开火,赤红色的子弹已然穿透雨幕,可墨玲儿身前的灵阵却连第一划都还没有勾勒出来,她只是一名大灵士而已,施咒的速度完全比不过子弹的射速,哪怕早有准备,可依旧是太慢了。

北风城近来事情不断,民众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甚至不愿意出门,枪响的瞬间,本就稀疏的行人立刻逃的干干净净,也不知是真的逃了,还是去叫卫兵了。

子弹贯穿了她的心脏和额头,墨玲儿身前的灵阵随风而散,身体僵直的朝后倒去,再无声息,不过莱特并未引动子弹上刻印的咒术,他可不想因此破坏虚灵石。

不对!

莱特正打算上前取出虚灵石结束这一次任务,忽然心生警兆,正想闪避之际,两道冰链死死的缠住了他的双脚,来不及细思,右手朝身后连开三枪,剧烈的爆炸,烟尘四散,身后一地碎石。

“炎星流!”

墨玲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双手摁在莱特的胸口,灵阵已然成型,莱特瞳孔骤然一缩,他不但轻敌,还被墨玲儿的假死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种失误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原谅的!

“呵,杀我?你试试看。”

莱特嘴角微扬,左手将灵导枪抛起,伸手直接握住了墨玲儿的手腕,原本已经成型的灵阵竟然直接消散无形,就在墨玲儿惊愕之际,他轻轻接住灵导枪,抵住了墨玲儿的额头,和煦的笑容和他眼中的杀意显得格格不入。

“到此为止了。”

怎么可能!?

方才被他握住手腕的瞬间,墨玲儿只觉得体内空荡荡的,完全无法催动灵核,无以为继之下,灵阵直接就散了,明明只差一点,只要再给她零点几秒,炎星流便能直接贯穿这人的胸膛,将他彻底抹杀,但这零点几秒,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这个时候莱特反倒不急着开枪了,他轻易挣脱了束缚双脚的冰链,欣赏着墨玲儿眼中的绝望“你真的很聪明,试图用咒术营造出毫无反抗之力,被我直接击杀的场景,让我放松警惕,再施以杀手,击中要害后依旧没有散去,这应该不是幻身吧?算了,不重要了,可你真的以为,我就只会使用灵导枪吗?”

需要营造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墨玲儿心里很清楚,她面对莱特本就是毫无反抗之力,刚才不过是拼死一搏罢了,可惜还是输了。

“替我们保管了这么久的虚灵石,无论如何,我对此表示感谢,作为回报呢,让我想一想,亲手帮你结束痛苦如何?”

莱特将灵导枪收回了腰间,他左手扼住墨玲儿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强烈的窒息感让墨玲儿不由自主的挣扎着,但莱特的手宛如铁铸一般,任她如何抓挠都不为所动。

莱特面带笑意,他右手五指合拢,对准了墨玲儿的心脏处,准备直接取出虚灵石,顺带结束这个女孩痛苦的命运。

“你干什么!?住手!”

不远处传来的厉喝声让莱特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愚蠢之人·虚灵石篇

莫楠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就决定追上去,他本也是锻心灵武,挣脱坚冰不是什么难事,看着墨玲儿远去的背影,他忽然心生不安,害怕,联系墨玲儿种种反常表现,莫楠根本放心不下她一个人离开,他要追上去,追上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孩,哪怕因此被父亲责骂,甚至失去继承权,他都无所谓了。

不得不承认,莫楠第一眼见到墨玲儿的时候,是被她的外貌所吸引,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可随着这几天的接触,他才恍然醒悟,原来真正吸引自己的并不是她的容颜,而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那个无暇的灵魂。

这是爱情吗?

莫楠其实不太明白,在他原本的世界里,爱情等于**,说白了就是金钱和**的长期交易罢了,你情我愿,肮脏且不入流,但这一观念在他见到墨玲儿的那刻起,就彻底崩塌了,面对这个女孩,他生不起半点亵渎的念头,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只要能保护她,看着她的笑容就可以了,再多的,他不敢,也不奢求。

也许这才是爱情吧,即便他知道,这也许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值得吗?

锻心灵武的莫楠面对莱特毫无抵抗之力,他的手直接贯穿了莫楠的右肩膀,鲜血潺潺,碎骨飞溅,莱特歪着头,嘴角微微上扬,毫不留情的将手抽了出来,甩去鲜血,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了额前那镶满宝石的利剑“勇敢的骑士为了心爱的女孩,拔剑而战,真是让人感动呢,这么说我演的是坏人咯?”

“莫……咳咳……莫楠……?”

墨玲儿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可窒息感让她的视线模糊不清,思绪混乱,看不清来的人是谁,但刚才那个声音好熟悉,好像……好像是莫楠爵士?

“咳……咳。”

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未让莫楠退步半分,即便不断的咳出鲜血,他调换了左手,仍是紧紧握着剑柄,竭力的朝下砍去,尽管目呲欲裂,他依然保持着往日的温柔声调“是我。”

“莫楠爵士,莫兰伯爵之子,锻心灵武,一个不入流的纨绔子弟,你难道觉得这种装饰用的剑能伤到了我分毫?怎么,你俩要在我面前上演悲情剧吗?真是勇敢,真是……愚蠢啊。”

莱特微笑着用两根手指捏住剑锋,稍稍用力,只闻钢铁崩裂之声,名贵的宝石爆散开来,掉了一地,剑刃断作两节,莫楠只觉得左手撕裂般的疼痛,巨大的力道让他的手指骨骼完全扭曲变形了。

莫楠这种行为在莱特看来不仅是可笑,还让人看不懂,蠢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毫无自知之明,可悲至极。

“放开她!我说了……放开她啊!”

到底是哪来的勇气,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莱特微微皱眉,只觉得厌恶,抬脚踢在莫楠的胸口,直接将他踹出十米之远,连续撞断了好几根灯柱,莫楠的气息愈发微弱,他努力别过头,用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瞪大了眼睛,大口喘息着,这一脚不止踹段了他多少根的肋骨,鲜血渐渐染红了地面的积水。

“你说,他是不是蠢的有点可爱。”

莱特稍稍松了松手,让墨玲儿得以喘息,但也仅此而已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脸颊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啊……”

墨玲儿用微弱的声音呢喃着,她心里很清楚,别说一个莫楠了,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也不可能是莱特的对手,两者之间的差距仿若云泥一般,墨玲儿只愿莫楠会心生恐惧,弃她不顾逃走,只愿莱特不屑杀这个傻子,也不希望看到他白白送死。

“啊,真是让人恶心的对白,英雄救美?可惜了,你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废物而已,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真替莫兰伯爵感到悲哀,生出这么个儿子,何其不幸,你就好好趴在那看着,千万别出声哦,兴许我会放过你也说不定。”

莱特耸了耸肩膀,不再理会莫楠,可正当他转身抬手准备取出虚灵石的时候,一块碎石朝他的后脑勺飞来,虽然因为力道不足,落在了他的脚边。

“放……放开她……”

莫楠原本英俊的脸庞沾满了泥水,疼痛让他的表情变得狰狞,他半跪在地上,努力的挺直身躯,怒视莱特,即便他知道,这种行为真的很愚蠢,真的只是送死罢了,但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墨玲儿被伤害,除非他死了!

“勇敢的爵士,既然您心意已决,那我们……地狱再见。”

淡金色的眼眸逐渐阴沉了下来,便如这灰蒙蒙的天空,空洞,肃杀,莱特笑着拔出灵导枪,对准了莫楠的额头,轻轻扣下扳机。

“砰!”

赤红色的子弹贯穿了他的额头,在他背后的墙壁上射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孔,莫楠的表情被定格了下来,不是痛苦,也不是恐惧,而是遗憾,是自嘲,他用仅剩的温柔,微笑的望着墨玲儿,看着她的泪水不自主的从眼角滑落,也许真的如同莱特所说,这种行为只是送死,只是愚蠢罢了,但他就是这么一个傻子,哪怕是身死的前一刻,他仍在用嘴型无声的对墨玲儿说着“别哭。”

“这个世上总是有这么一群傻子,把愚蠢当成勇敢,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哈哈,我承认,爱情会让人奋不顾身,会让人勇敢,但反过来说,它也会让人失去理智,会死的,好了,悲情剧到此结束,我们的男主角死了,那么按照通常的剧本来说,你也该去陪他了。”

莱特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一样说的轻描淡写,杀人对他来说,跟喝水没有什么区别,像这种蠢货根本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残酷,活下去到底有多难,所以他今天躺在了那里。

墨玲儿怔怔的看着莫楠,额头的血孔还在不断的往外流着红白交加的粘稠液体,看着他在雨中缓缓倒下,这一刻她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莱特,只觉得痛,难以言喻的痛楚顺着心脏处蔓延至全身。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有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你想知道答案吗?只要你说想,我就可以告诉你。”

墨玲儿身子一颤,这儿除了她,莱特,以及身死的莫楠之外,根本没有第四个人,这个声音仿佛是从心底响起的一般,为什么这么耳熟?

“想。”墨玲儿喃喃道。

四周的景象仿佛冰雪遇到了沸水一样,瞬间便消融殆尽,天空褪色,地面溃散,就连那个扼着她脖子的莱特也消失无踪了,眼前只余下空无一物的虚无,抬头不见天空,脚下没有地面,除了她自己,这儿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

话音才落,眼前景象再一次变化,墨玲儿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和秋年玩耍的场景,看到了自己在灵宛一边学习一边打工的经历,但渐渐的,她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画面一开始还符合她的记忆,可越到后面,越对不上,有些画面是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的,有些画面是她靠药物支撑,却因为考核不合格被灵宛开除?

有些画面是被开除后不敢回家,迫于生活压力以及身体原因,成为了一个陪酒女,画面愈发的不堪入目,墨玲儿闭上眼睛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虚吗?不,我不是虚,我就是你,墨玲儿。”

一模一样的面容,黑色长发,精致的五官,修长优美的身材,唯一不同的是,她面前的这个‘墨玲儿’眉眼间说不出的邪异。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没有虚灵石的你,只是一个徒有容貌的女人罢了,再聪明又能如何?是你的弱小让不幸将如影随形。”

‘墨玲儿’挥手散去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微笑着伸出手轻抚着墨玲儿的脸颊,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灵石给予的,这个世界很现实,你也看到了,弱小的人,根本无法生存,只能像垃圾一样,蜷缩在角落死去,被野狗,被蛆虫餐食,可只要你足够强大,他们就会畏惧你,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所谓的不幸也就不存在了,不是吗?”

“我知道你要什么……”

墨玲儿正要反驳,却被她一根手指抵在了嘴唇上“呵,你很聪明,但有时候正是因为你太聪明了反而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只会付出,只会一个人承受痛苦,可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

墨玲儿沉默了,无论这么反驳,她唯一骗不了的人就是自己,她当然不想一个人在某个阴冷的角落死去,当然不想独自承受这么多,她也是个人,也希望又能人依靠,也希望有人能分担她的痛苦,可是……

“这个世上,善良本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弱小,因为弱小,所以无论你怎么做,都是错的,你真的甘心如此吗?莫楠为什么死,因为他和你一样善良,却弱小无能,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他才是愚蠢,所以他就是错的。”‘墨玲儿’不屑的说道。

“闭嘴!”

墨玲儿怒视着面前这个人,她绝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莫楠。

虚的赠礼·虚灵石篇

“你很生气?但如果你认为我说的都是谎言,又为什么要生气呢?其实你明白,我说的都是对的,何必如此做作,难道不觉得虚伪吗?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尖锐的言辞如同利剑撕开了墨玲儿心中最后的防线,她无法再做出任何反驳,莫楠就是愚蠢,就是弱小,就和她一样,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弱小是原罪,愚蠢则更为致命,所以他死了,死的一文不值。

“蝼蚁的善良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别让它成为你身上的枷锁,其实答案很简单不是吗?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能给我多久时间?”墨玲儿眼神黯淡的问道。

“谁知道呢,但我保证,你肯定能活过今天,这难道还不够吗?”

“是啊,够了,这就够了。”

万事皆有代价,但这代价相比她所遭遇的不幸来说,太轻了,不过一条命而已,若是能就此改变,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

“嗯?”

莱特眼神一变,左手硬生生的停在了墨玲儿的心脏前,但这并不是他刻意想要停下来,那看似纤细的手正牢牢的握着他的手腕,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从面前这个女孩的身上散发开来,这一刻他手上提着仿佛不再是十五岁的少女,而是一条逐渐苏醒的毒蛇,它吐着蛇信子,冲着莱特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强烈的情绪波动,封印灵力的耗尽,导致虚灵石提前失去了封印效果吗?那么,以死为代价,你得到了什么呢?不妨……让我看看如何?”

莱特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出乎意料的冷静,他一击膝撞对准了墨玲儿的手,只闻骨裂脆响,墨玲儿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朝上弯折着,莱特迅速抽出左手,同时右手将墨玲儿猛地抛起,侧身一脚踢在她脖子上,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甚至掀起了一阵狂风。

砰!

雨幕中,墨玲儿被踢飞了出去,不过莱特并未打算停手,他瞬间拔出灵导枪,对准了墨玲儿的身躯,双枪齐开,直至子弹耗尽为止,他非常自信自己的每一颗子弹都精准的打在了墨玲儿的身上。

墨玲儿连续撞穿了好几座房屋也没有停下来的势头,落地之后,因为冲击力还在不断的翻滚,砸出无数深坑,就在势头将要止住的时候,莱特引动了子弹上的咒术,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灼热的火焰冲天而起,至此他真的再也看不到墨玲儿的身影了。

莱特对她的变化还蛮意外的,按理来说虚灵石封印的虚魂需要用特定的方法才可以唤醒,只是这个方法他并不清楚,但绝对不可能是接受赠礼这么简单,不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只要墨玲儿没有当场被虚吞噬,化作虚魔的话,也无非是多费一番手脚罢了,因为真正恐怖的并不是接受赠礼的人,只是虚魔罢了。

“就这样吗?那还真是有些不值呢。”

莱特重新装填了子弹,缓步朝废墟走去,他可不是只会使用灵导枪,莱特的真实境界与诺赫相仿,同为化魂灵武巅峰,离神渊不过咫尺,灵导枪不过是示于人前的剑罢了,袖中匕首才是真正致命的。

废墟中,火焰尚未熄灭,烟尘亦未落定,莱特并未察觉到墨玲儿的气息,想想也对,区区大灵士而已,近身之下,哪怕是圣灵士也不见得能在刚才的攻势中活下来,方才事出突然,他完全没有留手,恐怕这会连墨玲儿的残骸都找不到了。

念及此处,莱特不由觉得头疼,萧殊前脚刚被赶走了,又来了个莫楠搅局,这下可好,虚灵石封印彻底损坏了,这肯定会造成虚灵石一定程度上的损耗,真要算起来,这次任务可谓失败了一半,即便零不怪他,但免不了又要被鬼嘲笑一番。

“你……在看哪里?”

略微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莱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拂着他的耳朵,痒痒的,莱特眼帘低垂,嘴角却不经意的微扬,害怕?不,这个词早在很多年前就彻底不存在了。

砰!

子弹再一次贯穿了墨玲儿的身躯,在她的胸口开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依稀可见白骨,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得,脸上是让人发寒的笑意,她的衣服早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白皙的肌肤,十五岁的少女尚未发育完全,但也是绝美,若是没有这渗人的笑容和胸前狰狞血洞的话。

墨玲儿心脏的左侧不远处,一大片黑色血管凸起,半根错节之下显得狰狞可怖,而且这血管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她的全身,与此同时,她胸口处的血洞也在飞速愈合,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恢复如初。

“这是……”

莱特到底是化魂灵武巅峰,趁着墨玲儿被子弹击退的刹那,飞身而退,重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过于狭隘的空间和昏暗的视野不利于他做出判断。

自愈吗?

莱特对虚灵石的了解只停留在空的阐述上,因为在他正式加入幽魂之前,这个实验早就开始了,而虚灵石则是他们研究至今的成果。

虚灵石封印的虚魂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虚而已,每一个虚魂都吞噬了近千人的神魂,在他们尚未化作虚魔的时候,零便会派人去回收虚魂,重新选择年幼的宿主,并竭尽所能的帮助虚吞噬宿主,周而复始的循环这个过程,时间成本也会逐步递增,不但风险极大,不可控制的变量太多。

根据零的说法,虚的吞噬是有尽头的,当它饱和的时候,便不会再继续吞噬宿主,只会给宿主提供力量,这可不是理论,而是用人命堆出来的结论,不同的虚相对的饱和点也不同,但常年的实验最终确定下来的结论是一千个人的命为上限。

通常来说,一块虚灵石的制作,最短的周期也要十年之久,可其实换算下来虚每吞噬一个人只需要三天多,这是非常恐怖的速度,因为选择的宿主年龄绝不会超过五岁,这个年龄根本不可能抵御虚的吞噬,相当于在喂食。

可他们即便再小心,过程仍是意外不断,好几次回收,宿主已经被彻底吞噬化作了虚魔,这个时候只能强行将其控制住,运气好的话,仍能抽取虚魂,将其保留下来,若是运气不好,人手不足的话,别说控制,不死人已是万幸,但之前的成果也就功亏一篑了。

总的来说,这是个吃力不讨好,且非常费时间的事,失败率极高,危险性也极高,至今为止,真正成品的虚灵石少之又少,可谓极其珍贵,那天当空说出需要三十块以上的时候,他真的怀疑零还能不能撑这么久。

近年来虚渊愈发诡异,帝和北能不能成功尚且两说,即便真的抓来了虚,即便卡在最低的三十块虚灵石,剩余七块同时进行培育,不计算失败率的话也要十年之久。

时间真的不够了,这块虚灵石,他绝不能有失!

“愈合速度很快,寻常的致命伤对她无效,失去了活人气息,依然拥有理智,其他变化不明,两者的融合应该还未完成,必须在融合完成之前,击溃她,取出虚晶石,不能有所保留。”

莱特自言自语的分析着当前的形式,这是他一个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用旁观者的角度去提醒自己该注意的每个点。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体内涌出,它不但压制了疼痛感,也压制了她的喜怒哀乐,她漠然的扯下身上的烧焦衣服,赤着脚慢悠悠的朝莱特走去,黑色的血管已经自胸口扩散至她的脖子,逐渐爬上脸颊,狰狞可怖,但她却毫不在意,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畏惧?

弱小?

不,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弱小的大灵士了,墨玲儿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充盈全身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同于灵力,却远比灵力更为强大,这种高高在上,俯瞰蝼蚁的感觉真的是……让人很开心呢。

墨玲儿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莫楠的尸体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淡漠的注视着这个因自己而死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子,抚摸着莫楠冰冷的脸颊,仿佛在对他诉说着什么,只可惜莫楠再也不会回应,墨玲儿沉默了片刻,吻了一下莫楠的侧脸,鲜血染红了她的嘴唇。

“真是丑陋,如果他看见你变成了这副样子,你猜他会不会害怕的逃走?”

墨玲儿不出手,莱特可不会等,无声无息间,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墨玲儿的身后,手腕转了两圈,像是再缠什么东西似得,随即朝后轻轻一扯,只见墨玲儿全身僵硬的宛如牵线傀儡,无数血珠从她的身上渗出,转眼就成了一个血人。

“自愈?这个能力的确很强,可我也不妨告诉你,虚灵石真正的潜力远不如此,若你能发挥出百分之三十以上,说不得还有机会杀掉我,可惜,你发挥出来的恐怕连百分之十都没有。”莱特右手猛地一扯。

没有声音,锋利至极的细丝瞬间嵌入骨肉,没有丝毫阻隔,宛如切软泥一样,墨玲儿散成了一地整整齐齐的细小肉块,切面极为光滑,甚至有不少肉块还在蠕动痉挛。

性格之变·虚灵石篇

这种速度的自愈可谓非常恐怖了,因为你不知道要用什么手段才能真正杀死对方,但对于莱特来说,这还不足以让他动容,因为他早就见过了类似的能力,那个人可不是像墨玲儿这种半吊子,鬼是第一个尝试融合虚灵石的先行者。

虽然虚灵石早就创造出来了,但在鬼尝试之前,虚灵石都是以动物为实验对象的,其一是因为容易控制实验对象,方便观察和回收虚灵石,其二也是因为,虚灵石的研究属于绝密和禁忌,如果实验对象失控,不但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也会出现引起星月议会乃至各族无止境的追杀,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时至今日,幽魂虽然因为研究虚,导致时常有虚魔出现,引起了星月议会的警觉,但他们未曾暴露太多,虚魔虽然恐怖,但它们不会无止境的滥杀,只会在一段时间后回到虚渊,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故此才能相安无事,真正的人体实验,除了鬼自告奋勇之外,就只有面前的墨玲儿了。

创造虚灵石的初衷很简单,走出一条不同于灵道的路,让所有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获得力量,现在看来,即便只有大灵士境界的墨玲儿都可以进行融合,空的研究确有成效,要知道最初版本的虚灵石,可是连半步神渊的鬼都险些压制不住。

但相应的,境界越高,融合速度也就越快,所能发挥出的力量也越恐怖,别看鬼是半步神渊,如果他不压制的话,足以发挥出虚灵石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潜力,其实力根本难以估量,相比之下,墨玲儿就显得太弱,也太慢了。

零的决定,莱特不会去质疑,但他心中仍有疑惑,每一块虚灵石的制作哪怕百分之百成功,也要长达十年之久,并且以千人性命作为代价,用一个直观的说法,一百万个人的命也只能制作一千块虚灵石。

用这种方法来对抗外魔,到时候世间能活下来的人还剩多少呢?付出的代价是否过大了些?虚灵石该给谁,不该给谁,到时候又如何分配?

这么多年了,鬼迟迟没有彻底融合虚灵石,而是在百分之八十左右选择了压制,又是否代表着其中还有难以预测的风险?

莱特深深呼了口气,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快步走到那一地碎肉旁,那些碎肉还在蠕动着,一根根纤细的红丝逐渐粘连,它又在试图修复墨玲儿的身躯,速度并不慢,刚才莱特愣神的功夫,它几乎就要把墨玲儿的右手和右脚重新拼凑起来了。

若是心里承受能力稍微差一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被吓疯过去,因为实在太过诡异和恐怖了,这简直是只存在于书籍中的恶魔。

莱特却对面前这一幕视若无睹,抬脚踢碎了那正在愈合的肉块,伸手捡起了一颗还粘连着血管和碎肉的蓝黑色宝石,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莱特依旧因它的美丽产生了刹那的失神,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碎肉中蔓延出来的血管已经逐渐缠绕上了他的右手。

“……该死!”

莱特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虚灵石上移开,美丽至极,危险至极,虚灵石对他这样的强者有着难以抵御的吸引力,就如同烛火对飞蛾一般。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整只右手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所包裹,就如同缠上了数百条小蛇,它们转眼就将莱特手上的虚灵石包裹了起来,并且争相朝着他全身蔓延,甚至朝嘴里,耳朵,鼻子里钻。

莱特微微皱眉,右手握拳猛地朝地面打去,狂暴的冲击力以他为中心呈环形爆发开来,原本缠绕在他身上的血管和碎肉顿时飞了出去,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与此同时,那恐怖的自愈能力已经修复了墨玲儿的上半身,下身则是还未复原的血管和碎肉,她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态伫立在莱特身前,冷漠的看着他。

莱特此刻才明白,自己有些小看她了,不,应该说是小看了虚灵石。

“这种程度可杀不了我呢,这个什么虚灵石对你很重要吗?如果是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不死,你就取不回虚灵石,可是……你杀得了我吗?”

墨玲儿笑吟吟的看着莱特,往昔的温柔早已消失殆尽,眼里是轻蔑,是狂妄,更是冷漠无情,她虽然被虚的力量所支配,却没有任何不适感,恰恰相反,她只觉得自由,强大,许多原本让她烦恼的事,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墨玲儿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这幅神态在莱特看来却是非常不对劲,按理说虚灵石内的虚魂早已经饱和,不会在吞噬宿主,她怎会被影响到这个地步?虽然还没到虚魔那种非人的程度,却也完全变了个人。

难道说……这就是鬼选择压制虚魂的原因?

“想什么呢?”

墨玲儿轻笑着冲他伸出一个手指,只见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她的指尖流出,刹那间,化作尖锐的血矛朝莱特的胸口刺去,莱特虽心有旁骛,但到底是化魂灵武巅峰,身子硬生生的朝右侧横移了半尺。

呲啦!

莱特外套的左肩顿时出现一道细微的割痕,那道细若游丝的伤口竟是足有数寸之深,鲜血不住的朝外涌出,让他那原本黑色的外套颜色变得更深了。

这算不上什么严重的伤势,但问题在于墨玲儿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越来越诡异,莱特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她和虚灵石逐渐融合的结果,他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等她完全融合,恐怕会非常棘手。

“她的血有不少残留在左手手臂中,这必然会有影响,我甚至可能因此身死,必须要处理伤口,绝对不能再拖,速战速决。”

莱特催动灵力强行堵死了左手的血管,右手掌心中升起一股赤红色的火焰,这可不是普通的火,而是火灵力凝聚之下,化为实质的体现,别说**了,恐怕连钢铁都会顷刻化作钢水,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捂住了左肩膀的伤口。

滋,滋,滋。

只要对灵力的控制到达一定程度,他就可以做到在不伤及左手的情况下,完美的处理伤口,虽然剧痛无比,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是紧紧的注视着墨玲儿,随时准备闪躲她的下一次诡异攻击。

可出乎意料的是,墨玲儿不但没有趁人之危,反而笑吟吟的看着他,仿佛再告诉莱特,你不用急,慢慢来就好了,我有的是时间。

“很好的机会,你就这么放过了,那真是太可惜了,狂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莱特右手虚握,手中出现了一柄赤红色的长剑,剑刃若火,这柄剑出现的瞬间连空气都变得扭曲了起来,此剑无名,是他的灵力所化。

“以灵力凝结成兵刃?真不愧是化魂灵武的巅峰,你是很强,但想要杀我,你觉得这足够了吗?”墨玲儿轻描淡写的嘲讽着莱特。

“既然如此,那也不妨试试看。”

莱特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赤红长剑已然劈开了墨玲儿的头颅,她手中的血矛并来不及抵挡,仍是这般毫无反抗之力,但莱特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到底是自己变慢了,还是因为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快?

灼热的剑身是有火灵所凝,温度堪比岩浆,一时间血气蒸腾,既然连切成肉块都无法将其杀死,那么以极高的温度直接将其血肉蒸发,如此还能自愈吗?

赤红的火焰刹那将她吞没殆尽,墨玲儿的身躯如同烈焰中的蜡烛一般,飞速消融,片刻功夫,连灰烬都没有剩下,彻底消失在莱特的眼前。

自愈是有极限的,一旦毁灭的速度超过了自愈的速度,她必死无疑,这是莱特短时间内分析所得出的结论,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个结论并没有错,但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墨玲儿性格转变的原因。

是因为莫楠的死性格大变,还是因为突然获得了超乎想像的力量,从而产生了心理上的变化,又或者两者都有,若是如此倒也没事,他最不希望墨玲儿是因为虚灵石的影响才变成这样。

要知道虚灵石的人体实验迄今为止只有鬼一个人而已,换句话说,可以参考的样本少的可怜,可虚灵石最终面向的却不是如同鬼这样的半步神渊,而是所有人,下至婴儿,上至老人,并不是每个人的灵道都能达到那种程度的。

他必须要立刻去告知零今天发生的一切,这件事绝对不能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不单单只是功亏一篑这么简单,甚至可能造成堪比虚魔纪元的灾难,这份罪业谁都承受不起。

莱特弯身捡起那颗滚落到脚边的虚灵石,它闪烁着蓝黑色的光芒,诡异且美丽,它可能是神灵慈悲的救赎,也可能是恶魔蛊惑的低语。

议会枷锁·虚灵石篇

莱特从手腕上挂着的戒指中取出一个黑色棱锥八面体,此物名笼,主要用于回收虚魂和保存虚灵石,也可以捕捉虚,是幽魂组织人手必备的东西。

墨玲儿既然得到了力量,即便融合不完全,也说明虚灵石有了一定程度上损耗的,百分之十,或者百分之二十,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种程度的自愈能力,他根本不能有所保留,必须要彻底抹杀墨玲儿才能取回虚魂,这也导致了,那部分损耗的虚魂不可能再回收了。

以往喂食虚或者进行动物实验的时候,通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目标很容易控制,可以在对方未死的时候强行抽取虚魂,以此保证虚魂的完整性,

莱特将虚灵石收入笼中,彻底阻隔了虚魂的气息,也是为了防止封印损坏之后被虚魂脱离的风险。

“嗯?真是麻烦。”

莱特转身瞥了一眼街角的尽头,随手捡起掉在一旁的小礼帽,重新戴了起来,并且压低了帽檐,转身隐没在了小巷子的阴影之中,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也懒得多做纠缠。

……

“这……怎么会这样?”

墨玲儿第一次假死的可不是什么幻身,那是叶凡特意为她制作的咒术卷轴,九阶咒术,替灵术,为什么幻身只有六阶,而它却有九阶,便是这个咒术的迷惑性比幻身要强太多了,而是咒术生效毫无痕迹可循,悄无声息间就能够替换本体和假身。

任你神渊灵武还是禁灵士,也难看出什么破绽,相对的,它也有诸多的限制,其他不消说,最首要的一点便是对使用者的神魂消耗极大,相比而言,灵力消耗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是禁灵士,一个月之内也很难使用第二次,属于危急关头保命型的咒术。

叶凡之所以连课都顾不上,火急火燎的就赶来,便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替灵术卷轴的损耗以及替灵被斩杀,前些日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私底下一直在想办法,本打算从雪尚君和奎尹身上找到突破口,谁知道罗兰宫又发生了这种事,叶凡现在可谓一筹莫展。

那日墨玲儿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找过他,叶凡也明白她心里不好受,这几天也没去寻她,这下可好,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好浓郁的火灵,不过以损毁程度来看,还未达到神渊灵武的恐怖程度,应该是化魂灵武巅峰,亏你耗费这么大精力绘制替灵术卷轴,可惜有再多命,也抵不过虚灵石三个字所带来的不幸,即便通过了大灵士考核,可她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一位化魂灵武巅峰,遑论势均力敌,虽然很遗憾,但她恐怕已经被虚侵蚀,而且依旧被杀了。”

梅林拄着一根黑木镶金的手拐,不紧不慢的从叶凡的身旁经过,简简单单的看了几眼,便大致分析出了当时的情况。

“……”

叶凡右手紧握,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向冷静的他,此刻怒火中烧,甚至无法冷静的去分析现场的情况,他曾亲口许诺要保护每一位学生的安全,而墨玲儿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即便她的天赋是因为虚灵石的存在,即便她只有两年可活,即便……即便她快要毕业了。

“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虚灵石,她可能早就夭折了,也成不了你的学生,是虚灵石给了她第二条命,给了她灵道的天赋,但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她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余生不幸,成为虚魔或者就此死去,这世上有太多事,是你我所改变不了的。”

梅林见他沉默不言,也知道叶凡心里难受,自责,可正如他所说,很多事早就注定了,到底幸还是不幸谁又说的清呢?

“您不用说了,我明白,但玲儿不一定就死了,没有看到尸体之前,我不会做出任何判断,梅林老师,请您允许我告假一段时间,这件事我必须查个清楚,给墨玲儿一个交代,给我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一个交代。”

叶凡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将心情平复了下来,他知道该冷静的,光靠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你才是灵法系的负责人,既然决定了就自己安排吧,不过牵扯到虚灵石的可不是小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千万别冲动,对方是什么实力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哪怕是你也不一定有胜算,千万要小心。”

这段时间梅林的心态是有变化的,最初得知有人伤害灵宛学生时,他真的很愤怒,甚至想直接找对方动手解决,但像他这样的老人,有些观念根深蒂固,特别是涉及到虚魔,他梅林不是怕事,胆小,只是对虚有很深的偏见。

在他看来,虚就是恶的源头,虚魔则是恶结下的果,墨玲儿的结局显而易见,不是死就是被虚侵蚀,他其实比叶凡更加矛盾,叶凡还不是星月议会的成员,他思考问题只需要从老师的身份出发就可以了,但梅林却不得不以议会成员的身份去思考,他其实有责任将这种隐患消除的,但从老师的身份出发,他又不得不保护墨玲儿。

现在墨玲儿死了,他虽然也很愤怒,但心里却是长出了口气,最起码,他不需要亲手去杀掉一位灵宛的学生。

“这……您知道的,我还不是星月议会的成员。”

叶凡讶异的看着梅林递来的一枚红晶戒指,戒身以秘银铸造,灵玉为基,血精为墨,是星月议会成员的标志性饰物,星月戒代表着议会成员的超然地位,无论各国,各族都会待其礼遇有加,绝不敢冒犯。

星月议会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这一点恐怕除了议会成员之外,根本无人知晓,但星月议会的主事人,灵道守护者湫是什么样存在,谁都心知肚明,正是他率领人族夺回了平等生存的地位,正是他在不断的完善灵道,创立灵宛,哪怕他现在很多时间都只是呆在灵宛喝茶,可只要提起湫,不管是人族还是外族,都对他敬畏三分。

“拿着,湫当初把这枚戒指交由我保管,让我在适当的时候给你,是时候了,我啊,年纪大了,有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了,总该得有人顶上来才是,议会之所以能挺过人族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靠的可不是我这种腿脚都不利索的老头,正是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支撑着议会,灵宛也好,人族也好,方能迎来平纪元数百年的和平昌盛。”

灵道境界再高,也不过百来岁寿命罢了,并非人人都能如湫那般,五百多岁还活着,他梅林刚加入议会,年轻气盛的时候,湫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现在他也白发苍苍了,湫依旧是那副样子,好似从未改变。

若换做别人,恐怕议会早就开始调查了,但湫不一样,身份超然是一点,另一点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个为了人族付出了一辈子的人,会为了区区寿岁做出什么不堪的事,而且对此湫也曾做出过解释,因为他使用过荒灵生者杖,受其影响寿岁才延长了。

没有人会羡慕湫,荒灵可不是谁都能在使用之后仍安然无恙的,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若有人试图用这种方法延长寿命,其实和自杀没什么区别,说白了,寿岁的延长对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他要继续压制荒灵秘境,担起守护者的使命。

“我明白了,不过还请您转告湫老师,我必须解决完这件事之后才能担起议会的成员的责任,在这之前,抱歉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总是如此,叶凡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他知道梅林不爱听那些,接过戒指,直接戴在了左手大拇指上,灵力涌入其中,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一个简简单单的叶字浮现在红晶上。

叶凡还从星月戒内取出了一件略微有些宽大的斗篷衣袍,一眼前去,衣袍上没有任何花俏的颜色,似乎只是单纯的黑色,但若仔细看去,衣服上细细密密遍布着让人眼花陆缭乱的暗紫纹路,彼此相连。

星月灵袍上的咒文历代以来皆是由守护者亲自设下,这一代则是湫所设下的九阶空间咒术,镜,其主要作用为防护,它能够轻易抵御六阶及以下的咒术,并以加倍的威力将其反射回去,甚至能够阻挡三次九阶咒术乃至禁咒,它不是简简单单的身份象征,更是危急关头保命的手段。

叶凡盯着灵袍看了许久才将其穿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灵袍上,半点也不能渗透进去,但叶凡却觉得身心都很疲惫,心里有种股不出的滋味,整个人都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如同一个戴上枷锁囚徒。

他不是一个喜欢拘束的人,虽然梅林和湫对他很看好,希望他加入议会,但他却以水平不够拒绝过很多次,当初只是答应了来灵宛授课而已,不贪慕钱权,不加入任何组织,自由自在一个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人人向往的星月灵袍和星月戒对叶凡来说是非常沉重的负担,这是身份所带来的责任,他心里明白只要戴上了星月戒,穿上了星月灵袍,那就这辈子也别想脱下来了,不是因为议会不允许退出,也不是湫强人所难,只是叶凡对责任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他将承诺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今天这幅枷锁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而是他自己选择戴上的。

葬礼之日·虚灵石篇

“这几日发生的事你应该都有所耳闻吧,前段时间你一直在调查的雪尚君和奎尹皆死在罗兰宫那场宴会上,自那以后线索便断了,从明面上看,叶月殿下的那番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我知道虚灵石背后涉及的绝不只是南玉国而已,这件事背后必然有其他势力的影子,叶凡,你现在是星月议会的一员,这个身份可以帮你很多,但相应的,我也要提醒你一句,身份象征的不只是地位,还有责任,千万要小心,若遇到什么难事,星月戒可以联系到所有议会成员,包括我和湫,尽管告诉我们。”

叶凡点了点头,他走到莫楠的尸体面前,打量着他额头狰狞的伤口许久才自言自语道“这种贯穿伤,武器的速度极快,威力惊人,呈现爆发式的破坏力,并不是寻常火灵咒术能够做到的,这莫非是……灵导枪?旭阳国的使臣莱特?”

他虽然有所猜测,但没有任何证据,完全是凭借个人经验和眼力推测得出的结论,说到底,就算真的是莱特所为,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再者如今北叶和旭阳因为南玉国而站在了同一阵线,叶月不可能为了墨玲儿开罪一个同盟国,这件事他叶凡只能自己追查下去,所以他才选择接受梅林的建议,加入星月议会,这个身份可以为他提供的便利是灵宛老师所不能相比的。

“灵导枪?那群疯子居然能制作出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武器,难不成圣教的人也和幽魂有所接触?你暂且不要着急,虚灵石一事议会早就在追查了,前些日子湫外出亦是为了此事,你一个人太过危险,我知道你自视甚高,但幽魂之中没有人是弱者,你需要一个协助者,今日先回去吧。”梅林思考了许久说道。

叶凡点了点头,一个人他的确没有任何把握,起初幽魂和星月本是同一个组织,可惜在漫长的岁月中,组织内部产生了两个声音,各有支持者,导致矛盾激化,最终分裂了出去。

弱者?

叶凡虽自视甚高,却也不敢轻视幽魂,能够进入星月议会或者幽魂的人,无一不是天纵之才,他们站在灵道的巅峰,是人族最强战斗力的集合,正是这群人的存在,人族才能与其他种族平齐生存,不至于在夹缝中沦为奴隶,家畜,虽然立场不同,但星月议会也好,幽魂也罢,说到底皆是为了人族在努力。

……

距离萧殊消失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这天是第四日的上午,今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哪怕先王叶北夺位加冕之时也略有不及,因为今日过后,战火将起!

雨虽然停了,但北风城的天空仍是阴沉,寒风呼啸,他们都穿着特别定制的黑色礼服,胸前戴着各自的族徽,这个时候他们本该在温暖的床上享受美酒和水果,顺便小憩上一会才会起床,但今天不一样,哪怕是那些平日里懒散惯了,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都起了个大早,没有人敢怠慢。

葬礼的举行地点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不是即将完工的冬日宫,也不是罗兰宫,而是在修女街的圣女教堂,没有人明白叶月为什么要把葬礼安排在这个地方,要知道旧神教正是在叶北的打压下才没落的,那些信徒和教职人员可谓恨透了叶北,恨透了他们这群权贵。

莫兰伯爵孤零零的站在人群之中,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佝偻着背,紧了紧衣领,仿佛苍老了十岁,若换了平时他可不会只是沉默的站着,但今天,他却没有那份闲谈交际的心情了,就在昨天,他的长子莫楠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可笑的是,那些卫兵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那是莫兰第一次因为愤怒而失控,他当街暴打了那群卫兵,抱着莫楠面目全非的尸体,在街上跪了好久,好久……

亲情真的比不上权力财富吗?

这个数日前他还能够毫不犹豫就回答的问题,不知为何,显得如此可笑。

“若被挟持的人是我呢?”

那日莫楠这么问他,莫兰只是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在莫楠看来他冷血无情,为了权利和财富可以放弃一切,可事实上,莫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愿意去设想,这个问题太难了,无论得出什么结论,他都不会原谅自己,既然没有发生,那就不去想好了。

这个老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疑惑,费尽心机换来的权利和财富,到底有什么意义?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累了,有些累了。

莫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冷笑着环视周围这些戴着面具的人,光鲜的背后充斥着谎言,背叛,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倦了,也厌了,也许……该回去了。

数不清的御前侍卫镇守在修女街的两侧,不过他们并未阻止这群被生活压垮了的女人站在圈外旁观,她们穿着破旧的衣服,面色发黄,身材干瘦,眼中早已经失去了信仰,如同行尸走肉,在这个信仰无用的国家,她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成为最底层的妓女。

幽远的钟声响起,回荡在这条低矮肮脏的修女街,葬礼正式开始了。

叶北的尸体消失在了灵爆之中,按照通常葬礼的方式,可以使用他生前的随身物品作为遗体的替代品,那是一把剑,按理说一位国王的葬礼,哪怕这把剑镶满宝石,紫晶打造,也没有人会质疑,但这却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没有任何花纹和雕刻,就连剑身的材质也是最为劣质的钢铁。

没有乐队奏曲,也没有游行,破旧的教堂内,一副由雪杉树打造的棺木,通体暗黄,其上简简单单的刻画着三叶徽纹,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简约的过分了些,如同叶北一生的写照,没有奢华享受,也没有被迷失在权利之中,从出生开始,他所面对的就是冷眼和讥讽,私生子这三个字,如同铭刻在了他的灵魂上,永远也无法抹除。

世界予他残酷,他便还之血腥。

反抗者死,多舌者死,威胁者死,在他眼里,权不容情,无权无势者,哪怕声嘶力竭,也无人理会,位高权重者,即便低声细语,也有万人迎合,这个道理不是别人教他的,而是他亲身体会所得出的结论。

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叶月身着黑色礼服,在御前侍卫的拥护下走出人群,他牵着紫罗的手,身后跟着身着修女衣袍的赫茜与同样神色肃穆的瑰莉公主。

“谢谢,内阁的诸位大人,镇守主城的领主公侯,北叶国能有今天的繁华,离不开诸位的努力,在此,我仅代表父亲,向你们表示感谢,你们是北叶国的支柱,是父亲真正可信和最为敬爱的伙伴,我知道有又不少大人,听闻消息之后,连日奔波,不远万里赶来北风城,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们。”

叶月稍稍停顿了片刻,面色悲戚的转向叶北的棺木,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拉着紫罗弯身跪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教堂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许多人甚至悄悄屏住了呼吸,他们都知道叶月经历了什么,父母双亡,南北守护皆死于三日前的宴会,甚至连他自己都差点被杀,即便他没有崩溃,性情也会产生变化,此刻的沉默,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

果不其然,半晌之后叶月站起身子,当他转身之时,眼中只余下冰冷,他抿着嘴唇,一抹冷笑浮现“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如何当得起国王之位?是啊,父亲死的那天,对我来说就像是天塌下来了,我还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登上王位,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是非常幸运的生为了北叶国的皇子,无论是政治还是战争,在座的各位都要比我懂得多,既然如此,凭什么由我来当这个国王呢?”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得煞白,他们混迹了这么多年,哪里会听不出叶月的弦外之音,不少人开始紧张,冷汗顺着额头啪嗒啪嗒的滴落下来,然而两旁的御前侍卫却早已经抽出了森寒剑刃,谁都别想离开。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对我很不满,对父亲也很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怨恨,是憎恶,当初父亲为了登位,为了清洗势力,的确用了很多过激的手段,这一点我承认,但结果如何,想必诸位有目共睹,这换来了北叶国十多年的安详,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想必各位应该比我更懂吧,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今日过后,我便会向南玉国宣战,到那时我希望看到的是诸位万众一心,不分彼此,而不是明争暗斗,为了利益你死活我。”

话说到这,叶月故意停了下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这些公侯大臣们,眼神越来越阴冷,嘴角挂着的微笑让人毛骨悚然,他轻轻敲着叶北的棺木,嗒,嗒,嗒……

23

剑挟公侯·虚灵石篇

攘外必先安内?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真正做起来却没有说的那么容易,各大家族间私底下有着数不清的利益链,彼此纠葛,势力盘根错节,时常会产生摩擦,表面上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更甚者,丝毫不把王权法典放在眼里,为了利益,斗个你死我活早已是常态。

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北叶国只会逐渐没落,就像一个参天大树,表面上看虽然很繁茂,实则内里早就爬满了蛀虫,遍布空洞,脆弱不堪,叶月借着葬礼和加冕之名,借着讨伐南玉之名,将各方诸侯召集北风城,可不仅仅是为了说一番漂亮话而已,他要做的是把手中的剑架在这群人的脖子上,让他们明白,北叶国的君主到底是谁!

各方诸侯前几日的宴会不敢亲自前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北风城有诺兰公爵在,他们心有忌惮,生怕着了这个老狐狸的道,来了就走不了,真正敢亲自前来的唯有乐笙公爵,但前几日,他们收到信笺,乐笙和诺兰都死了,庆幸之余也动了小心思,叶月可不是叶北,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罢了。

对他们来说哄骗小孩子可谓简简单单,为家族谋取利益才是他们真正需要考虑的东西,什么讨伐南玉,什么葬礼加冕,那些都无关紧要,在这个世上,真正靠得住的唯有手中的权利和财富,只要拥有这两个东西,你就能拥有一切。

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而已,继承了王权又能如何,他什么都不懂,说到底,真正掌控北叶国的并非所谓的皇室,而是他们这群家族掌舵者,本该是如此的……

本该……

铁卫军齐刷刷的拔出剑刃,冰冷的盔甲遮掩了他们的面容却遮掩不了骇人的杀意,叶月敲击棺木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冲着面前这群自以为是的公侯们冷笑着“从今日起,我希望诸位能够放下成见,将麾下军队交由皇室直属指挥,当然了,你们可以留下一些守卫,以一比一百的比例,讨伐南玉不是简单的事,但我说过,血仇必偿,你们也不必担心,岩凯国,花之国,旭阳国,湾峡国,宝石国以及朝灵国,无一例外都赞同了讨伐之事,已然组织了联军,此战不可能败,待到战争结束,该封赏的封赏,该加爵的加爵,军队依旧隶属归还,一切照旧,我绝不干涉。”

叶月给他们画了一张伸手可及的大饼,别说七国联军了,哪怕仅仅是朝灵和北叶联手,南玉国便难以抵挡了,正如叶月所说,此战不可能败,想一想南玉国溃败之后,那些无主的城邦,丰饶的土地,以及……数不清的战奴,如此庞大的利益哪怕是帝王也会为之心动。

只是……军队直属皇室?

单单这一点就绝对是不可能的,利益再大,也要有命拿才是,战后归还说的好听,可谁知道叶月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当初叶北征伐敌国之时,也不曾提出这种要求,更多的是恳求与合作的态度,因为这些军队并不是皇室养的,而是他们自己花钱供养,若没有他们这么多家族的支持,所谓的王权,所谓的国家不过只是一个笑话而已,仿若空中阁楼,顷刻便要崩塌,你一句话就要夺走指挥权,凭什么呢?

叶月这番话引的一片哗然,他们冷眼注视着叶月,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就是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叶月殿下,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明白,把军队交由皇室直属指挥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想问您一句,这些军队的粮食,费用以及装备也全都由皇室提供吗?若是如此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徒瑟家族第一个同意,您尽管拿去,我一个侍卫和仆人也不留,让他们全都随您上战场,讨伐南玉。”

徒瑟侯爵说的已经非常委婉,北叶国各大家族的军队加起来百万不止,即便各个主城留守部分军队,也有七八十万,这些人吃的,用的,喝的,穿的,由谁来提供?

是,北叶皇室很有钱,但讨伐南玉绝非一日之事,加上路途遥远,恐怕三五年都不一定能结束战争,如此庞大的一笔开销,恐怕不是你叶月能够支撑得了的,最简单的办法,依旧由他们各个家族解决军队的开销问题,叶月只能借,就如同当年的叶北一样。

战争是混乱的,如果南玉国战败,烧杀抢掠只是常事,虽然有些不人道,但到手的城邦和土地怎么也比虚名头衔要强的多,这种事只能让自己手中的军队去做,到那个时候,说不得,自己人都要打起来,你叶月想要一手掌握军队,换句话说就是要绝了他们的念想,如何平复人心?

徒瑟侯爵这番话说完,在场人的神经都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说不怕死是假的,谁知道叶月会不会一怒之下让铁卫军将他们杀绝,只是在他们心中家族利益才是摆在第一位的,与之相比,个人的生死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况且叶月真的敢动手的?

他今天敢动手杀光在场公侯,明日北叶国就会四分五裂,叶北身死,此刻又失去了南北守护的威慑,王权的威严早已不复存在,任凭你叶月怎么摆架子,怎么冷脸色,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徒瑟侯爵,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这是命令,当然了,你大可以拒绝离去,我不会拦你,更不会杀你,但只要你踏出北风城一步,我可以向你保证,明日之后,徒瑟家族将被除名,褫夺封地爵位,以叛国罪论处,无论男女老少,皆施以绞刑。”叶月不喜不怒的说道。

他说的很严重,可在徒瑟听来这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如此做法必然招致各大家族的反感,你可以除名徒瑟家族,将他们以叛国罪论处,但你难不成还能将在场所有权贵都处死不成?

“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是了,在你们看来我手中只有区区四万铁卫军,一座北风城而已,这点军队的确少得可怜,所以呢,今天请允许我向诸位介绍两个人,赫茜,现任旧神教的教宗,瑰莉,花之国的公主,亦是我未来的妻子,哦对了,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诺家的军队可还留在北风城,自我的教父诺兰公爵死后,这支军队暂时由我指挥,那么我手中现在具体有多少军队呢,准确的说,三十万以上装备精良的战士。”

这才是叶月的底气所在,他之所以敢直接叫板这群公侯,凭借的可不仅仅是铁卫军而已,还有花之**事上的支持,诺家一如既往的信任,以及……他背后的幽魂组织。

“这……”

叶月这番话说完,不仅仅是徒瑟,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什么叫做现任旧神教的教宗?

什么叫做诺家军队暂时由我指挥?

最为惊讶的莫过于沐白,他可不曾听叶月提起过旧神教,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赫茜,他之前还以为这只是叶月为了葬礼,特地去请了一名修女,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旧神教?殿下您这是……”

沐白还在犹豫要不要劝告一下叶月,毕竟他的身份只是一名学士而已,哪怕资历再老,也比不上诺兰公爵,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质疑叶月的决定,可旧神教不一样,这个教会起源于北叶国,信徒无数,虽然并未像旭阳国圣教那般极端,但神权至上的这一套说教,着实惹怒了叶北,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威胁到了皇室的地位。

故此叶北才不惜一切的打压旧神教,这个决定谈不上是对是错,立场不同而已,至于因此会死多少人,那些当权者根本不在乎,他们自在乎结果,只在乎如何能把对方踩下去或是直接踩死。

“您应该知道,我父亲的身份是什么,他并非王位的合法继承者,而当时旧神教为北叶国的国教,父亲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教会的承认,哪怕强行夺得王位教宗也不会为他加冕,再者,当时旧神教无论是财力还是教众,都已经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程度,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叶月闭目问道。

“那意味着,教宗如果有心,完全可以先隔岸观火,伺机而动,待到陛下将要登上王位之时,再站出来,随便找个由头拒绝为陛下加冕,以当时旧神教的势力来说,哪怕取而代之也非不可,到那时,说不定北叶国就会成为第二个旭阳国,所以陛下才会不惜一切……殿下,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

沐白越听越糊涂,既然叶月知道旧神教的过去,那这个所谓的现任旧神教教宗又是怎么回事?

“沐白学士,父亲做出了当时最好的选择,打压旧神教,的确,在当时来说,这个选择无可厚非,若非逼不得已,相信父亲也不愿意杀这么多人,这就如同下棋,三步最优,不一定就是五步最优,父亲当时做出的决定,不一定适用于现在的情况,与其延续毫无必要的仇恨,为什么不握手言和呢?”

何为信仰·虚灵石篇

无人敢对叶月说半个不字,葬礼顺利举行,旧神教名正言顺的恢复了在北叶国的地位,那些沦落为妓女的修女,听闻这个消息,喜极而泣,为了这一天等了太久,上神果然没有抛弃她们。

她们互相拥挤推搡,试图越过御前侍卫,想要亲眼看一看赫茜教宗,她一定是上神派下来拯救苦难的使者,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然而……

利刃贯穿了她们的胸膛,鲜血喷洒,断肢横飞,修女街顷刻沦为地狱。

面对御前侍卫的利刃,这群女人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刃刺来,甚至没想过要躲,或许是因为躲不开,又或许是因为……她们明白了……

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她们背叛了信仰,成为妓女,只是为了活下去,赫茜也很无奈,她不得不杀,这群人早就已经不是旧神教的修女了,她们只是罪人而已,旧神教绝对容不下这种人,当她们决定为了活下去而背叛上神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偿还之日终会到来。

赫茜并没有理会,她转过身,注视着棺木中那把锈剑,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光复旧神教这个目标支撑她活到了现在,现在这个目标达成了,自己的仇人,叶北死的连尸体都没剩下,他的儿子,妻子,女儿也无一幸免,可不知道为什么,赫茜只觉得疲倦,她甚至不想说话。

如果叶北稍微仁慈一点,也许旧神教的处境并不会如此,哪怕遭人排挤,受人冷眼,但她依旧可以安安心心的当个修女,将一生奉献给上神,不需要考虑太多,但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的人生因此支离破碎,很长一段时间内沦为过街老鼠,没东西吃,没地方住,仿佛自那以后,这个世上便只剩下了无止境的恶意。

她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再信任任何人,如同刺猬一样蜷起身子,保护自己不受恶意的伤害,也拒绝一切善意的行为,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过自杀,因为她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那就是复仇,光复旧神教,哪怕这个目标在当时看来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只要它存在,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支撑。

旧神教宣扬的是爱,仁慈,不是恨,复仇,道理是很简单,漂亮话谁都会说,那为什么还有人不可避免的让恨成为了自己人生的主题?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爱的那个具体对象被剥夺了,被毁灭了,他们的心灵出现了巨大的空洞,爱已经成为了一个他们无法去理解的词语,赫茜多么希望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天真的年代,那个时候她还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仁慈,她渴望自己那颗满怀爱意的心能够重新跳动起来,但是她办不到,因为它每跳一下,那些残酷血腥的回忆就会化作利刃在她身上割一下。

于是,她只能为那颗心裹上一层坚冰,将它伪装成恨,带着一颗寒透了的心继续前行,看看自己还能为逝去的人做些什么。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已经做完了,此时的赫茜有些茫然,她本打算结束这一切,然后向上神赎罪,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进行偿还,但零的那番话,让她不得不继续忍受这份罪孽,痛苦的活下去。

在场的公侯中又不少人都亲自上过战场,他们见过太多的血腥场面,但面前这一幕仍是他们为之心寒,这个名叫赫茜的修女该是何等残酷,才会决定屠杀这些毫无抵抗之力,被迫沦为妓女的可怜人。

教堂深处柱子的阴影下,修女西维尔紧紧的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眼中是不解,是茫然,但更多的则是惊恐与畏惧,不该是这样的……

叶北的葬礼非常简洁,叶月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完美,哀痛,悲伤以及仇恨在他眼中体现的淋漓尽致,紫罗则在一旁沉默不言,许多内阁大臣也形式般的说了些赞美之词,最后由赫茜进行祷告致辞,盖棺下葬。

虽然葬礼一切顺利,但现场的气氛却是说不出的诡异,而今天还远没有结束,再过不到两个小时,就是叶月的加冕仪式了,晚上还有他与瑰莉的婚礼,短短一上午的功夫,这群大臣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同样的不择手段,同样的残忍无情,但相比起叶北,叶月更让人捉摸不透。

……

识海之内。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我说了多少次,出剑不要犹豫,快准狠,攻守并无定式,看的是你瞬间的反应力,不要如此死板的套用剑招来对敌,再来!”

授人剑道的萧殊和平日里相比完全换了个人,严厉的过分,但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以前授徒讲究的是水到渠成,若真的学不会他也没办法,现在不同,他以舞蝶为剑种,替蝶打下了基础,无论蝶的天赋如何,她的起点就已经高过了凡尘剑者的终点,萧殊自然希望她能够迅速领悟,其一是想看看这样能否帮她修复神魂,其二,他也有一些私心在里头的。

虚灵界难寻剑者,如诺赫,奎尹等人,也不过化魂灵武,根本无法让萧殊全力以赴,但如果是四君这个层次,虽然强,但对敌的话,对他体悟剑道裨益不大,他需要一个对手,如同当年道观中中,那个完全了解自己剑法,能将自己逼入死境的对手,既然找不到,那索性就培养一个出来。

萧殊眼中的杀意可不是作假的,剑势快如雷霆,毫不留情的朝蝶周身要害刺去,即便没有丹元加持,此剑之势亦是难挡。

剑意压迫之下,蝶心中的畏惧被无限放大,她双手微微发颤,想要举剑,可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不是不想挡,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抵挡,犹豫刹那,红叶剑已经抵住了她的咽喉。

自那天蝶舞与她心神相连后,她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萧殊的心境和剑意,那种境界,她无法去理解,仿佛天地之间,除了剑道之外,什么都没有,无情无爱,无悲无喜,这种纯粹让她难以接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潜意识中产生了抗拒的念头。

“唉,是我心急了些,心境不可强求,你先从最基础的剑招练起吧。”

萧殊神色黯然的收回了红叶剑,这种情况他早就设想过了,蝶以前虽然凄惨,但她好歹体会过喜怒哀乐,可他的剑道立于忘我之上,最是忌讳心有杂念,而心境与剑道是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简单来说,剑道如舟,心境则是水,有水无舟,空泛,有舟无水,难行。

意境不可强求,蝶剑道起点虽高,但她一样会遇到瓶颈,如同当初玲珑子一样卡在三玄,便是因为心境之故,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外人很难帮上忙,萧殊再着急也没有任何用,哪怕蝶花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百年,他也没有任何办法,除非……

“心境……”

蝶见萧殊神色黯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她知道自己又让萧殊失望了,可心境到底是什么,她没有任何概念。

“切莫着急,剑道我可以帮你快速提升,让你直接领悟我的剑意,但心境不一样,不同的人最终感悟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也许是唯情,也许是唯恨,也许是忘我,也许是忘情,这取决于自身,它不是一个靠天分,靠努力就能学会的东西,说白了,心境具体指的是你的情绪,类似于虚灵界的心魂领域,爱,恨,悲,喜,怒,怨等等,心境便是将某一个情绪无限放大,压抑其他的情绪,心境纯粹,出剑则无碍,无悲亦无喜,无惊亦无惧。”

萧殊非常简短的向蝶说明了心境,他也不指望仅凭这番话蝶就能理解,就能领悟,因为真正的心境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唯有亲身体会,才能感受其中滋味,难与外人道。

“是……这样吗?”

蝶的神情变得冷漠,眼中似有挣扎,抗拒,片刻之后她便脱了力,拄剑半跪下来,她其实一直都能感受的到,只是那种心境仿佛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可她更不愿意看到萧殊失望。

她本以为只是一瞬间,自己应该能够承受得了,但她错了,浩淼天地,唯有自己一人的孤寂感,万事万物都与自己隔了一层无形的薄纱,虽然看得见,却无法去感受,无法去触碰,如同一个被遗忘的人,那种感觉,安静的让人害怕,让人发疯,彻底失去了活着的感觉,她真的承受不了。

“你……唉,何必如此,忘我心境不一定就适合你,你如此强行体悟,恐有心结,今天先到这吧,你好好休息。”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感受吗?”

蝶心中仍是后怕不止,仅仅一瞬间她就险些崩溃了,她实在难以想象萧殊是如何忍受这种状态活到现在的。

自有定数·虚灵石篇

“习惯了。”

这是萧殊第二次被人问及忘我的感受,这种常人难以理解,无法忍受的孤寂对他来说却早就习以为常。

后悔吗?

他已经忘了,但萧殊心里明白,如果他没能修成忘我心境,恐怕早就成了乱葬岗尸体一具,被蛆虫啃食,化作白骨,腐烂成泥了,忘我成就了萧殊的剑道,但相应的,萧殊失去了正常人所能拥有的一切,权财富贵,美色佳人在他眼中成了脚边碎石,哪怕是最简单的满足感,幸福感,对萧殊来说都成了无法理解的事物。

“忘我……忘我……我行的,一定行的!”

蝶闻言神色愈发黯然,她深吸了一口气,逐渐平复了慌乱的心绪,再一次握住了舞蝶的剑柄,不顾萧殊的警告,强行透过舞蝶和共生术,体悟萧殊的忘我心境。

她当然很害怕,面对这种未知的心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发疯,会不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但同样的,她也知道,既然萧殊都这么说了,那么她凭借自己领悟心境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如果自己因此魂散,那也正好减轻萧殊的负担,可如果她真的体悟了心境,也不用再看到萧殊失望的表情了,即便蝶知道萧殊绝不会责怪她。

“唉……莫非天意如此?”

萧殊无奈的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去强迫蝶,也不会干涉她的决定,非是做不到,只是他不愿意,因果无常,天道难测,何为对?何为错?

既然无法作出判断,倒不如顺其自然,对也好,错也罢,无悔即可。

蝶没有再回应,闭目立在原地,唯有舞蝶剑盘旋在她的周身,剑身明灭不定,她彻底沦陷在了忘我心境之中,失去了任何转圜的余地,这一次她有了心理准备,更是做好了身死的觉悟。

世间心境万千,忘我最是伤心,是大悲,亦是大苦,舍弃本我,寄心他物,本心不存则七情不生,六欲尽断,故此忘我者的修行速度非常人所能比拟,只因心无杂念,万事万物皆不入心,忘我唯一的破绽就是寄心之物,而且这种心境很不稳定,稍有不慎便会心魔横生,发疯癫狂。

萧殊早年也被心魔困扰,即便忘我心境圆满,可不久前,他依旧险些丧命心魔之劫,皆是因忘我而起,直到现在,萧殊才真正明白,忘我看似入门难,其实想要心境圆满更难。

当年萧殊年幼,软红十丈不曾入心,不懂权财富贵,不懂美色佳人,心中唯有报仇二字,这便是忘我最好的苗子,故此他才能领悟忘我,但凡他心中有半点欲念,恐怕不是被淹死在湖中,就是成了痴呆的傻子,所以说忘我入门难,难在哪呢?因为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心境圆满却比入门更难,为何如此说呢,因为寄心之人一旦被杀死,那么忘我便再无破绽可言,但矛盾的是,对于忘我者来说,寄心之人极其重要,可以说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才能被称之为破绽,保护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让别人轻易杀死?

忘我圆满,再无寄心之物,失去了一切,自此便成了徒有境界的空壳,若忘我者迈不过这道坎,活着会比死还要痛苦,自杀者比比皆是,故此,常有忘我者穷尽一生,保护着寄心之人,宁愿心境止步,也不愿孤身独活世上。

相传还有另一种情况,那便由忘我者亲自杀掉寄心之人,如此他的心境就不单单是圆满,更是一种蜕变,据说这类人,修行再无**颈,只要境界到了便可飞升,甚至无需渡劫,然这类情况只存在于古书记载中,迄今为止,从无忘我者这么做过,因为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

萧殊亲眼见方堇身死,所以他才心境圆满,否则即便天门重开,他也无法渡劫飞升,换句话说,只要方堇还活着,那么他将成为萧殊至死都无法摆脱的枷锁,所谓十年之约,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故此当初天玑子才会说,忘我心境是大悲,亦是大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殊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何为忘我,就是一个字,空,空无一物的空,这便是忘我最为可怕的地方,杀人便是杀人,修行便是修行,天塌不惊,正是这种心境成就了萧殊的剑道。

舍弃本心?

蝶仅剩的残魂如何能够做得到,一旦她选择忘记,选择舍弃,恐怕下一刻就会魂散神消,可她现在所体悟的忘我心境,并非自己领悟,而是强行感悟萧殊早已圆满的心境,这其中的落差实在太大了,远非蝶能够承受住的,但她没有考虑这么多,她只是不想让萧殊失望,不希望自己显得那么没用。

蝶此举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萧殊心里明白,即便他现在强行将蝶带出心境,恐怕忘我也已经在她的神魂上留下了无法抹除的痕迹,片刻功夫,蝶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神魂气息越来越微弱,虽有共生术相连,萧殊也无法阻止这种溃散速度,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没有朋友,没有父母,她只有痛苦不堪的回忆,那些回忆如同刀割一般,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舍弃本心,淡忘一切,对蝶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正因如此,萧殊才劝她不要尝试。

“许是你命中有此一劫,亦或是我萧殊命中有此一劫,哈,谁知道呢。”

萧殊洒然一笑,他走到蝶的身前,伸手点在她的眉心。

……

“我……我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

蝶茫然无措盯着面前这位白发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好难过,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仿佛……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又觉得好轻松,似乎卸下了重担,这种感觉很奇妙,心里既难过又开心,只是……她无法表达也无法理解,开心?那是什么?难过?那又是什么?

为什么要开心?为什么要难过?

“你叫做蝶,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至于我呢,我是你的老师,萧殊。”萧殊微笑着说道。

“蝶……这是我的名字吗?萧殊……萧殊……好耳熟,这是什么?”

蝶盯着萧殊看了好久,可任凭她怎么回忆,脑海中没有关于萧殊的记忆,无论是过去的记忆还是现在的,她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记忆的残魂却强行参悟忘我意境,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现在的蝶,宛如一张空白的纸,至于是幸还是不幸,萧殊无法去定论,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话,蝶必死无疑,起码现在她还活着,而且初步迈入了忘我的门槛。

“你的剑,舞蝶。”

萧殊轻轻挥手,舞蝶化作一道白光没入蝶的眉心,蝶冲萧殊眨了眨眼,心念一动,舞蝶剑自她右手浮现,剑身轻鸣,仿佛在回应着蝶,面对如此诡异的事,蝶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心里也毫无畏惧,似乎她早就知道了一般。

“你……怎么了?”

蝶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萧殊此刻的状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心萧殊,明明想不起半点关于他的记忆,可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眼中透着疲惫,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没什么,今天你好好休息,先稳固忘我心境,心境和剑道相辅相成,你起点虽高,但仍要循序渐进,不可急躁,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就来问我。”

萧殊真的累了,无论是通过共生术维持蝶神魂不散,还是分化神魂授其剑道,亦或者如方才那般,强行破入蝶的心境,充当领路人和蝶寄心之人的角色,皆是非常损耗精力的。

对蝶来说,忘记过去是幸,心入忘我则是不幸,但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萧殊不曾强迫过她,相反,萧殊一直都在尽力帮蝶铺路,甚至不惜成为她的寄心之人,但这的确是无奈之举,若有的选,萧殊绝不可能出此下策,奈何蝶的记忆中,能够承担起寄心之人,且还活着的唯有他萧殊一人而已。

正如萧殊所说,也不知是蝶命中有此一劫,还是他命中有此一劫,若他活着,蝶的忘我便永远也不可能圆满,可若他死了……

万丈冰山之上,萧殊盘坐了整整四天,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彷如死人,忽见一道红芒自他眉心飞出,冰霜顷刻碎裂,萧殊缓缓睁眼,神态略带疲倦之色。

属于自己的剑招没创造出来,倒是培养出一个忘我剑者,萧殊面色平静的眺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到了他这个境界,冥冥便能感知到一些东西,类似于心血来潮。

萧殊隐约间能够感觉得到,今天的这个决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引发一连串的事,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即便是坏事,是劫数,他也不惧,在做出救蝶的决定时,他已经想明白了,如果万事万物真的早有定数,如果因果循环真的无穷无尽,那么他能得做的,便是遵循本心,不后悔罢了,至于结果如何,他自会一人担下。

青丝白发·虚灵石篇

“我时常在想,这片天幕后,到底有些什么,漫天星辰离我们又有多远呢,封禁之下,各族虽无法离开虚灵界,境界受限,却也相安无事的过了千万年,解封真的有必要吗?”

冰雪凝作一人,正是白君,她站在萧殊身旁,身处万丈冰山,云雾皆在足下,繁星点点,镶嵌在天幕之上,连成一道横贯天际的星河,寒风呼啸着,白发飘扬,她为龙族四君,站在虚灵界的顶峰,堪比神灵,可即便如此,每当她眺望天空的时候,心中总是迷茫。

萧殊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子,掸去冰霜“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必要的,唯一的区别,只是后悔与否罢了,既然做出了选择,无论结果好坏,承担便是了。”

白君闻言问道“你后悔过吗?”

萧殊轻笑不言,转身跃下冰山,寒风如刀,吹的衣袍猎猎作响,后悔?他从不后悔,无论对错,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霎时便穿过了云雾,他此刻丹元被白君压制,无法御剑踏虚,这个高度摔下去,哪怕不死,这具灵身也必碎无疑,但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做出了选择无论好坏承担便是,这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白君不禁摇头呢喃道“如你这般,活的不累吗?”

压制丹元的灵力消散了,萧殊微微一笑,身形骤然悬停,这个时候他距离地面不过三尺之遥,他飘然落地,抬头对着身处冰山之上的白君高声道“白君,人生在世若只是为了活而活,那才是最累的。”

萧殊伸手一指,浩瀚丹元从指尖涌出,它们彼此勾勒着,片刻功夫,道身重凝,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容,但眉眼间却少了三分轻狂,青丝成雪,一袭白衣飘然。

三道华光自蝶的身躯涌出,没入道身眉心,蝶闭目立在原地,再无声息,萧殊盯着自己披散的白发许久没有言语,并非有意为之,这就是他现在的本相,此刻萧殊才恍然,虽容貌依旧,但相比凡人而言,自己真的不再年轻,五六十年尚且如此,若是再过百年,千年,乃至千万年,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

念及此处萧殊不禁自嘲一笑,登仙虽无寿岁之忧,却劫数不断,别说千万年了,能不能活过下一劫还不得而知,真是杞人忧天。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松开压制?若我冷眼旁观你又待如何?”

白君飞身落到萧殊身前,见状不由为之气结,合着他是在变着法算计自己,看来自己还是太心软了些,就该看着他摔下去,摔成粉末才好!

萧殊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白君,也不说话,直看的白君浑身发毛,她不禁怒道“看什么,你以为自己真的很厉害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碎你这具灵身!?”

“就这么件小事你都会后悔,生气,还不明白吗?这就是答案,也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你再说一遍。”

“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萧殊对白君的威胁完全不在乎,反倒故意拖着长音,他就是要激怒白君,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此前受心魔所困,剑域无法发挥全力,而现在他正处于全盛时期,即便这几天为了帮蝶铺路,耗费了不少心力,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恐怖的对手,一望无际的冰原,上一次输了,这一次还会输吗?

“找死!”

冰域以白君为中心扩散,无穷无尽的冰柱拔地而起,本就寒冷的冰原竟是温度一降再降,唯有两个地方不受影响,其一,是蝶站着的地方,那是因为白君有意避开了,其二,便是萧殊周身三丈方圆,剑意成域,冰雪不侵。

“试试。”

萧殊一步踏出,眼中再无情绪,心入忘我,原本被冰域压制的剑域霎时朝外扩散,背后红伞凝剑入手,若换做以前,也许天剑早已出手,但今日,萧殊却不打算使用任何凡尘剑法,他要以生死做赌,悟出自己的剑。

……

“这是……哪?”

蝶睁眼环视周遭,数十丈高的冰雪环堵,遮掩了阳光,壁面光华如镜,她伸手轻触,只觉如针刺一般疼痛,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但若说害怕却是没有,她此刻的状态一如萧殊年少时的翻版,不知何为害怕,被忘我心境压抑所有的情绪。

“你的剑呢?”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蝶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灵力汇聚,勾勒出舞蝶剑的轮廓,剑长三尺,泛着微光,剑刃上的灰蝶仿佛是活的一般,在她的周身飞舞。

“画空为神,剑心为魄,八方无物,人剑!”

萧殊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蝶对着面前的冰面,凝神出剑,庞大的灵力自行汇聚,一道剑罡斩出,坚实的冰面无声无息间被一分为二,巨大的剑痕足以通过一个人,纵深一眼看不到头,其内更是漆黑一片。

“出来吧。”

蝶闻言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个声音是萧殊,是她的寄心之人,莫约半个小时之后,裂痕变得越来越狭窄,每每当她无法前行之际,萧殊便会再次出声,教她出剑破开冰层,如此重复了四次,冰层总算被彻底破开了,寒风拂面,刺眼的阳光让蝶有些睁不开眼。

“如你所言,她神魂被虚吞噬,只余下部分残魂,而如今连记忆都失去了,你说是教她,我却想问一问你,现在的她还是过去的那个蝶吗?”

白君只觉得可悲,墨玲儿,蝶,像她们这样的人不知还有多少,被虚夺走一切,难道三千年前虚魔纪元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为什么还会有人觊觎虚的力量?到底还要多少血的教训,他们才会明白虚的可怕?

面对白君的质问,萧殊无言以对,忘我心境对蝶的影响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许是因为残魂的缘故,又也许是因为蝶潜意识中本就希望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一个仅存记忆的残魂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那么她还是蝶吗?

蝶没有听清两人说了什么,只看见萧殊冲她招了招手,便一路小跑来到萧殊身旁,怯生生的问道“萧……老师,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她是谁啊?”

“以她现在的状态,想要恢复神魂是不可能的,共生术我可比你懂的多,每个人的神魂都是不一样的,无可替代,它不是伤口,时间久了能够愈合,这相当于被砍去手脚,再怎么温养,也长不回去了,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她现在就等于一个漏水的碗,你最多帮她延续,对你来说是负累,即便你神魂强大,但日积月累的消耗,你又能坚持多久?对她来说,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同样是痛苦。”

白君没有顾及蝶,当着她的面就把萧殊一直隐瞒的真相说了出来,修复神魂?这简直是天方夜谈,共生术的确能够抵御神魂的衰竭,但那仅限于神魂完好的状态,还从没有修复残魂的先例,萧殊能够保住这一缕残魂已经很夸张了,换一个人早就被蝶给拖垮了,至于借助丹元温养完全是无稽之谈,那不过是萧殊用来安慰蝶的说法罢了。

“负累……这是……什么意思?”

蝶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不傻,听得出来白君说的人就是自己,残魂?共生术?这些她都没怎么听懂,但有句话她却听的分明,自己对萧殊来说只是负累。

“你自己问他吧。”白君瞥了一眼萧殊。

“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如果蝶坚持的话,萧殊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他不在乎神魂的消耗,但他尊重蝶的选择,他的确没有任何办法帮蝶恢复神魂,只能凭借共生术延续她的存在,所以他才会帮蝶凝结灵身,才会教她剑道,只是为了尽可能让她有活着的感觉,而不是处于白君所说,非生非死的残魂状态。

蝶欲言又止,她看得出来萧殊有些为难,思索许久却是摇了摇头“不问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忘了些什么,很想知道白君说的负累是什么意思,但她选择了不问,这其中有忘我心境的影响,但更多的却是对萧殊的信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的萧殊,也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对现在的蝶来说,萧殊只是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而已,但不知为何,只要在萧殊身旁,她就很觉得安心。

“我还真的挺好奇,为什么她们都这么信任你?”

白君只觉得莫名其妙,萧殊的性格谈不上有多好,总是一副不冷不热,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说话还有些毒舌,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墨秋年依赖他,蔷薇喜欢他,湫相信他,就连失去记忆的蝶也依旧信任他。

“哈,谁知道呢。”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北叶国已经发布了通缉,要不了多久,你外魔的身份就会传遍整片大陆,我只能保证龙族不对你出手,人族我可管不到……”

意外之变·虚渊篇

白君话音还没说完,她忽然抬头望去,面色骤然转冷,如有实质的杀意让蝶毛骨悚然,连舞蝶剑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在手中,萧殊微微皱眉,顺着白君看的方向望去,唯见一抹赤色划过天际,速度快的无法言喻,但它却越飞越低,如同一个耗尽体力的人在进行最后的冲刺。

“赤?”

萧殊都不需要看就已经认出了这是一直陪在湫身旁那条火龙的气息,只是它身为龙族,灵压何其恐怖,实力绝不再神渊之下,它带给萧殊的压迫感可一点都不比湫要弱,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将它逼到这个地步。

萧殊还在思索之际,白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跑!

赤脑海中唯有这一个字,它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其他,被生生撕裂的翅膀勉强煽动着,纯金色的血液如雨般洒落,越来越弱的灵压不断的提醒着它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它不能停,不敢停,即便临近北风城,即便它知道白君就在此处,但它仍是一秒钟都不敢松懈。

“这就是虚灵界所谓的龙族?凭你们也敢自称为龙?区区爬虫却如此狂妄,当真可笑至极。”

冰冷的声音遥遥传来,赤庞大的龙身不由一阵战栗,它不敢回头,浑身燃着火焰,宛如流星划过天际,可身后传来的灵力波动是如此的恐怖,速度快的让它心生绝望。

刺骨的寒意逐渐追上了赤的龙尾,炽热的火焰瞬间熄灭,霜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着赤的全身,但它已经无力挣脱,翅膀越挥越慢,失血过多,让它变得愈发迟钝,终于,它全身的火焰都熄灭了,这一刻仿佛连思绪也为之冻结,赤睁着眼,望着尽在咫尺的北风城,望着千里冰原,无力的朝下坠去。

虚空中,两道身影冷漠的注视着赤,其中一人为黑发男子,他**着上半身,惨白的肤色宛如冰雪,下半身遍布黑色鳞片,两条腿上遍布尖锐的倒刺,最为可怖的是他的胸口,那是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黑色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仿佛连接着深渊地狱一般,摄人心神。

另一人为女子,猩红如血的长发,上半身穿着白色短衣,高高的衣领覆盖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碧绿的双眼,而她的胸口同样有一个黑色的空洞,这两人悬空而立,恐怖的灵压宛如江海汹涌,让人为止悚然。

白君在赤下坠的瞬间出现在他的下方,单手便稳稳的托住了赤庞大的龙身,可当她看到赤身上的伤势时,心不由得为之一颤,赤已经是成年龙族,实力绝不再神渊之下,要伤他到这种地步,对方的实力该是何等恐怖?不过这种疑惑在她看到那两人的时候便消失了。

虚魔!

难怪灵压如此夸张,难怪能将赤逼到这种地步,原来是虚魔,但即便如此,白君心中的怒意仍是越来越盛,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伤及龙族,特别是那个男人嘴里说出爬虫二字的时候,她便已经决定了,这两个人今天绝对走不出这片冰原,管你是什么东西,都该为此付出代价。

“看,我说了吧,它死命的朝这个方向跑,肯定是有帮手,还以为又是一条小爬虫,看……钓到大鱼了。”

黑发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透着杀意,更是难以压抑的兴奋,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白君的方向轻轻一点,恐怖的灵力汇聚在指尖,高度集中的灵力让空间都为之扭曲。

红发女子沉默不言的眺望着远方的天空,既没有对白君出手,也没有阻止黑发男子,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在仅剩的时间,用自己的眼睛。

如有实质的灵压对着白君冲去,起初不过针尖大小,可到白君眼前之时,已然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灵潮,高度集中的灵力间彼此产生的斥力何其恐怖,万米不过瞬息。

白君微微眯起眼睛,虚魔的恐怖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一击着实有些夸张了,如此高密度的灵力汇聚一点,如果被打中的话,即便是她也承受不住,并非挡不住,只是如果要挡的话,她很难保证赤不受波及。

正当她犹豫之际,萧殊已然出剑!

此剑有名,剑一问心。

剑道修为到了萧殊这种境界,形而上的招数早已入不了眼,哪怕是凡尘剑道宗师,张道全所创的天地人三剑,也已经跳出了所谓招数的枷锁,心念为剑,剑出成域。

并无什么惊世骇俗的景象,可那灵潮还未接近,便被无形的剑域所阻,朝着两边扩散开去,宛如海浪撞上了礁石,无可奈何,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些本该消散的灵潮,仿佛受到了牵引一般,汇聚在萧殊身前。

须臾间,萧殊已然凭借剑域控制住了这股恐怖的灵力,至此,这一剑才算真正挥了出去,凝如实质的灵力霎时爆发,原封不动的对着那黑发虚魔冲去。

剑一问心,并非杀剑,主张先守后攻,以自身为镜,后手反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而萧殊以问心为名,但剑一的防守和模仿是有一个极限的,只是这个虚魔的攻势,还不足以突破剑域罢了。

萧殊出手,白使不再犹豫,她立刻带着赤从高空落下,化去了赤身上的冰霜,只是赤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全身伤口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处,但都不致命,仿佛是被戏耍的猎物一样,那两个虚魔就是想看着赤流血而死。

“白……白君?”

赤的龙身非常庞大,此刻的白君只有他眼睛那么大,但就是这让各族畏惧的龙族,今日却成了被猫戏耍的老鼠,毫无抵抗之力,即便冰雪消融,赤的气息仍是越来越微弱,他虽然睁着眼,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金色的龙眸早已失去色彩,不住往外淌着血。

“你先别说话,等我杀了那两个虚魔。”

白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尽力柔和着声音,但周身狂暴汹涌的灵压却是怎么都压抑不了,她不想说一些空话来安慰赤,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赤这种伤势,除了荒灵生者杖之外,根本救不了,它失血太多,灵力也几乎耗尽,彻底透支了生命力,即便白君用秘法帮他,赤也活不过三天。

赤却没有再说话,他的灵压彻底消失了,唯见一颗晶莹透明的光球从他额头飞出,轻轻悬在白君身前,仅存的记忆,那里面有他宁可力竭而亡也要让白君看到的东西。

白君沉默的接住光球,轻轻将其捏碎,赤的记忆随之涌入她的脑海。

……

狂暴的灵潮瞬间吞没了黑发男子,只是在他被吞没的前一刻,眼中却没有半点畏惧,只有冷漠,似乎根本无所谓。

“你不是虚灵界的人。”

红发女子收回了视线,恐怖的灵潮就在她身旁涌过,吞没了黑发男子,但她表现的非常冷漠,完全不在乎同伴的生死,狂风骤起却拂不动及腰红发,唯有萧殊的出现引起她的注意,这一剑可不像是虚灵界那些所谓灵士能够做到的,这个白发男子单看装束就不像是虚灵界的人。

“这么说来你和他也不是虚灵界的人?又或者说,虚魔全都是界外之人?”

萧殊手持红叶,踏虚而立,剑意和丹元皆催至极点,这两个虚魔的灵压实在太过夸张,先是帮蝶铺路,之后为了剑道的更进一步又与白君交手,他此刻的状态只有全盛时期的七成不到,一对一胜负都难说,遑论一对二。

“虚魔?哈哈哈哈哈,玄一你听听,魔,原来我们在这些人眼里是魔……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笑死我了。”

灵潮消散,黑发男子只余下半个身躯,腰部以下皆被灵力消融,可他却是狂笑不止,笑声中听不出悲喜,声调更是毫无起伏,伴随着冰冷的笑声,他的腰部涌出无数血管,一个呼吸间便修复了身躯,竟是毫发无伤。

“难道不是吗?”玄一忽然反问道。

“……是啊,是啊。”

黑发男子笑容尽敛,神色黯然的思索了片刻,眼中似有追忆,似有挣扎,但最终化为平静,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是啊,那段记忆已经太过久远,久的连他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看看这具丑陋狰狞的身躯,看看这可怖的空洞,现在的他,就是魔,彻头彻尾的魔。

“你不像是登仙道的人,莫非是刚刚渡劫,误入了虚灵界?若是如此的话,我劝你一句,找个地方躲起来,隐没气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现身,如此方有一线生机。”玄一淡然说道。

黑发男子闻言面色一变,当即捻指结印,玄奥咒文呈球状扩散,将两人与外界隔离了开来,他面色愠怒的质问道“你疯了吗?这些话若是被他残灵察觉,你我又当如何?就为了这区区一个飞升者?”

“珩玉,别忘了你到底是谁,仙魔不过称呼罢了,执着外相,你被影响的太深了。”玄一瞥了他一眼。

“那又如何……哈哈……那又如何,你以为到现在我们还有的选吗?这局棋是他输了!从一开始他就输了!所以……所以我们也输了。”

破局之人·虚渊篇

“天数难料,因果尚不明了,仅凭你我所见,如何断言那两位的棋局胜负?珩玉,我知你当年不情愿,一直心有芥蒂,但你终究还是来了,他们总言你徒有修为却道心有瑕,可要我说,你当得起仙这个字。”玄一柔声道。

“他们说的没错,我是道心有瑕,但不是与那些人比,而是与鬼道渊的修者相比,我实在自愧不如,都说鬼道渊的修者残忍嗜杀,不顾天数,只求自在,可仔细想想,若是易地而处,登仙道有人愿意如此牺牲吗?”珩玉失落的说道。

玄一沉默了许久,她无法评价那两位的对错,但鬼道渊无数修者在明知道必死无疑的情况下,仍是甘愿入局成子,也许他们天性残忍嗜杀,功法邪异,很难被仙道所理解,但他们能够遵循本心,不管什么天数因果,也不怕什么罪孽报应,这恰恰是登仙道修者无法做到的事,也许这就是他们追求的自在。

“罢了,仅凭你我二人,又能改变什么,生死有命,且看这场棋局如何收官,在那之前,假戏也好,真做也罢,权当自己成了魔,该怎样就怎样吧。”

珩玉神色落寞的散去了结界,他不曾后悔当初的决定,本来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可他不能接受的是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即便只是弃子,他真的好不甘心。

在萧殊眼中,方才结界出现的瞬间,这两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了,他本以为这两个人会以什么诡异的方式进攻,完全不敢松懈,哪知片刻后,结界便消失了。

“修者,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飞升哪不好,偏偏误入虚灵界,非是我要杀你,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非是本心,但他不得不杀,为了那最后一步棋,他舍弃了一切,现在必须尽快恢复修为,哪怕这种方式为仙道所不容,可时间不多了,他等不起,无论输赢与否,只愿能说上一句,尽力了。

玄一幽幽长叹,不再劝阻珩玉,趁着那位的残灵还未察觉,尚有机会,只是如此下去,最后自己和珩玉又是否还能保持清醒,却是不得而知,即便一切顺利,能否阻止也是未知,也许真的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吧。

萧殊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虽然不过只言片语,但他听得出来,面前这两位绝不是虚灵界的人,可虚灵界千万年前就封禁了,按湫的说法,界外之人无法进入,换句话说,这两个人早在封禁之前便到了虚灵界。

鬼道渊?

还是登仙道?

这等修者为何会变成虚魔?

萧殊越想越觉得心惊,难不成虚渊内千万虚魂,都是界外修者所化?分神不过刹那,但对珩玉这种程度的修者来说,那就是致命的破绽,华光闪烁,他已然出现在了萧殊的身后。

砰!

甚至来不及回头,萧殊一剑横在背后,剑与拳相交的瞬间,狂暴的气劲横扫而出,云海尽散,萧殊踏虚而立,根本无处借力,恐怖的力道推着他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玄一掠去。

他快,但珩玉更快!

“剑意成域,还修成了元神道剑,初入仙道便有此修为,委实恐怖,可惜,若今日你已经修得仙道三花,我便不会杀你,许是你命中该有此劫,要怨便怨吧。”

珩玉身形飞掠,紧紧跟在萧殊上空,两人保持在十丈左右的距离,一声怨,杀意如沧海狂涛,他右手虚握,凝灵成剑,虽是惋惜,出手却无情。

一剑斩出,宏大灵力沛如龙腾,浩荡而出,直扫萧殊道身。

避无可避,萧殊将丹元催至极限,同是一剑挥出,百丈剑罡逆天而上,相交的瞬间,天地也为之噤声,逸散剑劲横扫千里冰原,所过之处,地裂山崩。

一道身影自空中坠落,轰的一声在冰原上砸出一个足有十丈深浅的巨坑。

坑内,萧殊披头散发的拄剑半跪,他半个身躯都被打散了,依稀可见下腹丹元逸散的白光,那一剑足足消耗了他六成丹元,也难怪赤会沦落至此,别说两人了,单单那个名叫珩玉的虚魔实力便在神渊之上,对灵力的控制近乎完美,而且身体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致命伤都能够快速修复,这种自愈能力比他的道身还要夸张。

珩玉的半个身子都在那一剑中化为了血雨,他本以为那一剑能够轻易要了萧殊的命,但萧殊的实力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无数血管从伤口涌出,眨眼间便修复了他的身躯,珩玉没有恼怒,心中愈发惋惜,若萧殊没有误入此界,恐怕又是一位让人惊艳的剑仙,可惜……他命中该有此劫。

珩玉冷眼俯瞰千里冰原,灵力在指尖凝聚,萧殊是什么状态他了如指掌,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无法修复道身,恐怕连气机都难以平复,生杀不过一念之间。

“等等。”玄一忽然开口制止了珩玉。

“就算我现在放过他又有什么意义,你以为身处此界,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吗?与其死的毫无意义,倒不如让我吞噬他,尽快恢复修为,否则等那位醒来,就真的太晚了。”

珩玉面带愠色,不顾玄一劝阻,毫不犹豫的一指点出,沛然灵力直冲而下,宛如一挂银河自九天倾泻而下,距虚灵界封禁已经过去了千万年之久,也不知登仙道和鬼道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本就醒的晚了,哪还有这么多时间磨叽,不求力挽狂澜,但好歹也要死的有价值些。

“我说了,等等。”

玄一素手轻挥,竟是直接打散了灵潮,凝如实质的灵潮溃散成雨,倾盆而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珩玉叹了口气,再度捻指结印,张开结界,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玄一执意要救这个剑修。

“我且问你,虚灵界的封禁是谁设下?”玄一蹙眉反问道。

“明知故问。”

“你既然知道这封禁是谁设下的,那我再问你,到底要什么境界才能够突破封禁,毫发无损的来到虚灵界?”玄一意有所指的问道。

“这……你是说……”珩玉突然意识到了玄一指的是什么。

“如你所言,他不过初登仙道,未结三花,至多结丹而已,这等境界如何突破封禁,又怎么谈得上误入?”玄一说道。

“的确,封禁虽是保护虚灵界,却也切断了它与外界来往,仙妖佛魔无一例外,若是强行跨界,道身损毁,修为丧尽,只余神魂寄于孕妇体内,等于重新轮回了一遭,莫说区区结丹,便是你我,当初还不是要借鬼道渊之手才入得此界,谁知道……谁知道竟是如此下场,浑浑噩噩千万年之久,还成了这幅非人非鬼的样子。”珩玉失落的说道。

许是被珩玉所影响,玄一也陷入了追忆,她沉默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虚灵界亿万星辰,也不知青鸾等人现在身处何方?是否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

“哈哈哈哈,你说的轻巧,如何破局?说到底我们皆为盛名所累,此刻身陷囹圄,再想回头,难矣。”

珩玉自嘲一笑,虚灵界早就成了死局,可叹当初自视甚高,明知十死无生,却仍是入了局,现在倒好,别说破局之法了,自身尚且难保,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死的有价值些吧。

“所以我才让你等等,这名剑修不过结丹而已,且不说他能否突破封禁,你也应该知道,凡人渡劫飞升,天门虽多但皆是同一境界,非是鬼道渊,便是登仙道,他如何能误入虚灵界?这背后定有内情,自封禁以来,过去了千万年之久,当年的死局,现在不一定还是死局,也许他正是破局的关键所在。”玄一说道。

“你的意思是登仙道有人暗中在帮我们,这……这不可能,那两位的赌局岂是登仙道能够干预的,况且他区区结丹剑修,若他都能破局,你我又怎会受困于此千万年?”珩玉不解的问道。

“你别忘了,这场棋局为何会演变成死局?若登仙道也有那般境界的仙者插手,说不定还有转机,你莫看他只有结丹,他与你我最大的不同便是不受那位残灵束缚,很多事,他能做,而我们不能做,这就是最大的变数。”玄一解释道。

珩玉闻言下意识想要推演天数,刚抬手却又放了下去,不禁摇头苦笑,且不说此界天数模糊不清,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推演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况且他仙道修为尽废,根本无法推演天数,徒遭反噬罢了。

“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阻止我,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我们赌不起,虽然……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假想上,倒不如尽快恢复修为,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尽我们所能阻止那位的苏醒。”珩玉反驳道。

“你还没有察觉到吗?”

“察觉什么?”珩玉有些茫然的反问道。

玄一闻言心中一阵悲凉,曾经的仙道翘楚,现今与人交手了半天,却是连那人身上残留的道印气息都无法感知,可转念再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竟是旁观了许久才勉强察觉。

赤的记忆·虚渊篇

数日前。

赤离开了北风城,自他与湫签订灵约以来,虽时有争执,彼此调侃拆台也是常事,可他从未怀疑过湫做出的任何决定,但这一次他不知怎么的,心中非常不安,无论湫怎么安慰解释,他都无法放心,若是不管封禁,虚渊便如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可若真的解除了封禁,灵道真就能恢复上古时期的巅峰吗?虚渊的问题真的能就此解决吗?外魔的威胁又该如何是好?

没有答案。

加上白君与他说的那番话,赤心中更是阴郁,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四君都会不堪承受那永无止境的轮回,陷入永远的疯狂,一想到风君的情况,赤的心便沉入了谷底,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龙族又该何去何从?

几度徘徊,赤没有选择回龙域,他游历了许多国家,还去了精灵族和兽族的城邦,只是为了散散心,但这种方式并没有让他放松下来,反倒越来越压抑。

有的人家庭美满,安享天伦之乐,虽是奔波忙碌,却也满足。

有的人一生不幸,深陷战乱之苦,沦为奴隶,永无出头之日。

有人高高在上,一出生便享有权利财富,有人贫贱如泥,死的时候连墓地都没有,只能被野兽餐食。

这就是现实,哪有什么公平对错可言,但正是这残酷的现实赋予了这个世界意义,赋予了生命意义,每个人或幸运,或不幸,最起码他存在过,他真正活过,痛苦也好,喜悦也罢,总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一笔独属他的痕迹。

结束了吗?

虽然赤不曾经历过,但那个连四君都为之心寒的纪元,这些孱弱的种族又该如何生存?又该如何对抗恐怖的外魔?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非要把赌注全都压在解除封禁上?

可偏偏这个时候湫却失去了联系,无论赤怎么唤他,都是毫无回应,这个时候赤才想起来,湫偶然间提起过,这一届的虚界城主,精灵族的艾瑟尔率人巡防虚渊的时候,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星月议会派人调查了足足一个月,最后在虚渊外围的雪壑谷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虽然现在的虚界城有许多人都是罪犯充数,但虚界城的城主艾瑟尔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他活了三百岁有余,守城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实力绝不逊色神渊灵武,这个年纪的精灵族还未步入衰老,正是艾瑟尔的颠峰时期,可他却不明不白的死了,灵力尽失,灵核也消失了,尸体没有任何伤口,非常完整,可已经干瘪的不像样子,议会成员凭借他的衣着以及精灵族的特点才辨认出这正是艾瑟尔。

艾瑟尔一死,城主之位根本无人能够胜任,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能力不足,又或者是守城时间快到了轮换的点,不愿意接下城主之位,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这个位置暂时空了出来,幸亏还有老一辈的守境者管理大小事务,又有星月议会的帮助,总算不至于混乱。

至于艾瑟尔的死因一直在调查,却一直没有头绪,虚界城名义上虽然是看守虚渊,但讽刺的是,这些年来他们主要守的并不是虚渊,而是那些对虚渊有想法的人,许多守境者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虚魔。

联系到这些年外界总有虚魔事件爆发,星月议会主要调查的方向一直都是私底下研究虚的幽魂组织,他们认为艾瑟尔是因为撞见了幽魂的人,两方起了冲突,这才导致艾瑟尔身亡。

但转念想想,如果不是幽魂的人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赤的脑海,挥之不去,如果杀了艾瑟尔的不是幽魂的人,那又会是谁?谁能有把握百分百杀掉这位实力恐怖的虚界城主,要知道一旦失败,面对的可不仅仅是精灵族的怒火,而是各族的讨伐和追杀!毕竟各族当初都是立下过誓约的,即便是幽魂组织,也不曾听闻他们对虚界城的人下手。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虚魔。

只有虚魔能让艾瑟尔毫无抵抗的被惨死,也只有虚魔能够造成这种诡异的死法,非是艾瑟尔弱,而是因为各族对虚魔的了解太过表面,虚魔纪元的资料虽然多,可在对抗虚魔方面没有任何实际价值,至于艾瑟尔,他守境二百年从未真正见过虚魔,也许正是如此才导致他面对虚魔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难道说……虚渊这把悬顶之剑真的要落下来了吗?

即便如此,湫在灵道上的造诣已然不是禁灵士或神渊灵武能够形容的,他掌握的咒术多如天上繁星,就算真的遇上虚魔也有荒灵秘境,脱身绝不是难事,绝不可能重蹈覆辙,身为灵道的守护者,星月议会的主事人,人族传奇,这样一颗闪耀了数百年的启明星,怎么会如此轻易的陨落?

虽然赤不愿意那么去想,但随着湫杳无音信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心中愈发不安起来,二者灵约的关系虽为主仆,不过数百年的陪伴下他与湫成了最了解彼此的老朋友,哪怕近年来,湫的变化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犹豫再三,赤仍是决定前往虚渊一遭。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趟非但没找到湫,反而目睹这个世界上最为可怖的一幕。

对普通人来说,最为可怕的莫过于死亡,可赤看见的,却比死亡还要可怕十倍不止,他看到的是绝望,宛如身为蚂蚁,眼睁睁看着别人踩下的绝望,无论你怎么呼喊,怎么挣扎,怎么逃离,都无法改变结局的绝望。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但它实在太过惊悚,以至于白君都为之久久失神,难怪……难怪湫总说时间不多了,但他还是说错了,这根本已经……已经没有时间了……

……

蝶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殊被那虚魔从空中打落,此刻萧殊无暇帮她控制身躯,仅凭残魂想要控制灵身,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眨眼间这种细微的动作。

若是换做以前,她肯定又会自责不已,恨自己弱小无用,只是个拖累,毕竟连萧殊和白君都要认真以对的虚魔,即便她能动,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恐怕对方翻手就能灭了她。

现在的蝶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件事,萧殊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身体动不了,但她依旧在尝试,也许是感应到了蝶的心意,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起来,那些原本用以构筑躯体的灵力逐渐汇聚在一起,化作了一柄长剑,正是舞蝶剑。

似乎……似乎能动了?

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失去了人的五感,但她却能动了,以舞蝶剑作为自身残魂载体,这一幕哪怕萧殊见了也会为之诧异,既然残魂无法控制灵身,便将灵身化剑,以剑意御之,如此便无需再依靠萧殊,按理说蝶初入剑道,本是修不出剑意的,但自她握住舞蝶剑的那一刻起,她在剑道上的造诣便被萧殊强行提了上来,如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被高手传了百年内元一样,哪怕再蠢,底子也已经打好了。

舞蝶剑在原地转了三圈,便朝着萧殊的方向掠去,与此同时,可就在蝶将要赶到萧殊身旁的时候,玄一和珩玉却已经率先一步落在了巨坑边缘。

不用看蝶也能感觉的出来,这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灵压,剑身都在止不住的鸣蝉,若不是蝶初步领悟了忘我心境,根本无法抵抗这种程度的压迫感,发自内心的畏惧便会让她当场崩溃。

但现在,她却是毫不犹豫的飞了上去,拦在这两个虚魔面前,甚至没有去考虑自己拦不拦得住,蝶只知道萧殊是她的老师,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剑刃直指,杀意森然,若是他们在靠近半步,她便会出手,

“嗯?凭你也来拦我,自不量力也该有个度才是,你知不知道,我翻手便能让你魂飞魄散。”

珩玉略感惊讶,仔细看了许久便不禁失笑,他还以为这是萧殊的手段,谁知竟是一缕残魂罢了,虽然勇气可嘉,却也太过自不量力了些。

“灰飞魄散?你可有问过我?”

三道剑劲瞬间贯穿了珩玉的心脏,眉心,下丹田,与此同时,剑刃一闪而过,对着珩玉的脖子劈去,但珩玉却不躲不闪,只是冷笑,一旁的玄一也只是冷眼旁观。

锋利无比的红叶剑毫无阻隔的切入了珩玉的脖子,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切到一半时,珩玉忽然抬手捏住了剑刃,以至于红叶剑死死的被卡在了他的脖子中央,身受四处致命伤,换个人早就死透了,可珩玉仍是面不改色,伤口处也不见鲜血。

萧殊身躯尚未修复完成,许多地方还隐约能看见森森白骨,但他不得不出手将这两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否则一旦珩玉出手,蝶灰飞烟灭不过顷刻。

仙道七候·虚渊篇

“剑者,你莫非真的以为自己能赢过我不成?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即便你与那条龙一起上也奈何不了我,杀你们虽要费上一番手脚,却也不是难事。”

珩玉不紧不慢的将剑刃从自己脖子中央推了出去,伤口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这番话可不是狂妄自大,事实而已,萧殊的实力自然不弱,白君则更强,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束手无策,真正意义上的束手无策,珩玉所表现出来的自愈速度实在太夸张了,无论是怎么样的致命伤他都能瞬间恢复,但这与道身又有着本质的区别,萧殊的道身虽然也可以修复,却有两个致命的弱点,其一是眉心识海,那是藏神之处,其二是丹田气海,那是藏丹之处,这两处一旦受到致命伤,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身陨道消。

故此萧殊打出的两道剑劲是对准了珩玉下丹田和眉心识海,他也没想过这么轻易得手,只是为了转移珩玉的注意力,哪知道珩玉不闪不避,任由剑劲贯体而过,这也让萧殊的心沉入谷底,珩玉这么做无非是在告诉他,别白费劲了,这种手段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呢?”

萧殊飞身退开十丈之远,伸手一引,舞蝶剑顿时化光没入他的眉心,无论蝶再怎么不情愿,他都必须将她摄回识海,否则一旦交起手来他根本无暇顾及到蝶的安危。

“你且收一收杀心,我与珩玉不会再与你动手的,说句不好听的,若我真要杀你,你区区一个结丹境的小剑仙,早就死透了。”

玄一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不妥,从前的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虽不冷不热,却也不至于出口伤人,但现在,她心里明白,自己也已经被那位的残灵所影响,这也是她不愿意开口的原因。

珩玉瞥了她一眼,咳嗽了两声道“你初登仙道,无人指点下便能自行结丹,天资不错,且看得出来你剑道上也有所成,假以时日,成就难以估量,我知你心中许多疑惑,我或许能为你解答一二,但相应的,你也要回答我一些问题,如何?”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种戏码萧殊小时候听戏的时候见的多了,不过玄一和珩玉所并非虚言,虽然只是短暂交手,但萧殊心里明白,自己的确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方才还杀气腾腾,现在却又忽然罢手了?

珩玉见他仍是信不过自己,不由的心生恼怒,玄一忽然伸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冲他摇了摇头,珩玉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无形中又被影响了心境,他闭目深深的呼了口气,稳定了心绪,双手结印,玄奥咒文再次扩散开来,无形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次了,使用次数越频繁,被那位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若非萧殊很可能就是破局之人,他绝不可能一天内施展三次。

萧殊环顾四周,仍是能够看得到外界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改变,但周遭的灵力消失了,白君的气息也消失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这种莫名的孤独感让人极其不适。

“别看了,若这个结界连你的神念都无法隔绝,我和玄一也活不到今天。”珩玉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疲倦,如此频繁的施展结界对他的消耗实在太大。

“两位……前辈既然是登仙道的仙人,怎会沦落成这般仙非仙,魔非魔的境地?”

萧殊见这两人的确没有动手的意思,便将红叶剑收回识海,单从这两人的言谈中他便猜得到,这两位曾经定然是登仙道的仙者,若真是封禁之前便到了虚灵界,那少说也活了千万年之久,尊一声前辈并不为过。

萧殊的第一个问题就让珩玉沉默了,玄一幽幽长叹道“你问什么都可以,唯独莫要问这件事,非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有些话一旦出口便留了痕迹,我与珩玉境界低微,纵有结界阻隔,也是不能说,不敢说。”

“那敢问什么是能说的?”

萧殊微微蹙眉,他并不能理解玄一这番话的意思,什么叫做一旦出口便留了痕迹,此地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外人,纵然说了又有何妨,难不成还能被人听了去?

“自然是有的,你初登仙道,我也看得出来,你非是修道登仙,而是以剑道登仙,说白了就是凡尘武道,虽说世间万法,殊途同归,但道不同,路自然也不同,其中凡尘武道是最难的,武者通常杀戮过甚,纵然开了天门,也难渡天劫,而且过度透支身体,寿岁不长,一般也修不到那个境界,但你不要以为自己已经跨过了最难的一步,我也不妨告诉你,这只是开头罢了,你虽自行结丹,可将来若没有其他法门,境界也就止步于此了,或成劫灰,或寿尽而终。”珩玉直言不讳的说道。

“所以说之前的什么天资不错,成就难以估量……”

萧殊话还没说完,就被珩玉尴尬的咳嗽声打断了“天资不错是真的,毕竟能够凭借凡尘武道登仙的人皆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至于成就不可限量……这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寿尽而终是什么意思?难道仙人也有寿岁这个概念不成?”

萧殊一直以为渡劫登仙,褪去了凡身,理应是跳出轮回,再不受生老病死困扰,唯有劫数而已,可今日珩玉所说,却彻底颠覆了他小时候对仙人的理解。

“若是正常修仙道法门的话,境界分为七候,第一候,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停心在内,神静气安,四大适然,六情沉寂,心安玄竟,抱一守中,喜悦日新,名为得道,是为凤初境:疾病不生,身轻体健,练气,寿岁两百载。”

“第二候,超过常限,色返童颜,形悦心安,通灵彻视。移居别郡,拣地而安,邻里之人,勿令旧识,是为琴心境:返老还童,明晰自身,筑基,寿岁五百载。”

“第三候,延年千载,名曰人。游诸名山,飞行自在,青童侍卫,玉女歌扬,腾蹑霞,彩云捧足。是为结丹境:飞行天地,腾云驾雾,凝元成丹,若是身处凡尘境,可开天门,渡劫飞仙,寿岁一千五百载,这便是你现在的境界,你莫要以为渡劫登仙便等于长生不老,你若是千年后境界仍无长进,便能察觉大限所在。”

“第四候,炼身成气,气绕身光,名曰真人。存亡自在,光明自照,昼夜常明,游诸洞宫,诸仙侍立。是为晖阳境:碎丹成婴。天地灵力皆为己用。六欲不存,铅花生矣,寿岁三千载。”

“第五候,炼气为神,名曰神人。变通自在,作用无穷,力动乾坤,移山竭海。是为乾元境:移山倒海,雷霆震怒,分神。神飞天外。人之生存赖以气,心必空於下焦,无惊无恐,无忿无怨,则气平顺,道畅通,银花生矣,寿岁八千载。”

“第六候,炼神合色,名曰至人。神既通灵,色形不定,对机施化,应物现形。是为无相境:阳神,精气虽足,无神者,则其体无光,其人无命,故神为主宰,今心空其上焦,不执不着,神满无眠,常清常醒,则脱壳还虚,归入虚空境界,则金花生矣,无相者,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修行至此,道者才算真正跳出了轮回,再无寿岁之忧,唯劫而已。”

“第七候,太清境,这个境界太过玄奥,我实在难以描述,太清道者被称为半圣,不受因果,万般自在,若能抓住契机,便可以步入众妙之门,神居不夜天,位列诸圣。”珩玉说道。

仙道境界七候,这是登仙道修者的常识,不过萧殊却是第一次听闻,仙人有劫数不假,但竟与凡人一样被寿岁困扰,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这还算是仙吗?

“你莫要以为只有长生才算是仙人,若是金丹便能长生,别的不说,登仙道早就灵力枯竭,不复存在了,亿万境界,每时每刻都有人修成金丹,渡劫飞仙,同样的,每时每刻都有仙人或是化为劫灰,或是寿终而亡,唯有如此轮转,天地方能长久,便如凡尘境,有人出生,便有人死去一样,登仙道一样,鬼道渊也是一样,哪怕是不夜天的诸圣,也有你我难以想象的大恐怖要面对。”玄一补充道。

“不知两位前辈是何等境界?”萧殊忽然问道。

“我与玄一皆是无相境。”

珩玉说的轻描淡写,萧殊听了却是心中一震,堂堂登仙道无相境的道者,比他萧殊高出了足足三个大境界,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再无寿岁之忧,只需安心渡劫便可,如他这般的仙人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这虚灵界封禁背后到底有着何等可怖的真相?

“曾经是无相境,至于现在……早就不是了,唯神念长存而已,不生不死,非仙非魔。”玄一叹了口气道。

虚渊来历·虚渊篇

萧殊思索了片刻,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红色念珠“晚辈还有一件私事,不知两位前辈可识得此物?”

“这……此物你是从何得来?!”珩玉一见念珠连声调都变了,眼中写满了不敢相信。

萧殊见状急忙追问道“此物我自小便带在身边,但却不知到底是谁留下的,也曾有道人指点此物来历非是登仙道便是不夜天,是为佛道圣物,前辈若是知道这串念珠的底细,可否告知一二?”

话才出口,萧殊便意识到了不妥,当初那疯癫老道便提醒过自己,如此圣物必会引人觊觎,自己尚不知晓面前这两人的底细,就算这两人曾经是登仙道的修者,现在也不过是两个虚魔而已。

“莫非这就是破局之法?若我能夺得此物,何惧那位残灵?到时我与玄一便可全身而退,重归登仙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珩玉!?莫不是被那位的残灵影响的连心智都出现问题了?仔细想想,那位的佛珠怎会出现在这小子的身上,那几位以天道为盘,众生为子,因果作谱,你又如何逃得出他们的手掌心?”

“难道说……真正插手这场棋局的人其实是那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身上残留的道印气息还没到那个程度,至多半圣太清境,难道说只是一个巧合?”

珩玉眼神忽明忽暗,久久没有回应萧殊,到了他这种境界,许多看似简单的事,在他眼里就变得非常复杂,任何决定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物来历,你无需再问,我知晓一二,却是不能说与你听,它的确是佛道圣物,佛门讲究缘分,你既然到现在都不清楚它的来历,便是缘分未到,故此你也不必担心我与珩玉会抢夺此物的,便是你送与我们,我们也是不敢拿,此物不属于我们,你好好戴着便是了,总有一天会知晓的。”玄一瞥了一眼珩玉,云淡风轻的说道。

许是被玄一这番话消解了心中的犹豫,珩玉洒然笑道“小子,把这佛珠给我藏好了,如此圣物便是仙人见了也难抑贪欲,你可莫要再示于人前。”

“晚辈谨记。”萧殊见状也不再继续追问。

“你还有什么问题,全都说出来吧,但凡能告诉你的,我不会隐瞒。”珩玉说道。

“两位前辈虽化身虚魔,但尚存理智,不知为何要追杀赤?虚渊是什么来历?虚灵界的封禁又该如何解除?”

这三个问题才是当下最关键的,也是萧殊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叶月已经公布了他外魔的身份,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各族,到那时,也许他们奈何不了萧殊,可他也不愿意为此杀太多的人,倒不如想办法解除封禁,毕竟登仙道才是他真正要去的地方。

“结界之内,我是珩玉,她是玄一,结界之外,我与她便是你口中的虚魔,你只需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至于为何要杀那条火龙,原因也简单,我们需要吞噬如它这般的生物,以此来恢复修为,不用这么看着我,换做以前,这种事打死我也是不会做的,但世事并非总能如愿,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才是常态,这份罪业,非是我珩玉想背,奈何这天地烘炉,谁又不在其中烧?”

珩玉自嘲笑着,他笑造化弄人,笑天道无常,更是笑当年那些所谓的仙道同辈,明知自己迫于道心无法推却,明知此行有去无回,但他们仍是希望你为了大义,为了登仙道,为了众生,牺牲自己,可你若是问他们为何不自己去,他们便会又会摆出另一幅嘴脸,长吁短叹的说自己天资不够,境界低微,不堪重任。

是,自己当初修得阳神,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归入虚空境界,可这修为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他珩玉忍受万载孤寂,日夜苦修所得,几番历劫,几番生死,好一句为了登仙道,为了众生。

与那些虚伪的仙人相比,鬼道渊的魔修反倒显得更为真实,起码他们杀人便是杀人,功法邪异就是邪异,无论造下多少罪孽都敢一人担了去,再看那些仙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什么都要扯上因果,天数,也不知是真的明白还是为了找个由头,有时候珩玉真的分不清,到底谁是仙?谁是魔?

玄一接过话头继续道“虚渊的来历非我三言两语便能解释清的,它与鬼道渊,乃至自在天都有关联,这件事要从虚灵界还未封禁的时候开始说起,那个时候,这方境界还只是一片荒芜,它最初被成为荒界……”

不夜天为诸圣道场,位于最上,好比是一棵树的树顶,登仙道次之,位于树干部分,凡尘境最为庞大,属于环绕树身的土地,再往下便是鬼道渊,位于树底,还有传闻中与不夜天齐名的境界,自在天,它位于树根部分,据传那个地方也是圣人道场。

荒界则是位于登仙道与鬼道渊之间繁茂低垂的树叶部分,不过天地元力异常充沛,属于一方未开化的境界,别说修者了,连异兽都是少之又少,只因为此处的天地元力狂暴的让人难以炼化,故而也鲜有修者愿意去荒界,遑论久居传道。

不夜天圣人的灵尊见此地荒芜,许是觉得可惜,又许是觉得在此传道也算一桩功德,便以灵力为源,照着自己的模样创造了许多生物,同时传下灵道,自那以后此界便有了生机,初代灵士们为了感念灵尊创造之恩,便将荒界称为虚灵界,至于为何加一个虚字,那便是因为当初灵尊自称为虚。

千万年后,虚灵界灵士遍布,丝毫不逊色登仙道与鬼道渊,虚灵界狂暴的灵力也被梳理的差不多了,哪怕是不懂灵道的界外之人,也能够在虚灵界长居修行。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鬼道渊竟在这个时候开始大肆进犯虚灵界,并且遮掩了天数,起先的数千年,登仙道甚至无一人察觉此事,待到后来,因为前往虚灵界而彻底消失的仙人越来越多,这件事才算真正揭开了序幕。

鬼道渊位于树底,境界虽不比登仙道来的小,可天地元力却要匮乏的多,而荒界天地元力充沛,奈何过于狂暴,不适宜修行,即便那时荒界无主,他们也有心无力,直到不夜天的灵尊在此传道。

在灵尊离去后,虚灵界近乎鼎盛的时期,鬼道渊终于出手了,数不尽的妖魔,浩浩荡荡,虚灵界虽得灵尊传道,可底蕴仍是差得太多,前后抵抗了不过万年便彻底溃败了,近乎一半的虚灵界被鬼道渊所占据,成了后来的修罗域。

再后来,登仙道的插手,灵尊出面,鬼道渊只好暂且作罢,刚开始没人知晓灵尊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阻止鬼道渊,偏偏要在虚灵界被占据一半的时候出面,但这个谜题很快便解开了,因为自在天的圣人弥忏也干涉了此事,而这亿万生灵的生死在他与灵尊眼里,仅仅只是一场赌斗罢了。

以虚灵界的归属为赌注,这是两位圣人的棋局。

眼看虚灵界将要被彻底侵占,灵尊便又落了一子,彻底封禁虚灵界,隔绝它以其他境界间的来往,弥忏也落了一子,便是虚渊,鬼道渊本以为没希望了,弥忏的出现让他们重拾了信心,凭什么登仙道可以享受充沛的天地灵力,鬼道渊就要忍受这种不公?

天道不公,我便强夺!

这两人弈棋可忙坏了鬼道渊和登仙道,鬼道渊天地元力匮乏,他们必须夺取虚灵界,仅仅一个修罗域还不够,这是为了帮后辈铺路,也是为了鬼道渊的未来,为了配合弥忏赢下这一局,罗,阿修罗,浮陀,那伽,因陀罗,五位鬼道渊半圣不惜分化神魂,散落虚灵界,化作虚渊。

他们甘愿牺牲是为了应对灵尊的封禁,鬼道渊的修者皆能可以通过特殊的咒法,强行穿过封禁,直达虚渊,无需受那胎中迷,虽然依旧会被毁去身躯,境界弱的甚至连记忆都无法保留,但却能保神魂不散,甚至是部分修为,相应的,他们也会受制于那五位半圣残灵,这便是最初的虚。

虚的存在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恢复记忆,神魂和修为,清除虚灵界的所有生物,所谓虚的赠礼不过是鬼道渊修者的手段罢了,其二就是帮助五位半圣复生,由内而外破除灵尊的封禁,为这局棋收官。

这是登仙道与鬼道渊修者皆知道的事,玄一也没有什么顾及,便全都告之了萧殊。

“可笑至极,此界亿万生灵在圣人眼中竟然只是一局棋?如此不仁也配称圣?”

玄一说的轻描淡写,可再萧殊听来这简直不可理喻,这种圣人与妖魔何异?

“妄言!以你的境界如何能够理解圣人所想?小子,我劝你一句,莫要再说这种话,便是心中也不可以想,否则谁都救不了你。”珩玉当即厉声道。

珩玉魂灭·虚渊篇

不可妄言天道,不可妄言圣人,不可妄言因果,莫要以为随口说一句,没人听到便是无事,哪怕只是心中妄想,亦会在这天地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届时自会偿还。

“这么说,两位前辈蛰伏虚灵界千万年,不惜化身虚魔,便是为了阻止那五位半圣复生?”萧殊猜测道。

“随你怎么猜。”

珩玉不否认也不肯定,无论萧殊怎么猜,无论这是不是事实,只要自己不答,便不会留下痕迹,否则一旦被人推演出来,这身份就藏不住了,要不了多久,他与玄一就会面对无止境的追杀,即便他身兼仙魔两道,也敌不过那千千万万的虚魔。

“至于封禁一事你暂且就不要多想了,若这封禁如此轻易就能解除,鬼道渊何至于费这么大功夫,牺牲如此多的修者,甚至出面了一位圣人和五位半圣,我知道你想要离开此界,但恕我无能为力,若真有离开之法……唉……”玄一摇头道。

无法离开?

萧殊不禁皱眉,他此前听湫说已经找到了解封的线索,可这一切如果是事实的话,恐怕封禁解除真要等到那五位半圣复生才行了,但如此一来虚灵界岂非成了鬼域?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处境了吧,你飞升此界,实在是倒霉透顶。”珩玉自嘲笑道。

他与玄一说的好听点,是为了众生,为了登仙道,前来阻止五位半圣复生,阻止鬼道渊侵占虚灵界,可说的难听点,无非就是被登仙道推到台面上的弃子罢了,且不说阻止半圣复生难度有多大,即便真的阻止了,他们也无法离开虚灵界,灵尊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两个仙人就解除封禁,说白了就是有来无回。

“两位可有见到过这个人?他前些日子去了虚渊。”

萧殊催动丹元以元力在手掌上勾勒出湫的模样,虽然这个湫看上去只有手掌大小,外貌却是一模一样,萧殊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即便零当初说过,湫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解封,但有个方向总比没有方向要强得多,湫前往虚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萧殊本就打算离开北风城后便去虚界城寻他。

“不曾见过,但你也不必去找了,此地虚魔已达到临界点,半圣罗残灵复苏,灾厄将启,否则我与玄一也出不了虚渊,这人也许已经让虚魔吞噬了,无论是此界的生灵,还是你我,没多少时间了。”

珩玉对着萧殊的额头伸出右手,却被萧殊下意识躲了开去,他不由恼怒道“你问也问完了,该说的我也都告诉你了,难不成你到现在还认为我会害你不成?真若如此,我又何必与你废话这么久?”

“从刚才起,我就很好奇,你既然一开始打算杀了我,借此恢复修为,为何又突然罢手?难不成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你们赢下这看似必输棋局?还有一点,按照你的说法,虚灵界封禁,你与她无论这局棋输赢与否,都难以脱身,甚至必死无疑,明知是弃子,为何还要这般尽心?”

萧殊似笑非笑的盯着珩玉,即便玄一说的很想那么回事,但他自始至终都对这两个人有所保留,明知是弃子,明知必死,恐怕换做谁都难以甘心吧。

话音才落,杀意赫然笼罩四周,萧殊与珩玉的身形皆消失在了原地,仅仅一个呼吸,地面分崩离析,无形结界上掀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波澜。

“珩玉住手!”

玄一神色冷漠,飞身而上,竟是直接拦在了两人中央,更确切的说是两柄剑的中央,相对而冲的剑劲立刻撕裂了她的肩膀,森森白骨肉眼可见,即便珩玉和萧殊想要收手也是力有未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玄一被剑劲夹在中央,碾成齑粉。

玄一却丝毫不在意身躯的撕裂,她踏虚空中仍是纹丝不动,捻指结印,双手一引,恐怖的剑劲霎时将她的双臂绞成血沫,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将两股剑劲引偏了数寸,剑劲擦颊而过,削断了她数缕如血红发,萧殊与珩玉几乎是擦着她的肩膀交错而过,这个时候玄一被摧毁的手臂已经复原,她一左一右,双手猛地摁在两人的肩膀,将两人朝下甩去!

原本就被剑劲带偏的身形又被玄一朝下一摁,萧殊和珩玉纷纷从空中坠下,摔得灰头土脸,虽然没有受伤,可也是狼狈不堪,然而玄一仍是没有停手,她在那两道剑劲堪堪要击中结界的时候,再度牵引改变了它们的方向,剑劲环身绕了数圈后,只见她素手一指,一红一白两道剑劲彼此环绕,宛如两条游龙朝萧殊和珩玉直冲而去。

珩玉不闪不避,任由剑劲透体而过,这种程度他自是不惧,哪怕身躯尽毁,恢复也不过一个呼吸罢了。

珩玉敢这么做,萧殊却没有这个资本,好在这道剑劲本就是他所斩出的,红叶剑一挑一引,猩红剑劲逐渐散去,化作最纯粹的元力缓缓顺着剑身被内丹所吸收,可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吸收,珩玉已然出现在面前,他伸出一根手指,对准了萧殊的额头,凝如实质的灵力倏然刺出。

萧殊一方面要消化剑劲,根本无暇还手,只来得及勉强侧过身子,肩膀处顿时出现一个血洞,贯体而入的灵力霎时化作无数白光细丝,缠绕骨骼,刺破血管,最后破体而出,层层环绕之下将萧殊禁锢的动弹不得,珩玉冷笑一声,仍是没有罢休,灵力再次化作剑刃,对准萧殊的下丹田刺去。

“我说了,住手。”

玄一徒手抓住了灵刃,稍稍一用力便将其捏的粉碎,珩玉猛地转头,面色狰狞的冲着玄一怒道“他说了什么你没听到吗?弃子?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如此尽心?哈哈,玄一啊玄一,你真以为只有他这么想吗?他这番话你没听懂,我却是听懂了,是啊,何必如此尽心,便让他们苏醒又如何,待到封禁解除,你我说不得还能脱离此界,不如让登仙道见鬼去吧,让开!”

本就压抑了千万年的积怨,珩玉早已经绝望了,此刻的他心境大不如前,一个徘徊在仙魔边缘的人,进退皆是痛苦,萧殊这番话在他自己看来不过是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可在珩玉听来却尤为刺耳,尤为让人心寒,自己放弃了一切,到头换来的竟然只有质疑,如何不怒?

“杀了他又能如何?纵然恢复修为又能如何?难不成仅凭你我就能杀光虚魔?就能阻止半圣复生?珩玉,你先冷静下来,你心里有怨,我又何尝不是,是,他们用大义的名头压你,以道心有瑕为由逼你,可你若真成了魔,该何去何从?若是登仙道将你过去的身份透露出去,鬼道渊如何容得下你?即便你不在乎,你的师尊呢?你的弟子呢?他们又会怎么想?你又该如何面对他们?”玄一厉声喝道。

“我……”

珩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玄一所言宛如利刃穿心,每一个字都是鲜血四溅,深可见骨,他呆愣了许久,最终摇头轻笑,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竟是万念俱灰,双眸失神,灵压迅速衰弱起来。

“珩玉你怎么了!?”

玄一心中一惊,自己此言本是为了激起珩玉的道心,却不料适得其反,竟让他万念俱灰,神魂隐隐出现寂灭之相,虽然无相境神魂长存不灭,再无寿岁之忧,但若是心死了,神魂也就散了,谁都救不了。

“玄一,我不像你,天生仙根道体,飞升渡劫对你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再玄奥的道书仙法到了你手上,也只需要多看几眼,我没这么好的天赋,凡尘境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道观的小道士罢了,道书上的一句话,别人只读三遍就懂了,可我翻来覆去念上一天,仍是不知其中真意,师尊常言我没什么修道的天赋,让我成年便下山还俗去,可我不服,一天读不懂我便花十天,十天读不懂我便花一百天,所谓勤能补拙,我虽然笨了些,可到底不傻,待我成年之时,道观内的书已经被我读了个遍。”

珩玉挥手散去了缠缚的萧殊的灵力,面露微笑,似是完全沉浸在了过往的追忆之中。

“待到五十岁的时候,修得一身大黄庭,那个时候师尊已经走了,同门师兄弟们也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同辈中唯有我仍是黑发健壮,不显老态,但我仍是害怕,怕死,看着师兄们年纪越来越大,病痛缠身,甚至连床都下不来,日日吃丹喝药,仍是逃不出生死轮回,成了一黄土,那时我便决定要出世寻仙去,去求那长生不死之法,不是为了什么普渡众生,救苦救难,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世人求仙哪一个不是为了长生不死,你有这种想法本没什么错。”

玄一此刻才恍然,珩玉根本就不是怨,他的道心在当年散去仙道修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千万年来他不过是在苦苦支撑,靠着自我欺骗来忍受这种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的痛苦。

道散虚灵·虚渊篇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善若水的仙人,他们说的没错,我是道心有瑕,也许……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配称仙,修得无相阳神,靠的无非是一心求生的执念罢了,散去仙道修为的那天,珩玉便已经死了。”

珩玉越说气息越是微弱,明明没受任何伤,可不知怎么得,宛如将死之人一般,失去了他的支持,周遭结界也逐渐开始溃散,玄一沉默不言,只是静静听着。

“他怎么了?”萧殊不解的看向玄一。

“道心有瑕又如何?仙为凡成,纵是圣人也不例外,谁能真正抛弃一切?谁又能做到太上忘情?况且若仅凭执念便能修得无相阳神,仙人也太不值钱了些,珩玉,你若真的累了,便去吧。”

玄一没有回答萧殊,也没有劝解珩玉,他的心死了,神魂已经呈现寂灭之相,宛如一只本就遍布裂纹的碗,现在彻底的碎了,里面的水自然也就流干了,纵然圣人出面,也救不了他。

“珩玉……我还是珩玉吗?”珩玉失神的问道。

“你自然是珩玉,师承玉清仙长,登仙道太虚宗珩辈弟子珩玉,剑阁十二宫瑶光之主云策君,九阳剑诀名震登仙道,三次出世,一剑斩魔域波旬,二剑断逆帆罪海,三剑灭昆天邪火,纵然他们都忘了,你的弟子不会忘,你的师尊不会忘,剑阁的宫主们不会忘,玄一也不会忘。”

玄一越说心中越是悲戚难抑,如此道者却总被人诟病道心有瑕,逼不得已放弃仙道修为,陷入这必死之境,是了,世人总是如此,哪怕你做一千件,一万件好事,但只要你有一点让他们不满意,只要你不符合他们心中所想,那么你就是不好,就是有问题,就是道心有瑕。

理念不同便是魔,作风不同便是外道,这世上的人啊,因为不敢标新立异,所以苟同于别人的价值,这样的活着,何等的卑微。

“云策君……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剑阁十二宫吗,哈哈,原来你还记得,我……”

话未尽,魂已散,这具让珩玉深恶痛绝的邪魔身躯,化作点点萤光散去,在殒命的刹那,忽现殊胜异象,清幽异香扑鼻,原本尸体消散的地方竟是三朵清莲盛开,其上隐约可见晶莹水珠,花瓣轻轻摇曳,似是要随风而去。

长云渺茫,拈来素馨告青天,黄土一,斟来熟酒祭九泉。名树繁华,哪堪人世一聚散,残阳落照,悲欢一曲风唱晚。

“天颂三莲,云策君,你一世为仙,修得天颂,终是没有以你最厌恶的邪魔模样死去,若来世重修仙道,愿你不再受那闲言蜚语,道心如一,无劫无难。”

天颂三莲,所有的诋毁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仙者终不堕恶道,初心不改,神将散未散之际,便会凝作三花,百兽悲鸣,仙鹤泣血,以此告慰仙者的逝去。

“这……怎会如此?”

萧殊全然不解,自己费劲手段也伤不了珩玉分毫,他怎么突然就身陨道消了,忽然风起,吹的莲花摇曳,更吹的萧殊一阵心寒,此刻他才发觉,周遭结界早已散去。

“珩玉早已死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梦醒了,神自然也就散了。”

玄一弯下身子,素手轻触莲花,忽然一阵暴风袭来,三莲根本经受不住,若非玄一护持,霎时就要飘零散落,玄一猛地转身怒视白君,杀意攀升至顶点,但片刻之后她又恢复了淡然冷漠的神情“今日珩玉道陨,我不欲让他莲花染血,你莫要再逼我。”

萧殊正欲开口,忽觉一阵心悸,眼前这三莲花瓣竟是化作无数柄金色利剑斩来,有那么一瞬间,这股玄妙剑意近乎让他失神,那种感觉,犹如渺小的蚂蚁抬头看到了星河灿烂。

持剑的手微动,似乎已经来不及抵挡,利刃临头刺下,虽然只是一瞬间,可萧殊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这一世他还从未在剑道上输的如此彻底过,不过放弃抵抗绝非是他的作风,否则萧殊也修不成忘我心境。

萧殊催动丹元,左手死死握住临头的剑刃,不过剑刃力道大的出乎意料,即便他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剑的来势,只得侧头避开,却仍是被剑刃划破了脸颊,一缕白发飘落,萧殊心中惊觉,立刻飞身而退,右手立时出剑,剑劲如浪潮汹涌,秋风扫落叶般将周遭剑刃一一打飞了出去。

飞散的金色剑刃再次散去,化作漫天飞花,紧随萧殊而去。

红叶剑微微鸣蝉,这不是兴奋,也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跃跃欲试,仿佛再催促萧殊与之交手,萧殊紧了紧右手,再度挥剑斩出,猩红剑罡横扫飞花,然而这看似狂暴的剑罡从飞花中穿过时,狂风骤起,飞花四散开去,可若细细看去,竟连一片花瓣都没有伤到。

下个瞬间,飞花及身,剑意笼罩,一道金芒升起,宛如初阳,飞花中,一位道人身形飘忽,右手持金色道剑,左手持拂尘,金瞳金眉,头戴道士的太极八卦帽巾,身着淡金色道袍,白发及腰,神色孤傲。

“千峰云雪散,初阳燎空。”

语尽剑落,萧殊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道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魂散的珩玉,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单单剑意便已经全方面被压制了,这一剑落下,如何抵挡得了?可他方才不是死了吗,怎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念及此处,萧殊心念百转,他余光瞥向一侧,果然不见了,不单单是玄一,就连白君也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当即将红叶剑收回识海,对着珩玉朗声道“前辈剑道超绝,更是修得无相境,您若心中恨我,要杀我,尽管动手便是,我认输。”

说完这番话,萧殊便放弃了抵抗,闭目而立,任由珩玉剑落。

道人闻言不禁眉头微皱,手中金剑将要斩下之际,再度化作飞花,轻飘飘的落在萧殊肩头,他拂尘一挥,叹了口气道“我不是珩玉,又怎来恨你一说,我要谢你才是。”

“谢我?”

萧殊不由的心中一定,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此地早已经不是北境冰原,自己不知何时被拖入了境界之中,若非玄一与白君不见了,恐怕自己根本察觉不到,而且这道人出剑虽是恐怖,却没有半分杀意,想来也不是真的要取自己性命。

“没错,若不是你那番话激了珩玉,他至始至终都不会明白,任由他如此下去的话,道心不复,魔障横生,若他真入了魔的话,我亦是在劫难逃,他虽身陨道消,却得天颂三莲,这一世也算不负初心了,我自然要谢你了。”道人神色黯然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唉。”

道人这番话非但没有减弱萧殊的愧疚,反倒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萧殊伸手接住一片飞花,心中怅然,世人总说神仙好,飞天遁地,长生不死,万般自在,可自己所见的仙人们,怎会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汪越是如此,珩玉,玄一又是如此,所谓仙道,实在让人心寒。

“世人向来只见繁花,不见风雨,他们总以为神仙无所不能,跳出生死轮回,逍遥自在,了无牵挂,无拘无束,却不见道人日夜苦修仍抵不过天劫一道雷霆的无奈,不见道人因果缠身,明知死境却无可奈何的绝望,少年人,仙道绝非是你想的那般轻松,境界之间有大恐怖,珩玉今日身陨道消,又何尝不是他的劫数,诸般因果加身,纵天数模糊,他又岂会不知此局凶险,奈何,奈何……”道人言语间尽是无奈。

“既然前辈不是珩玉,敢问您是?”萧殊回神问道。

“我是他的元神道剑,素问,当初珩玉本打算将我留在剑阁,是我执意要跟他来,这些年若不是他苦苦支撑,保我不受魔元侵染,恐怕我早就神消了。”素问悲戚道。

这时萧殊才明白,为何方才红叶剑会鸣蝉不休,原来面前这位道人竟是珩玉的元神道剑,难怪剑意如此纯粹,这么说来……难不成红叶剑也……

萧殊心念一动,红芒自眉心飞出,红叶剑悬于身前,仍是鸣颤不休,似是在应和萧殊的剑意,又似在挑衅素问,若非萧殊剑意压制,恐怕红叶剑早就飞出去了。

“哼,你这小剑怎如此狂妄,真要与我比较,再随你主人修个万年吧。”

素问冷哼一声,剑鸣霎时响彻天地,彻底盖过了红叶剑的鸣颤声,就连萧殊都有些失神,红叶剑这才乖乖的回到萧殊手中,它总算感受到了两者的差距。

“呃……素问前辈,抱歉了。”

萧殊尴尬的替红叶剑道了个歉,心中可谓古怪到了极点,随着剑道修为的加深,他早就察觉红叶有灵,不属凡剑,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元神道剑竟还能化作人形,若真到了那一天,红叶剑也化作人形与自己面对面时又该是何等诡异的场景?

“少年人,你飞升误入虚灵界,这背后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封禁一事你已经都知道了,我也不再赘述,此番入你识海本也有私心,珩玉虽死,但我想将他的天颂三莲带回登仙道去,让那群伪仙好好看看,这个道心有瑕的人可比他们要强的多。”

是伞非剑·虚渊篇

“既是如此,素问前辈怎见面就动手,莫非想试试小子的实力不成?再者,封禁一事连珩玉和玄一前辈都没有办法,小子区区结丹境又如何能破除的了?”萧殊不解问道。

“我出手可不是为了测你实力,而是为了亲眼看看你所修的剑道如何,珩玉他这一世在仙法道术上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可谓天赋平平,全靠苦修,但他在剑道上却不弱于任何人,九阳剑诀是他一生的心血,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它就此失传。”素问轻描淡写的说道。

“前辈的意思是要将九阳剑诀传于我?恕晚辈不懂,珩玉前辈生前座下难道没有弟子不成?纵是没收徒,亦可将剑诀留在太虚宗或剑阁,将来自会有传人出现,何来失传一说?”

萧殊非但没有喜悦,反倒心生疑惑,珩玉修得无相境,换句话说就类似于凡尘境的天玄境,几乎站在了登仙道的顶端,如此修者座下岂会没有弟子?况且太虚宗和剑阁又岂会任由九阳剑诀失传?

“我且问你,何为剑?何为道?何为剑道?”素问反问道。

“剑为兵,兵为凶器,无论理由是什么,剑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故而剑为杀,至于道,生老病死,花开花谢,一棵树,一条河,一段情,万事万物皆为道,道是源,是规律,亦是变化,小子浅薄难以描述,还请前辈不要见笑,至于剑道,剑本就是道的一部分,故而剑道这个说法虽然没错,但若是想以剑证道,却是骑驴找驴罢了,对剑者而言,剑便是道,道便是剑,无物可证,无道可证。”萧殊思索了良久说道。

“有此悟性,也难怪你的剑会如此轻狂,你是不是觉得,这种道理连你这个初入仙道的人都懂,登仙道的仙人们岂会不明白?那我便告诉你,他们不懂何为剑,他们只知如何避劫,如何推演天数,如何延寿,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杀人利器而已,这种想法本是没错的,然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珩玉的那几个弟子,在我看来无一人有资格学九阳剑诀,至于剑阁,那可不是什么授徒的宗门。”

素问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却只有一句话是重点,珩玉的弟子们根本没资格学九阳剑诀,他看不上,也教不了。

“前辈如此青睐,小子惶恐,只是……”

萧殊并非不愿意学九阳剑诀,只是他有心创造属于自己的剑,好不容易摆脱凡尘剑道的影响,此刻若再学九阳剑诀,自己的剑又会受其影响,到时候再想摆脱,恐怕难矣。

“如你这般心气高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别人苦求都学不到的九阳剑诀,你竟还要拒绝不成?”

素问只觉得荒缪,九阳剑诀名震仙魔两道,谁人不知,纵是在剑阁那也排的上号,小小结丹境剑修竟还想着如何委婉拒绝,岂非可笑?

“素问前辈好意,萧殊心领,不过凡尘境时曾有一位道人说过,仙凡最大的区在于道的铭刻,唯有成就此身的道,方能称仙,那些只知道修习功法,追寻前人者根本称不上仙,无非是一群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罢了,纵然得天地之造化,明日月之玄机,可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道,便没有立身天道的根本,一旦劫临,必死无疑,小子虽只是区区结丹境,算不得什么,但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望前辈见谅。”萧殊不卑不亢的说道。

“区区凡尘境的道人竟能说出这番话,他的道号是什么?”素问蹙眉问道。

“本名不知,他说自己叫王半仙,当时不觉,现在想来,他或许也是一位下凡的仙人。”萧殊感慨道。

“王半仙?想来应该只是个化名,你说‘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见过其他仙人?”

素问抓住了萧殊这番话中的一个关键点,心中震惊不已,凡尘境虽广袤无边,可天地元力比登仙道要稀薄太多,红尘浊气更是让修者忌讳,莫说仙人了,便是鬼道渊的妖魔也不愿意去,怎么听萧殊说来好像还不止一个仙人似得。

“小子的确还见过一位仙人和一位妖魔,那位仙人名唤汪越,道号北辰君,妖魔名唤弥罗……”萧殊也没有太多隐瞒,将凡尘境发生的种种告之了素问。

素问听罢蹙眉思索了许久,北辰君和弥罗他都不曾听闻,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自己和珩玉离开登仙道千万年之久,纵然对仙人来说,也是太长了,只是这一仙一魔,还有那不知身份的王半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牵连,鬼道渊不顾天道,强行封闭凡尘天门,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北辰君不成?

“那道人说的是不错,前人道,后人若只是学,终有尽头,但你却是理解错了,我且问你,若你从来没有接触过剑道,无人领进门,谈何成就自己的剑道?若人人皆是如你这般,又有多少道能流传下来?自古师授道一,弟子学一,明二,悟三,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唯有如此方成百家争鸣,你的想法是没错,却忽略了最关键的点,那道人所言阐明了仙凡的区别,可难道他就没有告诉你,仙本是凡成,何为凡?凡便是学的阶段,若是学都不学,却妄言要明悟自身的道,岂非贻笑大方?”

素问这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萧殊立于原地,似被雷霆击中一般,久久没有应声,素问所言并没有错,如果没有白使教自己剑法的话,自己连剑都不会用,遑论明悟自己的剑道,自己对别人的剑道讳莫如深,原因还在于当年南城那一夜强开天门,剑聚百万,最后却因为无法驾驭如此庞杂的剑道,被天雷打散了剑龙,以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无法握剑。

别人的剑道终归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凭空而起的万丈高楼,无根无萍,天劫之下一触即溃。

思索许久仍是没有答案,萧殊便将心中疑惑告知了素问,但求一解心中疑惑。

“你的剑在哪?”素问反问道。

萧殊下意识唤出了红叶剑,持剑在手,却仍不知素问是什么意思。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它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你还在找什么呢?”素问浅笑道。

萧殊心中似有明悟,好像知道了什么,但还不够清晰,仿佛隔了一层薄纱,答案明明就在眼前,可不管怎么伸手都触碰不到,他蹙眉苦思,面色忽晴忽阴,眼神闪烁不定。

红叶剑轻轻鸣颤,似乎在为萧殊着急,素问见状不由笑道“你着急有什么用,有些路得自己走出来才是,我帮不了他,你也不行,你若再烦他,也许下一秒他就走火入魔了也说不定。”

红叶剑似是被素问给唬住了,果然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任由萧殊细细端详,红叶剑,剑身猩红细长,宽约一指,霜刃遍布花纹,剑柄处仅仅缠着白布,没有护手,单从形状来讲甚至算不得一把标准的剑,又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把伞……

伞?

萧殊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忽然低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是我忘了……”

伴随着萧殊的呢喃,红叶剑砰然溃散,点点红芒重新汇聚在他手中,化作一柄红伞,伞面上纹着寥寥枫叶,其上还有一排小字:秋枫伞,红叶剑,霜雪独饮,古今几明月。残红折,芳菲歇,一夕烟水,何处寻故人?

“你的剑在哪?”

萧殊左手撑伞,右手指了指天空,道“我的剑在这。”

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面,道“我的剑在这。”

他指了指素问,道“我的剑在这。”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我的剑在这。”

“哈哈,那你手中的是什么?”素问朗声笑问。

“我手中的是伞。”萧殊答道。

“那我再问一次,九阳剑诀你学不学?”

“学。”萧殊淡然一笑。

“好,好,好。”

三声好,素问心中感概非常,这个心障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但萧殊仅凭自己这番话便从中走了出来,悟性何止是高,简直是夸张的恐怖,难怪他能以剑道开天门,九阳剑诀有此等传人,珩玉若知也当欣慰了。

……

且不说萧殊和素问在境界中的对谈解惑,外头白君和玄一早已经开始交手,刚开始玄一还处处防守,相让,便是不愿意让天颂三莲染了血,奈何白君心中暴怒难抑,出手越来越重,动辄山崩地裂,海浪卷席,万里风暴不休,纵是玄一不惧,但一边要护持三莲不散,一边又要防守,渐渐的也有些应顾不暇起来。

“你真要逼我不成?”

玄一身若磐石,立于三莲之前,任凭白君千般手段不退半步,不过她的耐心也逐渐消耗殆尽了,若白君再不听劝告,她便不会再留情。

“逼你?哈哈,你们追杀赤的时候,可有人逼过你们?虚魔又如何,当着我的面杀我龙族,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

莲花魔染·虚渊篇

“一人拦一个,有问题吗?”

素问不等萧殊回答,化作一道金芒朝玄一掠去,到底是无相境的元神道剑,纵然没有珩玉主导,出剑亦是骇人,九阳剑诀一出,焚风席卷千里,千里冰原恍若炼炉炙热。

萧殊转头朝白君方向望去不禁喃喃道“……好像有。”

……

“珩玉?不对,你不是他,你是……素问?”

玄一见素问持剑斩来,一时间竟有些恍神,不单单是外表,就连那孤傲的眼神,出剑时的气魄,皆一般无二,可珩玉已经神散道消,剑阁云策君也随风而去了,只余下自己身后的天颂三莲。

“珩玉神散道消,素问比玄君更难过,可现在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玄君何不就此罢手?”

“罢手?若非她咄咄逼人,我又怎会出手?我一心护持天颂三莲,你不去阻她,反倒来拦我,素问啊素问,珩玉若知你如此该是何等心寒?”玄一厉声喝道。

玄一先是见自己一席话将珩玉给说的神散道消,本就懊悔恼怒,又被白君一而再的相逼,此刻已然是动了真怒,眼见素问一剑打散了灵潮,玄一心中怒意更甚,她右手一引,只见那原本散去的灵潮化作千万丝线,竟是死死缠住了素问。

“玄君!你常说不要忘了自己是谁,素问敢问一句,现今的玄君可还是当年北荒玄海那位上善若水的仙人?”素问朗声道。

“我……”玄一闻言不由语塞。

素问屈指一弹剑身,铮铮剑鸣霎时震断了丝线,玄一此刻修为十不足一,但素问却比她更加不如,他身为珩玉的元神道剑,珩玉神散之时,他本也该随之神散剑折,奈何珩玉早年散去仙道修为之时,为了不让素问被魔所染,便将两者的连系彻底切断了,这导致了素问虽仍属仙剑道兵,却也大不如前。

“玄君且慢动手,还请听我一言,珩玉之死非是您的过错,他早知自己有此一劫,您可知他为何愿意带我来虚灵界?因为珩玉曾说,若是我成魔,你便斩了我。如今他虽神散道消,却也不曾入魔,天颂三莲,已是他最大的安慰,玄君啊,我并非是阻你,我是在救你!”

素问所言字字心惊,玄一神色不由黯然,原本抬起的手也慢慢放了下去,她自顾自喃喃道“死局难解,是仙是魔还有什么分别?”

“若您已然成魔,那此局便真的死了,但我敢问一句,您是魔吗?”素问高声问道。

“……”

玄一沉默不言,这个问题她不愿答也不敢答。

“玄君!还请您告诉我,您是魔吗!?”素问再度厉声喝问。

玄一身形微微颤抖,她转身低头注视着珩玉留下的三莲,随之又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是。”

素问闻言紧绷的内心顿时松了一大半,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若此局真是死局,灵尊如何敢与弥忏赌斗,那个境界的人,因果天数皆在一念,就连他们都能想到的事,灵尊如何会想不到,此局自然是有解的,至于如何解,其关键还在这个飞升误入虚灵界的萧殊身上。

“那小子身上有太清境道者留下的道印,我无法窥探,还需您来解印才行,想来应该是登仙道有了动作,毕竟过去千万年了,说不得当年的死局已经有了解法。”

素问长长的出了口气,回身朝萧殊的方向望去,不过他心中仍是怅然,珩玉已死,纵然回了登仙道又能如何,自己也不过是一柄无主且受损的道剑罢了,只待下一次天劫落下,也许……

“何必说的这么勉强,你本就不是魔啊,玄一,我才是魔……”

那个声音犹如毒蛇吐信,惊得玄一如遭雷劈,身形摇摇欲倒,仙人本是无泪,可为什么……为什么……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径直朝三莲落去。

‘她’试图伸手接住这滴眼泪,可不知为何,手却怎么都动弹不了,玄一红着眼睛道“我事事都阻不了你,可唯有这件事,你别想拦我。”

“你疯了!?天颂三莲乃至圣之物,你这么做只会让它被魔所染,这可是珩玉最后的痕迹了,你连它都不放过吗?你这个女人何其歹毒!”‘她’歇斯底里的吼道。

“你我本为一神,分化出你这等东西,我承认自己歹毒。”玄一心中冷笑着回应道。

“你当真不想活了!?若被素问察觉,天下虽大,再无你我容身之处,届时登仙道杀你,鬼道渊亦要杀你,你这么做除了让你我陷入死境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她’质问道。

“因为……我想起来了,我曾经也是仙啊。”玄一笑道。

晶莹的泪珠坠落在莲花上,即便‘她’全力争夺控制权,仍是没能阻止这一幕的发生,泪珠砸的花瓣稍稍朝下一弯,又回弹了回来,可那与泪珠接触道的地方宛如被火灼烧一般升起一阵黑烟,至圣至洁的天颂三莲竟是逐渐散发邪异魔气。

“可笑……哈哈……可笑至极,你也算仙,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如果你真是那上善若水的仙人,不,哈哈,若是如此你根本就不可能成仙!也不可能分化出我来,更不可能入了此局,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却想回头!?玄一我告诉你,晚了!晚了!”‘她’立刻出手将染黑了快一半天颂三莲收入识海,并未被素问察觉。

“玄君,您怎么了?天颂三莲呢?您收起来了吗?”素问眼见萧殊拦下了白君,回身却见玄一闭目站在原地,不言不语,而地上也不见天颂三莲,他虽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三莲我收起来了,若此局真有解法,说不得还能将其带回去,也算给太虚宗,给剑阁一个交代,让那群伪仙好好看看,到底是谁道心有瑕,到底是谁愧对仙这个字,走吧,且让我看看,这道印是那位仙长所留。”玄一笑道。

“好。”素问点头道。

……

“那两个虚魔杀了赤,你却要让我罢手?我管它什么登仙道,杀我龙族,都该死!”

白君余怒未消,任凭萧殊说的天花乱坠,她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虚渊已成地狱,悬顶之剑终是落下了,只是落得太快,太早,太让人猝不及防,湫又下落不明,一切都结束了,什么登仙道与她何关?

“你要报仇,我不拦你,但我就问一句,你真杀得了她吗?”

白君要为赤报仇,于情于理萧殊都没有理由拦她,可有一点,白君真能杀得了玄一吗?答案显而易见,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哪怕玄一放弃抵抗,任由白君施为,恐怕也难伤其分毫,真要激怒玄一,恐怕到时候死的是白君,当然了,白君身受血咒,哪怕死了也能重生轮回,继承记忆,可这件事萧殊并不知情,他与白君定下了血契咒缚灵约,白君若身死,他也活不了,白君这种明显找死的行为,他不得不拦。

“你是怕我死了连累你?”白君冷笑着反问道。

“直白的说,是。”

萧殊不喜欢说什么漂亮话,若没有灵约束缚,他绝不会拦白君,不干涉别人的选择,不惹因果,这是他一贯的准则,不过这一次涉及自己的生死,他就不得不插手了。

“你!?滚开!你若再阻我,信不信我连你也一块杀了!?”

白君不由为之气结,当即凝聚灵力,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对灵力的控制力不知为何大幅度下降了,别说龙族秘法了,就连最为普通的咒术都无法轻松施展,她转而怒视萧殊厉声道“你做什么?!”

萧殊摇头道“我也不愿如此,但你执意不听的话,我没有办法,白君,死其实很简单,闭了眼,咽了气,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什么痛苦都没了,我承认,这何尝不是一个解脱的好办法,活着要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是啊,既然如此,何不一死了之呢?”

“你这算是在劝我?”

白君越听神情越是古怪,她被萧殊说的一头雾水,连生气都给忘了,他这也算是在开导自己吗?

“可是啊,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所牵挂的,关心的,喜爱的,哪怕是憎恨的,统统都会烟消云散,唯有虚无,没有尽头的虚无,那种感觉比活着的痛苦更甚百倍,千倍,玄一乃无相境的仙人,高我三个境界,纵然化身虚魔,修为不复当初,但依旧不是你我所能敌得过的,白君,你要报仇我不拦你,可你要送死的话,我要劝你一句,到此为止吧,其实纵然你不杀她,她也……”萧殊叹了口气,玄一此刻的处境比死也好不到哪去。

“怎么,你是认定了我在送死?”白君怒极反笑。

“那条龙是我与珩玉所杀,你要报仇可以,珩玉方才已经神散道消,你不必再寻他了,至于我……还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待到时机成熟,我会自斩赎罪,以偿业果,若你执意要亲手杀我也无妨,这幅身躯我本就难回登仙道,与其以魔身长存世间,倒不如借你之手了解这一世因果。”

劫缘一念·虚渊篇

玄一说的诚恳,白君也知晓自己不一定就能杀得了她,但心中恨意仍是难消,她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我不管,有什么目的也与我无关,但你在我面前杀龙族子嗣,若换做以前,单凭这一点我必要杀你,不过今日我可以罢手,希望你记住现在说过的话,萧殊,湫总说你是解封之人,我最后再信你一次,望你好自为之。”

还没等萧殊说话,白君飞身云端之上,显化万丈龙身,翅膀微微一震,便消失在西方的尽头,狂风随之卷席而来,目之所及云雾尽散,阴雨骤停,唯见天空月明星稀。

白君放弃报仇一来是没把握杀得了玄一,二来也是有更重要的事,她必须将虚渊发生的一切告知炎君和明君,她管不了其他各族,唯有龙域她不得不管,否则这千万年轮回的意义何在?

“玄君你真的要……”素问跟在玄一身后欲言又止。

玄一没有理会,她径直来到萧殊身前“你若信我便放开心神,这也许是破局的关键,不过也可能是我多想了,若是那样的话我虽必死无疑,但你仍有可以照我之前说的,隐没气息,寻个地方藏起来,莫要让其他虚魔察觉你的存在,纵然外界尸山血海,你也千万不要现身,如此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前辈说笑了,我此生什么都不求,只愿问心无愧,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萧殊别的没有,剑倒是有一柄。”

萧殊洒然一笑,说罢便闭目放开了心神,任由玄一施为,这么做是极为冒险的行为,若玄一想要对其不利,顷刻便能让他身陨道消,但萧殊自然也留有后手,其一是舞蝶剑,他早已分化出了一股神念寄予其上,其二便是手腕上的佛珠,那位数次救他于生死危难间的红衣人。

玄一手指点在萧殊眉心,晦涩咒文顺着她的指尖逐渐灌入萧殊识海,时而蹙眉,时而迷惑,素问在她身后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玄一。

“找到了。”

片刻之后,玄一舒眉浅笑,从萧殊眉心摄出一道肉眼难见的白色细丝,但她打量了片刻之后,眼神忽然就变的惊慌起来,心中懊悔不已,好在这一幕萧殊和素问都没有看见,但她心中仍是惊疑不定“玉凰仙遗的冰弦?这怎么可能,当年我离开登仙道之时,他便已生五衰之相,纵有殊胜之善根也难挽道消下场,怎么会……”

心念未定,玄一便觉周遭一切仿若静止,无论是身前的萧殊还是身后的素问,全都没了动静,天地陷入死寂,似乎这个刹那,她所处的时间和空间都被独立了出来,玄一心神不由为之一震,纵观登仙道,能做到这种事恐怕也只有那几个的老东西了,而他正在此列。

“玄君,这次当真是好久不见了,算算时间,千万年不止了吧,当年琴宴一别竟险些成了永别,这些年老道可想念的紧啊,不知在虚灵界过的可好?”

素衣皓首,头戴玉冠,手持拂尘的道人站在玄一身前,面容清瘦,算不得多英俊,却给人一种面善的感觉,明明知道这不过只是他留下的一抹神念罢了,但玄一心中仍是难以平静,她强自镇定道“玉京前辈,莫非您在他身上留下道印,就是为了来取笑玄一不成?”

“非也,非也,玄君莫要生气,老道这不是见了熟人,便忍不住想要多聊几句嘛,嗯?云策君道消了,唉,他若能熬过此劫,说不得便能道入太清,成就半圣,看来老道还是晚了一步。”玉京摇头苦笑道。

“玉京前辈,当年您不是已经……”玄一欲言又止。

“天人五衰?哈哈,不可说,不可说,说了便破了,破了便醒了,醒了老道就要死咯,虽然老道早已堪破生死,不惧轮回,但能多活几年,谁愿意去死呢,太清境可太难修了,若转世重来,实在没什么把握,玄君,心不昧则道不散,仙非仙,魔非魔,劫亦非劫,很多时候解铃还需系铃人,谨记,谨记啊。”玉京意有所指的说道。

玄一思量了许久也没明白玉京这番话的意思,但她也不关心这些,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玉京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她蹙眉环顾周遭,一副想问却不敢问的模样。

“玄君,你真以为灵尊会赌必输的局吗?也许在你看来,此界已成死局,可在我看来,胜负尚且未知,此刻的虚灵界就如同一幅画,其上的每一点墨水,皆是因果,但这幅画尚未完成,那两位仍在落笔,所以最终会呈现出什么,没有谁能预测的到,你可知此局最为关键的是什么?”

玉京拂尘一挥,两人眼前景象骤然变化,面前是一张大到难以言喻的白纸,它比天空还要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唯有洁白无暇的纸面,可渐渐的,纸面上多了些许黑点,它们彼此勾勒,成了山,成了海,化鹰,翱于九天之上,化龙,潜于沧海之渊,亦或化作蝴蝶,飞于花间,化作雨水从云层坠向地面。

“玄一不知。”

因果为墨,天地为纸,那该是何其玄妙的境界,圣人手段实在难以想象,玄一看的目眩神迷,心神险些失守,玉京再三呼唤她才回过神来。

“其中关键,便是楔子,以因果作画,自然不比正常的作画,可随意落笔,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纵然画的一团糟大不了就重来,可这幅画是没办法重来的,纵是圣人也无法抹消因果的痕迹,它需要一个楔子方能落笔,灵尊与弥忏圣者此番赌斗,胜负便在此处,当年你散去仙道修为,借鬼道渊之手入虚灵界,沉眠虚渊千万年之久,当然只看得见他们的手段。”玉京笑道。

“您的意思是登仙道一直都有所动作,只是我身处虚灵界,看不到而已。”玄一试探性的问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几个老家伙啊,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真身藏的找都找不到,可真要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都跳了出来想争一份功德。”

玉京嘴角微微上扬,挥袖散去了画卷,他倒是乐得看那些老家伙跳出来争这份功德,如此自己也能轻松一些,这场赌斗可不仅仅涉及虚灵界的归属,无论是对他,亦或是对鬼道渊的五位半圣来说,其背后还有着更深远的意义,争吧,争吧,到最后你们终会明白,何为劫非劫。

不知为何,玄一忽觉一阵心悸,莫名寒意从脚下升至头顶,毛骨悚然,若是她只是个凡人,自是不会在意,可她毕竟曾是无相境的仙者,对这种异样的感觉最是敏感,虽然玉京没有明说,但她依旧能察觉到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玄君,还有三十年,三十年后无论胜负,尘埃落定,至于其他的,你也不必再问,恕老道不能多说,若是有缘,老道期待与玄君再论琴道,若是无缘……便来世再见吧。”

“可是此界虚魔已达临界,罗残灵复苏,想来其他星辰情况也相去不多,别说三十年了,以现在虚灵界的状况,恐怕不出半年便会被彻底清扫干净,况且就算还有三十年,我又能做些什么?”

玄一越听越迷糊,怎么就还有三十年了,罗残灵复苏,虚魔将倾巢而出,吞噬一切可见的生物,纵然寻常虚魔没有她这么强大,但也绝不是现今虚灵界灵士们能够抵挡的,不出半年,虚灵界九成以上的生物都将死绝,半圣复生,封禁与内而外被破除,输掉赌局,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可说,不可说,因起自成果,果成又是因,你届时自会明白,至于现在,顺应本心即可。”

玉京微微一笑,俯身坐在地上,双手抬起时膝上竟是浮现出一张古琴,玉京闭目将双手覆于弦上,片刻之后,缓缓睁眼,屈指轻轻拨动,起初还有细微琴声可闻,但随着玉京拨弦的速度越来越快,琴声愈发微不可闻,直到最后,唯见琴者拨弦,却是不闻琴声。

“大音希声,大雅无曲,大道无弦,这是……太上神天曲?”

弦为希声者,大音至静,通乎杳渺。游神九霄上,出有入无,谓之道,弦为无曲者,心无尘翳,意化闹静。所出皆至音,大雅依归,谓之道。弦为无弦者,其声愈希,俱似大道。天地在指间,浩然快哉,谓之太上神天曲。

玄一心中惊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玉京居然能够仅凭一道神念便能奏出他的成名琴曲神天,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但她明显能感觉到,玉京抚琴可不是因为什么闲情雅致,他竟是要以神天之力,强行封锁虚渊,阻止罗残灵的复苏。

一者是半圣罗的残灵,一者是半圣玉京的神念,按理说玉京没那么轻易得手,奈何罗的残灵虽然复苏,却没有相应的元力支持,单凭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和玉京神念相抗衡,两者差得太远,玉京非常轻易就封禁了此处虚渊。

“玄君,我能做的只是神天封锁虚渊三十载,至于破解之法,还需你们亲自去寻,这世间事啊,变数太多,巧合也太多,终究不是一步一子的棋局能够相比的,天地焉有私情,是劫是缘仅在一念间。”

天数定数·虚渊篇

琴声止,道人散,唯有玄一站在原地久久出神,手中冰弦不知何时已经消散,这是她第二次见玉京,还是那般让人捉摸不透,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纵然当年天人五衰之时,他依旧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如此心境,纵是不夜天的圣人恐怕也不过如此,她甚至怀疑玉京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玄君,您怎么了?这道印到底是谁所留?此局可有解法?”

素问似有所感,却又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玄一取出道印之后就愣在了原地,几乎一眨眼的时间,她手中道印的气息便消失了。()

玄一回过神来,瞥了一眼素问叹气道“我当是谁,竟然是他,你应该也认得,凌烟阁主,玉凰仙遗之主……”

“这……”

玄一还没说完,素问便是意识到了她说的是谁,那位以琴入道的仙人,常年隐居在凌烟阁,无人识得,凌烟阁也没有什么名气,若非荒诀一役,恐怕登仙道至今都不会知晓玉京的存在,更不会知道,以琴入道的修者竟能如此恐怖,一曲太上神天,鬼道渊半圣亦要退避三舍,可问题是,玉京早年已显现出天人五衰的迹象,甚至开始为玉凰仙遗找寻新主,希望将太上神天曲传承下去。

按理说千万年过去了,任他太清半圣,修为超凡入圣也不可能在天人五衰的状态下活这么久,应该早已经入了轮回才对,怎会是他留的道印?

玄一知晓素问在想什么,但她也有太多疑惑想不通,只能摇头道“你不必问我,我也不知为何,方才玉京前辈以太上神天曲封禁了此地虚渊三十载,我问他可有解法,他也不说,只让我们自己去寻,唉……”

她虽然表现的很遗憾,失落,可实则心里恼怒非常,若非忌惮登仙道手段,她也不会探查萧殊身上的道印,原本要不了半年,此处就会被虚魔清洗一空,其他星辰想来也差不多,待到五位半圣复生,由内而外突破封禁,任他灵尊如何手段,也改变不了虚灵界的结局,届时她亦能顺利脱离此界,按照之前的承诺,那位便会助她分神归一,突破**颈,跨入半圣之列,这下倒好,玉京横插一手,打乱了她全盘的算计,恐生变数。

虚渊被封禁,这颗星辰的清扫便不得不推迟三十年,罗的残灵难以归位,三十年之内亦无法复生,破解之法对登仙道难,对鬼道渊也同样很难,这场搏弈本是平等的,只不过鬼道渊愿意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只因虚灵界对他们而言是无可替代的,登仙道则不然,对绝大多数的修者而言,什么仙魔之争,大义,苍生,这种虚名由头可抵不过自己这一世修行。

许多仙人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了心气,或者说他们自认为明白了因果,明白了天数,明白了很多事早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纵然插手也不过徒惹灾祸上身,加重修行劫数而已,于是他们将自己的剑收回了鞘中,千年,万年都不曾拔剑一次,忘了凡尘境的一腔热血,忘了诛魔斩妖的初衷,更忘了自己是谁。

修仙,修仙,最后却修的仙非仙,魔非魔,失去了本我,境界越高越是畏首畏尾,生怕有一天劫落道消,却还不如那鬼道渊的妖魔来的洒脱自在,当真讽刺。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素问蹙眉苦思不解,他知道玉京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只是单单封禁此地虚渊三十年真就能寻得破解之法吗?这点他心里完全没底,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玉京无非是帮这个星辰的众生延长了三十年的寿命而已,这柄剑终究还是要落下的,况且封禁之前,已经有成百上千的虚魔离开了虚渊,他和玄一自然不惧,可此界众生该如何抵挡?

玄一心中微微一动,玉京之前那些话看似什么都没说,但若他真的有心阻止鬼道渊的话,怎么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方才那番对谈中,定然有什么细节被自己给忽略了,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等下去,必须要阻止玉京,阻止登仙道,否则不仅仅是鬼道渊功亏一篑,她也会失去一切。

“没说,我们深陷局中,身不由己,能做的实在不多,不过既然玉京前辈出面了,想来登仙道应该有了动作,等吧,三十年为期,倒时自有定局。”

玄一腾空而起,她不欲久留此地,珩玉死了,特别是素问,若是被他察觉自己的变化,恐怕又要费上一番手段,倒不如先行离开。

“玄君何去?”素问不解的问道。

“玉京前辈虽封禁虚渊,可你不是不知,已经有不少虚魔出世,此界众生修为浅薄如何抵挡?登仙道虽然有了动作,但三十年时间,若无人阻止虚魔,人都死完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素问闻言只得目送玄一远去,她说的没错,当年珩玉愿意入局亦是为了虚灵界的众生,阻止虚魔的屠戮,哪怕最后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但此刻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直到玄一离开时,萧殊仍是未醒,正当素问打算摇醒他的时候,萧殊却突然睁开了眼,他深深看了一眼玄一远去的方向,忽然问道“素问前辈,你觉得人为什么会变?”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在北风城还有几个朋友,故此想先回去告个别,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过绝情了些,素问前辈若是不忙的话,不妨陪我走一遭如何?”

萧殊摆了摆手,慢悠悠的朝北风城的方向走去,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方才玉京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三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玉京不说,他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真正的胜负手居然是这个,可这种事要他去办的话,还真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更让他诧异的是,当年那个看似神棍的王半仙,居然真的是仙人,而且还是仙道半圣之尊。

莫非自己误入此界也是他搞的鬼?

他为什么偏偏选了自己?

种种疑惑萦绕在萧殊脑海,他也想问,可惜玉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勾肩搭背的说了一通就扛着神机妙算的招牌离开了他的识海,美名其曰是特地为了救萧殊脱离苦海而来,还是那副神神秘秘的神棍口气,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就差没伸手要钱了,萧殊都怀疑他到底是怎么修得太清境的,莫不是连老天爷都被他给哄骗了。

对于萧殊莫名其妙的问题素问也没多想,珩玉死的时候,他本打算跟着玄君,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首要的是把九阳剑诀传给萧殊,至于玄君的安危自是无需他来担心,反倒是萧殊,虽然只是一个结丹境的剑修,但其在剑道上的资质的确罕见,万万不可出现差池,既然登仙道已经出手,更有半圣玉京出面,那么后续的事也不用自己操心,此刻萧殊才是他最关心的点,念及此处,素问化作一道金光没入萧殊的身躯。

“你是谁?怎会在他识海?”

“素……素问前辈,我……我……我是……”

蝶的神念都变得断断续续,甚至无法清楚的表达意思,她本以为萧殊的剑意就已经够恐怖了,哪知素问的剑意比萧殊压迫感更强,即便初入忘我,可这种宛如蝼蚁仰望巨龙般发自内心的畏惧是无法彻底抹灭的。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竟是一缕残魂,怎么,你还想借他的手复生不成?”

素问轻易便看透了蝶的状态,他记起来了,方才正是这缕残魂不顾生死,挡在了珩玉与玄一面前,反倒逼得萧殊不得不出面将她救下。

蝶沉默了许久道“活着已是万幸,不敢奢求复生。”

“你这女娃倒是知足感恩,不过你这个状态,以他现在的境界想要帮你恢复神魂,乃至复生,是绝无可能的,但若是他能离开此界,登仙道未必就没有办法。”

素问这番话看似是想要帮蝶,实则是为了萧殊着想,这一缕残魂很明显是个累赘,往轻了说是萧殊的负担,变相消耗着他的元力和神魂,往重了说,这很有可能是一劫,甚至会在关键时候,导致萧殊身陨道消,这种例子登仙道并非没有,以前就有一位仙人,因为道侣天资平平,境界久久不能突破,于是他便在其寿岁将尽之时,强行将她的神魂摄入自己的识海,想通过这种方法拖延时间,寻求复生之法。

可最后,不但道侣没能救活,连他自己也因负担太重,时间一长,神魂和丹元俱是衰竭,更为可怕的是,他的下一次天劫因此加重了十倍不止,两人皆化作了劫灰,此事一传开,登仙道的修者都引以为戒,不过那位是寿岁到了尽头,那个仙人想要强行逆天改命,这才引得天怒,蝶虽也是残魂,然寿岁未尽,说不得还真有转机。

虚界之城·虚渊篇

何为地狱?

眼前既是地狱,名唤绝望。

莫约两个月之前,虚界城。

虚界城地处并非是一座城堡,它是一座连绵上千公里的城池,是集各族之力所建造的,城高足有三百多米,皆由巨石筑成,哪怕几公里之外也能清楚的看到它所呈现出的灰蓝色,据传城墙内还编制了古老的咒术,它环绕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虚渊的外围,其余便是巡逻队主要巡防的地方,虚渊北侧被狭海所包围,城池则环绕南方,宛如一座与世隔绝的巨大孤岛,因此巡防的范围不算特别大,否则人手还真不一定够。

以烽火楼为界限,长城向东直到尽头的黑夜堡,笔直如剑,长城向西直到尽头的西海望,弯曲如蛇。

虚界城总共修建了三十三座城堡,当中绝大多数是营房,马厩,仓库,塔楼和一些附属建筑物,不过它们都没有外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城堡,这些建筑是为了帮助守境者配置人员,防御来自虚渊的威胁,然而事实上它每一次抵御的都是那些对虚渊有所觊觎的组织,真正来自虚渊的威胁,从未有人见过,甚至有人调侃,若是活不下去了,可以随便犯个什么罪,然后选择去虚界城当守境者,那是个饿不死,安心养老的好去处。

当年让各族为之尊敬的守境人,现在已经成了小偷,流氓,杀人犯的代言词。

天色渐晚,布兰登脱下厚重的铠甲,将手中无锋的长剑放到一旁的木架上,这些都是训练用的,如他们这些来自各国的罪犯,本就属于阶级的最底层,常年干着最幸苦的工作,却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在他原本的世界里,生死之间相隔的也许只是一晚上的寒冷,一顿饭的克扣,亦或者一顿鞭打。

布兰登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眯起眼望了一会西边火红的云霞,随即转过头冲着身前这群人渣吼道“今天训练就先到这,你们抓紧时间去洗个澡,吃点东西,晚上还要巡逻站岗,我给你们二十分钟,不过也别吃的太饱,要是谁站岗的时候睡着了,我就把他绑了扔到黑森林去。”

人群一哄而散,下午三小时的训练让他们饿的站都站不住,手中无锋钝剑重的像一座山,别说挥动,单单握着它都耗尽了力气,早就等着这句话了,洗个澡,吃顿晚饭是他们最惬意的时间,尽管只有三十分钟,那也是宝贵的三十分钟。

“看看这群废物,这么点苦都受不了,什么罪犯都朝我们这扔,真不知道有什么用,咱们这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缺人,而是人太多了,就算真要送人来,也挑几个健壮些的,这些瘦不拉几,皮包骨,脑子里只有女人和钱的废物啊,我看直接处死得了。”

身穿黑色粗布衣的迪克走过来拍了拍布兰登的肩膀,黑色卷发下灰蓝色的眼睛透着对那群人渣的鄙夷和轻蔑,他满脸的胡渣,看上去非常削瘦,莫约四十多岁的样子,但布兰登知道,迪克的剑是锋利无比的。

“哈哈,照你这么说的话,当初咱俩不也被处死了,哦不对,是我会被处死,你当初刚来的时候我可记得,你可胖的像头猪,毕竟贵族子弟,哪像我啊,瘦的皮包骨头。”布兰登调侃着笑道。

“放屁,我那不叫胖,那是壮,算了,懒得跟你扯犊子,这批新人再练三个月也差不多了,我看全调派到黑夜堡去得了,他们那不是一直申报缺人嘛,省的浪费粮食,咱们这人手也足够多了,你看怎么样?”迪克皱眉说道。

“缺人?你信吗?我宁可把他们留在这,也不会调派他们去黑夜堡,既然人都送到我这了,去留自然是我说了算,除非他们罢免我冬日城执事官的身份。”

布兰登冷笑了几声,转身朝屋内走去,迪克在他身后干笑了两声道“布兰登,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你跟我说没关系,可别到处去说,万一你真被罢免了执事官,去当了个工匠修补长城,又或者当个了事务官养马去了,我不就被赶鸭子上架了嘛,到时候这批新人该恨你了。”

“你巡逻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布兰登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对这个老朋友说,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当初他来虚界城之前,本以为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阶级区分,没有政治斗争,有的只是坚守长城的信念和守境人的荣耀,但这二十多年的摸爬滚打下来,当他成为了冬日城执事官的时候,回过头再看,才发现自己错了,错的非常离谱。

这个地方由内而外早就烂透了,一轮又一轮的替换,老一辈或死去或离开,新一辈接替,漫长的岁月中,虚界城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稍显破旧了些,可人心却早已经变了,他不希望看见自己的老朋友也陷入这个深不见底,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沼泽中。

“开玩笑,我现在是什么体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你回来,咱哥俩好好喝上几杯,这鬼地方啊也就这点乐趣了。”

迪克冲上去锤了一下布兰登的肩膀,随即朝自己的小队走去,他要是不说解散,让他们去休息的话,他们会一直这么站下去,在虚界城,命令是绝对不允许违抗和质疑的。

布兰登神色黯然的笑了笑,是啊,这个地方也就这点乐趣了,明面上可以轮换,可每一次轮换的时间却有整整五十年,对精灵族,兽族,巨魔族而言,五十年并不算长,可对于人族,矮人族,地精族这些弱势的族群而言,五十年基本等于一辈子,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不公平的对待,而自己距离下一次轮换还有二十多年,能不能活这么久还是个问题,

他转身回到了执事官专属的房间,靠坐在木椅子上,沉默的注视着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怔怔出神,思绪渐渐回到了那天,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雪夜。

没有人喜欢贫穷,愿意忍受饥饿,可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生而为奴还算是好的,起码活着,很多孩子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扔到河里淹死了。

贫民,奴隶能做的只有被迫接受,去习惯这种生活,不要命的干活,尽其所能的服侍富人和贵族,取悦他们,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别说什么反抗,奋斗,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妄图以个人去挑战阶级是连白痴都不会去做的事。

布兰登是一个女仆的儿子,他很想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但母亲总是应付的说父亲死了,他每天都被母亲逼着学习各种礼仪,熟悉各种菜肴的做法,名酒鉴赏,水晶银器的保养,这让他一度很反感,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学这些东西,直到有一天母亲带他去了贫民窟。

随处可见的腐烂尸体散发着恶臭,地上遍布屎尿,那儿的人都是赤膊,恶心的让人一秒钟都不想多呆,可那天,他被母亲逼着在那个地方呆了整整一天,布兰登吐了不知多少次,他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告诉他,如果不学的话,这个地方就是你未来的家,你会和他们一样,随地排泄,没有饭吃,浑身恶臭的死去。

那是布兰登第一次对贫穷和阶级有了最直观的认识,母亲希望他能够成为一名管家,这个身份比仆人要高得多,在她印象中,管家都是穿着华贵的衣服,吃着精致的食物,品鉴美酒,因为管家的形象往往代表了主人的身份,虽然不是权贵,却也不是仆人可以相比的,若是布兰登能过上那种生活,她就真的满足了。

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的带着布兰登去贫民窟,她就是要让儿子认清现实,认清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按照她的设想,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等到儿子成年,成为了贵族的管家,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也许将来某一天,攒下足够多的钱,就不需要在服侍别人了,可以自己做生意,哪怕只是开一家小商铺……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渺小的愿望却仍是被现实毫不留情的撕成了碎末。

布兰登十五岁的时候,母亲怀孕了,他当时几乎都要发疯了。

父亲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因为第二天深夜老爷就拿着一笔钱偷偷摸摸来到母亲房间。

布兰登起初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当他在门外偷听时甚至于说还有点开心,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父亲,虽然这个父亲从未叫过自己一声儿子,从未有过哪怕分毫关心,一直把自己当仆人看待。

直到那个人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走吧,带上这笔钱,带上你儿子,别再回来了。”

她沉默了很久,默默的接过了钱袋,在那个瞬间,布兰登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推开了门,不顾母亲和老爷的诧异,他走到这个‘父亲’面前,似哭似笑的问道“为什么啊?”

布兰登本以为这个人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他迎来的只是略带厌恶和排斥的眼神,如同在看异类一般,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右手轻轻抵在布兰登的肩膀,两人之间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那个力道不是很大,可对于布兰登来说,它却已经大到碾碎了他心里仅存的侥幸。

啊,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吗?

难怪母亲总是告诉自己,父亲已经死了。

布兰登只觉得恶心,觉得反胃,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从来都没有父亲,我父亲已经死了。”

说罢,他转身拿起母亲的桌子上摆着的裁布刀狠狠的捅了这个‘父亲’一刀,并且划伤了试图阻止他的母亲,他一边哭一边笑的冲了出去,大叫着把所有人都给吵醒了,他还记得,那天下着雪,很大的雪,赤脚踩在雪地里很冷,双腿很快就麻了。

弱懦之人·虚渊篇

“大人,该用餐了。”

屋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布兰登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即沉声道“进来吧赫兰。”

一个莫约十五六岁的男孩端着餐盘走进了房间,褐色卷发,脸上还有些许雀斑,他将晚餐放到布兰登的桌子上,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布兰登用餐,显得有些拘谨。

“怎么了?还有人敢欺负我的事务官不成?”

布兰登放下刀叉,他走到赫兰身前一把握住了赫兰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他一早就注意到了赫兰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些许淤青,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如果自己不问的话,他是绝对不会,也不敢说的。

“大人,这些伤是我自己……”

“赫兰,还记得我当初告诫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布兰登猛地将桌上的餐盘掀翻在地,面色铁青的注视着赫兰,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撒谎,不管是谁,不管用意是什么,他都绝对不会原谅。

“不准撒谎……”赫兰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

“是谁?”

布兰登深深呼了口气,渐渐平复了有些激动的情绪,他知道赫兰被自己吓坏了,但他就是没办法克制对撒谎者或试图撒谎者的怒意,哪怕是迪克对他撒谎,他也一样会当场翻脸不认人。

“乔森和威廉,他们是那群新来罪人的头,大人您平日里训练他们严苛,他们一直都是敢怒不敢言,但又不可能报复您,于是就私底下报复我,他们威胁我不要说出去,否则就趁我睡着杀了我。”

赫兰虽然双眼通红,带着哭腔,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哭,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守境者不需要眼泪,唯有荣耀和牺牲,他是宣过誓的人。

“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布兰登此刻才注意到赫兰的黑眼圈,这个可怜的孩子也不知忍受了多久欺凌,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难怪这半个月以来都是没精打采的,如果不是今天被自己察觉,他究竟能忍受多久?

“他们往我的食物里撒尿,还逼我吃下去,心情不好就打我,把我的床铺浸到水里,还……”

赫兰已经说不下去了,他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些画面,布兰登也没打算再继续问下去了,那群人渣本就是犯了罪被强行押送到虚界城的,本就是该被处死的人,这种人根本没有底线和人性可言,宣誓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等同于放屁,这些天的训练看来让他们心中积怨颇深。

布兰登抽出腰间的钢剑,将其递到赫兰的手中,冷声道“守境者没有懦夫,去,拿着我的剑,谁对你动过手,现在就去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放到我桌子上,我今天给你这个权利,但也只限今天,做不到的话,你就继续忍下去吧,我也不会再帮你。”

“可是……可是大人……”

赫兰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布兰登递来的钢剑,他想接却又不敢接,别说杀人了,他这辈子干过最坏的事就是偷钱,也正是因为偷钱,他才被卫兵逮了个正着,遣送到了虚界城,至于杀人,他想都没有想过。

“行了,不敢的话你就出去吧,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私人事务官,赫兰,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我已经把它放在你面前了,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是你自己害怕了。”

布兰登失望的摇了摇头,他虽然不耻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但他更恼怒的是赫兰的懦弱,一个懦夫不配成为他的事务官,更配不上守境者这三个字。

“小鬼,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冬日城的执事官给了你这个权利,今天你就是执行的刽子手,你究竟在怕些什么?死人是不会报复你的。”

迪克忽然推门而入,他一把夺过布兰登手中的钢剑,强行塞到赫兰的怀里,布兰登诧异的看了迪克一眼,回想起迪克之前的言论,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

赫兰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握住了剑柄,即便手仍在微微颤抖,他承认自己懦弱,否则也不会成为布兰登的私人事务官,而是跟随迪克成为游骑兵,成为真正的守境人,这种忍受是没有尽头的,哪怕布兰登不说,他心里也很清楚,你无法与恶人去讲道理,过分的退让只会让对方觉得你好欺负,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既然如此,那就杀了他们吧,死人是不会报复的……

“迪克,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布兰登面色古怪的注视着赫兰离去的背影,正当迪克也打算跟上去的时候,他却起身拦住了这位老朋友,这种事在虚界城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他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迪克,说到底这也是赫兰也是自己的私人事务官。

“滚滚滚,你还有脸问我,看看你训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像这种人渣就该往死里训,虚界城可不是什么免罪养老的地方,要我说干脆明天就全部遣送去黑夜堡得了,你真的认为他们配得上守境者的身份吗?”

迪克有些恼怒的推开了布兰登,还没等布兰登回答,他便追了上去。

……

洗浴房间内充斥着刺鼻的汗臭味,地上堆满了黑灰色的麻衣,也不知是它本就这个颜色还是被灰尘给染黑了,二十多个男人彼此聊着天,话题皆是污秽不堪,虽然免除了罪行,但虚界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特别是那个该死的执事官,说是训练,出手却没轻没重,一天训练下来常常浑身淤青。

当人们有了共同仇恨的对象时,就会结成同盟,哪怕原本彼此看不顺眼的人,也会因此生出亲近感,而现在布兰登就是他们的假想敌,赫兰则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正当他们讨论着下一次该如何戏弄赫兰作乐时,洗浴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阵阵寒风吹散了里头污浊的热气,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孱弱少年,手持钢剑,神色紧张的站在门口。

“你来干什么?”

威廉挑了挑眉,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他着上半身,虬结的肌肉满是伤疤,长长的卷发还在滴着水,他站起身子走到赫兰面前,近两米高的威廉对赫兰来说宛如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这种熟悉压迫感,赫兰竭尽全力才忍住了扔下剑转身跑的冲动。

“哟,还拿着剑,怎么了小子?你是打算杀光我们泄愤吗?不如这样吧,我就站在这不动,你敢动手吗?”

乔森咧嘴笑着,他什么都没穿,全身,他眯着眼睛站在赫兰面前,眼里满是轻蔑和不屑,他压根不信赫兰有这个胆子,这小子莫不是吃错药了。

“哈哈哈……”

“别逗他了乔森,你看看你,都快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哭了。”

此起彼伏的笑声和嘲弄让赫兰涨红了脸,他试图让心中的愤怒压过理智,但他做不到,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敢出手,就会被面前这群人毫不留情的抡翻在地,最后收获的大概只有一顿痛揍,心中的畏惧直接压倒了愤怒。

威廉冷笑着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乔森,粗糙的手掌轻轻抓住了赫兰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拽到身前,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小子,我刚洗完澡,没兴致打你,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这番话他将赫兰狠狠的甩飞了出去,瞥了一眼手上带血的断发,冷笑着朝屋外走去,然而就在他转过头的瞬间,剧痛瞬间撕裂了他的神经。

砰!

威廉毫无抵抗之力的被打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墙壁上,宛如烂泥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他的脸完全变了形,鼻梁被彻底打碎了,脸颊凹陷,碎牙散落了一地,鲜血潺潺。

迪克甩去手上的鲜血,冷笑道“守境者的身份是免除了你们的罪名,可你们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过去的你们已经死了,人渣也好,恶棍也罢,虚界城可以既往不咎,但相应的,从那天起你们便只有一个身份,虚界城的守境者,那么现在请你们告诉我,你们配得上守境者这三个字吗?”

无人敢应声,他们宁愿得罪布兰登也不愿意惹怒游骑兵的首领迪克,这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但通常来说,这个时间迪克不是喝的烂醉就是一个人外出了,怎么今天会这么赶巧,那不成是赫兰告密了?

念及此处,乔森余光瞥向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赫兰,眼里充斥着杀意。

“你在看什么?”

迪克猛地扼住了乔森的脖子,将他推到墙壁上,他的笑容显得那么狰狞可怖,乔森完全喘不过气来,他面色通红的想要挣脱迪克的手,但面前这个看似削瘦的男人,手的力道却大的出奇,几乎把他整个人悬空提了起来。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讲道理了,那多麻烦,浪费口舌不说,还不一定能够说服对方,你说是吧,乔森?我在虚界城呆了二十多年,其实就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杀人,欺负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这就是你们的本事?说实话,我不用手都能打死你们这群杂碎。”

罪人的血·虚渊篇

泥人也有三分怒意,何况他们本就是穷凶极恶的罪人,如果不是被遣送到虚界城,估计已经成了亡魂或是被永世囚禁在监狱中不见天日,迪克这番话极尽嘲讽之意,虽然威廉的例子就在眼前,可怒火冲上了头,脑袋发热发蒙了,谁还顾得上后果,他们面色凶恶的将迪克团团围住,三五个人牢牢抓住了他的手,逼着迪克松开了乔森。()

“迪克大人,咳咳……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你,就为了这个小鬼,你难道要杀光我们不成?”

乔森尚存一丝理智,他心里还是有所顾忌的,迪克毕竟是冬日城的游骑兵首领,一旦他死了,布兰登肯定不过放过凶手,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真的死定了,除非……

“像你们这样的杂碎,难道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迪克笑容中夹杂着残忍,眼中闪烁着杀意,害怕?不,他只是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一口一个杂碎,换做谁都忍不了,当即有人一拳揍向迪克的脸颊,迪克不躲不闪,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拳,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他缓缓转过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似笑非笑的盯着那个出手的人“就这点力气?”

迪克的笑容让那人心中阵阵发寒,刚才那一拳宛如打在了石头上一般,他对自己心里的畏惧感到恼怒,脸色狰狞的握紧了拳头,又一次打在了迪克的脸上,而这一次他竭尽了全力。

“我让你笑!让你笑!”

一拳接着一拳,这次总算有了点力道,迪克咧着嘴,越笑越大声,鲜血顺着下巴流下,染红了他的衣襟,在疼痛感的刺激下,他的杀意越来越盛,阵阵晚风灌入,闷热渐渐被寒凉所取代。

噗呲!

染血的剑穿胸而出,那人的手僵在了空中,他不敢置信的盯着胸口的剑刃,体温随着鲜血迅速流逝,意识渐渐陷入了模糊,赫兰一脸惊恐的跌坐在地上,鲜血在他身前逐渐汇聚,宛如一面猩红的镜子,倒映着这位杀人凶手。

谁都没有料掉,这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赫兰居然真的敢杀人。

乔森一咬牙,狠劲上来了“杀了他们,这鬼地方也没必要待下去了,今晚我们就走,只要离开虚界城,什么都好办,迪克大人,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我也不想这么做的,是你非要插手,是你非要逼我们。”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别怕,仔细看看,这个血不是你的,是他的,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没什么好怕的,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就是死人了,赫兰,你如果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守境者,想要成为骑士,你就必须要学会直面死亡,现在,你把剑拔出来,杀光他们。”

迪克好似没听到乔森的话,又或者对他来说一个死人说的话根本就不需要在意。

乔森只觉得好笑,这个人莫不是疯了,但现在他也懒得计较这些,当即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匕,对着迪克的脖子抹去,他必须敢在布兰登察觉之前杀掉这两个人,然后想办法趁着夜色逃离冬日城,虚界城的逃兵罪无可恕,将遭受各族通缉,但他不在乎,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大不了就隐姓埋名躲一辈子。

锋利的刀刃划开咽喉,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可是……

乔森微微张着嘴,却无法吐出半个字,他紧紧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试图阻止鲜血的涌出,可没有用,几乎一瞬间,血已经如同喷泉一般狂涌而出。

迪克随手扔了匕首,清脆的金属响声宛如死神低语。

他头发还不断的往下滴着血,整个人都被染得血红,宛如魔鬼一般,他哂笑道“走?我还挺好奇的,你们究竟要走到哪里去?你们的五十年轮换期可才过了几个月而已,想去哪呢?”

话音落,原本围着迪克的五个人直挺挺的朝后倒去,温热的鲜血在空中交织,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玫瑰,哪怕是这些最低贱,最混账的人,体内流淌着的血也是如此的艳丽。

灵武士,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只存在于故事中,泾渭分明的阶级注定了他们不可能理解什么是灵道,在他们眼里,人多就是底气,斗殴哪一次不是人多的一方笑到最后?也许你身强体壮,可即便你打得过一个人,打得过十个人,难道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这种固有的观念注定了他们今天的死亡,他们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五个人都拽不住迪克的一只手臂,为什么迪克出手的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为什么……死的会是自己?

“看到了吗?他们害怕了,像他们这种杂碎,你越是表现的软弱,他们就越是觉得你好欺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觉得你不敢还手,更不敢杀人,来,把剑给我握紧了,对准他的心脏,没错就是这,用力刺进去,然后转上一圈……”

迪克的神情变得有些疯狂起来,他紧紧抓着赫兰的手腕,强迫他把剑刺向面前这位已经双脚发软,几乎瘫坐在地上的男人。

“不要……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全都是乔森和威廉指使的,我……我只是……”

他彻底崩溃了,迪克那近乎疯狂的神情让他完全提不起反抗的念头,他只能用手紧紧握着剑刃,抽泣着求饶,可即便如此,锋利的剑刃仍是割裂了他的手掌,不急不缓的朝他的心脏递进。

赫兰全身止不住的发冷,仿佛那把剑对准的是自己的心脏一般,刚才如果不是为了救迪克,形势所迫,他是绝无可能杀人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他使劲摇着头,眼泪止不住流下,他极力想要挣脱迪克的手,但迪克的手却如铁铸,不急不缓的握着他的手腕朝前推去。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赫兰,我告诉你,在这个世上,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你不吃人,他们就会把你连皮带骨吃的连渣都不剩!给我杀了他!杀光他们!”

迪克怒目圆睁,他拽起赫兰的衣领,刺鼻的血腥味险些让赫兰窒息过去,这个人全身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可他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也许……也许是自己还不够了解他吧。

软弱再一次让赫兰屈服了,他闭上了眼,手腕松了劲,不再反抗迪克,任由剑刃刺出,反正也已经杀了一个人了,既然都要下地狱,再杀一个又能怎么样?

“够了,到此为止,你该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吧。”

布兰登忽然走了进来,他抓住了迪克的手腕,平静无波的声调是无可置疑的命令语气,迪克猛地转头怒视着布兰登,似乎想要他给个说法,两人对视了莫约三秒钟,空气在这个瞬间凝固了,许多人甚至悄悄屏住了呼吸,布兰登仍是沉默不语,迪克却笑了,他投降似的松开了赫兰的手腕“来得很及时,我是有点累了,你来解决吧,抱歉了赫兰,刚才说的那些……算了,随你怎么理解。”

迪克低垂着目光朝屋外走去,他身上那股宛如恶魔的气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走路有些蹒跚,身形削瘦佝偻的中年男人,布兰登暗自叹了口气,他转过身,阴沉着脸对这群身材高大,面相凶恶,却如同被吓坏了兔子一样的新人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这这些人的尸体搬出去,把洗浴房的血冲干净。”

“执事官大人,您还记得守境者的誓约和条约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守境者彼此皆为亲人兄弟,迪克大人和这个小鬼的行为,算不算残杀同胞?算不算自相残杀?如果算的话,按照条例,他们该如何处置?”

杰诺斯努力保持着声调的平静,极力想要表现出冷静的模样,但他仍在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绪,迪克是走了,可谁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就此罢休,在他看来,威廉和乔森不过就是两个白痴而已,如果因为这两个白痴的连累而死的不明不白,他是无法接受的。

既然没办法逃离冬日城,也打不过迪克,那么现在唯一行得通的就是通过守境者的条约来制约迪克,谁都知道守境者条约森严,自相残杀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但他心里又很清楚布兰登与迪克关系匪浅,故而这番话不是想要逼布兰登去处置迪克,只是借机表达自己的态度,顺便给布兰登提个醒。

布兰登当然也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走到杰诺斯的身边,伸手拍了拍这位聪明人的肩膀,在其耳边轻声问道“那你不妨说说看,我该怎么处置迪克?”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杰诺斯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并非是因为布兰登的这番话,而是因为他余光瞥见了赫兰手中那把剑,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赫兰敢出现在他们面前,为什么迪克会出现在这,为什么布兰登能够这么及时的拦下迪克。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吗?

“……无需处置,是他们几个先动的手,迪克大人与赫兰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杰诺斯连忙解释道。

渐生变化·虚渊篇

夜幕下的冬日城笼罩在点点火光中,接替站岗的守境者们沿着陡峭的阶梯登上了城墙,夜风带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城墙是极高的,夜晚从上往下望去,完全看不清地面,犹如深渊一般,远方的虚渊更是如同蛰伏的恶魔,没有人能看清它的真面目,即便数千年以来虚渊都是如此安静,可只要注视它超过十秒钟,便会让人浑身发寒。

迪克回到房间后猛灌了好几口烈酒,随手拿了块毛巾抹了一把满是血迹的脸,毫不顾忌的躺在在床上,屋外虫鸣不绝,风声呜呜,但这一切都无法平复迪克糟糕的心情。

他恼怒赫兰的软弱,恼怒布兰登的插手,更恼怒自己情绪的失控。

“迪克,你休息了吗?”

布兰登敲了敲房门,随即推门而入,这个时间他本该去巡逻了,但迪克的状态让他实在放不下心,他太了解自己这个老朋友了,平日里开开玩笑没什么关系,可一旦涉及到理念和原则的话,他就会变得偏执,狂躁,残忍,这件事必须趁早解决,趁着迪克决定杀光他们之前。

迪克余光瞥了一眼布兰登,随手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半瓶浑浊暗黄的酒,有气无力的说道“要喝就自己倒,不过你别给我喝完了,赶紧带着那群废物巡逻去,今天你最好别让我在看见他们。”

布兰登笑了两声,他拿起酒瓶,取下上面的木塞灌了一大口,随即抛给了迪克“那些杂碎值得你这么生气?他们本就是各地的罪犯出身,本性难改,你难道还指望他们刚来虚界城就成为无欲无求的善人不成?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个没脑子的混帐东西嘛。”

迪克伸手接住酒瓶,将其放在了床脚边上,他完全没有心情喝酒,他坐起身子一本正经的瞪着布兰登“布兰登,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每次你损我的时候,我都会想一个干掉你的办法,迄今为止,我脑子里有三百多个想法,它们的成功率都在九成以上,也许我该找个时间试试看。”

布兰登挑了挑眉,有些尴尬的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难道不是吗?”

两人对视了良久,不禁大笑起来,布兰登这回彻底放心了,最起码他知道了迪克还没有失去理智,还是自己熟悉的游骑兵首领,而不是那头毫无人性的野兽。

“哈哈,看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您的不杀之恩,不如这样吧,我让赫兰当你的私人事务官怎么样?”

布兰登并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一来他身为冬日城的执事官,平日里要处理的事物繁多,很难顾及到赫兰,更别提刻意照顾他了,正是如此才导致了赫兰私底下一直被欺凌而他却根本不知情,二来,赫兰年纪的确小了点,很多事情无法帮到布兰登,他唯一能做好的大约只是传话,准备食物,保养盔甲武器,但这些布兰登完全能够自己完成,他并不是一个需要人服侍的贵族老爷。

当初布兰登是考虑到赫兰年纪太小,而且比较瘦弱,几乎不可能胜任游骑兵或工匠的职务,故而让他当了自己的私人事务官,其实已经非常照顾了。

但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对自己这个决定产生了怀疑,这种照顾也许只会赫兰变得越来越懦弱,他真正需要的不是照顾和保护,而是勇气和实力,在这个随时都需要面对死亡的地方,如果赫兰继续浑浑噩噩下去,死亡很快就会找上他,善良和公正在这一文不值,在布兰登眼里即便是那些杂碎混账也比赫兰要强得多。

迪克思索了许久,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起身子走出了屋子,一边眺望着漆黑的夜色一边说道“布兰登,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这些年在虚界城,我们都变了太多,说实话,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来虚界城只是为了逃避,虚界城之外有太多的不幸,太多的痛苦和愤怒,绝大多数人都被心底的悲痛所支配着,其实我根本没资格指责赫兰,我也很懦弱,他经历的不多,没必变的像我一样,就让他继续留在你身边当个事务官吧。”

布兰登慢悠悠的踱着步,因为职务的繁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这位老朋友好好聊一聊了,他看得出来,迪克是对赫兰有好感的,这种事在虚界城并不罕见,毕竟这个地方几乎没有女性,但他明白,迪克对赫兰的好感绝不是出于什么生理需求,而是一种向往,一种留恋,那份单纯和善良,他和迪克早已经失去了。

“还有二十七年啊,那个时候我都已经七十三岁了,唉,万一我真的活到了那一天,还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你怎么打算?”布兰登活动了一下身子,若有所思的感叹道。

“我不走,哪怕我老的挥不动剑了也不走,布兰登,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这儿就是我的家,放心吧,你要是真活到了那一天,打算走的话,我会送你的,你要是死的比我早,我就亲手替你挖个墓。”迪克笑道。

“哈哈,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不一定死的比你早,谁给谁挖墓可说不好,不过你也别老是出去瞎逛,最近黑森林不怎么安全,艾瑟尔大人的死因可到现在还没查明白,唉,也不知谁能成为下一任城主,反正我是没戏,十有**又是精灵族的人,毕竟人家实力摆在那里,行了,我也该去巡逻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是守境者皆为亲人兄弟,可是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人族在虚界城的地位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虚界城主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人族,别看现在那几个老东西表现的很矜持,可他们都没说话,谁敢去争?不过我估计他们心里也有顾及,毕竟连艾瑟尔大人都死的莫名其妙,议会查到现在都闹不清凶手是谁,虚界城主可没看上去那么好当。”迪克面色凝重的说道。

“三个可能,一,有虚界城高层的人觊觎城主之位,杀了艾瑟尔大人,妄图取而代之,二,艾瑟尔大人非常不巧的遇上了研究虚的组织,被杀了灭口,三……”

布兰登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即便他不说,迪克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前两个,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虚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不单单是虚界城,恐怕整片大陆都要遭殃了。

死一般的沉默,连风也随之噤声,布兰登深深呼了口气,打破沉默道“走了走了,该巡逻去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给你带点烤狼肉回来。”

“那些怪物最近不太安分,白天还好些,晚上可就说不定了,小心点,别这么快就让我给你准备坟墓,我很忙的。”迪克半开玩笑半关心的说道。

布兰登笑了笑,伸出右手和迪克碰了个拳便离开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那些怪物的习性他早就摸透了,尽量别惹,能避开就避开,真要不对头,大不了就撤回来。

虚界城的长城莫约有四分之三建造在丛林和山峦之间,这些地方有着许多毫无理智可言的怪物,长得丑陋可怖,不似正常生物,狂暴嗜血不说,且种类繁多,数量庞大,也不知是虚渊影响产生的变种,还是它们本就存在,只不过从未被人发现,守境者巡逻防守的主要对象是是虚渊和研究虚的组织,其次就是这些怪物。

冬日城位于长城以东的位置,常年闷热潮湿,三天两头就会下雨,它的周围是一片看不到头的雨林,潮湿炎热,大树参天,茂密的树冠使得阳光难以穿透,动物种类繁多,植物更是数不胜数,即便是白天踏入其中,也是昏暗难辨方向,故此被人称之为黑森林,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大,据说哪怕骑着马笔直跑上三天也跑不出黑森林。

在这里你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痕迹,唯有一声声摄人心魄的低吼,一双双明灭不定,充斥着嗜血**的眼睛刺激着你那脆弱的神经,哪怕是经验老道的守境者也不敢太过深入黑森林,他们只会在规定的路线上巡防,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东西从旁边的灌木丛或树后窜出来咬断你的脖子。

布兰登穿着铠甲,手持长剑走在前面,他身后只跟着五个新人以及三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游骑兵,巡防的范围很大,他们必须分队进行,每四个老游骑兵带五个新人熟悉路线,这个月的白天由迪克负责,晚上则是他负责,通常来说除了蚊虫叮咬,路远,加上无聊了些,倒也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

但最近这几天,布兰登隐约间能感觉到黑森林出现了一些变化,一些细微却很反常的变化,这种诡异感让黑森林变得陌生,不单单是他,几乎所有老一辈的游骑兵都有这种感觉。

擅作主张·虚渊篇

“停下。”

布兰登忽然俯下了身子,抬手拦住了身后的游骑兵,训练有素的老游骑兵立刻趴了下来,利用地上繁茂的杂草灌木遮掩起了身形,不再发出任何声响,游骑兵都会随身涂抹蓝香草的汁液,以此遮盖自身的气味,许多野兽怪物都特别讨厌这种气味,故而夜风虽大,却也不会因此暴露位置,唯一的缺点就是,蓝香草的气味非常容易招虫引蚊,若非训练有素,意志坚定,普通人连半个小时都忍受不了。

布兰登眯起眼睛,根本不管身前嗡嗡烦人的蚊子,他甚至任由一只手掌大小蜘蛛顺着胳膊从他的脸颊爬上了头顶,一动不动的听着前方传来的动静,只是单凭这点动静,他还没有办法判断到底是什么生物,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迪克之前的警告绝非是危言耸听。

杰诺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宁愿轮换站岗一夜的城墙也不想跟着布兰登巡防黑森林,哪怕只是在边缘地带,当布兰登安排他到这一队的时候,他几乎以为布兰登要杀人灭口,毕竟一个新人游骑兵死在黑森林太正常不过了,死无全尸也无可厚非,他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从布兰登的手里逃走,怎么从黑森林出去,只可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起码他杰诺斯做不到。

不过这份焦虑渐渐被黑森林散发的无形压力所消弭了,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布兰登并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布兰登,以此博取好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活下去。

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手紧紧的握着剑柄,随时准备迎战,四个新人,除了杰诺斯仍保持着冷静,另外三个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太紧张了,握剑的手满是汗水,本就闷热的丛林,加上蚊虫叮咬,更是让他们烦躁不堪,短短片刻,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襟,如果不是身旁还趴着老游骑兵,他们早就忍不住跳起来了。

科林以非常慢的速度爬到布兰登身旁,他和布兰登对视了一眼,从腰间取出弓弩,缓缓上好弩箭,瞄准了声音的方向,伸出一根手指朝身后朝左侧指了指,又朝右侧指了指,另外两名老游骑兵心领神会的拔出长剑,悄无声息的隐没在了两旁。

布兰登明白科林的意思,从这个动静来看,对方的目的性非常明确,就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掉头就跑的话就太不明智了,那样只会造成人员走散,而且在奔跑过程中,即便是老游骑兵也很容易迷失,更别说新人了,一旦被追上必死无疑,但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正面迎敌自然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布兰登冲着科林点了点头,转过头看向包括杰诺斯在内的四个新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朝下压了压,示意他们绝对不要起身,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做完这一切,他抽出长剑,缓缓起身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布兰登大人”

杰诺斯注视着布兰登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和愧疚,这种情况下,其实最好的选择就是派他们这种新人去探查情况,真要有什么不对,还能及时撤离,那样做的损失是最小的,这一点布兰登不会不明白,可他依旧冒着身死的危险,选择了自己去探查情况。

就在不久前,自己还怀疑过布兰登要杀自己灭口,怀疑他利用赫兰激怒迪克,借此威慑他们这群新来的犯人,顺便当个好人收买人心,以此稳固自己执事官的地位,可现在看来,像布兰登这种人真的会做出那种事吗?

“你们几个认真听我说,如果布兰登大人遭遇不测,今晚我们谁都逃不掉,从现在起,你们听我指挥,还记得来时的路吗?塔利,罗伊斯,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回去通知迪克大人,告诉他这发生的一切,越快越好,尤伦,你跟着我,注意我的身后,保持五米左右的距离,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还愣着干嘛,去啊!出了事我负责!。”

杰诺斯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他的命令还是有点作用的,毕竟在新人中,除了乔森和威廉之外,就只有他杰诺斯说得上话,塔利和罗伊斯早就受够了蚊虫的叮咬,但是又不敢公然违背布兰登的命令,杰诺斯这番话可谓救命稻草,他们也顾不得思考杰诺斯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任,麻溜的爬起身子朝着冬日城的方向跑去。

“跟着我。”杰诺斯低声对尤伦说道。

他很清楚自己擅作主张了,但此刻三位游骑兵必须和布兰登配合,如果他不做决定,只是趴在原地,那就只有两个结果,其一,没有任何危险,的声音只是动物发出的,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其二,发出动静的是蛰伏在黑森林的怪物,而这类怪物大多数都是群居生物,经常彼此配合捕杀猎物,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作为就是等死,布兰登和科林他们都是资历不浅的游骑兵,既然连他们都如此警觉,后一种的可能性显然要大的多。

尤伦恍若未闻,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塔利和罗伊斯离去的方向,直至两个身影消失在繁茂的树丛中。

“你也想跟他们回去?就这么怕死?”

杰诺斯一巴掌拍在尤伦的肩膀,吓得他打了个激灵,尤伦不禁恼怒道“谁怕死了,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是只知道吃喝睡的猪吗?现在该怎么办,你尽管说。”

尤伦当然怕死了,只是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这种软弱,他必须要强硬,凶狠,无所畏惧,只有这样,才能够被人看得起,才能够勉强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杰诺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过这么安排还有另一个目的没有告诉尤伦,四个人中,唯有他和尤伦算得上关系不错,而且两个人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之辈,虽比不上迪克那种怪物,却也比塔利和罗伊斯这种虚胖的人要强太多了,如果一会真的被怪物追杀,那两个人绝对会成为累赘。

这是杰诺斯安排他们回冬日城的其中一个理由,至于第二个理由……

……

塔利和罗伊斯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声音,莫约这么跑了十多分钟,本就体能不怎么样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背靠着一棵树瘫坐在地上,沉重的铠甲和佩剑让他们喘不过气。

塔利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头盔取下,随手扔在一旁,大口喘着气,如果再多戴一会,他甚至觉得自己都要窒息昏迷过去了,这身盔甲的确非常厚实,防御性不错,足以抵御狼虎撕咬,刀砍剑劈,但相应的它也沉重不堪,久经训练的游骑兵能够无视这点重量,但他还远远不行。

罗伊斯见状连忙道“别脱啊,万一遇到什么猛兽怪物怎么办?”

“那你穿着吧,我也没逼你脱啊,这玩意这么重,真要遇到猛兽怪物,跑都跑不掉,难不成你还想靠这身盔甲和这个鬼地方的怪物正面打一场?”

塔利一边嘲笑着一边脱下了身上的盔甲,将其扔在脚边,里头单薄的衬衫早就湿透了,徐徐夜风拂过,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塔利只觉得如获新生般舒爽,不过这种舒爽感持续了没超过三秒钟,他就感觉浑身又痒又疼,难受至极。

“这该死的蓝香草,痒死我了,我打赌刚才有一万只蚊子在吸我的血。”

塔利呲牙咧嘴将衣服撩了起来,不断的挠着脖子,背后,肚子,肥胖臃肿的身材一颤一颤的,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味,就连蓝香草的气味都无法彻底盖过。

也许是被塔利的行为给影响到了,罗伊斯渐渐觉得浑身疼痒难抑,这种感觉实在不是靠意志力就能无视的,奇痒无比,仿佛痒到了骨髓里头,还伴随着阵阵的刺痛,没有超过十秒钟,罗伊斯也放弃坚持,他脱掉盔甲,不断的挠着脖子,唯有疼痛感能够缓解一二。

“先……先回去吧通知迪克大人吧。”

罗伊斯还没有像塔利挠的那么疯狂,他心里很清楚,黑森林的蚊虫都是有毒的,光靠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旦挠破了皮肤,还会溃烂流脓,感染疾病,严重的甚至因此身死也不奇怪。

“该死!好痒啊!”

塔利大声吼道,他也知道罗伊斯说的没错,可他现在身不由己,这种痒的感觉,如果一下都不去挠,不去碰倒还好,但是现在,他根本停不下来,这双手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尖锐的指甲刮破皮肤,一道道血痕遍布全身,疼痛感缓解了一二,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加倍的瘙痒。

此刻渗透衣服的不再是汗水,而是血水……

这样下去别说回冬日城了,恐怕两个人今晚就要被自己挠死在这,罗伊斯强忍着浑身的瘙痒,三步冲上前,一拳打在塔利的脸颊,将他整个人打翻在地,他低声吼道“你想死吗?”

塔利之死·虚渊篇

罗伊斯这一拳打的不轻,可塔利却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般,或者说,这一拳正好帮他缓解了些许痒意,不过这也让他清醒了不少,塔利猛的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打的满脸是血,借着疼痛感,他勉强恢复了理智“走吧,再不走我忍不住了。”

罗伊斯闻言仍是没有动弹,他怔怔的环顾四周,呜呜咽咽的夜风,似哭似笑,黝黑的树木宛如一只只手臂,狰狞可怖,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他忘了来时的路是哪?

游骑兵会在必经的道路上设下标记,或是布条,或是刻印,或是一个小土坑,但罗伊斯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发了疯似观察身边的每一棵树,试图找寻痕迹。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我……我不记得路在哪了,你还记得吗?”

罗伊斯喃喃问道,刚才明明是循着来时的路才对,怎么忽然就不对劲了,难不成走了岔路,因为太黑所以没有察觉到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回头说不定还能找到标记,然而这个念头才一出现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究竟哪边才是回头的路?

他也已经忘了……

不知何时,连夜风和蚊虫声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夹杂着血腥味的汗臭在空中不断扩散,尽管适应了夜晚,但黑森林真的太暗了,一点光亮都没有,方才人多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可现在罗伊斯只觉得一阵阵的发寒,连身上麻痒也随之减弱了不少。

“你开玩笑的吧,哈哈,老弟,这可一点都不好笑,赶紧走吧,要是执事官大人真的遭遇什么困境,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塔利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他希望罗伊斯能够说出一句‘哈哈,开个玩笑而已,走吧。’,但是没有,罗伊斯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塔利的心情犹如从万丈悬崖上坠入了深渊,浑身冰凉,他不禁喃喃道“你开玩笑吧……老弟……你开玩笑的吧……刚才一直都是你在前头跑!现在你却告诉我找不到路了!?”

塔利近乎崩溃了,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冲到罗伊斯面前大声吼着,而且越说越气,又想起刚才罗伊斯打了他一拳,当即一拳打在罗伊斯的肚子上,罗伊斯心情本来就差到了极点,半点也不会忍着,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还不是你非要停下来!要是一口气跑下去,我会找不到路吗?也许已经快到了!就是因为你这头猪,这么点路都要死要活的!这么点痒都受不了!还有脸说老子!?”

罗伊斯瞅准机会,右手抓住塔利的肩膀,顺势一扭腰,猛地发力将他压在身下,膝盖紧紧的抵住塔利的脖子,这张肥胖的嘴脸是如此的让人厌恶,罗伊斯怒上心头,挥拳打断了塔利的鼻梁,一拳又一拳,不断的宣泄着心里的怒火,鲜血四溅,塔利的脑袋都被他打的陷入了泥土中。

“呜呜……呜……”

塔利被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体力早就耗尽了,这么点功夫根本恢复不了,加上之前抓挠导致失血,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刚才不过是凭着一腔怒火罢了,这个时候想求饶也来不及了,罗伊斯已经陷入了癫狂。

微弱的呼吸如风中残烛,渐渐熄灭,待到罗伊斯回过神来,塔利的脸已经被他打烂了,右手沾满了温热的液体,分不清是脑浆还是血液,罗伊斯虽然看不清,但他心里知道,塔利死了,被自己硬生生的给打死了,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连退了三四步,靠着一棵树瘫坐下来,大口喘着气。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找死……”

罗伊斯彻底慌了神,他不是有意要打死塔利的,他只是控制不住,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守境者都是亲人弟兄,互相残杀的罪名就是死,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

就算没有人看到,就算自己可以编造谎言,但杰诺斯和尤伦是知道他和塔利一起回去的人,即便现在自己找到路回了冬日城,可只要那两个人回来的话,这一切就瞒不住。

遭遇怪物伏击?那为什么死的只有塔利,你活的好好的?

这种谎言骗小孩子都嫌不够,两个新人遭遇怪物伏击,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塔利的死只有可能是他罗伊斯杀得,除非杰诺斯和尤伦再也回不去了,布兰登和那三个游骑兵全死掉,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了,是了,只要他们全死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这个办法是最完美的,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布兰登他们遭受伏击,死在怪物手上,不过他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头去找布兰登他们。

罗伊斯情不自禁的循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

在彻底迷路的情况下想要走出黑森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回去找布兰登他们却并非没有可能,刚才情急之下他忘了一件事,自己和塔利一路跑来,必然会留下许多痕迹,只要循着这些痕迹,肯定能回去,到那个时候,只要自己矢口否认一切或者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把责任全都往杰诺斯身上推,布兰登是无法分辨真假的,如果杰诺斯执意怀疑自己的话,大不了就……

罗伊斯想的出神,他甚至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痒,感受不到……身后那股让人作呕的腥臭味……

……

布兰登屏息凝神,缓缓用剑拨开身前的杂草树枝,每迈出一步,他注意力都会更加集中,黑森林里的那些怪物最擅长的就是偷袭,虽然身后有科林他们策应,但仍是不可大意,已经有太多的游骑兵埋骨黑森林了,他们也不曾小觑这个地方,可危险总是出现的那么突然,哪怕经验再足,身手再好的游骑兵,也不敢说能应付一切突发情况。

布兰登离声音的源头越来越近,那是一颗巨大的黑云树,三个人都不一定合抱的过来,而这个声音正是从树后发出来的,可当他靠近树木不足十米的时候,声响突然消失了,惊得布兰登停下了脚步,慢慢的朝后退去。

“布兰登大人,让我们去吧。”

杰诺斯一直都跟在布兰登身后,尤伦则和他保持了五米的距离,科林倒是没有阻止他,之前杰诺斯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不得不承认,这一系列的决定的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他乐的看见新人有自己的判断,能够在突发情况下保持冷静,做出最合理的选择,游骑兵需要这样的人。

布兰登没有表态,冷冷的瞥了杰诺斯一眼,他发现自己有些猜不透这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这种危险的事他不是应该敬而远之吗?怎么会自己凑上来?

“冬日城谁都能死,唯独您不能死。”

杰诺斯这句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的确不愿意见到布兰登出什么意外,假的部分则是他心里很清楚,布兰登绝不会放任他被怪物杀掉,至于另外一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塔利和罗伊斯如果能顺利回去的话自然也是好的,但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两个不过是诱饵罢了,是他为了帮布兰登脱险而使的手段。

仔细想一想,两个毫无经验的新人,在不熟悉道路,而且心情极端紧张,压抑且恐惧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不留下任何痕迹就找到回去的路,安然无恙的回到冬日城?

这才是怪物们最喜欢的猎物,相对而言,布兰登,科林这一类经验丰富,身手了得的游骑兵想必黑森林的怪物们也不愿意硬啃,对于遵循本能的怪物来说,塔利和罗伊斯简直就是两块送到嘴边的肉,没有任何理由放过。

布兰登思索了片刻,点头同意了杰诺斯的提议,一来,有人愿意冲在前头当然是好的,二来,他也想看看杰诺斯到底打算做什么?

尤伦心里暗骂不已,他才不想过去,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实在张不开嘴,自尊心作祟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杰诺斯的身后,这个时候唯有默默祈祷,希望树后只是一只兔子,哪怕是头狼,可千万别是什么恐怖的怪物才好。

按照杰诺斯的设想,如果真的有什么怪物的话,刚才也应该被塔利和罗伊斯发出的动静给引走了,那么现在发出声音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杰诺斯一边靠近黑云树,一边心里不断的做出假设,他并非不害怕,只是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而且布兰登一直跟在他身后,哪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瞬间被杀,只要能够取信布兰登,自己就能够在冬日城立足,成为真正的守境者,游骑兵,就能够真正意义上被人所需要……

然而,树后的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杰诺斯和布兰登皆是紧皱眉头,尤伦则长出了一口气,科林等人见他们半天没有动静,纷纷走上前来,待他们走到树后之时,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精灵索琳·虚渊篇

黑云树后蜷缩着一团毛茸茸的生物,远远看去和动物一般无二,但若是走近了再看,就会发现这个东西长着和人一般无二的四肢,褐色的长发下的绒毛耳朵一颤一颤,它有着一张女人的脸,狼的爪子,狐狸的耳朵,双眸泛着绿光,尖锐的牙齿淌着血,嘴里还在不断的发出细微嚼碎骨头的声音。

随着布兰登等人的靠近,它的表情变得狰狞,冲着他们呲牙,尖锐的爪子不断刨着土,不过身子却慢慢的朝后靠去,随时准备逃离。

这是个什么东西?

杰诺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即便这是恶名昭著的黑森林,可这种似人却又不是人的东西,实在怪异到了极点,不光是他,就连布兰登心里也满是疑惑,他对黑森林内的怪物种类,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差不太多,但眼前这种生物,到底是哪个怪物的后代,他有些难以无法判断。

布兰登还在猜测,但科林却没那么好的耐心,对于黑森林的怪物,他可谓深恶痛绝,不知有多少游骑兵的兄弟葬身在这些怪物的嘴里,一想到自己兄弟们死时的惨状,眼前这个长着女人脸的怪物愈发让他心生厌恶,当即将弓弩对准了它的额头,二话不说,直接扣下了扳机。

嗖的一声,泛着寒光的弩箭径直的朝她射去。

这可不是普通的弩箭了,守境者可以吃的寒酸,穿的简单,甚至就地睡觉也无所谓,但唯独有一点,他们的装备绝对属于顶尖水平,这把弓弩完全等于简易版的灵导枪,每一根弩箭都附有三阶以上的咒术,用来对付寻常野兽,甚至怪物都是绰绰有余。

它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浑身绒毛根根倒立,科林扣下扳机的刹那,它就已经做出了相应的躲闪动作,但依旧避之不及,被弩箭贯穿了脚踝,它冲着科林怒吼,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气,科林却不以为意,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引动咒术,便是为了好好欣赏这个怪物绝望的模样。

布兰登见状不禁皱眉,他还以为这个与众不同的怪物有多厉害,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但他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却不是这个,而是它的来历,如果说黑森林的怪物是在虚渊的影响下产生的,那么眼前这个人形怪物以前是否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如果说这些怪物本就存在,那么它又是什么种族的后代?

有没有威胁倒在其次,他们驻守虚界城的任务本就是为了观察,这种诡异生物的出现,恰恰说明了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这件事必须要汇报上去,现在还不能杀了她。

念及此处,布兰登出手制止了科林引动咒术“科林,你先等等。”

“就这么杀了她,是毫无价值的。”

杰诺斯也在同一时间制止了另外两位游骑兵的动作,面前这个人脸怪物的危险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要杀它是轻而易举的,但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他看到了布兰登眼中也有着同样的疑惑,确定了心中所想,这个怪物是个异类,就连生活在虚界城二十多年的布兰登都不曾见过,那么它的价值就不单单只是一个怪物那么简单了。

“是。”

科林虽然心有不甘,但他绝不会违抗布兰登的命令,在冬日城,身为执事官的布兰登说出的任何话,都是绝对不容质疑的,对于违抗者,布兰登完全可以就地将其处死。

也许是吼累了,它绝望的呜咽着,可受伤的右脚还在不断的淌着血,即便想跑,也根本不可能从眼前这些人的手里逃走,特别是面前这位身材削瘦的黑发男子,他的危险远胜其他五个人。

“听得懂我说话吗?”

布兰登越过杰诺斯,走到它的身前,剑刃微抬,抵住了它的脖子,无论它再怎么像人,怪物终究是怪物,但凡它有任何异动,布兰登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斩杀。

它只是呜咽着,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布兰登的脸,似是在求饶,又似在哭泣。

“执事官大人,不如砍断它的手脚,把它带回去交给议会处置,这种怪物相信您也是第一次见,虽然威胁不大,但如果不彻底调查清楚,终归是个隐患。”

杰诺斯提了个中肯的意见,科林颇为意外的看了这个新人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明白布兰登的想法,既然没办法杀它泄愤,这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它似乎听懂了杰诺斯再说什么,瞪大了眼睛冲他嘶吼着,尖锐的叫声穿透森林,扩散开去,杰诺斯立刻捂住了耳朵,布兰登和科林等人更是面色一变,早该料到的,它怎么可能任人宰割。

之前它也许因为顾虑其他怪物,没有发出太大的叫声,但现在,它很明显就是要将黑森林中潜伏的怪物统统引来,宁死也要把布兰登一行人拖下水,碧绿色的眼眸中透着一抹嘲弄。

科林心一横,这个时候也管不了布兰登怎么想了,如果他们再继续耗下去,恐怕等来的将是成千上万饥肠辘辘的怪物,他当即引动了弩箭上铭刻的咒术。

“为什么要杀它呢?它难道就不是一条生命吗?它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吗?”

伴随着三声质问,一道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到众人面前,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森林中,她的容貌依旧清晰可见,雪白的长发在夜风中纷飞,不知名的花枝缠绕着她的发丝,显得分外妖娆,长长的睫毛衬托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宛如皎月清冷,让人不自觉的沉浸其中,尖尖的耳朵从白发中露出,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虽身处黑森林,却犹如天使般纯洁。

她的手上泛着银光,抑制住了弩箭上的咒术,伸手一摄,那人脸怪物呜咽了一声,弩箭顿时从伤口处飞到她眼前,即便是杰诺斯和尤伦都一眼认出来了,眼前这位必然是虚界城主艾瑟尔的同胞,精灵族。

这一代的人族很少有人见过精灵族,各族间的摩擦在议会的调和下,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故而许多人对精灵族的了解仅限于书籍的记载。

相传精灵诞生于第一缕光,它们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生灵,拥有无与伦比的资质和漫长的寿命,通体发亮,光明耀眼,长得非常美丽,它们集高贵,优雅,聪明,美丽于一身,亲近自然,居住在森林中,组建了比较松散的王国,虽然本性善良,仇视罪恶,但它们也非常的高傲,几乎看不起除龙族之外的任何种族,在精灵的眼中,其他种族皆是低等,粗鲁,野蛮的生物,根本不配与它们相提并论,它们天生亲和灵力,魔法咒术皆是信手拈来,故而除了龙族之外,没有谁敢主动招惹这个看似崇尚自然和平,其实骨子里高傲非常的种族。

“没有议会的允许和通行令,无论是哪个种族,无论是什么身份,胆敢擅自踏入虚界城的领地,便是守境者的敌人,如有必要的话,杀了也无妨,不知阁下可有议会通行令?如果没有的话,我奉劝您一句,现在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否则恕我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布兰登没有被她精灵族的身份吓到,他毕竟在虚界城呆了二十多年,其他各族早年间也有所接触,只是在他接手由人族镇守的冬日城之后,来往便少了许多,这些年他可不曾听闻黑森林中有精灵族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位到冬日城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就值得深思了。

“人族还是这般无礼,既然是我先问的,你就应该先回答我,而不是在那里自说自话。”

她随手一挥,眼前的弩箭嗖的一声,没入了科林左侧的黑云树,数不清的残枝断叶随之洒落下来,但科林却只是阴沉着脸,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布兰登还没有表态,一旦涉及其他种族的话,再小的问题都必须要谨慎对待,否则一旦出现难以挽回的情况,他是承担不起的。

“为什么要杀它?您问出这种问题难道不觉得可笑吗,它妄图用叫声吸引其他怪物,这种行为本质上已经对我们产生了威胁,我们为什么不能杀它?当然了,如您所说,它也是一条生命,可我也想反问您一句,那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生灵死去,也有成千上万的生灵出生,无论是谁,只要活着就难逃一死,它又凭什么例外?至于罪孽,更是可笑,就因为它处于弱势,您就为它打抱不平,那么您怎么不去保护那些被它生吞活剥的动物?如果易地而处,您可会现身替我们打抱不平?”

还没等布兰登说话,杰诺斯便自作主张的反驳了回去,他很清楚,这些话正是布兰登想说却又不能说的,身为冬日城的执事官,布兰登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虚界城人族的态度,故此这番话,只能由他杰诺斯来说。

红心之树·虚渊篇

“杰诺斯,闭嘴。”

布兰登当即喝止了杰诺斯,虽然杰诺斯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但表面功夫该做还是得做,毕竟精灵族能不得罪尽量还是不得罪,即便他布兰登无所谓得罪谁,可虚界城中精灵族的势力不容小觑,在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前,还是客气点的好。

“易地而处我一样会救你们,至于议会的通行令,我并不需要他们的允许,我的兄长艾瑟尔死的不明不白,议会查了这么久却什么都没查到,你既然身为守境者,那么我倒想问一问,你们在做些什么?”她没有理会杰诺斯的质问,转而质问起了布兰登。

“艾瑟尔大人的妹妹……您是索琳大人?”

艾瑟尔是贝尔兰林地多诺精灵族国王加拉德的长子,当初他不顾族内反对的声音,毅然决然的承接下了议会的委托,担任了虚界城主,没有人知道这个精灵族的王子打的什么主意,明明可以接任王位,统领族群,却偏偏抛弃了一切,选择来到虚界城看守虚渊,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

艾瑟尔的父亲加拉德没有阻拦他的选择,他只是在艾瑟尔离开的第一百年后,将王位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女儿索琳,然后便不知去向了,截止今日,索琳担任精灵族女王之位已有一百三十多年,也许在别人眼里艾瑟尔身份高贵,实力强大,近乎完美,可对她而言,艾瑟尔只是个骗子,只是个无情的兄长,他从来不遵守承诺……

即便已经过去了两百三十多年,她依旧清楚的记得艾瑟尔离开那天所说的每一句话。

贝尔兰北地的尽头,白雪苍茫,本该是植物不生的地方,却有着莫约三英亩的丰饶土地,它被称之为神林,其上长满了密集的树木,宛如一个稠密的天篷,而在树林的中央,屹立着一颗古老的红心树,它扎根在一池黑水之上,树皮灰白如骨,叶红如血,犹如成千上万染血的手掌,树干上刻着晦涩的图案,满是干涸树汁将图案衬托的诡异非常,这些图案比多诺精灵族王国还要古老,传说它是封禁之前,精灵族的先知,森林之子所刻上去的。

索琳不太喜欢这个地方,整个贝尔兰唯独这个地方让她打心里排斥,特别是树上那些诡异的图案,多看一眼就会让她做噩梦,但艾瑟尔却经常来到神林来,他靠坐在池塘边,经常盯着树上的图案看的出神,一看就是好几天,那个时候索琳年纪还小,特别喜欢粘着自己这个哥哥,故此对神林也不陌生。

艾瑟尔的美丽连索琳都会忍不住心生嫉妒,她甚至无法形容,那个时候的艾瑟尔在她心里,是那么的完美无瑕,哪怕……哪怕他喜欢到这个让人讨厌的神林发呆更胜于陪自己玩。

“索琳,你喜欢贝尔兰吗?”

“喜欢啊。”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这是家,父亲在这,母亲在这,还有……还有哥哥在,它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美,如果……如果没有神林的话……”索琳越说越小声,如果不是艾瑟尔,她绝对不会踏入神林半步。

“是啊,贝尔兰很美,美的让人生不出厌倦,让人无法想像,它也是由鲜血灌溉而成,就像这颗红心树,你讨厌它,是因为它所蕴含的恶还不曾发芽,你不讨厌贝尔兰,是因为曾经的恶已经发芽开花,变成了美,你我皆生于此,又怎么能够讨厌它呢?”

“恶也会发芽开花吗?”

艾瑟尔的话便如同红心树上的图案,索琳听不懂,但她能够感觉到艾瑟尔言语间的无奈和悲伤。

“会,恶不但会发芽开花,它还能结果,索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眼前所见皆是恶花,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讨厌神林,不会再讨厌红心树了。”

艾瑟尔没有遵守对索琳的诺言,他离开了贝尔兰,离开了多诺精灵王国,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精灵族一向团结,崇尚和平,也没有谁敢侵犯,艾瑟尔明白纵然他不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虚渊不同,那是地狱,魔鬼的诞生地,必须要有人镇守,否则待到魔鬼出世,整片大陆都将因此毁灭。

也有人说,艾瑟尔的实力太强了,贝尔兰限制了他的成长,他不甘心如他父亲一样,明明身处巅峰,却只能在森林中等待衰老和死亡,他渴望对手,渴望挑战,渴望更高的境界,可惜外界各族已经达成了和平的协议,身为精灵的他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去挑起战争,所以才选择来虚渊。

种种疑问随着艾瑟尔的死讯成了不解之谜。

“兄长任城主之位两百多年可有半点不称职的地方?”索琳冷声质问道。

“艾瑟尔大人任职期间尽心尽力,并无失职。”

布兰登说的不卑不亢,但有句话他却没说出口,虽然艾瑟尔没有失职,可相比历代城主也没太多出彩之处,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也算管理有方,没有让虚界城彻底沦为罪犯的天堂。

“那好,你带我去见议会的人,兄长的死因我会亲自查清楚的。”

索琳说的轻巧,但布兰登却有些为难,按理说艾瑟尔大人的妹妹,多诺精灵族的女王亲自前来,这个身份他是无权阻拦的,可问题在于,艾瑟尔的死使得虚界城人心惶惶,处于一个敏感的时期,不容许任何外人出入,他身为冬日城的执事官,自然不可能擅作主张带索琳去见议会的人。

“不如这样吧,我先写信给议会,至于见还是不见,恕我无法向您承诺,在那之前,您不妨随我回冬日城暂住几日,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之您。”

布兰登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但他此刻思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艾瑟尔大人的妹妹的确是索琳,但精灵族的领地意识极强,不允许任何外族进入,故此索琳到底长什么样子,还没有人亲眼见过,况且多诺精灵族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女王独自前来?

艾瑟尔大人死于一年多前,如果索琳真的关心,又怎么会到现在才来?这件事恐怕还没这么简单,贝尔兰距离最近的是,而冰林城距离冬日城足有三百多公里,中间相隔着十二座城堡,她如果要找议会的人,理应直接去冰林城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冬日城外围的黑森林?

布兰登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这些疑惑他现在只能压在心底,她若真的是索琳,真的只是为了艾瑟尔之死而来的话还好,否则万一对方不是索琳,而是那个到现在都没有被查清底细,专门研究虚的组织,或是什么别的可疑人物,反倒弄巧成拙,并非布兰登害怕,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索琳从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对双方的实力就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他是焚骨巅峰实力,科林等人稍差一些,初入焚骨境和灵导士没多久,至于杰诺斯和尤伦就更差了,虽然看上去块头不小,但事实上可以说是毫无战斗力的,对付寻常狼虎都够呛,遑论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女精灵。

而且对方既然敢直接出现,就足以证明她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布兰登当然也不想带这种不明底细,不明实力的人回冬日城,毕竟一旦出了什么问题,他身为执事官哪怕以死谢罪都是轻的,但现在他必须先稳住索琳。

科林闻言紧皱眉头,反驳道“艾瑟尔大人是一位好城主,他的死我们都很伤心,至于死因是什么,议会和虚界城一直都在调查,只是那种死法太过诡异,此前还未有先例,故而调查起来难度实在很大,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还请您不要着急,另外,有一点我必须如实告知您,即便您是艾瑟尔大人的妹妹,但虚界城也并非只有精灵族,这一年来各城戒严,除非有议会许可,否则谁都不允许靠近虚界城,我们也有难处,一旦被追究,你身份高贵自然无事,可我们却担不起这个责任。”

科林的话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他虽然知道布兰登这么说只是权宜之计,可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谁来为冬日城数百名兄弟的性命负责?他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话便是在观察这个女精灵,她自称是艾瑟尔大人的妹妹,证据呢?科林试图凭借经验来判断索琳所说是真是假,但可惜的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至始至终都毫无变化,就连声音都没有任何起伏。

虽然暂时无法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但科林是不赞同布兰登做法的,如果随便来个人称自己是虚界城高层的亲属,难道他们都要放进去不成,如此一来虚界城岂非形同虚设?

“你在怀疑我的身份……”

索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僵在了原地,双眼无神,失去了气息,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三秒钟左右,虽然只是短短的三秒,但对布兰登来说却漫长的犹如三年。

忘了什么·虚渊篇

头好痛……

三秒之后,索琳恢复了气息,她猛地回过神来,见布兰登等人皆是如临大敌般盯着自己,科林更是用弓弩对准了自己,她不禁心生疑惑,已经忘了这是第多少次了,明明不久前自己还没有这种头疼失神的症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索琳大人,您没事吧?”

布兰登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刚才那个瞬间他还以为科林那番话激怒了索琳,故此他一直紧紧握着剑,以防索琳突然动手,不过见她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布兰登按下了科林手中的弓弩。

“……没什么。”

索琳伸出右手在空中虚画,灵力随着她的指尖流转交织,那是莫约半米长的物体,待到光芒消散,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根树枝,不,说树枝并不准确,它是一根由许多细长枝条彼此缠绕而成的法杖,深绿色的杖身上还挂着些许绿叶,其中还有不少正处在发芽阶段,可若是再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根法杖并非是真正的树枝,而是类似玉石的材质。

索琳这番动作再次让布兰登绷紧了神经,不过当他看清这根权杖时,心就彻底放了下来,这是极少数未被星月议会收入秘境的荒灵,诺多精灵族的自然之杖,名唤翠玉。

“怎么会这样?”

索琳取出翠玉本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可当她看到翠玉的时候却是彻底慌了神,不知为何,翠玉原本的七片叶子只剩下了三片不说,就连幼芽也是一副萎靡之态,仿佛经历了数日暴晒且没有水源。

越是思考,越是头疼欲裂,索琳踉踉跄跄的朝后退去,跌坐在一颗黑云树前,翠玉失去了她的灵力维持,随之消散,索琳面色痛苦的扶着额头,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支离破碎的画面,但又转瞬即逝,不留半点痕迹,她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到底忘了什么!?

布兰登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现在他们也不再怀疑了,翠玉就足以证明索琳的身份了,这根法杖的名声可丝毫不比湫的生者杖来的小,许多书籍中都有所记载,传闻真正的翠玉持有者可随意借助自然之力,甚至永生不死,即便只是荒灵状态的翠玉,能力亦是难以测度。

“索琳大人您怎么了?”

布兰登小心翼翼的上前,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索琳,可当他的手触碰到索琳的肩膀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掌竟是直接穿了过去,没有丝毫阻隔,仿佛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杰诺斯见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单从布兰登和科林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索琳出现在黑森林显然是不太合理的,她说的话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故此他对索琳的第一印象是为了混入虚界城不择手段的精灵族,不过这个假设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了,如果她真的是为了混入虚界城,就应该明白这种做法是很难取信于人的。

但索琳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她是在科林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的自己被怀疑了,然后便取出翠玉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她会这么巧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这么巧的救下那只人脸怪物,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神的三秒,为什么看见翠玉时会惊讶,以及现在所呈现的状态又是处于什么原因。

种种疑惑在杰诺斯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便她真的是艾瑟尔大人的妹妹,即便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她的表现实在太古怪了,对了!那只人脸怪物,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联系才对!

想不通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问题的关键点,抓住线头才能寻根溯源,最忌讳的就是妄图一起解决,那样反倒会扰乱思绪,到头到什么都解决不了,而眼前这些问题的关键点,正是那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人面怪物。

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它趁着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溜走了,地上的血迹朝着北方蔓延,消失在于灌木丛中,杰诺斯不禁有些恼怒,这下可好,唯一的线索不见了,就算地上有残留的血迹,但想要追上它恐怕只能是痴心妄想,说不准这血腥味还会引来其他怪物。

布兰登只觉得头疼,明明和平时一样出来巡逻而已,怎么就这么多事?

他不知道索琳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找不出问题所在,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如果不死还好说,万一要是死在黑森林,精灵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位冬日城的执事官,虽然精灵族崇尚和平,但如果连现任的精灵女王索琳都死在虚界城的话,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正当他犯难之际,索琳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是惊恐,是如梦初醒的错愕,还有一种布兰登无法理解的情绪,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索琳……”

布兰登见她醒了过来,正想问她感觉怎么样,但眼前的索琳却忽然消失了,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消失的,明明上一秒人还在眼前,下一秒就不见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看这个索琳八成是疯了,艾瑟尔大人的死对她刺激太大,这样也好,省的麻烦,想查就自己去查,找我们做什么?我们一来没有亲眼见到艾瑟尔大人是怎么死的,二来也没有这个能力帮她。”游骑兵吉尔斯压低了声音,悄悄对着身旁的科林说道。

“疯了吗……科林,杰诺斯,你们怎么看?”

布兰登蹲在原地久久没有起身,他低头打量着索琳刚才跌坐的位置,却发现地上的杂草丝毫没有被压弯折断的痕迹,就连索琳刚才走过的地方也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刚才与他们对话的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实体的幽灵而已,最令他疑惑的就是刚才索琳突然的消失,即便精灵族实力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做到毫无声息,凭空消失的地步,这其中有太多的古怪的地方让他难以理解。

“执事官大人,我建议取消今晚的巡逻,立刻回去写信将这件事上报高层和星月议会,如果没事那最好,可万一呢。”

科林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事实上布兰登的确有心取消今晚的巡逻,不过是否要上报高层和星月议会他仍在考虑,那些人信与不信倒在其次,但那些平日里与自己互看不顺眼的人,比如黑夜堡的执事官,那只老狐狸必然会借题发挥,现在的虚界城,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王国权场来的少,至于现在恐怕只会比以前更夸张,毕竟城主之位还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自找麻烦,倒不如先静观其变。

“执事官大人,我现在的建议很简单,立刻取消巡逻撤退,否则要不了多久,恐怕我们就真的要面对成千上万的怪物了,至于索琳……她表现的太过古怪,我暂时想不通。”

杰诺斯指了指刚才那只人脸怪物逃离时留下的血迹,黑森林里最受欢迎的就是血腥味了,那些怪物天生对血腥味敏感,哪怕只是一滴血,只要微风一拂,方圆十里内的怪物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是我的疏忽,不过它被我伤到了脚,应该跑不了太远,现在循着血迹追上去也许还来得及,执事官大人,不如你们先行撤离吧,我去把它抓回来。”

科林当然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可他更清楚那只从未见过的人脸怪物意味着什么,如果不能彻底调查清楚,必然是一个隐患,而且放跑了它,本就是自己的责任,于情于理都该去把它抓回来,况且他敢这么说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的,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游骑兵,就算真的抓不到,全身而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科林,不是我信不过你,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变了,它已经不是你我熟悉的那个黑森林了,不要冒这种无谓的风险,明天吧,等明天我和迪克商量一下再决定,今晚就先回去,通知他们,取消巡逻,立刻回城。”布兰登不容置疑的下达了命令。

科林闻言只得取出弓弩,选了个树叶稍显稀疏的地方,对准天空射了一箭。

弩箭极速升空,在到达一定高度时,科林引动了咒术,只见漆黑的天空中亮起一团夺目的光芒,随即四散开来,漫天光点宛如无数星辰,它们莫约闪烁了半分钟左右才渐渐熄灭。

于此同时,科林等人不断的用剑刃在树上刻画痕迹,试图留下记号,明天肯定还要回来的,做完这一切,布兰登漫不经心的走到杰诺斯身旁,随口问道“是你让塔利和罗伊斯回去的吗?”

杰诺斯刻画痕迹的手不由为之一顿,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他强自镇定道“事出突然,我擅作主张让塔利和罗伊斯回去找迪克大人了,希望您不要怪我。”

暴雨来临·虚渊篇

“你是个聪明人,那么你就该知道,什么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什么事会触及我的底线,如果你真的有心帮我,那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明白吗?”

杰诺斯这种做法也许瞒得过尤伦,骗得了科林等人,不过想要骗过布兰登还差了一些,这一次布兰登没有过分追究,只是口头警告了一番,杰诺斯的做法虽然不人道,可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赫兰。

杰诺斯点了点头,他没有试图辩解或是反驳,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来,布兰登并不是一个喜欢听人狡辩的人,既然他开口了,那么只需要承认就好了。

留下记号,通知其他几个小队之后,布兰登不再逗留,带着杰诺斯等人沿着原路返回,莫约走了三十分钟左右,在第四个岔路口布兰登稍稍停顿了一下,左侧林子内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不禁微微皱眉,不过他也没打算去看个究竟,远远的朝那漆黑一片的林子中望了一眼,便朝着右侧离开了。

忽然天空划过数道闪电,宛如蛛网将黑云切割成了无数块,一声炸雷响彻天地,一条刺目的电蛇霎时咬住了黑云树,足有半米粗细的黑云树被拦腰劈成了两段,熊熊烈火顿时将其吞没,在火光的映照下,唯有些许碎骨和血迹,而不远处则是被脱掉的守境者铠甲。

……

身为布兰登的私人事务官,赫兰拥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不必忍受人多的吵闹声,若是往常,他定然不会这么早就睡下,也许会抽点时间写日记,也许会沿着长城走上半天,但今天他却是早早的躺下了。

赫兰瞪大了眼睛,一直注视着桌子上摆放着的油灯,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不久前那宛如地狱的景象,就会想起那个被自己用剑刺死的人,即便手洗的都快脱皮了,但那股血腥味总是萦绕不散,他仍能感觉到手心的滑腻和温热,渐渐的就连眼前的油灯都变成了淡红色……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都是幻觉而已,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杀人的事实……

即便用被子紧紧裹着全身,可身子仍在止不住的颤抖,即便他不停的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明天会好的,可心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杀了人,会下地狱的。

忽然一阵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灭了油灯,月光穿过窗户的格栅,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赫兰重重的压在下面,赫兰闭上了眼睛,喘息声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

……

迪克拿着仅剩的半瓶酒,慢悠悠的走在长城上,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是睡不着还是心情烦躁,他都会带上酒,一个人散散步,身为冬日城游骑兵的首领,自然也没有人管得了他。

“啊……迪克大人,您还没有休息吗?”

丹尼尔见到迪克朝自己走来,面色有些不太自然,毕竟他身后的阴影处那三位已经睡的像死人一样了,他试图用吵醒他们,但那充满了节奏感的打呼声仍是没有停止,丹尼尔急的后背全是冷汗,平常迪克都会去黑森林周围散步,怎么今天来查岗了?

“丹尼尔,我是不是酒喝太多幻听了,长城上怎么会有猪叫声?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迪克喝干了最后一口酒,随手一甩,将酒瓶扔下了长城,他浑身酒气,摇摇晃晃的走到丹尼尔面前,伸手拍了拍这位守境者的肩膀,替他掸去灰尘,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呃……应该是风声吧,您可能是听错了。”

丹尼尔心里怀着一丝侥幸,转角处的阴影还有旗帜将他们的身子完全遮盖了起来,除非迪克将他拽开,否则很难察觉他身后还睡着三个人。

“风声?那这风声可有有点太大了,我看过会可能还要下一场暴雨,你说是吧,行了,给我让开。”

迪克不由分说的拽开了丹尼尔,掀开旗帜,对着克莱里的肩膀就是一脚,原本靠坐在地上的三人,齐刷刷的朝右侧倒去,睡在最里面的哈林一头撞在了城墙上,当即被吓得跳了起来。

“你做什么!?”

哈林显然还没有睡醒,将迪克当成了丹尼尔,他甚至没看面前站的到底是谁,一把就拽住了迪克的衣领,对着脸就是一拳,明明睡的正香却被吵醒,换了谁都要发脾气,他也不例外。

“……”

丹尼尔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禁咽了口口水,心里已经开始替哈林祷告了,冬日城敢对迪克动手的除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之外,恐怕就只有布兰登了,他完蛋了。

“迪……迪……迪克大人……怎么……怎么会是您……我……”

当哈林看清自己打的究竟是谁之后,冷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原本还有些困意,这下算是彻底醒了,也许是太过害怕了,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一时间竟是忘了松手。

“力气不小,倒是让我醒了醒酒,怎么,你难道还想再打我几拳?”

迪克罕见的没有发怒,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惊恐的哈林,站岗期间偷懒睡觉,这种事太稀松平常了,他和布兰登以前也是惯犯,没少因此被处罚。

“迪克大人……。”

克劳利试图帮哈林求情,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错就是错,没什么好辩解的,

狂风呼啸,月光暗淡,他们五个人的影子渐渐被更大的阴影所吞没,虚界城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迪克正想说些什么,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他转身朝黑森林的方向望去,他不说话,丹尼尔等人自然也不敢说话,死一般的沉默,只闻风声,哈林的心情也随之沉入了谷底。

片刻之后。漆黑的夜色中升起一点宛如萤火的光芒,随之四散开来,迪克面色微微一变,这是科林的信号箭,通常来说会在凌晨收队的时候使用,可现在连午夜都没到,那只能说明一点,布兰登遇上麻烦了,不得不立刻收队。

“丹尼尔,敲警戒钟!还愣着干什么?去啊!你们几个去把他们都叫起来,布兰登遇上麻烦了!”

迪克雷厉风行的下达了命令,随即面色阴沉的快步离开了,只留下丹尼尔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们不敢违抗迪克的命令,执事官不在,整个冬日城便是迪克做主。

不消片刻,整个冬日城处处都点起了火把,钟声回荡不绝,两百多名守境者聚集在一起,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皆是经验丰富,久经历练的老游骑兵,哪怕已经睡熟,也只需一个命令,他们就会立刻从床上起来,穿上铠甲,拿好兵刃,随时准备战斗,对很多游骑兵来说,冬日城早已经成了他们第二个家,就如同迪克一样。

赫兰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忽然听到一声声钟鸣,当即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身为事务官,很清楚敲响警戒钟意味着什么,虽然心情仍没有平复,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立刻穿好了衣服朝屋外走去,不过当他将要出门的时候,却是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回床边,取下了那把迪克送给他,却从未用过的钢剑。

风越来越大,蛛网般的闪电撕裂了夜空,豆大的雨水随风洒落,落在冰冷的盔甲上,落在锋利的剑刃上,迪克将湿漉漉的长发撩到脑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一扫,正巧瞥见了人群中的赫兰以及他手中的剑。

“事务官赫兰,你负责留守冬日城,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冬日城由你全权负责指挥,听明白了吗?”

迪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赫兰却听的分明,他抬头正巧对上了迪克投来的目光,赫兰深深的呼了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水,冲着迪克扬了扬手中的钢剑,高声道“明白。”

“哈林带一队,克劳利带二队,我带三队,跟我去黑森林接应布兰登,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用信号箭,我会第一时间赶到,如果找到人的话也用信号箭通知各队,走。”

没有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有的只是长久以来的默契和对迪克的信任,两百多名游骑兵整齐有序的分好了队列在迪克的带领下朝黑森林进发。

赫兰望着迪克远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紧了紧手中的钢剑,随即对着留守的游骑兵道“把城门关起来,你们几个上望风塔,一旦发现任何异状,都要立刻通知我,你们几个把城门关起来,,除非是迪克大人或布兰登大人,否则绝对不要开门,剩余的人带好弓弩随我上城楼!”

……

喜怒哀乐皆无法表达,它的表情如同被蜡石所封,它记不起自己是谁,更记不起这具残破身体是谁的,但这些并不重要,两百八十三个人,即便在漆黑冰冷的雨夜中依旧是如此的鲜艳夺目,它渴望鲜血,渴望灵力,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催促着它,吃光他们!

人造生物·虚渊篇

布兰登等人离开之后,在索琳消失的那颗黑云树下,无数淡绿色的光点自地面,草木间浮起,宛如千万只随风而舞的萤火虫,它们汇聚在一起,化作眼眸,纤细苍白的手,随着最后一粒光点没入她的身躯,索琳怔怔的站在原地,她想起来了……

残破的记忆随着那股令人畏惧的气息逐渐拼接在了一起,她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忘记一切……

与世无争的贝尔兰,崇尚和平的多诺精灵族,那一天迎来了近百位客人,他们有些是人模样,有些是兽人模样,还有一些则是精灵族的模样,长相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的并没有心脏,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空洞,纵然没有亲眼见过,纵然虚渊已经平静了三千多年,可虚魔纪元的故事总是代代相传,眼前这近百位客人,正是虚魔。

虚渊之外不是有虚界城看守吗?那为何虚魔会出现在贝尔兰?

无论是传说故事,还是书中记载,虽然把虚魔描述的恐怖强大,但至始至终都在强调它们从不踏出虚渊半步,无需太过害怕,可眼前这又是什么情况?

索琳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虚魔已经出手,精灵族很强大,多诺族也算得上精灵族的一大分支,族内强者数不胜数,他们自信即便是龙族来犯,只要四君不出面,也有一战之力,故此他们没有退却,反倒斗志昂扬,在他们眼里虚魔就是恶的代言词,既然就在眼前,唯有一个字,杀!

当时索琳心中虽然不安,但翠玉荒灵在手,她自然没有任何理由逃避,于是做出了一个让她后悔莫及的决定,迎战……

何为地狱?

眼前既是地狱,名唤绝望。

索琳双眼紧闭,不愿意再回想当时发生的一切,明明悲至极点,可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若非翠玉荒灵守护,她这一缕残魂恐怕也是难逃。

家,没了,族人,死绝了。

可是……为什么?

现在的索琳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孤魂野鬼,翠玉带着她逃离了贝尔兰,也幸亏那些虚魔并没有追的意思,失去记忆前,最后萦绕在脑海中的疑惑带着她来到了虚界长城,可她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只记得艾瑟尔一年前死了,在此之前她本就决定要来一趟虚界长城,查清楚兄长的死因,但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一拖再拖。

过于惨痛的记忆让她不愿意记起,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记忆出现了断层,索琳下意识认为自己肯定是抽出了时间,前来虚界城查艾瑟尔死因的,这才有了之前的一系列对话。

心绪的波动让她的身躯再一次变得虚幻透明起来,但索琳现在无暇顾虑这些,因为在她的感知中,有一位虚魔就在附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味道,似血腥味,又似腐烂味,其中还夹杂着土腥味。

“虚魔……”

索琳恨透了虚魔,为何世界上会存在这种毫无情感,只知杀戮的生物?她之前还在疑惑,为何如此多的虚魔出世星月议会和虚界城竟会全然不知,可现在她明白了,并非是虚界城不知情,而是他们根本不可能知情,横跨千里的长城虽然将虚渊封锁,但绝大多数时候,守境者并不会特别去关注虚渊的动静,巡防的路线也大多是为了警戒外来者。

这才造成了虚魔出世,明明就在眼前,可虚界城却全然不知情,如此想来,艾瑟尔的死十有**也与虚魔有关,否则这世上有谁能轻而易举的将其杀死且不留任何痕迹?

除了虚魔,不作他想。

索琳沉思许久,她重新唤出翠玉荒灵,轻抚法杖上的伤痕,虚魔的恐怖远超她的想象,竟是连翠玉都在那一战严重受损,如今能保她残魂不散已是万幸,这种维持并不长久,不但消耗翠玉灵力,她的神魂也会逐渐消散,每每心绪波动,都会让翠玉难以为继,灵身溃散。

她很清楚自己要马上将这件事告知虚界城和星月议会,无论是出于仇恨还是为了世间生灵,否则谁都逃不了,贝尔兰的下场仍在眼前。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布兰登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从灵身消散到重新凝聚,起码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之久,况且布兰登他们都是经验老道的游骑兵,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想要在黑森林里找这六个人,如同大海寻针,实在无从找起。

她必须抢在虚魔前头找到布兰登,否则以现在的状态,翠玉根本无法支撑她赶到下一座城。

若是平时,她有无数种方法寻人,但现在她要尽可能的节省精力,正当索琳一筹莫展之时,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内发出的声音,宛如鬼火一样的两点绿光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仿佛在打量着什么。

索琳无奈的笑了笑,冲它招了招手,人脸怪物当即从灌木中窜了出来,一瘸一拐跑到索琳身前,伏在她身前,一副乖巧的模样,如果不是长相实在怪异,其实脾性和猫狗也没什么区别,从索琳踏入黑森林起,它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虽然不知这人脸怪物来历为何,但起码不是什么恶兽。

它低着头呜咽,不断的舔着脚踝上狰狞的伤口,索琳蹲下身子,想要摸摸它的头,可一想到自己此刻并非实体,手便僵在了空中,人脸怪物眼里似有期待,见索琳的手停住,便自己将头凑了上去,宛如一只受了伤寻求主人安慰的小动物,索琳下意识朝后缩回了手,见它仍是一脸期待,不由的叹了口气,泛着微光的手抚过,轻如微风。

它脚踝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痂,虽然听闻黑森林居住着很多外界根本不曾见过的怪物,但这一类长着人脸的怪物,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索琳能够感觉的出来,它身上存在着诸多矛盾,这个世上无论是什么生物,它们所呈现出的样子是千万年来自然选择的结果,为了适应生存环境。

就好比生长在寒冷地带的生物会有厚实的皮毛,以捕杀为主的生物会有锋利的爪牙和爆发性极强的奔跑速度,这些都是合理的,而像它这样的生物,就显得非常不合理,不似自然进化而成,反倒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成果。

“你转过身去,闭上眼,把手举起来,头抬起来,不要怕,让我看看。”

恐怖的猜想在索琳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看向人脸怪物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如果猜想是真,那该是何等丧心病狂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人脸怪物似是听懂了索琳的意思,它背过身去,不太自然的将手举了起来,昂着头,索琳上前仔细打量着它全身各个关节,果不其然,它的后脊背的毛发下隐藏着一道道遍布全身,蜿蜒狰狞的凸起疤痕,手脚的关节处也是如此,甚至连后脑都有一道被头发遮掩的痕迹。

“会疼吗?”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错的,它就是天生如此,然而事实却如此的残酷,以动物作为实验对象并不罕见,许多处于理论上的研究项目,比如医治疾病的药物研究,或是咒术创新实验,都只能以动物作为第一实验对象,既能减少风险,又能高效的收集实验数据,毕竟成为实验材料的动物远远没有被摆在餐桌上的多。

但眼前这个例子,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实验的范畴,截取各类生物的肢体器官,最后将其拼凑起来,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生物,这是何其疯狂的做法,虽然现在还只是以动物作为实验材料,但谁又知道,这个实验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甚至会出现集各族特质于一身的生物。

无论对方是为了什么,单单这种践踏生命,有违自然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各族的底线,可以说比研究虚的组织更加不如,即便索琳完全不懂这类实验的原理,但她知道,创造生命绝不是东拼西凑这么简单就能做到的,定然有着难以想象的缺陷和弊端。

人脸怪物指了指自己的脚踝,使劲摇着头,用着听不懂的叫声试图表达自己已经不疼了,索琳见状不由得轻叹“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几个人去哪了?”

“呜呜呜呜……”人脸怪物回头指了指身后的灌木丛。

“能带我去找他们吗?”索琳连忙追问道。

它有些犹豫了,毕竟刚才科林还用弓弩射伤了它的脚,虽然长着一张人脸,但它仍保持着动物的天性,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讨厌记恨,对自己好的人,它则会表现的亲近温顺。

“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向你保证,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索琳只能尽可能的安慰它,当下想要找到布兰登他们唯有这个方法,越快越好,起码要抢在虚魔出手之前,现在只希望此处不要像那日的贝尔兰,一下子出现上百名虚魔,那样的话,别说她索琳了,恐怕唯有龙族四君方能抵挡。

黑暗之森·虚渊篇

虽不时有风拂过,然这风亦是暖风,不出片刻,暴雨便如约而至,雷鸣乍起,闪电裂空,稀稀疏疏的大块雨水打在黑云树密集的枝叶上,溅起无数水花,随着积攒的水越来越多,无数枝桠垂落,将雨水送到了地面,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汇聚成溪,朝着未知的方向涌去。

索尔一脸阴沉的窜梭在杂草灌木之中,然而这雨实在是太大了,即便穿着雨衣,雨水仍是会顺着衣领灌入,里头的衣服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彻底湿透了,鞋子里也积满了水,走起路来总是哐当哐当的发出水声,加上黑森林本就没有正常的路,平日里还好,这一下雨,根本分不清哪有坑,哪是平地,一脚深一脚浅的,泥水溅了一身。

换做以前,打死他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但今天唯有自认倒霉,谁让他把实验品给弄丢了,没被当场处置已经是看在往日勤恳的份上了,只要能把它带回去,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法生活……

索尔抬头沿着树枝夹缝看了眼天空,当即被雨水淋了一脸,幸亏当初实验的时候有先见之明,留下了咒印,否则现在这个情况,再来一万个人也别想从大雨瓢泼的黑森林里找到实验品。

“你是怎么看的!?我才睡下不到半个小时你就搞砸了,要是让修先生知道了,这件事你负责还是我负责!?负得起吗!?”雷恩走在索尔的身前,粗暴的用剑挥砍着碍事的树枝,他心情可谓烦躁到了极点,刚要睡下休息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两人平日里关系还不错,他真想狠狠的揍索尔一顿。

“很奇怪,平日里都是那个剂量,它从来都不会醒,怎么今天……”

索尔试图解释当时的情况,但雷恩很明显不想听这些借口,他暴躁的打断了索尔“那你告诉我它怎么会醒?肯定是你弄错剂量了,要不就是用错了药,我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已经发生了,你也别废话了,赶紧把它找回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这是黑森林!是虚界城的边界!是星月议会的眼皮子底下!这个时间说不定还有游骑兵在巡逻,你知道被他们发现是什么后果吗?”

“行了!别说个没完没了。”

索尔原本还在思考今天意外发生的原因,但雷恩没完没了的责问让他也心情烦躁了起来,索性也不再多想,将所有注意力都用来感应实验品的位置,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废话,不过雷恩有一句话说的并没有错,当务之急是把它带回去,耽误时间越久,越容易出现变数,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根据索尔的感应,实验品还在移动,但速度并不快,只是没有明确的方向,一直在徘徊绕圈,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过以他们现在的速度,不出意外半个小时就能追上它。

雷恩脚步一顿,索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拽住了衣领,猛地摁在了树上,雨水混着碎散的枝叶淋了他一身,背后也是一阵剧痛“你的错还是我的错?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闪电撕裂天空,雷恩狰狞扭曲的脸一片惨白,即便是如此大的暴雨也没能压下他的怒吼,索尔深深呼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太松懈了。”

他需要冷静,雷恩也需要冷静,这个时候发生争吵没有意义,黑森林内蛰伏着多少怪物,他比虚界城的游骑兵更加清楚,刚才雷恩的吼声已经惊动了不知多少怪物,继续争执下去的话,恐怕怎么死都不知道。

雷恩的怒火随着索尔的服软也渐渐消了,他松开手后沉默了许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只有索尔一个朋友,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进行实验,每天记录数据,正常人的生活在他们眼里简直是奢望,没有修先生的允许,活动范围就只有那个昏暗潮湿的地下室而已,就连游骑兵都比他们要幸福的多,最起码,他们拥有很多朋友,或是敌人……

“抱歉,我……”

“声音还挺大的,在这吼吼就得了,回去别给我吼,万一震塌了,咱们这些年的研究可就白搭了,愣着干嘛?不想被当成夜宵就赶紧走,先把它抓回来,到时候有你补觉的时间。”

索尔掸落身上的树叶,不再理会雷恩,快步朝东南方向走去,在他的感应中实验品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不过生命迹象并未减弱,看样子应该还没有遇到危险,也许只是肚子饿了,抓到了晚餐正在享用。

虽然索尔转移了话题,还是像平日一样调侃着他,但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雷恩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即便这件事的确是索尔的错,即便这件事干系到两人的生死……

……

“执事官大人,这已经是我们第八次路过这棵树了,”

科林取出匕首在身前的黑云树上刻下一道划痕,第八次了,这是他成为游骑兵以来养成的习惯,黑森林内每五十米留下一些记号,若是路线过于复杂,他甚至会每十米就留下记号,以防自己迷失在黑森林中,二十多年来,靠着这看似简单的习惯,科林成了游骑兵中最熟悉黑森林的人。

但今晚他迷路了……

方向并没有错,每一次转角岔路也没有错,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六个人仿佛陷入了什么怪圈似得,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如此走了足足两个小时都没有走出黑森林,而且最奇怪的是,之前明明用了信号箭,并且在汇合点等了半个小时,但另外三队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是很奇怪,既然方向没错,路线也没错,又怎么会走不出去?”

杰诺斯弯身从一个小泥水坑摸索了片刻,捡起一枚有些发黑的银币,他的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如果说树上的刻痕还有可能看错的话,这枚银币却是直接坐实了他们迷路的事实,迷失在黑森林中,对普通人而言这简直与死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科林这种经验老道的游骑兵,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黑森林中活过十天。

“先休息一会,吃点东西恢复体力。”

布兰登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他和科林一样对路线非常熟悉,绝不可能出现走错,迷失这种情况,但事实却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不管如何尝试他们都无法再前进了,哪怕是后退也一样会回到这个地方,继续走下去的话,只能白白消耗体力,他和科林虽然还撑得住,但杰诺斯和尤伦明显越走越慢了,这么下去,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就会累倒,反倒平添累赘。

杰诺斯倒也不矫情,不顾地面的泥水,直接坐了下来,抹去脸上的雨水,从腰间的袋子中取出两块黑面包,毫不顾忌的塞进了嘴里,平时都要浸水泡软才能下咽,今天倒是省事了,已经软的都快拿不住了,虽然雨林闷热,但雨水却冰冷异常,他的体温下降很快,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浑身酸痛,特别是小腿硬的都快迈不开步子了,在大雨磅礴的森林中行走和平路上行走是截然不同的,黑森林根本就没有正常的路可言,高低不平,因为积水和光线的缘故根本看不清路况,不时还会陷入深坑中,对体力消耗极大,他现在急需进食和休息。

尤伦原本还在硬撑,不过杰诺斯做出了表率之后,他也不再矜持,当即找了棵树靠坐下来,自尊心无法缓解饥饿,也不能让他的体力恢复。

“别的方向我不太清楚,八百米左右,但如果我们顺着记号,无论是朝前还是朝后,只要走出八百米就会回到这个地方。”

整整走了八趟,科林当然不会什么都不做,他心里一直都在计算着这段路的总长度,八次尝试,莫约在一千五百步到两千步左右,平均下来的话,差不多是八百米的距离,这段距离听起来不远,如果是一条平坦直路的话,一眼就能看到终点,可在黑森林中,别说八百米了,十米之外就会彻底被草木所遮挡,更别提还在下着暴雨。

“八百米……用树枝编绳,你们四个留下拽紧绳子,我和科林再走一次看看。”

布兰登拔出长剑,他的动作非常迅速,很快砍下了一堆细长的树枝,科林,吉尔斯和奥斯汀顿时明白了布兰登的意思,当即也开始收集那些坚韧细长的树枝,杰诺斯和尤伦也没闲着,胡乱填了肚子,便着手将这些树枝互相缠绕编制起来。

如果他们真的是在绕圈的话,只需再走一趟,并将绳子的尾部和头部连在一起,就能够大致判断出这个圈的范围,到时候避开绳索的方向就一定能走出去,布兰登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继续在黑森林瞎逛,另外三个队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绝不可能是因为没看到信号箭,唯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们也遇到了某种难以解决的难题,又或者……

不见光明·虚渊篇

“拉紧了,每一百米我就会晃一下绳子,如果走出去了,我会发射信号箭,如果没走出去的话……算了,走吧科林,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怪圈让我们绕了这么久。”

为了确保绳子足够长,他们总共编织了近一千米的绳索,虽然动作麻利,材料也随处可得,却也花了一个多小时,布兰登将盘绕的树绳扔在地上,拾起绳子的另一头将其紧紧缠绕在手臂上,奥斯汀很自觉的捡起了绳子的末端,直接在腰上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然后握住布兰登递来的绳子,随着布兰登的远去,他快速朝外送出绳子。

这已经是第九次了,纵然漆黑一片,树枝繁茂,但科林和布兰登转身就走,他们已经熟悉到不需要辨认方向就能够找到那条路了,虽然他们到现在都没明白,同样的路,同样的标记,为什么会走不出去。

杰诺斯活动着酸痛的手腕,从衣服上撕下些许布条将手缠绕了起来,雨水的浸泡和编织绳索,让他的手掌磨破了皮,静观只是皮肉伤,但总比让伤口裸露在外要强得多,蓝香草的汁液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必须要尽可能的阻隔血腥味扩散,起码在布兰登他们回来之前。

尤伦面色惨白,嘴唇青紫,身子缩成一团,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几块冰冷软烂的黑面包根本没办法恢复体温,反倒胃里像是装了一块冰,他到底只是个新人,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经验都远远比不上游骑兵,这已经是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奥斯汀和吉尔斯皆是靠着树闭目休息,即便狂风暴雨,雷声轰鸣也不能影响到他们分毫,尽可能的节省体力,这种天气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或者说在黑森林,这种大雨更为常见,早就习以为常了。

暴雨未见休止,黑森林温度飞速下降,已然到了零度,恍如寒冬。

杰诺斯望着布兰登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他的不安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但他既说不出问题在哪,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布兰登和科林没入漆黑的林中,游骑兵迷失在黑森林并非不可能,但四个游骑兵同时找不到路,可能性就太小了,如果布兰登和科林最终没有走出去,就只需要避开树绳的方向,便能走出这个循环的怪圈。

也许想太多了吧……

不管怎么说,布兰登和科林也是冬日城经验最丰富的游骑兵,实力毋庸置疑,哪怕有什么怪物伏击,没有拖累的情况下,全身而退绝不是问题,况且奥斯汀和吉尔斯虽然一直在闭目休息,但区区八百米路,只要有些许动静,他们绝对能立刻追上去。

一下……

一百米过后,紧绷的绳索宛如琴弦震动,奥斯汀眼皮微微一动便继续朝外送着绳子。

两下……

两百米了,杰诺斯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那根紧绷的绳索,他的心情也随着绳索细微的晃动起起伏伏,四分之一的路程了,还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些。

三下……

四下……

五下……

路程过半,奥斯汀和吉尔斯同时睁开了眼睛,奥斯汀的视线紧紧注视着绳索尽头的黑暗,吉尔斯则转过头注视着他们绕圈回来时的方向,杰诺斯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高度集中的精神和过度疲惫的身躯,以及越来越低的体温让他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思绪出现混乱。

还有三百米就见分晓了,绳索拉扯的力道仍在继续,但速度却是越来越慢,莫约十分钟后,第六下晃动出现了。

“哎哟……”

杰诺斯三人循声望去,唯见尤伦弓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肚子颤颤巍巍的朝远处走去,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肚子疼得就像有把剑在里头歇斯底里的搅动,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做不到在三个人面前方便。

吉尔斯和奥斯汀只是瞥了尤伦一眼便懒得在管他,也没空管他,杰诺斯转头看向尤伦,即便用手挡在额头,雨水仍是不断的进入眼睛,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仅仅是酸涩,还有些隐隐作痛,五米之外几乎看不清东西,眯起眼睛,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消失在林中。

“尤伦,你去干什么?”杰诺斯不禁问道。

片刻无声,回应的唯有冷风呼呼……

“尤伦,你在做什么?尤伦!?”

察觉不对,杰诺斯起身朝尤伦消失的方向走去,手持钢刃,强提精神,高声质问,回应的,唯有雨声沥沥……

奥斯汀见状不禁摇头叹气,新人总是这样,明明没什么事却喜欢大惊小怪,可要真发生什么危险了,反倒一点用都派不上,故此每每有罪犯被遣送至虚界城的时候,如果人手足够多了,那么为了避免麻烦,坑杀新人便成了常态,罪犯良莠不齐,一些人哪怕再怎么训练也无济于事,这种手段既是为了减轻负担,同样也能筛选出值得培养的新人。

冬日城对新人态度已经是诸多城池中最友善的了,若是换做其他种族主导的城池,比如长城东部尽头,在那片人烟罕至的荒漠死海上伫立着虚界长城的第三座城堡,黑夜堡,罗姆执事官便是兽族的一员,平纪元之前的数千年,人族对兽人族而言与家畜无异,可以说只是餐桌上的食物罢了,即便发过誓言,但它仍是打骨子里看不起人族,和餐桌上的食物称兄道弟,岂非可笑?

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食物稀少,水源的珍贵堪比金子,虽然各族每年都会提供一定的物资,但因为路途过于遥远,运送物资的成本太高,而且近年来各族对虚界城的重视程度越来越低,像黑夜堡,西海望这些城池,基本上只能自力更生。

那么如何解决食物和水源,就成了压在执事官心头最大的难题,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证的话,守境者就真的可以解散了,为此罗姆为此不止一次在会议上提出抗议,但总是被各种理由搪塞,他们甚至以罗姆只愿意接纳兽族,拒绝人族为由,让他找兽族去讨要物资。

自那以后,罗姆开始接受那些被人族宣判为渣滓的罪犯,他们都对罗姆的改变而感到惊讶,这位心高气傲的兽族居然会为了物资而低头,但这种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在黑夜堡,除了兽族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新人能够活过半个月,被活生生饿死,渴死,甚至过劳而死,这时他们才明白,罗姆是在报复,议会为此不止一次找罗姆谈话,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人族太孱弱,无法适应黑夜堡的生活,死了并不怪他。

若是如此,议会自然也无话可说,人族的罪犯实在太多了,全都遣送虚界城的话,非但没有帮助,反而是一种负担,坑杀新人的情况屡见不鲜,议会早就见怪不怪了,否则真要追究起来,要处置的人就太多了,可罗姆之后的行为却直接激怒了虚界城所有的人族,甚至连当时还活着的城主艾瑟尔都看不下去,他让人将那些死去的人族尸体收集起来,剥掉皮,剜去骨头和残渣,然后吊起来风干,以此作为黑夜堡的食物储备,

对兽族来说,吃人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是到了绝境,别说人族了,就算是同族,他们也照吃不误。

但可惜的是,誓言和条约中并没有对这种行为的限制和处罚,罗姆以死人作为粮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是对资源的合理利用,有人反对则有人支持,故此虚界城高层和星月议会对罗姆处置久久没有落实,直到艾瑟尔死后,这件事更是无人在提起,又或者说,他们其实已经默许了罗姆的行为。

反正人已经死了,既然缺少食物的话,为什么不能吃?

所谓人道主义真的就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吗?

活着的守境者才是守境者,至于死了的,那不过是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而已,即便你不吃,忍着饥饿,怀着满心的敬畏将他们埋葬,甚至立碑,可那又能如何?

最终也不过是在地下腐烂,被蛆虫啃食罢了,于事无补的形式和人道有什么意义?

黑夜堡,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对人族而言,那个地方就是不见光明的深渊,几乎所有人族守境者提起黑夜堡都是杀气腾腾,就如同布兰登,他宁可自己训练新人,也不会把他们送去黑夜堡,这不是因为仁慈或善良,而是单纯的憎恶黑夜堡,憎恶罗姆罢了,但对兽族而言,罗姆并没有任何过错,相反,他会想办法让下属填饱肚子,在荒漠喝到水,而不是一个只会讲荣耀,讲誓言,只管自己吃饱,不管下属死活的执事官。

手中绳子忽然颤了颤,距离上一次晃动已经过去了足足十分钟,奥斯汀一直都全神贯注,当即往外送了送绳子,吉尔斯心领神会的朝另一个方向看去,这已经是第七次了,如果和之前一样的话,要不了多久,科林和布兰登就会回到这里。

一缕红发·虚渊篇

奥斯汀本以为布兰登会像前几次一样,将绳子往外拽,可一直紧绷的绳子却在这个时候松了,它垂落下来,随风轻轻晃动,奥斯汀因为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有些不知所措,但吉尔斯没有因此慌乱,绳子松了有很多种可能,也许是断了,也许是布兰登往回走了几步,不一定就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吉尔斯夺过奥斯汀手中的绳子,一下一下的往回拉扯,速度并不快,如果布兰登和科林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他们肯定会发现这一点,并拽住绳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绳子依旧松松垮垮,没有任何阻隔的力道传来,两人脚下的绳子越积越多,吉尔斯不禁有些动摇了,拖拽绳子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忽然他停了下来……

树枝编织的绳索虽不是很结实,但从断裂的痕迹来看,与其说是被磨断的,反倒更像是被利刃切断的。

“这……”

奥斯汀仔细端详了片刻,紧皱眉头,眼里尽是迷惑,绳子虽然绷的很紧,但还不至于直接绷断,再者,无论绳子是出于什么原因断了,布兰登和科林都不可能没发现,从这断痕来看只有一个解释,布兰登或科林因为某种理由,不得已亲手斩断了绳索,这个理由甚至让他们无法使用信号箭。

“该死!”

吉尔斯尽可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但眼前这种情况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有些烦躁和迷茫,对他这样的老游骑兵来说,黑森林不可怕,怪物也不可怕,丰富的经验便足以使他从容应付绝大多数的情况,可怕的是未知,无法套用任何经验,没有应对方法,厚重的盔甲和利剑也无法带给他哪怕一丝丝的安全感。

久违的绝望在他的心中滋生,这种感觉犹如当年第一次踏入黑森林,无形压力如影随形,千篇一律且没有尽头的黑云树,不知何时降临的危险,随着体力的流逝,压力会逐渐盖过理智,最终情绪失控,彻底崩溃。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吉尔斯深深呼了口气,压下烦躁的心绪,这种情况下冷静才是最重要的,多余的情绪只会让自己变得脆弱,必须保持体力以便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仔细想想的话,如果布兰登真的出于什么理由不得不松开绳子的话,他大可以直接扔了,何必要切断?

换言之,切断绳子的人绝不可能是布兰登,难道说他们遇到了外来者,并且产生了冲突?

有太多可能性了,在没有见到布兰登本人之前,猜测终归只是猜测,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摆在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继续等,在这场不知什么时候会停的暴雨中等下去,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但布兰登和科林能否回来,没有人知道,第二个选择,区区七百米路,沿途的标记他记得清清楚楚,大可以直接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么做的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追上去还是继续等?”

吉尔斯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奥斯汀,他没打算和杰诺斯或尤伦商量,说到底还是不信任这两个新人,跟着反倒是个累赘,还不如让他们留下来。

“再等半个小时。”

奥斯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现在他脑子一片混乱,全无把握且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他更倾向于等下去,把希望寄托在布兰登和科林身上,六百米和七百米之间,绳子晃动间隔了十分钟左右,那么最后一百米,如果他们还是没有走出去的话,就会回到这里,半个小时,就算爬也爬到了。

就在吉尔斯和奥斯汀互相商量的时候,杰诺斯小心翼翼的持剑朝尤伦消失的方向走去直至一颗黑云树前,他从侧面依稀看见一道身影蹲在树后,正打算开口询问时,一阵咕噜噜的腹泻声打破了杰诺斯的疑惑。

搞了半天,他居然只是拉肚子了……

杰诺斯愣了好一会,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正当他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头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身前的地面,他看到两个影子重合在了一起,杰诺斯不禁毛骨悚然,浑身发寒,在这一秒钟内他压抑住了直接逃跑的冲动,思考的速度达到了有生以来的极限。

身后站着的绝对不可能是尤伦,至于吉尔斯和奥斯汀依旧在不远处,如果是布兰登和科林的话,那么影子就应该是三个人的,而不是两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背身逃跑反而是最烂的选择,那么留给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了……

“你做什么?”

布兰登单手捏住了杰诺斯的手腕,力道之大使得杰诺斯无法再把剑刃朝前递出半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杰诺斯虽然眼睛很模糊,但依旧看清了布兰登那满是血的脸,他愣在了原地,正想问些什么,一旁的吉尔斯和奥斯汀也看到了回来的布兰登,两人均是舒了口气,连忙来到布兰登身前。

“执事官大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科林呢?”

吉尔斯的心才放下,可当他走近看见布兰登浑身血染,手中剑刃上甚至还有因为雨水而滑落的碎肉时,他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六百米到七百米之间,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科林又在哪?找到出路没有?

布兰登沉默了好一会,他伸手接了些雨水,抹去了脸上的血迹才缓缓开口道“是科林,他疯了。”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如天空中狰狞的闪电一般,让每个人都为之一愣,洗去了鲜血,这时众人才看清,布兰登的铠甲变得破烂不堪,他的右眼紧闭,不断的朝外渗着血,右耳也被削去了,即便用布条进行了包扎也仍止不住血,伤势非常严重,如果不能及时处理伤口,单单失血就足以要了布兰登的命。

“疯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相比布兰登的伤势,奥斯汀更难理解的是布兰登说的这番话,科林的资历比他和吉尔斯要深的多,甚至比布兰登和迪克还有早了一年,担任游骑兵近三十年之久,无数次死里逃生,若说冬日城谁对黑森林最熟悉的话,非科林莫属,谁都有可能被这片诡异的森林逼疯,唯独他不可能。

“当初我和迪克初来冬日城的时候,科林就已经隶属游骑兵了,但后来……我成了执事官,迪克成了游骑兵首领,这本该是科林的职位,但他却成了我和迪克的副手,原因很简单,自从上一任游骑兵首领米沙死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让人担心,根本无法担任这两个职位,我起初以为科林并不在意这些,毕竟这些年也都这么过来了,可我还是错了,也许在他看来,我或迪克根本没有资格取代米沙吧。”布兰登无奈的叹了口气。

“所以……您杀了科林?”吉尔斯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寻找一个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机会,就比如今天,也许你们没注意到,或者说习以为常了,平时来黑森林,通常都是科林带队,当然了,他的确是冬日城最熟悉黑森林的人,出于信任,我们自然而然的认为他留下的记号,走的路都是正确的,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才会被科林留下的错误记号误导了方向,所谓的怪圈,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布兰登脸色惨白,身子晃晃悠悠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吉尔斯连忙搀住了布兰登“执事官大人,这些事等我们回去再说吧,您的伤势要紧。”

不对……

太不对劲了……

杰诺斯从布兰登出现的那一刻起,视线就从未离开过这个人,在他看来,布兰登的解释有些自说自话,太过牵强,如果科林真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并且因为某种原因憎恨他和迪克的话,完全没必要等到今天才下手,下毒也好,偷袭也罢,要杀早就杀了。

刻意带着他们绕圈有什么意义?

难不成是打算靠黑森林内的怪物杀掉布兰登吗?

用树枝编绳是布兰登提出来的,如果他一早就猜到了科林的想法,又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和科林一起探路,难不成是为了说服科林放弃?这可不像是一位虚界城执事官该有的心肠。

无论怎么想,逻辑上都解释不通。

况且雨下的这么大,按理来说,他身上的血迹也该被冲刷的差不多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点,杰诺斯之所以会对布兰登心生怀疑,最大的原因在于布兰登手中的剑,那一缕被鲜血黏着的红褐头发,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被发现,虽然布兰登不着痕迹的将其擦掉了,不过杰诺斯依旧注意到了这个点,科林,吉尔斯,他和布兰登都是黑发,奥斯汀则是金发,在他们这群人中,拥有红褐色头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刚才跑去拉肚子的尤伦……

无尽梦魇·虚渊篇

杰诺斯看向布兰登的眼神多了一丝忌惮,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刚才离开的那位执事官吗?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两人不经意间对上了眼神。

他在笑什么!?

杰诺斯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很少出现慌乱的他,这一刻被布兰登那一闪而逝的笑容给吓到了,然而布兰登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的左手轻轻搭在吉尔斯的肩膀上,右手收剑动作骤然一变,锋利的剑刃径直刺向吉尔斯。

吉尔斯此刻思绪混乱,对布兰登更是毫无防备,当剑刃精准的穿过铠甲腰部的缝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他察觉时,腰部已经被剑刃贯穿,下半身一片麻木,甚至感受不到疼痛,鲜血如溪流,顺着铠甲的纹路蔓延……

“小……心……”

杰诺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警告太晚了,布兰登不急不缓的将吉尔斯的头盔摘下,随手扔在脚边,吉尔斯的头发因为汗水和雨水紧紧的贴在一起,脸色青白的吓人,他不敢置信的用手摸了摸插在腰部右侧的利剑,满手鲜血。

可是……为什么?

他艰难的别过头,怔怔的看着自己跟随二十年之久的执事官,眼里唯有不解……

奥斯汀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自己该怎么做?

杀掉布兰登为吉尔斯报仇?

还是说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奥斯汀……奥斯汀……奥斯汀……醒醒!醒醒!”

这是……吉尔斯的声音?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奥斯汀有些迷糊了,他愣愣的看着浑身是血的吉尔斯站在身前,不断的唤着自己的名字……

呼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奥斯汀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子,浑身冷汗淋漓,他看了眼靠坐在一旁的吉尔斯,除了被雨淋的脸色有些发白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原来只是梦吗?”

“什么梦这么吓人,大呼小叫的?”吉尔斯调侃道。

“没什么,一个无聊的梦,我什么时候睡着的?绳子呢?”

奥斯汀抹了把脸,他的头有些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绳子不知去了哪里,可吉尔斯手中也没有拿绳子,不禁心中有些疑惑,难不成全都是梦?那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无聊的梦?”

吉尔斯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他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撑着地面站起身子,踉踉跄跄的冲到奥斯汀身前,右手猛地抓住奥斯汀的头发,将他的头死死摁在树干上“很痛啊,我真的很痛啊……”

“你干什……么……”

奥斯汀惊愕的发现,吉尔斯的下半身不知什么时候染满了鲜血,他刚才靠坐的地方竟是积起了一滩血水,那把剑从右至左,贯穿了他腰,随着吉尔斯的动作,不断的晃动着,不断的朝外涌出大量的鲜血,按理说这种伤势,动弹一下都不可能,但吉尔斯的力气却大的出奇,全然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知道我有多痛吗?”

吉尔斯狂笑着,反手抽出插在腰间的剑刃,鲜血溅了奥斯汀一脸,温热的血和冰冷的雨混在一起,目之所及皆成了淡红色。奥斯汀竭尽全力想要挣脱吉尔斯的手,但剑已经落下……

“别……”

奥斯汀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剑已经划过了他的脖子,温热的液体驱散了寒冷,却也带走了奥斯汀最后一点体温。

“啊!”

奥斯汀猛地坐起身子,大口的喘着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伤口,也没有血,又是个……梦吗?

“什么梦这么吓人,大呼小叫的?”靠坐在一旁的吉尔斯调侃道。

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句话,奥斯汀猛地站起身子,拔剑对准了吉尔斯,难以言喻的恐惧在心里生根发芽,他没有办法判断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吉尔斯靠近自己半步。

“怎么了?什么梦让你这么紧张?”

吉尔斯苦笑着耸了耸肩,起身朝奥斯汀走去,可他的笑容在奥斯汀看来却和梦中的一模一样,透着莫名的诡异感,奥斯汀抬剑对准了吉尔斯,厉声道“离我远点。”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是一个梦吗,看把你吓的。”

吉尔斯没有理会他的警告,依旧不急不缓的朝前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奥斯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在犹豫要不要动手,无法证明这是梦境,就代表眼前的吉尔斯可能是真的。

也许只是两重梦境,自己其实已经醒了,正如吉尔斯所说,自己只是被吓到了,毕竟这刺骨冰冷的雨水可不像是梦中该有的感觉,奥斯汀思考了片刻,缓缓放下了剑,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来,说说看,到底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没什么,一个无聊的梦而已。”

也许是有些不耐烦,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脱口而出。

“哦,是吗……可是……我真的好痛啊!”

毫无防备,利刃穿胸而过,奥斯汀嘴里冒着血沫,他第二次倒在了吉尔斯的脚下,黑暗迅速吞没了他的意识,冰冷的雨再一次带走了他最后一丝体温。

“啊!”

奥斯汀大叫一声,他又一次惊醒了过来,仍是熟悉的场景,吉尔斯靠坐在一旁的黑云树边。

“什么梦这么吓人,大呼小叫的?”

这一刻,疼痛和死亡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何为梦境,何为现实,对于奥斯汀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心生畏惧者,死了是一具尸体,活着也是一具尸体。

……

“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杰诺斯亲眼看着布兰登一剑杀了吉尔斯,但不知为何,奥斯汀对这一幕却视若无睹,失了魂似得,连手里的剑掉在地上都没有反应,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虽然长的一模一样,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布兰登。

布兰登瞥了他一眼,缓缓抽出剑刃,顺手将吉尔斯的尸体推了开去,他冷笑道“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聪明人,活的比较久,另一种则是蠢货,死了也不知是为什么,告诉我,你是聪明人还是蠢货?”

杰诺斯沉默不言,眼前这个人虽然伤势很重,但从他出手的速度和奥斯汀的反应来看,他真要杀掉自己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那他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动手,而要问这种意义不明的问题?

“杰诺斯,平纪元三百六十四年生人,现今二十六岁……”布兰登不急不缓的说道。

“闭嘴!”杰诺斯瞳孔骤然一缩,表情前所未有的狰狞。

“强奸犯和妓女的儿子。”

“你他妈给我闭嘴!”

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结痂的伤疤被强行撕开,愤怒瞬间吞没了杰诺斯所有的理智,他瞪着血红的双眼,杀意炽盛如狂涛骇浪,这一刻他忘了实力的差距,忘了思考,只想一剑插进眼前这个人的喉咙,让他永远闭嘴!

但这一剑却劈了个空……

暗沉的天空阴云密布,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肩头,年仅十三岁的杰诺斯穿着破烂肮脏的衬衣,赤脚缩在街角的垃圾桶边,脸色青白的吓人,双脚早已经麻木,紧贴皮肤的冰冷让他记起了一切。

是了,就是今天,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日子。

那种人也能被称之为父母吗?

强盗没有关系,妓女也没有关系,甚至当着他的面接客,甚至当着他的面把客人杀了,因为分钱不均而大打出手也没有关系,可他唯独不能接受的是那两个人看他的眼神,如此的厌恶,如此的冷漠,好似在看一只蛆虫,一只吸他们血的蚊子,恨不得一巴掌打死。

就在今天,那两个人嫌他碍事,竟是在接到客人之后,直接将他从后门赶了出去,并且直白的告诉他,最好冻死在外面,别再回去了。

是啊,为了钱,为了生活,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当初将他生下来,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还有什么好奢望的,杰诺斯总是如此安慰自己,母亲要接客,父亲要劫财,自己在边上的话真的很碍事……真的很碍事吧……

街道两旁的店铺,餐厅总是那么的明亮,每次路过之时,他总是会停留许久,柔和温暖的光投射他的身上,印入眼眸,在脑海中交织成无数美好的念头,直到店员不耐其烦的将他轰走,他不会留恋,转身时一切便支离破碎,既然不曾拥有,自然也无所谓失去。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自己还拥有一份不太温暖的亲情,他总是如此安慰着自己。

凌晨两点,大雪积满了街道,即便是最晚关门的店铺也熄了灯,宣告着一天的结束,杰诺斯庆幸自己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许多别人吃剩下的食物,许多都只是咬了一口就扔了,也许是不合胃口吧,但他到觉得挺好吃的,他挑了几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面包用袋子装好,打算带给父亲,也许这样他们暂时就不会再把自己赶出去了吧,杰诺斯如是想着。

也许吧……

地狱之景·虚渊篇

小小的城市,仿若整个世界的缩写,富人,权贵享有豪华的住宅,侍卫仆人随身,美味的食物,温暖的床铺,他们不过是亿万生灵中的一个,却掌控着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极尽奢靡,而眼前那一条条肮脏狭小的巷道不仅是老鼠和蟑螂的居所,更是那些被掌权者,富人们贬斥为穷人,罪人,活的连猪狗都不如,却依旧挣扎着活下去的人们所聚集的地方,

生活本就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会去思考,因为生活本就是如此,从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一向如此……

与其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为什么不去想想今晚的晚餐怎么解决,明天的早餐怎么解决,为什么不去多接几个客人,多抢些钱呢?

若是你问他们,这么活着苦吗?累吗?他们肯定会哭着说,很苦,很累,可如果你再问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想办法去推翻压迫者,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疯子,生活再苦,总比找死要强的多,当所有人将这种生活当成必然,习以为常之时,掌权者们酒杯碰撞的声音便越是清脆悦耳。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也是这扭曲畸形,庞大臃肿的阶级社会在重压下流出的脓血,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牺牲者,唯有少数人高高在上,他们吟诵诗篇,歌舞弄姿,偏偏不见苦难。

破旧的屋内散发着浓重的酒气,红发女人坐在床头,下半身着,上半身只围着一层薄纱,她的身材枯瘦,胸部有些下垂,但这些都不重要,姣好的面容注定了她能够比别的妓女揽到更多的客人。

她的身边躺着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即便被药给迷倒了,他的手仍是牢牢搂着女人的腰,红发女人撇了撇嘴,厌恶的将他的手挪开,探起身子,取过挂在床边的大衣,摸索了片刻竟是只摸出三枚银币,气的她一把将衣服扔在了地上。

“切,就这点钱还吹自己是商人,不但是个废物,还是个穷鬼,浪费时间。”

她忿忿不平的起身,粗鲁的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打算将他直接扔出门外,这种穷鬼连杀的价值都没有,反倒处理尸体更加麻烦,倒不如扔出去,反正药效下去之前他肯定会被冻死,喂野狗算了。

“你给我等等,蠢东西,让我说你什么好,口袋里没钱就代表他真的没钱?”

衣柜被缓缓推开,后面竟是一堵被打通的墙壁,一个满脸胡茬,缺了半只耳朵,浑身散发着一股馊味的邋遢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他急忙拦下了女人,从她的手里抢过大衣,取出一把小刀,慢慢的划破衣服的外层,伸手在里头摸索了好一阵子,眉头越皱越紧,片刻之后他便放弃似得摇了摇头“看来真的是个穷鬼,妈的,老子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吹的。”

“你把他扔出去吧,我有些累了,看见他就心烦。”

女人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视线一直在床头桌子上摆着的剪刀和男人左手的袖子徘徊,别人她看不透,但眼前这位和她当了十多年的姘头了,别说撒谎,就是放个屁,她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偷偷摸摸把好东西藏在袖子里,还骗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她压抑着怒火,尽可能的表现出平时的模样,用着不耐烦的语气催促男人将他扔出去,只要他转过身去……

十多年的情分?

很遗憾,金钱面前情分一文不值,最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接客是为了钱,杀人是为了钱,那么现在,她一样可以为了钱将剪刀刺入面前这个姘头,或者说丈夫的脖子,只要有钱,她就可以脱离这种生活,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住奢华的宅邸,雇仆人,拥有自己的马车,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重要了。

一种是继续这种生活,待到自己慢慢变老,容颜不复之时,或饿死,或冻死,或病死,无论如何,下场都不会好过,而另一种,很有可能让自己脱离泥沼,过上另一种生活,哪怕可能性很小,但为什么不赌一赌呢?不就是杀一个和自己上过床的男人吗?这个代价实在太小了,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赌一千次,一万次……

“你不来搭把手吗?”

他嘴上这么说,但仍是扛起了昏迷在地上的那滩烂泥,难抑的狂喜让他的心绪起伏不定,即便没有亲眼验证,但那独特的触感让他可以肯定这个商人说的不全是假话,最起码在他的认知中,能够用上晶卡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穷人,这是独属富人和权贵们储存财富的方式。

戒指存储的能力因为咒术上限的缘故,只能用于随身附带,当然也有很多人选择将财富全都存在戒指中,并将戒指藏起来,但相对于这种做法,他们更愿意将财富交给遍布大陆的金行,交由他们保管是最为稳妥的,每年还能拿到丰厚的利息,但是想要在金行存储,最低的限额也是一吨黄金以上,莫约是六万六千枚叶纹金。

穷人怎么可能在金行存的起钱?

换言之,这张晶卡内的钱起码价值一吨黄金,这笔钱足以让他摆脱底层的生活,不需要再杀人,不需要再忍受肚饿,彻底告别这该死的臭水沟,纸醉金迷,左拥右抱,那该是何等美妙。

沉浸在幻想之中,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警觉,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女人已经拿起了剪刀,对准了他的脖子,眼里没有丝毫念旧,唯有裸的和杀意。

女人瞅准了机会,双手紧紧握着剪刀,朝前狠狠的刺去,可谁知道这个男人一不小心踩到了散落在地上的酒**,他双手还拖着死沉的商人,根本无处借力,整个人猛地朝后倒去。

噗呲。

锋利的剪刀毫无阻隔的没入了男人的背脊,鲜血顿时涌出,但她也因为惯性被撞到在了地上,两个人的体重压在她身上,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潺潺鲜血顺着刀柄糊了她一脸,浓重的腥味令人作呕,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女人有些慌了神,这一下没能刺中要害,可剧痛已经激怒了他。

“你疯了!?”

男人面色痛苦的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商人,他伸手朝背后一摸,竟是一手的血,他刚想要转身质问时,背后又是一阵剧痛传来,险些让他昏厥过去。

女人见状心里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善了是不可能的,今天必须有一个人死在这,心一横,直接将剪刀从男人的背上拔了下来,发了疯似得在他的背后拼命的捅着。

一下。

又一下。

血喷了一脸,将她染成了一个血人,直至他软软的倒下才作罢,女人双眼无神的躺在地上,手中的剪刀不知何时掉在了一旁,她大口的喘息着。

结束了吗?

可是为什么……呼吸这么困难……是因为他们压在自己身上的缘故吗?

女人的面色渐渐潮红,她试图将身上的两个人推开,但任凭她怎么使劲都难以推动半分,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景象逐渐出现了重影,阵阵的剧痛自下腹传来,一柄锋利的小刀不知何时插在了自己的腰上。

殷红的血在地板上蔓延,如同一条条有生命的小蛇,蜿蜒前行,似乎连它们也厌恶这的一切,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门缓缓被推开了,寒风席卷,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

啪嗒。

装在纸袋中的面包不由自主的掉在了地上,杰诺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整个世界在这一刻破碎了,他失神的蹲下身子,双手环抱蜷缩在门口,身子抖个不停。

好冷,真的好冷。

何为地狱?

眼前所见即是地狱,名唤绝望。

……

“我时常再想,为什么我没有心,而你们有心,心究竟是什么?它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我现在明白了,它没有意义,正如嫉妒没有意义,傲慢没有意义,怠惰没有意义,愤怒没有意义,没意义,它是如此的无趣。”

它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杰诺斯的心口,感受着生命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如此的有力,却又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生灵为什么需要心这种东西,是为了感受绝望吗?

“如果在你眼中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索琳的出现打断了它的思考,正要破开胸膛的手指微微一顿,它转头瞥了索琳一眼,冰冷的语调始终没有变化“活着没意义,死也是一样,就连知道它们没有意义的本身也毫无意义,或许某一天,当我好奇死是什么时,我就会死去,但不是现在。”

索琳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虚魔果然都不能以正常的思维去看待,不过眼前这位似乎有些奇怪,它起码还能交流,不像那群灭了贝尔兰的虚魔,别说交流了,恐怕连最基础的理智都缺乏,根本就是只知杀戮的魔鬼。

心为何物·虚渊篇

“你在好奇为什么我可以正常交流,而它们不行?为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所想?你想救这些垃圾,想杀掉我,你很愤怒,是因为……有心的缘故吗?”

如渊深沉的黑眸与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它平静的叙述着所见的一切,相隔不过二十米,它如果想动手的话,完全可以在瞬间打散索琳的残魂,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只知吞噬,只知滥杀,纵然恢复修为又如何,垃圾终归是垃圾。

索琳本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可当她直视那双眼眸的时候,本该坚定的心却动摇了,它的眼中什么都没有,是虚无,就连这磅礴大雨都无法映入其中,何等蔑视,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它的眼。

仅仅瞥了一眼,便让索琳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内心在刹那间被空虚和绝望所吞没,无论翠玉如何维持,仍是无法阻止她身躯的消散,无法反抗,甚至提不起反抗的念头,便如同站在一旁,双眼无神的杰诺斯,死成了唯一的选择。

“因为有心,所以绝望,因为有心,所以弱小,因为有心,所以才会死啊……我究竟为什么要追寻这种东西?这真的有我想要的答案吗?”

它抬头望着暗沉的天空,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放弃修为时它不曾犹豫,沉眠千万年它也不曾焦躁,但当它被唤醒,面对这脆弱的世界时却有些无所适从,如此弱小的生物,蝼蚁一般,真的能给它想要的答案吗?

它能轻易的窥探人心,能够看穿他们的思维,可即便如此,它仍是无法理解,所谓的心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曾拥有,自然也不会失去,罗的残灵对它而言没有任何影响,虚灵界的归属于它无关,圣者搏弈的胜负也于它无关,它来此处,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却让它困惑至今的答案。

所谓的心究竟是什么?

它曾游历大千,上至半圣太清,下至草木精怪,问了个遍,然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讽刺,妖魔失心却称其为本性,仙佛忘心却称其为道心,圣人无心却称其为太上忘情,纵观大千境界,心为何物,竟是无人知晓。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皆为修行之阻碍,徒增劫数,绝大多数修者皆视其如蛇蝎,弃若敝履,况且它本就无心,若非那次劫数,若非那个仙人,它也不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放弃修为,沦落虚灵界。

正当它失神之际,一道阴影突然从黑云树上跃下,在风雨声和阴影的完美遮掩下是绝不可能被发现的,钢刃般的利爪死死扣住了肩膀,锋利的牙齿对准了脖子,一口咬下……

“是出于保护她的心,所以想要杀掉我吗?你不害怕吗?还是说为了救她,你甘愿冒身死的风险?”

毫厘之差,它伸出了手掌挡在脖子前,任凭人脸怪物如何撕咬,如何抓挠都无法伤其分毫,苍白的皮肤比钢铁还要坚硬无数倍,它平静的注视着人脸怪物,手指轻轻扣住牙齿,大拇指抵在下颚,缓缓将人脸怪物拎了起来。

“呜呜……”

徒劳的挣扎,当死亡近在眼前时,求生的本能终于占领了上风,人脸怪物呜咽着,想要挣脱这只苍白的手,它似乎想要逃离。

“原来你也怕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一开始要跳下来,躲在一旁不就好了,如果想要救她,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求饶?为什么要逃走?”

这种矛盾的行为实在难以理解,但人脸怪物显然无法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它现在只想挣脱这只手,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当它清楚的认识到对方有多恐怖的时候,索琳的死活便已经被它抛诸脑后了。

“……啊哈……啊哈……”

沉重的呼吸声打断了思绪,它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本该深陷幻境的杰诺斯居然在这个时候恢复了神智,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真让我意外,你竟然能堪破幻境,难道说那个场景还不是你最绝望的时刻?”

它缓缓将人脸怪物放了下来,屈指一弹,虚魔恐怖的力量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几乎是一瞬间,挡在它身前的黑云树如烟尘散去,狂暴的气劲霎时将周遭雨水逆卷而上。

片刻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宽约三丈,根本望不到尽头的平坦道路,恐怖的黑森林在它面前,如同脚下的杂草,被轻易碾碎,人脸怪物彻底失去了踪迹,它仿佛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但地上那一滩血迹却宣告了结局。

“你叫什么名字?哦对了,你可以称我为芜,这算是我现在的名字吧。”

在芜的印象中,人类这种生物,天生懦弱,害怕失去,害怕改变,只想静静的等待奇迹出现,总是在逃避,在恐惧,在绝望,这并非偏见,而是他无数次游历凡尘最终所得出的结论,虽然也有让他欣赏的人,但终归只是少数,最终,那些自诩英雄,自认坚强的人,也敌不过时间,敌不过死亡,更敌不过七情六欲。

若是一个人能够走出心中最为绝望的幻境,不管境界高低,单从心智而言,他便已经超越许多修者。

“……”

杰诺斯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芜那让人惊惧的力量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循环往复的噩梦如毒蛇一样撕扯着他的理智,逼迫他一遍又一遍的回到那个雪夜,一遍又一遍的体验绝望,直至崩溃……

“是因为恨吗?绝望没能让你恐惧,反倒唤起了恨,所以你才能从中脱离出来,真有意思,如果我撕开你的胸膛,是否能看见你心中的恨意,如果我敲碎你的头骨,能否……嗯?”

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杰诺斯,右手抵在杰诺斯的额头,纤细苍白的手指异常轻柔,正当他打算动手之际,不远处传来的怪异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大片大片的黑云树拦腰而折,无形的波动朝此处蔓延而来。

“当称之为本性的东西也被抹消的时候,所剩下的还有什么?本能吗?饥不择食的野兽还是牵丝而动的傀儡?可惜,你们费劲心力追求的事物不过是那几位眼中的棋盘罢了,不过是徒做嫁衣罢了,他曾问我,若天道是否注定了一切?若是,那众生该如何自处?若不是,众生又该如何自处?当时我无法回答,现在我依然无法回答,但或许你们早已有了答案,我会看下去的。”

芜右手一挥,轻描淡写的挡下了那吼声传来的骇人波动,同为虚魔,但他不是牺牲者,他只为了找寻一个答案,同属鬼道渊的修者,区区半圣残灵还奈何不了他,他也是虚渊中少数能以虚魂状态苏醒,并且离开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长久维持这种状态,自离开虚渊之后,虚灵界的封禁便成了枷锁,他需要一具身体,以此从封禁的压制中解脱出来,便如同那些虚魔一样,随便找个人进行赠礼,然后吞噬神魂,占据身躯,否则一直处于虚魂状态的话,灵尊的封禁可不是儿戏,失去虚渊的庇护,哪怕神魂再强,也难逃神消。

“算了,下次再见吧,如果你们还活着的话。”

芜转身的刹那,身体如风中尘埃般消散,他失去了继续的兴致,罗残灵复苏,无数虚魔出世,足以证明时间不多了,而他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过在那之前,他决定先去找一具比较顺眼的身躯。

随着芜的离开,吼声最后的余波横扫而来,强烈的危机感总算惊醒了杰诺斯,他只来得及朝左侧瞥了一眼就立刻趴了下去,尽可能的让身体贴着地面,无形气劲横扫而过,呆立原地的奥斯汀,以及早就死去的吉尔斯,他们的上半身顷刻间化作一阵血雨,只余双腿还站在原地,诡异非常。

索琳本是深陷绝望,心神失守的状态,如果不是翠玉自发庇护,她的残魂必然被直接打散,险些身死的惊惧让索琳渐渐恢复了神智,她的身子仍在颤抖,方才那个虚魔与她之前所见的完全不同,如果说毁灭贝尔兰的虚魔是力量让人害怕,那么这个芜则是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能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画面,经历最彻底的绝望,感受最冰冷的孤独,而这一切终将化作虚无,到那时,心也就死了,不是不想抵抗,而是根本无从抵抗,除非……你根本没有心。

“……”

杰诺斯失神的抬起头望着索琳,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此刻的记忆非常混乱,但这也不能怪他,无论意志有多坚定,在那个时间根本不对等,一瞬永恒的幻境之中无数次经历绝望,噩梦循环往复难以解脱时,一次就崩溃和一万次才崩溃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牺牲之人·虚渊篇

血色的花朵绽放在夜色之中,每一朵都象征着一条生命的逝去,坚硬的铠甲如软泥一样变形,锐利的剑刃甚至无法破开它的皮肤,所谓的虚界城,所谓的守境者在真正面对虚魔的时候,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此的弱小……

“看来我是没必要替你挖墓立碑了,黑森林我也算熟了,以前怎么没见过这种怪物。”

迪克心不在焉的干笑了两声,他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但碍于暴雨的影响,他实在没办法判断对方的具体位置,也没办法阻挡对方的出手,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能更上对方的速度,也不可能敌得过对方,只是这种死法未免太过憋屈,也太过讽刺了。

如同猫看到了老鼠一样,它似乎并不急着将他们杀光,不断戏弄着他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它利用黑云树隐藏身形,高速移动,每一次出手便会带走一位游骑兵的性命,死状之惨烈让人不忍卒看,莫说抵抗了,前后不过十分钟左右,两百多名游骑兵已经死了三分之一,可他们却连对方的容貌都没有看清,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压力下还没有崩溃已经是游骑兵心理素质强大的表现了。

布兰登没有回答,因为连他也不清楚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和科林此前带着绳索离开之时,心里便莫名不安,直到走出七百米左右,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怪圈,而绳子也在那个时候断了,他本打算一路留下标记,然后回去找奥斯汀他们,可就在这个时候,莫约三百米之外,连续三发信号箭炸开的火花让他改变了计划。

信号箭一发通常代表着集合撤退,也可以理解为遇到了难题,需要支援,两发代表着遇到了重大的危险,很大概率回不去了,而三发信号箭通常是用不到的,因为它则只传达了一个信号,放弃城池,立刻退守。

“速度非常快,周围的地形和暴雨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而我们人太多,需要防守的范围太大,雨水很大程度上干扰了我们的视线,如果继续被它困在这个地方的话,全灭只是时间问题。”

科林摇了摇头,随手扔掉了弓弩,拔出腰间的长剑,想要射中对方,首要条件是知道对方在哪,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弓弩这种东西就显得毫无作用了。

“要想办法把它引出来,这样说不定还有机会,只是……”

布兰登虽没有明说,但这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游骑兵常用的老办法,诱饵负责引开怪物,其他人便有很大机会逃离危险,用一个人的命换大多数人活下去的机会,对绝大多数没有智慧的怪物来说,这个办法实施起来不难,眼前这种情况虽然不一定能够奏效,却成了唯一能做的事。

无人畏死,游骑兵没有懦夫,真正担得起守境者三个字的人,没有一个是懦夫。

“我去吧,它既然想玩,我就陪它玩玩。”

科林耸了耸肩,眼下最合适去当诱饵的人莫过于自己了,布兰登是执事官,迪克是游骑兵首领,他们是最不能死的,至于其他人,实力和经验显然都差了些。

“科林……小心点。”

布兰登注视着科林的背影,欲言又止,如果说迪克是游骑兵名义上的首领,那么科林就是继米兰死后,游骑兵精神上的首领,对许多人来说,只要科林在身边,那么黑森林就没什么好怕的。

“记得还我。”迪克拍了拍这位老朋友的肩膀,从靴子旁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递给科林。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科林的手微微一顿,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随即一把夺过匕首,毫无节制的催动灵核,以着最快的速度朝人群的反方向跑去,焚骨灵武的极限速度,加上熟悉黑森林的地形,科林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如果对方是猫的话,他们就是一群老鼠,怀着戏弄的心态,将老鼠逼到一个角落,然后一只只的吃掉,科林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也很清楚该如何激怒它,把它引出来,那就是跑,当着它的面跑,一只自大的猫,怎么会允许猎物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呢?它一定会追上来先吃掉自己。

尽可能争取时间吧……

没有任何其他念头,也不再需要顾及惊动黑森林的怪物,现在科林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没有节省体力,加上熟悉地形的原因,科林奔跑得速度达到了极限,以至于雨水打在铠甲上如同被石头砸中了一样,不断的发出密集的铛铛声,身旁的黑云树连成一片黑影,如同两堵高墙立在身旁,眼前则是没有尽头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多久,也不知道布兰登他们是否能够脱险,但他知道,自己停下脚步的时候,这条路就到头了。

“你……要……去哪?”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左侧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吹拂着脸颊,科林心不由的一沉,仅仅十秒钟,对方居然已经追上自己了,分神之下速度也慢了许多,而当科林余光瞥见这个紧跟在自己身旁的生物时,他的眼中出现了名为绝望的晦暗。

虚魔……

她是一个赤身**的白发女人,肤色也如头发一样苍白的吓人,而无论她长相多么接近人类,胸口处如深渊深沉的黑洞却已经揭示了身份,正是那沉寂三千多年的虚魔。

怎么可能!?

黑森林怎么会出现虚魔!?

科林强行压下慌乱的心绪,一个拐角朝其他方向跑去,试图甩开虚魔,即便他知道这么做意义不大,但只要能够拖延时间,哪怕一秒钟,他都不会选择和虚魔动手。

然而对方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科林还没跑出三步,她便已经出现在了科林的身前,苍白的手直接刺穿了科林的右肩,骨头碎裂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剑刃断裂的声音如此的绝望。

科林不可置信的看着右手的断剑,他反应从未如此快过,就在虚魔出现的瞬间,他的剑已经刺了出去,对准了她的右眼,可对方居然连歪头躲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仅仅是闭上了右眼,剑尖刺在她的眼皮上,如同刺在了石头上,没有留下半点伤痕,直接就崩断成了三段。

“虚魔……身为守境者,能死在虚魔的手上,我也算对得起这个身份了!”科林并未放弃抵抗,最大程度催动灵核,断剑和匕首,一左一右同时刺向她的脖子。

“虚魔?你是说我吗?”

她仍是不屑于抵挡,任由科林进攻,即便断剑和匕首砍得火星四溅也没能划破她的皮肤,但当她听到虚魔两个字的时候却出现了失神,刚离开虚渊时,她和野兽没有任何区别,不过现在她已经吞噬了六七十名绝意灵武的灵核,虽然算不上很多,却也让她恢复了一定程度的修为和神智。

科林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没力气回答,原本健硕的身形慢慢干枯起来,脸颊凹陷,手臂的肌肉逐渐萎缩,头发大片大片的脱落,那只贯穿了肩膀的手不断的吸收着他的灵力,他快死了,只要再过十秒钟,世上就再也没有科林这个人了。

若是就这么死了,科林也无话可说,他尽力了,但幸运的是,她停了下来。

“你真的以为引开我,他们就有机会逃走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遗憾了,反正结局都是一样,为什么要死的这么不值?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能带我去找更多的人,怎么样?”

她见科林几乎虚脱无法回答,便反补了一些灵力回去,科林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两声“能活下去谁愿意死?”

“很好。”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正当她打算抽出手的时候却被科林的左手给死死握住了,科林咧开嘴,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嘶哑决绝的狂笑是他身为守境者最后的坚持。

“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话音落,恐怖的波动自科林背后的箭袋上传来,他利用这一点点反补的灵力直接引动了所有附加在弩箭上的咒术,率先被引动的火灵咒术爆发开来,炽炎如浪潮汹涌,瞬间吞噬了两人的身形……

科林前脚刚离开,布兰登就明显感受到了压力的消失,它离开了,但他的表情仍是非常凝重,对方选择去追科林,这一点可以说非常出乎意料,这么明显的诱饵,除非对方根本没有智商,否则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它根本就不在乎。

“走!”迪克沉声喝道。

科林能够拖多久是个未知数,不管他有多熟悉黑森林,但实力上的差距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这场游戏的胜负,而他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更是几乎为零,他们在这浪费的每一秒都是科林用命换来的。

“沿着条路走,顺西北方向的巡逻路线撤回去,接应其他兄弟们。”

布兰登下达了命令,没有过多的伤感,也没有谁愚蠢的打算等科林回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次撤退的机会是怎么来的。剩余的一百三十多名游骑兵整齐且迅速的朝西北方向奔去,迪克和布兰登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你们……要去哪?!”

然而还没等他们跑出一百米,响彻天地的嘶吼声自背后传来,繁茂粗壮的黑云树丝毫阻挡不了这恐怖的波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分崩离析,地面剧烈的震动,似乎身后追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虚魔,而是海啸,是天崩,是末日天灾!

索琳之死·虚渊篇

这边只有区区三十多个人,还不够塞牙缝的,灵力波动也弱的可怜,而另一边有更多的人,灵力波动相对来说要强上不少,然而那两道恐怖的波动绝了它的念头。

它舔了舔嘴唇,缓缓朝冬日城方向走去。

今夜,暴雨倾盆,今夜,寒风萧瑟,今夜,血流成河……

……

“你是……游骑兵!?”

雷恩满脸敌意的盯着靠坐在树旁,愣愣失神的杰诺斯,他可谓郁闷到了极致,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在相隔不到三百米左右的时候实验品消失了,明明就在眼前,只要再给他十秒钟,就能挽回一切,然而那道恐怖的气劲却彻底绝了他的念头。

如果不是索尔及时拽住他,恐怕自己也难以幸免,这下可好,偏偏还碰到最不想碰到的游骑兵,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他真恨不得找颗黑云树一头撞死。

“魔鬼出世,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索琳的眼眸中再无半点色彩,只余绝望,点点绿光自她的身躯中流失,身形逐渐透明,虽然芜离开了,但索琳的精神状态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本就是一缕残魂,如果不是翠玉勉力护持,她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何为绝望,那就是当你认识到何为绝对差距的时候,芜所展现出的强大,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垮了索琳的信念,打碎了她的坚持,但这不过是千万虚魔中的一个罢了,它们已经倾巢而出,星月议会又如何,龙族四君又如何,别说对抗了,有谁能够在这种魔鬼的手中活下去?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索尔不但认出了杰诺斯的身份,还知道杰诺斯只是一个新人游骑兵,灵力波动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没必要太过忌惮,反倒是这位精灵族,她显然刚刚经历非常恐怖的事,以至于精神出现了一定问题,灵力波动正在逐渐变弱。

“快跑吧,有多远跑多远,躲起来……”

本该是绝美的容貌此刻却晦暗无比,索琳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挽回,残魂逐渐逸散,哪怕荒灵翠玉也无法阻止这种趋势,她每迈出一步,身躯便透明三分,直到索琳走到杰诺斯身前,她已然只剩下了上半身和将要散去的右手。

半透明的指尖轻轻点在杰诺斯的额头,微弱的绿光勾勒成灵阵,她慢慢弯下腰在杰诺斯的耳畔轻声道“躲起来,如果你能活过这次劫难的话,希望你能去贝尔兰,那有颗红心树,把它种下去……”

在索琳的帮助下,杰诺斯逐渐恢复了理智,也记起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原本晦暗的眼眸中生出了些许色彩,他失神的看着索琳渐渐消散的身躯,心里说不出的怅然和悲苦,为何到了这与世隔绝的虚界城,绝望仍是如影随形?

“可是……”

杰诺斯还没来得及开口,索琳手中的翠玉已然化作一道绿芒没入了他的身躯,失去了翠玉的护持,索琳消散速度愈发快了,她的上半身犹如沙粒,随风而散。

“喂!她是怎么回事?我再问你啊!你听不懂人话吗!?”

雷恩无法理解索琳为何消散,也无法理解杰诺斯此刻的状态,但见他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不禁恼火起来,正要上前动手之际,索尔急忙拦住了雷恩,刚才那道恐怖的气劲贯穿黑森林,加上眼前这一幕,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是虚魔吗?”

雷恩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他瞪着索尔,脸上却写满了惊恐“喂,你别开这种玩笑,虚魔都消失多少年了?偏偏今天出世?还偏偏这个时候碰上了?咱俩再倒霉,也不可能这么倒霉吧?”

他转身,脸上带着自我安慰式的干笑,试图从老朋友的眼中看到一丝戏虐,但是没有,索尔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即便之前实验品走失,他都没有表现的像现在这么阴沉。

伴随着索琳彻底消散,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本就酸涩疼痛的眼睛几乎快要睁不开了,但就算要死,也不是现在,杰诺斯强行提起精神,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在疼痛感的刺激下才勉强撑起了身子,可即便如此他的双腿仍在不停的打颤。

“看来我猜得没错,虚魔真的出世了,你现在这种状态还想去哪?”

索尔的见识可不是出身底层的杰诺斯所能相比的,他认出了方才消散那位的身份,精灵族中有资格使用荒灵翠玉的只有一位,那就是虚界城主艾瑟尔的妹妹,贝尔兰林地多诺精灵族国王拉加德的女儿索琳。

如果连索琳都无法抵抗的话,对方的实力可想而知,纵观整个虚界城未必就没有这种强者,但冬日城绝对没有。

“怎么?你想要那根法杖?想要就来拿吧,趁我现在没有力气,杀了我。”

杰诺斯冷笑着拔出了剑,但这个动作让他本就见底的体力直接耗尽了,他踉踉跄跄的撞在一颗黑云树上,不断的喘着气,他并不清楚雷恩和索尔的身份,但对方绝对不是守境者,既然不是虚界城的人,又偏偏出现在黑森林,那么只有可能是游骑兵常年来严防死守的外来者,这一类人丧心病狂,不顾各族的誓约,觊觎虚的力量,是虚界城最为痛恨的存在。

“做个交换吧,你现在是什么状态自己最清楚,如果我和雷恩一走了之,你觉得你能找到离开黑森林的路吗?你觉得自己能活着走出去吗?那根法杖换你一条命,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然后毫无意义的死在这个地方,我会把你的尸体带回去,想办法取出法杖。”

如果换了平时,索尔肯定会为了避免暴露身份直接出手杀掉杰诺斯,一个新人游骑兵死在黑森林再正常不过,但现在不行,荒灵翠玉在杰诺斯的体内,而这根法杖的意义太过重大,万一杀了之后出现什么变故,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走不出这片森林,也没什么力气,可你不敢杀我,也不会放任我留在这个地方不是吗?毕竟看起来你并没有什么自信从我的尸体里取出法杖,否则你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怎么,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妨……咳咳……”

杰诺斯话还没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头疼欲裂,淋了这么久的雨,加上幻境对他造成的打击,导致他现在非但体力不支,连保持清醒都变得异常困难。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恩还沉浸在虚魔出世的惊恐之中,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人的对话思路,怎么就突然扯到什么法杖上了。

“雷恩,你还记得修先生说过什么吗?我们之所以驻守在黑森林这个鬼地方进行实验,其一是因为这个地方物种繁多,其二则是虚魔,你知道刚才那个女精灵是谁吗?她是贝尔兰多诺精灵族的女王索琳,荒灵翠玉的持有者,是这片大陆实力最为顶尖的存在之一,可她死了,就死在我们眼前,那么你告诉我,在这个鬼地方,除了虚魔之外,有谁能够轻易杀了持有荒灵翠玉的精灵女王?”索尔面色阴沉的反问道。

“可是如果虚魔已经出世的话,虚界城和星月议会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虚界长城横贯千里,乃是集各族之力所建,庞大的足以将虚渊围在其中,三十三座城堡亦是由各族精英驻守,他们被尊为守境者,如此夸张的防守警戒,谁敢相信当虚魔真正出世之时,竟是毫无作用。

“修先生早就说过,三千年前的虚界城牢不可破,实力毋庸置疑,那个时候没有允许,谁敢靠近虚界城半步?妄论虚界城便是死罪,守境者无论种族,都会受到各族尊敬,可这一切都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族的妄自尊大,因为星月议会干涉了太多不该干涉的领域,因为那个被世人歌颂,被尊为传奇的守护者,湫,他创立灵宛之后便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引导过人族,虚界城早已经名存实亡,没有发现虚魔出世,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又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以为现在的守境者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不过是一群被迫遣送来的罪犯罢了,混吃等死而已。”

索尔瞥了一眼杰诺斯,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但可笑的是,雷恩听完这番话第一个念头并不是索尔说的对或不对,而是感叹索尔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这么多年枯燥烦闷的生活,他早就忘了修先生当初说过什么,甚至连修先生的样子都快有些记不清了。

“你的意思是把他带回去交给修先生,用荒灵翠玉将功赎过?”

雷恩以为自己猜到了索尔的心思,可谁知索尔却冷笑着摇了摇头“将功赎过?雷恩,你真的以为修先生会放过我们?”

科林之死·虚渊篇

她的身躯几近成灰,虚魔之躯虽然强大,但如此近距离且密集的咒术同时引动,贴身爆发的话,几乎不可能有谁能活下来,科林自然是首当其冲,刹那便消失了,可他并不后悔,守境者虽说五十年一轮换,但对人族来说,即便是养尊处优的权贵也鲜有活过七十岁的,五十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辈子。

也许现在的虚界城已经成了罪犯的流放地,成了世人眼中免罪养老的地方,也许的确有很多人根本配不上守境者三个字,也许,它真的已经变了,由内而外腐烂,成了权利争斗,各族搏弈的棋盘,但有些人不会变,他们坚守誓约,不结婚,不生子只因无处可去,只因在他们内心深处早已把这个与世隔绝的城池当成了余生的归宿。

“蝼蚁若怒,咬起人来倒也有些痛,可惜,你争取的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你损我一分,我自会从他们身上索回十分。”

鲜血如有生命一般,化作一道道血丝,修补着她残破的身躯,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这个人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难道他真的以为能杀掉自己?还是说不堪受辱,决定以死明志?

蝼蚁的想法重要吗?她没兴趣深究原因,一脚踩死一只蚂蚁,难道还要去考虑蚂蚁会不会痛?有多痛?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的生物,她在乎的是如何尽快恢复修为,如何……捏碎这个脆弱的世界。

科林用命换来的,不过三十秒,够吗?

不够,真的不够。

……

兰斯特跟在队伍的最后一列,在今天之前,他本以为这种平静的生活会持续到自己死去,每天巡逻,训练,虽然枯燥乏味,但在这他并不讨厌这里,每天凌晨,当晨练结束之时,一束束阳光穿透云层,鸟儿轻唱,微风轻拂,仿佛连黑森林都沉浸其中,变得可爱了许多,那是冬日城的清晨。

每天傍晚,当太阳快要沉没的时候,它会散射出更加绚丽的色彩,时而红,时而淡蓝中夹杂着些许紫意,时而又在红色中透出金蓝二色,白云犹如进了七彩墨池,如此瑰丽,绚烂,每当这个时候,即便没有到站岗时间,他也会跑上城池,寻个地方躺着看天,这种景象,也许一辈子都看不厌吧。

朝阳,晚霞,星河,不,远不止这些,还有太多……太多……

如果死亡也能像那些景色一样绚烂的话,也许自己就不会这么害怕了吧?

恐怖的波动瞬间撕开了他的背脊,血肉成糜,白骨化粉,兰斯特愣了愣神,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明明跟在队伍身后,可为什么眼前这么黑,为什么会……这么冷?

是因为雨吗?

死亡从来都是血腥,绝望,残忍,晦暗的,它是一切美好的相反面,漫无边际的冷,会一丝一丝的朝里钻,侵蚀你的全身,冷到骨子里,仿佛连骨髓都被冻住了,每动一下,犹如骨头碎掉一样的疼,更为可怕的是,你无法动弹,无法抵抗,甚至没有办法出声,每一秒都像是那么的漫长,而它的尽头便是深渊。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怪物!?”

哈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吼道,他难得在布兰登和迪克面前爆了粗口,他们本来是分了三队,打算分头找布兰登他们的,谁知道才进黑森林没多久便遇上了这么个东西,打不过也就算了,跑都跑不掉,黑森林几时出现了这么恐怖的生物?

“你问我?我他妈怎么知道!?”

克劳利余光瞥了一眼身后,心中更是绝望,他本以为科林能够争取足够多的时间,谁知道才三十秒对方就追上来了,而且显然是被激怒了,那道恐怖的波动几乎以肉眼可见速度追了上来,跑在最末端的游骑兵们已然死绝了,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二十秒他们就要全灭在这个地方。

迪克面色铁青,他拔剑而出,转身朝身后冲去,边跑边大喝道“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停,跑!”

布兰登当即也停下了脚步,他注视着迪克远去的身影不禁笑了笑“什么时候你都学会替我下命令了?不过这次就算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剑出鞘,尘飞扬,两道被灵力所包裹的身影如幽魂一般自人流越过,迪克不是一个被人追在身后还要夹着尾巴跑的人,他布兰登也不是!科林的死已经是他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然而对方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那么与其背对敌人,屈辱被杀还要落得一个懦夫的名号,倒不如战死来的痛快!

“他妈的!守境者没有懦夫!冬日城的游骑兵就没有怕死的!迪克大人,布兰登大人,恕我哈林今天难以从命!要处置的话,就等回去再处置我吧!”

哈林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海,拔剑而出,转身就要追上去,克劳利却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正当他要发作的时候,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本就情绪激动的哈林,当即眼前一黑,双脚发软,再也站不住。

“就你他妈的最会添乱!”

克劳利心中暗骂不止,,他一把扛起哈林,头也不回的朝西北方向继续跑,同时对着周围的游骑兵兄弟们吼道“谁还想去送死,我绝不拦着,但我也告诉你们,现在打算回头送死的,你不是英雄,这也不是英勇牺牲的桥段,你只是一个蠢货,一个彻头彻尾,没有脑子的蠢货!”

科林为什么死?

迪克和布兰登为什么会毅然决然的回头?

难道他们就看不清双方实力的差距吗?难道他们就愿意去死吗?

当然不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回头代表着什么,但他们更明白职责的意义,更明白如何做出选择,科林身为焚骨灵武,以性命作为代价也不过替他们争取了三十秒。

那么连焚骨境都不到的人回头又有什么意义?除了送死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反而会给迪克和布兰登造成困扰,哈林这种纯粹是被冲昏了头,他只看到了迪克和布兰登的无畏,却没有想到他们回头的真正用意,刚才那番看似豪迈的抗命,实则蠢到了极点,克劳利不得不直接把他打昏,以免造成更大的困扰。

但即便如此,仍是有不少游骑兵停下了脚步,他们被哈林的话所打动了,是啊,与其夹着尾巴跑,还不一定就能活下来,为什么不干脆回头,哪怕战死,好歹也落一个英勇无畏。

波动扩散的速度远比他们跑的速度要快得多,短短八十米距离以迪克现在的速度,不过三秒钟,而这三秒却是如此的漫长,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跑在队列最末端的游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化作血雨,消散无形,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这已经是他们跑的最快速度了。

“……哈……哈……哈……”

蓝道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根本不敢回头,即便雨水冰冷,寒风瑟瑟,可他却跑得全身热气蒸腾,在这片树木繁茂的林子里全力奔跑,只要注意力稍不集中,就容易被树枝灌木丛绊倒,但这种时候,哪怕只是一个趔趄,只要速度稍稍慢了半分,他便会被追上,然后被碾成血沫肉糜。

可无论他怎么提速,怎么跑,身后那无形的波动仍是越来越近,前一秒擦肩而过的黑云树,下一秒就拦腰折断,化作木粉,死亡就在身后,但他的体力却渐渐耗尽了,每一步的迈出都是如此麻木,机械,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这种状态下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他不知道,若非求生本能支持,恐怕早就倒下了。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每一步的迈出,剧痛便顺着心口传来,血腥味顺着嗓子扩散开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黑,他逐渐看不清哪是路,哪是树,正当他要一头栽倒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拽住了他的肩膀,蓝道斯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扔了出去,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迪克和布兰登挥剑冲向死亡的背影……

……

迪克和布兰登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死亡并未降临,那骇人的波动在这一刻仿若微风,轻轻拂过,正当迪克和布兰登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不远处一人闲庭信步的款款走来。

“怎么不跑了?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着急,你们想跑多久就跑多久,我也挺好奇的,他用命争取的三十秒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她戏虐的轻笑,这些人是如此的弱小,以至于连逃命都显得那么可笑,区区蝼蚁如何能从她的手中逃脱?别说三十秒了,就算三个时辰,三天,三个月又能如何?只要他们仍身处这个世界,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是虚魔吗……”

布兰登没有过多的惊讶,或者说,唯有虚魔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至于虚魔出世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要做的和科林一样,尽可能争取时间。

何为仙魔·虚渊篇

她每一步的迈出,都如同踏在迪克和布兰登的心脏上,随着双方距离逐渐缩短,布兰登的膝盖微微颤抖着,持剑的手紧了又紧,明明相隔十米之遥,可不知为何,身躯莫名变得沉重,就连手中的剑也比平时重了百倍不止,仅仅保持直立状态,两人便不得不全力催动灵核,丝丝缕缕的灵力如焰火般环绕在周身。

“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们吗?因为我实在好奇,为什么如你们这般弱小的生物,却能够坐拥灵力如此充沛的世界?而我们却必须要忍受荒芜,忍受灵力的匮乏?”

又是一步迈出,布兰登双膝微屈,他甚至能听到骨头发出的脆响,周身灵焰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巨大的压力使得他开始产生耳鸣,双眼布满血丝,喉咙内更是涌起一股腥甜,仅仅站在她面前便已是竭尽全力,如此差距,遑论对敌,难怪科林用尽手段也只拖延了三十秒。

“告诉我,你们这些蝼蚁配的上虚灵界吗?”

天地何其不公,同为修者,为何登仙道灵力沛然,适宜修行,而鬼道渊却是如此荒芜,无数境界因为灵力枯竭而陷入死寂,无数修者因灵力匮乏之故,修为陷入**颈,成了劫灰,她渐渐记起了自己是谁,更记起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心中杀意比眼前这铺天盖地的暴雨更甚三分。

不知从何时起,世间有了仙魔之分,但凡鬼道渊的修者,皆成了那些所谓仙门道宗口中的魔头,什么嗜血成性,什么杀戮成狂,似乎在那些仙人眼中,魔等于恶,等于该死。

是了,鬼道渊中功法诡异,性格古怪的修者很多,其中不乏他们口中的魔头,可是鬼道渊并不比登仙道来的小,亿万境界之中,真正毫无理智的魔不过少数,绝大多数修者仅仅是因为理念,功法,性格不为仙道所容罢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仙魔亦是如此,久而久之,鬼道渊成了魔的代言词,而登仙道则高高在上,至清至圣。

碧蓝的星辰,目之所及唯有一望无际的海洋,在这颗荒芜的小星辰上,居住着一对师徒,这大概是鬼道渊最小的门派了,她本名紫菀,捡了只小兔子当徒弟,取名紫笙,一个总是称呼她花花师尊的徒弟。

“花花师尊,你今天教我什么呀?”

“不准叫为师花花,不然罚你一个月冥思。”

“花花师尊,这个功法好难懂,再解释一遍好不好?”

“说了多少次,不准叫为师花花,我最后再演示一次,看仔细了。”

“花花师尊,能不能带我出去玩……”

“没修到第三层就不准出去玩,哪都不准去,你要是敢偷跑出去,被我发现的话,冥思十年。”

数百年平静的生活对于紫菀这样的修者来说晃眼即过,但对紫笙来说,鬼道渊恶劣的修行环境,加上本就平庸的资质,使得她的修为逐渐停滞不前,任凭紫菀想尽办法帮其拖延,可那一天终是来了。

阴云密布,万千雷霆如雨落下,妖兽出身的紫笙,根基本就不强,哪怕再努力,终究无法突破自身的上限,这一劫她本是必死无疑,但紫菀终究不忍心见自己唯一的徒弟在眼前化作劫灰,强行出手打散了劫云,而这么做的代价不单单是身受重伤,更会使得下一次的劫数提前降临,甚至比原先重十倍不止。

没有谁敢干预他人的天劫,无论是迫害也好,帮助也罢,只要见人渡劫,无论仙妖魔佛都会远远避开,以防引动乃至加重自身劫数,但紫菀仍是插手了,毫不犹豫的救下了这只奄奄一息小兔子。

若换做从前的她,必然会冷眼旁观,然而这数百年的相处,那颗如坚冰玄石一般的心却渐渐被融化了。

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长生吗?

那么长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已经活的够久了,看遍大千世界,经历仙魔之争,终是选择了退隐,安居一隅,修为早已到了**颈,天劫无尽,人力却有穷时,结局终是不会改变,与其一人独活万载,不如再陪紫笙百年。

本该是如此的……

一柄仙剑划破云海,宏大的剑罡直灌而下,身受重伤的紫笙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血染的身躯自九天坠落,紫菀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强行打散劫云,她早已经强弩之末,纵然拼命伸出双手,依旧没能接住紫笙的身子。

“呵,你真以为救得了她,岂不知劫数万千,雷劫最易,区区妖魔却妄想一手遮天,可笑至极,强行打散劫云,你已触了天怒,今日本君便要代天行罚,斩了你们两个魔头!”

他的手牢牢抓着紫笙的兔耳,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毛发,一滴又一滴的自空中落下,如丝如缕的鲜红顺着碧蓝的海水扩散开来,那一刻,紫菀没有愤怒,她黯然失神的低下了头,紧紧闭上了双眼,不愿再看,也不敢再看,根本没有理会这位立于虚空,自说自话的仙人。

是了,劫数万千,雷劫最易,她早该想到的,今日不仅仅是紫笙的天劫,亦是自己的死劫,修者最忌讳感情用事,也许这便是下场吧,正当她心如死灰,打算认命之际,神念却敏锐的察觉到了紫笙虚弱的唤声。

“仙君,我们师徒在此隐居数百年不曾出世,可有做过什么天理难容之事?如你所言,我今日为了救徒儿,强行打散劫云,此举虽是不妥,却也与仙君无关吧,再者,若今日难渡雷劫的是仙君弟子,仙君难不成就会袖手旁观?”

紫菀深知登仙道的修者都是什么脾性,一味对抗只会让事情走向极端,即便是为了紫笙,她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和这位高傲的仙人讲讲道理。

“荒缪!本君弟子岂会像她这般无用,区区雷劫都渡不了?”

这种近乎狂妄的自信,恐怕已经成了登仙道修者的通病,她忍不住冷哼道“如此说来,难不成仙君弟子个个都是那不夜天的圣者,修得万劫不陨之身,太上混元之道?嗯?莫非紫菀眼拙了,怎么仙君才区区乾元镜?”

“仅仅数百年,你毫无愧疚也便罢了,竟还敢问本君可曾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那好,本君便让你好生回忆回忆。”

紫菀言辞中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但他的反应却远超紫菀预料,这非是恼怒,而是恨,只见他拂尘一挥,皑皑白云幻化万千,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呈现眼前,紫菀心神一震,那一幕幕血腥之景,正是她早年参与仙魔之争时所犯下的罪孽。

“如何?你可还要再问?妖魔终究是妖魔,本性难移,仙道难容,天地更是难容,故天劫沉重,可你们却始终不知悔改,不究自身缘由,只晓得骂天地不公,何其可笑,你真以为退隐,便能洗清罪孽不成?你真以为自己能了断因果,独善其身?!当年你杀我师尊,毁我宗门灵脉,连云雷双剑都断于你手,紫菀!你早该为此偿罪了!”

亲手重演往事,撕心裂肺的悲苦再度涌上心头,仇人就在眼前,他难抑心中怒意,表情愈发狰狞,这一刻竟是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仙,谁才是魔。

“你是昆山云海的人?”

云雷双剑是她亲手折断的,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昆山云海之物,只是眼前这位仙人,她的确没有任何印象,但他既然将当年一幕重演,又自称是昆山云海的弟子,那么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很容易解释了。

“花……花师尊……好难受……”

微弱的呼声直达心底,紫菀眼神愈发冰冷,既然眼前这人是来寻仇的,那么再废话下去也毫无意义,紫笙的气息如风中残烛般随时都可能熄灭,她不能再拖了……

“是了,就是这种眼神,和当年一模一样,你想救她对吗?哈哈哈哈,来吧,动手啊,杀了我,弥补你当年的疏忽,来啊!动手啊!”

他癫狂的冲着紫菀大吼,原本的仙人风度在这一刻尽数被仇恨所吞没,他右手死死掐着紫笙的脖子,炽白元力如水涌动,只要稍稍动念,显露真身的紫笙便会被元力彻底抹灭。

“当年昆山云海的血债与她无关,杀你师尊的是我,毁灵脉的是我,折断云雷双剑的也是我,你既然自称仙人,难道不明白冤有头债有主这么简单的道理吗?又或者,你其实害怕我?必须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才敢出现在我面前?这种做法与你口中的邪魔外道何异?”紫菀冷笑道。

“邪魔外道?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以为我会用她来威胁你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干涉天劫的下场吗?不,你错了,你错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哪怕紫菀重伤,但以乾元镜的修为想要亲手杀掉紫菀替宗门报仇还是有点不切实际,不过没关系,他有个更好的主意……

紫菀面色一变,不顾重伤之躯,强提内元,长袖一舞,紫气如狂龙卷席八方,浩瀚无边的湛蓝海洋掀起千丈狂涛,原本已经散去的雷云竟是再度凝聚。

“哈哈……紫菀啊紫菀,难得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可惜,晚了。”

事与愿违·虚渊篇

“配不配得上还需要你来评判不成?”

迪克的嗤笑打断了紫菀的思绪,她不禁有些诧异,如此弱小的生灵何来挑衅她的勇气,岂不知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但更让她意外的是,这个身材削瘦,满脸胡茬的男人,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非但没有屈服的意思,反倒灵压越来越盛了。

“你什么时候突破的?”

布兰登嘴角泛着苦涩,化魂灵武不管在哪都算得上强者,迪克完全没必要继续留在冬日城当什么游骑兵首领,他大可以去其他城池担任执事官,甚至步入虚界城权利的中心,那样也就不会遇到这档子事了。

“就在刚才,你信吗?有空废话,不如想办法宰了她,你不是觉得虚魔纪元不过是被各族过分夸大的故事吗?行了,现在也不用猜了,咱俩亲手试一试吧!”

迪克轻蔑一笑,剑刃遥指紫菀,眼中非但没有畏惧之色,反倒尽显狂妄,虚界城不是免罪养老之所,守境者也不尽是懦夫渣滓,此生与虚魔一战,再无遗憾,纵死何妨?

“好!”

布兰登哈哈一笑,顶着巨大的压力缓缓站直了身体,他不再保留,炽盛如火的灵力自灵核涌出,手中剑刃青芒吞吐,当了这么多年的执事官,他总是有着诸多顾虑,都快忘了上一次与迪克并肩作战是什么时候,忘了上一次不顾一切的拔剑是什么感觉。

紫菀黛眉轻挑,本是极美的容貌,此刻却因为苍白的肤色显得诡异可怖,布兰登和迪克的行为在她看来是如此的可笑,这算是勇敢无畏吗?

不,这不过是蝼蚁被逼到死境,最后的挣扎罢了。

没有任何意义,若换做以前,或许她会心怀恻隐,放了他们也说不定,但现在,她只觉得厌恶,因为她早就试过了,因为她从这两个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如此的可笑,如此的……可悲!

一滴雨自天空坠落,飞速朝着紫菀的肩膀落去,但它这短暂的旅程显然没有那么顺利,剑风荡过,水滴霎时四分五裂,四溅的水沫打在粗壮的黑云树上,竟是直接贯穿而过,化魂灵武全力一剑,威力可见一斑。

迪克没有说谎,他的的确确是刚刚突破化魂境,以至于第一剑便没有控制好力道,原本对准紫菀心脏的一剑却偏了些许,紫菀不躲不闪,任由剑刃从自她的发梢便擦过,冷若冰霜的眼眸至始至终都不曾变化,似乎看穿了迪克这一剑的失误,又似乎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世间最可悲,莫过于身为蝼蚁却不自知。”

素白纤细的手抬起,对着身旁的剑刃轻轻一弹,迪克全然没看清她何时抬起的手,剑刃中段突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力道,他甚至来不及松手,伴随金属扭曲撕裂之声的还有手臂骨裂的声音……

迪克吸引注意,自己再趁势出手,这本该势在必得的一剑,换来的却只是她冷笑回眸,紫菀仅伸出两根手指便轻描淡写的夹住了布兰登全力的一剑,而他的灵力正在源源不断的顺着剑身流逝。

“庆幸些吧,至少你们无需体会真正的绝望,也不用领会真正的痛苦,与那些相比,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紫菀平静的语气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是啊,与那些相比,死算得了什么,她甚至有些羡慕虚灵界的生灵,弱小又何妨,井底之蛙若不曾见过天空,亦能活的自在,无需如她这般,修为再高也是难以超脱,境界之间有的不仅仅是差距,还有难以言喻的大恐怖,与之相比死算得了什么?

“那你怎么不去死!”

迪克虽然被打飞了出去,剑也碎了,右手更是毫无知觉的垂在身侧,左手自后腰抽出两把短刀,径直朝紫菀的左手掷去,而他的身形也在这个瞬间消失了。

“我?呵,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还活着?”

紫菀没有松手,她左手微抬,利用布兰登的剑精准的挡下了两柄短刀,就在这时,迪克的身影出现在紫菀的右侧,他左手接住了一把短刀,用嘴咬住了另一把短刀,右腿屈膝对准了紫菀的太阳穴撞去,但紫菀连头都懒得动一下,她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迪克的眼睛,如同在看蝼蚁最后的挣扎。

对她而言,躲反倒浪费时间,这具身躯是什么强度没人比她更清楚,除非像科林那般,集中性的引动威力巨大的咒术,如此方能伤到她,但那又能怎么样,她仍是好好的站在这,而科林却连尸体都没剩下。

对上眼神的刹那,迪克便知不妙,但他此刻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是为了争取时间,还是为了帮布兰登脱困,他半步都不能退!

砰!

膝盖结结实实的撞在了紫菀的太阳穴,恐怖的力道传来,三人脚下的地面根本无法承受,猛然下陷一丈,一时间泥水夹杂着碎石如子弹般崩散开去,周遭黑云树大片大片的倒下,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你比刚才那个人要强得多,但这种强,也只是相对于此界而言,你明白吗?”

紫菀神色漠然,一只弱小的蚂蚁和一只强壮的蚂蚁,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之所以还没有出手,无非是为了测度此界修者的实力罢了,那么现在……也该结束这场无趣的闹剧了。

迪克的膝盖处传来一阵骨裂之声,他咬了咬牙,强行无视了身体传来的剧痛,身子朝后仰去,左腿顺势死死锁住紫菀的脖子,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挂在紫菀身上,若是一个正常人的话,这种力道就算脖没被扭断,也会被甩翻在地,可紫菀却如同脚下生了根,任凭迪克如何发力,她依旧寸步不移。

“生而为魔,我很抱歉。”

素白的手轻轻握住了迪克的脚踝,随着她手越握越紧,血肉如烂泥一般从指缝中被挤出,迪克体内的灵力顿时倾泻而出,即便他突破了化魂灵武,对灵力的控制更上一层,也无法遏制这股吸力,片刻功夫灵力已然流失过半。

化魂灵武尚且如此,遑论焚骨灵武巅峰的布兰登,他早已经脱力半跪在了紫菀身前,两眼无神,脑子里止不住冒出乱七八糟的念头和景象,灵核的过度衰竭对灵士而言,等同于死亡,现在的他离死不过半步之遥。

迪克还想反抗,但无论他怎么催动灵核,凝聚灵力,都会在下个瞬间被紫菀所吸收,痛苦和无力充斥着他的脑海,如同置身漆黑的冰河,无论怎么挣扎着朝上游,头顶的坚冰总会将他拦下,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直至最后一口气被消磨殆尽,他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缓缓沉了下去……

嗯?

这股气息是……鬼道渊的修者吗?

紫菀忽然抬头朝天空望去,她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相比她而言要弱小许多,看样子是刚刚吞噬完宿主,循着本能正在赶回虚渊,正当她分神之际,片片落叶凝作一名老者,他轻轻一点,如丝如缕的寒风化作利刃,瞬间便斩断了布兰登的右手和迪克的左脚,数不清的落叶随后而至,稳稳的接住了两人,将他们带到老者身后。

紫菀缓缓转头打量着眼前这位老者,他戴着尖尖的高帽,宽大的帽檐如同雨伞,白发和白胡子拖到腰间,身材又高又瘦,湛蓝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人心,华贵的白色长袍上绣着星星和月亮,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星月议会的主事人,灵道的守护者,人族的传奇,湫。

“你……”

紫菀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单从这个老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定然也是灵道修者,但为何自己到现在都无法感觉到他的灵力波动,难道说他用什么方法,隐藏了气息。

“黑棺,魂链,命锥,缚龙,冰囚,五重狱!”

不同于往日的和蔼,湫面色冷肃,翻手间,五道庞大的灵阵已然将紫菀包围其中,起手便是五道九阶咒术,如有实质的灵力自八方汇聚,如雨倾泻而下。

湫的施咒速度非常迅速,即便是九阶咒术,在他手中也几乎是瞬发,待紫菀反应过来,恐怖的阴灵力自脚下升起,如同棺木一般将其包裹其中,黑暗中,无数利刃瞬间贯穿了她的身躯,而这仅仅只是五重狱的开始罢了……

湫并没有继续出手的打算,五重狱困住紫菀的瞬间,他迅速带着迪克和布兰登离开了,无论是记载,还是传说,虚魔都是不死不灭的,哪怕你毁去它们的身躯,它们也会很快再生,三千多年前的虚魔纪元,那些妄图挑战虚魔的,最终都死在了虚魔的脚下,无论是神渊灵武还是禁灵士,没有例外。

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面对虚魔最好的选择就是困住它,不求杀,但求全身而退。

虚魔终究还是出世了……只是太早了些……

湫心中暗叹,总说时间不多了,可毕竟三千多年相安无事,他亦如常人一样,抱着侥幸之心,也许虚渊会永远沉寂下去也说不定,也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奈何世事总不遂人愿……

何为选择·虚渊篇

“唉,你们的灵核受损太重,境界跌落倒在其次,奈何五脏六腑也受了影响,衰竭之势难止,你们可知虚魔是何时出世的?虚界城现状如何?”

湫收回了灵力,这两人现在的情况简直一团糟,体内脏器衰竭,灵核几近溃散,特别是迪克,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骨头,全凭意志力能坚持到现在根本就是奇迹,恢复境界是别想了,能活多久,能否正常的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咳……您是星月议会的人?”

布兰登靠坐在树旁,任由湫施咒替他和迪克止住血,他见过星月议会的成员,标志性的红晶戒指一眼就认出来了,但通常来说,星月议会成员的衣袍皆是黑底紫纹,可眼前这位老者的衣袍却是白底紫纹,一出手便困住了虚魔,灵法境界恐怕已达顶峰,其在议会中的身份恐怕不低。

“哈……湫先生,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您第二次……”

迪克吃力的撑起身子,但他现在全身骨头断了大半,只余下左手勉强能动,费了半天劲仍是瘫软在地上,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有谁能想到这个连起身都做不到的人,十分钟前却是一位步入化魂境的灵武士。

湫闻言愣了好一会,他全然记不起来自己究竟何时见过迪克,但现在也没时间关心这些小事,当务之急是探明虚渊的情况,如果来得及的话,他会让议会帮助各族从虚界城撤离,可万一虚界城已经全面沦陷,那么他就不得不放弃救人,毕竟以一人之力想要对抗数以万计的虚魔,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湫?您是湫先生!?”

布兰登不禁恍然,难怪眼前这个老人能够轻易困住虚魔,想想也对,灵道守护者身为这个世界最强的灵士,哪怕龙族四君也要敬其三分,虚魔再强也不可能从他手里讨得了好,想到这,布兰登脸上阴霾散了大半,既然连守护者都出面了,似乎虚魔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幸苦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你们在这休息一会,很快会有人来接你们离开虚界城。”

湫慢慢转过身子,风雨虽不能近身,心却冰凉,他抬头瞥了眼漆黑的天空,沉声道“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这一切的,我会解决的……”

“湫先生,冬日城的兄弟还在黑森林,能不能拜托您……”

迪克还没说完,湫已经离开了,一道灵阵浮现,薄如蝉翼的灰色光球升起,将风雨阻隔在外,与此同时,他们两人的气息也彻底消失在了黑森林中。

“哈,上次他就没搭理我,这次也是一样,说实话,我真的挺难过。”迪克无奈的自嘲道。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认识湫?”

死里逃生,两人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即便心系冬日城的兄弟们,但以他俩现在的状态,站起来都显得困难,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湫,相信这位传奇真的能够阻止这一切。

“本来早就忘了,但我一看到他又想起来了,可惜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说来也奇怪,那年我才十三岁,不对,好像是十四岁来着,第一次见到湫,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三十多年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我可是老了很多啊。”

“人族传奇,灵道守护者,也许现在很多人都忘了,但在平纪元之初,他可是神灵一样的存在,活的久一点又有什么好奇怪,我要是活这么久,说不定也能成为传奇。”

“哈哈……咳咳……就你还成为传奇?我看残疾还差不多。”迪克干笑道。

布兰登乐得和迪克扯一些有的没得,以此排解心中的压抑,说的好听点,他们是与虚魔对抗,才导致现在这幅模样,但抛去守境者的头衔,他们一旦离开虚界城,就只是两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废人罢了,近年来人们对虚界城的态度越来越漠然,不少人甚至认为虚界城根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监狱,里头全都是残忍变态的罪犯。

那么离开虚界城回归正常生活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没有贵族头衔,没有经济来源,更没有谁会照顾他们,很多标签一旦被贴上了,就很难再撕下来,如同烙印一般,但最可笑的是,平纪元以前,守境者是荣耀与实力的象征,是各族精英的代表,总是令人敬畏,然而现在守境者却等于罪犯,等于人渣,几乎成了耻辱的标记。

宁守孤城死,成了他们最终的选择。

……

何为地狱?

眼前既是地狱,名唤绝望。

破碎不堪的冬日城,野火吞没了一切,就连暴雨都难以将其浇熄,滚滚黑烟随着寒风飘散,若杀戮有尽头,那便是最后一位反抗者倒下,最后一滴热血流干的时候。

干枯的手从胸膛缓缓抽出,鲜血如注,他一脚踢开了眼前这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摩挲着滑腻的手指,眼中尽是不满之色,这些废物,灵力没有多少,胆子却大的出乎意料,如果早点苏醒就好了,那样他也不必在这个鬼地方捡别人剩下的东西,也不知道第一个苏醒的那位,修为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们吗?因为你们的废物程度已经到了让我为之惊叹的地步,看看这个世界,灵力如此充沛。”

他伸出一根食指,慢悠悠的画着圈,如丝如缕的灵力逐渐汇集,缠绕在干枯的手指上,赤火,蓝水,橙金,绿木,褐土,白阳以及黑阴,七色灵力彼此相吸相斥,他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灵力霎时成环形扩散开去,如同打翻了颜料,就连夜幕都被染成了七彩,替这幅名为绝望的画卷抹去了三分残酷,添了一抹妖艳。

“看,多美的世界,可是你们呢?明明坐享天成,却不思进取,告诉我,你们凭什么活下去?”

他冷笑环视了一圈,这些人惊慌无措的表情,竭力避开的视线,止不住的颤抖,是如此的讽刺,可笑,绝对的差距面前,敢于奋起反抗的人终归只是少数,可即便如此,持剑战死者永远都比畏缩懦弱者更让人尊重,因为他们起码有死的价值,而眼前这些人,他连动手的兴趣都欠缺。

“为何不敢反抗?因为怕死吗,难道你们认为不反抗,我就会放过你们呢?”

他不紧不慢的走到一位瑟瑟发抖的男人面前,轻轻替他拭去脸上的泥水,干枯的手指如同沙子一样粗糙,泥水是被擦掉了,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五道刺眼的血痕。

二十多位游骑兵在他面前就如同虫子一样被轻易的捏死,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根本不是人能够对抗的,冰凉的手指划过脸庞,微微的刺痛感让这个男人差点瘫软在地,极度恐惧之下,他的脸庞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害怕死亡?不,这个时候他甚至渴望死去,似乎唯有如此才能从这恐怖的压力中解脱。

穆森面色铁青,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虚魔杀光了自己的兄弟,可他却只是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的看着,持剑的手早已藏在了身后,满腔热血被冷雨所浇灭,守境者的自尊被那双满是鲜血的手捏得粉碎,他的心便如同那一具具倒下的尸体,彻底失去了温度。

他很愤怒,很悲恸,但更多的却是迷茫,惶恐,以及不愿意承认的害怕……

对虚魔而言他们不过是随手便能捏死的虫子,无畏往往源于无知,正因为不知虚魔的恐怖,他们才会义无反顾的挥剑而上,可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差距,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反抗必死无疑,还有多少人愿意送死?

没有的,绝对没有,既然反抗的结局是死,那么顺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我不过是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而已,就算我出手了又能改变什么吗?不,那样做除了让这儿多一具尸体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没有错,我只是……只是……

穆森不断替自己的退缩辩解,可心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嘲笑他的懦弱无能,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谁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什么叫坐享天成?什么又叫不思进取?你张口闭口就是废物,难道在你眼里,这个世界非黑即白?非对即错?怎不知林中不止虎豹,还有兔鹿,你未免太自说自话,太幼稚了些。”

赫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他似乎是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说完了这番话,不仅仅是虚魔,所有目光都在这个瞬间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有敬佩他敢于站出来的勇气,也有气恼他顶撞虚魔,害怕被迁怒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有一点他们却是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尽可能的远离赫兰。

“选择?哈哈哈哈哈哈……你说选择?你跟我说选择的权利?哈哈哈哈……”虚魔闻言不由的仰天大笑,虽笑的癫狂忘形,可它眼中的悲凉与无奈却无人看见,干枯的手指了指天空,笑声戛然而止“选择的权利?呵,它给过你吗?”

命中注定·虚渊篇

“兔子还是虎豹,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吗?你告诉我选择在哪里?”他停顿了片刻,一步步走到赫兰身前,干枯的手指轻轻滑过赫兰的脸颊“我若杀你,你的选择又在哪里?”

赫兰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脸色惨白的朝后退去,才鼓起的勇气在那双手抚上脸颊的瞬间便被恐惧所淹没,这可不仅仅是兔子和虎豹的差距,而是蚂蚁面对苍穹的无所适从,发自内心的恐惧和迷茫。

“你所谓的选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怎么,你们不信?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打个比方,比如说……三秒之后他会死。”他依旧盯着赫兰,干枯的手缓缓抬起,随意指向身后的一人。

“我……”

他不敢置信的呢喃着,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那些原本站在他身旁的所谓朋友们已经四散退了开去,如避蛇蝎,他环顾四周,众人皆是低头不语,偶尔有人侧目瞥来一眼,那眼神却是如此冰凉,似乎他本就该死,似乎只要死的人不是自己,一切都无所谓。

三秒到了吗?

他不知道。

原来当死亡被宣判的时候,短短三秒居然会如此的漫长,漫长到他有些难以忍受这种等死的感觉,难以忍受这些所谓朋友的目光,难以忍受……

噗呲!

血花自他的胸膛处绽开,替漆黑的夜色增添了些许艳丽,他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秒,狰狞的血洞如同择人而噬的蟒蛇所张开的血盆大口。

“三秒后,他会死。”

冰冷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如同落日前的丧钟,随之而来的不是惨叫声,而是让人崩溃的血肉撕裂之声,赫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也许地狱之景也不过如此吧。

“你现在理解了吗?你们置于我,等于众生置于天道,我要你死,你便得死,我要你活,你便能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很残忍,可我告诉你,你眼中的天地比我过分,残忍的多,它从来不给我们选择的余地,你能做的唯有顺着它给的路走下去,而这些路可能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这才是真相,那么现在,你告诉我选择在哪里?”

他似笑非笑的反问着赫兰,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群自以为是的人,这些人张口闭口就是人定胜天,却不知何为因果,岂不知所谓的选择,其实是早已经注定的结果,便如同天道的牵线傀儡。

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它的原因,而它造成的结果便会成为下一件事发生的起因,仙人所谓的推演,无非是通过起因演化经过和结果罢了,而因果间的彼此纠葛最是难推演,获悉的因果越多,推演的难度也就越大,但推演得出的结论也就越接近事实,甚至能够反向推演出曾经发生的一切。

故此,境界越高的修者也越了解因果,在他们眼中,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早已经注定,别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因果可不是蛛网,随手就能够扯掉,它无处不在,却又让人捉摸不透,你若无法摆脱它,一切挣扎便是徒劳。

可摆脱因果谈何容易,即便你隐世不出,自以为不沾因果,可实则存在的本身便是因果的一种,谁又能逃得过呢?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赫兰很想反驳,可他的见识远远无法和眼前这个虚魔相提并论,对死亡的恐惧更是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很勇敢,比这群废物强得多,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那么现在,让我看看你所谓选择的权利,能不能帮你活下来。”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赫兰的心脏处,尖锐的指甲逐渐嵌入赫兰的铠甲,如同钢刃刺入软泥,毫无阻隔。

刺痛感自胸口传来,赫兰面若死灰的站在原地,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或者说,他已经忘了如何反抗。

还差一点……再我点时间……

短短一分钟穆森来说却如同过了十年一样,灵力灌注之下,一道道银色纹路爬满了小球,如同一朵逐渐盛开的花朵,直至他的手掌无法再遮掩光芒,一道银色的光柱穿透夜幕,直冲天际。

成了!

穆森见状精神一振,竭尽全力将银色小球掷向天空,宛如一颗银色的太阳极速升起,四散的银芒霎时撕开了夜幕,方圆十里内恍如白昼,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之所吸引。

星灵球是星月议所留下的,虚界长城三十三座城池皆有此物,它不仅仅可以直接联系到星月议会,还设有三道九阶咒术与一道禁咒,除非虚魔出世或有灭城之危方能使用,数百年间,星灵球使用的次数不超过一手之数。

“你们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蠢,不,应该说,现在发生的一切正是因为你们的愚蠢,既然已经放弃抵抗了,又为什么要跳出来送死?”

竭尽全力的一剑被一根手指轻轻抵住,穆森的手臂青筋根根凸显,过度催动灵核使得他面色逐渐由红转白,他当然怕死了,可是啊,这个世上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穆森自认没有什么守护世界这么崇高的抱负,之所以来虚界城也不过是因为他得罪了某位权贵。

对于平民而言,得罪权贵和死没有区别,为了活下去,他只能来虚界城,为了免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受够了那些躲在幕后,自认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受够了看似秩序井然,实则枷锁加身,阶级分明的国家,可权利并没有错,是它结束了混乱和战火,建立了国家,即便有人推翻了这一切,最终仍是殊途同归罢了,历史总是不断的重演。

无法改变又不想继续忍受,穆森选择了虚界城,选择了逃避,冬日城也并没有让他失望,虽然这一代的守境者多是罪犯,可相比那些麻木不仁,逆来顺受,不敢反抗的民众,他倒是与这些罪犯更聊得来,更愿意与之成为朋友、兄弟。

朋友……兄弟……

他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眼前,死状惨烈至极,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如同试图对抗人类的蚂蚁,明明摆好了架势,却被一脚踩死,可笑又可悲,恐惧一度占据了穆森的内心,如果反抗和不反抗的结局一样,那么反抗的意义在哪?

死的更快更惨一些吗?

他本已经放弃了,直到赫兰出现在他身后,那双眼眸中明明写满了悲伤和恐惧,但却找不出半分绝望之色,当赫兰将星灵球递给他的时候,他还看到了信任和希望,这时穆森才回过神来,他竟是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麻木不仁,逆来顺受,不敢反抗的废物,明明这一类人是他最看不起,最厌恶的……

“是,你很厉害,动动手指就能杀了我,可那又能怎么样?站在你面前的是虚界城守境者!冬日城游骑兵!不是任人屠宰的废物!”穆森冲着虚魔咧嘴一笑,鲜血早已染红了牙齿,持剑的手再度发力,宽厚的剑身也无法承受如此力道,渐渐开始弯曲变形。

乒!

剑刃断裂,金属碎片擦着两人的脸颊划过,虚魔冷漠依旧,穆森却愈发癫狂,挥拳朝虚魔的脸颊打去,他决不允许自己再一次逃避,已经够了,他已经受够了自己的软弱,受够了自说自话且毫无意义的辩解。

“看来你还是不懂,是了,井底之蛙如何能够理解苍鹰所见,看来是我浪费时间了。”

正当他准备出手之际,贯胸而出的利刃让穆森的拳头不由得停了下来,不单单是穆森,就连虚魔也愣在了当场,赫兰更是面色变得煞白,他惊呼着“穆森!”

“虚魔大人,您所说的一切让我受益匪浅,这些愚昧无知的人根本不配您亲自出手,我愿意奉您为主人。”

霍华德一只手抵着穆森的背,缓缓抽出剑刃,鲜血溅了他一脸,穆森紧紧捂着伤口,可血仍是止不住的从指间涌出,从口中涌出,他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转过身,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霍华德。

“穆森,你不用瞪我,要怪就怪你太蠢,非要和主人作对,真是找死!”霍华德被穆森瞪得心生畏惧,但他又不愿在虚魔面前表现的如此软弱,心一横,反手对着穆森的胸膛又是一剑。

“哈……哈……咳咳……”穆森望着胸前抓染满了血的剑刃,不由惨笑,这不是绝望,而是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

两道致命伤口和消耗殆尽的灵力,穆森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霍华德的肩膀,冲着他的脸打了一拳,这一拳是如此的无力,霍华德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唯有脸上滑腻的血让他觉得难受。

“穆森!”

赫兰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穆森却再也没有回应,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始终不见倒下,霍华德见虚魔不言,心中惶惶,以为自己做的还不够表达忠心,一脚踹开了穆森的尸体,毫不犹豫的跪在了虚魔面前。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你所谓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无论过程如何,他都要死,既然结果相同,那么不同选择的差别又在什么地方?仅仅是为了自欺欺人吗?”

局里局外·虚渊篇

“你很聪明,看得清形式,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做作,不虚伪,我可以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你能把握住的话,我兴许会放你离开……”

虚魔眼中尽是戏虐之色,相比穆森他更欣赏霍华德这一类人,懂得审时度势,能认清差距,为了活下去能放下自尊,收起荣辱之心,说反戈就反戈,说跪就跪,没有半分犹豫,你可以说他不知廉耻,贪生怕死,可霍华德来冬日城还不到半年,所谓守境者的荣耀,所谓的自尊,在死亡面前连狗屁都不如,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霍华德闻言心中悬着的巨石不由放下了大半,他连忙抬头问道“主人,您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你是在问我吗?你希望我给你一个答案?哈哈,看来你还不够聪明,还不够活下去的资格。”

虚魔失望的摇了摇头,霍华德满脸错愕,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也不明白虚魔口中的机会到底是什么,可惜还没等他解释,干枯的手抵在了头顶,凝如实质的灵力直灌而下,不曾学过灵道的霍华德如何承受的了?

唯闻一声轻爆,漫天血肉飘散。

“你看,他也死了,知道我为什么杀他吗?如果一个人连活下去的理由都需要别人来给的话,其实也就没必要继续活着了,这就是你所谓的选择权利,那么现在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却依旧得到了相同的结果?”虚魔笑着反问道。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人。”赫兰神色麻木的呢喃道。

“这你就错了,做得到不代表非做不可,我当然能杀光你们,可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是了,你还是没明白,如果我说他们的死其实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信吗?”

虚魔这番话在赫兰听来不仅仅是荒缪,更像是在讲一个冷笑话,眼前这一具具尸体,一滩滩血迹,皆是他一手造成,可到头来他却说这一切与自己无关,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

赫兰闻言冷笑了两声,不再反驳,只是闭目等死。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若方才他一剑将我杀了,那么杀我的究竟是这柄剑,还是他这个人?剑何罪之有,它不过是被人驱使,杀人也好,铲土也罢,这并非是剑本身所能主导的,世间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或死于意外,或死于仇杀,归根结底逃不过因果二字,杀人者亦是被因果所驱使,每一个结果的诞生都有它的原因,这就是事实,谁都不能改变。”

虚魔见赫兰双手捂耳不愿多听半个字,也只能叹息,他虽为鬼道渊的修者,被称之为魔,但这不过是登仙道强加在他身上的标签罢了,滥杀并非他的本愿,奈何他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子,能做的只有循着早已安排好的路线,一步步走向终局,或生,或死,他不知道,也不愿知道,只求弥忏圣者棋高一筹,胜了那灵尊,为鬼道渊众生求得一线生机。

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正邪之分,立场不同,理念不同,于是便有了争斗,不知有多少修者因此道消身陨,求不得,那便强夺,天道不公,那便自予!

虚魔并未急着杀掉赫兰,这些人连灵核都没有修出来,半点威胁也无,杀不杀都无关紧要,他伸手一摄,那悬浮在九天之上的银色光球便缓缓朝其落去,凝如实质的七色灵力呈环形在星灵球的周围盘旋,绚烂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穆森以自身灵力为引,激发了星灵球,但这点灵力还远远不够,星灵球内刻有牵引灵力的灵阵,短时间内便能够聚集庞大的灵力,以此释放湫所留的高阶咒术,但前提是必须有人主导,故此他一点也不着急,赫兰与穆森的那点小动作,小心思根本逃不出他的感应,而恢复修为正需要灵力的支持,可以说眼下这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赫兰望着绚烂的星灵球落于虚魔之手,却连愤怒之情也生不出来,哀莫大于心死,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绝望,体会到了弱小的可悲。

“对不起……对不起……”

赫兰喃喃自语,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布兰登和迪克的信任,什么都没有守住。

“何必道歉?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那么……你想杀了他吗?如果你想,我就帮你杀了他,但相应的,你必须把身体借我一段时间,如何?”

周围明明没有人,可这个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虚魔仍在吸取星灵球的灵力,什么都没有察觉,仅存的六人更是一脸麻木的瘫坐在地上,对他们而言跑也只是浪费时间,相对来说,就这么等死反倒还省点力气。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帮我杀了他,这具身体随你怎么用。”

赫兰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过度紧张导致幻听了,心中也没有抱多大希望,虚魔的强大他见得已经够多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杀掉虚魔的话,恐怕也只有远在西方龙域的四君或灵道守护者湫,可这四君远在万里之外,湫更是隐居灵宛,今夜事发突然,谁又能料到在这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夜晚,虚魔却出世了。

“小子,这个世上没有不死不灭的存在,纵是那号称万劫不灭,修的混元道果的圣者也不敢如此夸口,你且看好吧。”

话音落,赫兰只觉身体突然就失去了控制,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这种感觉诡异的让他忍不住大叫起来,但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冷如霜雪的轻笑“我说了,你且看好。”

芜活动了一下身体,赫兰没有任何修炼基础,哪怕平时有锻炼,可对他来说这具身体依旧孱弱的吓人,想要习惯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但这些都不重要,失去了灵尊封禁的压制,虚灵界再无人能威胁他半分。

正当他打算出手之际,赫然间,万物静止,唯见天空黑云如怒海狂涛,翻腾不休,不时显现的刺目雷霆竟化龙蛇舞于云间,万般压力皆落于芜一身,脚下的地面如灰烬般散去,芜见状不由冷笑道“罗喉前辈,何必卖弄这些小把戏,我无意惹你,你由何必来找我麻烦,这千万年来承你庇护,可你若执意如此,就别怪我不念同界之情,翻了这棋盘,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入局何来局外人?你瞒得了我,难道瞒得过那几位?罢了,你不念同界之情,我却要给尊皇几分面子,你且好自为之吧,若葬身此界,莫要怨我没告诫过你。”

罗喉的声音似真似幻,飘飘渺渺,如九天传来,又如心底响起,虽是半圣,但芜却并没有把罗喉放在眼里,他冷声道“前辈说笑了,我若真葬身于此,也与你无关,至于此局胜负我不管,也管不着。”

“好自为之。”

一声好自为之,恍如末日的黑云逐渐散去,芜立于原地良久不语,罗喉到底是半圣,所见远比他要清楚的多,入局何来局外人,也许自己也不过是棋子一枚……

“天道是否注定了一切?若是,那众生该如何自处?若不是,众生又该如何自处?”

不知为何,芜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人的容貌,以及……那人时常挂在口边的问题,可自己还是没有答案,纵然千万年过去了,芜依旧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嗯?”

虚魔面色一僵,他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说不出的诡异感让他吸收灵力的速度不由慢了三分,还没等他转身,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摁在了他的侧脸,可余光瞥见的却是赫兰面无表情的脸,力道传来的刹那,地裂墙催,百丈深壑赫然横贯了半座冬日城,漫天烟尘让夜色更显朦胧。

芜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这具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力道,手臂彻底变了形,森森白骨从皮肤刺出,血流不止,他不禁摇头道“真是脆弱。”

别的虚魔能够一直再生,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半圣罗喉残灵的力量,但芜却不愿与罗喉扯上关系,故此早就将罗喉留下的印记给抹除了,他左手接住落下的星灵球,吸收着其内的灵力,只要灵力足够,别说这点小伤了,哪怕仅存一滴血,他也能彻底恢复。

长长的血痕尽头,仅剩两条腿的虚魔也在飞速修复着身躯,这点伤还不足以让他身陨,可方才赫兰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却让他心中疑惑,虚灵界的生灵被灵尊封禁所困,绝不可能有如此实力。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道是否注定了一切?若是,那众生该如何自处?若不是,众生又该如何自处?你既有如此觉悟,选择入此乱局,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微风拂过,芜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本已残破不堪的手臂也恢复如初。

“……是你,居然是你。”

缔灵控魂·虚渊篇

“哦?你认得我?”芜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死境尊皇之徒,鬼道渊又有几人不知?你竟也入了此界,尊皇还真是放任,可惜啊可惜,此局无论胜负,对我们而言皆是死局,看来尊皇要另择继承人了。”虚魔言语间有意无意的激怒着芜。

死境之名在鬼道渊可谓无人不知,那是生者与死魂共存之所,族诞生之地,族擅长缔灵控魂的邪术,每每鬼道渊有修者身死道消,魅族便会将其残存的神魂摄走,并用诡异的邪术使其复生,被复生的修者无论生前境界多高,也无法摆脱死境邪术,直至劫数落下,将其最后一点神魂也摧毁,故此哪怕是最疯狂的魔头也要忌惮死境三分。

如此手段,别说登仙道了,就连鬼道渊都难容,奈何族现世之时,势力早已大的难以想象,且不论那离圣者不过半步之遥的死境尊皇,死境控制的傀儡修者数量更是令人咋舌,除非圣者出面,否则无人能奈何死境半分。

芜身为尊皇之徒,他的出现意义非同小可,虚灵界之局本是鬼道渊与登仙道的搏弈,而死境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置身事外,灵力并非族修行的关键,死境对鬼道渊强占虚灵界一事从不表态,也不介意鬼道渊越来越充塞的污秽脏浊之气,或者说,它们本就诞生于此。

“我此来代表的仅仅是只有我自己,与死境无关,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别再浪费我的时间。”

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按理说虚灵界之争前有两位圣者插手,后有五位鬼道渊半圣入局,没谁愿意自讨没趣的来扰局,但死境行事一向诡谲无常,谁都保不准族会不会玩一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毕竟鬼道渊甘心入局修者实在太多,这种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

“当年他们都说你疯了,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答案,近万年不曾回过死境一次,修为没有寸进不说,甚至还倒退,为此尊皇罚你控守红潮三次,我当只是个谣传,现在看来你还真是着了魔,尊皇是何等人物,竟教出你这么个徒弟,当真可……”

话音未落,冰凉的手已经扣住了他的脖子,芜冷声道“你还真以为罗喉的残灵能护你不死?纵然他亲身在此,我若要灭你神魂,他可拦得住我?”

“动手啊,我的死早已经注定,早死或晚死又有什么区别,我甘愿当颗弃子,便已经做好了身陨道消的准备,死又何妨?可是芜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从你踏入虚灵界的那一刻起,因果便立下了,你逃不出去的,你真以为自己只是来寻一个答案吗?不,你错了!你错了!”

芜的手越握越紧,但他却面色坦然,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抬手指天,大笑道“尊皇啊尊皇,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些,说起来鬼道渊也算你的诞生之地,你不愿出手相助也便罢了,事到如今还妄图染指,族必将引火**,死境气数已尽!”

“聒噪!”

芜眼中杀意如横生,硬生生将他的头从脖子上扯了下来,方才还无人可敌的虚魔在他面前竟是毫无抵抗之力,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师尊,咒骂死境。

“走的了吗?”

这点伤势对虚魔而言并无大碍,有罗喉所留的印记,眨眼间便能恢复如初,但他更清楚自己面对芜没有半点胜算,芜当年的修为离半圣不过咫尺,纵观鬼道渊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两人境界差距过大,他唯一的机会便是放弃这具身体,只求神魂能逃回虚渊,毕竟缔灵控魂之术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你……”

虚魔猛地睁眼,他的头依旧被芜提在手中,神魂被死死压制在这颗头颅之中动弹不得,任由他如何挣扎都难以脱离半分,罗喉的印记也陷入了死寂,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芜之前所说并非只是夸口而已。

“你莫非忘了我师尊是谁,出言不逊还想一走了之?是不是忘了死境凭什么存活至今?巧了,缔灵控魂我也很擅长。”

芜随手将他的头扔在脚边,不紧不慢的结着法印,口中念着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嘶鸣的舌音如毒蛇吐信般让人发毛,密密麻麻的血色绒丝自他眉心冒出,晃眼间便将虚魔的头层层包裹,虚魔见状不由大吼道“芜!你根本不懂!你他妈什么都不懂!弥忏圣者绝不会放过族!鬼道渊沦落至此,我看你们才是罪魁祸首!尊皇!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一定……”

“哼。”

暗红绒丝疯狂灌入虚魔的眼耳口鼻,只余神魂的他面对族的缔灵控魂之术连抵抗一下都欠奉,芜伸出右手一张一合,毫不留情的绞碎了他的神魂,那无头的身躯也随之散裂成了一地的灰烬,顷刻便在暴雨中化作泥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虽有罗喉印记护持,哪怕肉身被毁亦复原,寻常手段难伤其根本,但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若是如我这般,直接将其神魂斩杀,任他境界再高也难逃陨落之命。”

绒丝化作血雾融入芜的身躯,族的缔灵控魂最为克制神魂,这些虚魔失去了道身,散了修为,面对芜根本不可能有半分抵抗之力,若是他愿意的话,屠尽虚渊也不在话下,这也是罗喉不愿过分招惹他的缘故,只因他真的有翻了棋盘的能力。

“好……好厉害……”

赫兰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却全都看在眼里,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虚魔竟是被轻描淡写的杀了,虚魔杀他们如杀蝼蚁,而控制自己身体的这个人却能杀虚魔如蝼蚁,其中的差距任他穷尽想象也无法衡量。

“厉害?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芜感知到了赫兰的心声,不由挑了挑眉,杀个比自己低足足两个境界的修者,哪怕不用缔灵控魂他也有的是办法,如果这也算厉害的话,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赫兰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虚魔虽然死了,但冬日城也因此毁于一旦,现在也不知迪克和布兰登大人怎么样了,单从方才那三发信号箭来看,他们恐怕也遇上了虚魔,否则绝不会轻易传达放弃城池这种讯息,虚魔虽死,但其表现出来的强大却深深的印刻在了赫兰的脑海中。

区区两百多位游骑兵就能够与之对抗吗?

不可能。

“你能不能……”

“不能,这是个公平的交易,我帮你杀了他,你便把身体借我,我已经履约了不是吗?”

还没等赫兰说完,芜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此来是为了找寻答案,并非是特地给弥忏圣者捣乱的,只要那些虚魔不主动招惹,他也没有兴趣浪费力气。

“……”

“这是什么?”

一滴清泪自他的眼角滑落,芜伸手接住了那滴眼泪,不禁有些错愕,他明明已经控制了这具身体,可为什么依旧被赫兰的情绪所影响了?

一个毫无修为,神魂弱小到他动念便能抹杀的少年,凭什么能影响他的心绪?

“我不明白,这是悲伤吗?”

芜眉头紧蹙,表情变得十分古怪,悲伤与平静在眼中交替变幻,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将赫兰的神魂抹杀,但他却硬生生遏制了自己这么做的冲动,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过诡异,哪怕是痛苦悲伤,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只要你回答我,我就帮你。”芜平静的说道。

“真的!?”

赫兰急忙的回应道,芜的脸上也相应的浮现出了惊喜的表情,他这次彻底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甚至放开了心神,唯有如此他才能切身体会赫兰的情绪。

“若你能替我解惑,别说杀一个虚魔,便是杀一百个,一千个又有何妨。”芜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概是吧,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没有过吗?”赫兰奇怪的问道。

原来……这就是悲伤吗?

不,不对,似乎还有其他的情绪在里面,是了,因为我答应帮他,所以是……喜悦?

芜一时间沉浸在赫兰情绪的变化之中,从未体验过感情的他不禁有些茫然,身为族,自诞生起他便不知喜怒哀乐为何,师尊是如此,同族亦是如此,死境是一个冰冷的世界,似乎世间生灵本就是如此,族根本没有情绪这种概念,直至他离开死境遇上了那位仙人……

才发现原来族之外的生灵与他们完全不同,他们悲伤时会蹙眉,会哭泣,愤怒时会面色阴沉,变得冲动,开心时则最是有趣,有笑的,也有哭的,矛盾的让他看不懂。

他曾如此问过那位仙人“笑容的意义是什么?眼泪的意义又是什么?生灵因何而笑?因何而哭?”

“七情六欲罢了,它们的存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好比你我存在于这个世上,归根结底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见诸多修者,求仙也好,修魔也罢,舍七情,断六欲,似乎并不像你这说那般毫无意义。”

“那我且问你,他们断情绝欲是为了什么?为了修行的更上一层,为了减轻劫数,这本就是欲的一种,既然修行便有欲求,真正无欲无求者是不会修行的,也许……这一类人根本就不存在吧。”

“这么说我也有七情六欲?”

“自然是有的,不必问我,有些答案还需你自己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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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灵秘境·虚渊篇

何为劫后余生,眼下便是最好的诠释,一切发生的太快,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唯有满目的残肢断臂提醒着他们方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境,无休无止的暴雨也冲不干净冬日城染上的血色。

该怎么办?

逃吗?往哪逃?

活下来的六个人皆是毫无灵道修为,他们在不久前还是被通缉的罪犯,往日一个个都自认为胆子大,可当真正的绝望临头之时,能做的只是等死而已,即便虚魔不杀他们,冬日城外的黑森林也是他们难以逾越的天堑。

此刻的冬日城楼塌城毁,地面也是坑坑洼洼,满目疮痍,几乎成了废墟,唯有六个表情麻木,两眼无神的人站在废墟之中,淋着暴雨,他们还没能从恐惧中缓过劲来。

湫飘然落在城墙的横断之处,瞥了一眼废墟中的六人,不由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时间去管这几位的生死,不出所料,出世的虚魔绝不止一位,至于到底有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一百?

一千?

乃至数万……

湫面色肃穆,自袖袍中中取出一根黑色木杖,对着城墙轻轻一点,只见城墙泛起阵阵涟漪,木杖所指之处,深紫色的纹路迅速蔓延,晦涩深奥的咒印如水流动,交融变幻,组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灵阵,随即在湫灵力的催动之下,如同齿轮彼此契合轮转,虚界城的城墙中刻有咒术秘法,这并非只是个传说,而是真的。

片刻之后,湫的眼神愈发冰冷,城墙内所留的咒术损坏严重,三十三处咒术源头已经有二十五处失去了反应,仅存的八处根本无法支撑结界成型,虽然湫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它能完好无损,但这种程度的破坏依旧远超他的预料,即便能够修复,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换句话说,三十三处城池,最少有二十五座城池已经失守。

事态如此严重,为何各族还没有察觉?为何驻守虚界城的议会成员没有及时通知?

只有一个可能,所有人都死了,以至于根本没人能把消息传出去。

身为灵道守护者,星月议会的主事人,湫第一次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方才仅仅一个虚魔便如此难缠,若是虚魔尽出,下场可想而知,可要阻止虚魔谈何容易,如果城墙中的咒术尚且完好,或许还有机会引动结界,说不准能将虚魔囚禁在虚渊之中,但现在……

灵阵散去,湫沉默的注视着虚渊的方向,冰冷的雨水如针刺一般。

虚渊的范围堪比一个小国家,粗略估计它的面积莫约为三十万平方公里,呈现环形,一半背靠狭海,一半被虚界城池所包围,宛如与世隔绝的孤岛,虚魔纪元末期,各族对虚渊的重视程度已经达到了顶峰,所以选择放下彼此的仇恨,共同建造的虚界城,最为奇特的是,虚渊之内不存在任何属性的灵力,这一点对普通人没有什么影响,但对灵士非常不利,特别是灵法士,总所周知,灵法的原理是依靠自身灵力作引,牵动天地灵力所施展的术法,如果单靠自身灵力,哪怕是禁灵士,也很难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所以各族才选择将虚界城建造在离虚渊百里之外的地方。

虚界城初立之时,最为让各族头痛的是虚渊北端的狭海,狭海虽然远比其他海洋要窄的多,却也宽达三百多公里,他们没办法在海面上建造虚界城,可如果建在狭海对面的话就显得毫无意义了,没有人相信虚魔会被区区狭海所阻,无可奈何之下,各族唯有联名求龙族镇守狭海了,最后由龙族风君出面坐镇狭海,守住了虚渊的最后一个出口。

那个时期的虚界城,各族高手云集,可以说是自上古封禁一事之后,各族首次真正意义上的联手,而人族正处于灵道没落,根本就排不上号,第一任虚界城主是兽族的穆罗,他的武力比肩神渊灵武,智慧不逊色于精灵,背负寒刃血旗,率领兽族部落,镇守于离虚渊最近的烽火楼,哪怕五十年轮换到期,他也不曾离开虚界城半步,直至老死。

老一辈死去,新一辈接替,一代又一代的轮换使得虚界城的实力和地位渐渐由盛转衰,但各族从来没有担心过,因为真正的虚渊真正的放线并非虚界城,而是龙族风君,时至今日,他们依旧认为风君镇守着狭海。

可谁又能想到,那身为此界最强大的生灵,龙族四君之一的风君也无法抵抗血咒转生的折磨,错乱的记忆,沉重的宿命,一次次的轮转重生,非生非死,让它彻底失去了理智,八百多年前一次重生之后便被三君亲手带回,囚禁龙域之中,永世不得解脱。

“三十万平方公里……”

面对如此庞大的虚渊,湫也唯有苦笑,即便他身为当世灵道第一人,各种秘法咒术烂熟于心,身兼极其恐怖的灵力,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封禁虚渊,哪怕他不顾生死,借助荒灵秘境勉强立下结界,可灵力入不敷出,他坚持不了多久,况且着也不一定就能挡住虚魔出世。

归根结底,要解决虚魔的关键并不在如何拖延时间。

虚渊为何存在?虚魔是否真的不死不灭?

唯有彻底弄清楚这两个问题,才能一举解决虚魔出世的问题,谁都知道逃避无法解决问题,但知道不代表愿意站出来去解决,虚魔的可怕毋庸置疑,加上虚渊环境的特殊,没有谁愿意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踏足其中,毫无头绪的去找寻答案,各族从互相推诿到最后的沉默,大家都抱着反正虚渊也没有什么异动,虚魔也不出世,拖一天是一天,谁愿意去谁去的心态。

湫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也或多或少有这种心态,毕竟安稳了两千多年,各族都非常默契的不再提起虚渊,他自然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可惜这一切都到头了。

“我说过的,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当初不帮我?”

湫身后的影子如墨水翻动,他身着白色衣袍,干枯的白发垂在遮掩了凹陷的面庞,每一滴雨水都毫无阻隔的穿过了他的身躯,此处的零便如同鬼魂一样没有实体。

“……还有多久?”湫沉默了许久问道。

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老朋友,还是熟悉的语气,可这面容却变得如此陌生,零本不是这副模样的,他的灵道天资无人能出其右,加入星月议会之时便已身处巅峰,是接任灵道守护者的最佳人选,用湫的话来说,别人境界达到禁灵士,神渊灵武,那是因为他们只能修到这种程度,零是因为现今的灵道只能达到这个高度。

“我不清楚本体的状况,但肯定还活着,从现在这幅模样来看,不会超过二十年。”零平静的说道。

此处的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零,他不过是零当初退出议会之时留给湫的一道咒术,如同湫留在灵宛的分身,虽然外貌,性格都一模一样,但两者的记忆自分开之后便不再同步,这是零离开议会之后,两人之间仅存的联系。

“虚魔出世了。”

“我看到了。”

简单的对谈之后,气氛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淅淅沥沥的雨声,呼啸的寒风也无法驱散两人之间沉闷的氛围,湫沉默的注视着虚渊方向,暗沉的夜幕不见星月,黑云在狂风中肆意翻腾,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零,你要明白我的身份不仅仅是你的朋友,还是灵道守护者,星月议会的主事人,我不可能支持你的做法……”

湫话还没说完就被零给打断了“所以事情才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虚界城?联盟誓约?禁止任何人踏足虚渊?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畏惧,逃避,直至今天隐患爆发,这就是恶因恶果,他们该为此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不,应该是我们,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湫又一次沉默了,他取下右手拇指上戴着的一枚不起眼的银戒,将它递到零面前“星月议会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弥补这些错误,这是我的职责,你创立幽魂的初衷不也是如此吗?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荒灵秘境暂且交给你保管。”

任谁都猜不到,星月议会传承至今的荒灵秘境居然寄托在这么一枚陈旧的银戒之中。

“幽魂创立的初衷不是为了弥补这些蠢货犯下的错,而是为了踏出另一条生路,你有你的决策,我有我的做法,你主张解除封禁,以此寻求突破灵道上限的办法,可我不相信界外之人,所以选择借助虚渊的力量,牺牲在所难免,为了活下去,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过程不同罢了,单从结果来看,你错算了虚渊爆发的时间,我低估了各族的顽固,你没有错,我也没有,可我们都输了。”

零没有接湫递来的银戒,他的目光依旧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的局面,可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湫更清楚零的为人,他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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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机会·虚渊篇

“是很难,换作任何一个人告诉我,他认命了,我都信,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不信。”湫直接将银戒丢给了零,叹了口气道“若我一月之内没有回来的话……”

“我尽力,如果真到了绝境的话,我承诺你们三次机会,仅限三次。”

“你已经掌握了时之沙的原理?”

湫先是惊愕,随后又无奈的笑了笑,他当年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研究出虚晶石这种东西,遑论这些年每分每秒都在侵蚀他生命的时之沙,如果没有虚渊的话,如果没有当年那个预言,零的成就将无人能够企及,他必然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最优秀的灵道守护者。

“别想的太夸张,掌握原理只是基础,以我的能力很难真正发挥出时之沙的力量,所谓的纠错自然是有极限的,我的命就是它的极限。”

零说的轻描淡写,湫却心知肚明,他以自己的命作为代价承诺了三次机会,即便只是虚影,湫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的死亡气息,多少灵力都无法弥补他失去的时间,器官衰朽,容貌老去,上一次相见时,初见为少年,可他离开议会之时,两鬓却已斑白,再相见,形同枯槁,看上去比湫年纪还要大。

然而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真实年纪还不到七十岁,比湫小了足足四百多岁,但零所掌握的灵道却并不逊色湫半分,莫说六十岁,哪怕再活个百年,只要他愿意仍能保持青壮模样,如果不是当年那次意外,零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湫知道自己亏欠零太多,此刻被时之沙侵蚀的人本该是他才对。

“谢了。”

即便两人最终因为分歧而决裂,即便星月议会因为零的离开而分裂,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零却是议会中唯一能够理解湫的人,这些年如果湫真要追究幽魂的所作所为,他有的是手段,可将心比心,若那个因理念不同而被赶出议会的人是自己,恐怕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所以他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任由零在他眼皮底下研究虚魂。

零注视着悬浮在手中的银戒,沉默了很久道“湫……若我有足够的能力预知未来的一切,你觉得眼下这种境况是否会改变?预知所见是否真的代表了未来?如果是,那么我们做的这一切意义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么预知的意义又是什么?”

湫闻言微微一怔,眉头不由紧锁了起来,几番想要开口却又半个字都没说出来,零这个问题所涉及的范围已经很难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现今的灵道也不曾涉及时间领域,没有依据的情况下,任何解释都只是瞎猜罢了,湫不愿意让自己主观看法影响了零。

“……虚渊环境诡异,灵力不生,如果真的不行就退出来,集结各族需要你这个守护者站出来,星月议会也只听你的,这烂摊子你最好别现在扔给我。”

还没等湫回答,零枯槁的身形已然消融在了他的影子之中,他回去了,至于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回归本体,这取决于他本体所处的位置,若是近的话,也许几天,若是远的话,月余也未可知。

片刻之后,一道流光划破夜色,径直朝虚渊方向掠去。

……

虚无的精神空间之中,仅有六人在座,零沉默的把玩着手中银戒,气氛压抑的可怕,就连傀都觉得有些不自在,自从零的手中多出了那枚戒指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可他不说自然也没人敢问。

没人敢问?

不,有个人敢问。

“零,你到底怎么回事?”

鬼实在忍不住了,他早就看出零情绪不太正常,再不开口的话,他就算不憋死,也要被这诡异的氛围给闷死。

“湫死了?”

傀试探性的问道,他本也是星月议会的一员,这枚银戒鬼或许不认得,但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便是历代灵道守护者需要镇压传承的荒灵秘境,荒灵乃是封禁之前灵士所持武器的残灵,失去了主人的它们,极其狂暴,危险程度远超禁咒,故此才被星月议会收集了起来,守护者虽能借助荒灵之力,但秘境的本质是为了镇压荒灵,若非信任湫的实力,它早就被议会彻底封印了,故此湫如果还活着的话,荒灵秘境绝不会出现在零的手上。

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余四人皆是面露惊色,湫地位崇高,无人不知他灵道境界之高,但纵观他接任守护者这几百年,还从未显露过多少实力,他的灵道造诣到底多高一直是个迷,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隐于幕后的守护者,这世上还有谁敢取他性命?

零没有回答傀的问题,而是抬头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沉声问道“北和帝还没有消息吗?”

零总算开口了,沉重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傀见他回避话题,心中已然猜了个十之,当初湫留在灵宛的不过是一具幻身,他本体追寻虚魔去了虚界城,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湫定然是在虚界城出了什么意外,不得不将荒灵秘境托付给零,否则以他那般高傲自负的性格,断然不可能求零帮忙。

有此可以推断,虚渊必定发生了某种连湫都无法解决变故,而北和帝已经离开了整整七天,他们距离虚渊本就不远,按理来也该抵达虚界城了,可这两个人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消息,虚界城内有他们的暗子,问题只有可能出在虚渊上,种种推测在傀的脑海中渐渐拼凑出了事实的真相。

“没有,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还没有死,我已经派无名者前往虚界城寻找了,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

傀单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北和帝那两张空空如也的座位,即便身处精神世界,他的脸依旧是那张诡异可怖的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零回避了这个问题,他也没打算追问,很多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如果推测是真,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虚魔出世,结合湫离开的时间与零手中出现荒灵秘境的时间来看,相隔莫约两个月左右。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虚魔的恐怖程度他身为幽魂组织的一员,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长达两个月时间,如果虚魔真的出世,这两个月怎么会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傀派无名者前往虚渊,一方面的确是为了找寻北与帝的下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摸清楚虚界城的现状,这种不清不楚,摸不着头脑的情况是他最为忌讳的。

“死?怎么可能,北身为圣灵士,帝更是离神渊灵武之境不过临门一脚,他俩结队还会死在那种鬼地方?除非他们被整个虚界城追杀,要不就是撞上了虚魔……”

帝和北会死在虚界城?

鬼一脸不信的摇着头,即便平日里总有拌嘴,火药味十足,可帝的实力他简直不要太清楚,如果不借助虚晶石的力量,两人全力交手的话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帝,况且还要一位圣灵士跟在身边,这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若两个人联手配合还被杀了,那对方的实力又该恐怖到何种程度?

“难得见你聪明一回。”沉默了很久的斗忽然开口道。

“你什么意思?”

鬼面色愠怒的反问道,他当然不傻,斗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可这种结果是他最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接受的,并非是因为帝和北可能身死,而是因为零……

“还能有什么意思?虚渊变故,虚魔出世,北和帝也许正如你所说,遇上了虚魔,甚至来不及传回消息就死了,而我们伟大的灵道守护者湫,恐怕早就死了,不过他在死之前将荒灵秘境托付给了你,我说的没错吧,零。”

斗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零面无表情的脸上,面对斗的质问,零依旧沉默着,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死寂,鬼心中无名火起,他猛地站起身子,身处精神世界,鬼那如有实质的杀意竟化作一缕缕血雾萦绕在周身,他冷声道“即便虚魔出世又如何,零既然没有告诉我们,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你问这么多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是说虚晶石已经把你的脑子都给吃光了,既然你想听,空,你告诉他,我问这些有什么意义。”斗毫不退让的冷笑着。

恐怖的压力自两人身上蔓延开来,直接波及的便是这空间的构筑者,零。

“坐下。”零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声。

但鬼此刻已经怒上心头,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斗身上,若是斗再出言不逊,他下一秒就会施以雷霆手段,毁去他的虚影,如有必要的话,他也不介意让斗永远闭嘴。

面对鬼的杀意,斗却忽然笑了起来,他指了指鬼道“看看他这副模样,这就是你研究的成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是不是我再激上两句,你就要失去理智了?”

青的计划·虚渊篇

“坐下。”

零对着鬼伸出右手,呈握捏之状,慢慢朝下压去,鬼顿时被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道束缚了全身,如同千万山岳同时压在了他的肩头,任凭他如何不甘心,也只能暂且坐回了位置上。

此处空间本就是零所构筑的,称他为这个狭小精神世界的神也不为过,身处其中,没有谁能真正意义上违抗他,若是鬼真的在此处与斗打起来,他随手便能将这两人的虚影打散。

空心中怅然若失,他看了看零,又看了看鬼,低沉着声音道“虚晶石的研究最根本的便是虚魂,以往虚魔不曾出世,我们可以在虚渊外围寻得虚魂,将其抓回制作虚晶石,但如果虚魔出世,那么虚渊就成了死地,我们也没办法再获得虚魂,即便我们研究已经成功,做到了连普通人都能够融合虚晶石且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程度,即便花费的时间减少至一年,一天,甚至一个小时,可失去了原材料,这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这项研究本就是一个赌博,赌虚渊爆发之前,我们的研究能够成功。”

空顿了顿继续说道“然后通过手中控制的国家,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小范围内推行虚晶石方案,以事实来说服各族,获得他们的认同,之后便可以集结各族之力,大肆捕获虚魂,开启新纪元,这么做的牺牲非常大,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我也许能保证融合虚晶石的门槛进一步降低,保证它足够稳定,但我很难将它的成本降低,一比一千,这是已经是极限了,但如果虚魔已经出世,那我们就不得不放弃这个方案,且不说材料不够,纵然冒死去捕捉虚魂,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多数人用命铺路,少数人得以存活,获得强大的力量,牺牲虽大,可总比一起死绝要强得多,这便是零为虚灵界解封所做的准备,湫只考虑解封之法,丝毫不在乎此界生灵的死活,也许在他看来,不破不立,灵道想要真正恢复巅峰,必须于毁灭中重生,便如那三足鸟一样。

当初灵道没落之时的人族在各族的夹缝中求一席生存之地,忍受了多少屈辱,但凡有点天赋的灵士都在没日没夜的钻研灵道,思考着如何对抗其他种族,正是如此压力成就了现今的人族,没有压力自然也就没有动力,如果生活的安稳舒适,谁会愿意费时费力的去钻研灵道?

现今灵道的极限绝非真正意义上的极限,荒古时期的灵士实力绝不比所谓的外魔弱多少,封禁之前的一战之所以输,并非输在实力上,而是输在了数量上,虚灵界的历史太短,各族的数量远比不上鬼道渊,这才沦落到现在这幅局面。

无论多么晦涩难懂的修行之法,只要掌握基础的原理,循序渐进的钻研下去,那么虚灵界迟早能恢复灵道鼎盛之相,现在的虚灵界被封禁保护着,如同襁褓中的婴孩,感受不到危险和压力,如此下去,即便没有虚渊这柄悬顶之剑,没有外魔的威胁,也迟早会自取灭亡,那时灵道将彻底没落。

湫的做法便如同将襁褓撕开了,直接把这个孩子扔了出去,若是无法存活下来,便死路一条。

零主张的虚晶石看似冷血无情,可其实在他看来,真正无情冷血的人是湫,是这位被人族歌颂了数百年的灵道守护者,他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不留后路。

空这番话将此刻困境说的一清二楚,虚魔出世,若没有对抗的方法,他们很难在前往虚渊捕获虚魂,失去了原材料,虚晶石这个方案等于直接废了,明明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能够成功,可这一步之遥,便是生死之别。

傀余光瞥了一眼零,这个人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虽然他平时便是如此,可现在连他为之放弃一切的虚晶石都可能废了,但零既没有表现出失落,也没有懊恼,仍是平静的可怕,难道是放弃了吗?

不,不可能,这个人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放弃或失败这种词语,那么他所表现出来的底气究竟源于什么?

“朱还没有到你哪吗?”零转头看向空问道。

“明天应该到了,他收回了当年被偷的那块虚晶石,零,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研究下去吗?”空失落的反问道。

“继续,鬼,你还需要多久能到空那?我不管你在做什么,立刻过去。”零不容置疑的说完这番话,挥手散去了空和鬼的虚影,他转头对傀说道“如果有北和帝的消息,立刻告诉我,还活着的话,带他们回来,就算死了也想办法把尸体带回来,其余计划不变,没其他事的话就走吧,我有些累了。”

傀点了点头,起身化作灰雾散去,斗看着零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面色复杂的起身离开了,空荡荡的精神空间除了零之外,便只余下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青。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青淡然说道。

见零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青冷声道“好消息是,就在不久前虚渊已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封锁了,虚魔出不来,不过虚渊被封锁之前,到底出来了多少虚魔不得而知,但应该不会太多,坏消息是,我们也无法进入虚渊,所以我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有几成把握?”零反问道。

“一成也没有,不管境界多高的灵士,大概率都会因为排斥直接死去,但虚晶石的融合者我没有试验过,只能说成功率相对来说比较高,你开口的话,他不会拒绝。”青淡然说道。

零沉默着,这种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青摇了摇头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且不说那种力量能够封锁虚渊多长时间还是个未知数,那些已经出世的虚魔又该如何处理?你难道真的以为各族联手就能对抗虚魔?虚魔纪元之时,如果不是虚魔不知什么原因回了虚渊,恐怕也就没有所谓的平纪元了。”

“这是我最新修改的咒术方案,你看看吧,它可以最大程度融合血脉的力量,虽然排斥无法避免,但只要能承受的住,他便会成为你我都无法想象的存在,成为新种族的始祖,甚至超越荒古时期的灵士,这二十四块虚灵石,也许能造就二十四位神灵。”

一说起自己的研究成果,青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起来,眼中尽是狂热之色,他右手轻挥,密密麻麻的咒文显现在零的眼前,它们散发着诡异莫名的紫光,零略微抬起头,晦涩的咒文映入眼帘,他其实有些惊讶,青在研究血脉之力,他一直都知道,不过这份研究资料和咒术成果对青来说可谓是毕生心血,故此零从来不问,也不干涉,但今天青却将其呈现在自己面前。

看完最后一行咒文,零脑海中不断的推衍思索,片刻之后他对青的研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连他都不免有些吃惊,青的造神计划若是传出去,恐怕连龙族都会不择手段的将他们灭杀,原因很简单,一个强大种族的诞生必然伴随着其他种族的没落,乃至灭族。

造神计划毕竟只处于理论阶段,至今为止的实验虽然记录了很多数据,但也不足以推断出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一个不小心,也许创造出的非但不是救世之神,而是比虚魔更为可怖的灭世之魔。

这种方案零根本不会去考虑,他轻声道“我累了。”

他和湫虽然都是在赌,都不惜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归根结底是为各族求一条生路,而青的造神方案,且不说成功与否,只要暴露便会引起各族的仇视,一旦暴露的话他们恐怕会被各族合力先灭了,虚灵石方案虽然牺牲很大,但它的变数皆在零的控制之中,可造神计划就不同了,那是一个全新的种族,换言之,谁能保证新族会为了他们去对抗虚魔?

“生存本就要不择手段,牺牲在所难免,只要新族诞生后能够正常繁衍生息的话,它们必然会超越龙族,成为虚灵界的主宰,零,我一直都很尊敬你,因为你懂牺牲,懂取舍,更懂如何选择,我看的出来,其实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愿意才愿意帮你,如果虚魔不曾出世,虚晶石计划顺利推行的话,我会直接毁去造神计划的所有成果资料,可你已经失败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提议?”

青非常不解零的这个决定,相比虚魔的强大,人族实在太过弱小,可如果他能创造出一个比虚魔更为强大的种族,那么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那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青眼中是可见的狂热,零眼神异常冰冷的说道“你打算借鬼的试验,进一步完善咒术,然后借助我仅存的虚晶石,成为你口中的神灵?”

“时之沙如此夸张的侵蚀下你还能存活多久,生机枯竭,任何咒术都无法再为你延命,可如果你同意我的方案,帮我说服鬼进行试验,造神计划说不定能让你活下去,成为新族又有什么不好?像人族这样弱小的种族,早就该被淘汰掉了。”青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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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不可及·破碎篇

“青,我不管你到底在计划些什么,但还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如果你认为人族应该淘汰的话,那么我这位在你眼里已经被淘汰的人现在有些累了。”

零打断了青的话,他轻轻闭上了眼,打算切断与精神世界的联系,四周渐渐升起灰色的迷雾,迷雾遮掩了青的身形,但他的笑声依旧传到了零的耳中“零,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真正理解我,看来我是猜错了,其实你和湫一样,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就算失败,也固执的不愿意承认,算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我是对的。”

青的身形彻底消散在迷雾之中,他离开了,零缓缓睁眼,他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十一个座位,心中竟是升起一丝茫然,夜死了,帝和北生死不知,傀至始至终都对自己有所戒备,青也不过是为了造神计划才加入幽魂,说到底是互相利用,他一手创立的幽魂,真正能够信赖的却是寥寥无几。

“湫……你真的死了?”零盯着手中银戒喃喃道。

……

连日的暴雨总算停了,北风城迎来了难得的晴朗,春末的夜晚,星月高悬,微风徐徐,地处冰原之上的北风城气温也有所回升,灵宛的商业街上学生不少,许多人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这种好天气,蔷薇却是没有外出逛街的心情,自墨玲儿离开后,墨秋年整个人都变得非常消沉,他将自己关在房间中,连课都没去上,如果不是蔷薇帮他瞒下来,单单这一项就足以让他被强制退学。

“秋年,外面天气也不错,出去散散步吧,好久没去茉琳的餐厅了,她推出了好多新菜,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蔷薇站在门前面色复杂,她轻轻敲了敲门,屋内无人应声,门也被反锁了起来,已经整整三天了,墨秋年就这么不吃不喝的躲在房间内,任凭蔷薇怎么劝他都没有半点要开门的意思。

说到底墨秋年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心智还不成熟,墨玲儿走之前的那番话非但没有起到让他振作的效果,反倒给了墨秋年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父母族人都死了,萧殊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这下连姐姐也走了,他所依赖,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这让他有一种被抛弃的错觉。

“秋年哥哥怎么了?”夕轻轻摇着蔷薇的手,一脸迷惑的问道。

蔷薇叹了口气,却不知如何向夕解释,她虽然是墨秋年的老师,可毕竟是个外人,再怎么劝也起不了多少效果,墨秋年这种情况只能等他自己调节好情绪,可问题是他这么不吃不喝的,身体又怎么受得了,自己明明向玲儿承诺过会照顾好秋年的……

“墨秋年,我再问一次,你出不出来?”

蔷薇拉着夕的手,稍稍朝后退去,右手贴在门上,赤红灵力化作一道道纹路勾勒着灵阵,她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如果墨秋年再不开门的话,她哪怕用咒术破门而入也要把墨秋年给拽出来。

屋子内依旧没有回应,蔷薇见状不再多说,左手将夕拉到身后,赤红色的火焰顷刻将木门的把手烧的通红,不消片刻,把手自门上脱落,一阵凉风吹开了房门,蔷薇一时间没有留意,被青烟熏得眼泪都出来了,等她缓过劲来朝屋内看去,屋子里却根本没有人。

素白的窗帘随风而动,屋内空空如也,原本在房间中央的床此刻靠在了窗户的边上,桌子上一支笔下压着一张纸,蔷薇情绪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她没有理会桌子上的纸,而是直接走到窗边朝外张望,果不其然,缠绕打结的床单一头绑着床脚另一头垂在窗外,灵宛宿舍的二楼没多高,三张床单连在一起,几乎直接到了地面。

蔷薇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焦急,墨秋年绝不可能是两天前走的,因为昨天她还能从外面看见二楼屋子内有人影在走动,况且那时也没有什么床单挂下来,可想而知,墨秋年应该是刚刚离开没多久。

念及此处,蔷薇一把拿过桌子上的纸,朝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对着身后手足无措的夕道“在家等姐姐回来,哪也不要去。”

“蔷薇姐姐,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那天姐姐她真的好奇怪,也许你不信,可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不去找姐姐的话,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蔷薇姐姐,真的很对不起。”

字迹有些潦草,内容也很简短,蔷薇跑出宿舍,面对四通八达的宿舍区不知该从哪个方向找起,虽然她可以肯定墨秋年是今天才离开的,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去了哪,她全都不知道,也许已经离开了灵宛,也许连北风城都离开了,想到这,蔷薇不禁有些颓然。

短短两个月,北风城出现了数次变故,傀的阴谋,叶北身死,震惊七国的宴会血案,以及叶月接任帝位宣布光复旧神教,讨伐南玉,这一切别说墨秋年接受不了,蔷薇也是茫然无措,那些事明明就发生在眼前,可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总是后知后觉,等她反应过来却已经结束了,可生活依旧要继续,这几日蔷薇仍是每天备课,上课,为生活中的花销而烦恼,仿佛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这种对比让她时常有种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站在宿舍门前看着昏黄的灯光,不由心生疲倦,算了吧,既然秋年想离开去找玲儿,就让他去吧,反正又三十万叶纹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饿死,这个念头才冒出来,蔷薇立刻摇了摇头,秋年才十五岁,连照顾自己都堪忧,真要让他自己带着三十万叶纹金去找玲儿,万一被人给骗了,拐了……

蔷薇将纸收了起来,立刻朝灵宛正门方向跑去,如果墨秋年真的离开了灵宛,肯定会被人看见,况且这几日北风城戒严,出入都需要接受身份检查。

“哎……对不起,对不起。”

蔷薇跑得急,拐角处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她来不及停下脚步,直接撞了上去,正当她踉踉跄跄朝后倒去的时候,一只手却扶住了她的肩膀,同时捏住了从她衣服口袋里飞出去的纸。

“走路记得看路,跑的这么急,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让蔷薇心神恍惚,她急忙抬头看去,面前这人正是数日前消失了萧殊,心中的不安和彷徨消失了,蔷薇怔怔的看着萧殊,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还当什么事,把他找回来不就行了,别担心了,他还没出北风城。”

萧殊看罢纸上内容,不禁笑了笑,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眼泪,如此暧昧的动作让蔷薇手足无措,她不禁朝后退了一步,胡乱的用袖子抹着脸,萧殊见状轻轻收回了手,等蔷薇情绪稍稍稳定之后才开口问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不管已经看了多少次,可蔷薇依旧习惯不了萧殊白发及腰,神情疏远淡漠的样子,相对来说,她更亲近第一次相见时那个十五六岁的萧殊,微风拂过,如雪白发轻轻飘动,萧殊背负红伞,一尘不染的模样,如同天上星月一般,给蔷薇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疏离感。

“劝你一句,喜欢谁都好,千万别喜欢他,虽然我认识他的时间没你们久,可我看得出来,感情对他来说,根本是可有可无,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最好,想想看,以他的境界,恐怕活的比湫还要久的多,即便他真的不走,选择留下来陪你们,十年,二十年自是无妨,可若百年呢?千年呢?届时你们成了坟冢枯骨,他仍是容貌不改,到那时再走,何其悲凉。”

白君的话犹在耳边,蔷薇这时才发现,自己对萧殊其实一无所知,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者不过是灵宛的老师,大灵士境界,而萧殊却是界外之人,渡劫飞升误入此界,境界深不可测,寿岁恐怕百倍于常人,离开此界不过是迟早的事。

算了吧……

蔷薇平静了下来,她脸上犹带着泪痕,却是浅笑道“那就好,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秋年还是个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这小女娃是不是喜欢他?”素问的声音在萧殊脑海中响起,但很显然他并没有问萧殊,而是再问蝶。

“嗯……”蝶在感情方面的经验非常欠缺,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几乎没有接触过,但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得出来蔷薇对萧殊的感情。

“我本想说修行之人最忌七情六欲,不过你这位老师……”

素问说到一半就没说下去了,萧殊根本不需要他来提醒,自他渡过心魔之劫,无论修为还是心境都已褪凡成仙,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萧殊不说破,蔷薇不表达,彼此互不打扰,便是最好的局面。

小萌老师·破碎篇

也许是再一次见到萧殊,心情有些复杂,也许是出于对萧殊的信任,蔷薇心中的焦急逐渐平复了下来,她看着走在身前的萧殊,试图找些话题打破此刻的沉默“你这几天去哪了?这几天全城都在通缉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

灵宛的街上凉风徐徐,两旁的商店灯火通明,来往的学生熙熙攘攘,时间尚早,有去吃饭的,也有去逛街的,蔷薇在灵宛的人缘可谓非常不错,许多学生见了她都会亲切的唤一声蔷薇老师。

“这不是蔷薇老师吗?好几天没见你出门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诶,你听说没,灵法系的叶凡老师辞职了,叶凡那个班的玛丽你知道吧,她最喜欢缠着叶凡了,自从叶凡辞职后,她已经旷了好几天的课了,昨天还差点跳楼,这种情况还不止一个呢,真是一群误入歧途的少女。”

一位红发女老师见到蔷薇立刻上来打着招呼,她穿着宽松到几乎拖地的长袍,衣袍的胸前绣着灵法的标志,左手中指上带着导师戒指,不过她的外套内却穿着自己的衣服,身材凹凸有致,唯一的缺点就是人长得有些太矮了,相比蔷薇还要矮上两个头,如果不是她这幅明显的老师打扮,恐怕不少人都会认为她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小萌老师啊,我吃过了,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蔷薇宁可碰到一副死人脸的西弗,也不愿意撞见小萌老师,别看她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萝莉模样,其实内心比谁都要腹黑,用蔷薇的话来说,小萌外表是个小萝莉,可她内在的性格却横跨了从萝莉到中年大叔的范畴,灵宛内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小萌老师肯定是头一个知道的,而一旦她知道了,整个灵宛就全知道了。

蔷薇急忙推脱了小萌老师的邀请,俩人其实也没多少交际,可架不住小萌老师是个自来熟,还没等她走出三步路,忽然觉得身子莫名一沉,扭头看去才发现小萌老师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腰,如同一只树懒挂在了蔷薇的背后,一脸享受的把头靠在蔷薇的背上,这一幕换做别人,恐怕街上的那些学生早就跳出来见义勇为了,可一见到是小萌老师,街上的学生们立刻四散开去,全都装作没看见。

“小萌老师,我真的有事。”蔷薇不由的泄了气,只能任由小萌老师挂在自己身上。

“有事?什么事?他是谁?你男朋友?哦,我知道了,约会对不对,不行!我反对!我月小萌头一个反对!蔷薇老师,你年纪还小,可不要轻易就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你看他一头白发,明明没下雨还背个伞,一看就是精神出了问题,很危险的,快说,你到底是谁?想从我手里抢走蔷薇,哼,别做梦了!”小萌老师一连串的发问,又自说自话的给出了答案,她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死死盯着萧殊的脸。

“我……该说什么?”

萧殊面色古怪的转身看着小萌老师,他倒是不在意小萌老师的评价,不过这位老师的戏未免太多了些,自己还没开口,她已经联想到天边去了,这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萧殊一如既往的平静,小萌老师却如同被激怒了的猫咪,她哇的叫了一声次从蔷薇的背上蹦了起来朝萧殊扑了过去,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蔷薇见状急忙架住了她的胳膊,无奈的说道“小萌老师,萧殊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的助教。”

“哦。”

小萌老师忽然平静了下来,淡淡的哦了一声,似乎放弃了挣扎,任由蔷薇将她放了下来,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萧殊道“萧殊,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日叶月陛下发布的通缉令,通缉的人似乎也叫萧殊,对了,我还记得你和湫老师的关系很不一般,两个月以来,北风城发生的这些事背后都有你的身影,传闻你是外魔,我当时还不信,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还真不小,蔷薇老师,我有说错吗?”

蔷薇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小萌老师这番举动明显是在套自己的话,而她还真的口不择言就说出了萧殊的名字和身份,虽然灵宛地位超然,可叶月现在是北叶国的王,他亲口下的通缉,除非湫老师出面或者他自己收回命令,否则北风城绝没有萧殊的容身之处。

萧殊微微一笑道“你猜的没错,如果界外之人你们统称为外魔的话,我的确是外魔。”

“你……你不反驳一下吗?还是说你打算杀我灭口?我警告你啊,这儿这么多人,你别乱来,你要是敢轻举妄动的话,我保证你走不出灵宛。”小萌见萧殊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朝后退了退了数步,她还真没想到萧殊会直接承认。

“为何要反驳,这本就事实,若你觉得能把我抓起来,何妨一试?”

萧殊闻言无奈朝蔷薇耸了耸肩,随后冲身高不足一米四的小萌老师招着手,言语间的轻蔑让小萌老师不由涨红了脸,她在灵宛当了十余年的老师,几时被人如此轻视,右足朝前迈出一步,深蓝色的灵阵以她的脚尖为中心瞬间扩散,四周温度骤降,原本还算适宜的凉风,顿时化作刺骨寒气。

“**化风,端坐霜天,红莲狱!”

“小萌老师!你忘了灵宛内的规矩吗!?”

蔷薇一听小萌老师所吟唱的咒术,当即面色一紧,红莲狱咒术乃是由禁咒大红莲演化而来,虽没有禁咒那么恐怖,却也是八阶咒术中破坏力最强的,几乎接近九阶咒术,她想要劝阻,奈何灵阵已然成型,街道上霎时伸手不见五指,只闻水雾凝冰之声,片刻功夫,蔷薇的袖子,长裙已然被冻成了一整块,就连头发眉毛上都盖上了一层冰霜。

何以红莲为名?

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大红莲华。

寒风肆虐,霜雪如刃,周遭气温急剧降低,萧殊轻笑着撑起红伞,对气温的变化恍若未觉,区区九阶咒术他自是不惧,小萌老师施展的咒术再强,但于白君的领域一比,便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你……”

小萌老师自然不敢在街道上全力施展咒术,唯恐伤及学生和蔷薇,故此一直有所保留,奈何萧殊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着实有些激怒她了,这人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真当自己在赏雪吗?

念及此处她再催灵力,就连坚实的地面都被冻出了一道道裂纹,两旁的商店最是倒霉,玻璃被冻的粉碎不说,客人也跑光了,许多人连钱都没付,街道上的学生更是跑得干干净净,蔷薇区区大灵士,自然也无法抵御如此寒意,只好远远的退了开去,萧殊的安危她自是不担心,小萌老师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伤的了萧殊分毫。

风雪虽美,久看亦会生厌,萧殊正打算出手结束这场闹剧之时,素问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旭日初升,夜尽云散千雪融。”

萧殊低喝一声,剑未出,炽盛元力如旭日初升,寒意骤散,霜雪纷纷融化,此为九阳剑诀第一式的剑意,千峰云雪散,初阳燎空,登仙道剑阁云策君所悟的九阳剑诀岂是月小萌的咒术所能抵抗,无需出剑,仅凭剑意便破开了红莲狱。

素问心中不仅是愕然,甚至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自己出剑一次竟被他学去了六分,此人在剑道上的悟性委实恐怖,可天纵之才最易遭天妒,一旦被珩玉生前的仇敌得知九阳剑诀的传人有如此悟性,后果可想而知,念及此处素问心中暗暗决定,若能离开此界,必须立刻带萧殊前往剑阁十二宫。

“如何?”

剑意所至,霜化雪融,萧殊手持红伞,慢悠悠的走到月小萌面前笑着问道。

“虽有初阳之势,可你剑道杀意过甚,少了转圜余地,凌厉有余,却也容易伤人伤己。”

素问到底是珩玉的元神道剑,对剑道的理解只会比萧殊更高,他一语便点出了萧殊剑道的不足之处,相比珩玉,萧殊所展现出来的九阳剑诀更加无情,少了初阳温和之意,仿若烈日普照大千,不出剑则以,出剑必分生死。

“剑为兵,兵为凶器,凶器为杀而存在,无论理由为何,绕不开一个杀字,对晚辈而言,剑道便是杀道,前辈所言,晚辈剑道少了转圜,太过凌厉,但要晚辈说的话,出剑无悔,一步退则步步退,胜负何须生死分,出剑便是分晓。”

萧殊说的不卑不亢,素问说的没错,他的剑道的确杀意过甚,常常出剑便分生死,少了转圜的余地,但换句话说,每个人对剑道的理解都不同,故此同样的剑法在不同人手中施展出来,也是全然不同,追求灵动变化是一个方向,追求以不变应万变也是一个方向,其实并无高低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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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河之网·破碎篇

月小萌没有任何保留,她心知萧殊身为外魔,实力难以测度,故此出手便是杀招红莲狱,奈何却被萧殊轻描淡写的化解,两人的差距可见一斑。

“你……我咬死你!”

月小萌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可她就是气不过萧殊这幅云淡风轻的欠打模样,萧殊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反倒像是在嘲笑她,月小萌瞪着眼睛,活像一只炸毛的猫咪朝萧殊扑去。

“月小萌老师,我听不少学生说你刚才在灵宛内擅自施展高阶咒术红莲狱,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安危,无视灵宛的规矩,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月小萌只觉得一股力道从背后传来,她人还在空中便被提了起来,那人不紧不慢的将月小萌的身子整个转了过来,那人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身穿灵法长袍,左手拄着黑木镶金的拐杖,面无表情的看着右手提着的月小萌。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灵法系主要负责人之一,圣灵士梅林,换做别人,也许月小萌还能糊弄过去,可在梅林面前她却连撒谎不敢,她眨了眨眼,顿时眼眶变得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了下来,她抽泣着说道“梅林老师,我……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保护蔷薇老师,保护学生们,这个人可是外魔,整个北叶国都在通缉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梅林根本不吃月小萌这套,他早就过了因为别人哭就心软的年纪了“月小萌老师,如果你真的是出于保护蔷薇老师,保护学生才这么做,那很好,可据我所知,萧殊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危害灵宛的行为,而且他现在还是灵宛的助教老师,也是蔷薇老师的朋友,北叶国的决策与灵宛无关,我有理由怀疑你这么做是出于其他目的。”

听到这番话,月小萌顿时止住了眼泪,她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梅林说的没错,她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为了钱,而且她很清楚蔷薇与萧殊的关系,所以才敢对萧殊出手,因为她相信就算自己不是对手,蔷薇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可万一要是击败了萧殊,将他抓起来交由叶月陛下处置的话,钱要多少有多少。

“梅林老师,要不就算了吧,我相信小萌老师没有恶意的。”蔷薇一来不了解月小萌的动机,二来也没有梅林那么硬的心肠,见月小萌一副委屈的模样,便替她出声求情。

“算了?蔷薇老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灵宛的规矩不是我梅林定的,而是湫老师定的,我没有权利算了,月小萌你该庆幸,今天没有学生受伤,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擅自使用杀伤力巨大的咒术,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改变不了你行为恶劣的本质,停职反思三个月,停职期间你的班我会找人带的,七天内写一份十万字的反思给我,我不满意的话就重写,三个月内如果再有违规举动,你就不用呆在灵宛了。”

梅林冷哼了一声,面对蔷薇的求情他丝毫不买账,犯了错就要罚,如果求情有用的话,还要规矩做什么?

月小萌不再开口,她鼓着嘴点了点头,这点处罚还在接受范围之内,本就是赌博,赌赢了,有钱有权,这老师不当也就不当了,赌输了,只要没伤人,灵宛不至于直接开除她,况且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萧殊是外魔,是通缉犯,这个理由其实是足够免责的,而且来的人是梅林,这算是坏结果中最好的一个了。

“月小萌老师,我提醒你一句,别打他的主意,我不管萧殊在外是什么什么,他在灵宛是助教老师,与你的身份相同,这次我暂且算你不知情,再有下次,可就不只是停职扣薪了。”

梅林的资历太老,况且还是星月议会的成员,灵宛绝大多数的老师在他面前就像是学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且他为人非常严厉,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刻板,固执,灵法系除了叶凡之外,没人愿意和他聊天,梅林一松手,月小萌连忙点头承认错误,不敢反驳半句。

“那……梅林老师,我先回去了?”

“回去好好反思,七天后把写好的反思给我看。”

月小萌一脸知错的点了点头,迈着非常小的步伐朝后退去,直至梅林不再看着她时,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冲着梅林做了个鬼脸,好巧不巧梅林瞥了她一眼,月小萌立刻收起了表情,一溜烟就跑了。

梅林也懒的计较,他看着四周一片狼藉,不禁叹气道“这一天天的,科技区也就算了,我管不了他们,身为灵法系老师也没不知分寸,萧老师,真的非常抱歉,但是……”

听到这个但是,蔷薇心立刻悬了起来,毕竟萧殊此刻的身份是北叶国的通缉犯,被认定为外魔,虽然灵宛地位超然,可以无视北叶国的命令,但各族立下的誓约却不是儿戏,梅林不仅仅是灵宛的老师,还是星月议会的成员,他有无数理由对萧殊出手。

“但是还请不要怪月小萌老师,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如果刚才的处罚,萧老师你不满意的话,我会尽自己所能补偿你。”

“为什么?”蔷薇不解问道。

梅林对月小萌的处罚非但不重,可以说轻的出乎意料,所谓的停职其实对月小萌来说等于是休假三个月,十万字的反思更算不上什么处罚,蔷薇担任老师没多久,故此对规矩了解的不多,梅林的处罚到底是轻了还是重了,她其实判断不出来。

可梅林刚才那番话,等于变相承认自己偏袒了月小萌,蔷薇虽然没有意见,但在她的印象中梅林一贯是刻板严厉非,只要犯了错他就不会留情,否则也担任不了大灵士考核的监考老师,蔷薇担任老师连半年不到,月小萌已经当了十多年的灵法系老师了,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日常聊天中没有任何营养的内容,她的确很好奇,梅林老师为什么偏偏袒护月小萌?

面对蔷薇的疑问,梅林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解释,他沉默了片刻,转而对萧殊说道“萧老师,相信你也明白,北叶国的通缉其实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你的身份,虚灵界容不下外魔,这是各族共同立下的誓约,按理说,我身为星月议会的成员,有无数理由对你动手,但我也很知道,我这把老骨头恐怕不是你的对手,湫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既然他决定相信你,那么我也一样。”

“湫在哪?”

萧殊并不知晓湫的行踪,自白君一事过后他便再没有见过湫了,当初湫所言解封的头绪究竟是什么也不得而知,虽然他并不急着离开此界,可如此拖下去,却不见得是好事,根据珩玉和玄一所言,此刻的虚灵界不仅是两位圣者的棋盘,亦是登仙道与鬼道渊彼此搏弈的战场,无论哪一方都不是萧殊现在能够对抗的,此界生灵的死活自然也轮不到他这个才渡劫升仙的人来管。。

萧殊心里明镜一样,他很清楚玉京身为半圣之尊,如何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也许自己误入虚灵界就是他搞的鬼,对他而言自己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若是他初入虚灵界,一人不识的话,大抵会选择冷眼旁观,一门心思想办法脱离此界飞升登仙道,可偏偏他认识了墨秋年,认识了蔷薇,认识了墨玲儿,夕,湫,白君,蝶,以及自己那三十多位调皮的学生,不管他愿不愿意,入了此局,因果纠葛之下,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玉京此番出手,封禁虚渊三十年,这三十年不仅仅是给虚灵界一个期限,也是给他萧殊一个期限。

玉京的潜台词便是“如果不想见到此界生灵涂炭,不想见到你的朋友,学生死在虚魔手中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湫不灵宛,两个月前他就走了,留下的一具幻身不久前也散了,他到底去了哪我不得而知,但湫幻身消散之前告诉我,如果你有事找他,可以去白灵塔的书库。”

萧殊闻言不禁眉头微蹙,他想起了珩玉和玄一,想起了今天死在自己面前的那条赤龙,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想,湫恐怕是去了虚渊,两个月前,玉京还没有封锁虚渊,而虚魔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假设它们各个都如珩玉玄一这般强横,湫大概率是已经死了。

萧殊能想到的事,梅林自然也能猜得到,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湫离开灵宛,恐怕就只有虚渊了,不久前赤的消失了这更加坐实了梅林的猜想,他转过身子注视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白灵塔和那不知疲倦,永远转动的时轮珠,缓缓说道“萧老师,我不清楚湫究竟在隐瞒什么,虚渊?封禁?亦或是别的什么,我也不在乎,其实我这把年纪就是想管也没那个精力了,我知道你是界外之人,虚灵界的存亡与你无关,可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招致如此灾厄?”

虚渊为何存在?

虚灵界为何被封禁?

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经历如此灾厄?

梅林的眼中唯有茫然和无奈,恍如一条鱼面对拦断了整条河的渔网,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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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又如何·破碎篇

“蔷薇,你先去找秋年吧,朝东一直走就行了,应该能遇到不少见过他的人,我等会在过去。”萧殊淡然说道。

“那我先去找秋年,不过我大概是劝不动他,玲儿走了之后,估计也只有你能劝一劝他了。”

蔷薇点了点头,快步朝灵宛外走去,梅林和萧殊的话题跳跃性太大,她完全跟不上思路,也插不上嘴,与其尴尬的等在旁边,倒不如先去找墨秋年,不管劝不劝的住,先把人找到才是最紧要的,北风城近来变故颇多,万一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她真的会内疚一辈子。

“知道了又能如何?”

萧殊沉默了一会,他注视着蔷薇远去的身影,也不知是在问梅林还是再问自己,梅林算得上虚灵界少有的灵道强者了,可他大概连一个虚魔都敌不过,若是知晓了虚魔之上还有半圣布局,半圣之上还有圣人落子,该是何等绝望?

“难道在你眼里我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带你去白灵塔书库。”梅林自然听出了萧殊的话外之音,他先是愠怒,但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无奈。

萧殊点了点头,他非是不愿意说,只是不希望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承受如此绝望。

……

晚上八点后的北风城,相比一个月前,愿意在晚上出门的人多了许多,叶月登基后的铁血手段丝毫不比叶北来的差,甚至犹有过之,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在继承帝位后所表现出来的心机以及手腕让那些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诸侯唯有言听计从,最能体现这点的便是旧神教堂的重建工程。

叶月本已经划出了地界,意图拆除三分之一贫民窟作为教堂的建造地,并且在那造一座大小堪比罗兰宫的教堂,作为旧神教的圣殿和信徒的朝圣之地,不过却被赫茜教宗给劝了下来,且不说冬日宫尚未修缮完成,眼下和南玉国的战火一触即发,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非常吃紧。

叶月在赫茜教宗的建议下,便调派了一千名工匠,先在北风城各处修建七八座教堂,待到战争结束后再重新规划,最先建成的教堂屹立在平民区和贵族区的交界处,用赫茜教宗的话来说,任何人都能够接受神的指引,任何人犯错都必须忏悔接受惩罚。

“那天这儿死了好多人,跑都来不及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是前脚刚出门,才走过一个转角,我家就塌了,你说说看,我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买了房子,这还没住够本就莫名其妙给毁了,可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否则我……我他妈的弄死他!”

“据说莫兰伯爵的儿子也死在这了,死的那叫一个惨,都快看不出人形了,莫兰伯爵抱着他儿子的尸体跪了足足有三个小时,可那群士兵到最后也没查到是谁杀了他儿子,你运气不错了,好歹没死,人家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还莫名其妙的死了,可比你惨多了。”

“放你娘的屁,死个儿子算什么,他是伯爵,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儿子想生几个就生几个,我有几个钱?累死累活小半辈子还不是为了一套房子,一个女人,一个儿子,这下可好房子没了,钱也没了,你以为这年头有哪个女人会嫁给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男人?你他妈是有老婆儿子的人,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还别说,那天虽然下雨,可其实看到的人不少,好像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打起来了,莫兰伯爵的儿子据说是为了救那个女的才被杀了,不过没有人看清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倒是那个女的穿着好像是灵宛的衣服,不过你也别指望报仇了,人家敢杀伯爵的儿子和灵宛的学生,这么大的罪还没被抓到,肯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真要遇到人家,不给你一巴掌拍死都算你命大。”

……

墨秋年失魂落魄爬到巷子口,他浑身淤青,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宛如行尸走肉一样,目光散乱不知在看些什么,一些行人见他这副模样,便对着他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开始找卫兵,希望能帮帮这个落魄的少年,但墨秋年没有理会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他依旧呆呆透过狭小的巷子,仰望着头顶那遍布天穹的黑幕,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莫约一个小时前,墨秋年趁着蔷薇不注意,偷偷从窗户溜了出去,这几天他想了很多很多,也有考虑过留在灵宛,安心学习灵道,等姐姐回来,可不知怎么得,自那天姐姐离开之后,他胸口说不出的闷,似乎有什么事在发生,而这种状态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上一次出现这种状态,第二天墨家就被灭了门,这才是他最终决定去找墨玲儿的原因。

但因为已经过去了很多天,墨玲儿肯定离开北风城了,故此他打算先去车站问一问买票的人,按理说车站卖票肯定会有记录,只要给足了钱就一定能查到墨玲儿的去向,这年头就没多少钱办不到的事,所谓保密,无非是你给的钱还不够多罢了。

打算是如此打算的,可还没等他走到车站,两个路人的闲谈却直接打破了墨秋年的所有幻想,只言片语却如钢刀插进了他的肚子,一股脑将五脏六腑绞的稀碎,钻心的疼,疼得他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心脏在抽搐。

灵宛的女学生?

莫兰伯爵的儿子?

他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拽着其中一人的领子,双目赤红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他声嘶力竭的吼道“谁!?那个男人是谁!?说话!说话啊!”

“你他妈的找死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两个男人吓了一跳,可当他们看清面前这人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时,便不再顾及,加上心情本就极差,当即一左一右拽着墨秋年进了一个幽暗的小巷,半个字也没说便开始拳脚相加。

墨秋年虽然愤怒到了极点,可他终究只是一个连灵法都才入门的少年而已,如何挡得住两个成年男人的拳脚,当即被揍的蜷缩在了一个角落,只能勉强用手护着头,况且他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反倒让他们没了顾及,出手极重,片刻功夫揍的他都快失去知觉了。

“行了!行了!把他打死怎么办?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差不多也就得了,你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说不定他也是那天受难的人,这才疯了,要我说算了吧。”

其中一个男人见墨秋年眼角,嘴角都开始出血,生怕他被打死,连忙拦住了另一个男人,自叶月宣布光复旧神教以来,北叶国对罪行的容忍度直线降低,这要是打死人,恐怕自己就算不被处以死刑,也得牢狱坐穿。

“滚,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那个男人冲着墨秋年啐了一口,怒气仍是未消,但他也知道刚才自己拉墨秋年进来恐怕是有人看见了,再不走的话,真要等卫兵来了估计也走不了了。

临走前,他还恶狠狠的对着墨秋年的肩膀踢了一脚,似乎仍是不解气,墨秋年就像是死了一样,他至始至终抱着头,缩成一团任由他们动手,可让他绝望的是,身体的疼痛丝毫无法遏制那由胸口逐渐蔓延至全身的气闷,闷的让他喘不上气,让他崩溃。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秋年慢慢放下了手,这两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幽暗潮湿的巷子内满地都是污水垃圾,他此刻浑身湿漉漉的,食物**的酸臭味混着血腥味,让他整个人散发着特别诡异的气味,别说人了,恐怕只有蟑螂老鼠愿意接近他。

“孩子,你怎么了?”

一名卫兵找到了墨秋年,他满脸胡茬,莫约四十多岁,穿着红黑相间的盔甲,算不上英俊,如果脱下这套盔甲,完全就是一个邋遢的中年大叔。

“卫兵大人,我刚才看见有两个男人把他拉进来的,您一定要找到哪两个行凶的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绝不能纵容那两个畜牲继续作恶!”一位身着蓝色粗麻衣,头缠布巾的中年妇女对着卫兵说道,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但即便如此,墨秋年依旧是呆滞的看着天空,没有理会身前这两个人。

“咳……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那两个人抓起来的。”

卫兵嘴上是这么说,可其实心里没抱多少希望,他巡逻的这片地方本就乱得很,别说这种程度的暴力事件了,就算一晚上死五六个人也是常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况且这个孩子神态呆滞,也不理人,估计是疯了,就算问他动手的人是谁,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卫兵大人,现在也不早了,这孩子受了惊吓估计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要不这样吧,我先带他回去休息一晚,明天把他送来,到时候您再帮他找一找家人,您看怎么样?”中年妇女上前搀起墨秋年,从腰间取出一块洗的有些泛白的布巾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和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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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叵测·破碎篇

还没等士兵回答,中年妇女便自作主张的带着一脸呆滞的墨秋年离开了,但他也没那个兴致追上去,从墨秋年的装束就可以看出来,他不是什么权贵子弟,估计是得罪了地痞流氓被揍了,这种事天天发生,卫兵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追根究底,那得派一支军队来才行,反正人没死就行了。

墨秋年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被这个中年妇女拉着走,两人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中心地带,行人也开始变得稀疏,周遭华丽的商铺也被低矮木屋所取代。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妇女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余光看向墨秋年,但墨秋年的眼中却空无一物,眸光涣散,头顶伤口的血又一次流了下来,顺着皮肤滑入眼眸之中,可他却依旧没有反应。

“难不成真的是个傻子,还是被打傻了?”

中年妇女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墨秋年拐进一个幽深的小巷子,忽然间,她眼中的温柔消失了,四周房屋高耸的阴影成为了她的另一张脸,她松开了手,对着墨秋年的背后猛地推了一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的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上,一块尖锐的碎石插进他的右腿膝盖足有半寸。

“别给我装了,傻子可不是你这个样子的,你到底是穷人还是富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少爷,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告诉我,你父母是谁,住在哪,我就不把你卖给奴隶贩子,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装傻,我虽然少挣一些,但能看到你这种权贵子弟成为奴隶,我也乐意。”

墨秋年没有理会她的话,也没有理会膝盖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反倒咯咯直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寂静幽深的小巷回荡不休,只听的人全身发寒,因为这是最为痛苦的笑,是崩溃至极后绝望的呻吟。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中年妇女被墨秋年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了一跳,她不禁恼羞成怒,冲上前狠狠的抽了墨秋年一巴掌,墨秋年嘴角渗着血,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笑容再度浮现,而这一次却是憎恶和不屑!

“算了,趁着现在还能笑,你尽管笑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她压下心中怒火,从口袋中取出一把不知什么东西,猛地捂住了墨秋年的口鼻,几乎是同时,墨秋年便感觉身体逐渐不听使唤,一阵又阵的眩晕感涌上心头,片刻之后便昏厥了过去,中年妇女冷笑着将手中剩余的粉末放回了口袋,双手扯着墨秋年的衣领,连拖带拽的把他拉进了巷子的深处。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盆冷水浇透了墨秋年的全身,他猛地惊醒了过来,此刻的他双手被麻绳捆缚在身后,双脚也被死死绑着,身上什么也没穿,完全就是赤身**,他试图起身却一头撞在了铁杆上,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个只容得他下半蹲蜷缩,长宽不足一米的铁笼子。

“名字?”

铁笼外站着一个男人,他面容黝黑,身材干瘦,从前面看去他的脑袋仿佛光秃秃的没有头发,但他的脖子上却缠着一根细长的辫子,昏黄的油灯映衬着他脖子上纹着的毒虫,那是一只蝎子,毒刺高高扬起,血红的眼睛仿佛在盯着墨秋年一般。

墨秋年茫然无措的看着四周,也不知是迷药的关系,还是因为过度绝望,他的记忆非常混乱,支离破碎的片段时不时在脑海中闪过,故此他没有回答这个男人的问话。

啪!

墨秋年只觉火辣辣的疼痛感自背后传来,那个男人冷漠的注视着墨秋年,右手的长鞭上甚至还在滴着血,他再一次冷声问道“名字?”

“……”

这一鞭所带来的疼痛感让墨秋年渐渐回忆起了很多事,他记起了自己被两个男人打的奄奄一息,记起了卫兵的问话,也记起了自己被一个女人带走,然后醒过来就到了这个地方,可他唯独没有记起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只要一回想,他就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心脏隐隐作痛。

啪!

又是一鞭挥落,狭小的铁笼内根本无处闪躲,那个男人挥舞的鞭子总是恰好穿过铁杆间的缝隙落在墨秋年的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墨秋年痛的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赤身**被捆绑关在铁笼里,如同畜牲一样被鞭打,前所未有有的耻辱感涌上心头,墨秋年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墨秋年心中的恨意宛如狂涛般无法抑制,不仅仅是疼痛和耻辱,还有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在他脑海中翻涌,若是此刻铁笼被打开,他绝对会像野兽一样扑上去,哪怕用牙齿也会将面前这个男人撕成碎片。

“他们刚来的时候眼神和你一样,不过现在他们非常听话,我保证,只要你像他们一样听话,我也可以把你放出来。”

这个拿着鞭子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吹了声口哨,口哨声刚响起,不远处就传来了奔跑声,单从震动声就能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果不其然,莫约二十多个全身**的人,有男有女,如同畜生一样双手双脚着地跑到了他们的面前,走近了墨秋年才看清楚,并非是他们愿意这么跑,而是脖子上的铁圈拴着四道铁链,分别捆绑着他们的手脚,铁链的长度并不足以支持他们站起来,所以才不得不以这种诡异别扭的姿势移动。

“这个蠢女人拐了个麻烦回来,把她带进来。”

跟在这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昏黄的灯光下,墨秋年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嘶哑若蛇的声音却是非常渗人,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屋外推进来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她连站都站不稳,直接就跌倒在了地上,周围这群全身**的人当即散了开去,他们真的就像狗一样探着头,对着这个女人不断的嗅着,墨秋年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不是**,而是饿……

这个女人正是不久前将墨秋年拐走的那个中年妇女,她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身上遍布血痕,奄奄一息,她甚至无法睁开眼睛,连喘息声都是如此微弱。

而周围这群浑身**的人居然想吃了这个她?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的眼中没有丝毫理性可言,只余下**裸的**、兽性,墨秋年毫不怀疑,如果这个黑袍男人和这个灰蝎子不在的话,这群人绝对会把她分而食之,那种场面,稍加想象一下墨秋年就浑身发寒。

“你查到了?”

灰蝎子转过身子朝地面狠狠抽了一鞭,只闻“啪”的一声,这群浑身**的野兽立刻退开了几步,但它们仍是死死盯着这个女人,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这枚戒指属于莫家,但前些日子莫莫兰伯爵的儿子莫楠死在了大街上,我怀疑这枚戒指很可能是他无意中捡到的,至于这枚戒指,我什么都没查到,也许是他偷的,这两枚戒指里的钱可不少,他应该不是北风城的人,也不是什么权贵子弟,不过……他是灵宛灵法系的学生,当然了,也许还是个顺手牵羊的贼。”

黑袍男取出三枚戒指抛给了灰蝎子,那正是墨秋年的学生戒指,可以说只要是北风城的人,上至权贵富商,下至窃贼地痞,基本上都能认出这枚代表灵宛学生身份的戒指。

“你怕灵宛追查?那要我杀了他吗?”

灰蝎子这句话一出,周围那些赤身**的野兽眼睛里都开始冒光了,他们争相冲到墨秋年的铁笼子前,张大了嘴呼着难闻的气味,口水不受控制的顺着铁杆滴在地上,在他们眼里,墨秋年等同于一顿饭,只要黑袍人说要他死,恐怕这个破旧的铁笼根本挡不住这些人。

“倒是没这个必要,叶北死后,灵宛在北叶国的地位就不如当初了,叶月可不是湫的学生,他身边有瑰莉公主和赫茜教宗,眼下正联合七国之力打算讨伐南玉,你以为他还会像叶北一样敬畏灵宛?灵宛的经费一向是叶北划拨的,而现在战火将起,叶月不可能继续供着灵宛,灵宛自顾不暇,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学生而大费周折的去追查什么。”黑袍人淡淡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旧神教?”灰蝎子皱眉问道。

“没错,我查过赫茜,但她的过去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毫无痕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而且她居然能说服叶月这个比他父亲还有冷血的人光复旧神教,我起初还以为这是叶月的把戏,扶持一个傀儡教宗,利用旧神教帮助自己稳固王权,但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赫茜和叶月两人之间,主导权明显是握在赫茜手上。”黑袍人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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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党之人·破碎篇

“这是您的事,明天我就走,如果真像您说的,赫茜这个女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北叶国,那我只能祝您好运了。”灰蝎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黑袍人语气明显夹杂着愤怒之意。

“您身居高位,自然舍不得离开,但我的生意遍布各个国家,到哪都是一样,放弃一个北风城算不了什么,权当咱们最后一次合作。”灰蝎子闭目思索了片刻继续道“出于朋友的身份,我提醒您一句,趁着叶月还没有开始清洗旧党势力,离开北叶国,以您的财富,到哪都能舒适的过完一生。”

黑袍人以前能应付追查是因为他的身份,但现在赫茜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北叶国的格局,旧神教更是一个无法忽略的隐患,他显然不可能应付的了这两个人,换句话说已经失去了合作的价值,弄不好还会引火上身。

“怎么,你怕了?怕一个女人?”黑袍人冷笑道。

“一个连您都查不到身世的女人,一个能控制叶月的女人,一个能让神权和王权水火不容的北叶国在帝都北风城修建教堂的女人,难道在你眼里她还只是个女人吗?我最不喜欢和宗教势力扯上关系,王权尚有法典约束一二,可神权……”

灰蝎子没有在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三枚戒指还给了黑袍人“钱我已经付给您了,合作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来北风城了,从今天起,我不认识您,您也不认识我,这三枚戒指您自己处理吧,这个人你要杀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他,您要是不在意,那我自行处理。”

“你……”

黑袍人显然是气极,他猛地拽住灰蝎子的衣领,而他动手的瞬间,那一道道散发着嗜血气息的眸光已经由地面的那个女人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这些人没有理性可言,他恨恨的松开了手。

灰蝎子抚平了领子,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您可以放心,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您的身份我绝不会说出去,生意人最讲究诚信,不过……”说到着他话锋一转“合作之前我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你应付追查,我负责赚钱,四六分成,而且双方随时可以终止合作,今年的钱我已经付给您了,这儿的雪景我也赏够了,所以……还请您不要为难我。”

“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走?”黑袍人冷笑道。

“哦?您打算出卖我,借此送赫茜一个人情?”灰蝎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原本已经收起来的鞭子再一次垂落下来,他最恨的就是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蠢货,我如果真的出卖你,那眼下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而是叶月的军队了,最近你动作太过频繁,引起了旧神教的注意,赫茜不止一次在御前议会上提起,一旦你被抓,我也逃不了,可就在刚才,这个女人居然蠢到当着卫兵的面把他带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黑袍人越说越火,对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了她的肚子上,她嘶哑着声音哀嚎着,紧紧捂着肚子蜷缩成了一团,再也没有动弹,似乎被他给直接踢死了。

“意味着我同时挑衅了神权和王权,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收网抓我了,说不定现在外面已经站着密密麻麻的军队,是吗?意味着,您一声令下,我就可能被乱刀砍死,死人是不会辩解的,您一路追查至此,被我发现抓了起来,受尽酷刑仍是没有屈服,侥幸下属忠诚,前来营救,到那时您便能一举洗脱嫌疑,同时又帮叶月陛下与赫茜教宗解决了一个难题,对吗?”

灰蝎子非但没有惊慌,相反,他表现的非常镇定,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是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人,他很清楚慌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你还在怀疑我?”黑袍人闻言不由惊怒道,但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

“难道我说错了?半月前您写信邀我来北风城,说是为了进一步合作,我给了您面子,可事实上这半个月以来,您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件事,而且更奇怪的是,我的人一向小心谨慎,可短短十五天,却失踪了近二十个,这还没算上那些单纯为了钱帮我做事的,想必他们都成了您洗脱嫌疑的铺垫吧。”灰蝎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说过了,赫茜非常关注这件事,这个女人昨天把他带走之后,赫茜便全权接管了这件事,以前我能靠替死鬼,靠钱压下去,但赫茜背后有叶月陛下,我没办法再插手,被抓也只能怪他们不小心,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有我清楚吗?别说进一步合作了,你知道我今天来这冒了多大风险吗?当然,如果你非要算在我头上的话,认定了我已经出卖你,大可以拿出证据来,但丑话我说在前头,鱼死网破对你也没有好处,根据法典,我最多被革职抄家,只要买通关系,要不了几年我就能出狱,而你会死的很难看。”

黑袍人压抑着怒火,该说的他已经说完了,如果灰蝎子执意如此的话,他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哈哈哈,开个玩笑,您何必这么认真。”

灰蝎子眸光闪烁,表情由阴转晴,大笑着拍了拍黑袍人的肩膀,示意周围的这群‘野兽’散开,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黑袍人,他这番问话不过是为了确定一些事,之前还有所怀疑,而现在他基本上能够确定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黑袍人避开了他的手,显然是余怒未消。

“如您所说,北风城已经被旧神教控制,而旧神教的背后是叶月陛下,赫茜既然已经开始注意到我们,那您不妨就此收手,这样吧,您今天就先回去,我避避风头,躲上几天再想办法走,绝不连累您,您是个聪明人,钱再好也要有命花,到此为止吧。”灰蝎子指了指铁笼内的墨秋年和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人继续说道“这两个人我来处理,现在您只需要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灰蝎子的提议还算比较中肯,黑袍人也是从政治漩涡中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物,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眼下的形式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不决,赫茜明显已经注意到他了,他深夜来此通风报信本就冒了巨大的风险,哪知灰蝎子半点情面也不讲,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弃子,甚至还怀疑是自己出卖了他,这才是黑袍人愤怒的真正原因。

“不用你教我,倒是你,这几天北风城戒严,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安排你离开,至于你手底下的这些人,我就无能为力了,我劝你最好另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我来解决,权当送我一个人情如何?”

黑袍人口中的解决办法不用说也灰蝎子也明白,无非就是抓起来杀光,用这些人的尸体来打消赫茜的怀疑,这个办法他一早就想到了,今夜来此也是为了找灰蝎子商量,只要灰蝎子同意,终止合作之后他还能一举洗脱嫌疑,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灰蝎子扣了一顶出卖的帽子,所以他虽然表现的愤怒,却也有些心虚。

灰蝎子闻言不禁眯起了眼睛,他嘴角勾出一抹弧度,冷笑道“不必了,我既然敢来北风城,就有离开的办法,至于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劳您操心,还请您先回去吧。”

“……你好自为之。”

黑袍人说完转身便走,他显然不敢在这个地方和灰蝎子翻脸,毕竟只带了三个最为亲近的侍卫,哪怕加上他自己也才四个人,真要动起手来绝对不是灰蝎子的对手,这一趟对他来说可谓是毫无收获,但正如他自己所说,鱼死网破没有任何意义,与其两败俱伤倒不如各退一步,好聚好散吧。

“不送。”

灰蝎子就这么注视着他的背影,待到黑袍人消失在屋外的过道尽头,连脚步声也消失之后,他的面色忽然变得阴沉无比,他看向铁笼内的墨秋年,眼神阴冷如冰,但他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幽长的过道两旁点着油灯,但也许是过于潮湿的缘故,许多油灯都是灭的,只剩下少数几盏还有火苗窜动,以至于整条过道阴森无比,过道两旁每隔十步便有一道铁门,一些门是敞开的,里头摆放着许多废置铁笼,而另一些门则是被铁链锁住的,里头不时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惊悚无比。

灰蝎子阴沉着脸,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铁门,这扇铁门相距墨秋年的房间并不远,大约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他伸手推开铁门,一阵吱呀声过后,铁门缓缓打开,而里头如同之前那些开着门的屋子一样,除了废置的铁笼什么都没有,灰蝎子在走进房间之后,便转身把铁门重新缩了起来,屋子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说,那个女人是谁找来的?”灰蝎子低沉着声音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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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权主义·破碎篇

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上,想要出人头地一件事,一个平民哪怕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凭借自身的努力脱离贫困,日日操劳换来的不过是勉强温饱,但可笑的是,这种令人叫苦不迭的生活也许对另一些人却是奢望。

战争,疫病,天灾。

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剥夺一个普通人的一切,这些对权贵而言似乎并不影响他们鉴赏红酒,品尝美食,坐在花园中高谈阔论,那一片片鲜血灌溉的麦田,是他们随意浪费的食物,那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是他们的饭后谈资。

曾有人作过一幅画,画中是一座巍峨的城堡,一位贵族老爷站在落地窗前,轻轻摇晃着酒杯,血红的酒液在杯中旋转,身后仆人端着银盘,盘中放了精美的水果点心,城堡外站着一个农夫,他衣不蔽体,全身黝黑,身上遍布刀伤,一只手抱着将死的孩子,一只手拍打着窗户,似乎在求救,而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铁骑士兵,他们的数量铺天盖地,长矛上插着女人和孩子的尸体,正在朝着城堡冲来。

这幅画没有名字,画家在作完这幅画不久后便死了,这幅画中的铁骑军队是两百年前的西斯帝国,长枪之上血旗飘扬,那个贵族和农夫则是两百多年前被西斯帝国给彻底抹平的法兰国,据传这个画家便是西斯帝国的人,有人说这幅画不仅嘲讽了其他帝国,还宣扬了西斯帝国的强大,所以战争还未开始,他便被人暗杀了,而在他死之后,这幅画也随之消失,再也没有人找到过这幅画的下落。

那个时候的西斯帝国正处于鼎盛时期,据说他们对内采取强权,暴力,恐怖统治,对外则疯狂的侵略掠夺,信仰*****,认为优等种族有权奴役甚至消灭劣等种族,强调一切领域的领袖原则,宣称领袖就是整个国家意志的代表,国家权力必须由一人掌握,力主以战争为手段,夺取生存空间,建立霸权,正是因为这种极端,使得西斯帝国从一开始就被其他国家抵制,短时间尚能自给自足,但时间一长,人口逐渐增多,帝国便开始爆发种种问题,经济到了崩溃边缘。

于是国王阿洛伊斯便调动了民众的仇恨报复心理,借着经济崩溃的契机,对自己的子民称,世界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各民族必须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求生,实行对外侵略扩张,这一番主张对当时那些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民众来说,几乎成了信仰,西斯帝国的子民自发加入了军队,虽然素质层次不齐,但庞大的数量也使得西斯帝国的军事实力一举超越了其他帝国。

阿洛伊斯先将矛头对准了法兰帝国,他称法兰帝国的人民为劣等民族,没有资格享用食物,没有资格坐拥土地,这些都该属于西斯帝国,反法兰战役非常成功,阿洛伊斯缓解了财政危机,靠战争来养活子民,同时将国土扩张了三分之一,在那之后,西斯帝国的民众对国王的话更是奉若神谕,他们不再怀疑,唯有绝对的忠诚。

后世将其称为极权主义。

法兰帝国被灭之后,西斯帝国陆陆续续又侵占了许多的小国家,而它也因此遭致所有国家的联合讨伐,将整个人族族引向了战争和灾难,那场战争持续了足有三十年,对当时的人来说,那三十年就如同地狱一样,一些小国家连武器和铠甲都供不起,许多士兵几乎是空着手就上了战场,还没来得及捡把武器,就被乱刀砍成了肉块。

尸体堆满了麦田,堵住了河流,就连地下的井水喝起来都有一股子血腥味。

西斯帝国虽然强盛,但也经不起各国联合讨伐,长久的战争使得阿洛伊斯的军队节节败退,当各国的军队联手破开城门冲入亚斯里克城的时候,他们以为这一战终于要结束了。

可城门后站着的却是西斯帝国的国王阿洛伊斯,面对各国强军,他没有半分畏惧,选择了挥剑迎战,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是阿洛伊斯,不再是西斯帝国的国王,而是极权主义的化身,是子民眼中的神,神是不会退缩,不会战败的。

那一战震惊了所有人,西斯帝国仅存的十万军队或者说子民,竟是险些将七十多万联军给打退了,似乎只要阿洛伊斯还没有倒下,他的子民便如中了魔咒一样,悍不畏死的疯狂杀戮,哪怕手脚被砍掉,也要用牙齿咬断对方的喉咙。

整整七天,西斯帝国仅存的十万人只余下满城尸体,阿洛伊斯战至最后一刻也没有退缩,他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已经失败了,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浑身是血的冲着联军大笑道“为什么我侵略是残忍,而你们借着讨伐之名,杀尽我的子民便是正义?我不过是在帝国最困难的时候选择了帮助我的子民走出困境,当初你们以各种理由拒绝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是你们选择了战争,不是我!”

剑刃刺入心脏,阿洛伊斯的最后一剑给了自己,他没有任何遗憾,也许对别的国家来说,他是一个邪恶的暴君,是一个侵略狂,但对于他的子民来说,他却是救世之神,他不曾抛弃自己的子民,而他的子民也为他战至最后一个人倒下。

后世记载中,阿洛伊斯有许多别称,剑圣,暴君,邪恶的统治者,极权的化身,有人觉得他没错,因为西斯帝国的社会氛围对于好战者来说,超乎寻常的包容,在那儿没有什么出身高贵一说,人民的天赋和特长都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培养,也许对外他们是残暴的掠夺者,但对于西斯帝国的子民来说,他们无需背负枷锁,只要有足够的能力,任何人都可以在西斯帝国获得权力、地位和尊敬,。

所谓的强权,暴力和恐怖统治在西斯帝国的人民看来,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污蔑,因为在他们眼中,是阿洛伊斯给予了他们安睡之所,充饥之食,教会了他们如何使用刀剑,于是他们放下了镰刀锄头,拿起刀剑成为了战士,也正是这群本该在权贵剥削中老死,累死的农夫,描绘了人族历史上最为宏大的战役之一。

这与别的帝国所推崇的阶级制度截然相反,各国的第一反应是愤怒,而这种愤怒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阿洛伊斯带领西斯帝国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极权主义到底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不可能允许这种疯狂的主张影响到自己国家的子民,也不会允许西斯帝国如此疯狂的侵略,这一战在所难免。

有人曾说过,假如西斯帝国打败了所有国家,真正意义上统治了人族,失去了敌人的它,社会形态最终会变回以皇室权贵为中心的阶级主义,当一把剑失去敌人的时候,也就是它生锈腐烂的开始,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西斯帝国将会被自己的子民所毁灭,从而再度分裂成各个主张不同的势力。

但这种说法也很快就被人所反驳,有人认为,即便西斯帝国一统了人族,他们也不会停下,相反,他们会开始对其他种族进行侵略,直至毁灭或是一统整片大陆,而就算他们一统了整片大陆,也不会停下战争的脚步,极权主义的精神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西斯帝国每一个人的脑海中,他们不会改变,如果没有失败,那就继续侵略,继续掠夺下去,直至毁灭的到来。

甚至有不少人认同阿洛伊斯的做法,他们认为当初人族之所以被各族奴役,正是出于软弱的本性,而阿洛伊斯的极权主义恰恰弥补了这种软弱,假如阿洛伊斯早出生一两千年的话,也许人族根本就不需要等湫的出现,当然了,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他们讽刺这些支持阿洛伊斯的人说,如果阿洛伊斯早出生一两千年的话,人族的确不需要等湫的出现,因为那个时候人族早就被灭光了。

不可否认,每一位西斯帝国人们皆是无惧死亡恐惧,也不屑道德束缚,相比其他国家的子民来说,他们活的更加自我,西斯帝国是好战者的天堂,懦夫无能者的地狱。

灰蝎子是西斯帝国忠实的支持者,现在各国的社会形态让人绝望,血统决定了一切,出身贫穷者根本没有翻身的一天,至死都要被权贵所奴役,当初人族弱小,在各族夹缝间求生的时候,是何其厌恶这种制度,可现在,他们效仿起来却是一模一样。

灰蝎子本以为自己也会像父亲那样,劳作半生,过着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娶个穷人家的女孩,生个孩子,最后病死在床上,但现实却给他打开了另一扇门。

那一天,阴云密布,雷鸣不休,他在麦田上看到了一幅诡异的画,以及一位身受重伤的人,而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灰蝎子,他只是一个普通农夫的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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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之人·破碎篇

“首领,是我找来的,咳……说了多少次把这地方的灰清一清……咳咳……”

灰蝎子身前的地面微微颤动着,仔细看去那竟覆盖着一块难以察觉的木板,但上头粘着黑色的污垢,以至于和地面看上去一模一样,木板由下而上被打开,里头钻出五个人,此刻屋内四角的油灯忽然亮了起来,虽然仍是昏暗,却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脖子上纹着狰狞狼头,但他在灰蝎子面前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断试图引开话题。

“灰狼,这件事我们以后再算,先离开北风城。”灰蝎子低沉着声音说道。

“可是那些奴隶怎么办,近半年来我还没往外运输过奴隶,各个据点还剩下近千个没送出去,难道就不管了?”

灰狼非常不解他的决定,他们训练出来的奴隶可不是普通奴隶主手底下那些烂死不活的奴隶可比的,听话忠诚,而且经过训练,足以担当侍卫,悍不畏死,一旦出货可谓非常抢手,这近千个奴隶少说也有数百万叶纹金,这笔钱可不是什么小数,这是他半年以来全部的成果,而且其中不乏富家权贵子弟,说不好还能再讹一大笔钱。

灰蝎子与黑袍人的话他一直在下面听着,也没听出什么不对,他是在不明白为什么灰蝎子会如此急切的想要撤离,甚至不惜放弃北风城这近千个奴隶。

“你不走?有谁想跟他留下,那就留下吧。”灰蝎子冷冷的看了一眼灰狼,不再多说,转身拉开地上的木板,沿着木梯走了下去,他现在可没空解释,这个鬼地方他一秒钟也不愿意再待。

灰狼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他绝不会去质疑灰蝎子的决定,如果不是灰蝎子,他们早就死光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钱虽然重要,可命更加重要。

可他不质疑,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不质疑,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金钱总能占领上风。

“老大,您真的要跟首领走?说实话,当初首领不过牵了条线,是咱们辛辛苦苦在北风城扎根,建立据点,扩张人脉,才有了今天,就这么放弃,您不觉得可惜吗?是,我承认,首领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以后北风城这生意不好做了,可咱们手头不是还有近千奴隶嘛……”

一名干瘦的小个子男人瞥了一眼木梯,发现灰蝎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之后,马上拦住了灰狼,他名叫灰虫子,早年也跟着灰蝎子一起打拼过,可相对而言,他跟着灰狼的时间显然更长一些。

“你什么意思?”灰狼有些恼怒,他最厌烦的就是别人指手画脚,灰蝎子是他的头,那只能认了,可灰虫子也来这么一出,他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灰狼,你不觉得首领很奇怪吗?这些年咱们的生意遍布各国,积攒的财富丝毫不比中等国家来的少,可是到头首领却把百分之九十的钱都给了那群疯子,剩下的钱才刚刚够养活手底下的人,我并不是怀疑首领,跟着首领这么多年,我的确体会到了与之前不同的人生,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个头。”

黑发女人脸上戴着面纱,裸露在外的脖子,手臂,小腿皆纹满了花纹,仔细看去就连她的脸上也遍布着青黑花纹,她的眼中带着女人看自己男人的温柔,灰蝎子的决定她不敢苟同,她年纪大了,灰狼也是一样,年过四十,旧伤时常发作,两人本打算就这么在北风城安定下来,虽然见不得光,但起码吃穿不愁。

“娜塔莉怎么你也……唉,你们以为我就想走,可是刚才你们也听到了,北风城现在生意不好做,首领打算放弃很正常,继续留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与其那样,还不如趁早离开,免得出现什么意外,万一出了差池就来不及了……我只是不明白首领为什么这么急而已,只要给我半个月,我就能把这些奴隶全送出去。”灰狼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真当自己还是二十岁?趁现在收手,干脆和首领断绝来往,这些奴隶咱们以私人的名义卖出去,这笔钱足够我们生活,那时我们大可以重新给自己取个名字,以新的身份走在街上,再也不用忍受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到时候我们……我们还可以生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们一天天老去,这种生活难道不好吗?”

娜塔莉扯下面纱,轻轻扑到了灰狼的怀里,她早就受够了这种躲躲藏藏,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都在腐烂酸臭的气味中睡去,再鞭打哀号声中醒来,如果不是灰狼,她也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好……当然好了……”

灰狼的内心从未如此挣扎过,一方面他年纪的确越来越大,早就没了当初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勇劲,灰蝎子的生意虽然来钱快,却也见不得光,谁知道那天一个不小心就栽里头了,而且他也打心底里向往娜塔莉口中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他又很了解灰蝎子的为人,背叛者的下场他不但见过,还亲自动过手……

“老大,并非我有意要提,但您不要忘了,首领这些年对我们不闻不问,他已经彻底被那群疯子蛊惑了,就算我们继续跟着他,恐怕到头难得善终不说,还要落个被人千刀万剐,掏心抽肠的死法,您要是愿意,我一句怨言也没有,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这辈子也活够了。”灰虫子见灰狼有所动摇,连忙接过话头继续劝道。

“您决定吧。”另外两个人附和道。

“……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灰狼心情乱的无以复加,他推开了娜塔莉,背靠着墙壁痛苦的扯着自己那灰褐色的卷发,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如果首领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他肯定不会这么犹豫,但问题在于首领对待背叛者的态度一向如霜雪严寒,背叛者唯有一个字,死,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即便投靠一国之主,但他们的头颅最终都被做成了灰蝎子的酒杯。

“为什么……不杀了他?”

娜塔莉的低语宛如一道雷霆径直劈中了灰狼,他目光呆滞的转过头看向娜塔莉,口中喃喃道“杀了他?”

“对,为什么不杀了他?”娜塔莉走到灰狼身旁,轻轻抚摸着他那凌乱的卷发,再一次低声重复道。

“你他妈的疯了!?你明明如果不是首领我们早就死了!”

灰狼瞪着娜塔莉,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压抑着心中暴怒,也尽可能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如果是别人说这番话,他绝对会当场把那个人给打死,但面对娜塔莎,面对这个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他实在下不了手。

“那又怎么样?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看他早就忘了,他只是把我们当成工具而已,嘴上说的好听,可事实上对他来说,只要每年定时把钱给那群疯子,我们的死活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一个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

娜塔莉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尖锐,而灰狼那满是老茧的手稳稳的停在了她的脸颊旁,这一巴掌最终还是没有打下去,他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似得,缓缓放下了手“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可是你不该逼我去杀一个曾经帮过我,救过我的人。”

灰蝎子只要没聋的话,娜塔莉那番话他肯定听的清清楚楚,灰狼自嘲的笑了笑,他实在没想到娜塔莉会用这种方法来逼自己,他现在就算去向首领解释估计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他算是真正没了退路。

“既然你们这么迫不及待,那就走吧,都走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钱的话,我房间床底下的暗格内有,全都拿走吧,但我提醒你们,首领一死肯定会有其他人接替,组织一向不会放过叛徒,你们……好自为之。”

灰狼脸色阴沉的吓人,他不是不明白灰虫子等人的心情,这种生活的确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就算赚的钱再多,没地方花,没命花那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况且他们拼死赚来的钱,还全都被首领送给了一群疯子,真正到手的其实没有多少。

“灰狼你……”

“老大……”

他们还想在说些什么,灰狼粗暴的打断道“滚,有多远滚多远!”

待到他们全都离开之后,灰狼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扶着木梯缓缓朝下爬去,事已至此解释没有任何意义,而他其实也早就想找个机会和灰蝎子好好谈谈了。

老旧失修的木梯似乎有些不堪承受灰狼健硕的体格,他每朝下一步,木梯就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这是他们花了三年多才挖好的通道,入口至此一处,直通北风城外的冰原,这也是他们朝外运输奴隶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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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大师·破碎篇

夜色下的白灵塔隐隐散发着白光,巨大的时轮珠环绕转动着,虽然夜深,但白灵塔前的广场上人依旧不少,广场上空有序的悬浮着许多白色光球,温柔的赶走了黑暗,明亮却不刺眼,当白光洒落在广场中央的喷泉之时,二十多米高的水柱变得晶莹剔透,一粒粒水珠宛如宝石璀璨。

喷泉周遭还种满了科技系近来研究的植物,此处景色相对北风城的其他地方而言,仿若仙境,要不是严禁摆摊,估计人还会更多,当然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些人抱着侥幸的心态,鬼鬼祟祟的在广场上售卖东西。

梅林走在前头,萧殊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同样不善言辞的两人一路沉默,但因为萧殊的形象对于虚灵界的人来说,过于古怪,故此一路上总学生对着萧殊指指点点,灵宛真正认识萧殊的人其实不多,除了蔷薇等人之外,就只有灵法区初级十一班的学生了。

“诶,你看这个人,明明这么年轻怎么头发全白了?”一名迎面而来的男学生余光不断偷瞄着萧殊,对着身旁的女朋友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听说科技区中级七班最近研究出了一种名叫染发汁的东西,想要什么颜色就有什么颜色,据说是提取植物原液,对头发完全没有任何伤害,噗哈哈……说起这件事我就想笑,他们班为了宣传这项成果,所有人包括老师都用了这个染发汁,啧啧,那颜色种类可比他夸张多了,可惜就是卖的太贵,而且附色时间不长,试试还行,长时间用的话有些划不来。”

女学生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白头发有什么奇怪的,染发汁刚刚出不久,灵宛私底下甚至掀起了一阵染发的热潮,七班也因此赚了很大一笔钱,如果不是因为其他系的老师及时制止了这种风气,恐怕现在灵宛内都看不到几个发色正常的学生了,毕竟新鲜事物,谁都想尝试一下。

“只是听说?那你了解的这么详细。”男学士挑了挑眉,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模样。

“……你不相信我!?”女学生冲着他一瞪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逛了这么久都有些饿了,要不我去买点东西吃?”男学生一见事态不对,马上极力否认,并试图引开话题。

女学生闻言再也绷不住脸,她轻笑着推了男学生一把道“去吧去吧,就知道吃。”

“染发汁……那是什么东西?”萧殊听的一个字也不差,他自然不是有意要偷听,奈何距离实在太近。

“除了能把头发换个颜色之外,没有任何用处,灵宛划给科技区的经费最多,替他们善后也最多,可惜研究出来的东西却一个比一个没用,这什么染发汁是能吓跑虚魔,还是能填饱肚子?”

梅林淡然说道,他身为灵法系的负责人其实不该说这种话,但这些年科技区研究出来的成果大多只能称为垃圾,染发汁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梅林老师,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我承认,你的灵法境界高,见识也比我广,但你的言论却非常幼稚和无知,什么叫做垃圾?您真的明白垃圾的意义吗?垃圾是指不被需要的东西,多用来指废弃物,比如食物残渣和废料,而我们科技系的研究,显然不在其列,您对我们未免太过偏见了些,小浩,你听好了,科技系绝不逊色于别人,我们的成果是不需要无知的人来承认的!”

眼前这个人穿着白色大褂,戴着厚厚的眼镜,莫约四十多岁的样子,他神情看上去非常严肃,只是那一头五颜六色的卷发却让他的严肃显得有些滑稽,而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头发同样五颜六色的学生,神情肃穆,手上还拿着小本子,不断的记着什么。

“我明白了老师!”小浩大声应道,不过当他瞥见梅林阴沉的脸时当即又把头低了下去,他悄悄拉了拉琦老师的衣袖,小声道“琦老师,要不……要不算了吧。”

“小浩,你还没明白吗!?真理是不会畏惧强权的,只要我们紧握真理之剑,全世界都要为我们让步,我没有什么不敢说的,谁都有发表观点的权利,不要退缩,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你是无法成长的!”琦老师几乎用吼的语气对小浩说着,以至于连眼镜都差点飞了出去。

“我明白了老师!真理不畏强权,任何人都有发表观点的权利,我绝不退缩!”小浩同样高声吼道。

他们俩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广场,吸引了广场上几乎半数以上人的目光,琦老师和小浩是科技系最让人头痛的组合,就连湫一提起这两位都只能无奈长叹,敬而远之,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人家只和你讲道理,若是你不服,讲上三天三夜都不会停休,但如果你受不了动手的话,便是理亏。

萧殊看到梅林额头的青筋不断的起伏,他有理由相信眼前这位老人此刻的心情正处于暴怒和自我调节的矛盾中,看着眼前这对自说自话的师徒,萧殊忽然想起白君同回灵宛的那天晚上,似乎也是这对师徒再试验什么毁灭灵炮,还差点把赤从天上给射下来。

“琦老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欠了灵宛多少维修补偿损失费?半个月前,你炸了实验室,许多材料毁于一旦,三个月前,你俩研究的什么灵炮,差点把时轮珠打下来,余波震碎了文艺系七幢整栋楼的窗户,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你要是这么空闲的话,不如想个办法把钱先还清。”

梅林老师深深的呼了口气,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他现在只想找个理由把这两人打发走,明明是老师,却没有自知之明,没大没小的和学生混在一起,研究一些乱七八糟且破坏力夸张的东西,梅林实在想不通湫为什么不直接开除他,这人不但穷的叮当响,而且还越欠越多,要他还钱恐怕得下辈子了。

“钱?想不到梅林老师你居然是如此庸俗之人,开口闭口就是钱,是,我欠了灵宛很多钱,但你要明白,没有付出怎么会有收获,小浩,你要记住,科研的路上金钱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心,唯有一颗坚韧不拔,谦逊好学,不惧冷眼的心,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科研大师。”

琦老师说的正气凛然,哪怕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卷发,他的目光依旧是如此坚定,萧殊甚至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不!不是感觉,他是真的整个人都在发光,而且越来越亮,天空中悬浮的白色光球在他的映衬下都变得暗淡了许多,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和小浩都戴上了一副全黑的眼镜。

“真理不该是如此刺眼的,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它是温和包容的……所以,小浩你给我把光调暗一些,有点烫!”

琦老师努力维持着自己超然的形象,然而额头豆大的汗珠以及贴在背后湿透的白大褂,却深深的出卖了他此刻的真是状态,小浩闻言忙不迭的把手伸进口袋里,似乎在摁着什么,片刻后他焦急的挠了挠头低声说道“老师,好像失灵了,我调不低啊。”

“快把它关了!关了!”

琦老师整个人如同一颗小太阳,越来越亮,而且他周围的温度也是越来越高,小浩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四方形的金属,不断按着上面的开关,可任凭他如何操作,亮度也没有丝毫要暗下来的趋势。

琦老师面色通红,汗如雨下,白大褂隐隐变得有些焦黄起来,全身不断的蒸腾着水汽,他一把抢过小浩手上的开关,先是用手按,最后索性直接用脚踩……

“全都闪开!”

琦老师大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扯下了身上的白大褂,顺便将开关一裹,使劲朝天上甩去,梅林脸颊微微抽搐着,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广场,谁知道这鬼东西威力有多大,念及此处,梅林伸手冲着白大褂轻轻一扇,旋风凭空而生,卷着白大褂直上九霄。

“轰!”

巨大的冲击波扩散开来,绚烂火光四散,数十个白色光球霎时被震得粉碎,化作无数水滴洒落下来,广场上宛如下起了一场小雨,琦老师看着梅林那阴沉的几乎要滴水的脸,有些尴尬的摸了摸挠了挠头,故作轻松的大笑道“意外,都是意外,那个……其实这个东西我也只是第二次试验,有意外很正常,我估计是温度过高导致控制仪失灵,啊哈哈哈,其实还挺漂亮的,您说是吧?”

萧殊总算明白了梅林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情绪就一直处于暴怒的边缘,任谁看到这对师徒都要头痛,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白灵塔前的广场,万一刚才他再慢一些,恐怕盛开的就不是烟花,而是血花了。

“是啊,是挺漂亮的,那么还请您告诉我,像这种东西,研究出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哦,我明白了,您是不是听说叶月陛下打算讨伐南玉国,所以打算穿着它冲锋陷阵,用来同归于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要替叶月陛下好好谢谢您的研究。”梅林冷声讥讽道。

“您这是在侮辱我身为一名科研者的人格!梅林老师,我知道您身为圣灵士,对科技系向来不屑一顾,也许在您看来,我们科技系就是为了创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存在的,其他的研究一概都是垃圾,但我今天要告诉您,所谓科技绝不是为了创造灾难!”琦老师的眼中迸发出了一抹名为愤怒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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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相见·破碎篇

“我同意你的说法,科技的确不是为了创造灾难,是为了制造垃圾,好了琦老师,我还有事,不介意的话,我就不奉陪了。”梅林摇了摇头,他懒得继续纠缠下去了,看也没看琦老师一眼就朝白灵塔走去。

“梅林老师!”

琦老师伸手就想拽住梅林的胳膊,但他的手还没触及梅林的衣服,身子便因为失衡摔了个狗吃屎,不知何时他的双脚已经没入了地下,坚固的土石牢牢将他的身子固定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老师!”

小浩连忙上前扶起了琦老师,此刻的琦老师额头已经见血,但他的气势显然没有因此而受挫,他冲着梅林离开的背影高声道“就是因为有您这种人的存在,科技系才一直不受人待见,难道在您眼里,我们这些没有天赋修炼灵道的人都是垃圾吗?难道在您眼里,文艺系和科技系的存在毫无价值?”

此地的冲突引来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各个系的老师,他们本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当琦老师那番话说出的瞬间,他们立刻驱散了周围的学生,原本两人的冲突闹不好会引发系与系之间的矛盾,身为老师他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但这群学生正值年轻气盛,万一动起手来可就不妙了。

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系与系之间的冲突矛盾早就爆发过一次,文艺系也许没什么战斗力,但千万别小看科技系,他们要是发起疯来,整座灵宛都能给你炸飞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回去!”

“你们哪个班的?再不走我记名扣分了。”

“说你呢!还不走?要我亲自拎你回去是不是?”

各个系的老师非常默契的将广场上的学生赶得干干净净,但也许受到了琦老师那番话的影响,这些老师彼此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灵法系和灵武系的老师站在梅林身旁,而文艺系和科技系的老师则不约而同的站在琦老师身后。

梅林身子微微一顿,面对琦老师的这番话他既不否认,也不认同,他指了指头顶昏暗的天空轻声说道“琦老师,梦总有醒的一天,不是我不认同文艺系和科技系,是它不认同,但愿梦醒的那天,你能凭借所谓的科技保护好自己的学生。”

“喂,你们几个是哪个老师的学生?”

西弗老师冲着那五个鬼鬼祟祟的人走去,萧殊见状伸手拦下了西弗,他瞥了一眼身后的五位学生道“他们是我的学生,西弗老师,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就好了。”

“……萧老师?真的是你?”

夜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萧殊上下打量着,叶月通缉令刚下的时候,灵法初级十一班是闹得最凶的,班上权贵子弟不再少数,没几个安分的主,各种托关系试图了解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试图为萧殊平反,虽然只有两个月不到的相处,而且萧殊教学的态度也算不上多和蔼可亲,萧殊和蔷薇的教学方式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萧殊一向严苛至极,平日里还时不时嘲讽他们不知进取,混吃等死之类,要求还高的离谱,别的班还在学基础理论时,他们班却已经开始练习咒术。

每天拖课不说,逼着他们练习咒术到累倒站着都能睡着的地步,起初的那几天除了墨秋年之外,所有人暗地里都希望萧殊能早点滚蛋,相比萧殊,他们显然更希望漂亮的蔷薇老师来教灵法,可也正是得益于萧殊的严厉,他们以百分百的合格率通过了被其他班称之为必挂的考核,其中天赋本就不错的几个学生,比如夜还通过了中级灵法士的考核。

这时他们才明白萧殊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够掌握灵道,学有所成,而不是每天混混日子,相比其他一照本宣科的老师,萧殊的冷嘲热讽也好,严苛也罢,真真切切的激起了他们学好灵道的决心。

萧殊失踪的这几天,他们依旧会习惯性的瞥一眼教室后那张空椅子,虽然蔷薇的授课方式也不差,说话更是比萧殊温柔太多,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奈何家中长辈皆是对此事讳莫如深,只字不提,蔷薇老师似乎也在隐瞒着什么,夜只好组织班上的同学成了好几支小分队,试图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这不是萧老师吗?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你为外魔,你居然还敢回北风城?真当灵宛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西弗止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的盯着萧殊,他依旧穿着黑色长袍,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药味,神情显得有些疲倦。

“西弗,请注意你的言辞,萧殊是灵法系初级十一班的助教老师,北叶国的通缉令与我们无关,还请各位明白这一点。”梅林冷声说道。

“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吧。”萧殊没有理会西弗,他望着眼前的这几位学生目光不禁柔和的下来。

“萧老师……”

夜很想问萧殊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想问这几天萧殊去了哪,可话到嘴边却有些问不出口,这几天的追查并非全无收获,她已经大概了解了北叶国通缉萧殊的理由。

外魔……

这是一个只存在于书籍中的词汇,谁都不曾见过外魔,或者说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外魔究竟长什么样,根据书中记载,它们或长着三头六臂,或长着异头人身,但无一例外,它们皆被描述成了嗜杀成狂的恶魔,而眼前这位萧老师虽然穿着奇怪,还总是背着一把意义不明的红伞,可这世上哪有肯尽心传授学生灵道的外魔?

“回去吧,我最近有些事要处理,可能没办法继续给你们上课了,但就算我不在,你们也要听蔷薇老师的话,认真修习灵道,记住,你们才刚刚起步,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幸也好,不幸也罢,切忌怨天尤人,这个世上不会事事都如你所愿,也没有谁能永远保护你,即便是父母,老师,妻子,兄弟也终有离去的一天,真正靠得住的只有手中剑,为师希望将来某一天能看到你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不再躲于人后,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那就足够了。”萧殊柔声说道。

他们才十五岁,稚嫩的脸庞上还不曾被岁月刻下痕迹,无论再怎么调皮,他们的眸光总是如此率真,喜怒哀乐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人生才开了头,难道就因为生在虚灵界便要面对这无妄灾厄?

这群孩子何错之有?

梅林的质问似乎还在萧殊耳畔回荡。

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招致如此灾厄?

难道弱小就该死吗?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莫说虚灵界,恐怕亿万境界的生灵早已死绝了,毕竟谁又能比传说中的圣人更加强大,为何圣人不曾屠戮众生?那是因为世间万物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它存在的意义,绝非仅仅以强弱区分。

自萧殊渡过心魔之劫后对忘我心境的体悟更深了一层,所谓忘我不是无情无欲,事实上正好相反,忘我者对情和欲的了解其实比普通人更透彻,所以也更不容易产生情绪波动,也许对萧殊来说,生死不值冷眼一哂,生灵涂炭若是注定,他自认无能为力,可即便结局早已注定,如果要他袖手旁观,冷眼看着自己的学生,朋友死于这场浩劫,却是绝无可能。

“可是……”

夜还想再说些什么,萧殊却已经板起了脸,用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语调说道“没有可是,夜同学,你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吗?你们几个也是一样,都给我回去休息。”

“萧老师,您……什么时候能回来给我们上课?”

夜身后那个金发,戴着眼镜的小胖子小声问道,不,相比两个月前,他瘦了许多,如果再把这一头盖住眼睛的头发剪掉的话,应该会是一个挺帅气的男孩。

“铭墨同学,你灵道的天赋其实不差,只是缺乏自信和细心,没什么好担心的,无论老师在不在,你都能够做到,自信点,给我站直了,别总是躲在别人后面。”

萧殊淡然一笑,将铭墨从夜身后拉了出来,使劲拍了拍他那总是弯的像个老头一样的背脊,他还记得这个金发小胖子,课堂上问题最多的就是他了。

夜盯着萧殊看了足足三秒钟,随后似乎想通了似得抿嘴一笑“萧老师,我会把您的话转告十一班的同学们,因为我是您的学生,您是我的老师,永远都是,谢谢您。”

说完这番话,夜对着萧殊深深鞠了个躬,拽着还在原地发呆的铭墨朝宿舍方向走去,其余三人见状也纷纷朝萧殊鞠了个躬,犹豫了片刻也跟着夜离开了。

从一开始的敌对仇视,去湫那告状,甚至和萧殊打赌希望能借此赶走他,到后来渐渐理解萧殊的用意,转而承认他的老师身份,这段时间夜明白了一个像萧殊这样甘愿扮演恶人的老师究竟有多难得,灵法系的学生大多出身权贵家族,灵宛之所以地位超然是因为湫的存在,而不是各个班的老师。

谁愿意罪权贵呢?

严厉的老师最不讨好,与其被学生讨厌倒不如抱着无功无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给学生们上课,你们爱学就学,反正该教的都教了,学不会也没关系,该开除就开除,要怪就怪自己蠢,我薪资该多少还是多少,更有甚者为了赚钱,上课留三分不讲,私底收钱,偷偷给那些交了钱的学生授课,讲考核的关键。

相比那些人而言,萧殊绝对算得上一个好老师,他上课不会有意保留,不会刻意去讨好谁,天才也好,愚钝也罢,皇子也好,平民也罢,他都一视同仁,这才是十一班尊敬他的主要原因。

“都回去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老师会回来的。”萧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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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真相·破碎篇

“梅林老师,还请您给我们一个说法,科技系和文艺系您眼中真的如此不堪?还有,他是北叶国通缉之人,您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回灵宛,如果被叶月陛下得知我们窝藏通缉犯,他会怎么想?如果被各族知晓,灵宛包庇外魔,它们又会怎么想?”

说话的人年纪不比梅林来的小,稀疏的白发勉强遮住了额头,穿着科技区标配的白大褂,戴着厚如瓶盖的眼镜,倚靠在椅子上,这把椅子不同于普通的椅子,它没有支撑的脚,而是利用左右两侧半米的滚轮来支撑前行,这位老人身后站着一位金发女人,他是科技系的主要负责人,亚摩斯先生。

同为系负责人,亚摩斯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听到,梅林那番话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虽然琦老师的行为属于自讨苦吃,但梅林出手伤了他,这意义就截然不同了,他必须出面为科技系讨一个说法。

琦老师反倒不在意这些,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亚摩斯瞪了一眼,顿时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这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亚摩斯老师,难道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如果叶月陛下追究起来,您大可以推到我头上,如果各族追究,我也绝不会拖累灵宛,拖累您。”

梅林语气有些冲了,他其实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挑起灵宛各系之间的矛盾,身为星月议会的一员,虚渊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心里一清二楚,虽然虚渊被不知名的力量封锁,可谁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在这种关键时候身为灵道守护者的湫却不见了,这几日他甚至不敢睡,生怕自己一觉醒来,虚魔已经毁灭了一切,心情本就不好,偏偏又跳出个琦老师,梅林实在忍不住才出手教训了他一番。

梅林此话一出,亚摩斯不由为之一愣,他自然不是无脑护短之人,琦老师和小浩的闯祸能力他也很清楚,问题在于梅林的态度,梅林一向看重规矩,也注重礼仪,甚至有些刻板,他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致。

“梅林老师,我年纪是大了,腿脚也不方便,可如果你觉得我只是个等死的没用老头就错了,据我所知,最近灵法系和灵武系的许多老师都请了假,甚至辞职了,这本也没什么,长期从事一个工作是会厌烦的,人总要休息放松的,可让我奇怪的是,这几位老师灵道境界不是化魂便是圣灵士,而且他们几乎都是星月议会的成员,我实在很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替我这个糟老头解解惑,他们到底去了哪?去干什么?湫和赤又去了哪?当然,如果在您眼里,我只是个研究垃圾的废物,那不说也无妨,权当我不自量力。”亚摩斯目不转睛的盯着梅林。

文艺系和科技系的老师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梅林身上,就连灵法系和灵武系的老师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文艺系和科技系自是不消说,他们在灵道上的成就注定了不可能接触到星月议会,但灵法系和灵武系的老师就不同了,如果只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每个月领固定的薪资,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的人愿意留下。

事实上星月议会才是他们人生最终的目标,化魂境或圣灵士则是议会的门槛,如果能加入议会,成为其中的一员,那不仅仅是实力的象征,也是人族至高无上的荣耀,也许有人会问,加入议会反而失去自由,背负责任和枷锁,相比自由人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理由其实很简单,追求更高的境界,更神奇的咒术,更强大的灵武秘技,甚至是荒灵秘境以及湫的长寿之谜,这个数次将人族于存亡边缘强行拉回来的组织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传闻,但凡修有所成的灵士,对财富和权利的渴望其实远比普通人要小的多,相对而言,那被各族明令禁止的禁咒秘法显然更有吸引力。

亚摩斯这番话牵动着所有老师的神经,他们也觉得奇怪,往常虽然也有星月议会成员的老师请假,但还从没有像最近这么大规模的离开过,更为奇怪的是湫这位仿佛永远在白灵塔喝茶的守护者,已经失踪了两个月之久,其实就算亚摩斯不问,他们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总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萦绕在心头。

梅林环顾四周的这些老师,眼神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目光在亚摩斯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却看向了萧殊,他平静的说道“我本来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们,也许我们没有左右局势的资格,但我们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各位,两个月前,由灵道守护者湫所开启的平纪元已经结束,虚界城也不复存在了,虚魔……出世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所有老师们面面相觑,虽然得知了真相,但他们不约而同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平纪元结束了?

虚魔出世?

虚界城不复存在?

所有人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怎么可能?!”

虚魔纪元已经过去了三千年之久,如果不是虚界城和守境者的存在,他们甚至都快要忘了虚渊这回事,在场的这些老师年纪大多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即便是身为系负责人的梅林和亚摩斯也不过七八十岁而已,真正了解虚魔恐怖的那一代人,早已成了尘土。

书中记载的虚魔在他们看来肯定有夸大的成分,甚至是不屑,他们不觉得这个世上有比神渊灵武,禁灵士更为强大的存在,虚魔纪元时期灵道并不强盛,说不定那些虚魔的战斗力也不过化魂灵武左右,若是放在今朝,绝不可能如书中记载的那样无可披靡。

“梅林老师,要我说的话,您有些杞人忧天了,那些记载虚魔的书籍连作者是谁都无法考究,他们难道就亲眼见过虚魔?我看都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给孩子当睡前读物还凑合,仅凭所谓的赠礼就能够超越神渊灵武,禁灵士,您真的信吗?传闻终归是传闻,故事终归是故事,如果这些虚魔真的不知死活敢来侵犯的话,敢伤害我的学生,那我哈罗便让它们见识见识这三千年来,人族在灵道上的进步到底有多大。”

灵法系的哈罗老师脸上没有任何畏惧之色,或者说,他是真的非常自信,三千年前的人族何其孱弱,但现今就连龙族都要平视待之,更别提神秘的星月议会了,他的自信并非没有理由,在他看来虚魔算不了什么,如果一个禁咒解决不了,那就两个禁咒,虽然他不会,但星月议会的成员肯定会,身为灵道守护者的湫肯定会。

“梅林老师,您就放心吧,人族各国实力这么强大,强大的灵士数不胜数,实在不行,龙族,精灵族,兽族也不会冷眼旁观,况且还要湫老师在,虚魔再厉害也没用。”

“哼,它们敢出世?那就来好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我的面伤害我的学生?”

“虚魔要是敢来的话,我就用毁灭灵炮第五版把它们轰成灰!梅林老师,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科技也是能够保护学生的!”琦老师高声嚷道。

不过很快就有别的系老师拆他的台“琦老师,要不就算了吧,你和小浩同学研究的毁灭灵炮都第几个版本了,哪次真正成功过?别到时候虚魔没轰死,先把咱们给炸死了。”

“哼,你懂个屁,想要成功必先经历失败,没有体会过失败的成功是假的,就像没有挫折的人生是不存在的,通往黎明只有一条路,无论你怎么走,要到黎明,必先经历黑暗!”琦老师立刻反驳道。

小浩听的两眼放光,他连忙拿出随身的本子记了起来,他心中暗道“通往黎明必先经历黑暗,是了,难怪老师总说不要急,失败也不要急,越急越错,唯有找到失败的原因,一次次总结才能够成功,这一次次纠错的过程便是我在黑暗中不断摸索留下的脚印,只要坚持下去,黎明终会到来!”

莫名的自信逐渐传染开来,虚魔并不强大的说法似乎被他们默认了,但亚摩斯的表情却愈发凝重起来,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原本有些喧闹的氛围顿时安静了下来,他沉声问道“各位,你们是不是忘了梅林老师的身份,他对虚魔的了解想来比我们要深的多,虚魔的真正实力究竟达到了什么水平,梅林老师您不妨直说。”

关于虚魔的实力梅林自然是比在场的这些老师要了解得多,他虽然没有经历过虚魔纪元,但因为一些组织私底下研究虚魂的缘故,时不时就会有虚魔现世,所以他的眉间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半步神渊或可一敌,只是虚魔的恐怖不在于它的实力有多强大,而是只要你没有彻底将它杀死,即便存留一滴血,它依旧能够复生,所以单从灵力和体力上来说,即便是神渊灵武或禁灵士也没有胜算,据我所知,虚魔的实力并非恒定不变的,它的力量会随着时间飞速攀升的过程,起初也许不过化魂境,圣灵士水准,但最终它会突破灵道所能衡量的极限,彻底超越我们的理解范畴,如果数量少的话,或许能凭借禁咒秘法在一开始就将其困住,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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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来变故·破碎篇

梅林说到这不由叹了口气“虽然书中记载不一定就是事实,但如果所有记载都类似的话,恐怕虚渊内虚魔数量的确难以估量,少则千万,多则……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打击你们,这就是事实,不过各位也别太过担心,如果虚渊已经彻底爆发的话,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方才的自信顷刻间便被梅林这番话给浇灭了。

半步神渊或可一敌?

或?

少则千万,多则过亿,而且起码半步神渊境界的虚魔,无论是实力还是数量差距都太过悬殊了,在场老师的面色都变得难看至极,刚才的言论现在看来是何其自大,可笑。

亚摩斯思索了许久,沉声打破了沉默“足足两个月了,如果虚魔尽数出世的话,而且实力如你所说的话,它们早就屠尽整片大陆了,恐怕除了龙族之外,没有谁能抵抗虚魔,但事实上,我们还活着。”

“没错,虚魔出世到底持续了多久,出来了多少我不清楚,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它似乎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封锁了,虚魔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这种力量的本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不像是出自灵士之手。”

梅林最初得知消息的时候,本以为是湫利用荒灵引动了虚界城的结界,虚界长城内刻着龙族的秘术,人族灵道的禁咒,以及精灵族的奥术秘法,这些咒术彼此相辅相成,平日里可以保护长城不毁,真要到了危急关头,只需引动咒术,结界即成,若是顺利,整个虚渊都会被包裹其中,只是这么做的弊端也很明显,因为狭海难以固定咒术源头,所需灵力成倍增加,哪怕各族联手也不一定能支撑太长时间,而结界想要完全闭合需要一定时间,这段时间内必须保证咒术源头不被破坏,这又需要各族以及镇守狭海的风君配合。

换句话说,这本该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手段,奈何龙族风君早已离开了狭海,虚界城也不再是当初的虚界城了,想要引动咒术立下结界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故此所谓的结界其实早就成了一种心理安慰。

“三十年。”萧殊忽然开口道。

“什么三十年?你是说封锁虚渊的力量能维持三十年?”梅林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放在萧殊身上,萧殊才一开口他立马接话问道,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萧殊口中的三十年到底指什么。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久前与虚魔交手过,它们的实力大抵比你们想象的要强十倍不止,还是别太乐观的好,其实我也不想见到此界生灵涂炭,虚灵界若灭,我恐怕也难逃一劫,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可以告诉你们破局之法,但前提是你们必须信任我,当然,如果你们依旧视我为外魔,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萧殊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便是看准了这群人已经心生绝望,王半仙所说的胜负手绝非他萧殊这个界外之人能独立完成的,单凭他萧殊一人想找到关键所在基本属于异想天开,他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博取这群老师的信任,如此也方便行事。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些人对外魔的偏见。

“你一个外魔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谁知道你来虚灵界究竟有什么目的,虚灵界之所以被封禁正是因为外魔,灵道由盛转衰是因为外魔,人族千万年以来忍受屈辱也是因为外魔,一句话就要我们相信你,凭什么!?”

“你不愿见到此界生灵涂炭?可笑至极,早在千万年前,外魔就已经让虚灵界生灵涂炭了一次,怎么,还想再来一次吗?我真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萧殊,你真当我们全是三岁小孩?你和虚魔交过手?依我看,你怕是和虚魔串通好了吧,打算从内部瓦解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对不对?别做梦了,各位,不如我们先联手把这个外魔抓起来!”

猝不及防,冲突瞬间爆发。

萧殊不开口还好,这下反倒吸引了这些老师的注意力,绝望和无力在心中发酵成了愤怒,他们默契的将矛头对准了萧殊,仿佛这么做就能掩盖自己方才那可笑且幼稚的言论,仿佛这么做就能让自己好过一些,萧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虚灵界对外魔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已非他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不过他也没对这些人抱太大希望,他刚才那番话其实只是说给梅林一个人听的。

在场这些人除了梅林之外,没有人愿意相信外魔,他们从小听的故事,看的书,受到的教育,无一不是将外魔刻画成诡谲,邪恶,残忍的模样,在他们看来外魔是一种恶到极致的存在,外魔说出的话,更是半个字也不能信!

当第一道灵阵成型的瞬间,萧殊眉头一挑,红伞随即散去,点点红芒汇聚手心凝作剑刃,而他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了最为极端的结果,二十多位灵武系的老师不约而同的朝前踏出一步,将科技系和文艺系的老师护在身后,悍然出手。

无数灵阵霎时凝结,如此多的灵士同时出手牵引灵力,使得广场直接下起了七色灵雨,梅林想要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右手猛地朝地面拍落,广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尽头赫然破土而出了四根白柱,擎天而立。

“镜中花,水中月,四灵幻界!”

梅林脚下的灵阵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它几乎覆盖了整片广场,随着梅林的吟唱,耀眼的白光如同匹练一般将四根白柱彼此相连,事发突然,他能做的唯有立刻封锁这片区域,以防对灵宛造成不可逆的破坏或导致学生伤亡。

能担任灵宛的导师,没有谁是弱者,灵武系的老师们没有低于焚骨境的,甚至有四五位化魂境的强者,至于灵法系相对而言要弱一些,灵导士占了三分之二,圣灵士不过两个,其余皆是和蔷薇一样的大灵士,而科技系和文艺系的老师们在冲突爆发的瞬间便退了开去。

萧殊虽然不惧,却也不敢托大,毕竟他现在所面对的几乎是灵宛半数以上的老师,他们彼此配合默契,咒术如雨,刀剑如网,萧殊不愿伤人加深误会,躲闪抵挡间速度快的肉眼难以捕捉,唯见一道道残影闪烁其中,可即便如此他一时间也难以从这密不透风的围攻中脱身。

萧殊头微微一侧,闪过迎面袭来的刀风,但下一刻,左侧那被灵力包裹的拳头已然对准了他的太阳穴轰来,四面八方的攻击彼此衔接,一刀不得便有一拳接上,而且只要他有半点停顿,脚下的地面顷刻间便会化作沼泽,藤蔓,风刃,冰锥宛如狂风骤雨死死追在他身后。

萧殊收敛心神,眼中再无半点情绪,他似乎找到了某种节奏,身形以极快的频率躲闪腾挪,对方明明势在必得的一击,却总是打在空气上,只是一味防守躲闪终归不是办法,若是这么耗下去萧殊虽不至于力竭,但如此浪费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方才还答应过蔷薇要帮着一起劝秋年。

远远躲在两旁的文艺系和科技系老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殊的速度以及反应彻底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围,他们根本就无法从眼前这五光十色,乱成一团的画面中找到萧殊的身影,但灵法系老师越来越凝重和吃力的表情他们却看得分明,想要不误伤,同时攻击萧殊的难度绝非想象中那么容易,大灵士境界的老师已经停手,许多灵导士也因为灵力耗尽而不得不作罢,片刻,只剩下了两位圣灵士的老师还在全神贯注的吟唱施咒。

事实上刚才如果不是两位对灵力妙到毫巅的操纵,牵引着八成以上的咒术,这种混乱的场面下,萧殊没受伤,灵武系的老师得先倒一片,现在这些境界相对较低的老师停手,对这两位而言反倒减轻了不小的压力。

“他……他还是人吗?这样都伤不到他?”其中一位文艺系老师喃喃自语道。

“他为什么不还手,因为自信吗”

亚摩斯转过头看向身旁专心维持四灵幻界的梅林,梅林面色肃穆,额头不时有汗水滑落,其实以他的实力,想要完全压制双方爆发所产生的余波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双方都有所克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压力。

梅林微微皱眉,他并没有回答亚摩斯的问题,他信任湫的决定,但他终归不是湫,没有资格替萧殊作保,眼下这种情况还算轻的,若是将来萧殊与灵宛的关系被各族得知,后果不堪设想,而这恰恰是无法避免的,可如果选择与萧殊对立的话,非但没有好处,还会失去唯一的线索。

“亚摩斯老师,灵宛就拜托您了。”

梅林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等亚摩斯回答,他双手结印低声呢喃着什么,待到吟唱完毕,梅林的面色已然变得惨白无比,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身形微微摇晃似要倒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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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承担·破碎篇

“梅林老师你……”

亚摩斯虽然身体孱弱,没有办法学习灵道,但他闲时也会研究一些咒术秘法,所以梅林从一开始施展四灵幻界进行封锁时他便有些疑惑,四灵幻界若单纯以防御性来说,其实比不上如灰幕那般纯防御性质的九阶咒术,因为它真正的作用不是防御,而是幻,正如它的吟唱之词,镜中花,水中月,幻才是它的真谛所在。

“抱歉。”

随着一声抱歉,亚摩斯眼前唯剩茫茫白雾,不但梅林的身影不见了,就连身旁的其他老师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都融入了白雾之中。

“怎么回事!?”

“谁!?”

灵法系的老师维德反应是最快的,白雾一起他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立刻闭上眼睛,紧紧捂着口鼻,心中暗道“四灵幻界?梅林,你到底要做什么!?”

四灵幻界乃是九阶咒术,它的杀伤性比不上纯破坏的咒术,防御性也比不上纯防御的咒术,但它能被列于九阶,自然有其恐怖之处,眼前的白雾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雾气,而是被困于幻界之中的人脑海中的思绪所化,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你不什么都不想,脑海一片空白,那么四灵幻界的杀伤力连三阶咒术都比不上。

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幻界之中,你的所有思绪都会以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出来,恐惧,喜悦,愤怒,哀伤,也许狰狞恶魔,也许是柔媚女子,也许是金银之海,也许是王权一世,只要你吸入一丝雾气,幻象便会接踵而至,人终归不是无情无欲的草木,再坚强的人心底也会有一处柔软,一旦沉浸其中,便绝无可能从中脱离,若施咒者刻意引导,完全可以让幻界中的人彼此仇视,自相残杀,甚至绝望自杀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四灵幻界是无解的。

但它也有许多致命的缺点,也不知是创造这个咒术的灵士刻意所为,还是真的无法避免,四灵幻界的施咒者自己也会受到咒术影响,逐渐产生幻觉,幻阵中被困的人越多,消耗的灵力以及心神越是夸张,受到的影响也越重,如果四灵幻界只困住了一个人,那么以梅林的实力,维持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可问题是,这个广场上有近百个人。

……

殷红的鲜血从梅林的眼角流了下来,他的眼睛一片通红,额头青筋根根突起,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开似得,但他明白自己还不能解除咒术,否则他们立刻就会追上来,若非萧殊一路搀扶着他,梅林根本走不出广场。

两人朝着灵宛正门方向走去,虽然夜深,但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四灵幻界所吸引了,四灵幻界何其庞大,四根擎天白柱更是巍峨壮观,几乎没人注意到萧殊和梅林。

几乎……

“喂,你看那是什么玩意?”

“我刚才还看见梅林老师和科技系的琦老师发生了冲突,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说话先过过脑子,以梅林老师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在灵宛动手?还和科技系的老师动手?琦老师虽然性格怪了点,但避着点也就没事了,怎么可能真的动手。”

“诶,你还别不信,听说亚摩斯老师替琦老师出头了,广场上的学生都被赶走了,你说会不会……”

“……不可能吧,行了别瞎想,就算真的动手咱俩也管不着,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要是明天再打瞌睡,月末的考核就完蛋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从对方眼中都看不到半点想要回去的意思,他们对视了大约三秒钟,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彼此都明白对方再想什么。

“要不去看一眼,就一眼。”

“嗯……”

“嗯个头,走不走?你不去我自己去了,有什么好怕的,真要被老师撞见了就说天太黑,咱俩迷路了。”

“迷路?两个中级班的学生居然在灵宛迷路,还真是个不错的理由,要不要老师带你们回宿舍?还是说你们想先去我办公室一趟。”

稚嫩如女孩般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月小萌笑吟吟的扯了扯两人的衣角,看似一副人畜无害的萝莉模样,但这两个学生的身体却显得无比僵硬,仿佛身后站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恶魔。

“哈……哈哈……这么巧,原来是小萌老师啊,您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据说睡的晚可是会长皱纹的,您这么美丽可爱,怎么能因为我耽搁了休息时间呢,所以……告辞!”其中一个男生甚至没敢转过身子,一句告辞,逃也似的挣脱了月小萌的魔爪。

“靠!这么没义气,那个……小萌老师,其实,其实我们刚才都是说着玩的,您别当真,我这就回宿舍,从明天起一定好好学习,绝对不会再打瞌睡了。”

剩下的那个男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伙就这么扔下自己,独自跑了,甚至连头都不回一下,心中不由大骂,看着月小萌的笑容,他背脊不禁有些发凉,可月小萌不松口,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直接跑。

“呵,算你运气好,走吧,等我请你吃宵夜吗?”月小萌心中默默记下了刚才逃跑那人的衣着打扮,身高体型,敢当着她的面跑,真当没看见脸就找不到了?

“小萌老师我向您保证,从明天,不,今晚起,我绝对会成为一个自觉的好学生,彻底与那些不良学生划清界限,那么……我就先走了,小萌老师再见。”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有小恶魔之称的月小萌居然就这么放过了他,不过他也没敢多想,万一自己再站一会,月小萌突然改变主意可就完蛋了,还是先走为妙。

月小萌赶苍蝇似得冲他挥了挥手,她现在可没空对付这些学生,别人也许会忽略那两位,但她自始至终都远远的跟着萧殊和梅林,方才发生的一切更是全都看在了眼里。

……

“其实你不必出手,他们奈何不了我,我也无意伤他们,不信便不信吧,我自会另想办法。”萧殊平静的说道。

梅林摇了摇头,他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二十三岁当了灵宛老师,三十五岁加入星月议会,跟在湫身边三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经过和结局,总是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不信任你,但我相信湫的选择,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萧殊一路上源源不断转化着灵力,将其渡入梅林体内,梅林在施咒的瞬间,体内灵力便被四灵幻界消耗了九成,这对于一个灵士而言几乎是濒死状态,此刻强撑的每一秒对梅林而言都是非人的折磨,但他必须撑下去,起码撑到离开灵宛,想要不拖累灵宛和星月议会,又想从萧殊口中得知真相和破局之法,那么办法就只剩下一个了,利用四灵幻界帮萧殊脱困,直接与灵宛决裂,如此他便能一人扛去所有的罪名。

“什么?”梅林有气无力的问道。

“算了,先离开这吧,还有……你到底打算跟我们到什么时候?”

萧殊毫无征兆的停下脚步朝身后的阴影处瞥了一眼,冷风乍起,落叶纷飞,躲在阴影处的月小萌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全身如被冰水浇透一般的凉,待她反应过来之时,锋利的剑刃离她的咽喉之余半寸。

月小萌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怔怔的僵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动弹,萧殊出剑时的杀意何其恐怖,虽然没有真的杀了她,可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却瞬间占据了月小萌的内心,这时她才明白梅林之所以第一时间赶来,其实是为了救她。

“月小萌!?”

梅林一看跟在身后的人居然是月小萌,不禁被气的连连咳嗽起来,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月小萌身前,用尽全身力气将发呆的月小萌从红叶剑前拽了开去,喘着粗气的道“回去!立刻给我回去!你要是再敢跟上来,不用萧老师动手,我亲自废了你!”

萧殊自然明白梅林其实是在保护月小萌,他其实也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右手缓缓抬起,红叶剑再度化作了红伞,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别再有下一次,我没时间陪你胡闹。”

“我不是来胡闹的,喂老头,你真的打算离开灵宛跟这个外魔走?难道没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被灵宛和星月议会除名,面临各族追杀,我是无所谓啦,可你要是死了,我写的反思谁来检查?”月小萌故作无所谓,可她的声音却是有些颤抖。

梅林愣了许久,不是因为月小萌的所述说的那些后果,而是因为这一声老头,恍惚间,眼前站着的不再是身为老师的月小萌,而是当初那个三年才开口和他说话,却叫他老头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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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之村·破碎篇

甜水村位于北叶国的东南方向的尽头,背靠环海,海的对面便是湾峡国的地界,故而船只往来密切,常年有卫兵把守边界,相比北方阴雨连绵的苦寒之地来说,这儿的气候温和宜人,村民们春耕秋收,闲时出海打渔,将这些东西拿到不远处的镇子上去换钱,靠着自己的力量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按理说距离环海如此之近,水质本该咸涩才对,然不知为何,甜水村所产的水却是甘甜可口,土地肥沃,故此这儿种出来的麦子和蔬菜也比其他地方要贵上许多,虽然是乡下,但这儿没有战乱,也没有疫病,生活安逸自足,村民们把这一切看作是上天的恩赐。

在村民看来,只要北叶国与湾峡国不开战,这种生活便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

男人进屋摘下了草帽,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忿忿不平的坐了下来,女人递上一杯凉水,忧心忡忡的问道“他们又来了吗?”

“尽管来好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一句话就要征用全村的地,我们吃什么?你别担心,就算镇长同意,村长同意,咱们全村人也不可能同意的,真要逼急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咳……咳……”男人一边喝水一边骂着,却不小心把自己给呛到了,气得他重重的将水杯砸在了桌子上。

“慢点喝,你小声点,我好不容易哄小萌睡着,你别又把她吵醒了。”

女人小声说着,也许是觉得房间内有些太闷了,她将窗打开,缕缕夜风驱散了屋内的闷热,她怔怔的望着屋外漫天星辰,不远处随风摇曳的麦苗,虽然还没到收成的季节,但看得出来今年收成应该是不错的。

“伯爵是什么?”

这个在乡村长大,劳作了一辈子的女人的只知道村子里有个村长,七八里外的镇子上有个镇长,至于镇子外有什么,她没去过,也不知道,那个想要征用村子田地的人自称伯爵,每次来村子都有几十个人前呼后拥,就连村长和镇长在他面前也要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她很好奇这个所谓的伯爵到底是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要他们把还没成熟的麦穗给割了,给他种什么甘葡用来酿酒。

“我去镇上打听过,好像是个什么城主,离咱们这远的去了,听说他掌管的土地比咱们村要大好几十倍,哼,说到底是看上了咱们甜水镇的水,我管他什么身份,想抢占咱们的田?门都没有的事!”

男人不知不觉声音有大了起来,女人转身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别担心,我找人问过了,就算他是什么伯爵,也不能强行占用咱们的土地,一来,咱们村不欠他什么,二来,他可不是国王,没这个权利,他要是敢强占,咱们就去找国王陛下!我就不信他这个伯爵比国王陛下还要大!”

“有办法的,肯定会有办法的,不过你千万别硬来,真要有什么事就和大家一起商量,小萌年纪还小……。”

她很清楚自己男人是个什么脾气,这几天她每晚都做恶梦,梦见饱满的麦穗被烈火吞没,梦见小萌哭的撕心裂肺,梦见环海被血染红,数不清的尸体浮浮沉沉,而其中一具就是她自己,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只是梦罢了。

女人关了窗户,顺手带上了门闩,要说不担心那是假话,只能祈祷那位伯爵明天不要再来了,放过甜水村,她转过身子,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却正巧看见里屋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那双翠绿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内格外明显。

“小萌,你怎么还没睡?今天蓝恩教士告诉我说你早上就打瞌睡,快去点去睡。”女人无奈的推开门,一把将赤脚躲在门后的月小萌抱了起来,取过毛巾擦了擦她弄脏的脚“说了多少次了,别赤脚下床,快点去睡,嗯?小萌,你手里拿着是什么?哪里捡来的?”

女人注意到了月小萌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昏暗的灯光下那垂落的银链显得格外醒目,她不禁有些慌张起来,生怕小萌捡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不是捡的,是蓝恩老师给我的,大家都有,他说只要戴上这个上神就会保佑我。”

月小萌摊开手掌,那是一枚精致的圆环项链,纯银打造,虽然比不上纯金,却也能卖不少钱,女人有些意外的看着月小萌问道“他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个?”

“不知道……”月小萌摇了摇头,随即从女人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她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垫起脚尖,似乎是想要把项链给父亲戴上。

“是要给爸爸戴吗?为什么呀?”男人大笑着抱起月小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即低头任由月小萌将项链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萌有爸爸妈妈,不用上神保佑,所以……所以给爸爸,上神保佑爸爸就好了。”月小萌奶声奶气的说道。

“哼,就知道爸爸,那妈妈就不用上神保佑了,养你这么大,到头来这么没良心。”女人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月小萌舞着小手试图解释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急的她都快哭出来了。

“哈哈,别听你妈胡说,小萌你听好了,上神是仁慈之神,他会保佑良善之人,惩戒行恶之人,只要不行恶事,安分守己,上神一定会庇佑我们的,爸爸种了半辈子的地,至今没见过什么世面,希望上神能保佑咱们女儿走出去,见一见大世面。”

男人温柔的注视着月小萌,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还用满是胡茬的下巴在月小萌的脸颊上蹭了蹭,月小萌立刻伸出双手抵住了他的下巴,小声道“我不要出去……”

“行了,去睡吧,明天爸爸会去镇上,想吃什么就告诉爸爸。”男人不禁笑了笑,抱着月小萌朝里屋走去。

“蝴蝶糖饼!”

……

冷月高悬九天,悄无声息的注视着甜水村发生的一切,夜风徐徐,撩动着一片片翠绿的麦苗,上神保佑良善之人,惩戒行恶之人,人们总是对神抱有美好的愿景,哪怕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神,哪怕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次神的恩惠,见过一次神迹,但当他们陷入无力的绝望之时,便会开始祈求神灵,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虚无。

次日清晨,朝阳照常升起,给予世间光明,却又从不指引你前行的方向。

“今天,我希望你们能把我当成朋友,而不是老师或神父,所以今天我们不上课,各位把圣约都收起来吧。”

身穿黑色修士长袍的蓝恩神父已经七十多岁了,年轻时的金发已经成了灰白色,他总是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挂着和善可亲的笑容,胸口挂着的银色圆环从不离身,岁月的打磨非但没有让他显老,反倒使他看上去更为庄重且优雅。

教堂内那一排排木椅上坐着许多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们的手中拿着厚重的圣约,不过当蓝恩告诉他们不上课的时候,他们便将书合起来放在了桌子上,月小萌坐在第三排,她双手握着书挡在脸前,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脑海里满是蝴蝶糖饼。

蓝恩神父走到月小萌身前,将她手中的圣约拿了起来,月小萌猛地被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偷偷摸摸的看了蓝恩一眼,却发现蓝恩神父拿着圣约已经从第三排走到了第四排,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睡着了,也没有要说教的意思,月小萌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平纪元二百八十年,我出生在一个旧神教家庭,十三岁的时候就受洗礼成为了一个旧神教徒,平纪元三百零四年,我顺利通过了考核,被教宗分派到了环海镇,也就是这,当了一名神父,今年我已经七十六岁了,自我在北叶大公教会内接受教宗的神圣分职以来,迄今有六十三年了,任职神父,也有五十二个年头了。”

蓝恩神父的声音低沉且充满磁性,如果单听声音的话,你丝毫听不出来这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随手翻了翻手中的圣约继续说道“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们,我是多么爱旧神教会,同时它也爱我,我愿意为教会流尽最后一滴血,我……若是可以的话,我愿奉献万条生命来拓展她的权利和声望,使她散布各国,传遍世界,我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那就是让其他宗教的人能皈依旧神教,那些异教徒已经失去了灵魂,他们需要上神的拯救。”

“幼年的时候,我住的村镇没有教堂,母亲是我的启蒙老师,她最初教我读的就是这本圣约,也许圣约在你们看来枯燥无味,但在我岁的时候,它是我唯一的读物,我能体会圣约内所蕴含的道,母亲总是会挑选经节让我研读,我很专心,也很享受,很多时候我会拒绝外出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遇到喜欢的章节,就把它们默记下来,背的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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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之人·破碎篇

月小萌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蓝恩修士难得讲起他过往的事,她总算打起了精神,说来也奇怪,只要不讲圣约,她的困意便荡然无存。()

淡蓝色的窗帘被束在两侧,窗前的风铃随风摆动着,叮铃,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在教堂内回荡,那是她们送给蓝恩修士的生日礼物,月小萌送的是一串贝壳风铃,这是她花了半个月时间跟着爸爸在环海岸边一块块捡回来的小贝壳制作的,虽然并没有商店里卖的好看,但当蓝恩修士将风铃挂起时,微风拂过,它那轻盈舞动的身姿,清脆悦耳的音符便是最好的回应。

“孩子们,我将一生奉献给了旧神教,传教布道,哪怕我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沙,也希望能化作黑暗中的烛火,帮助世人指引前行的方向,可到头来,我却只是个罪人罢了,当一个人背叛了国王,他犯下的罪难以饶恕,那么他能以一个犯人的身份请求国王赦免吗?他敢这么做吗?他不敢,也不能,国王必将斥责他,惩处他,除非他能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重新获得国王的信任,但是……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蓝恩神父背过身子,深邃幽蓝的眼中是哀伤,更是愧疚,他注视着教堂内上神的石雕,巨大石雕镂空圆环足有三米高,圆环内站着一位男子,他身着褴褛长袍,右手持书象征着智慧,左手持烛象征着勇气,双手张开好似拥抱众生。

月小萌不解的转头看向蓝恩神父,她没有办法理解蓝恩这番话的意思,但她却注意到了蓝恩袖袍下的右手轻轻颤抖着,往常教堂内还有其他神职人员,沉默不言的布兰执事,教她们唱诗的德兰修女,负责做饭的阿修教士……

她此时才注意到,今天教堂内除了蓝恩神父之外,其他神职人员全都不见了。

叮铃,叮铃……

风铃随风摆动着,月小萌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窗外的风似乎有些冷……

“蓝恩老师,您……为什么要哭?”

月小萌身后坐着的金发女孩显然也注意到了蓝恩的不对劲,她的声音如同风铃般清脆,可蓝恩肩膀却耸动的更为厉害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形摇晃着扶住了右侧的木椅把手,慢慢蹲下了身子,浑浊的眼泪一滴又一滴顺着脸颊滑落。

“不要……不要再叫我老师了,我不配这两个字,也不配担任神父……我只是个罪人,一个罪无可恕的恶魔,我不配侍奉上神,不配教你们知识,更不配……活下去……”蓝恩每说半句话都要停顿许久,他仍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下子所有的孩子都注意到了蓝恩的不对劲,这群孩子跑到蓝恩神父身旁,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慰蓝恩神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以往都是他们哭闹,蓝恩神父和修女们来安慰,但此刻身份调换,他们便手足无措起来,月小萌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爬到了桌子上,努力垫起脚尖,将贝壳风铃取了下来。

她抿着嘴跳下桌子,一路小跑到蓝恩神父面前,蹲下身子举起风铃轻轻吹着。

叮铃,叮铃……

蓝恩神父错愕的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这串轻轻晃动着的风铃,看着这群不知所措,甚至开始跟着他一起哭的孩子们,恍惚间,他听到了上神的指引。

“不是恶魔。”

毕竟年纪小,情绪特别容易受到影响,许多孩子都开始哭泣,莫名的哀伤渐渐感染了每个人的心绪,可唯独月小萌抿着嘴对蓝恩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我是罪人,但我不能成为恶魔。

也许是被月小萌这句话所触动,也许是他无法忍受内心的罪责以及愧疚,蓝恩如梦初醒,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他深深呼了口气,摸了摸月小萌的头道“小萌,谢谢你,今天你们才是我的老师,昨天给大家的项链还戴着吗?现在立刻还给我,然后从教堂后门离开,回去之后千万记住,无论谁问起来,就说不认识我,不知道旧神教,明天……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愿上神保佑你们。”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主张,只能照着蓝恩的话做,纷纷将戴在脖子上的圆环银链取了下来还给蓝恩,随即在蓝恩的催促下一个接一个的朝教堂后门走去,片刻之后,便只剩月小萌一个人还站在蓝恩神父身边

“小萌,你怎么了?”蓝恩神父温柔的看着月小萌。

“项链我给爸爸了……对不起……”月小萌小声说道。

“没戴来吗?没事的,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回家之后让你爸爸把项链扔了,扔到环海里,千万不要被人看见,回去吧,从明天起,不要再来教堂了,快走吧。”蓝恩神父催促道。

“为什么?”月小萌的眼中满是疑惑。

“……这世上有人为了爱情而活,有人为了信仰而活,有人为了仇恨而活,也有人为了权利而活,当我们拿起烛火为别人照明时,便无法抵抗刀剑加身,可当我们放下烛火,拿起刀剑抵抗时,他们又会义正言辞的指责我们自私,残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神明赐于世人有限力量的同时,却又给了世人无限的,我们身处七重地狱,又如何上得了天堂,唉,你快点回去吧,他们要来了。”

话音才落,教堂传来呼啸的破风之声,蓝恩那深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一片如暴雨般的火光,他一把抱起月小萌,将她死死护在怀里,才转过身子,锐利的箭头自他肩膀贯出,蓝恩顾不上疼痛,直接将月小萌摁在地上,下一个瞬间,他胸膛,肚子,脖子,手臂全都被利箭贯穿,整个人如同成了刺猬一般,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浇灭了周遭还在燃烧的箭矢。

蓝恩神父那深蓝色的眼眸逐渐开始涣散,月小萌问他为什么,可他真的不知道,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信仰,虽不曾每日行善,却也布道传教帮助了许多人走出困境,任职神父的这些年,他每日都会抽出时间站在忏悔室内倾听世人的诉说,或是生活的不如意,或是情感上的失意,或是向上神告罪祈求原谅。

当了一辈子的倾听者,他反而更加迷茫了,曾经有一位妓女来教堂忏悔,她诉说着自己的无奈,希望上神能指引她走出困境,希望蓝恩能收留她,但蓝恩却拒绝了,这一类人他见得太多,总是希望不劳而获,希望别人毫无保留的帮助,只会祈求他们怜悯,所以他一如既往的说着倒背如流的典故和圣约上的经节。

三天后,那个妓女死了,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据说那天,她是偷跑出来的,离开教堂没多久便被人抓了回去,打的血肉模糊,已经没人形了,谁能体会那天晚上她被蓝恩拒绝之时的绝望?谁能体会她被人拖回去,铁鞭木棍加身时的痛苦?她死了,非常轻易的死了,就如同一片枯叶随风飘零,没有人会在意,甚至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那天,蓝恩坚定的信仰受到了无法言喻的冲击,一连数日彻夜难寐,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她的音容面貌,她掩面哭泣的样子,那几天蓝恩时常扪心自问,如果当时收留了她,她是否就能躲开那些人,是否就能活下来?

这系列对自己的质问,最终演变成了对自身信仰的质疑,他不禁开始疑惑,上神真的存在吗?

如果上神真的存在,他为什么从不帮助这些深陷苦难的世人,为什么战争爆发之时他不现身制止,为什么疫病传播之时他不现身解救?

蓝恩的内心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难道你没有察觉,在旧神教内,根本就没有神的话和他的教诲,有的不过是一些人为的传统吗?”

或许……上神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圣约也不过是人编纂的书籍而已,或许自己坚持的信仰,根本就是个笑话,蓝恩不曾见过天堂,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身处七重地狱。

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声音总会不自觉的冒出来,他非常痛苦,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他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旧神教而生的,也愿意为了她而死。”

他每晚都会独自一人跪在上神石像面前,祈求上神让这个声音停下来,可相反,这个声音越发响亮,唯有当他诵背圣约之时才会获得片刻宁静。

也许自己真的是罪人吧,也许这就是上神对自己的惩罚吧……

蓝恩死了,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如同一片枯叶随风凋零,手中的圆环项链散了一地,但这一次他不后悔,也许此生身处地狱,可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仍愿点亮烛火,驱散黑暗,即便一分钟前,他差点亲手熄灭了手中的烛火……

一轮箭雨过后,教堂内一片狼藉,火苗肆意燎动蔓延,很快周围的木桌椅和窗帘都开始燃烧,滚滚浓烟弥漫,蓝恩神父双手撑着地面,如同最坚实的盾挡在了她面前,哪怕被箭矢贯穿也没有倒下,月小萌怔怔的躺在地上全身全都被鲜血渗透,她失神的盯着教堂的壁顶的壁画,那是圣约第十八章第三十二节的故事。

洪水滔天,上神立于船头,他如此说道“洪水为恶之劫,良善之人若遇危险,心中祷告,我必乘舟而至。”

对错难分·破碎篇

滚滚浓烟遮掩了视线,月小萌不住的咳嗽,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挣扎着从蓝恩身下爬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变故别说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就算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恐怕也要被吓傻,她环顾四周,皆是浓烟迷眼,烈火飞快蔓延,空气愈发灼热,月小萌紧紧捂着口鼻,却不知该往哪走。

叮铃……叮铃……

忽然,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一缕凉意拂过,夹杂着细雨的寒风冲散了眼前的浓烟,月小萌已经热的有些神志不清,本能驱使她循着风铃声走去,丝丝清凉感扑面而来,驱散了灼热的空气,月小萌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窗口爬了出去,她无力的摔在了地上。

最后所见,唯有蒙蒙细雨和一把阻隔风雨的黑伞。

……

熊熊烈火吞没了教堂,教堂外的空地上站满了士兵,他们手持长矛弓箭,为首的是一名金发中年男人,他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黑色金边礼帽上点缀着一簇绒毛,左手拄着镶嵌宝石的褐色拐杖,右手轻轻搭在一位金发少年的肩膀上,仆人毕恭毕敬的撑着伞,即便雨水早已打湿了她们的背也不曾将伞朝后移上半分。

“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杀人很有意思吗?”金发少年转过头一脸不解的看着父亲。

“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无非他们恰好该死,而我恰好有能力杀掉他们,亚洛斯,我希望你看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不要总是发问,试着自己去思考。”金发中年男子平静如水的说道,他那深褐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熊熊火光。

“是因为叶北殿下与教宗关系恶化?”亚洛斯思索了一会说道。

“三位皇子之中,叶北殿下是陛下的私生子,按理说他根本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他出生以来,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过,皇后刻薄,兄弟欺辱,群臣冷眼,陛下视若无睹,但叶北殿下却从不发作,面对屈辱他一一忍了下来,暗地里培养势力,笼络各大家族,待到羽翼初成,崭露头角之时,北叶国与他而言就彻底成了地狱,兄弟要杀他,皇后要杀他,就连那些支持另外两位殿下的臣子也要杀他,但他活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金发中年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逐渐被大雨扑灭的火焰。

“因为他的老师是湫,没有人能当着湫的面杀掉他的弟子,也没有人愿意明目张胆的得罪湫。”亚洛斯耸了耸肩说道。

“不可否认,叶北为了拜湫为老师,的确费劲了心机,为得就是希望能借助湫在人族的威望来保护自己,可据我所知,湫从来就没有出手保护过叶北哪怕一次,叶北之所以能活下来,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天赋异禀,灵武一道上学有所成,但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心狠手辣,喜怒哀乐不显于人前,多疑猜忌,哪怕是自己的亲手培养的下属,一个聪明绝顶,心机深沉的人,又怎么会死在那些蠢货手里。”

金发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北叶国的局势逐渐明朗,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的说这种话,叶北殿下连旧神教都敢动,可想而知他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低谷则隐忍装傻,待到锋芒毕露之时,出手便是雷霆万钧,斩草除根,这种人是不可能会输给那两个蠢货的。

“只是因为没有得到教宗公开支持,他便要旧神教万劫不复?父亲大人,如此残忍的一个人,真的值得我们效忠吗?”

亚洛斯望着在大雨中越烧越旺的教堂,火焰中此起彼伏的爆裂声在他听来就如同这个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让他很不舒服。

“叶北殿下虽然对旧神教出手,但他的本意是逼教宗就范,不是真的为了赶尽杀绝,可惜,世事岂会尽遂人愿,唯有手握残忍,才有资格施以仁慈。”金发男子淡然说道。

“罗根大人,抓到几个小鬼,您打算怎么处置?”

不远处走来三个士兵,他们手持长矛驱赶着二十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亚洛斯面色阴郁的看向父亲,心口愈发气闷,他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问道“父亲大人,您要干什么?”

“德兰女士,这些孩子你认识吗?”

罗根伯爵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女人,她穿着修女黑袍,孤零零的站在雨中身子止不住的发抖,神情呆滞的看着被烈火吞没的教堂,周围的士兵都下意识远离着她,不时投去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即便他们都明白,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背叛了蓝恩,他们很可能会全都死在这。

德兰修女看见那群孩子先是一阵惊喜,可当她看清那群孩子在钢矛下惊恐惨白的模样时,她几乎崩溃的朝罗根冲去,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是绝望,更是茫然无措,罗根身前的卫兵立刻拦住了这个发疯的女人,钢铁所铸的刀剑架在她的身前,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你明明答应过我会放了孩子们的!”德兰修女颤抖着声音质问着罗根,她的双手死死抓着拦在身前的利刃,血混着雨水如同小溪一样滴落下来。

“哦?我……答应过吗?不对吧,我答应的是把这些孩子从蓝恩手里救出来,不至于死在邪术下,可我从来就没说过要放了他们,其实你没必要内疚,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只会死更多的人,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教蓝恩邪术的人究竟是谁,如果你告诉我的话,也许我会放过这些孩子们也说不定。”

“你个骗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刚才明明就是打算把教堂里的所有人都杀了!是我的错,我该相信蓝恩的,我明明就知道他不会真的这么做……”

罗根伯爵的笑容在德兰眼中是如此的可憎,可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连接近半步都做不到,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德兰修女颓然跌坐在了地上,她明明只是想保护这些孩子,可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

“亚洛斯,看到了吗?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在后悔,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她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可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判断对错的依据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情,只要出现半点不顺心,她就恨不得时间倒退,将一切推倒重来,所以即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错,而且会错的更离谱,这一类人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罗根伯爵微笑着看向亚洛斯。

“蠢货。”亚洛斯厌恶的瞥了一眼德兰修女。

“实在抱歉德兰女士,我的耐心有限,没时间欣赏你自怨自艾,告诉我,那个教蓝恩邪术的人究竟是谁?他在哪?当然,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罗根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他越过卫兵的保护,走到德兰修女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身后撑伞的仆人连忙跟了上去。

“……”

德兰修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也很想知道那个教唆蓝恩的人究竟是谁,可那天晚上她只听见了蓝恩屋内的对话声,那个人的声音非常中性,听不出是男是女,但她至今都记得蓝恩说的那句话“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哪怕下地狱!”

她不敢冲进去指责蓝恩,因为过度害怕她悄悄的回了房间,第二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者是教堂,是蓝恩的报复,另一者是孩子的命,是她一直以来信仰的善,所以她义无反顾的背叛了蓝恩,做着认为正确的事,哪怕蓝恩在得知有人要对教堂下手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告知了所有的神职人员以及常来的信徒……

“看来你不知道,算了,区区一名灵士又能改变什么?把他们都带回去,我给你们一天时间,问清楚他们的父母是谁,家在哪?哦对了,两位有什么建议或主意,尽管里提出来。”

话音未落,那被烧蚀殆尽的教堂轰然倾塌,原本看似要熄灭的火焰再度冲天而起,火星四溅,但片刻之后,它便彻底被雨水浇透了,周围的士兵连忙退了开去,这刺鼻的浓烟实在太过熏人,即便风雨交加也难以将其驱散。

“旧神教以诡论操纵人心,妄图推崇神权至上,根本就是邪教,罗根大人,旭阳国圣教的例子仍在眼前,我们决不能重蹈覆辙,您无需顾虑,镇子上但凡与旧神教有瓜葛的任您处置。”

镇长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毕竟他几天前从罗根的口中得知了叶北与教宗交恶的消息,便开始严禁镇子上的人与教堂来往,他这么做一则是为了保护镇民,二则是做给罗根看。

“罗根大人,我……我不是反对您的做法,只是我们村子的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什么神权,什么诡论,他们把孩子送到教堂无非是没时间管……”

村长紧张的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他自然没办法像镇长一样说的大义凛然,甜水村半数以上的村民白天非常忙碌,所以都会讲孩子们送来教堂,这句任您处置,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嗯?”

罗根伯爵瞥了他一眼,村长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原本想好的措辞忘得一干二净,无奈的说道“没什么……”

“我会把他们送回家人身边的,不用担心,我可从没说过要处置他们,真正的刽子手不是我,是蓝恩,是旧神教,你说呢?”罗根伯爵取过仆人手中的雨伞,不紧不慢的走过村长身旁,平静如水的声音比这片暗沉天空更加阴冷。

胜负如何·破碎篇

梅林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下来,他吃力的扶着陷入幻境的月小萌,将她平放在地上,右手凭虚而画,灵阵才勾勒出来便逐渐黯淡,此时他才尴尬的发现自己仅剩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再施展任何咒术。()

萧殊瞥了一眼他所绘的灵阵,催动元力,唯见一道淡蓝色光圈自地面升起,悄无声息的将月小萌包裹其中,他对着梅林说道“这么说是你救了她,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当然不是巧合,当时叶北明面上虽不曾表露,但私底下已经开始针对旧神教,他希望能逼教宗就范,许多与世无争的教堂遭了无妄之灾,罗根伯爵也不是真的为了种什么甘葡,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追查一件事,此事干系重大,所以当时我也是同行者之一,只是我没想到他的手段会如此极端,为了查出真相,不惜……”

那天罗根伯爵将这些孩子全送了回去,不过在送回去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命人将废墟中的圆环项链捡了出来,亲手戴替那些孩子们戴上,他如此说道“都回家去吧,愿上神保佑你们。”

梅林至今都难以忘怀那一日甜水村的惨状,与世无争,自给自足,最终却落得一个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之景,活下来的人那天侥幸离开了村子,不过也是寥寥无几,耕田已经无法在种植任何农作物,甜水村的地形被彻底破坏了,随处可见直径几十米的大坑,环海之水倒灌,使得他们引以为傲的水源变得咸腥无比,别说住人了,哪怕走路都显得困难无比,甜水村自此便彻底消失了。

正如罗根伯爵所言,杀人的不是他,而是蓝恩,是旧神教,是附带着无名邪术的圆环项链毁灭了甜水村,那股恐怖的破坏力几乎将甜水村夷平了。

引动咒术的人正是罗根伯爵手下的一名灵士,至于他究竟是如何引动咒术的不得而知,梅林碍于身份,无法出手阻止,事实上他也没空理会,救下月小萌已是破例,相比这一个小村子的存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追查。

自那天起,月小萌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每天呆呆坐在窗口,看着贝壳风铃随风摇晃,似乎眼前的并不是贝壳,而是她的父亲,母亲,以及……蓝恩老师。

梅林打算施咒抽离这个可怜孩子的记忆,这是最好的方法,却也是最残忍的方法,可当他打算施咒之时,月小萌仿佛知道他想做什么似得,她依旧怔怔的看着风铃,也不知是在对梅林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忘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是她对醒来后梅林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整整两年内的唯一一句话。

这些年,月小萌的性格也渐渐开朗了许多,这其中有梅林开导的原因,也有灵宛环境影响的关系,当年那个阴郁沉默的小女孩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话多,腹黑,被学生誉为表面萝莉,内心魔鬼的女老师,但这只是人前的一面,月小萌其实从未忘记,也从未放下过,她拼命想办法赚钱,学习灵道,不择手段的拓展人脉关系,为得不仅仅是钱和权,更是为了融入北叶国的权贵圈子,查清楚当年一事的真相。

怎么可能放得下?

她亲手替父亲戴上的项链,最终却害死了父母,那句上神保佑是如此的讽刺,别人看不出来,但与月小萌相处了二十余年的梅林却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他也很欣慰了,不管月小萌私底下在做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每天心如死灰,行尸走肉来得强,只要性命无虞,他不会插手干涉。

萧殊听罢沉默了良久,他忽然冷笑道“当权者总说牺牲在所难免,可若被牺牲的是他们自己,也不知是否还能如此自然的说出这种话?说到底,在置身事外的棋手眼中,无论棋局如何激烈,死伤多少,对他们而言皆是不痛不痒,冷眼旁观罢了,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岂非可笑?”

“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叶北覆灭旧神教的手段犹在眼前,可今日又如何呢?叶北之子叶月却重建旧神教,扶持神权,所谓胜负谁又说得清?”梅林闻言不禁感慨道。

“先解除咒术找个地方恢复,否则再这么下去,等你灵核碎裂,我也帮不了你。”

梅林点了点头,他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左手凭虚一推一引,不远处四道白芒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了夜空之中,他身为圣灵士对自己的状态了如指掌,方才施咒困住了月小萌,他彻底到了极限,灵核已经开始呈现不稳之态,四灵幻界反噬之下更是幻象丛生,即便萧殊不说,他其实也支撑不下去了。

咒术才解除,梅林体内的灵力顿时乱做一团,原本为了支撑四灵幻界,他吸收灵力的速度也达到了极限,几乎没有进行转化,完全靠着圣灵士强横的灵核硬撑到现在,天地灵力就好比浑浊的雨水,若只是寻常咒术,平日里累积的灵力和转化速度便足够应付了,但因为四灵幻界的特殊性,导致梅林转化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单纯吸收灵力的速度自然要快上许多,却也会使灵核承受巨大的压力。

解除咒术之后,这些多余杂乱的灵力失去了方向,梅林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奈何松了劲,一时间没能承受住,庞杂的灵力几乎要透体而出,他一言不发的调和着体内灵力,脸色却越来越差,由红转青,由青转白,足下裂纹横生,恐怖的灵压以他为中心,宛如狂涛怒浪朝四周卷席而去。

萧殊身形岿然不动,他催动元力,右手如剑,瞬息破开灵压,竟是直接贯穿了梅林的肩头,可奇特的是伤口处不见鲜血,梅林先是惊愕,随即便明白了萧殊的用意,他竭尽所能牵引体内灵力,配合萧殊将其推向肩头伤口处。

灵核枯竭是一回事,吸收大量灵力导致彼此冲突,致使灵力在体内肆虐,难以压制又是另一回事,短时间内转化吸收如此庞杂的灵力,且不说梅林做不到,灵核也无法承受,他必须将其释放出去,但此刻身处灵宛,若是以咒术将其消耗掉的话,必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故此他原本打算离开灵宛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奈何压抑灵力对身体造成的破坏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萧殊一眼就看穿了梅林的处境,与其等灵力撕裂身体,不如主动撕开一个口子,将其牵引出来。

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在梅林的右肩,宛如一只灌满了水的袋子肿的吓人,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右手和身体相连的不再是肩膀,而是一颗隐散红光的肉球,它紧紧裹着萧殊的手腕,肿胀感和麻木充斥着整条右手,梅林强忍着痛楚,还在不断的将灵力牵引之右肩,若非施展四灵幻界耗尽灵力,他有的是办法,奈何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萧殊了。

“忍着点。”萧殊猛地抽出的右手,沛然灵力宛如激流自梅林肩头涌出,他肩头肿起的肉球开始迅速缩小,不出片刻灵力在萧殊的牵引下尽数排出,化作半米大小的光球悬于萧殊掌心。

“小……心……”

足以支撑四灵幻界困住近百人的灵力何其庞大,可梅林话还没说完,却见这股灵力犹如没入大海的溪流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萧殊的右手,连个响声都没有。

“唉,现在你知道为何鬼道渊不惜代价也要占夺虚灵界了吧,此界灵力何其澄澈,不染污浊,不生死气,比之登仙道的福地洞天,灵脉仙境也不遑多让,实在可惜,若非灵尊亲手封禁,虚灵界绝不会是眼下这幅模样。”

素问剑悬于萧殊内丹之上,灵力入体自然是瞒不过他,如果说心性和资质决定了修者的上下限,那么天地灵力便是土壤和水,心境再高,资质再强,若是没有土壤和水,修者也很难成长,故此凡尘境开天门,渡劫飞升是修者最难过的一关,而虚灵界所蕴含的天地灵力极其浑厚澄澈,没有半点污浊之气,若是能在此界修行必然事半功倍,当然前提是灵尊解除封禁。

“啊?”素问这番话,蝶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哈哈,小女娃不懂了吧,这样吧,你唤我一声老师,我就好好给你上一课。”

“那……我叫您一声老师,您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好几天没有离开萧殊的识海,蝶每日都在体悟剑道,实在太过枯燥乏味了些,萧殊又不擅长聊天,素问正好的到来正好让蝶有了一个聊天的对象。

“……好,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

素问陪珩玉沉眠了千万年,到头来却是亲眼看着珩玉魂散道消,仙剑道兵本是无情之物,所谓剑魄也不过是在珩玉元神淬炼之下生出一道灵罢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初生之时比凡人更不如,非生非死,无情无欲无心,身为剑阁十二宫瑶光之主的元神道剑,他思考最多的问题并不是如何斩妖除魔,而是自己为什么会存在。

雌雄生子乃是天地自然之理,意义在于繁衍后代,仙魔虽凌驾凡尘俗世,但如果想的话亦可诞子,故此就有了道侣这个说法,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们能哭,能笑,真真正正的活在天地之间,可自己算什么?

斩妖除魔的仙剑?

剑阁十二宫瑶光之主的元神道剑?

亦或只是一把无血无肉,不知冷暖的仙剑?

仙人若困于心,便会偏激入魔,仙剑亦是如此,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不可能忘记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寻之不得·破碎篇

“呼……呼……”

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夜色下的北风城万籁俱寂,昏黄的灯光将蔷薇影子拉的狭长,她的气息非常急促,汗水滑入眼角,酸涩刺痛的感觉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长时间的剧烈奔跑几乎耗尽了体力,但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找不到……

还是找不到……

朝东一直走?

她已经照萧殊说的做了,也问了沿路的人以及卫兵,可得到的答复出奇的一致,他们从没见过墨秋年,想想也是,这个时间灵宛是绝对不会允许学生外出的。

难道说他已经乘灵导车站离开北风城了?

这也不可能,灵导车虽然二十四小时运转,但最近北风城处于敏感时期,墨秋年想要离开的话肯定会被查身份,而在北风城他只有一个合法身份,那就是灵宛的学生,白天或许会放行,但这个时间绝对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去了车站,那么非但不可能顺利离开,反而会被卫兵带回灵宛。

“美丽的女士,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急切,不妨告诉我,也许我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数名卫兵拦在蔷薇身前,他们一个个的身材高大,穿着厚重的铠甲以及覆盖了整张脸的头盔,连成片的影子仿若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为首的卫兵将手中钢剑收回鞘中,他走到蔷薇面前,取下了头盔,金发碧眸,俊朗的面容上虽然有一道十分违和的刀疤,却是让他更显魅力。

铁卫军?

蔷薇心里一惊,她虽然没有什么贵族头衔,但她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帝国骑士,故此她能认出这些卫兵铠甲上雕刻的叶纹盾章,但这也是她最奇怪的地方,即便北风城近期敏感,却也不至于让铁卫军半夜来巡逻吧?

铁卫军只听令于持有叶纹盾章的人,现如今叶纹盾章的持有者正是叶月,他怎么可能指挥铁卫军来巡街,这明显说不通,蔷薇很快镇定了下来,她不动声色的浅笑道“没什么大事,我的一个学生走丢了,这点小事不敢劳烦铁卫军。”

“詹姆斯,叫我詹姆斯就可以了,你的学生?这么说你是灵宛的老师,奇怪了,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灵宛不会允许学生外出,你的学生究竟怎么才能避开巡查,离开灵宛,然后成为你口中的走丢?嗯……走丢这个词恐怕用的不太妥当,他应是逃走的吧?”

詹姆斯的笑容与他那尖锐刻薄的言辞呈现出明显的反差,蔷薇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她想反驳,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说实话显然不妥,撒谎的话她又怕被看出破绽,反倒越描越黑。

“没话说了?那看来是我猜对了,你的衣着以及手上戴着的戒指,证明你的确是灵宛的老师,那么问题就在你的学生身上,他为什么要逃走?”詹姆斯意味深长的笑着“据我所知,灵宛对学生的要求非常严厉,每个月都有学生被开除学籍,按理说他如果只是为了离开灵宛的话,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随便犯点错被开除就行了,美丽的女士,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说了不用你管,你这么喜欢猜的话,就慢慢猜吧,我没空陪你。”

蔷薇被他说得心里逐渐烦躁,她实在没心情陪这个詹姆斯玩猜谜游戏,可当她打算离开之时,两名卫兵举起长矛拦在了她的身前,同时另外几名士兵默契的堵住了蔷薇的后路,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让她离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警告你詹姆斯,就算你是铁卫军也没有权利拦我,给我让开!”

蔷薇眼神逐渐冰冷,若换做平时她或许不会这么强硬,但现在不行,担忧早已成了焦急和不安,她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什么都不做,更没时间陪这些人猜谜。

“呵……我没权利?难怪总有人说灵宛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看来的确如此,这位女士,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铁卫军直属陛下,我们的行动和选择皆是陛下授命,我没有权利,难道陛下也没有权利吗?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就放你过去,如何?”

詹姆斯似笑非笑的看着蔷薇,他这番话的用意简直不能更明显了,如果蔷薇敢点头,那么只有两个结果,第一,灵宛与皇室直接决裂,第二,蔷薇被灵宛开除,撇清关系,失去灵宛老师身份之后,以她今晚的言论,下场不是被牢狱囚禁至死,便是被直接处死。

“你……”

蔷薇咬着嘴唇面色铁青,淡红色灵力宛如萤火汇聚在她周身,忽然一缕长发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眸,蔷薇深深的呼了口气,紧握的手逐渐松了开来,她不傻,詹姆斯这种明显的激将法还看得出来,在北风城,铁卫军代表王权,哪怕你贵为公爵,若是敢对铁卫军动手,便是公然挑衅王权。

蔷薇还没有傻到觉得叶月会放过自己,这位她从未见过面的学生有着区别于同龄人的冷血和残忍,他能慑服诸侯,稳住风雨飘摇的北叶国,顺势联合六国,以复仇为由共伐南玉,而最让蔷薇难以接受的是,叶月居然亲自下令通缉曾经救了他的萧殊,萧殊尚且如此,遑论她这位名义上的老师了。

况且铁卫军的考核极其苛刻,训练更是被人称作非人的折磨,无论是意志还是体能,灵武境界还是对敌经验,皆属于一流水准,若是正面对敌,他们足以媲美寻常军队两倍的数量,也正是如此,他们才能成为君王手中的剑,区区大灵士境界的蔷薇想要与眼前这些铁卫军对抗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距离如此之近,真要动起手来,下一秒她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真是抱歉,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与你相遇,可惜,不是我有意要为难你,但今晚,谁都不能离开贵族区,如果你的学生真的在这一片平民区的话,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向你保证,如果我看到他的话,肯定将他安全带回灵宛,况且现在是非常时期,陛下已经颁布了宵禁令,按理说我有权将你抓起来,但念在你是初犯,且有原因,就不追究了,所以……请回吧。”

詹姆斯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他冲包围在蔷薇前后的铁卫军挥了挥手,他们当即放下了长矛,整齐有序的站到了詹姆斯身后,詹姆斯无奈的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萧殊怎么还不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铁卫军都出动了,肯定出了什么事,秋年如果真的在这片地方,万一遇上什么危险……

“……我可以离开,不过你要告诉我,这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要你告诉我,我立刻就走。”蔷薇仍不死心的问道。

詹姆斯转身看向东边的平民区,他微笑着说道“抓一条不知死活的鱼,顺便清理一下北风城角落的污垢,今晚收网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鱼?你这话什么意思?”

蔷薇闻言不禁蹙眉,抓鱼她尚能理解为抓罪犯,可如果只是单纯的抓罪犯,应该还用不着出动铁卫军的,寻常士兵就足够了,至于后面那句清理北风城,她就无法理解了。

“抱歉,我只能说这么多,还请你谅解,哈哈,瞧我这脑袋,聊了这么久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詹姆斯刻意收敛了自己那久经战场的戾气,毕竟单从长相来看的话,蔷薇可比那些浓妆艳抹的贵族小姐漂亮的多,他对蔷薇还是很有好感的,日常训练和任务本就繁重辛苦,况且讨伐南玉在即,铁卫军不一定就能留守北风城,若是叶月效仿叶北,亲自率军出征的话,那么他们也必须跟随。

南玉国不是什么蝼蚁小国,它能被列为三大帝国之一,绝不仅仅是因为面积大而已,虽是六国共伐,但他知道此战非常艰难,真要上了战场,不管你个人实力多强,也只是百万分之一罢了,左右战局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想法,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也许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

害怕吗?

扪心自问,自从加入铁卫军以来詹姆斯还从没有怕过,若说铁卫军是帝王手中的剑,那么他们便是这柄剑的剑魂,无所畏惧,残忍冷血,唯有如此剑锋所指才能所向披靡。

可不怕归不怕,他却心有不甘,这辈子能加入铁卫军,成为百夫长是他引以为豪的荣耀,他上过战场,杀敌近千,浑身上下狰狞的疤痕是他最真实的写照,奈何这份荣耀却无人分享,父母早已去世,虽然说无牵无挂,可总觉得人生少了点什么。

究竟少了些什么?

是女人吗?

不,以他的身份,女人投怀送抱是常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毕竟铁卫军百夫长的身份属于贵族阶层,如果运气好,四十岁左右还活着的话,他就能顺理成章的以年纪大了作为理由,申请退出铁卫军,到那个时候,封地也许不一定会有,但混个贵族头衔肯定没问题,钱和权一样都不会少,生活比一些小贵族强的多。

他真正渴求的是一个能够与之共度余生,能够分享喜怒哀乐,当他垂垂老矣,再没有力气挥剑之时,依旧陪在身边,愿意听他叙述一生的人。

潜入其中·破碎篇

不过话又说回来,詹姆斯虽然长的高大英俊,实力也不弱,可蔷薇对他却半点好感也没有,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这么会分析,那自己猜咯。”

詹姆斯干笑了两声,他望着蔷薇离去的背影,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奉命行事这四个字不知道让他得罪了多少人,但纪律就是纪律,即便蔷薇再漂亮十倍,他也绝不可能通融,今晚,只要是住在贵族区的人,谁都别想踏入此地一步。

……

蔷薇没有走远,她顺着贵族区与平民区的交界线绕了一大圈,试图偷偷溜进去,詹姆斯的那番话非但没有让她安心,反而更加担忧墨秋年的安危,但很可惜,交界线每隔十米就有铁卫军把守,想要不被人发现进入平民区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她的灵道境界能够在这个时候突破,迈入灵导士境界,如此便能施展高阶土灵咒术,从地下或空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平民区。

她最终还是绕了回来,偷偷摸摸躲在阴影处,一直盯着詹姆斯等人,希望他们能够松懈片刻,哪怕去解个手也好,奈何詹姆斯这群人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即便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依旧如雕像般站着一动不动,蔷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只得放弃这个办法。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这么晚了,在这看什么呢?”

蔷薇被吓得浑身一颤,她急忙捂住了嘴,第一反应是萧殊来了,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没有人会冒着被抓进牢狱的风险出来闲逛,除了萧殊不作他想。

可……为什么是女人的声音?

蔷薇强自镇定的转过身子,此时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眼前站着的人并不是萧殊,她穿着旧神教的修女衣袍,右手提着一盏明晃晃的油灯,蔷薇一时间顾不得其他,急忙将她拽到巷子深处,生怕被不远处的铁卫军看见。

“……”

油灯的光虽然算不上有多明亮,但对于适应了黑暗的蔷薇来说却还是有些刺眼,她花了好一会时间才勉强看清眼前这位修女的长相,这一瞬间,蔷薇几乎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金发碧眸,身材高挑,看得出来她没有做什么打扮,可即便如此,她的容貌依旧令人惊艳,但这绝不是妖艳媚俗的美,而是一种超凡脱俗,令人不忍亵渎的圣洁之美。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种地方可是很危险的呢。”修女浅笑着问道,犹如清泉澄澈的眸子弯成月牙状,笑容中透着亲切和关心。

“你不也是一样。”

蔷薇本打算反驳说自己好歹也是大灵士,普通人还奈何不了自己,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让她长了个心眼,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如詹姆斯所言,北风城处于宵禁阶段,这是全城都知道的事,除非像她一样有不得不外出的理由,而眼前这个女人一看就知道是旧神教的修女,按理说现在王权与神权是合作状态,一位修女敢在宵禁时段外出是极为不合理的事。

“我吗?”

修女闻言不禁失笑,她将油灯平举到蔷薇面前,明黄色的灯火映着两人的脸庞,她若有所思问道“人都是自私的,谁会甘愿做一个提灯人,无论你替多少人照亮前路,感谢听多了也是会厌倦了,说到底,谁会回头看你一眼呢,油尽灯灭之时,又有谁会想起曾经替他照亮黑暗的提灯人,身为灵宛老师,你是否也感同身受?”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

蔷薇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正常沟通的能力,怎么每个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不明所以,不知所云。

“没什么,你是不是想去东边的平民区,我正好也有一些事要办,一起吗?”

不等蔷薇说话,修女放下了油灯,自顾自拉着蔷薇的手朝外走去,蔷薇急忙说道“你疯了!?那边有铁卫军把守,他们不会允许我们进去的。”

修女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了蔷薇一眼,她松开了蔷薇的手说道“也是,那咱们就避开铁卫军好了。”

疯子?

蔷薇脑海中不由的冒出两个字,也只有疯子才会做出刚才这种举动,明知道现在处于宵禁,还敢往铁卫军那个方向走,避开铁卫军?说的轻巧,每隔十米都有铁卫军把守,想要避开简直是痴人说梦。

“怎么避开?”蔷薇虽然不太信,但心底还是抱着那么一丝期望,也许她真的能做到也说不定。

“你不是灵法士吗?既然正面没办法进去的话,就用其他办法,比如咒术,从地下或从高空都可以进入其中,铁卫军以灵武士为主,打仗是很厉害,可他们却没有灵法士那般对灵力波动的敏感,为什么不试试看?”修女神态自若,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这种行为一旦被铁卫军抓到的下场是什么。

“可是……”

蔷薇欲言又止,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了,使用咒术自然是可行的,但问题在于,无论是御空飞行的咒术还是遁地潜行的咒术,皆是在七阶以上,她纵然知道咒术原理,但自身灵力已经决定了她不可能成功施展高阶咒术,越阶施展的失败率极高,而且对灵核的负担大的难以想象,稍有不慎的话,也许会对灵核造成不可逆的损害,终生止步于大灵士。

“可是你对灵力的控制太差,不足以维持灵阵的需求,所以无法施展高阶咒术?”修女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到底是谁?”

修女一针见血的点出了蔷薇的难处,蔷薇面色不禁凝重起来,能够一眼看穿她灵道境界的人实力起码在灵导士及以上,可就在不久前,旧神教在北风城的地位还处于最底层,背负难以洗刷的屈辱,别正常的工作都找不到,活都活不下去了,偏偏这个修女不但懂灵道,甚至境界比自己还要高的多。

难道说……

蔷薇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名字,那就是现任的旧神教教宗,赫茜。

“旧神教的修女,上神卑微的侍奉者之一,与你相同的人,艾米莉亚。”艾米莉亚左手持灯,她右手在额头画了一个圈,微微弯身对蔷薇做了一个旧神教表示友好的礼仪。

“灵宛新任老师,蔷薇,那个……我能不能问一句,你去东边平民区干什么?”

艾米莉亚说的其实蔷薇一个字也不信,她早已经不再是两个月前被人拐走还帮人数钱的蔷薇了,现在的她多了一个心眼,不骗人,却也没那么容易被人骗了。

“奉教宗大人之命,代上神降罚,惩处罪人,送他们去七层地狱。”

艾米莉亚温柔的眸子中不见半分杀意,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换做别人听她说出这番话恐怕会忍不住失笑,但蔷薇却不由的浑身发毛,打了个激灵,能把杀人说的如此温柔,这股违和感让她一阵恶寒。

蔷薇本来打算追根究底问清楚艾米莉亚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灵道境界,可不知为何,当她与艾米莉亚对视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移开视线,脱口欲出的质问化作了沉默,她害怕了,可到底在害怕什么,蔷薇自己也说不上来。

“还没想到吗?五阶土灵咒,土流术,先化土为泥沼,四阶阳灵咒,光盾,六阶水灵咒,水龙术,灵法真正的精髓不在于破坏力如何巨大,而是咒术间的配合,只要使用得当,一些低阶咒术远比破坏力强大的高阶咒术要有用的多。”

艾米莉亚脚尖在地面上画着些什么,褐色灵力宛如墨汁般勾勒出三道相交的半圆,最后以中央三角形作为结点,蔷薇愣在了原地,嘴微微张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自她从灵宛毕业之后,其实就很少施展咒术了,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但她的思维已经不像学生时期那么活络,一时间的确想不到。

艾米莉亚所说的,所施展的咒术,蔷薇当初为了通过大灵士考核彻夜练习过,毕竟这些都是湫亲自审阅,最后被编纂进教科书的咒术,灵法系的任何一位老师,哪怕闭上眼睛,光是感应灵力流动的规律就能够分辨出来。

蔷薇自然也不例外,她当即明白了艾米莉亚的意思,这三种咒术彼此配合,说不定真的可行……

本就立于冰原之上的北风城最不缺乏的就是水灵力,片刻之后,一条巨大的水龙盘旋在蔷薇周身,此刻两人皆被笼罩在一层透明的光盾之中,蔷薇伸手一引,水龙当即将两人吞入腹中,猛地窜入那直径约有三丈泥沼之中,狭窄的泥沼坑,堪堪容的下龙身,待到龙尾没入其中,泥沼逐渐干枯,只留下一片裂纹。

“嗯?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詹姆斯侧头朝远处看去。

除他之外,其余铁卫军都戴着战盔,加上长时间守着一片空地,注意力略微有些分散,他们对视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

不择手段·破碎篇

毕竟是花了整整三年挖出来的通道,算是比较宽敞的,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挖的太深了些,以至于紧贴地下的冰层,通道内的温度常年保持在零下,没有必要的话,谁都不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待太长时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此前一直需要通过那个人的手段才能把奴隶运输出去,整整三年,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一觉睡着,再醒来已是身首异处。

灰狼松开木梯,右手一撑便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但下一刻他便拔出了腰间的钢刀,面色凝重的望向通道另一头。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寒气穿透铺着的石板一寸寸侵袭着灰狼的双腿,通道内因为寒气过盛,寻常火把油灯皆难以长时间照明,故此他特地布置了以灵力为源的小光球,每十米一组,上左右三颗,基本上照亮了整条通道,而且光球内刻有灵阵,虽然只是个小玩意,但就照明效果来说,远胜油灯火把,且不容易损坏,不过价格也是远胜。

故此灰狼一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他就知道出事了,他上去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而那个时候光球还是亮着的……

有两种可能,其一,的确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通道,而且在首领下去的瞬间就把他杀了,那这个人只有可能是从北风城外的冰原进来的,但通道的出口极为隐蔽,短时间内想要在白茫茫的冰原上找到其所在的位置,极为困难,除非有人泄密。

至于另一种可能,这也是灰狼最不想面对的,那就是灰蝎子方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已经动了杀心,通道内光球尽灭,大概是打算趁黑杀掉下来的所有人。

灰狼也分不清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他而言皆是九死一生,如果是第二种假设,那么灰蝎子实力再他之上,而如果是第一种的话,能杀掉灰蝎子的人,想要杀他恐怕也是易如反掌,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握着钢刀,将体内灵力催至极点,淡黄色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笼罩了全身。

一秒……

十秒……

一分钟……

眼前漆黑的通道仍是寂静无声,灰狼就这么僵硬的站在木涕下一动也不敢动,即便手脚都开始发麻,但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多年积累的经验告诉他,哪怕眨一下眼睛,都可能身首异处。

最可怕的不是迎面而来的刀剑,寂静无声的黑暗更具压迫感,灰狼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他几乎能听到出口方向传来的微弱风声,但这却是最为可怕的,因为除了细微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喘息声之外,他什么都听不见。

啪嗒……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灰狼的脸颊上……

钢刀斜劈而上,灰狼长得本就高大,钢刀更是足有一米三长短,势大力沉的一刀直接劈入了通道顶端的石壁之中,一时间火星四溅,灰狼借着细微火星的光芒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他曾经最为熟悉的脸,不过这张面孔现在已经被他这一刀劈成了两半,鲜血和脑浆几乎都被冻成了冰渣子,砸了他一脸。

灰蝎子?

糟了!

灰狼心知不妙,但他的刀却被深深的卡在了壁顶,倒不是他没办法抽出来,但抽出来的这段时间,恐怕已经够对方杀他十次了,他下意识松开了刀柄,身子朝后退去,但……

坚硬无比的墙壁却剥夺了他最后的生机,黑暗中,一缕寒风拂面而来,灰狼双目圆睁,全身肌肉紧绷,双手朝前探去,试图抓住那即将取他性命的利刃。

“还记的我教过你什么吗?”

锋利的剑刃擦着灰狼的脸颊没入了石壁之中,锐利的剑锋割裂了他的脸颊,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耳边传来的声音是如此陌生,但这种语气却是如此的熟悉,灰狼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看不清身前这个人的容貌,但灰狼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灰蝎子,这个人的声音和身高与他印象中的完全不符合,根本就是两个人,况且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灰蝎子的头被自己劈成了两半。

“我知道你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帮他们,我也知道你们私底下诸多不满,可是灰狼,你还记得我曾经救下你之后,教给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低沉的声音与灰蝎子大相径庭,但这熟悉的杀意,这令人心寒的漠然,如同初遇的那天,灰蝎子一人一刀杀屠尽了整个强盗村,共计一百零三个人,男女老少无一生还,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灰蝎子看向那些人的眼神,那根本不是看同类的眼神,更像是在看镜子上的灰尘,说是不屑都欠奉。

这也是多年来他不敢背叛灰蝎子的原因,哪怕刚才心爱的女人,兄弟都在劝他,可灰狼依旧不敢背叛,他甚至想到了已死赎罪,以此来换取娜塔莉等人的逃生。

“你忘了?”

冰冷的声音中多了一抹失望。

灰狼当然记得,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不可能会忘记那天灰蝎子杀光所有人之后,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人都会死,这是谁都逃不过的宿命,死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你想活的够久,那就要学会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是啊,人都会死,寿命有限,无论境界多高,**也有消亡的一天,就像他一样。”

灰蝎子冷笑着指了指自己,不,此刻站在灰狼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灰蝎子了,而是继夜鸦死后,初任铁卫军的首领灰鹰,他身上的盔甲已经支离破碎,许多扭曲变形的盔甲碎片深深的嵌在肉里,不过最为可怖的还是他那张脸,右眼珠子外凸,瞳孔缩的只剩下一个点,不断的转动着,仿佛在极力挣扎和抵抗着什么。

“你到底是谁!?”

灰狼借着通道上方木板投下来的细微光亮勉强看清了眼前灰蝎子此刻的容貌,哪怕经历过如此多的生死险境,他依旧被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灰鹰曾是铁卫军的副首领,剑舞者夜鸦的左右手,曾有人说铁卫军中灰鹰绝对有化魂灵武的实力,铁卫军中仅次于夜鸦,如此强横且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战士,居然就这么败在了灰蝎子手上,甚至被占据了身体。

“他很强,我能得手也正是因为他很强,化魂灵武何其自信,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孤身前来,一剑便要杀我,可惜啊,这具身体就这么废了,不然还真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灰蝎子咧嘴笑了笑,他歪着脖子将脸凑近到灰狼身前。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灰狼心中惊惧,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但他忘了自己根本无路可退,他以为自己不怕死,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当灰蝎子以这幅面孔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真的怕了……

“**终会消亡,这个世上唯有唯有精神永存,唯有灵魂不朽……”

“滚开!”

灰狼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压抑感,他猛地挥拳打在了灰蝎子的脸上,这一拳用尽了全力,直接将灰蝎子的头打的逆旋了一圈,脖子处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声响,可下一秒……

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支离破碎,恍如梦醒,又恍如跌入深渊,无力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灰狼缓缓朝后倒去,如有实质的黑暗仿佛沼泽般将他的身躯包裹,轻柔且深沉,如同睡前母亲在耳边的低语,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逐渐陷入混乱。

……

灰蝎子伸出右手捏了捏拳,疲倦的眼神中略带不满,灰狼终归年纪大了,身上有许多旧伤,实力也不过焚骨灵武而已,作为容器他并不满意,只是现在也没得挑,他今天破例连续施展了两次转生禁术,对精神的消耗大的难以想象,而且转生禁术正处于最后的实践阶段,副作用远不止如此。

灰蝎子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往常施展一次他就必须修养三四年,连续两次禁术算是彻底耗尽了他的精神,如果这个时候再出现一个人,他就真的无能为力了,不过他也很庆幸,无论是灰鹰还是灰狼都不曾注意到禁术施展的过程,念及此处,灰蝎子蹲下身子抹去了地面诡异的环形血痕。

“阿洛伊斯大人,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活下来去继续提供实验数据,待您复生归来,挥剑斩断枷锁之时,便是阶级覆灭之日,我会活下去……我一定会活下去……”

灰蝎子强忍剧烈的头痛缓缓顺着木梯爬了上去,无论多么不适,他都必须先离开这个地方,灰鹰的出现足以说明皇室或说旧神教早就注意到他们了,今日发生的种种,摆明了是收网的前兆,他绝对不能被旧神教的人抓到,死到是没关系,可转生术一旦泄露的话,组织这些年的努力很可能功亏一篑。

他要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直至救赎降临的那天……

嗜血之奴·破碎篇

吱呀……

铁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细缝,一名侍卫透过缝隙观察着门外的情况,北风城正值敏感时期,他们必须非常小心。

“罗素大人,近来叶月陛下颁布了宵禁令,而现在已经过了卫兵巡逻交接的时间,依照巡逻的路线和时间来看,原路返回恐怕不是个好主意,城东靠近城墙左侧有一条暗巷,从那边走,虽然绕远一些,但应该可以避开巡逻卫兵。”

带头的侍卫缓缓将铁门推开,右手紧握长剑将黑袍人护在身后,其余两名侍卫则一左一右站在黑袍人的两侧,他们丝毫没有因为屋外的安静而放松警惕,黑袍人的所作所为一旦被皇室发觉的话,他们也会被处于绞刑,无论是出于忠心还是出于自保,他们都必须保证黑袍人的安全。

“陛下?你还真当叶月是国王,实话告诉你们,自叶月继承帝位以来,他的所作所为背后皆有旧神教的影子,其实灰蝎子说的不错,赫茜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怕,我可以肯定叶月之所以变成这幅模样,背后必然有她的手段,否则一个不久前还毫无心机,什么都不懂的皇子怎么可能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从容自若?别跟我说什么受到打击,性格大变之类的废话,性格也许会变,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手段和城府绝非性格大变就能解释的。”

罗素面色阴沉的可怕,他今晚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此,还不是为了帮灰蝎子脱身,顺便洗脱自己的嫌疑,哪知道灰蝎子如此多疑,实在令他恼火,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真的出卖灰蝎子,否则以赫茜的手段,保不准会追根究底把自己也查出来,叶月近来疯狂清洗旧党势力,只要曾经犯过罪,哪怕罪行再小他也会死揪到底,轻则褫夺爵位,镣铐加身,重则直接处于绞刑,公爵以下无一例外,时至今日被处死的贵族已经多达十三位,其中四位伯爵,三位子爵,六位男爵,入狱更是多到数不过来。

美名其曰法不容情,惩戒敢于挑衅法典的罪人。

可谁会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杀鸡儆猴,警告那些手握兵马,在外有主城封地的各大家族老实一点,这群接近权利中心的人,有谁敢理直气壮的说一句,自己从没有犯过任何罪行?

庞大的家族和羽翼注定了他们说不出这句话,即便可以保证自己没有犯罪,可手下呢?子女呢?附属家族的人呢?真要追责起来谁能幸免?

单从叶月的态度来看,他如果真的要追查到底的话,各大家族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好在叶月很懂分寸,没有过分逼迫旧党权贵,他选择将牌留在了手里,牢牢握住各大家族罪行的证据,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御前议会已经成了形式,现如今还敢谏言的恐怕只有沐白学士一人而已。

罗素贵为侯爵,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势力遍布北风城,他这种人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危机意识极强,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绝不会亲自来见灰蝎子,半个月前他写信邀灰蝎子前来,自然不是为了谈什么合作,而是为了终止合作,顺便洗清嫌疑,否则被人抓住尾巴,下场绝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关上几年而已。

“您是说叶月虽然继承了帝位,但真正控制北叶国的人是旧神教的赫茜教宗?”侍卫小心翼翼的问道。

“也许吧,赫茜……赫茜……我在北风城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女人一出现就站在了叶月身旁,但你们也应该知道,叶月继位之前旧神教在北叶国是什么状况,那些所谓的修女甚至需要卖身赚钱才能勉强活下去,一个濒临死亡的教会凭什么让叶月出面扶持?又凭什么出现赫茜这种人物?叶北陛下当初为了打压旧神教花了不知道多少年,称帝之时才堪堪将神权彻底从民众心中抹除,他身为叶北的儿子,北叶国的新帝,说实话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扶持旧神教,即便他想依靠神权和信仰来帮助自己稳固王权,也没有必要选择被叶北亲手覆灭的旧神教,旧神教在北叶国的影响力早就消失了,况且这些年神权和王权争斗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多吗?除非……”

话未尽,他突然被左侧的侍卫猛地推了开去,罗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但还没等他缓过劲来,一个赤身**的男人双目赤红的扑在了他的身上,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的眼中毫无人性,唯有对食物的**,他一把掐住罗素的脖子,低头朝他的脸咬去。

“保护大人!”

寒光一闪,血柱冲天而起,血淋淋的人头径直落朝罗素落去,侍卫急忙拽起罗素,将他护在身后,挥剑抵挡这些已经失去了人性的奴隶,他急声道“大人咱们快走!”

这些奴隶没有武器,也不曾学过什么灵道,甚至还被铁链束缚,但他们足够疯狂,悍不畏死,哪怕同类死状再惨,他们也不会因此感到恐惧,事实恰恰相反,这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反倒让他们更加疯狂了,若非狭小的铁门限制,仅仅三个人还真难以抵挡数量如此之多的奴隶同时围攻。

三人护着罗素且战且退,不过他们也看出来了,这群‘野兽’的目标并似乎不仅仅局限于他们四个人而已,许多刚从铁门内窜出来的‘野兽’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四散开去,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该死的灰蝎子疯了吗!?”

罗素惊恐的看着那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奴隶消失在四面八方,这些毫无人性,饥肠辘辘的‘野兽’一旦冲进平民家中会是什么后果可想而知,恐怕就不仅仅是引来卫兵这么简单了,也许要不了多久,皇室就会派军队,比如铁卫军前来镇压,而最要命的是他们四个人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脱身。

“艾森你保护大人先走,我们殿后。”

艾森点了点头,他反手一剑将眼前的‘野兽’劈成两半,当即被腥臭的血浇了一身,但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也顾不得尊卑身份,他拽着罗素就朝城墙方向跑去。

不需要在顾及罗素的安全,剩下的两名侍卫全力催动灵核,灵力之下的剑刃更是锋利无匹,这些奴隶说到底只是失去理智的普通人,在两位全力出手的绝意灵武面前,即便一拥而上也会被尽数斩杀。

本就阴暗的街道上里转眼间堆满了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的肠子,碎骨,以及那被切成两半来不及闭眼的头颅,鲜血如溪水般在肮脏的地面上流淌着,浓烈的血腥味让这两名侍卫胃开始翻腾不已,挥剑的动作在变慢,躲闪也开始显得有些吃力,体力和灵力剧烈的消耗着,他们很清楚自己必须立刻撤离,否则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分钟他们就会被彻底撕碎。

“怎么还没完了,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安格斯额头已然见汗,他不住的喘着粗气,但呼入嘴里的却尽是血腥味和臭味,说到底他只是一名侍卫而已,哪里杀过这么多人,又哪里见过这么多的死人,他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有空废话浪费力气,还不如想想怎么脱身,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我就想不通了,他们明明就没有理智,怎么不吃了自己,非要跟咱们过不去!?”

亚尔林被二十多个人逼至墙边,体力逐渐耗尽的他已经无法再像一开始那样利落的挥剑了,修罗地狱般的景象换做别人恐怕非得被吓得肝胆俱裂不可,但眼前这群怪物却不知害怕为何物,他们的眼中只有食欲,只想把所见的一切活物塞进嘴里,甚至有一些人已经不再管他们两人,反而蹲下身子津津有味的开始吃那些残肢断臂。

“这种怪物也能叫奴隶!?这他妈谁敢买?”

安格斯现在可没空去帮亚尔林解围,他此刻已然是自顾不暇,每一次躲闪都会让他的身上多出许多伤口,血逐渐渗透了衣服,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这群‘野兽’的血,但已经无所谓了,他可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可问题在于他们已经被堵在了这条小街上。

满地的残肢断臂和血腥味让那些本已经离开的奴隶兜兜转转之后再次被吸引了回来,前后左右皆无出路,除非他们能直接飞出去,否则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说实话,我觉得咱俩死定了。”

亚尔林又一次从包围中杀了出来,但他的左手和肩膀已经被啃咬的不成样子了,这些‘野兽’下口实在太狠,他们总是连衣服带肉扯下去一整块,亚尔林现在面色白的吓人,疼痛,失血,体力和灵力几乎耗尽,即便他不想死,可眼前这种情况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别的办法能活下去。

他持剑半靠着粘稠的墙壁,望着蝗虫一样朝自己扑来的‘野兽’不禁摇头苦笑。

他低估了此处奴隶的数量,也低估了他们的疯狂程度。

谎言交织·破碎篇

莫约十分钟前。

灰狼的房间内,沉默压抑的气氛正如娜塔莉此刻的心情,她知道自己不该说那种话,可如果她不直截了当的摊牌,灰狼铁定会随灰蝎子离开,可惜她低估了灰狼的固执和忠诚。

灰虫子从床底下探出身子,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红木小匣,一边摇头苦笑道“算了吧,老大这个人就是这样,认定了的事谁都拉不回来,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他还是决定要跟首领离开,你也别瞎担心,老大又不是傻子,就算你刚才说的话首领全都听见了也没事,真要说起来,背叛的人是咱们,老大肯定没事的,咱们现在啊,分了钱就赶紧躲起来吧,首领动作一向很快,可千万别被抓回去了。”

娜塔莉不为所动,依旧沉默着,但另外两人已经走到了灰虫子面前,忠心是有价格的,毕竟这行买卖不是这么容易做的,一不小心连命都会搭上,这么多年以来,被抓起来处死的兄弟可不再少数,看得多了,早就萌生了离开的想法,今天这种结果算是最好的一种了,他们也懒的客气。

红木匣子外有一把小锁,不过这种锁在灰虫子眼里就和没有一样,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对准木匣的缝隙插了进去,稍一用力便将木匣给撬了开来,许是太过用力了些,匣内那枚晶莹剔透的戒指直接弹飞了出去,三人急忙伸手去抓却都抓了个空,戒指掉在地上之后沿着墙壁滚到了屋外。

“愣着干什么,找啊!”灰虫子恼怒的跑出了房间。

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不敢怠慢,谁知道这个灰虫子是不是故意把戒指扔出去,企图找到后直接逃走,毕竟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谁会信任谁呢?

随着三人离开,房间内只剩下了娜塔莉一人,她轻轻后仰躺在了床上,晶莹的泪珠渗透了面纱顺着眼角滑落,因为旧伤的关系,灰狼睡的床板很硬,几乎和直接睡地板没什么区别,就连靠垫的枕头都是实木的,明明有很多钱,却不知道该怎么花,除了运输奴隶之外,灰狼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好几次如果不是娜塔莉强行拽着灰狼外出,也许他会在这个鬼地方待到死也说不定,娜塔莉为此总是调侃他“有钱赚,没命花,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这么拼命干什么,首领又看不见。”

灰狼从来没有反驳过她,每次都是报以微笑,但如果娜塔莉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吝啬,无论是衣服也好,食物也罢,只要娜塔莉开口,他总是会托人买一大堆回来。

叮铃……叮铃……

娜塔莉伸手轻轻触碰着眼前的风铃,明明没有通风的窗户,可灰狼床的上方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铃,有些低的几乎抬头就会碰到,这与他给人的印象显得格格不入。

“嗯……起码看上去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好看多了。”

“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给你出的好主意,灰虫子对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他们几个人半夜总是偷偷出去赌钱,被我逮到了一次还不够?看来他们是把你也买通了,想要报复我对不对?”

“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摘了。”

“……行,你说好看就留着吧。”

好看不好看还在其次,不过起初那几天风铃声倒是听了个够,每次都是半夜里响个不停,灰狼块头大,睡觉的时候翻个身都会碰到风铃,哪怕隔着十米远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所以娜塔莉每次睡觉都会事先塞住耳朵,灰狼猜到分毫不差,床上挂风铃这件事的确是灰虫子他们怂恿娜塔莉这么做的。

至于他们给出的理由有也非常扯淡,谁都知道灰狼喜欢娜塔莉不是一天两天了,娜塔莉也是一样,奈何灰狼不善于表达感情,娜塔莉也不曾主动开口,两人的关系总是徘徊在友情与爱情之间,于是以灰虫子为首的一伙赌徒便开始了各种助攻,美名其曰是为了成全两人,但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搞一搞灰狼。

床上挂风铃正是其中之一。

“想要知道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爱你,单凭想象是不够的,你必须亲自验证,比如……嗯……有了,给他买两百个风铃挂在床上,他要是拒绝,那肯定是不爱你,仔细想想,老大如果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你的话,足以证明对他来说,你还没有正常的睡眠重要,这绝对不是无理取闹,这是对你们爱情的考验,相信我没错的,我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你们这些人加起来还要多的多。”自诩爱情经验丰富的灰虫子如此说道。

于是这些风铃名正言顺的被挂在了灰狼的床上。

叮铃……叮铃……

风铃在娜塔莎的触碰下轻轻晃动着,清脆的响声驱散了些许屋内的沉闷,却驱不散她心中的茫然,一直以来她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可从来不曾想过离开之后该去哪里?该去做些什么?

这些本来都不是问题,只要能远离这种生活,只要能陪着灰狼,做什么她都不在乎,可现在……

“这么出神,在想些什么?”

好熟悉的声音,应该是幻听吧……

“灰虫子他们去哪了?”

灰蝎子斜靠在墙壁上,他现在的模样可谓惨不忍睹,全身都是伤痕,血彻底渗透了衣服,面色异常难看,不过在娜塔莉面前,他仍旧保持微笑,他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处境,旧神教今晚必然会对他们出手,想必外面已经被军队彻底封锁,以他现在的状况想要从北风城逃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们绝对猜不到灰鹰这么快就死在了自己手上,这应该能争取一些时间。

又一次听到了灰狼的声音,娜塔莉终于不再怀疑,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两人正巧对上了视线,灰蝎子踉踉跄跄的冲到娜塔莉身前,紧紧将她拥入怀里,低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首领对你出手了?”

娜塔莉情绪大起大落,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连忙挣脱了灰蝎子的怀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靠墙的柜子边,这里堆积了许多日常备用的伤药以及绷带。

“没时间了,灰虫子人呢?”灰蝎子冲娜塔莉摇了摇头,他的伤势虽然触目惊心,但毕竟是为了演戏,自然没有什么致命伤,他现在可没时间浪费。

“怎么就没时间了!?再不止血的话你会死的知不知道!”娜塔莉顿时无名火起,她的声音猛然间提高了好几度,情绪显然到了崩溃边缘。

灰蝎子显然没料到娜塔莉的反应,就在他发愣的功夫,娜塔莉已然从柜子里取出了药和绷带,灰蝎子正打算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扮演的是灰狼,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娜塔莉,恐怕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念及此处,灰蝎子不再说话,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有些刻意的注视着替自己上药包扎的娜塔莉,试图想表现出深情的模样,但很可惜,他这一辈子就没有体会过爱情,这种拙劣的演技反倒引起了娜塔莉的疑惑,她有些不自在的问道“是不是我手法太差了,很痛吗?”

“不痛,我……我只是有些头晕。”灰蝎子索性闭上了眼睛,心里不断思考着该如何逃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伤成这个样子,首领对你出手了?你看吧,我一早就说了,他不会顾念旧情的,他早就被那群疯子给蛊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灰蝎子遏止住了怒意,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解释道“其实我下去的时候,首领他……已经死了,杀死首领的是一个名叫灰鹰的人,不过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下去的时候他也是身受重伤,不过就算这样,我也险些死在他手上。”

娜塔莉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她不可置信的说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就是从暗道上来的,里面根本没有其他人,暗道这么隐蔽,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找得到,而且……而且首领的实力……”

“你以为灰鹰只是个普通人吗?他是铁卫军的首领,实力深不可测,这种人物能杀掉首领,我并不意外,不过他显然太自大了,居然敢孤身前来,我下去之时他也是被首领重创,活不了多久,可我不曾想,他居然在那种状态下还能再战,若非我反应快,恐怕也得死在他的手上,你难道就不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怪异了吗?”灰蝎子装模作样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难道说……有人出卖了我们。”

娜塔莉反应很快,她立刻就明白了灰蝎子这番话的意思,就算灰鹰是铁卫军的首领,他也不可能在茫茫冰原上找到暗道的出口所在,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有人暗地里背叛了组织,将一切都说了出去。

灰蝎子缓缓睁开眼睛,娜塔莉的表情,动作以及眼神分毫不差的倒映在他的眼中。

偿罪之夜·破碎篇

“没错,也许是为了钱,也许是为了权,又也许是逼不得已为了活命,但无所谓了,他逃不掉的,我一定会杀了他,告诉我,灰虫子他们人在哪?”

灰蝎子目露凶光,敢背叛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有人背叛这件事他早有察觉,方才试探罗素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以北风城现在的状况,罗素绝不会冒着被叶月绞死的风险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想来罗素也是有所警觉,可惜太晚了些,想必那位侯爵大人在回去的路上就会被铁卫军抓起来。

灰狼手下有人背叛这件事已经毋庸置疑,但灰蝎子还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其一,如果皇室早就知道他们的根据点,为什么到今天才动手?

腾不出手?

懒得理会?

显然不可能,以旧神教的态度来看,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如此之久,而且近来叶月对旧党下手频繁,如果他知道罗素犯下如此罪行,必然会大做文章,绞死一位旧党侯爵的震慑力可比抓一些伯爵或子爵要大得多。

那么理由是什么?

一幅幅画面在灰蝎子脑海中闪过,今夜这一切的导火索无非是那位妇人拐了一个灵宛名叫墨秋年的学生,北风城每天都有人失踪,为什么偏偏一个墨秋年失踪就惊动了铁卫军?

难道说只是巧合吗?

灰蝎子紧皱眉头,恍惚间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却转眼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至于另一点疑惑,那就是孤身前来的灰鹰,他身为铁卫军首领,哪怕实力再强,再自信,森严的军队纪律也不会允许他独自前来,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孤身前来,以至于命丧此处?

灰蝎子活了百年有余,若不算今晚的话,他也已经转生过两次,从来是他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但今晚他却成了被玩弄戏耍的对象,甚至不得不狼狈逃离北风城,这让他心中非常恼火。

娜塔莉将刚才发生的事转述了一边,灰蝎子听罢腾的站了起来,满身杀气的朝外走去,娜塔莉急忙从后面抱住了他“你现在伤的这么重,找到他们又能怎么样,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才满意?再说了,那人如果真的背叛了咱们,你觉得现在还能找得到他?”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灰蝎子任由娜塔莎抱着自己,语气虽然恼怒,但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看来这个女人是真的喜欢灰狼,虽然很可悲,但这种女人利用起来特别顺手。

“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急,让我想想……”

娜塔莉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有什么异状,或者说她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却没有在意,灰蝎子的出现对她而言,便如同坠崖者手中的蛛丝,她绝对不会松手,也不愿意去怀疑什么,当务之急是如何保护身受重伤的灰狼,是如何从铁卫军的手中逃出去。至于叛徒一事,她非但不在意,甚至有些感激那个人的背叛。

灰蝎子一死,失去首领的组织必然会陷入夺权争势的混乱,也许就此分崩离析也说不定,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抓背叛组织的人,如此她和灰狼就可以顺利脱离。

娜塔莉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灰蝎子的眼睛,他轻轻抚摸着娜塔莎搂在腰间的手,转过身子在她耳边低声浅语道“要是能活过今晚,我们就离开北风城,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就咱们两个人,娜塔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娜塔莎面颊微红,她诧异抬起头看着灰蝎子,毕竟印象中灰狼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

灰蝎子轻轻咳了两声,再度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演戏不能太过,要懂得循序渐进,适可而止,果不其然,娜塔莎见他咳嗽起来,也顾不得疑惑了,急切的问道“你先别说话了。”

“没关系了,旧神教和皇室绝对不会放过我,也好,我做了这么多恶事,其实早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算是老天瞎了眼。”灰蝎子无奈的摇头苦笑道。

啪!

火辣辣的疼痛遍布灰蝎子的脸颊,他强行遏制住了还手的冲动,仍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个样子!?”

娜塔莎的声音一如她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她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良久她才说道“以前都是你保护我,今天让我保护你一次。”

……

门忽然被推开了,火光映入其中,这是灰虫子的房间,他正要进去找灰虫子讨要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然而,一只握着匕首的手已然悄无声息的搭在了他的肩头。

唰!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许是他手软了,这一刀并未直接夺走灰蛇的命,他立刻捂住了咽喉,然而鲜血却是倒灌进了他的气管,他无法压抑的咳嗽了起来,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离死亡跟近一步,他甚至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别怪我,大家都是为了钱,为了活命,我没办法,你知道吗?”

灰蜂紧张的满头都是汗,但事已至此他已然没了退路,灰蛇无力的半跪在地上,他的力气随着鲜血逐渐流逝,但即便如此,他仍是努力抬起头,注视着灰蜂,是憎恨,更是绝望……

这种行为激怒了灰蜂,他猛地掐住灰蛇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摁在墙上,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伤口处血如涌泉,片刻之后,灰蛇不再挣扎,手脚无力的垂落下来,满身是血的灰蜂渐渐松开了手,他注视着灰蛇的尸体,心中的惶恐逐渐被压了下来。

是了,没什么好怕的,还有时间,灰蜂你还有时间,别着急,灰狼和灰蝎子绝对不可能敌得过铁卫军首领,他们肯定已经死了,至于娜塔莎不过是个没用的女人罢了,无需忌惮,先找到灰虫子,博取他的信任,然后以同样的方法杀掉他,这样是不是就算我完成任务了?

她是不是就会解除咒术?

灰蜂撩起右手的长袖,他右臂关节处有一圈暗淡的灰色咒文,他必须要这么做,为了活下去,念及此处,灰蜂的眼神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在灰蛇身上擦了擦匕首,随即将尸体拖进了灰虫子的房间内。

做完这一切后他重新关上门走出了房间,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灰虫子到底去了哪?

如果刚才他故意扔飞戒指,试图独吞逃走的话便是自投罗网,别说逃离北风城了,恐怕出门就会死在铁卫军的刀剑之下,按理说灰蜂无需着急,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安静等着铁卫军到来就好了,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不出一个小时,他就会死在咒术下,连灰都不剩。

“咒术加身,我允你十天,若你无法完成救赎,第十一天的凌晨便是你偿还罪业之时。”

那天她所说的话灰蜂半个字都不敢忘,杀三恶则偿一罪,灰蝎子和灰狼恐怕已经死了,除去那两个人之外,灰蛇,娜塔莎,灰虫子,正好三个人,若放在半年前,他便无需如此着急,那个时候灰狼的手下一度达到四十人之多,别说杀三个人,就是杀十个也无妨。

但现在他不得不急,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是第十一天的凌晨了,如果灰虫子和娜塔莎死在铁卫军手上,他也必死无疑……

“别急……冷静下来,只剩两个人了,找到灰虫子,杀了他,然后回去杀了娜塔莎,仔细想想,灰虫子不知道铁卫军的首领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他绝不可能走那条路,如果他打算独吞逃走的话,恐怕也不会选择第一时间离开,而且刚才出门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大概是进了某个房间,试图利用各个房间联通的暗道将我和灰蛇甩开……该死!”

灰蜂试图冷静下来理清思路,然而最后得出的结论却让他的情绪险些崩溃,他狠狠的朝墙壁打了一圈,面色阴沉的几乎要滴水,如果灰虫子真的这么做,那么以他对暗道的了解,恐怕自己真不一定找得到他,灰虫子只需要在里头不断绕圈,把时间拖延至明天凌晨完全绰绰有余。

“灰虫子!别躲了,我知道你能听见,实话告诉你吧,我压根就不缺那点钱,你想要的话全都拿去好了,可你仔细想想,这些年背叛组织的有多少人活过了一年?首领绝对不会放过我们,咱们何必在这种时候内讧,兄弟一场,给你个建议,反正都是背叛,与其孤身一人面对组织追杀,为什么不干脆投靠北叶国?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出来,咱们几个不但能脱离组织,也不需要再怕什么追杀,后半辈子更是衣食无忧。”

灰蜂的声音在通道内不断的回荡,他在赌,赌灰虫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杀了灰蛇,赌灰虫子贪生怕死,会听从自己的建议,乖乖出来归顺北叶国。

黑暗的房间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灰虫子悄无声息的从柜子内走了出来,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戒指一边看着灰蛇的尸体,嘴角不禁浮现一抹苦笑。

所谓阶级·破碎篇

灰虫子这个时候反倒不着急了,他靠着墙壁坐到灰蛇的旁边,轻轻帮灰蛇阖上了无神眼眸,心中莫名有些怅然,他对着尸体摇头苦笑道“你倒是痛快,死的这么干脆,其实我早就猜到背地里有人出卖了咱们,可你也知道老大的脾气,没有证据我不敢乱说,本打算下个套引他上钩,谁知道……”

“……”

“唉,人生还真挺没意思的,自出生起便被贴上了标签,三六九等划分的清清楚楚,权贵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勺,佣人照顾,侍卫保护,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再看看咱们,出生就背上了枷锁,平民?奴隶?下等人?恐怕在那些权贵眼里咱们根本就不算人,只是与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畜牲吧?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遵从他们定制的规则,我有时候真的是恨,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是权贵,为什么我天生要被人呼来喝去,说起来好笑,我好几次做梦都梦见父亲背地里其实是一位贵族,他隐瞒身份只是为了考验我,锻炼我,每次我都会把自己笑醒。”

灰蜂的行为坐实了他之前的猜想,那么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可想而知,恐怕铁卫军已经将此处包围,只等他们自投落网,以他的实力想要突破铁卫军的包围逃离北风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奇迹发生,否则灰蛇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必死无疑。

“你说这是不是神明对我的惩罚?”

灰虫子握着戒指的手越捏越紧,指间传来的疼痛稍稍缓解了心中的压抑,没错,他是打算独吞戒指,灰狼这些年的积蓄不是一笔小钱,假如顺利离开北风城的话,就可以改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他在拿到戒指的那一刻就制定好了今后的生活,维罗城是一个不错的定居之处。

维罗城地处北叶国以南,相比北风城还要更大一些,冬不落雪,夏无炽阳,气温四季恒定如春,而最重要的是维罗城是北叶著名的商人之城,他想在维罗城的中心买一处房子,娶一位姑娘,生两个孩子,为自己前半生的抗争与罪恶划下句号,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帝国根本不在乎他们所谓的抗争,数百年延续的阶级制度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这绝不是几百人,几千人就能改变的了得,这种程度的抗争没有任何意义,他灰虫子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恶人,一个十恶不赦却自诩抗争者的废物,一个试图用恶行来报复上层阶级的傻子罢了。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我倒挺希望它能出现在我面前,惩处我的罪行,然后我不但要骂它,还要狠狠揍它……唉,老蛇啊,看来这次是咱们真的输光了,连命都给输掉了,这笔钱我是有命拿,没命花,还真是不甘心啊,算了,权当给你送行,咱们哥俩地狱再见吧。”

灵力催动之下,些许晶莹粉末从他指间飘散开来,待他松手,戒指已然被捏成的扭曲变形,中间镶嵌的宝石化为齑粉。

“嘿嘿,杀我可以,但我要你们十倍偿还!”

灰虫子冷笑起身,将戒指塞进了灰蛇的嘴里,悄无声息的从暗道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既然无处可逃,那便破釜沉舟!

……

灰蜂喊了许久也没有回应,他不怕被娜塔莎听见,一个女人而已,听见了又能怎么样,但灰虫子依旧没有回应,这让他心中愈发恼恨焦虑,推测毕竟只是推测,纵然有九成把握,他却赌不起,万一灰虫子真的已经落在了铁卫军手中,甚至已经死了怎么办?

焦急万分之际,灰蜂忽然一拍脑门,他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铁卫军既然已经将此处包围,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冲进来的原因大概是怕里头有什么埋伏或陷阱,那么自己只要出去表明身份,带他们进来,只要灰虫子还在里面的话,以铁卫军的数量想要找到他易如反掌,即便他已经落在铁卫军手中,只要没死一切都好办。

想到这,灰蜂面色好看了些许,他快步朝外走去,对两旁遍布的房间内那一声声非人嘶吼声充耳不闻,这些奴隶在他看来早已不能称之为人,它们不过是徒有和本能却失去了灵魂的生物罢了,能买个好价钱,这就是它们存在的最大价值,至于卖掉之后它们会有什么下场,灰蜂从来不关心。

无论是被权贵当作玩物弄死还是死在角斗场上都没有关系,奴隶罢了,奴隶……罢了……

今夜,唯有罪人的血方能洗刷罪业。

……

“这也能成功……”

一条水龙破土而出,随即散作漫天水花,两个全身湿漉漉的人影有些狼狈的跌坐在地上,蔷薇不敢置信的环顾四周,她居然真的凭借咒术间的组合,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破了铁卫军的把守,进入了东面平民区。

艾米莉亚起身从手腕上取下一根黑色丝带扎起了散乱的长发,她浅笑道“咒术等阶并非是为了划分其高低程度,而是明确一个学习的门槛,举个例子,若失火,你哪怕用火灵禁咒也无法将其熄灭,但一阶水灵咒术却有奇效,如何从千万咒术中寻得最简单省力又有效的咒术解决问题,才是灵法士终身的课题,你身为灵宛导师,理应比我更懂这些道理才是。”

“……嗯,啊对了,说起来,你说的惩处罪人是什么意思……唔,这是什么味道啊?”

蔷薇有些脸红的叉开了话题,她实在不愿意在灵法学术上继续聊下去,一来是没有心情,二来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比不了那些真正天赋异禀的人,当初选择留在灵宛当个老师也是如此考虑的,离家近,薪资稳定,有的吃有的住,基本的生活有保障,也没有什么风险,每天教教学生,备备课,虽然在外人看来有些燥乏味,不思进取的意思,却是另一种悠闲的人生。

“腐烂的味道,屎尿的味道,还有……人的味道。”

艾米莉亚的神情逐渐肃穆,她轻轻拂过手中被水打湿的油灯,一时间水汽蒸腾,明晃晃的灯火再度燃起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两人此刻身处狭小的街道,两旁横列的房屋低矮不堪,街道上坑坑洼洼,垃圾乃至粪便都是随处可见,难闻的气味让蔷薇不自觉的捂起了口鼻,相比贵族区而言,这种地方根本就是无法住人的垃圾场。

“你难道没有来过平民区吗?”艾米莉亚见蔷薇一副震惊的模样,不由摇头失笑。

“……没有。”

不管父亲现在有多不堪,他始终属于贵族阶级,再落魄的骑士也比平民强上百倍不止,虽然比不了那些王侯公爵,但蔷薇好歹也是帝国骑士的女儿,居住在生活优越的贵族区不过是基本的权利罢了,区区一条阶级划分的界限,便划分出了两个世界,蔷薇接受的一直是贵族教育的熏陶,就换句话说,她压根就不懂平民阶级是什么,今天之前,她从没来过北风城的平民区。

“你是不是感到很疑惑,三大帝国之一的北叶,它的帝都为什么会有如此肮脏污秽的地方,它不应该是一片繁华喜乐,欣欣向荣的天堂吗?可为什么眼前所见却是如此肮脏,如此不堪,你是不是在想,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艾米莉亚的语气仍是平静无波,但这番话传道蔷薇耳中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蔷薇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无论哪个国家都有阶级之分,北风城划分平民区,贵族区,贫民窟也无可厚非,我只是没想到……”

“你只是没想到它会这么脏,这么乱,这么不堪对吗?”艾米莉亚微笑着反问道。

“……”

蔷薇无言以对,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她绝对想不到北风城的平民区生活环境会是这副模样,那比平民区更加不如的贫民窟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她简直不敢细想。

“权利是什么?它不过是谎言,是惑人的把戏,太阳下山以后,没有什么蜡烛能够代替,失去光明,人就会失去灵魂,到那个时候,人也就不再是人了,你口中的阶级制度不但在一步步腐蚀北叶国,甚至会让人族走向自我灭亡,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吗?好好看看吧,北叶国比这儿更不堪的地方比比皆是。”

艾米莉亚的语气略微有些急促,她眼中深切的悲哀与无奈让蔷薇不知该如何回答。

“抱歉,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艾米莉亚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她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蔷薇却一时间还没能从艾米莉亚的那番言论中脱离出来,她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你说的没错,阶级制度代表的是不公,它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我很幸运,出生在贵族家庭,但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地狱之景·破碎篇

“唉,若世人皆如你这般,人族也不至于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蔷薇……你愿意帮我吗?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冒犯,但现今旧神教初复,纵然叶月陛下有心扶持,奈何教会往日的惨状犹在眼前,民众早已没了信仰,即便入教也难堪重任,教宗大人一直忧心忡忡,枷锁之下,民众早已不堪劳苦,她有心解救,却苦于无人左右帮衬,蔷薇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真正拥有灵魂的人,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成为教会的一份子。”

艾米莉亚一脸诚恳的注视着蔷薇,但蔷薇却有些为难,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中,对于神权的描述非常极端,妖言惑众,以虚无之神的名义操控人心,表面上说什么指引世人,实则大权独揽,几近与王权相抗衡,所谓的信仰不过是遮掩丑陋本质的糖衣罢了,旭阳国的圣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旭阳国的国王见到教宗甚至需要低头俯身亲吻他的脚,何其可笑?

王权与神权历来相争不断,因此灭国的也不在少数,二十多年前如果不是叶北心狠手辣,直接抹除了旧神教,说不定北叶国早已沦落成第二个旭阳国了。

其中真假如何,蔷薇实在难以分辨,但书中记载如此,她心中对宗教其实没有太多好感,可如果直接拒绝又未免显得不近人情,蔷薇支支吾吾的说道“啊……这个不太合适吧,我一来不懂旧神教的规矩,二来能力实在有限,连老师都不太合格,要不还是算了吧,肯定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再说了,我可没打算……这辈子都单身,我还是继续当个老师好了。”

“这样啊,你不用为难,入教需自愿,信仰也不是逼出来的,我理解你的难处,这样吧,你的学生叫什么名字,我先陪你去找他吧。”艾米莉亚摇头笑着,她这样反倒让蔷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明明可以说得更委婉的,蔷薇心中暗暗自责,一时间竟忽略了艾米莉亚的问话,待她反应过来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声。

“什么东西!?”

“怪物!”

“怪物!?”

“救命啊!”

惊呼声不绝于耳,原本寂静无声的街道霎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蔷薇浑身打了个哆嗦,艾米莉亚一言不发,她面色凝重,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眼见如此,蔷薇也只得跟了上去,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墨秋年的具体位置,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强的多。

两人快速穿过了一条小巷子,不知为何,明明没有下雨,但昏暗的巷子内却有许多积水,还弥漫着非常诡异的味道,蔷薇本是跟在艾米莉亚身后的,但走到一半她的胃便忍不住翻腾起来,她紧紧捂着嘴逃跑似的快步越过了艾米莉亚,今夜北风城万里无云,寒月高悬。

冲出巷子之后,也不知为何巷子外的气味却比巷子内更重数倍,蔷薇再也忍不住,扶着墙低头干呕起来,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闻过最恶心的味道了,艾米莉亚走到她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抬头,在这儿等我。”

说完这番话,艾米莉亚放下了手中的油灯,蔷薇闻言却下意识抬头望向身前,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险些崩溃,眼前的景象也许用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吧。

暗红色的血涂满了整条街,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莫约近百个衣衫褴褛,身负枷锁,全身染血的‘人’正在津津有味的啃食着手中肉块,有人试图逃跑,却被扑到在地,尖锐的指甲和牙齿下一秒便撕开了他们的胸腔,咽喉,一个男人将妻女护在身后,眼前逃跑无望,他怒吼着压下心中的恐惧,挥舞着手中算不上多锋利的镰刀。

但面对这些不知何为退缩,不惧死亡,遵从的‘野兽’,他手中的镰刀显得如此无力,仅仅一秒,他的右手已经被生生撕了下来。

“放开爸爸!”

女儿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一边朝父亲跑去,一边用手里攥着的石头使劲对着那个扑到父亲的‘野兽’掷去,在她的世界里,恶狗怕石头,猫咪也怕石头,坏小孩也怕石头,那么坏人肯定也怕石头!

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惊醒了蔷薇,她右手结印,赤红灵阵顿时浮现身前,正当她打算施咒之时,艾米莉亚却轻轻摁住了蔷薇的手,她冲蔷薇摇了摇头道“你这样会误伤很多人,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去救人,你以咒术帮我,能办到吗?”

也许是受了惊吓,蔷薇起手便是六阶火灵咒术炎星流,正如艾米莉亚所说,这种程度的咒术必然会误伤许多人,别说蔷薇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哪怕是她全力控制,也很难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保证咒术的精准度。

“我没问题,可是你……”

蔷薇当即散去了炎星流的灵阵,右手轻挥,夜风骤急,一道风刃极其精准的撞在了那正要下口的‘野兽’下巴。

“……唔!”

风刃为四阶风灵咒术,威力虽说不大,但若结结实实的吃上一击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上一秒他还张大了嘴准备享用食物,而下一秒他的舌头就被自己的牙齿给硬生生咬断了,腥臭的血混着口水顺着他的下巴不断的滴落,他猛地抬头朝蔷薇望去,但引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素白的手。

艾米莉亚完全不在乎他们到底有多肮脏,看似纤细的手轻飘飘摁在了他的头顶。

灵道之所以分化两系,不仅仅是因为咒术与武技之间的差别,更是因为当今世上,鲜有人能同时掌握灵法与灵武两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寿命也是有限的,一世短短百年,莫说精通两道了,恐怕连一道登顶都不太可能,即便是被湫誉为天纵奇才的鬼,他的灵法境界也不过灵导士而已。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灵道的奥秘绝非仅仅是对灵力的控制,灵法与灵武更是截然不同,好比蔷薇对灵力的控制力有大灵士的水准,她的灵核也足以应付六阶及以下的咒术,但这不代表她近身搏斗能发挥出绝意灵武的水准,更极端的可以用鬼来举例,他灵武境界达到半步神渊,对灵力的控制堪比禁灵士,但他却连八阶咒术都难以施展。

灵武之道关键在于以灵力激发人体的潜能,以此突破速度,力量,反应的极限,淬炼筋骨,长久以往寒暑不侵,刀剑难伤,如鬼那般,寻常低阶咒术连防御都不需要,再辅以武技,剑术等,一对一的实力绝对在圣灵士之上。

灵法之道的关键则不同,它需借助天地间的灵力,以自身灵力为引,通过吟唱与灵阵来施展不同的咒术,范围性的破坏力远在灵武之上,也许一对一,灵法士如果没有事先准备或底牌的话,很难敌得过同阶灵武,但九阶咒术,禁咒,无一不是毁灭的代名词,一名强大的灵法士甚至可以让帝国为之忌惮妥协。

艾米莉亚的言谈举止显然是精通灵法咒术,那么她灵武造诣又能高到哪去?蔷薇以低阶咒术策应自她自然是没问题,可艾米莉亚身为灵法士选择近身上前是否有些不妥?

然而,蔷薇心中的疑惑在下一秒就被解开了。

砰!

艾米莉亚竟是面不改色的捏爆了他的头,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溅在她那完美无瑕的脸上,她轻轻掸去修女长袍上粘着的一些细小的碎骨和肉块,她的行为显然激起了这群‘野兽’的愤怒,它们一边挣扎着,试图将束缚手脚的锁链挣断,一边嘶吼着冲她扑来,种种声音夹在在一起,宛如死亡的低语。

艾米莉亚没有半点畏惧之色,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转身想要抱那个摔倒在地的小女孩,然而小女孩却一脸畏惧的看着她,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她弯下身子对着小女孩轻声道“别怕,姐姐不会伤害你的。”

但这番话显然无法让这个受到了惊吓的女孩缓过神来,也许对她而言,这个穿着修女衣袍,却浑身染着血和脑浆的姐姐与这群‘野兽’没什么不同,都是坏人,她挣扎着爬起来,飞快的躲到了母亲的身后,畏惧的偷看着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抿了抿嘴,神情忧伤的笑了笑,她没有在坚持,走到男人身旁,伸手拂过他断臂的伤口,乳白色的灵力缓缓覆盖了血肉模糊的伤口,男人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了下来,但方才险些被分而食之的恐惧依然牢牢占据着内心,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艾米莉亚施展的咒术,不敢置信的问道“您……您是神明派来救我们的天使吗?”

“……我不是天使。”艾米莉亚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男人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艾米莉亚显然没有心情在这种情况下继聊天,她轻声道“卫兵很快就会来,在那之前,保护好你的家人。”

崩溃前兆·破碎篇

话分两头,在蔷薇的帮助下,原本被吓破了胆的平民总算回过神来,三十四个男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将女人和孩子牢牢保护在身后,挥舞着根本算不上武器的农具,杀伤力虽比不得刀剑,但全力挥击之下也不可小觑,一时间双方竟成了僵持状态,蔷薇见状长长的出了口气,如此频繁的施展咒术,虽是低阶,却也灵力消耗巨大。

“小心!”

艾米莉亚的惊呼声让蔷薇呆愣了一秒钟,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秒钟,三个黑影从蔷薇身后巷子屋顶一跃而下,其中一人正好落在蔷薇的身后,冰冷的锁链瞬间勒住了她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与痛楚立刻占据了蔷薇的脑海,她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视线变得血红一片,她无神的看着那距离自己脖子越来越近,散发着腥臭味的嘴,以及那一排褐黄尖锐的牙齿……

要死了吗?

萧殊……你为什么还没来……

对不起玲儿,我果然还是这么没用,真是个不称职的老师啊,连自己的学生都没办法保护好,看来没办法遵守约定了……

“谁允许你们这些怪物对这位女士出手的!?找死!”

一声怒喝,原本死死勒着蔷薇的铁锁砰然崩裂,毫厘之差,剑刃几乎是擦着蔷薇的皮肤落下,詹姆斯手腕一转,宽厚的剑刃横劈而过,只闻两声惨叫,血柱冲天而起,两颗头颅竟是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失去了束缚双手的铁锁,剩下的一个人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更加凶戾的嘶吼起来,但当他朝蔷薇迈出第一步的瞬间,利刃瞬间绞碎了他的牙齿,从脑后直贯而出。

洋洋洒洒的血雨飘落下来,詹姆斯冷哼了一声,正要把剑收回去,却见蔷薇摇摇欲倒,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同时对身后的铁卫军道“情况有变,伽柏,你快去通知其他队来帮忙,这儿就交给我们!”

“是!”

伽柏虽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但过强的心理素质让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与他们的计划出现了偏差,情况刻不容缓,他当即领命,转身通知其他小队去了。

虽然只有七名铁卫军的加入战斗,但他们的实力却远非手持农具的平民可比,仅仅七人便让战况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有了铁卫军的加入,男人们的士气也随之高涨,不再像之前那般畏手畏脚,片刻功夫竟是反客为主,将这群不知为何发疯的奴隶杀的七零八落。

詹姆斯环顾四周,所见之处遍地碎肉残肢,污血脑浆,就连他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犹豫了片刻,将自己的铠甲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扶着蔷薇慢慢的坐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在蔷薇眼前晃了晃,试探性的问道“你……没事吧?”

“……”

蔷薇显然还没能从死亡的阴影中脱离出来,面色青白,身子不断的发抖,她虽然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伤,但她此刻的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这种状态詹姆斯再了解不过了,或者说,他也曾经体会过这种感受。

詹姆斯深吸了一口气,他蹲下身子直接抱住了蔷薇,右手轻轻拍打的蔷薇的背,柔声道“没什么好怕的,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有我在这没人能伤害你的,别怕,别怕……”

创伤性心理综合症,这是百年前的心理学者尼格所命名的一种心理疾病,绝大多数上过战场的士兵都会患上这种心理疾病,多是在遭遇重大打击或性命遭到威胁,受了极其严重的伤、身体或精神遭受胁迫后,所引发的一系列心理障碍。

许多因伤退役的战士,皆是性情大变,他们会变的易怒,暴躁,麻木,情感分离,长期失眠噩梦,过度警觉,与年轻时判若两人,不得不依靠外界的事物来逃避创伤回忆,比如酒,比如赌博等等,这种情况便是属于创伤性心理综合症,蔷薇的父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蔷薇现在的精神状态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并非是她太脆弱,而是近来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压力逐渐积累,却又无处排解,方才生死间的危急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每天都在强装乐观的蔷薇,这次真的笑不出来了,她无神的如同木偶一样,任由詹姆斯如何安慰也没有表情。

“你很生气,很难过对吗?”

詹姆斯曾见过一些学者开导那些从战场上幸存的士兵,虽然没有经验,但他大抵上清楚是怎么回事,必须让蔷薇的情绪宣泄出来,可以试探性问一些问题,并且表示自己愿意倾听,但千万不能提建议,也不能说一些什么我懂你的感受之类的废话,否则会起反效果。

好在那群疯子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否则他还真不好腾出手来照顾蔷薇。

说不出的难受,连哭都哭不出来,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哭,方才的窒息感与绝望犹在心头挥之不去,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父亲的棍子,满地破碎的酒瓶,母亲掩面而泣的身影,她不愿意回想,却怎么都克制不住,以往每一次的强行压抑让她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生活总会好起来的,笑一笑就好了。

事实上她做到了,起码在灵宛的这些年,蔷薇不曾让悲伤流露半分。

蔷薇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但这一次,僵硬麻木的嘴角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个笑容,强烈的无助感仿佛冰水浇透全身,她愤怒,她怨恨,但却无能为力,于是她蜷缩起了身子,对詹姆斯的问话充耳不闻。

詹姆斯见状不再继续问下去了,他其实也没太多时间陪着蔷薇,毕竟眼下的任务还没完成,他转身对其中一名铁卫军道“肖恩,你送她回灵宛,如果别的小队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你们几个先护送他们离开这里,我在这等别的小队汇合。”

“是!”

按理说,蔷薇不顾宵禁令,不顾之前詹姆斯的劝阻,偷偷遛了进来,这种行为足以判罪,如果真要追究的话,甚至可以冠上蔑视陛下的罪名,当场处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对詹姆斯下达的命令却没有任何质疑,只有服从,铁卫军的纪律便是如此,即便命令有什么不妥,身为士兵的他们也不会去怀疑。

肖恩走到蔷薇身前,他看着蜷缩在角落的蔷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较合适,犹豫了一会,他对着蔷薇伸出了手,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而蔷薇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这让他十分尴尬“这位……女士,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很危险?

这三个字是如此的刺耳,在蔷薇听来仿佛在变相告诉她“像你这种废物,一点用也没有,留在这只会拖累我们,赶紧滚回去,省的到时候我们还要浪费精力来保护你。”

蔷薇缓缓抬起头,她麻木的扯了扯嘴角“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一点用也没有,连自己的学生,自己朋友的弟弟都保护不了,继续留在这也是给你们添麻烦,不用你送我,除非找到秋年,不然我不会走的,况且……像我这种人,还是不劳烦你们了。”

“队长……”

肖恩为难的看向詹姆斯,他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蔷薇是什么状态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强行送她回去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詹姆斯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蔷薇心情非常糟糕,本打算先让人送她回灵宛,灵宛这么多老师,肯定会有办法,但他没想到蔷薇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言语间透着一股轻生求死的意味。

“东边这片区域这么大,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这样吧,你可以留下,我也会帮你找学生,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跟在我身边。”

詹姆斯明白这个时候强行送她离开,只会激起她的反感和愤怒,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留下,有自己照看总比放任她一个人要强得多,如果这个偷偷溜进来的人不是蔷薇,出于士兵的义务他虽然也会出手相救,但下一秒就会让手下将其直接抓起来扭送牢狱等着定罪。

“……嗯。”

蔷薇到底还是放不下墨秋年,而且詹姆斯说的没错,仅凭她一个人,哪怕找上一整晚也很难在这片地方找到墨秋年,再说她现在体力与灵力几乎耗尽,一旦遇上什么危险,自身都难保,别说找人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我总不能一直称呼你美丽的女士吧。”

“……蔷薇,谢谢你救了我。”蔷薇沉默了片刻说道。

“蔷薇吗,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种花的名字,当初征伐之时,我曾在南方一些小国见过一种白色的蔷薇,很漂亮,很恬静,就像你一样。”

远处,艾米莉亚意味深长的注视着两人,随即避开人群,隐没在了暗影之中。

生死之间·破碎篇

灰狼在北风城多年经营,东边平民区灰色地带的背后几乎全都有他和罗素的身影,关押奴隶的地方则是最为隐秘的所在,它位于蓝雪酒馆的地下,分别有通道连着左侧的窑子与相隔了一条街的药材商铺,这几家的店主之所以有钱开店,正是因为灰狼提供资金,罗素提供保护,故此罗素选择从最为安全,早已经关门闭业的药材商铺离开。

通常来说,药材商铺虽然属于私人经营,哪些允许买卖,哪些不允许买卖,北叶国有严格的把控,店主如果想做药材生意,不仅仅需要自己离开北风城,去其他城镇低价进购药材,还需要取得允许经营的认证,相对其他行业来说非但利润不高,而且手续非常麻烦,东边这片区域只有这么一个药材铺,店主是一名和善的中年男人,早上九点营业,晚上九点关门,平日里给人看病开药,而且药价定的不高,可以说很有人缘,谁能想到他会与奴隶贩卖的组织有关系。

但安全永远是相对的,如果有人出卖了组织,将一切和盘托出,那么药材店铺反而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因为药材店铺只有前后两个出口,一旦被铁卫军把守,不可能有人逃得出去。

如果想要逃,那么只能从夜晚营业到天亮的酒馆或窑子出去,这两个地方出口均在四五个以上,而且人来人往,通道十分隐蔽,混入肯定不是难事,就算铁卫军已经控制了这两个地方,他们也很难从这么多人中找到她和灰狼,哪怕退一万步,就算找到,他们也不认识自己与灰狼,无法确认的情况下,他们就必须控制住所有客人,只需要营造出一点点的混乱,趁乱逃跑其实不难。

除非他们敢对平民下杀手。

娜塔莉帮灰蝎子把伤口全都包扎了起来,换下满是血迹的衣服,两人换了干净的衣服,决定从窑子离开,那里的人是最多的,也是最容易引起混乱的地方,不过在走之前,灰蝎子拦住了娜塔莉,他心里的不安丝毫没有因为娜塔莉的计划而减轻半分。

“别急,把那个灵宛的学生也带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皆是因他而起,他或许是旧神教的弃子,但也可能恰恰相反,既然有人背叛了我们,那么无论是蓝雪酒馆,还是冬日雪,或是药铺都已经暴露了,铁卫军按理说大可以严刑逼供,问出通道的具体位置,将我们一网打尽,但他们没有,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灰蝎子沉声问道。

“他们怕打草惊蛇,引起我们的反扑?或是认为那个背叛者已经被我们揪了出来,怕我们反设埋伏,所以才按兵不动?他们大可以先把罗素抓起来,然后将蓝雪酒馆,窑子,药铺都控制住,让他一个个指认,如果没有的话,就赶走所有客人,派兵守株待兔,将我们堵在里面。”

“没错,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想从冬日雪趁乱逃出去可没这么简单,现在出去的话非但无法脱身,反而可能撞上一屋子等着咱们的铁卫军……嘘,别说话。”

灰蝎子说到一半,忽然听外头传来灰蜂的声音,他沉默的听完了灰蜂说的一切,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原来是你啊,灰蜂!”

一字一顿,凌厉的杀意让屋内的温度陡降三分,娜塔莉也面色也变得非常难看,虽然说她已然有所猜测,但当她得知叛徒居然是朝夕相处的灰蜂之时,心情却是无比复杂。

“我一早就说过,这种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人生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你看,到头来我们得到了什么?追捕,背叛,灰虫子想独吞钱逃走,灰蜂想投靠北叶国,出卖了我们,杀了灰蛇,首领更是对我们毫不关心,只知道给那群疯子送钱,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希望你跟着灰蝎子了吗?即便我们躲过了今天,但如果留在组织的话……”

灰蜂既然敢说的这么大声,显然是打算把自己也给杀了,往日的情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是如此的渺小,这半辈子到头来居然是这么个下场,娜塔莉只觉得可悲。

“正好,我就在这等他,我倒要看看这个叛徒究竟什么能耐!?”

愤怒不过表象,灰蝎子有自知之明,以他此刻的状态,别说灰蜂了,即便是娜塔莉也能轻易致他于死地,但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叛徒,无论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钱权,亦或是……为了爱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叛徒的下场唯有一个字,死。

“你就不能先冷静点吗?”

娜塔莉压低了声音,她必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灰狼此刻身受重伤,绝对不是灰蜂的对手,自己虽学过一些灵法咒术,但面对绝意灵武的灰蜂大抵是无济于事,从声音大小判断,要不了五分钟,灰蜂就会经过这个房间,而最糟糕的是灰狼的房间内没有布置任何暗道。

这些暗道彼此相通,连接着所有关押奴隶的房间,平日里隔着长长的通道和房门尚且能忍受,可一旦打通暗道,囚室内难闻的气味就会顺着暗道直接进入房间,还有那日夜不断的怪叫,事实上除了灰虫子以外,没有人愿意在自己房间内布置暗道。

正因如此,灰蝎子最开始怀疑的对象也是灰虫子,可惜他却猜错了。

灰蝎子正欲开口,忽然屋外又传来了诡异的声音,仔细分辨之下,竟是铁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一声声嘶吼在灰蝎子听来是如此的耳熟,有人把奴隶给放出来了,但若仅是如此,还不足以让灰蝎子变了脸色。

想要让这些早已失去人性的奴隶如此听话,自然需要一些特殊手段,比如精神咒术的控制,仔细想想,单凭这些奴隶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如此危险且不受控制的话,谁会买?

故此买卖奴隶之前,灰蝎子往往会以咒术对这些奴隶下达命令,让他们服从新的主人,失去理智的野兽,自然无法抵抗咒术的影响,哪怕是让其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故此他手里的奴隶价格往往比正常的奴隶要高上许多。

惑心术,虽然仅为五阶咒术,但却是他特地为了控制这些奴隶所创造的精神咒术,这个咒术的引动方法他只教过灰狼,不过也猜得到,灰狼这个人非常重情义,他大抵觉得一个控制奴隶的咒术并没什么重要的,为了安全起见便教给了其他人,的确,相对于北风城这个据点,少则数百,多则上千的奴隶,即便全都死绝了,损失也不算太大。

这必然都是灰虫子所为,灰蜂既然已经背叛,投靠了北叶国,那么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假设灰狼把咒术教给了这些他自认为能够信任的人,灰蜂肯定也学过咒术,如果灰虫子指望这些奴隶去杀灰蜂的话,断然是行不通的,这一点既然自己能想到,他肯定也不会忽略,那么摆在灰虫子眼前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引动奴隶的极端情绪,随即解除咒术,如果灰蜂没有防备,试图以咒术来控制奴隶的话,那么他就真的死定了,不过灰虫子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他大抵是觉得逃生无望,所以才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报复灰蜂,报复北叶国。

单凭些许异响,灰蝎子便几近推测出了事实的全部,他立即拽着娜塔莉,一脚踹开了房门朝外跑去,他必须赶在这群奴隶堵死通道之前离开,万幸灰狼的房间离出口并不远,这些失去理智的奴隶虽然没有方向感,但他们最终还是会从连接外界的三个出口离开,药铺尚且好说,但酒馆和窑子却不同,一旦引起大规模的混乱,即便是铁卫军也很难短时间内镇压。

趁乱脱身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那个灵宛的学生,还是让他见鬼去吧,机会稍纵即逝,灰蝎子如果稍有犹豫,下场不是被这群发了疯的奴隶分而食之,就是被铁卫军抓起来绞死。

娜塔莉没有反抗,虽然方才诸多争吵,但危急关头她依旧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两人冲出房间门,本就异味浓重的通道更是变得恶臭难闻,铁链摩擦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的身后,灰蝎子头也不回的朝前狂奔,此刻他也顾不上自己装出来的这幅模样如此奔跑合不合适。

娜塔莉紧紧跟在灰蝎子身后,心中情绪莫名复杂,是与爱人重逢,离开泥沼的喜悦,亦是被人背叛,生死尚且不知的紧张,但她知道,无论能否逃出去,今夜过后,一切都结束了。

……

通道的另一端,灰蜂面色铁青,不断朝后退去,锋利的匕首无法带给他半点安全感,眼前这群被铁链束缚的‘野兽’挤满了本就算不上有多宽敞的通道,宛如一堵长满了嘴和手的肉墙,不断朝灰蜂的方向推进,本该被咒术控制的它们此刻眼里里充斥着饥饿,愤怒与憎恨!

最后生路·破碎篇

“小子,喂,小子你听到我说话吗?”

尖锐的声音十分别扭,仿佛一个孩子在捏着嗓子说话,墨秋年麻木转了一下视线,但房间内除了他和倒地昏死的妇人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墨秋年撇了撇嘴角,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幻觉。

“嘿,我这暴脾气,老子学了七年的人族语就这么难懂吗?(未知语言)”

如同鸟鸣般悦耳的声音再度传来,不过这一次墨秋年根本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这种发声方式,基本可以肯定不是人族的语言,即便他从未游历各国,未曾考究过各国各地的方言,却也知道,一个正常人是绝对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发声的,墨秋年失神的眼睛总算出现了焦距,他朝铁笼外张望了许久,可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低头!我说低头啊小子,还听不懂吗?看这啊!”

尖锐的声音似乎有些恼怒,越来越大声,这个声音吼得墨秋年脑袋都开始隐隐作痛,他半捂着耳朵,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了回去“能不能闭嘴!别吵了!”

不过这次他总算看清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耳边乱吼乱叫。

一颗拳头大小的透明光球静静停留在墨秋年的脚边,隐约间透着蓝意,虽说看上去不小,但房间内只有两三盏烛火,豆大的火苗根本无法照亮整个房间,若不仔细观察的话,的确很容易就会忽略这团光球。

“还不是你眼瞎!我差点把嗓子都给喊哑了!咳咳……”

蓝色光球‘嗖’的一声来到了墨秋年的眼前,就这么静静的悬浮在空中,若非它能开口说话,墨秋年说不定真会把它当成虫子随手拍死。

“你又是个什么怪物?想杀的我话,动手就好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墨秋年提不起半点精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比自身生死更为重要的事,不安,害怕,恐惧,却又如此无力,好累,活着真的好累,也许就这么死了会轻松一些吧。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消极,我杀你有什么好处,是能让我恢复境界还是能让我多活几百年?屁大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人族要都像你这样,我看早该灭绝了!”

它嗤笑着散去了光芒,露出莫约拳头大小的身形,尖尖的双耳,宛如蝴蝶的蓝色翅膀轻轻扇动着,半透明状的皮肤几乎能看到血液在其中流动,明明以男性自称,可它的容貌却是非男非女,几近完美的五官相比人族而言,宛如神明亲手雕刻而成,在墨秋年的记忆中单论容貌,唯有龙族白君方可与它媲美。

“……”墨秋年撇了撇嘴,甚至懒的多看它一眼。

“首先我声明一下,老子不是什么怪物,我是西域水泽的梵亚精灵族,你可以叫我凯尔,其次,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不听我的,最多五分钟,你就会死在这,而且会死的很惨,之前那些被囚禁的奴隶想必你应该见过了,你大可以想象一下被生吞活剥是什么感觉,如果这样你还是决定继续等死的话,权当我没说。”

凯尔耸了耸肩,轻轻扇动着翅膀朝铁笼外飞去,屋子外的嘶吼声与铁链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墨秋年一想到那些全无人性,散发着恶臭的奴隶,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他宁可被活生生打死也不希望被那些东西生吞活剥。

“等等!”

凯尔轻挑眉梢,嘴角微扬,与绝美面容不同的是,它的语气总透着一股子匪气“怕了吧小子,既然你不想死,那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听老子的,把她衣服给我脱了。”

“啊?”墨秋年一脸疑惑的望着凯尔。

凯尔指着的人正是那个昏死在地上的妇人,墨秋年之所以沦落至此,皆是因为这个歹毒的妇人,说不恨就太虚伪了,可要他脱这个妇人的衣服是几个意思?

“啊什么?让你脱你就脱,我说了,最多五分钟,现在还剩三分钟,不想死就找我说的做。”凯尔十分不耐烦的爆了好几句墨秋年根本听不懂的精灵语粗口。

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墨秋年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再傻也看得出来这位精灵的脾气十分的暴躁,万一它真的扔下自己走了,他实在不相信仅凭这个铁笼就能挡得住那群疯狂的奴隶。

这个妇人就倒在铁笼前半米左右的地方,昏死好一会了,到现在也没有转醒的迹象,墨秋年见状不再犹豫,他侧过身子竭力朝外伸着手,指尖好几次擦着妇人的衣角,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还有一分钟,五十九,五十八……。”

凯尔其实比墨秋年还要着急,但它却没办法帮忙,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它的表情愈发僵硬起来,冰冷的铁笼死死卡着墨秋年的肩膀,任凭他如何使劲也难再让指尖朝前挪动半分。

“你他妈的手怎么这么短?没时间了!”

砰!

一声巨响,紧闭的铁门忽然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洋洋洒洒的尘埃不断飘落,墨秋年一言不发的缩回了手,整个人朝后稍稍靠了靠,铁笼虽小,但墨秋年本就偏瘦,朝后靠的话,其实还能余出半个身子大小的空间,而最重要的是,铁笼是没有固定的。

墨秋年定了定心神,右肩朝前,一咬牙,对着妇人的方向撞去,只闻‘铛’的一声,整个铁笼立刻朝前倾斜了出去,但铁笼毕竟沉重,况且墨秋年在里头难以借力,不出一秒,铁笼便再度落地,不过墨秋年已然牢牢抓住了那个妇人的衣摆。

……

“滚开!都给我滚开!你们这群废物居然敢伤我!?信不信我杀光你们!?”

灰蜂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扑鼻的臭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这堵肉墙分隔生与死的界限,而且还在不断收缩,他只能不断朝里退,然而他身处通道中央,身后莫约六七米左右,亦是被奴隶所堵死。

惑心术被解除了?

难道是要拖着我一起死在这吗?

不可能!我灰蜂绝不会死在这个鬼地方!绝不会死在这群废物手里!

我要活着出去!我要杀光你们!我要……

灰蜂右足一顿,随手将匕首扔在了地上,同时从绑腿内拔出了两柄锋利的短刀,他的眼神愈发狠厉,既然前后皆是死路,那便杀出一条生路!

这个距离想要直接从正面杀出去根本不现实,灰蜂的目标很简单,无论朝前还是朝后,随便冲进一个关押奴隶房间,只要能逃进暗道,一切都还有机会!

“一群废物,想吃我?来试试看啊!”

刀刃携风,挥舞间,碎肉横飞,血如泼水,灰蜂紧绷神经,青色灵力覆盖全身,一刀斜劈而上,直接将一个扑上来的奴隶劈成了两半,同时侧身避开了朝他身后扑来的奴隶,一个肘击将其整个头打的旋了好几圈,褐黄色的牙齿散了一地。

狠劲逐渐上头,灰蜂左脚如根钉在原地,一击侧踢,那个本已经死去的奴隶当即倒飞了出去,撞到了一大片前仆后继的奴隶。

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死!

是你们非要逼我!该死的人是你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无论灰蜂怎么杀,他与奴隶之间的距离依旧在缩小,七米,五米,三米,而他的身上也多了许多血痕,青色灵力的覆盖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变得暗淡了起来。

绝境?

要死了?

不!

“死!死!死!死!都给我死!”灰蜂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但他的手臂已经酸麻不堪,灵力与体力的剧烈消耗,使得他再也无法像一开始那般切骨如泥。

短刀再一次贯穿了一个奴隶的额头,但这一次,灰蜂反应慢了半秒,没能及时将刀刃抽出来,染满了血的铁链猛地打在了他的手腕上,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短刀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灰蜂强忍的痛苦,抬脚将其踹了开去,却又被身后扑来的奴隶用铁链给缠住了脖子,他左手死死拽住铁链,猛地一用力竟是将身后的三名奴隶给甩到了身前,直接砸倒了一大片。

机会!

正值绝望之际,灰蜂突然看到了身前三米处,被这群奴隶所堵住的一扇铁门,生的希望总是能让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这一刻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灰蜂凝神屏息,面色也变得平静了下来,这一刻他身上覆盖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在左手的短刀上,青色的火焰在刀身跃动,映照着修罗地狱般的场景。

“狂武斩风!”

灰蜂一刀挥出,唯见青芒闪过,通道内骤起狂风,原本挡在灰蜂眼前的奴隶竟是不再动弹,若仔细看去,他们的胸口处皆有一道细若游丝的血线。

灰蜂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拼命拨拉开挡在身前的尸体,这一击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和灵力,但这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铁门,虽然这只是一间储物房,但对此刻的灰蜂而言,它却是最后的生路!

不明方向·破碎篇

砰!

灰蜂面色惨白的冲进屋子内,用肩膀死死抵着铁门,猛烈的撞击每一下都透过铁门,撞的他肩膀生疼,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动着,即便锁住了铁门他仍是不放心,转身将房间内用来储存食物的箱子全都搬到门前。

十多个半米高的木箱把铁门给挡的严严实实,撞击声仿佛也小了不少,灰蜂彻底累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抬起已经麻木的右手,血淋淋的手腕已然变形,小臂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唯有麻木的钝痛感提醒着他右手的存在,但他真正在意的并非右手的伤势,原本处于右臂关节处的咒文宛如墨水般在他体内流动,此刻已然蔓延至了肩头。

灰蜂猛地举起短刀对准自己的右肩砍去,却在刀锋将要触及皮肤的刹那又停了下来,自嘲一笑,他颓然将短刀收回了腰间,若是砍下右手就能阻止咒术,他断然不会犹豫,不得不承认方才的某个瞬间,他的脑海中的确出现了这个天真可笑的想法……

前所未有的疲倦涌上心头,若是可以的话,灰蜂真的想到头就睡,睡上三天三夜,但他不能,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知道现在距离零点还有多少时间,但他知道如果在那之前自己没有杀了娜塔莉,杀了灰虫子,死的就是自己。

灰蜂瞥了一眼身后不断震动的铁门,随即走到右侧墙角的一个黑色水缸前,抬脚将其踹的粉碎,灰蜂用脚拨开满地的碎片,伸手拽住了位于缸底的铁环,稍一用力竟是将整块石板都从地面拉了起来。

“我不想死……你们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灰蜂喃喃自语,他一步迈入了石板下隐藏的通道,转眼消失在了黑暗中。

……

四道庞大光柱冲天而起,灵宛上方夜空霎时被灵力所覆盖,伴随着一场灵力雨,茫茫白雾逐渐散去,四灵幻界也随之解除了,广场上数十位老师如同木雕一样站在原地,虽然四灵幻界已然解除,但想要从幻境带来的震撼中缓过劲来却没那么快。

“四灵幻界……不愧为九阶精神咒术。”

灵法系的维德老师是广场上第一个恢复过来的人,同为圣灵士,梅林引动幻境的瞬间,他就试图逆转四灵幻界的咒术,但他还是失败了,并非输在经验上,而是他根本无法短时间内逆转灵力如此庞大的咒术,其实如果强行对抗的话,他并非没有机会破除四灵幻界,但他更明白的是,逆转咒术风险极大,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广场上绝大部分的老师陷入幻界无法自拔,万一出现什么意外,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故此他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已经留手了,否则即便是你我也很难幸免。”

说话的是灵法系的另一位圣灵士卡米尔,他身着紫袍,手持法杖,法杖顶部镶嵌着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紫色宝石,肩头立着一只灰白色的猫头鹰,它似乎在左右张望着什么。

“留手?可笑至极!梅林他枉为灵宛老师,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帮助外魔,全然不顾在场众人的性命,方才如果那个外魔借助四灵幻界对我们下杀手,那又该是怎样一副场面?”

维德心中怒意难平,梅林如此行径已然是背叛了星月议会,背叛了人族,更背叛了虚灵界,他实在无法理解身为灵法系负责人,身为星月议会成员的梅林为什么会选择帮助那个外魔,甚至不惜对施展四灵幻界。

“事情已经发生了,何必再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假设,那个外魔并没有出手,各系老师虽然陷入幻境,却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卡米尔瞥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陷入沉思的亚摩斯,随即又说道“或许梅林有他的苦衷吧,不过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接下来的事交给星月议会去处理就好了。”

“你相信所谓虚渊的说辞?”

卡米尔的话让维德冷静了下来,梅林之前所说的话并不像是在撒谎,或者说,以他对梅林的了解,这位这个上了年纪,极其古板固执的老头压根不会,也不屑于撒谎,按理说梅林是不可能帮助外魔,也不可能对他们出手。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我们还能去虚渊证实?我先回去了,这就交给你们处理了。”卡米尔轻轻抚摸着肩膀上猫头鹰的羽毛,神色淡漠,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根本就不在乎。

“怎么,连你也要走?”维德望着卡米尔远去的背影冷声质问道。

“维德老师,还请允许我告一段时间的病假,今年我还没有调休过吧,维德……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错了怎么办?假如梅林与萧殊所言是真的话,那么三十年后平纪元结束,虚魔出世,我们要怎么抵抗?平静的日子过的太久了啊。”

卡米尔停下了脚步,他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身为圣灵士,他是灵法系的负责人,更是肩负引导学生职责的导师,也许在学生眼里,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卡米尔老师解决不了的难题,但若放眼整片大陆,区区圣灵士又算得了什么,‘虚渊’‘虚魔’,这四个字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维德目光低垂着,欲言又止。

假如?

不,根本不需要假如,星月议会近日动作频频,基本证实了梅林所言非虚,他们真正信不过的是萧殊这个界外之人,外魔皆是恶鬼,这种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梅林的态度没有意义,皇室不容外魔,民众不容外魔,外族也不容外魔,若他们选择相信萧殊,那么无论萧殊所言是真是假,灵宛就必须面对北叶国的追责,外族的讨伐,甚至有不怀好意的人会借此对北叶国出兵征讨也未可知。

“三十年说起来很长,其实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我今年七月过后就四十三岁了,三十年后如果我还活着,想来也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也许对我们来说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管这么多做什么,后一代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其实这么一想,还挺轻松的,可是……”

卡米尔说到这顿了顿,他抬手指着不远处夜色下的学生宿舍,自嘲笑道“他们该怎么办?你的学生,我的学生,他们该怎么办?三十年后,他们已经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呢?虚魔出世,一切毁灭,就该是这种结局吗?维德,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学生?我该说,你们不用学了,三十年以后即便你们突破禁灵士,也不是虚魔的对手,所以等死就好了吗?”

卡米尔说的每个字都深深的冲击着维德,同为人师,维德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情,的确有些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漠不关心,上课也不过是完成任务,但即便是这种老师,当他的学生毕业离开之时,他也会默默祝福,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学以致用,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无能为力。”维德循着卡米尔指的方向望去,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这话你对自己的学生说过吗?我没有。”

卡米尔举起法杖,轻点地面,晦涩难懂的咒文在他脚下勾勒出一个圆环,维德沉默的注视看卡米尔的身影逐渐融入地面,他没有再劝阻,或者说,他根本找不出理由再去劝阻这位想要保护学生的老师。

“我也没有。”

维德呢喃着说道,也不知是在对卡米尔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

一道红芒划过夜空,它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离开了北风城,飘然落于一座冰山之上,没有建筑物的阻挡,一轮皓月悬空,冰山之下寒风猎猎,飞雪如刀,与北风城内的初春相比如同两个世界一般。

萧殊屈指一点,足有十丈大小的红叶剑再度化作一柄红伞,飘然落于他的手中,梅林打了个冷颤,他不由得紧了紧衣领,对着手呵着热气,四灵幻界耗尽了他的灵力,他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的感受过冰雪的寒冷了,身为圣灵士,寒冷与炎热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道咒术的事。

“我回去一趟,你先在这等我。”

不等他回答,萧殊右足轻点,纵身跃下了冰山,梅林走到崖边,朝下眺望却已然不见了萧殊的身影。虽心知外魔强大,但萧殊所表现出来的手段,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无需咒术加身便可御虚而行,还有那柄变幻莫测的红伞,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活物一般,其内蕴含的力量更是难以测度。

梅林望着位于冰原之上的北风城,不禁长长的出了口气,扪心自问,以萧殊的能为,若当时真要下杀手的话,四灵幻界绝对拦不住他。

生而为人,必有七情六欲,然而当梅林引动四灵幻界的瞬间,他在萧殊的身上却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四灵幻界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效果,而这种现象只有两个解释,第一,萧殊真的没有**和感情,第二,他已经达到了连四灵幻界都无法影响分毫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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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满街·破碎篇

北风城的平民区遍布着灰色地带,它们白天关门休业,夜晚人群笼络不绝,很难想像三大帝国之一的北叶国的帝都竟也会有如此污秽不堪的地方,但若换个角度思考却也是一种必然,民众也是人,他们需要排解消遣,劳作一日之后,有多少人愿意直接回那个狭小漏雨的家?

于是乎,富人,权贵动了心思,他们四处开设赌场,窑子,甚至偷偷售卖迷幻剂给那些本就不堪重负的平民,将他们的口袋尽数掏空,一个人虽然不多,但若是一千个,一万个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而且他们在必要的时候还会把钱借给这些已经消费不起,却又难以自拔的穷人。

还得起吗?

当然还不起了,谁都知道把钱借给赌鬼,借给迷幻剂上瘾的人,这钱下辈子也不可能要的回来。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还不起钱,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你连本带利吐出来,房子,妻女,乃至你的器官,只要敢欠上一个叶纹金,他们就能把你的骨髓都吸干。

有人欠下巨额赌债之后,还不起,却又不甘心卖自己的器官,连续被人追堵了好几天之后,他寻了个机会不顾妻儿安危,独自一人逃出了平民区,他选择了向贵族区的卫兵告发,希望皇室能够插手将他们一锅端了,这样他也就不需要再还钱了,说不定还能得到奖赏。

然而这个人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赌场,窑子,出售迷幻剂的人依旧如故,而他的妻儿自那天以后也彻底消失了,有人说他被抓回去了,也有人说,这些该死的赌场和窑子本就是皇室开设的,他去举报等于送死,真相如何已然无从考究,但又有谁会在乎呢?

该赌的依旧再赌,该嫖的依然再嫖,该吸迷幻剂的仍是停不下来,这已经成了多数人生活的常态,已经成了他们用来逃避现实,聊以**的手段,赌场豪掷千金,妓女软糯细语,迷幻飘然欲仙,正值兴头上,生死亦能抛诸脑后,遑论妻儿父母。

冬日雪,单听这个名字或许会联想到高雅的餐厅,然而它却是一家位于东边平民区水沟巷中生意最好的窑子,它的生意好到什么程度?客人需要提前三天预约才能入内,而且必须付十个叶纹金作为定金,且不会退还。

十个叶纹金相对于一个普通的平民而言等于三天不吃不喝的辛劳,而这仅仅只是定金罢了,可即便如此,它的客人照样笼络不绝,原因只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仅此而已。

没有人知道冬日雪是从哪找来这么多美貌堪比贵族小姐的妓女,当然他们也不在乎,少则五十,多则数千不止,不同的服务,不同的女人,自然也有不同的价位,绝大多数人攒了许久的钱,好不容易来一次,却也只能体验最廉价的服务,据传冬日雪内最贵的一个女人要价高达十万叶纹金,这个价格莫说平民了,即便是权贵子弟也会犹豫。

“呃……最后一次了,我敢打赌,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街道上两个男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走在前往冬日雪的路上,尼奥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他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继续说道“这回我算是真的没钱了,家里还有两张嘴等着吃啊,唉,全他妈是信了你的邪!早知道是这样,要什么老婆,打个光棍得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得了吧,当初还不是你要死要活的求我找个女人给你,现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要我说你有老婆有孩子,干脆啊就别来了,好好干活养家,说不定你儿子将来出息了,你也算是出头了。”安迪醉醺醺的说道。

“出息?瞧你这话说的,我是公爵还是侯爵啊?他既然是我儿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把自己给饿死,我这个当爹的也就心满意足了,还出息呢,做梦倒是不要钱。”

尼奥自嘲的笑了笑,现实早已将他年轻时的所有幻想都给碾的粉碎,做梦不要钱,但如果把梦当成真的了,那就要命了,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这个当爹的还会不清楚?有能耐当个手艺人,学一学裁缝,打铁,倒也受人尊敬,若是没能耐那就和自己一样,干苦力活,每天受人白眼,扣工钱更是常有的事。

出息?

这个词只出现在那条边界线以西的那一片区域,贵族区的孩子才有出息这一说,平民区出生的孩子只要温饱就够了,更多的不求,也求不得……

“唉,说的也是,想这么多有个屁用,白日做梦……啊不对,是大半夜的做白日梦,哈哈哈哈。”安迪大笑道。

“怪物!”

“救命!救命啊!”

“别挡老子的路!给我滚开啊!”

尼奥正想嘲笑他几句,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他迷迷糊糊的朝前看去,正巧看见几十个赤身**的男人疯了似的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他们彼此推搡,踩踏,嘴里的叫骂更是不堪入耳,仿佛身后有个恶鬼在追赶似得。

“喂……你说我是不是喝多了,我好像看到一群裸男朝我冲过来了,快打我一巴掌,让我醒醒酒!”尼奥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这令人悚然的一幕,他非常怀疑是自己酒喝的太多出现了幻觉。

“……我也喝多了?什么玩意?”

安迪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眼前的景象并未就此消失,那群疯狂的裸男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不禁朝后退了几步喃喃道“喂喂喂,我还没饥渴到这个地步,难道冬日雪打算开设针对女性的服务?”

借着昏暗的路灯尼奥总算看清了,那是好几个……不,好几十个被铁链所束缚的‘人’,它们发了疯似得追在后面,宛如看见了肥肉的恶狗,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好几个裸男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被扑倒在地。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飞溅的血水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受了惊吓,酒也醒了大半,尼奥猛地甩了安迪一巴掌吼道“开设你个头!跑啊!”

“可是……可是我交了定金啊……”安迪显然醉得比尼奥厉害得多,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裸男,全然没有注意到跟在这群裸男身后的东西,况且十个叶纹金可不是小数目,要是全都用来买吃的,都够他五天生活费了。

“定你个头的金啊!再不跑我不管你了!”

正当尼奥打算放弃安迪的时候,身后的街道两侧突然涌出许多身穿铠甲,手持长矛铁盾的卫兵,他们井然有序的列成了方阵,将本就不宽敞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卫兵……怎么会有这么多卫兵?

尼奥心中疑惑,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些,毕竟身后发生了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一边朝卫兵跑去一边喊道“卫兵大人,这有……有怪物啊!”

“啊!怪物啊!卫……卫兵大人……真的有怪物啊……裸男,啊不,他们……他们身后……好多血,死人了。”

安迪慢了足足十秒钟才反应过来,当他看清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时,本来因为酒精而通红的脸霎时变得青白,他跑到尼奥身旁,语无伦次的试图阐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给我全都控制起来,胆敢反抗者打断手脚!”

伴随着命令的下达,铁卫军举起盾牌,缓缓朝前推进,长矛从盾牌的间隙朝外杵着,宛如一堵长满了刺的钢墙,令人望而生畏,尼奥不知所措的大喊着“我们没有犯罪,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我们只是路过而已,放我们过去!”

“卫兵大人,我们真的只是刚巧路过而已,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啊。”

两人的解释并没有让铁卫军让开一条通路,眼前这些卫兵似乎根本就听不懂人话,依旧整齐的朝前推进,尖锐的长矛几乎抵到了胸口,两人面面相觑只得一步步的朝后退去。

“放开我!别吃我……别吃我……啊!”

“救我……”

一声声求救,一声声哀嚎自身后传来,尼奥朝身后瞥了一眼,才发现原本几十个朝自己跑来的裸男,片刻功夫竟然只剩下了十余人,他们非但跑不过那群发了疯的野兽,而且赤身**更是无从抵抗,浓重的血腥味随风而至,本就醉酒的尼奥,被这股腥味一刺激,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铁卫军却丝毫没有动容,仍是整齐划一的朝前推进,若是平日他们必然会上前救人,但现在不行,军令大于一切,今晚出现在这条街上的人,无论生死,谁都别想离开。

“呕……”

尼奥转身跑了几步,立刻扶墙弯下了身子,一肚子的酒水伴随着没有消化的食物直接从他的嗓子喷了出来,安迪本来还在不断咽着唾沫,试图压下呕吐的**,但尼奥这一吐,使得安迪连后退的时间也没有,当场喷在了铁卫军的盾牌上。

砰!

安迪正欲解释,迎面而来的却是冰冷坚固的盾牌,这一下砸的极重,当场砸断了他的鼻梁骨,安迪只觉得天旋地转,温热的液体不断从鼻孔内流出,随即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地上那一滩呕吐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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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选择·破碎篇

冬日雪的格局与酒馆相仿,但它提供的酒水却比外头要贵许多,十个叶纹金一杯,这钱用来买劣质麦酒的话足有小半桶,然而它却只提供拇指大小的一杯酒,不过贵也有贵的道理,据说只要喝上一杯冬日雪的酒,哪怕再不行的男人也可以坚持一小时以上。

大家都知道酒里掺了药,但还是会来上一杯,毕竟谁也不希望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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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之痛·破碎篇

“木之秘,木龙!”

凯尔扇动着翅膀落在墨秋年的肩头,左手紧握右臂,念了一句墨秋年根本听不懂的咒语,下一秒他的右臂浮现出一道道树纹,皮肤也随之变成了木褐色,在墨秋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那纤细的手臂宛如疯长的树木朝外极速蔓延,瞬间将铁笼给硬生生撑裂了。火然文.

砰!

铁门在长时间撞击下已然松动,当凯尔将铁笼扯开的时候,铁门也应声倒下,无数发了疯的奴隶嘶吼着冲了进来,粗粗看去起码近百人,但这个房间四周皆是石墙,别无其他出口,七八个奴隶高高跃起,张牙舞爪朝墨秋年扑来,墨秋年哪里经历过如此恐怖的景象,一时间被吓得朝铁笼内退去。

凯尔冷哼一声,右臂猛地转了个方向,粗大的树木横扫而过,宛如砸蚊子一般,将空中的奴隶尽数打飞了出去,蔓延生长的树木层层叠叠,直接将出口给封了起来,他一脸鄙夷的看着墨秋年“看把你吓得,还不出来,等死啊?”

墨秋年惊魂未定的从铁笼内爬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肩膀上凯尔的嘲讽,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该……该怎么办?”

“怎么办?要是灵力充足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直接从正面冲出去,不过这点灵力,我最多还能使用一个秘术,反正他们抓不到我,我肯定能走,至于你嘛……”凯尔耸了耸肩,脸上写满了无所谓。

“你什么意思!?”

“其实我本来的确打算救你的,毕竟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只可惜我被控制了太久,错估了这项链内灵力的总量,这点灵力大半被我用来突破束缚了,剩下的恐怕不足以救你出去了。”凯尔说到这,右臂稍稍转动了一下,粗大的树木顿时自他的肩膀处脱落,轻轻扇动翅膀从墨秋年的肩头飞了出去。

“哦,对了,这些树木大约能维持二十分钟左右,起码二十分钟内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冲进来,小子,祝你好运。”

“所以……连你也只是为了利用我而已?”墨秋年茫然的看着凯尔。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救你,但如你所见,这个女人身上留有印记咒术,我如果直接触碰的话,有很大概率被施术者反噬,所以需要借助你来吸收灵力,但你也不亏,万一你活下来的话,我可以保证,你对灵力敏锐程度,以及控制水平会比现在强上好几倍。”

凯尔并未急着离开,挣脱了咒术束缚的他心情很不错,起码这二十分钟内他可以陪墨秋年聊聊天。

“万一要是反噬了,死的也是我对吗?”墨秋年冷笑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也没错,但你这不是没死吗?我看得出来,施术者非常在乎你的生死,即便被我吸收灵力,他也没有选择伤害你,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猜过不了多久,施术者肯定会来救你,看来你小子身份还挺高贵,有这么个厉害的家伙保护你,灰蝎子这该死的混蛋总算是撞到铁板了,哈哈哈哈。”

凯尔本以为墨秋年听到这会轻松下来,但他错了,墨秋年听到却是背后一阵发寒,他喃喃道“我不过是灵宛的一个学生罢了,不是什么权贵,更没有谁会特地来保护我,把我卖到这的人就是她,你现在却告诉我在她身上设咒术的人是为了保护我?算了,你想走就走吧,死了,也是我自己没用,怪不了你,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像我这种人,能活到今天已经很幸运了。”

“喂喂喂,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子最瞧不起你这种人,屁大点事就要死要活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被人骗了?被情人甩了?还是被灵宛开除了?差不多得了,你们人族虽然算不上多长寿的种族,但好歹也能活个七八十年,你小子才几岁?这世界上比你遭遇更惨的人多的去了,可他们依旧在努力的想办法活下去,你呢?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特殊?觉得全世界都该绕着你转?觉得所有人就都该保护你,迁就你,顺从你对不对?可你告诉我,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凯尔突然愤怒的对着墨秋年破口大骂起来,言辞激烈之处,好几句都骂成了精灵语。

“你又懂什么!?”

墨秋年也是被骂的火气上来了,他正要反驳几句,却又被凯尔抢先打断了话头“是,我不懂,我也懒得懂,但小子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人生已经很痛苦了,今后还要更痛苦的在等着你,死很简单,大概比考虑晚餐吃什么还要简单,即便你是个废物,想做的话也能做到,活着很难,这个世上最难的就是思考如何活着,如何漂亮的活下去让那群看不起你的瞧瞧。”

“……就算你说的都对,又有什么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但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就全看你自己了。”

……

排斥异类是所有种族的天性,因为异类通常象征着危险,哪怕只是一点点细微的不同,也会被无限放大,随之而来的排挤,鄙夷,即便你尝试去融入其中,但那些冷言冷语又将一次次贯穿你的灵魂,直至它千疮百孔,不堪承受的那一天。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母亲的选择是错,生下自己也是错,凯尔出生的那一天,他就成了那个被钉在了梵亚精灵族耻辱柱上的异类,仿佛就被世界给随手抛弃了,他无可避免的坠入了深渊。

美丽高贵的精灵族居然与蛮夷肮脏的人族偷情,对梵亚精灵族而言这件事用耻辱来形容毫不为过,即便这些年人族的地位水涨船高,但在精灵族看来,人族仍是茹毛饮血,荒淫无度的种族,比兽族强不了多少,与它们相比则更为低劣不堪,它们打骨子里看不起人族。

跨越种族的爱情并非没有先例,事发之后,梵亚精灵族的族长最初秉持着通融的态度去找凯尔的父亲,如果两人坚持的话也并非不可,不过代价是凯尔的母亲将会被逐出西域水泽,不再属于梵亚精灵族的一员,然而最为讽刺的是,凯尔的父亲跑了,这个毫无担当的男人在听闻精灵族要找他的时候,跑得无影无踪。

凯尔的母亲忍受着冷眼和嘲讽将凯尔给生了下来,继承了母亲精灵血统的凯尔外貌非常漂亮,精灵族的特征他全都有,然而他也继承了父亲人族的血统,也许是发生了异变,凯尔天生矮小,当同年的精灵族已经长大的时候,他依旧只有拳头大小,整整十三年,她从不让凯尔与其他精灵接触,她告诉凯尔,父亲是为了保护她们母子才选择离开的。

但现实却再一次狠狠打了她的脸,将一切美好的幻想撕成粉碎。

凯尔还记得那一天是母亲生下自己后第十三年的春天,西域冬雪未融,寒风依旧刺骨。

“你要去哪?”

凯尔不得不承认,他对母亲的感情并不仅仅只有依赖,还有憎恨,他恨自己出生就成了族群的异类,他恨周围无止境的冷眼和嘲讽,他恨母亲选择了低劣不堪的人族,更恨她把自己生下来承受这莫须有的痛苦,故此言语间对这个保护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太多的尊重。

“去找你父亲。”

“这么多年过去了,找他还有什么意义?还是说你打算再生一个像我一样的杂种?”凯尔冷言冷语的说着,父亲这个词如同他的逆鳞,是他痛苦的根源,无论是谁提及,都会不可避免的让他陷入愤怒。

“再见一面,再聊一聊。”

“……你知道他在哪?”

“东方国度的一个小镇。”

“东方?”

“是,遥远的东方,距离我们大约有一百个黑海那么远。”

一百个黑海加起来有多远凯尔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个黑海两岸相隔的长度是他当时倾尽所能也无法跨越的距离,母亲曾告诉他,寿命最短的蓝纹鱼能活三年,但它终其一生也无法从黑海的一端游至另一端,一百个黑海就是三百年,当时的凯尔仅仅十三岁,他的脑海中对三百年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他知道,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是一段他怎么努力伸手也不可能触及到的距离。

“带我一起去。”

面对凯尔的要求,她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人族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要危险的多,他们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你年纪还太小,我不会带你去的。”

“所以你打算扔下我一走了之?”

“凯尔,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也许在你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是导致你受歧视,受排挤的根源,所以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也不会干预你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保护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爱着你的。”

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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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骑士·破碎篇

“你们几个护送民众先离开,告知沐白大人此处发生的一切,他会安排妥当。 ”

詹姆斯并没有选择将这些奴隶赶尽杀绝,而是命令铁卫军将他们的手脚打断,使其失去行动力便作罢了,虽然事发突然,但他明白这群莫名发疯的奴隶从骨子里来讲与他一样,也是人,真正该死的是灰蝎子与他的手下,这些奴隶说到底也不过是被人当成替死鬼的可怜人罢了,即便他心里很清楚现今的陛下会对这些奴隶作何处置……

他经历过无数的战争,见过太多的死人,所以更明白生命的可贵,哪怕只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他也希望替这群可怜人争取一下,一名真正的骑士,只会将手中的剑对准企图侵害自己家园的敌人,而不是依仗武力进行毫无意义的屠戮,那种人配不上骑士两个字,恶鬼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放开我!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滚开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

哭声,哀嚎不绝于耳,即便活了下来,但没能保护家人的痛苦,眼睁睁看着子女,妻子惨死眼前,可到了最后他们甚至无法为家人报仇,血已经流干了,无论抱的再紧,怀里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面对民众的反抗和责问,七名铁卫军默然无语,但当有人试图朝詹姆斯冲去的时候,他们当即将其拦下,齐刷刷的拔剑对准了这个哭的涕泪横流的男人,他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你们干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利把剑对准平民的?都给我把剑放下,让开。”詹姆斯喝止了铁卫军。

七人不敢质疑詹姆斯的命令,当即收剑让了开去,那个男人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唯有痛彻心扉的悲伤,他踉踉跄跄的冲到詹姆斯身前,对准詹姆斯的脸颊就是一拳!

啪!

出人意料的是,詹姆斯并未闪躲,也没有阻挡,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拳,其实这个男人出拳的瞬间,七把冰冷的剑刃已然架在了这个男人的脖子上,但詹姆斯冰冷的眼神以及微抬的右手,救了这个男人一命。

“我再说最后一遍,把剑放下。”詹姆斯低沉着声音再一次说道。

一个从来没有修炼过灵道地普通人的一拳能有多重?

对于身为焚骨灵武巅峰的詹姆斯来说这一拳很轻,轻的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但对于身为铁卫军,身为曾经宣誓受礼,成为骑士的詹姆斯而言,这一拳却出奇的重,没办法抵抗,更不可能还手。

“是我们来晚了,真的万分抱歉,如果您要出气的话,请继续动手吧,我绝不会还手,他们也绝不会还手。”詹姆斯诚恳的低头弯腰,对着眼前这位平民,不,父亲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个世上有很多傻子,但像詹姆斯这种傻子蔷薇还是第一次见,这与她印象中铁卫军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恶鬼形象截然不符,明明救了他们,却还要遭受冷眼,谩骂,甚至是殴打,明明可以更为强硬,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去安抚民众?

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了,这次本就是我们的疏忽,身为铁卫军,身为一名帝国骑士,我的职责不只是保护陛下的安危,更是保护北叶国每一个人的安危,他们刚刚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与之相比,我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要是他们打我几拳,那些死去的人就会复活,我就是站在那让他们打上一天都没关系,嘶,还真有痛……”

焚骨灵武巅峰也不是铁铸的,挨了这么多拳,詹姆斯的脸上也不可避免的浮现了好几块淤青,但也正如他所说,如果这点痛就能缓解痛失至亲悲伤,他心甘情愿。

“所以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为正义使者?真是个傻子。”蔷薇看着詹姆斯倒吸凉气的狼狈模样,不知为何心情好了许多。

“正义的使者吗……哈哈,你错了,身为铁卫军的一员,我秉持的理念并非是正义,而是原则,嘴上贯彻正义很简单,可真要做起来,恐怕是寸步难行,有太多的事并不能单纯以对错区分,你觉得我善良,那是因为你没有在战场上见到我,否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生死哪有什么对错正邪之分?”詹姆斯苦涩的摇了摇头。

正义使者?

几曾何时,詹姆斯也怀揣着这个崇高却幼稚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幼年时的他不知疲惫的练习剑术,没日没夜的锻炼身体,研习各种书籍,天赋与努力并齐的他,远远超越了同龄人,当被人刚刚接触灵道之时,他已经开始拔剑除恶,无论是地痞流氓还是强盗土匪,只要看见了,他都会挺身而出。

虽然家族的长辈并不喜欢他的这种行为,但詹姆斯坚信自己是在贯彻正义,是在锄强扶弱,帮助弱者,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能力迟早会受封骑士,但相比形式主义的头衔,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民众的承认,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微笑,才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本该是如此的……

也许在普通人的眼中,子爵已经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但对于真正站在权利顶端的人而言,子爵不过是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虫子罢了。

那天下午,晚霞如血,天空像是一片波澜壮阔的红色海洋,凉风拂过庭院前的草地,不断发出沙沙的声音,詹姆斯放下了训练用的木剑,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擦拭着汗水,火红的夕阳映照着詹姆斯结实的肌肉,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显得格外干练,帅气。

“看来我打扰了正义使者练剑。”

“啊……父亲大人,抱歉,我刚才没注意到您。”

“咱们父子之间没必要这么拘谨,礼仪这种东西本就是给陌生人看的,晚餐还在准备,聊一聊吗?”

詹姆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些年他和父亲的交流的确少了很多,他其实也早就想和父亲聊一聊自己以后打算,七岁那年,他被送到另一名骑士身边作侍童,学会了各种骑士的礼仪,三年前他又成为了一名侍从,接受各种训练以及学习骑士精神,等到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接受洗礼,宣读誓言,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骑士象征着荣耀和忠诚,不同于继承贵族头衔,骑士必须在效忠的领主军队中服役,这意味着要上战场,绝大多数贵族世家子嗣都不愿意去走这条路,相比辛苦成为贵族最底层的骑士,他们更愿意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直接继承长辈的贵族头衔。

詹姆斯是独子,他大可以在父亲老去之后继承子爵头衔和封地,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这也是父亲给他规划好的,毕竟没有哪一个父亲愿意亲手把儿子送上战场,他宁愿詹姆斯没有天赋,懒惰一些也没关系,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就够了。

“您又要劝我了吗?”

詹姆斯已经想好了反驳的措辞,但今天父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劝他放弃成为骑士,而是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詹姆斯,你觉得正义究竟是什么?”

“帮助弱小,惩戒恶人,尽我所能去做正确的事,这就是我坚信的正义,骑士精神就是正义最好的写照,所以您不必在劝我了,您儿子可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挥霍家财的娇弱少爷。”

“我一直以你为骄傲,但这个答案,我不太满意,我问你,这些年你帮了这么多人,有得到过什么回报吗?”

“父亲,您知道我帮助别人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

“谁告诉你回报就一定是好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让詹姆斯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父亲的背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想成为骑士,我不支持,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不会反对,可是詹姆斯,你还太年轻,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知道你喜欢以好坏善恶来区分一切,可有时候,你眼中恶,不一定真的是恶,善也不一定真的是善,我希望你能明白,世事皆有两面性,如果你学不会这一点的话,那么你所谓的正义就只是一句惹人发笑的幼稚口号罢了。”

“可是父亲……”

年轻的詹姆斯无法理解父亲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帮助过的人都对自己感谢万分,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笑容不可能是假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恶,也没有毫无理由的善,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三思而后行,切记莽撞冲动,年轻人一腔热血没错,锄强扶弱也没有错,我年轻时也很羡慕故事里的游侠,他们剑术高超,视权财为粪土,见不平相助,见恶人除之,一人一马一剑,游历各国。”

“黑骑游侠康纳的故事,我记得,小时候您常给我讲他的故事,只是您到现在还没有给我讲那个故事的结局。”

“康纳的结局啊……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骑士之礼·破碎篇

“怎么了?”

蔷薇的询问打断了詹姆斯的思绪,他干笑了两声道“没什么,对了,你学生叫什么名字?他如果打算离开北风城,也应该去车站才对,灵宛的学生不可能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从时间上来看他只有可能是宵禁前进入这片区域的,总不可能打算徒步从冰原离开吧?”

詹姆斯的猜测也是蔷薇心里所想,方才那血淋淋的场景更是令她心中不安“能不能告诉我,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很漂亮的修女?”

“很漂亮的修女……难道是赫茜教宗派来的人?抱歉,我刚才注意力一直在你身上,没看到什么修女,不过你也别担心,如果那个修女真的是赫茜派来的,那就用不着我们操心了,至于发生了什么……本来我是不该告诉你的,不过到这个份上也无所谓了。 ”

詹姆斯说到这正了正神色,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叫神临的组织?”

“……没有。”蔷薇摇了摇头。

“一个极其危险的组织,他们是奴隶市场最大的供应者,许多尚未废除奴隶制度的国家,几乎都与神临有着金钱上的往来,他们在各国设下据点,仗着政权的庇护,肆意抓捕民众,将其训练成奴隶,然后出售给富人权贵,角斗场,乃至一些人口匮乏的小国,以此谋取暴利,据我所知,他们的爪牙已经渗透到了各国的高层,所以这个寄生虫一样的组织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却仍没有遭受讨伐,可惜天总是会亮的,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詹姆斯冷笑着说道。

“奴隶……你是说刚才那些疯子吗?”蔷薇听到这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那群野兽般嗜血的疯子,心里不禁一阵发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被神临抓起来折磨成了疯子,说起来也是受害者,被逼无奈才成了那副模样,罪魁祸首是神临,按理说他们伤害了北叶国的子民,我大可以把他们都杀了,可你觉得那样做对吗?”

詹姆斯并不是反问,而是真的在询问蔷薇的意见,他知道失去至亲是一种什么感受,但他无法想象这些奴隶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杀与不杀,他心里其实很矛盾。

“……我不知道。”

蔷薇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打从出生起,她甚至很少与别人动手,多数情况下她反倒是主动认错道歉的一方,这些奴隶受尽折磨,到头来还要被随意贩卖,下场凄惨,在那之前,他们也曾是父亲,母亲,或怀揣着梦想的少年,可现在却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恢复正常。

疯狂嗜血的背后是无法解脱的悲哀。

可话说回来,那些痛失至亲的人有什么错?

那些死去的人又有什么错?

是了,他们有错,没有学习灵道是错,住在这一片地方是错,结婚是错,生子是错,就连呼吸也是错,在权贵的眼中,这些连猪狗都不如的平民,出生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是他们抹黑了北叶国,污秽了北风城,死了反倒是正好。

“算了,这种事就交给陛下去考虑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也不知道是谁泄漏了今晚的计划被神临给察觉了,居然放出奴隶来制造混乱,这已经不是毫无人性了,简直就是恶鬼,真的该死。”

詹姆斯面色铁青,今晚的计划本该万无一失,抓捕罗素侯爵,顺便将神临据点剿灭,哪知道会出这种变故,如果不是他察觉到了不对,及时赶来,恐怕这地方真要成地狱了。

“难道说秋年他……神临组织的据点到底在哪?快带我过去!”

听到这蔷薇猛然间意识到秋年很有可能就是被神临组织给抓起来了,否则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说秋年也会变成他们那副模样……

“三个入口,蓝雪酒馆离我们最近,跟我走。”

詹姆斯一见蔷薇脸色就知道她再想些什么,一个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学生要是落在了神临的手上,恐怕连驯服折磨的阶段都抗不过去,神临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动作,就连这些驯服已久的奴隶都被放弃了,又会怎么对待一个尚未驯服完成的奴隶?既然不可能放了,恐怕也只好杀了。

……

如果把死亡这个概念具现化,那么眼前的景象大概就是对死亡最好的诠释,数十个奴隶趴在地上,咀嚼血肉骨头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蓝雪酒馆正门前的街道几乎被尸体给铺满了,满地粘稠的血浆宛如红毯,鲜艳且刺目,詹姆斯伸手拦住了蔷薇,沉声道“看来是晚了一步,先别过去,其他小队很快就会过来,等一会。”

话虽如此,但詹姆斯心中却有疑惑,他接到的命令是率领小队把守边界,今晚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平民区,接到相同命令的还有三个百人小队,四百个铁卫军,足以把守的密不透风,那么按理来说,蓝雪酒馆,冬日雪,药铺这三个地方都应该派遣铁卫军提前控制住了才对,可为什么会没人?

最奇怪的是首领,他不知去了哪里,以往都是持有叶纹盾章的人给首领下令,然后具体再由首领分配给每个小队任务,但这次不一样,非但灰鹰不见了,就连铁卫军的每一个小队都是单独接受命令,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泄密,所以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其他小队接到了什么命令。

“不用了,谢谢你带我过来。”

詹姆斯可以等,但蔷薇却等不起,她心里几乎已经默认了墨秋年落在了神临手上,也许还活着,也许……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亲眼确认。

“……给我两分钟。”

最为保险的就是等把守边界的其他小队支援,但他也看出来蔷薇等不了,无奈之下,詹姆斯紧了紧手中剑柄,不等蔷薇开口便快步朝那群奴隶冲了过去。

焚骨灵武对上四五十个发了疯的普通人,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完全不需要蔷薇帮忙,詹姆斯一人一剑便将这群奴隶尽数撂倒,不过他出手已然留了力,尽量保证能不杀则不杀的原则,为此还挂了点小彩。

“呼……这味道可有够恶心的。”

随着最后一个奴隶瘫倒在地,詹姆斯收了剑,脸色不是很好看,倒不是因为受了点小伤,只是眼前这幅景象,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蔷薇的学生真的落在神临手里,他要怎么样才能活下来?这些话他没办法说出口,蔷薇心情刚刚稳定下来,如果再一次受到打击,恐怕她会彻底崩溃。

“你没事吧?”

短暂的相处,蔷薇对詹姆斯的看法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无论他言辞再怎么轻浮,自以为是,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坏人,眼见他受了伤,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这点伤算什么,真正可怜的是他们,唉,活得越久,我发现自己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不说这些了,我陪你下去,你跟在身后,真要有什么危险的话你就自己跑,不用管我。”詹姆斯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一些抓伤罢了,如果不是蔷薇提醒的话,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连你也觉得我没用吗?”蔷薇抿了抿嘴,神色越发阴郁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主修灵法系,近身肉搏那是我们灵武干的事,况且你也看到了,他们再怎么疯狂,也不可能伤的了……杀得了我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身为铁卫军,身为一个男人,于情于理都要站在你身前,这是我的原则,况且你也不想被血溅一身,被学生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吧?这味道可太难闻了,不信你闻闻看,我都受不了,咳咳……”

詹姆斯说着就朝蔷薇走了过去,方才一番打斗中,他的铠甲上溅满了血,而且因为没带面盔的缘故,一头金发也被染成了半红色,上面还沾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粘稠物质,仿佛刚从尸堆里爬出来一样。

“我……我知道了,你别过来。”

蔷薇立刻摇着头朝后退了好几步,她一个很少离开灵宛的女生,平日里别说什么血浆内脏了,就连普通的虫子她见了也会小心翼翼的避让,而詹姆斯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身上沾满了血浆碎肉,形同恶鬼,是个人都会本能的朝后退。

“明白了,我的女士。”

詹姆斯微微一笑,他后退了三步将剑刃插入地面,左手轻点额头,右手紧贴心脏,左膝下屈,行了一个半跪姿态的礼仪,蔷薇学过贵族礼仪,但詹姆斯行的礼她却是从未见过,故而心中有些疑惑,但詹姆斯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他将剑拔了出来,转身朝蓝雪酒馆走去。

这是独属战士的礼仪,剑刃朝下,代表绝不伤害,左手轻点额头代表,右手紧贴心脏,代表的则是力量与智慧的奉献,半跪则是表达尊重,这个礼仪,战士一生只会对两个人使用,其一是他的君主,其二则是至爱之人或意欲追求之人。

逃离事宜·破碎篇

冬日雪经营特殊生意,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除了正门以外,它还有三个不为外人知晓的出口,而这些出口的位置除了冬日雪幕后的经营者之外便只有工匠知道,而那位工匠早已经被埋在了冰雪之下。

“灰狼大人,娜塔莉大人,我能问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布莱兹肥硕的身子包裹在精致的布料中,面色通红,汗如雨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宛如一只将要蒸熟的猪,他身旁的金发女人不断的用纤细的双手替他扇着风。

“还能怎么回事,主人准备送客了,别废话,先想个办法躲起来,避开铁卫军的追捕,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皇室既然出手,你的身份大概也被查清了,别动什么其他的脑筋。”灰蝎子冷笑着拍了拍布莱兹的油腻肥胖的脸。

“灰狼大人,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仰仗您的帮助,您就是我的恩人,我布莱兹虽然怕死,但出卖恩人以求保命这种事还做不出来,您放心,就算冬日雪不要,今天我也会将您平安的送出去。”

若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冬日雪多年经营,全仰仗罗素侯爵和灰狼明里暗里的照顾,虽然说三方分账他属于最少的,但也是闭着眼睛赚钱,即便上不了台面,比不了富商权贵,但相比这些平民还是强了百倍不止,他心里对罗素和灰狼多少存有一些感激之情。

怪异……说不出怪异……

娜塔莉余光瞥向灰狼,只觉得莫名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铁卫军出手,足以说明皇室极为看重这件事,那么无论是灵导车站还是城门,必然被守死了,必须等这件事的风波小下去,我才能想办法送两位离开。”

布莱兹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抹去了脸上的汗水,总算从刚才剧烈的奔跑中缓了过来,他忘了自己到底多久没有这么剧烈的运动过了,原本干练精明的小伙子这些年变得越来越胖,衣服大小也是换了又换,到了今天跑上那么七八百米居然差点昏厥过去,体力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侍女。

“灰蜂背叛了我们,他肯定把一切都说出去了,皇室摸清了我们的底细,找不到我和灰狼,他们断然不会善罢甘休,难道你有办法逃过铁卫军的搜查?”娜塔莉不明白布莱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北风城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北叶国的帝都,想要在国王眼皮子底下玩捉迷藏,未免太过看不起铁卫军了。

“偌大个北风城,即便是铁卫军也没办法搜遍每一个角落吧?况且,灰蜂虽然背叛了,但他能提供些什么?据点的具体位置,暗道数量以及位置,成员数量,你我的长相,年龄,外貌特征,应该就只有这些了吧?铁卫军的确凭借这些信息找了过来,甚至可以说把我们逼到了绝境,但我们不是还没被抓到嘛,这就足够了。”布莱兹指了指自己的脸继续说道“这年头,仅凭长相和特征就想抓人,未免太过幼稚了些。”

“你是说……换一张脸?”

灰蝎子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明白了布莱兹的意思,布莱兹说的没错,长相可以变,身材也可以伪装,那些靠暗杀吃饭的人,多数都有这项技艺,他们可以毫不费劲的把男人变成女人,把少年伪装成老人,据传最厉害的杀手,仅凭眼神,语气和一些微动作就可以让自己在别人眼中变成另一个人。

“不瞒您说,这些年我虽明面上经营冬日雪,但私底下也有一些自己的生意,故此也结识了不少高手,只要付得起钱,他们定然会出手相助,离开北风城不是难事,不过具体计划还需从长计议,我会尽快安排,只是段时间内还请两位大人委屈一些,先躲起来,当然,这些事我会安排妥当,不用担心。”

布莱兹没有半点紧张之色,或者说他早就想过了这一天的到来,这些年钱已经赚够了,他也很清楚自己虽然有罗素和神临组织的庇护,但近日来,北风城经历了数次动荡,先王叶北离世,新王叶月继位,旧神教复兴,叶月屡屡对旧党出手,而罗素身处权利漩涡之中,恐怕迟早会遭殃,到那个时候自己也会被牵扯出来。

他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与其没头没脑的成为别人的棋子,到头来连死都不明白怎么死,还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保证自己的退路,果不其然,这一天真的来了,而且来的比他想象中要早的多。

“哦?我当初还真是小看你了,瞒着我和罗素私底下搞一些小动作,布莱兹,你胆子真的很大。”灰蝎子眯起眼睛盯着布莱兹的胖脸。

“……我这不是怕您和罗素大人担心嘛。”布莱兹尴尬的笑了笑。

担心?

灰蝎子心中冷笑,说什么担心,无非是怕灰狼和罗素得知对他有所忌惮,对棋手而言,棋局的输赢固然重要,但若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私底下做一些违背棋手意愿的事,却让人更不舒服,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当着布莱兹的面说出来,毕竟他在北风城人生地不熟,除了罗素之外便再无依仗,无论布莱兹所言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先借这个胖子的手摆脱铁卫军的追捕。

“事到如今,我也懒得计较,布莱兹,如果你能送我和娜塔莉平安离开北风城,无论你付出了多少,我灰狼承诺百倍偿还与你,届时你与我们一同离开,我代表神临保你后半生富贵无虞。”

灰狼算是神临的老人了,跟随灰蝎子多年,是当年从死人堆里打拼出来的一员,他做出的承诺在布莱兹听来还是很有分量的,布莱兹连忙摆手道“您言重了,我这辈子钱已经赚够了,早就没了年轻时的冲劲,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改名换姓隐居起来,过我的富贵日子,偿还就不用了,权当报答您与罗素大人当年的知遇之恩,看得起我这个穷小子,对了,听闻首领大人也来了北风城,现如今发生了这种事,他老人家没事吧?罗素大人怎么样了?”

“首领自然有脱困之法,罗素他身居侯爵之位,也无需我们操心,你无须多问。”娜塔莉冷淡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了,两位大人先跟我走,方才我已经派人去联系狼群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过去。”布莱兹立刻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他并非是怕了灰狼和娜塔莉,而是不敢得罪这两人背后那诡谲莫测的神临组织,北叶国的失势对于神临而言的确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还远远不足以撼动它的根基。

“狼群?”灰蝎子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布莱兹。

“……您不知道这个组织吗?他们曾是纳兰公爵手底下的雇佣兵,负责做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活,可您也知道,现如今纳兰家族已经成了历史,主人死了,狼群自然要另择其主,不得不说,他们的实力的确强的可怕,尤其是首领,据我所知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化魂灵武,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厉害的人了。”布莱兹连忙解释道。

“原来你还背着我和罗素养了一群狼,难道说你早就想到了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提前做好了准备?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灰蝎子看得出来,布莱兹是那种自以为是的聪明人,这种人可以谄笑献媚,也可以毫不留情的在背后捅你一刀,他现在肯帮自己,无非是惧怕神临罢了,他那对狡黠眼珠子里哪有什么情义可言。

“您太看得起我了,狼群的要价也许比您想象中要高的多,杀个普通人我请个不怕死的地痞流氓也不过两三百叶纹金,可如果我请狼群出手,这个价格可要翻上百倍不止,我赚的钱再多,也经不起这种花销,您说对吧?狼群尚未找到合适的雇主,也许是碍于纳兰公爵的关系,没哪个贵族敢再雇佣他们,又恢复了雇佣兵的自由身份,负责接委托办事,虽然在北风城名声还不大,但想要委托他们办事,可是已经排起了长队,而且据说他们最近也打算离开北风城,这次估计真得大出血才能请的到这群人。”布莱兹面色如此,似乎对灰蝎子的讽刺全然不放在心上。

“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要价多少,只要能把我们送离北风城就行。”

娜塔莉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拽了拽灰蝎子的衣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多余的话,这种时候内讧可没有好处,与其翻一些陈年旧账,倒不如先把这一篇揭过去,该怎么逃离铁卫军的追捕,怎么离开北风城才是正题。

“还请两位放心,我也打算离开北风城,此行定然会安排妥当,绝不会出任何差池,所以还请两位大人跟我一并过去吧,别让狼群等得太久。”布莱兹仍是毕恭毕敬。

“去哪?”灰蝎子眯着眼睛问道。

“约书亚教堂。”

逃离绝境·破碎篇

“闪开!你们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要不是我,你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滚开!告诉那个女人在哪!?她在哪!?”

灰蜂发了疯似得挥舞着手中的短刀,他好不容易冲了出来,好不容易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可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群铁卫军还不让开?

他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难道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提供情报的灰蜂吧,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埃里克取下铁盔,光秃秃的头顶上遍着如蜈蚣般的伤疤,铁青的胡茬,足足比灰蜂高出两个头的身子,宛如一座铁塔挡在了灰蜂身前,灰蜂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清埃里克的表情。

“……是我,不瞒大人,我之所以提供情报,实在是因为看不惯灰狼的所作所为,近年来他不知拆散了多少家庭,看着那些奴隶受尽非人折磨,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希望能将功赎罪,偿还一二。”

灰蜂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并不是那群任他宰割的奴隶,而是声名远扬,镇守北地的铁卫军,气势上就已经被完全压倒了,之前突破奴隶的包围他已然气空力尽,再想要突破铁卫军的阻拦无异于天方夜谭,况且仅仅绝意灵武的他,即便全盛状态也不可能在铁卫军的包围下逃出去。

“奴隶?这个词用的不错。”

宛如钢铁的拳头高高举起,狠狠朝灰蜂的脸颊砸去,躲闪已然来不及了,灰蜂面色大变,连忙抬起双臂意图护住头部,但这一拳的力道远远超出了他此刻所能承受的范围,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臂瞬间扭曲变形,狠狠的撞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砰!

这一拳狠狠的把灰蜂砸趴在了地上,双臂已然失去了知觉,灰蜂甚至听到了自己脸颊骨碎裂的声音,鲜血毫无知觉的顺着嘴角流出,但这一切显然还没有结束,一双硕大的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从地面的凹坑内举了起来、

“本来我可以放过你,毕竟你提供了情报,也算是我们这边的人,可是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叛徒,以出卖别人来换取富贵权利,苟且偷生,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觉得那些被你出卖的人都是蠢货?”埃里克将灰蜂举到眼前,神色冰冷。

“……咳咳。”

灰蜂无力的咳嗽着,粘稠的血混着口水不断的流淌着,他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看不清埃里克,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视线内满是红白交加的光点,不知是血还是什么,耳边尽是嗡嗡声。

似乎……快死了。

“奴隶?这个词用的可真是不错,可真是刺耳啊,赎罪?你以为你赎的起吗?但你也不用担心,我没必要杀你,你不是想要赎罪嘛,来,朝那边看,看到了吗?告诉我,你觉得他们想要什么?”

埃里克指着自己身后不远处,街道的左侧是一群尽数被打断了手脚的奴隶还在嘶吼着,挣扎着蠕动,而右侧却是一群全身**的男人,他们一脸畏惧的看着埃里克,尽可能的用手遮挡着重要部位,街道中央则是一排手持长矛盾牌的铁卫军。

“……她说过……咳咳……只要我能杀三个罪人……消除了咒术……就会放过我……明明只差一个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灰蜂用着最后的力气呢喃着。

埃里克听到这番话不由得面色一愣,随即嘲讽似的冷笑道“我不清楚是谁给你下的咒术,也不知道旧神教的人对你说过什么,不过在你死之前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咒术名为乱,它真正的解法可不是什么杀三个罪人,而是需要……杀掉你自己。”

埃里克随手一抛,像是扔垃圾一样将灰蜂扔到了奴隶堆里,那群奴隶顿时朝灰蜂爬去,哪怕被打断了手脚,他们照样可以用肩膀,用牙齿,用头,一点点,一寸寸的蠕动。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你在笑我,你这该死的虫子……

苦涩咸腥的嘴角,分不清是嘴里究竟是血还是肮脏的泥水,灰蜂仰面躺在地上,已经脱了力的身子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只能努力斜着视线,呆呆看着那如同虫子一样密密麻麻朝自己爬来的奴隶,他们那一双双血红色的眼里究竟是什么……

是恨吗?

还是单纯的**?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夜空,随即又被咀嚼声所淹没,右侧全身**的男人们全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只能尽可能的别过视线,不去看这血腥残忍的一幕。

……

被人需要是一种什么感受?

被人重视是一种什么感受?

也许对许多人来说,这很平常,但凯尔来却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母亲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西域水泽,他不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见到父亲,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偷偷逃离这个冰冷的家族,跨越一百个黑海的距离,前往东方的人族国度。

他趁着夜色避开了看守的精灵,悄悄离开了梵亚精灵族领地,也许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这个被自己看不起的杂种居然敢独自一人离开,凯尔一路上都在想象着他们看守不力,被族长斥责的模样。

但现实是残酷的,身为人族和精灵族通婚所产下的凯尔失去了那流淌在血液中古老秘术的传承,凝练的灵核极为脆弱,再高的天资和悟性,一旦受到了硬性条件的限制,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境界低下,传承残缺这些都不是阻碍凯尔的最大难题,他最大的问题在于食物以及语言,精灵族并不是吹吹风就能填饱肚子的,最初的那段时间异常艰难,好在凯尔也继承了人族杂食的特性,并非像传统精灵那样只能吃素食,生肉,树根,虫子,只要能填饱肚子的,凯尔都能毫不忌讳的塞进嘴里。

整整三年,他全凭着一股狠劲冲出了西域水泽,终于,他看到了人类,也看到了母亲口中的人族国家,直到一年后他才知道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字,巴斯特尔,他本以为留在西域水泽,面对无止境的冷眼和嘲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但他不曾想到,真正苦难才刚刚开始。

凯尔颓然趴在墨秋年的肩膀,几乎耗尽的灵力使得他思绪混乱,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些过往的事。

这是哪?

活下来了?

墨秋年环顾四周,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有一点他可以百分百肯定,这绝对不是刚才的暗牢,夜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些许泥土的味道,呼吸起来是如此的清新。

“……别看了小子,我有点累了,赶紧找个地方,我要休息一会。”凯尔无力的扯了扯墨秋年的耳朵,声音异常微弱,如果不是坐在他肩膀上的话,墨秋年都不一定能听得清。

“可是……这是哪啊?喂!你先别睡啊,告诉我这是哪?我怎么回去啊?喂!喂!”

“……不知道。”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凯尔闭上了眼睛,周身蓝紫色的光芒逐渐暗淡,许是没有抓稳,他竟然从墨秋年的肩膀上滑了下去,墨秋年心脏差点漏跳一拍,他急忙伸出双手接住了凯尔。

“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说话跟土匪强盗一样,难道精灵族都是这样子吗?”

墨秋年盯着躺在手上的凯尔,庆幸之余,他也很疑惑凯尔为什么要救自己,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回报自己吗?而且还这么放心的昏睡过去了?

无论答案是什么,墨秋年都只能先等凯尔醒过来,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先弄明白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想到这,他下意识想将凯尔放进上衣的口袋里,可手才刚刚抬起,他便发现自己根本就没穿衣服,完全是赤身**,而且身旁还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妇人,凯尔连这个女人也一并救了出来。

四周耸立的林木比墨秋年高出太多了,仿佛置身原始丛林一般,但诡异的是这片林子安静的吓人,除了细微的风声之外,便再无其他任何动静,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按理说北风城地处冰原之上,城内的林荫大多为人工种植,常年有园丁修剪,绝不可能长着如此杂乱,而且在极寒的北境只有一种树能活下来,那就是雪杉树,而这片林子杂草丛生,树枝纷乱,虽有微风,却不见月亮和云朵,头顶也是黑压压的一片,显然并不是什么雪杉林。

当时凯尔在墙壁上画了一个勉强不足半米大小的圈,随即圈内墙壁就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片漆黑,宛如吞噬光明的漩涡,他和那个妇人是被凯尔给扔进去的,没错,就是扔进去,凯尔只是动了动手指,墨秋年就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的朝洞内飘去,更为奇异的是,他周身还被包裹上一层绿茵茵的光芒。

穿过黑洞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身处这片诡异的林子里,凯尔则像是脱了力,趴在墨秋年肩膀上一动不动,说话囫囵不清,现在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沙沙……沙沙……

寂静无声的林子内忽然传来诡异的响声,墨秋年顿时浑身汗毛倒竖,他连退了好几步,背靠着树,死死盯着身前这片漆黑的林子,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靠近。

未知恐惧带来的压力让墨秋年顾不得遮挡身子,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好歹也是一名入了门的灵法士,但就在他打算结印吟唱的时候,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百口莫辩·破碎篇

墨秋年只觉得全身僵硬如同石头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平日里上课自诩背的滚瓜烂熟的咒语此刻忘得一干二净,冰凉滑腻的触感顺着脖子逐渐蔓延至右侧的肩膀,墨秋年强忍恐惧,侧目朝右肩望去……

视线在这一刻对上了,猩红分叉的舌头滑过墨秋年的脸颊,晶莹的双眸闪烁着冷光,它死死盯着墨秋年,细长的身躯遍布着粗糙的鳞片,顺着他的肩膀慢慢的游动。

冷汗滴进眼睛,又酸又涩,但墨秋年却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敢。

蛇!?

北风城怎么会有蛇?

他再没有常识也知道蛇这种生物根本受不了严寒,冬季来临便会进入冬眠,以此减少消耗和水分的散失,北风城人口密集,相比外头的冰原气候要温和的多,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会出现蛇这种生物。

难道说自己已经不在北风城了?

虽然身体僵硬,但墨秋年的大脑却没有停止思考,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动一下的话,它瞬间就会咬上来,万一要是有毒就真的死定了。

一人一蛇,莫约僵持了足有十分钟左右,显然这条蛇的耐心没有这么好,它的头依旧保持不动,尾巴却已经缠上了墨秋年的脖子,而且开始逐渐勒紧。

死就死吧!

墨秋年心知再这样下去也是死路一条,索性拼一拼,念及此处,他忽然冲着蛇大吼了一声,随即左手猛地扯住脖子上的蛇身,试图将它扯下来扔出去,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条蛇缠的非常紧,即便用尽全力,也只是稍稍扯松了一些。

嘶!

细微的嘶叫伴随着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墨秋年心中一紧,双手胡乱挥舞着,这么近的距离,想要躲开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尝试去抓住蛇头,然而现实和想象差距总是很大,蛇头窜过来的速度堪比闪电,他的手才刚刚抬起,便感觉脖子微微一痛。

完了……

“喂,你谁啊?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她又是谁?快点说,不然我叫人了!未经允许私闯实验室,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墨秋年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少年,他身着白色大衣,戴着金丝眼镜,而大衣里面却是墨秋年最为熟悉的灵宛学生服饰,他一脸古怪,视线不断在墨秋年和地上那个妇人之间徘徊,至于方才那条绿蛇十分乖巧的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这到底是哪?”

墨秋年这回算是彻底蒙了,这片林子里怎么还会有灵宛的学生,难道说自己其实回灵宛了?

“我警告你,最好如实招来,小绿可是有剧毒的,你再不说的话,不出十分钟,谁都救不了你,不过像你这种变态,还是去死算了!”少年的眼神古怪到了极点,不对外开放的实验室,一个赤身**的男生,一个昏过去的妇人,他觉得自己已经猜的**不离十了。

“这是……灵宛?”墨秋年试探性的问道。

“到这个时候你给我装傻!?这不是灵宛难道是你家?居然敢在我神圣的实验室做这种污秽不堪的事,你胆子也太大了?我前脚锁门刚要走,你后脚就闯进来了,很行啊,快说!你到底来了多少次?到底有多少人遭了你的毒手!?”少年厉声喝道,俨然已经把墨秋年当成了变态惯犯。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墨秋年听到这头都大了,可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这种画面,任谁看到了都会误会,只是这误会未免太大了些。

“不用解释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快点说,你到底是哪个系哪个班的?别过来!我警告你啊,别以为我是科技区的好欺负,我只是还不想动用武器!你千万别逼我!”少年一脸戒备的从戒指中取出了一根漆黑圆柱状的物体,将其抗在肩头并对准了墨秋年的脑袋。

“拜托你冷静一下啊!”

墨秋年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躲闪那黑洞洞的管口,他不知道这个圆柱状的东西是什么,但灵宛的科技区毕竟名声在外,不用猜也知道,这玩意的破坏力肯定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这……这是哪?”

好巧不巧,就在墨秋年打算解释的时候,原本昏死在一旁的妇人竟是幽幽转醒,她捂着肚子半天没能爬起来,墨秋年心顿时沉了下去,本就解释不清了,现在这个女人一醒,恐怕她是不可能帮自己解释的,也许还会为了洗脱嫌疑,倒打一耙,装出一副无辜受害的模样。

“阿姨你别怕!这个变态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尽管说出来,我路易今天赌上灵宛科技区三班的名声,绝不会轻易饶了他!”

路易彻底无视了墨秋年,虽然真相在他眼里已经很明白了,但如果有人能证实自己的猜想那就最好不过了,这样的话无论墨秋年是谁的学生,是哪个家族的子嗣都没用,因为他的罪名就足以判处死刑了!

“喂!你别听她的,要不……要不先帮我解毒,我保证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墨秋年急的满头是汗,他可不想刚逃出来又莫名其妙被毒死在这个鬼地方。

“现在没你说话的份!你再插嘴,信不信我炸死你?”路易扬了扬手里造型奇特的器具。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妇人并没有理会路易的问话,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两人,不同于之前拐卖墨秋年时的凶恶,也不同于被抓起来殴打的绝望,她的眼中有愧疚,有悲伤,还有一抹释然。

“之前做了很多过分的事,真的很抱歉,下次可不要再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了。”

妇人笑着,却泪流满面,墨秋年又一次愣住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妇人的嘴角开始不断的冒出血沫,她就这么一脸歉意的看着墨秋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莫约三十秒之后,她的身躯逐渐干枯,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遍布沟壑,这不是皱纹,而是彻底失去水分后的干裂。

“她……她怎么了?喂,你说话啊!?”

路易一脸惊恐的看着妇人如同燃烧殆尽的焦木,皮肤寸寸剥落,血肉化作灰烬飘散,明明一分钟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死法还这么诡异,还有她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心里有疑惑的不只是路易,墨秋年也是同样不明所以,他虽然恨这个妇人对自己做过的事,但还没有恨到希望看着她这般痛苦死去的地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了!是你干的对不对,你怕她说出实话,所以一早就在她身上下了咒术,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杀人灭口对不对,这么说来你是灵法系的学生,看来你犯的罪可比我想象的还要重的多。”

路易看向墨秋年的眼神愈发惊悚,他是临近毕业的科技系学生,虽然对灵法咒术的研究几乎为零,但眼前这个妇人的死法实在太惨了,如此恶毒的咒术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老师教的,现在墨秋年在他眼里已经不仅仅是犯罪了,而是一个极端危险,私底下研究恶毒邪术的变态!

也许他真的不是为了生理需求,而是正在进行什么邪恶咒术实验,却正好被自己给撞上了。

完了!完了!

路易嘴上没说,但心已经乱到了极点,他现在甚至不敢和墨秋年对视,生怕这个变态看自己一眼就会在无形中下了什么恶毒的咒术让自己也痛苦死去。

“不是……”

墨秋年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可他没想到路易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当即将黑色圆柱形武器对准了自己,同时大吼道“你还是去死吧!”

在路易眼花缭乱的操作下,圆柱表面顿时浮现出一道道白色的纹路,它们彼此勾勒,如同灵阵一样复杂晦涩,片刻之后纹路又逐渐被染成了赤红色,此时圆柱的前端仿佛被火炙烤过一样,通红如火。

墨秋年虽然灵法刚刚入门,但他也能感受到圆柱所散发出来的庞大火灵力,这种强度的灵力已经超出了他所学过的一切咒术,换言之,如果被正面击中,他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噗呲……滋滋……

圆柱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路易虽然面色不改,依旧对准了墨秋年,但他的心却已经悬了起来。

……

“半自动灵导咒术发生器,第三十四次实验开始!”

“妈的,这些鬼参数怎么老是出错,每次实验都不一样,难道是材料老化了?还是那个黑心老板卖我的灵石有问题?唉,这还才一种灵力一种咒术啊,明明理论上可行的,怎么实际操作起来问题这么多?完蛋了!这下完蛋了!这下我连设计初稿都交不出去,这他妈全是问题啊!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换题材吗?我好心痛啊……”

“唉,把资料和样本都给我,我有空帮你看看哪出了问题,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回头请你吃饭!”

血债必偿·破碎篇

今夜,罗兰宫的眺望台上,已然身披教皇长袍的赫茜静静眺望着远方,眼眸倒映的是无垠星空,她久久没有言语,右手边石桌上的灯盏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她的神色也忽阴忽晴。

“赫茜大人在烦恼些什么?不妨说与本王听,或许本王能为您排忧解难。”

叶月头戴王冠,金黑交加的礼服上嵌着紫晶三叶徽纹,淡金的头发尽数挽在耳侧,腰间挂着象征王权的宝剑,右肩处披挂纹路繁复的红袍收束至腰间的皮带,三枚华贵的戒指衬托着他那修长的手指,他不是无名者,他是北叶国的新王,叶月。

“灰鹰死了。”赫茜淡淡的说道。

“灰鹰?他早就该死了。”

叶月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言语冷漠的仿佛在谈论晚餐该吃些什么,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以帝王身份去思考问题,或者说,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他也会被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利泥沼给吞没。

灰鹰的死是注定的,这与他的能力无关,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能力再强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叶月想要的是能够牢牢握在手心的东西,但灰鹰显然知道的有点太多了,所以他必须要死,就如同那天宴会上死去的人一样。

“看来傀把你教的很好,你现在是北叶国的王,我虽然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但还是要告诫你一句,别忘了你本来的身份。”赫茜冷冷的瞥了叶月一眼,随即转过头继续眺望着夜空“使臣都已经派出去了吗?”

“派出去了,最远的岩凯一个月之内也能赶到,届时七国联军,即便南玉为三大帝国之一,也不可能讨得了好,若是他们一意孤行,破城灭国只是时间问题,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把北叶国牢牢握在手心,稳坐王位。”

叶月走到赫茜身旁,倚着栏杆,居高临下眺望着北风城的一切,几曾何时自己不过是一个奴隶,如果不是遇到傀先生,自己应该早就死了吧,不久前,傀先生计划失败的那天,他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今天,他却站在了北叶国罗兰宫的眺望台上,吹着夜风,享受着帝王拥有的一切,世事难料,命运实在是捉摸不透。

“破城灭国?陛下,战争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南玉国能成为三大帝国之一,凭借的不只是人口多,领土面积大这么简单而已,况且你真的以为你口中的七国联军是牢不可破的联盟吗?”赫茜冷笑着摇了摇头。

叶月听到这沉默了好一会,缓缓说道“我从来没有打过仗,但我见过战争,我知道战争的残酷,无数人因此遭难,我也知道赫茜大人您身为教宗,其实是最不想看到战争发生的,不过您也应该明白,很多事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帝王又如何,摆在我面前的选择也和当初一样,寥寥无几,讨伐南玉是必然,为了北叶国日后的安稳,南玉必须背下那天的血债,我需要的只是战争的过程,一个吸引仇恨的目标,而不是胜负的结果,所以这场战争对我来说很简单,各国出兵的那天,我就已经赢了。”

“你打算怎么收尾?难不成你要仿照百年前,各国讨伐西斯帝国那般,不死不休?”赫茜冷声质问道。

“所谓战争,说到底无非两个字,利益,现今各国互相制衡,轻易不会开战,但这种和平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太久,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您放心,战争的主旨并非仇恨,几个使臣的死活实在算不了什么,只要南玉国肯妥协,这场战争持续不了多久,没有死斗的必要,所以我有个想法,希望赫茜大人能听一听。”

他并非好战残暴的人,童年的遭遇至今仍是脑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他见过被长矛贯穿的妇孺,他见过被当众剥皮抽骨的士兵,他还见过流离失所,饥肠辘辘,到最后演变成人吃人的地狱,战争成就了无数的英雄,他们沐浴在荣光下,承载着所谓的希望,每一次挥剑都有人为之呐喊,欢呼。

流传下来的故事,无一不是描绘英雄如何强大,军队如何团结,最后众志成城战胜敌人,对战胜国的民众而言,它写的并没有错,因为战败国已经不存在了,士兵尽数斩杀,民众成了随意被贩卖的奴隶,孩子从出生起就被套上了枷锁,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故事,只有绝望而已。

虽然这场战争无法避免,但叶月还是想尽可能的减少伤亡,所以在开战之前,他打算先派使臣前往南玉国进行谈判,至于派谁去,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我不是傀,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这么拘束。”赫茜淡然说道。

“战争一旦开启,若不杀个尸山血海,杀到其中一方退缩畏惧,便不会停止,所以在那之前,我认为可以先与南玉国进行谈判,若是南玉国明进退,知分寸,我便会代表七国与之签署和平条约,如此是最好的结局。”叶月平静的说道。

“谈判……你有人选了?”赫茜反问道。

叶月没有回答,只是冷笑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屹立在夜色下的风息堡,思绪再度回到了葬礼的那一天。

国王葬礼前夜,风息堡。

一场宴会,夺去了诺家父子的性命,就连传奇剑士诺赫也葬身其中,若说没有半点问题,亚当头一个不信,他甚至怀疑这就是叶月一手策划的,可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测都只能压在心底,如果这真是叶月的手段,那这个少年该是何等残忍猜忌,因此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追查也是无从下手。

诺兰公爵的次子诺茗和女儿诺芩,两天前在诸多侍卫和仆从的跟随下赶到北风城,比诺言小了足足三岁,年仅十二的诺茗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他平静的接受了叶月的说辞,再一次向叶月表明了诺家的忠诚,将诺家的军队全权交由叶月指挥,相应的,他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公爵之位。

诺茗面色平静的坐在椅子上,眺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书桌上摆着一封信笺,妹妹诺芩则站在他的身边,她只有九岁而已,这对兄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兄长和叔叔,别看只死了四个人,但这对诺家的影响却是巨大的,诺赫,诺兰一死,麾下的领主们会怎么想,他们真的会服从自己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公爵吗?

北风城的军队中有十万属于诺家,其余十万则属于麾下领主,失去了冰原剑豪的威慑,失去了诺兰,单以军队数量来论,即便加上留守各个主城的军队,也不过二十万左右,诺家依然强大,但这种强大不再是绝对的,不再是令人畏惧的,如果北叶国分崩离析,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北境的诺家,一旦麾下领主联手反叛,军队上并不逊色,他诺茗拿什么抵抗?

表面上亲如兄弟,背后捅刀子的事太多了,霍伊的例子还在眼前,诺茗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深知人心难测,诺家掌控诸多主城,本就遭人嫉恨,若非父亲和诺赫叔叔,北境哪会这么太平,但现在一切都变了,诺茗只觉得如履薄冰,一步踏错都有可能让诺家陷入无底深渊。

诺茗深思之际,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起身开门,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微笑着道“亚当叔叔,您来了。”

他这番举动让亚当心中一暖,此刻诺茗已经继承了公爵之位,按理来说,他此刻的地位远在亚当之上,况且两人本就没有血亲,说白了就是外人,但诺茗却依旧把自己当成叔叔看待。

“抱歉……”

亚当沉默了许久,只说出两个字,难抑心中愧疚,他真的很后悔,为什么那天不去参加宴会,如果自己也跟去的话,说不定……

“您不必愧疚,这不是您的错,我还不曾听闻罗兰宫的宴会有人能下毒,谁能想得到呢?”

诺茗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三叶徽纹旗帜,说了一半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亚当能想到的事,他一样心知肚明,可怀疑又能如何呢,难不成去质问叶月?难不成和皇室撕破脸皮?

即便这么做了,又能得到什么?

自他得知父母,兄长,叔叔皆死在北风城的那一刻起,诺茗就失去了冲动的资本,作为公爵之位的合法继承人,他现在必须肩负起整个家族,将一切情绪压在心底,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诺茗当然想要查出真相,想要为家人报仇,可他做不到,首先他没有任何证据,其次叶月已经给出了一套看似合理的说辞,是真是假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叶月需要借助诺家坐稳王座,诺茗也一样需要借助王权的名义震慑麾下的领主们,稳住诺家在北境的地位。

亚当如何不明白诺茗的意思,到底是怎样巨大的压力让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变成了这样,在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他只看到了身不由己的悲哀,只看到了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隐忍的无奈。

诺茗能够压抑情绪,但比他还要小三岁的诺芩却做不到,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强忍着悲伤,隔着衣服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可即便如此,眼泪仍是不由自主的落下,亚当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所以他当初才不愿意留在北风城,不愿意陷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中。

亚当正想安慰几句,诺茗面色忽然转冷,他对着自己的亲生妹妹厉声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诺芩,你给我好好记住,诺家的族徽不是麋鹿!不是兔子!是嗜血的冰原狼!哪怕是死,狼也不会哭!”

诺茗的声音不大,但他言语中的杀意却让诺芩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发颤,她死死的咬着嘴唇,眼神逐渐发狠,强行忍住了眼泪,默默的点了点头。

诺茗走到墙边扯下三叶旗帜,将其抛入燃烧着的壁炉之中,眼中倒映着愈演愈烈的火光“叶月陛下说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有一句话我很赞同,血债必偿。”

但他不知道的是,今夜被燃烧殆尽的不只是三叶旗帜,还有叶月的耐心,无主的风息堡内想要安插几颗棋子,策反几个仆人,对于身为帝王的叶月来说易如反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手握庞大军队的诺家对于皇室而言从来都是一柄没有护手的剑,伤人锋利,伤己亦是如此。

借刀杀人·破碎篇

那一夜诺兰房间内三人的对谈,叶月一清二楚。

那一天的葬礼,诺茗并未及时赶到,但叶月却没有提及半个字,也没有表露半点不满,恰恰相反,葬礼结束以后,他特地带群臣去了风息堡,理由是为了亲自向诺茗道歉。

当天晚宴,除了叶月之外,没有谁认识诺茗,诺岑这对兄妹,但他们认得冰原狼徽纹,也认得象征着北叶国公爵身份的纯金三叶徽纹,他的年纪比叶月看上去还要小,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从容和淡漠却比叶月更甚,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刚刚痛失双亲的孩子。

“陛下,我得知噩耗便于与妹妹昼夜兼程赶来,昨日深夜方才赶到,想来无人知晓,也没人通知我今日是先帝葬礼,未能前往实在有失礼数,还请陛下责罚。”

诺茗取下礼帽,对着叶月弯身行礼,目光低垂注视着地面,避开了与这位猜忌心极重的陛下目光对视,无论父亲为何而死,叶月脱不了关系,但现在他不会去问,不会多想。

“这种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诺茗,宴会一事我真的万分抱歉,诺兰大人待我如子,我亦敬他如父,你的兄长是我最好的朋友,诺赫骑士更是北叶国的传奇,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我与你一样痛心,我无法承诺太多,但你可以放心,这笔血仇,我叶月必让南玉国血债血偿!”

叶月双手扶起诺茗,言语间多是关怀之意,诺茗则毕恭毕敬,非常听话的点了点头,两人真如亲兄弟一般,但这一幕在不同人眼中却代表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在公侯眼中,诺茗不但继承了公爵之位,而且表明了对叶月的忠诚,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诺家现在是什么处境,很多人心知肚明,诺茗根本没得选,他必须把诺家和皇室绑在一起,彼此借势,保住王权的地位就等于保住了诺家在北境的地位,诺茗的选择合情合理。

在叶月眼中,他丝毫不意外诺茗的表态,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无论诺茗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都必须与自己合作,不过之前他倒也有些担心,毕竟诺茗的父母,叔叔,兄弟皆死在北风城,他生怕这个十二岁的男孩会因此失去理智,做出什么愚蠢的决定,不过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诺兰的子嗣没有一个是蠢货,相反,无论是诺言还是诺茗,他们都聪明的让人忌惮。

在诺茗眼中,叶月的承诺和关心是那么的可笑,这个人戴了太多的面具,他的笑容苍白可怖,他的声音宛如毒蛇吐信,你无法分辨到底那一句话出自他的真心,到底哪一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哪一个笑容又藏着杀意,他真的很难想像,诺言哥哥以前居然和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朋友。

“诸位大人,我知道你们对我光复旧神教的决定很不满,但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只是告知你们罢了,今夜过后,旧神教在北叶国将不再受到歧视与压迫,当年父亲打压旧神教是对是错,我不予评价,但我认为世人是需要信仰的,上神存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宣扬的精神,我知道当年北叶国有许多旧神教的信徒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欺压,以至于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继续下去,但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吗?据我所知,没有,他们中的很多人,只吃素食,从不杀生,更别说犯罪了,为什么他们要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我真的不明白,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叶月环视了一圈,无人应声。

解释?

徒瑟侯爵面色阴沉的坐在席位上,面皮微微的抽动了几下,打压旧神教是叶北的决定,他们只能服从,至于为什么打压旧神教,根本无所谓,反正教会权利再大,真正受到威胁的是皇室,又不是他们这些权贵,不过那几年旧神教的下场的确惨烈,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曾有位主城的伯爵,明面上反对旧神教,私底下却偷偷救济了许多的神职人员,可也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到了叶北耳里。

下场可想而知,据说他的城堡,从地面到天顶都被染成了血色,被他救济的神职人员也没有一个能逃的掉,皆是死状可怖,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私底下帮旧神教。

徒瑟的想法正是绝大多数公侯心中所想,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可不是别人给的,正是你的老子,叶北一手促成的,你现在却来问我们为什么,简直令人发笑,你叶月无非是想找个理由光复旧神教,利用教会残存的影响力进一步稳固王权,什么现任教宗,说的好听,不过是你手中的傀儡罢了。

面对众人的沉默,叶月一口喝干了杯中红酒,他意有所指的说道“我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让南玉国血债血偿,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没有人是懦夫,所以我不担心,至于第二个愿望……”

说到这,叶月轻轻放下酒杯,他环视了一圈神色阴冷的说道“我希望各位从今天起认清我的身份,今天是父亲的葬礼,我什么都不追究,但今天过后,希望各位好自为之。”

这番话说的重吗?

若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手中毫无底牌的皇子,这番话他是断然不敢说的,得罪诸侯旧党,对于一个刚刚继承帝位的人来说是非常不可取的行为,但他手中握着诺家军队,背后又有赫茜与瑰莉,全然没有必要给这些对自己不满的臣子好脸色看,他就是要让这些人明白,现今谁才是北叶国的王。

那天,也是他着手清洗旧党势力的开始,迄今为止一切都在他的预期之中,他明白这些家族平日里便彼此做对,互相掣肘,只要不过分紧逼,他们断然不可能联合起来,剑不一定要架在脖子上才能起到作用,悬于诸侯头顶,将落未落方才可怖。

“你打算让诺家兄妹出使南玉国谈判?”赫茜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诺家兄妹是什么身份,诺茗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是公爵之位,即便诺兰身死,诺赫败亡,但只要诺茗牢牢依附王权,诺家麾下的领主便不敢公然反叛,况且诺家还掌控着诸多主城,手握十多万冰原狼战士,麾下更有不计其数忠心耿耿的将士,那天晚宴上,叶月与诺茗的虚与尾蛇她全看在眼里。

按理说叶月派谁去都不可能派诺茗去,毕竟他要借助诺茗的军队稳固帝位,诺茗则需要依附王权保证诺家势力不会就此分崩离析,赫茜一时间没有明白叶月到底想做什么?

“赫茜大人,您觉得南玉国王敢杀诺岑妹妹吗?诺茗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仅剩的亲人,唯一的妹妹出使南玉吗?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指派诺岑出使南玉谈判,南玉国若同意则最好,但若拒绝又会是什么结果呢?”叶月平静的反问道。

“……若是傀知晓你的手段,恐怕也会感叹自己教的太好了。”

根据叶月的假设,结局是很容易猜到的。

诺岑独自出使南玉,诺茗是断然不可能同意的,但以诺家现在的境地,诺茗又不敢引起叶月的不满,那么他最有可能做出的决定就是与诺岑一同前往,如此一来,诺家军队也会跟随而去,仔细想想,一个背后跟着十多万军队的使臣,南玉国若见了会作何感想?

此举不但能将诺家军队从北风城调离出去,还可以顺势给南玉国施压。

如果南玉拒绝谈判,甚至撕破脸皮,那么摆在诺茗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选择,率领诺家军队与之交战,无论胜负如何,叶月相信以诺家的实力足以重创南玉国,届时他再亲自率领七国联军出面收拾残局,他要借这场战役彻底清洗北叶国,诺家,乐家,这些坐拥主城,手握兵马的公侯,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铲除旧党,那就借刀杀人好了。

“你一方面口口声声希望和平,减少伤亡,避免战争,另一方面却又想借此役清除异己,真像啊,你们这些恶鬼。”

锈迹斑斑的戒刀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了叶月的脖子上,赫茜眼中杀意渐起,但这一次,叶月却没有畏惧,他坦然说道“您若要杀我的话,尽管动手好了,我明白像我这种人,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对你们来说,我和她不过是两颗随手可抛的弃子罢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如果您有什么不满,杀掉我就好了。”

叶月自然不怕,在他看来赫茜不会出手,也不敢出手,否则明日北叶国就会分崩离析。

“你觉得……我不敢吗?”

宛如毒蛇吐信般阴冷的反问,叶月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麻,这个瞬间他知道自己错了,但就在这个瞬间,一股力道自右肩传来,叶月一不留神竟是被推了开去,可当他看清来人之时,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改变什么·破碎篇

我不能再杀人了……

戒刀硬生生偏转,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圆弧,可即便如此,锋利的刀口仍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赫茜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她不咸不淡的说道“傀总是自夸,说什么无名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防备的杀手,没有名字,没有情感,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

“赫茜大人说笑了,月是我的哥哥,您要杀他,我不会同意的,我不觉得哥哥做了什么值得您动手的错事,您身为旧神教的教宗,代表的是上神,那么还请您告诉我,旧神教条中是否有允许教徒随意杀人这一条?”

紫罗没有理会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就着那么站在两人中间,平静的注视着赫茜,毫无畏惧之色。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相信赫茜大人比我更懂什么叫做有得有失,连您都可以为了光复旧神教,报复叶北而不择手段,放弃曾经坚持的信仰,我这个名字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好顾及的?我是恶鬼,您也是。”

叶月一把将紫罗拽到了身后,讥讽之言脱口而出,他明明知道这么说很可能彻底激怒赫茜,可当他看见紫罗脸上的那还在淌血的狰狞伤口时,便怎么也无法遏止心头怒意,这一刻他才明白赫茜其实说的没错,自己还远远没有达到傀先生所说的水平,这些无用的情感总是会在关键时候影响自己的判断。

紫罗下意识挣脱了叶月的手,她轻声道“赫茜大人,如果您另有考虑或是对哥哥的决定有什么不满,还请直说。”

叶月的言辞宛如一柄利剑,再度撕开了她的伤口,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上心头,赫茜沉默无言,碧绿的眸子愈发暗淡起来,她目光低垂盯着手中的戒刀许久,随即弯身拾起白布,一圈又一圈的将戒刀重新包裹了起来。

“既然都是恶鬼,还有什么分别,你自己决定吧。”赫茜将戒刀收回背后并取出了一块白色绸巾递给了紫罗“我不知道傀宣扬的无阶级平等国度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合理,但愿希望你们能够办到吧,我累了,别再来烦我。”

紫罗接过绸巾,轻轻摁压住脸上的伤口,她沉默的看着赫茜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些许异样之感。

“无阶级的平等国度……除非我能掌握北叶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军队,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赫茜大人,您真的明白想要达成这个愿景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叶月不禁叹了口气,他不会去质疑傀的理念,但他也同样知道,平等这种理念看上去很美好,但想要实现却比登天还难,即便他身为国王,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废除数百年传承下来的阶级制度。

富人权贵与穷人平民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大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大到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抹消这种差距。

但他也并非全无头绪,极端的症状需要用极端的手段,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削减公侯的势力,将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的将那些所谓的大家族连根拔起,待到时机成熟,他便会以手中掌握的罪证,褫夺爵位,收回主城,唯有将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他方能强制废除阶级制度。

这等于给整个北叶国进行换血,若是被各大家族早早察觉到自己的意图,那么自己的下场很可能便是被直接推翻或是死于刺杀,他们会联合起来,不择手段的让他彻底从世上消失,以此保全家族地位,所以他才率先对势力最大的诺家开刀,借南玉国之手,抹除诺茗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唯有如此他才能将诺家牢牢控制在手中,也唯有如此他方能彻底稳固帝位。

“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为什么要替我挡?你明知道她不会杀我,否则北叶国就完了,这与旧神教的理念不符……很疼吧?”叶月揉了揉太阳穴,将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后。

“……”

紫罗仿佛没有听到叶月的问话一般,目光依旧注视着赫茜离去的方向。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把血止住要紧。”叶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不愿意去多想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冲动,也许是关心,也许只是单纯代入了哥哥的角色,不重要了。

“赫茜大人她……”紫罗说到一半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这样做真的好吗?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叶月沉默了许久,他走到紫罗身前轻轻揭开了那已经被鲜血浸湿的白巾,随手将其扔掉,并拔出剑刃将自己的红袍割下一小段,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道“我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想来也许早就死了吧,把我养大的那个人是个妓女,但可笑的是她每过七天都会带我去教堂祷告,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等她,修女们会给我一些糖果,我曾经怀疑过,也许她就是我的母亲,只是碍于身份所以才说我是她捡来的。”

“你问过她吗?”

紫罗十分乖巧的侧过了头,任由叶月帮自己处理伤口。

“重要吗?就算她真的是我母亲又能怎么样呢,我忘了是五岁还是六岁,她就死了,你知道吗,当我听到她的死讯时,当我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时……我至今都不会忘记那种感受,埃罗是个小国,很不巧,它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因为是战败国,为了保证生存,它不可避免的签署了许多条约,被大国奴役剥削,我们则被统一称之为低等人。”叶月一脸平静的叙述,仿佛他根本就不在乎。

“那是地狱,我总是被人告诉说,埃罗出生的人,低人一等,男人生来就是奴隶,苦力,生来就是为了替那些贵族老爷干活,女人生来就是娼妇,婊子,生来就是被人玩弄,被人殴打,给人践踏,给人羞辱,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就连我们自己也……就好像在余下的生命中,我们就该被这种言论驱使,就该成为他们口中的人,然后在沉默中灭亡,她死了,不堪羞辱,结果被吊死在塔楼上,那天我没能等到她回来,我以为她去了教堂,直到我从神父口中得知她的死讯,直到我……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很恐怖,舌头伸的好长,整张脸都是肿胀的青紫色,眼睛几乎要掉出来一样。”叶月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的眼中多了些许莫名的情绪,是愤怒,是悲伤,更是无可奈何。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独自一人在大海上飘荡,而你手上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别以为我们能改变什么,当你真正认清现实的时候,就会明白许多事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先摁住伤口,过会我让医师再帮你处理一下,尽可能不要留下疤痕,走吧。”

叶月神色落寞的望了一眼夜色下的北风城,转身朝室内走去,紫罗注视着他的背影轻声呢喃道“你还记得这些,你其实有名字的,只是你不愿意去回想,不愿意尝试为了自己活下去,所以你选择了分离,将自己从过往的一切中剥离出来,逃离痛苦,也逃离了真正的自己。”

叶月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灰暗而冥寂的夜幕笼罩着北风城,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离开罗兰宫的赫茜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明明曾是故乡,但不知为何,眼前的北风城却是如此的陌生且阴沉,宛如异域,冷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这一幕像极了她当初逃离北风城时场景,也是一样灰暗的夜晚,一样冷清的街道,不同的是,上一次她仓皇而逃,这一次她却成了教宗,相同的是,一样的茫然无措,她花了整整十七年才再度回到了北风城,成功报复了叶北,光复了旧神教,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这十七年以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却持续不断的浸透着她的内心。

她望着周遭的街道,恍惚间回到了十七年前。

漫天灰烬飘扬,滚滚黑烟散发着死亡的讯息,教堂内一片哀嚎,雪杉树在烈火中化为焦炭,她的灵魂被绝望所吞没,她的心被一种比冰霜更为寒冷的东西所冻结,自那天以后,名为赫茜的修女已经死了,那么此刻站在这条街上,正走向教堂的人又是谁?

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吗?

她曾经有过信仰,她曾以为上神会拯救她们,惩罚叶北,但后来她明白了,或许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神明,只是她依旧会告诉自己,神明是存在的,上神会指引自己,她告诉自己,自己能顺利光复旧神教,报复叶北,皆是出于上神的指引,也许这不过是自我欺骗的谎言,但对于赫茜来说,对于这具已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来说,她需要这样的解释来支撑自己。

直至赎罪的那一天……

人心相离·破碎篇

“谢谢,谢谢,您一定是神明派来拯救我的圣使。 ”

劫后余生的喜悦令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琳达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的朝艾米莉亚跪拜,唯有如此方能表达感激之情,身为一个妓女,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在北叶国属于最为低贱,那些男人平日里甜言蜜语,各种讨好,可一旦危险降临,跑得一个比一个快,没有谁会看她一眼,没有谁会想到去帮助一个妓女。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将琳达从地上扶了起来“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去生活,你明明可以活的更加得体,何必要为了这点钱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是……”

琳达有些畏惧的看了艾米莉亚一眼,对于这个救了自己命的人,她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敬畏,修女和妓女这两个身份天差地别,她不敢反驳,生怕惹的艾米莉亚不快。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快离开这吧,去找卫兵,他们会帮助你的。”

艾米莉亚看着琳达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她也不是三岁小孩,自然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和苦衷,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沦为妓女。

“您千万要小心,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疯子,见人就咬,就像疯狗一样,真是该死……”

“别再说了,外头已经被卫兵控制起来了,不会有危险的,快走吧。”

艾米莉亚面色阴郁的打断了她,琳达见状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快步离开了房间,其实她早就忍受不了这屋子内的血腥味了,只是她生怕外头还有那些疯子,所以才一直没有离开。

就因为一个妓女,打乱了计划,赫茜大人一定会怪罪自己吧……

艾米莉亚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但下一秒,她瞳孔骤然紧缩,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被定格,惊愕,悲伤,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了愤怒和不解……

“为什么……赫茜大人……这是为什么……”

……

“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西维尔,你真正该问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赫茜闭着眼睛站在上神雕像前,西维尔沉默的注视着她的背影,这种感觉是陌生的,眼前这个人不再是自己的朋友,她是旧神教的教宗,更是屠杀的刽子手,对西维尔来说她已经习惯了旧神教的现状,也习惯了生活困苦,她需要的不是物质,是无愧于心,所以她才会收养孤儿,帮助流浪汉。

那种生活很辛苦,但并不痛苦……

可现在明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明明不再受别人欺压,摆脱了夹缝求生的状态,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她只觉得恐怖,每晚她的脑海里都会重复那天的血腥场面,鲜血喷溅的声音,哭嚎咒骂的声音,宛如梦魇回荡不去。

“赫茜……不,教宗大人,您就没有做过噩梦吗?”西维尔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我早就忘梦是什么东西。”赫茜转过身子,她冲西维尔笑了笑,随即将手的戒刀抛给了西维尔“你说的没错,我是个罪人,为了光复旧神教不择手段,为了报复叶北,我甚至不惜挑起战争,我杀的人远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被我利用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我很愧疚,但我不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西维尔慌乱接住了戒刀,但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赫茜。

“修女赫茜早就死了,我不过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而已。”赫茜微笑着继续说道“恶鬼是不讲情面的,她们既然选择了背叛信仰,去当妓女,根据教条她们就该做好死的准备,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根据教条规定,修女不可结婚生育,更别说成为妓女了。”西维尔沉默了片刻说道。

“是了,当了妓女,生了孩子,甚至丢弃孩子,使其活生生冻死,饿死,为什么你觉得她们还能被称之为人?难道不他们该死吗?西维尔,我已经很累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赫茜略显不耐的说道。

“孩子们不喜欢这里,每天都睡不着,总是做恶梦,我明天打算带他们回修女街的教堂。”西维尔叹了口气说道。

“……这样也好,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戒刀你先拿着,等你见到艾米莉亚就把戒刀给她。”赫茜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随后她转过了身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上神雕像。

西维尔抿了抿嘴唇“你知道孩子们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吗?因为害怕,他们害怕你,赫茜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想不明白,有生之年能看到旧神教光复,我其实很开心,我只是……只是不明白……”

到底不明白什么,其实西维尔自己也说不清,因为不久前赫茜已经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坦白告诉了她,没有半点隐瞒,这些日子她感觉很不好,明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明明不需要再为温饱费劲心思,可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个结,一个无法解开的结,因为这种生活是赫茜建立在血腥杀戮,诡计阴谋之上的,她无法心安理得。

赫茜沉默着,一如她面前的上神雕像,沉默不言。

“赫茜姐姐,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想的也很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开心快乐,希望您也一样……教宗大人,戒刀……您自己交给她吧。”

西维尔一步步朝后退去,她将戒刀扔在了地上,无奈的摇着头,转身的那一刻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她知道自己与赫茜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关系了,两人之间多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西维尔,很多时候你的不明白,不理解才真正令人羡慕啊,愿上神保佑你永远安乐喜悦,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吧。”

赫茜喃喃自语,她撩开额前的头发,轻轻抚摸着额头上那两道破坏了圆环徽纹的伤疤,昔日仇恨伴随着那一日冬日宫的毁灭烟消云散,一世付了仇恨,到头来也是算求有所得,如果可以的话,她定然会在上神面前自戮赎罪,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她还有最后一件事尚未完成。

……

两百多年前,大路上出现了一位名叫康纳的游侠,他总是牵着一匹异常高大的马,那匹马全身漆黑,皮肤粗糙如鳞,若是全速奔跑便如闪电般迅捷,力道大的能踏碎巨石,据传它走过的路都会留下漆黑的蹄印,宛如被烈火烧焦,一柄剑一匹马一个人,康纳独自游荡在各国之间,他依靠委托的酬金生活,斩杀魔兽,摆平强盗,甚至阻止战争,但他却从不接受任何势力的招揽,从不效忠于别人,他只为自己而活。

对于当时的人们而言,康纳宛如一个神明,一个平易近人的神明,有求必应,没有他做不到的是,仿佛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困难能令他皱眉。

没有人知道康纳的身世,有人说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所以他才会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也有人说他是贵族世家,游手好闲爱管闲事,这才创出了一番名头,但无论那些传闻是怎么样的,只要人们提起康纳,都会忍不住夸赞这位游侠。

康纳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完,他那传奇的一生也许只有灵道守护者湫方能与之相提并论。

但正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最后他的结局却是那样的荒唐,令人费解。

“当时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告诉我康纳最后的结局时,我真的很难受,我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杀死了,喘不上气。”

康纳是一名伟大的游侠,他有一柄伟大的剑,有一颗伟大的心,他的实力更是无与伦比,或许早已达到了神渊灵武,这点没有人能否认,也正因如此,他的结局才显得如此荒缪,如此令人费解。

没有谁能杀死康纳,除了他自己……

他并非死在别人手上的,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剑下,可这却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玩笑,一个荒唐的玩笑。

“我听了太多关于你的传闻,黑骑游侠康纳,举世无敌,剑术高超,锄强扶弱,正义的使者,说老实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既然你决定保护这个村子,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杀光我的子民,我的卫兵,将我的国家屠戮一空,这样你就能如愿以偿,为了这几十个人的命,杀几百万个人,多划算啊。”

一个心性扭曲的国王,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暴戾,疯狂,连父母都是死于他自己的手上,他可不会管什么康纳,什么正义邪恶之分,对他而言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事,一种是他想做的,另一种是他没兴趣的事。

“陛下,我不会杀您,也不会对任何人动手,我只想恳求您收回成命,放过这些无辜的人。”

“无辜?不不不,你错了,当我决定杀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无辜了,你平白无故就要我放过他们,你让我很为难啊康纳,这样吧,不如这样吧,你代他们死好不好?只要你跪在我面前,用你手上的剑自戮,我就放过他们怎么样?正义使者,你做得到吗?”

为了一群陌生人下跪自杀?

做得到吗?

正义难行·破碎篇

“仅仅只是为了一群陌生人,便要舍弃性命,而且就算自戮,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出尔反尔呢?毕竟卡萨可是臭名昭著的疯子皇帝,你的牺牲很可能一无所获,换做是你会怎么做吗?”

“我不知道,难道康纳他……”

如果杀了卡萨就能解决一切的话,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但詹姆斯不是三岁小孩,他深知杀死一个皇帝所引发的后果,远比一个村子死绝更为严重,康纳不会这么做,他不可能真正去对抗一整个国家,也许换做自己,便是无能为力,只得抽身离去,袖手旁观吧。

“没错,康纳下跪自戮了,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帝王如果真想要屠戮一个小村子,又怎么可能等到康纳来阻止?康纳是很厉害,但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有力所能及的事,也有无能为力的事,你觉得真就这么凑巧?”

“您是说,这其实是卡萨设的一个局,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康纳死?”

“卡萨命人给每个村民都分了钱和粮食,而且是大张旗鼓的给,毫不避讳,卡萨就是要让康纳知道,这就是一出戏,一出为了让正义使者上台表演的戏码,他是不是要康纳死我不知道,但康纳知道,如果他不出现,如果他选择袖手旁观,那么这出戏就会变成真的,这些村民必死无疑,他为了一群试图迫害自己的人,下跪,自戮,没错,他坚守了心中的正义,但你觉得这种正义真的有价值吗?”

“……我不知道。”

“是了,我也不知道,一代传奇游侠最终死的荒唐莫名,我曾思考过,他到底是死在了自己手上,还是死在了卡萨手上,亦或者是死在了那群村民手上?但后来我想明白了,真正杀了康纳的并不是这些人,而是他心中坚守的正义,是他那如旭日般耀眼的名声,再伟大的心,再伟大的剑也敌不过那隐于人心深处的黑暗,正义使者从来就不存在,詹姆斯,我不反对你秉持的理念,我只是想告诉你,正义这种东西,不会存在于谁的身上,或者某个角落。极端必会招致反噬,我希望你做任何事之前,都不要单纯地从一个角度去思考,多想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做或者不做,分别会引发什么后果?你是否承受的起?”

承受得起吗?

父亲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詹姆斯心里并太过没有当回事,游侠康纳毕竟只是一个故事,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尝到血淋淋的苦果,以至于后悔都来不及。

承受不起,他真的承受不起。

是自己害死了父亲,是自己那些所谓的正义之举,最终引得别人不满,那晚他被父亲连夜送走,夜幕下,冲天的火光一如那天下午血红的夕阳,滚滚黑烟弥漫,他却连头也不敢回,如同臭水沟里的老鼠般躲在商人的木箱中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小孔供他呼吸,那些人会塞一些食物,灌一些水进来,他在那个狭小的木箱子里躲了整整十天之久,吃喝拉撒皆在里面,起初的两天,他内疚,无措,茫然,恐惧,不知该怎么办,但到了第三天,这些思绪尽数消失,因为他几乎快要发疯了,狭小阴暗的箱子内充斥着食物**,屎尿的臭味,而他却不得不忍受这一切,甚至在这种环境中进食,睡觉。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那可笑的正义,那些幼稚的举动,他想过自杀,就这么一了百了,但他更想知道仇人是谁,他要亲手把对方的脑袋拧下来!

他费尽手段加入了铁卫军,利用各种办法查清楚了当年的凶手,可他感受到的却是远比当年想象中更深的无力,侯爵子嗣,乐家外亲,此等身份比他区区一个百夫长高到不知哪去了,他的父亲不过一名子爵而已,如同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难怪起初他各方打听都查不到任何线索。

詹姆斯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杀死了,而且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是正义吗?

不。

是那个妄图仗剑天涯的幼稚小孩,是那个自以为代表了正义的少年,是那个什么都承受不了,不堪一击却满口正义的废物!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正义使者,正义也从来就不曾存在过,自欺欺人罢了,坚持正义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将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想再当康纳,他希望自己是那个将康纳玩弄于鼓掌中的卡萨,那个……疯子皇帝!

……

幽闭阴暗的狭小空间,惹人烦躁,歇斯底里的吼声与恶臭逐渐勾起了詹姆斯心中的凶戾,面对这些疯狂的奴隶,他出手一次比一次重,如果不是蔷薇跟在身后,他几乎都要忍不住下杀手了。

好在里面的奴隶并不多,他们绝大多数都冲了出去,这与詹姆斯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不过他也乐得轻松,两人很快便抵达了神临关押奴隶的通道,愈发浓重的恶臭与血腥味扑面而至,滑腻粘稠的地面,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即便是詹姆斯也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口鼻。

“你先别着急,既然都到这里了,你就在这等我,我进去找。”詹姆斯拦住了身后的蔷薇。

眼前这幅景象,要说这地方除了他和蔷薇之外还有别的活人,显然不太可能,神临的人也不会蠢到束手就擒,显而易见,神临的人已经趁乱跑出去了,至于是否逃离了北风城他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一点,蔷薇的学生不是死在这了,就是已经离开这里了,虽然是合理的推断,但这些话他却没办法就这么说出口。

“没必要浪费时间,这里除了我们以外,已经没有活人了。”

通道尽头的拐角处浮现一道人影,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两人耳边,蔷薇抬头望去,神色不由变得复杂起来,这人居然是不久前消失的艾米莉亚,她的修女袍上沾满了鲜血,阴暗的通道映衬着她那苍白的脸,宛如刚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而她的神态也不似之前那般平静,蔷薇再迟钝也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悲伤。

“艾米莉亚?你怎么会……”

蔷薇刚开口便被这弥漫在通道内的气味熏的反胃起来,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干呕起来,詹姆斯连忙扶住了她,轻轻拍打着蔷薇的后背。

“旧神教的修女?是教宗大人派你来的?”

詹姆斯上下打量着艾米莉亚,只一眼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正是不久前蔷薇口中那个很漂亮的修女,即便在这种环境中,即便浑身染血,但她所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那么的清冷高洁。

“没错,我奉教宗之命来解救奴隶,只是……你也看到了,我来晚了。”艾米莉亚无奈的说道。

解救奴隶却只派一名修女前来?

詹姆斯并未完全相信艾米莉亚的说辞,如果赫茜打算借这件事来进一步提高旧神教的地位,使得民众更快接受旧神教的话,她为何只派一名修女前来,如此岂不是显得她不够重视?

况且神临可不是什么地痞流氓,强盗山贼,它的恶名早已传遍的整片大陆,莫说区区一个修女,就算把北风城所有旧神教的神职人员派来,恐怕都嫌不够,就算真的不重视,就算只派一个人,那也应该跟随铁卫军一起才对,否则就是捣乱,送死罢了,她赫茜到底是有多信任这个艾米莉亚,才会让她一个人前来孤身解救奴隶?

“你是说教宗大人只派了你一个人来解救奴隶,巧了,不久前我一直负责把守边界,严防任何人出入,那么还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

詹姆斯语气不由的加重了三分,他完全不信任艾米莉亚,单从蔷薇的言谈中便可以听出来,两人其实并不熟悉,可以说刚认识没多久,他是负责把守贵族区与平民区边界的,如果艾米莉亚真是奉了教宗之命,她大可以获得自己的允许,然后与铁卫军一起进入平民区。

旧神教此前的状况可谓人尽皆知,他其实一直都很奇怪,赫茜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居然能把旧神教从悬崖边上给拉回来,她到底是怎么说服叶月的?

近日来发生的种种都莫名的不合理,处处透着诡异,还有眼前这个艾米莉亚,她又是谁?

“如果你是来找神临的人,那么我建议你尽快出去,要是让他们跑了的话,今晚参与行动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好好想想,对了,灰鹰已经死了,替他收尸的话可以去地下通道。”艾米莉亚冷淡的说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

詹姆斯猛地抽出了剑,如临大敌的盯着艾米莉亚,艾米莉亚说的这些,他半个字都不信,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修女是神临成员假冒的,又或许是神临安插在旧神教的内应,也许正是她用了什么手段得知了今晚的计划,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卫兵,你打算对我动手吗?”

漫漫长夜·破碎篇

“能不能都冷静一点!”蔷薇突然大声吼了一句,她抱着头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来轻声呢喃道“能不能别吵了……”

她的情绪再度到了崩溃边缘,虽然之前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当她真正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内疚几乎瞬间就把她压垮了,她现在不想知道艾米莉亚为什么出现在这,也不想理会这两人在争吵些什么,艾米莉亚的那番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跌坐在满是血浆的地面。

“你先别着急,她说这里没有活人就真的没有了吗?依我看,她根本就是个骗子,你仔细想想,神临为什么会突然得知我们今晚的计划,能够如此迅速的作出反应?”詹姆斯冷眼注视着艾米莉亚,继续道”区区一个修女,你为什么会孤身出现在神临的根据地?你口口声声说解救奴隶,你凭什么?难道几句劝告,神临的人就会把奴隶都给放了?真要这么简单的话,我们又何必大费周折?你叫艾米莉亚是吧,不如这样吧,你要是心里没鬼就跟我回去,我到时候亲自去查一查旧神教神职人员的名单。”

詹姆斯压根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但他也不怕艾米莉亚,多年战斗的经验足以令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的思考,蔷薇显然已经崩溃失去思考能力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慌乱,灰鹰的死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即便出了变故,但今晚行动的计划仍要进行下去,否则就如艾米莉亚所说,今晚参与行动的人下场都不会好到哪去。

“你如果想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建议你别去查什么名单,不妨直接去问一问教宗大人,也许她能给你答案也说不定。”艾米莉亚说完这番话,转而看向了一旁神色呆滞的蔷薇,冷然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她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蔷薇,我记得你跟我说起过,你是来找自己学生的对吗?不用担心,他已经被某个人给救出去了,至于现在在哪,我不得而知,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他应该还没死。”

原本心如死灰的蔷薇呆呆的转过头看着艾米莉亚,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倒是詹姆斯及时反应过来了,直接问道“既然你只是听蔷薇说起,那么证明你并没有见过那个学生,你刚才说你来晚了,这证明了你赶到的时候,这里应该已经是这幅模样,但现在你又告诉我们说,蔷薇的学生被人救走了?我能不能理解为,其实在你还没有到这里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或者说,所以我很好奇,想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他被人救出去了?怎么知道他还没死的?”

詹姆斯冷笑着,现在他已经不只是怀疑了,而是完全认定这个女人有问题!

“抱歉,我该走了,如果你打算追查到底,我已经说了,去找教宗大人,兴许她会告诉你一切,但我建议你别去,言尽于此。”

艾米莉亚朝后退了一步,只见她脚下浮现出一圈浅黄色纹路,詹姆斯见状神色一冷,他猛地朝艾米莉亚掷出长剑,后脚一蹬,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冲了过去,他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艾米莉亚,这个女人身上笼罩了太多迷雾,疑点重重,绝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

艾米莉亚低声吟唱,灵阵起的很快,但詹姆斯的剑来的更快!

“我让你走了吗?”

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而紧随其后的詹姆斯几乎刹那间便跟了上来,他右手抓住剑柄,炽烈的灵力狂涌而出,他全身笼罩在淡红色的光晕之中,出手便是全力,詹姆斯毫无保留,他是铁卫军的队长,他有责任和义务查清楚今晚发生的一切,他必须要留下这个女人!

“别……”

蔷薇试图阻拦,但她没有看到的是,詹姆斯那一贯从容镇定的脸在剑刃临近艾米莉亚的刹那变了色,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乃至惊惧……

焚骨灵武施展武技全力的一剑,居然就这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挡了下来?

不,说是挡也许还不够恰当,这一剑根本就无法接近艾米莉亚周身半米,浅蓝色的光芒化作屏障轻描淡写的挡住了剑锋,那个刹那,詹姆斯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内看到的是漠然,近乎不屑的漠然……

“抱歉,但我现在没有心情解释什么。”

话音犹在耳畔,人却已经消失在了灵阵之中,詹姆斯持剑站在原地,浑身已然被冷汗所湿透,方才那个瞬间,他有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仿佛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不过是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她到底是谁?

方才那种程度的灵力波动超出了灵导士境界的范畴,换言之,单以灵力强度来论,这个女人已然达到了圣灵士水准,旧神教几时多了这样这样一位强大的灵士?

又或者她真是神临的人?

……

炽烈的光束自导管射出,巨大的后坐力自发生器上传来,单凭右手和肩膀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力道,情急之下路易竟是试图用左手去抓住导管,但当他看向滚烫通红的导管时犹豫了,这短短一瞬间的犹豫,发生器脱手而出,伴随着恐怖的灵力波动倒飞了出去。

完了!

路易来不及细想,急忙冲着右侧跑去,炽烈的光束正好划过他方才所站的位置,树木拦腰而断,皆作灰烬,地面的土石仿若被直接融化了一般,凹陷之下竟呈现出赤红晶莹的光泽,若是他在愣上半秒钟,必死无疑。

这件东西可以归类为武器,也可以划分到工具,半自动灵导咒术发生器是他朋友埃弗拉临近毕业正在研究的一个课题,灵感来源于被科技区奉为最强武器的灵导枪,但因为没有人知道灵导枪的原理,也没有具体参考的数据,所以这件东西完全是他朋友自行研发,没有进行任何借鉴或抄袭。

这一类原创自然是被灵宛所鼓励的,但也是最难的,创造这两个字绝非说说这么简单,从零开始,即便你拥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和财力,想要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东西也是极为困难,甚至无从下手。

埃弗拉出生于贵族家庭,父亲是伯爵,母亲更是侯爵的女儿,身世有显赫自然是不用说,故此财力并不是问题,不过自他这个课题开始研究以来因为花销一日比一日多,呈现数倍上涨的趋势,他的父亲一度怀疑埃弗拉是不是染上了迷幻剂,为此还来灵宛找老师求证。

可即便有如此财力,他的方案改了又改仍是屡屡出错,最初的方案本是不需要装填灵石的,埃弗拉的理念很简单,可实行起来却异常困难,他试图制作出类似于灵核的充能装置,以自然存在的灵力为装置提供能源填充,如此便不需要在依靠灵石来补充,而且灵阵咒术的转换也只需要容纳在一张小小的卷轴中,可以随意更换,装置会根据卷轴中咒术的等级和属性,自动更改参数。

自动吸收灵力的装置并非不存在,灵导车便是使用了这种类似的装置,方才能够在大陆上随意来去而不需要担心能源问题,可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种装置的体积,灵导车上的装置足有一节车厢那么大,构造复杂无比,可即便如此它仍是没办法像真正灵核那样毫无顾忌的吸纳灵力,每过一段时间它就需要维护和保养,这是一大笔的开支,而且有些损伤是无法真正修复的,通常来说,一辆全新的灵导列车莫约十年左右就需要更换吸收灵力的装置。

埃弗拉靠着父母的关系近距离接触过这种装置,甚至还去请教过参与研发灵导车那些人的学生,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构造太复杂,而且缺一不可,他很难在去精简缩小这种装置,想想也是,毕竟灵导车的研发可谓是集结了当时所有科技领域的人才,并不是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就能随便改进的。

于是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灵石作为能源填充,好在卷轴的制作算是成功了,他花了大代价请灵法系的卡米尔导师制作了一张咒术卷轴,八阶火灵咒术炎流,卡米尔警告过他,如果这张卷轴惹出了什么麻烦,他是不会承认的。

多次改进与妥协之后,这才有了路易手上的半自动灵导发生器,虽然埃弗拉自己不是很满意,但他也知道,如果这玩意真的成功了,绝对引起的轰动不会比当年的灵导枪来的小,所以他一直都很重视研究数据和成果的保密,除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路易之外,就连自己的导师问起来,他也守口如瓶。

埃弗拉对路易解释过很多遍发生器的原理和参数影响,但路易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他对这一类玩意没有什么兴趣,要不是埃弗拉一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也不会把这玩意带回来,这下可好,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就差点把命给赔进去了……

九灵结界·破碎篇

这个实验室并非属于路易个人所有,而是他花钱向灵宛借的,实验室位于科技系教学楼三幢八层,它本身的面积其实只有八十平,但路易研究的课题所需土地远超这个数字,北风城的土地自然是不用想,所以他花了大价钱请灵法系老师在此处分别设下了十道空间咒术,尽可能拓宽了实验室的面积。

空间咒术对施术者要求极高,为了保证空间的稳定,路易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较为稳定的七阶空间咒术作为基石,虽仅仅七阶,但此处空间仍是比原先大了一百三十倍,故而墨秋年才会认为自己身处丛林之中,实则不过是路易的实验室罢了。

半自动灵导发生器失控,路易急的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发生器肆意毁灭自己的成果,甚至设下空间咒术的连接点都因此受到了波及,即便他这个几乎没学过灵法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里的空间已经变得极其不稳定,虚空中那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如同毁灭序曲。

倾注心血的成果在眼前消失毁灭,路易却只能左右躲闪,自身尚且难保,体力更是渐渐耗尽,他顾不得墨秋年到底死没死,他现在只希望发生器内的灵石赶紧耗尽,否则再这么下去,别说他快没力气了,就算有力气恐怕也逃不出因为空间不稳定而产生的涟漪的波及,成果毁了事小,先活下去再说。

“埃弗拉你个混蛋到底装了多少高纯度灵石!?”

八阶咒术对灵力的消耗是极大的,更别说这样持续释放,按理说一般纯度的灵石,单论发生器的体积,就算给它装满也撑不了五秒钟,但路易心里很清楚,埃弗拉这个人只要还能提高,就会不遗余力,所以他大概能猜得到发生器内装的火灵石纯度定然是高的难以想象。

三十秒或者一分钟?

甚至更久?

路易左右环顾,试图找条路逃出去,但这个念头在他转身看向出口的时候就放弃了,哪里还有什么出口,此处的空间已经不单单能用不稳定来形容了,而是支离破碎,脚下依旧是土地,可眼前却是大片大片黑色的缺口,除了摄人心魄的黑暗之外缺口内什么都没有,原本缠在他手臂上的绿蛇此刻也是害怕的钻进了他的袖子里。

“你倒好,头一蒙就死活不管了,我怎么办啊!?”

路易心中暗骂,头顶一个失控的发生器随时可能击中自己,周遭更是空间涟漪遍布,眼下的境况只能用前无门,后无路的死境来形容,他简直后悔的想抽自己两巴掌,用什么办法不好,非要用埃弗拉这个半吊子做出来的玩意,这下可好,直接把命给赔进去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过自己的老师,但他也知道,这个时间没几个人还会出来闲逛,大多都休息了,换言之……死定了。

……

北风城万米高空之上,一道红芒忽然停顿了下来,显露出萧殊的身形,他朝东边看了看,又转头看向了灵宛的方向,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方才在他的感知中,墨秋年明明身处东边平民区,可有那么一瞬间,墨秋年的气息彻底消失了,毫无征兆可言,大约十秒钟之后,墨秋年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了灵宛。

墨秋年自然没有这种瞬间移动的本事,蔷薇的灵道境界萧殊很清楚,她也做不到,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了,墨秋年身边另有他人,而且境界不低。

萧殊正思考到一半,忽然感觉一阵心悸,他猛地反应了过来,抬手对灵宛一指,道“去。”

背后红伞化剑,以雷霆之势破空而去,萧殊眉头微蹙,闭目而立,将所有神念全都灌注在了红叶之上,北风城能让他产生心悸的人,说一句托大的话,根本就没有,除非是他当初的寄神之人,墨秋年。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才能够凭借当初建立的微弱联系才让此刻心神圆满的萧殊都产生一丝心悸?

除了死境,不作他想。

萧殊第一反应便是掷剑救人,但到底能不能来得及,他心里却是没底,此处距离灵宛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但墨秋年如此大的反应,危险定然临头!

丹元剑意双重催动之下,红叶剑的速度已达极限,只见一道红芒瞬息划过天空,如同虚空裂开了伤口般诡异,相比红叶剑而言,世间的一切宛如静止,所过之处风不起,云亦不散。

三十里路程,顷刻即至!

可就在红叶剑即将进入灵宛上空的刹那,灵宛周遭霎时升起九道擎天光柱,极为可怖的灵力自八方**汇聚而至,但最为夸张的并非这九道光柱,而是布置在灵宛地下的灵阵,这占地足有北风城四分之一的灵宛地下居然布满了灵阵,如此大的手笔,除了湫以外不作他想。

凝如实质的灵力被灵阵所牵引,宛如一片彩色海洋缓缓盘旋,逐渐融入光柱之中,灵阵精妙的布置避免了不同属性灵力的相冲,这种程度的咒术组合就连萧殊都为之慨叹,湫在灵道上的造诣实在太可怕了,对于别人而言,也许九阶咒术,乃至禁咒便是灵法的尽头了。

但对于湫来说,那不过是入海前的小溪罢了,灵法咒术恐怖之处绝非单一咒术施展的威力,真正的海洋是千万种咒术的组合搭配,打个比方,一阶风灵咒术搭配一阶火灵咒术,威力远超寻常三阶,乃至四阶咒术,但这种搭配连入门都算不上,湫的恐怖便在于此,他可以凭借自己渊博的知识,随意修改灵阵和咒术,以此来追求咒术相融的最大威力,此前他用于困住虚魔的五重狱便是如此。

此刻挡在红叶剑前方的九道光柱正是湫的手段,超越禁咒的融合咒术,九灵!

“封禁千万年之久,此界居然还有人能立下如此强大的结界?以你此刻的剑境,神念御剑之下竟还是引动了此处结界,这设下结界之人确实厉害,你若想破开此处结界,三个字,不可能。”

九灵结界令素问也为之惊叹,浑然一体,全无破绽可循,不同于登仙道的阵法结界,九灵乃是灵道咒术所成,全然依凭灵阵与自然灵力所运转,如此玄妙的结界也不知耗费了那人多少心血,萧殊的实力虽不比登仙道那些老不死,却好歹也是一名结丹剑修,神念御剑之下,速度何其夸张,居然仍是被拦了下来,可想而知设咒者有多恐怖。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萧殊沉声询问道。

“想来你也能感觉到吧,结界蕴含的灵力有多恐怖,纵使你耗尽丹元也难损其根本,结界内牵引灵力的阵法不破,天地灵力自发汇聚流转,生生不息,你若是想要正面击溃结界的确是不可能的,不过嘛……”素问说到这话锋一转,它到底是跟随珩玉纵横登仙道数万年的元神道剑,九灵结界虽强,却还没到让它束手无策的地步“放开神念,我或许能帮你破开一道缝隙。”

神念交流不过一瞬,唯见红叶剑隐现金芒,许是排斥素问,红叶剑鸣蝉不休,试图将素问的神念驱离出去,两股恐怖的剑意当即交织在了一起,首当其冲的是萧殊,原本立于虚空之上的他只觉眉心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身形摇摇晃晃险些摔了下去,他未曾想到红叶剑居然对素问如此排斥。

“你这小剑,剑魄尚且未成,脾气倒是大的很啊,但我告诫你一句,你既为萧殊元神道剑,便需明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个道理,我剑境远高于你,真要压制你不费吹灰之力,可受反噬的却是萧殊,届时他若因此剑境受损,你也难修成剑魄。”

素问并无避讳,这些话他就是有意说给萧殊听的,红叶剑虽尚未修成剑魄,但他看得出来,这柄剑杀性极重,眼下虽无大碍,可难保将来修成剑魄之后,杀性更上一层,进而反噬萧殊的剑境,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元神道剑与主人神魂相交,强行分离的下场他可是亲身体会过。

他一方面是为了告诫红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提醒萧殊,修行之路崎岖难行,世上不知多少天纵奇才,可最终有所成的却寥寥无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劫数总是在无形中被埋下伏笔,待你察觉,为时已晚。

许是听懂了素问的话,又或是不愿萧殊承受反噬,红叶剑平静了下来,任由金芒覆盖了剑身。

“以点破面,还不出手!”素问厉声喝道。

剑意初起,方圆百里顷刻云散风止,万籁俱寂之下,唯见一道金芒擎天而立,恍如龙腾九霄之上,霸道绝伦至极,煌煌然如天威一般,顷刻间就要万物臣服剑下。

这便是珩玉的剑境吗?

萧殊来不及细想,如此恐怖的剑意他委实有些把握不住,若再不出剑,恐遭反噬!

白使所授剑招已然不足以承受如此强横的剑意,而九阳剑诀第一式他尚不纯熟,自创的剑一问心则为守势之剑,故而最契合素问剑意且能做到以点破面之招,别无他选。

定宇为神,乾坤剑指,人地敬天,天剑!

暗流涌动·破碎篇

初阳极意之境加持下,萧殊恍惚间看到一名道人昂首立于天地之间,他身着淡金道袍,金瞳金眉,及腰白发如雪,再无半分虚魔戾气,他似乎有些讶异,可当他回头看到萧殊……不,看到寄于萧殊体内的素问之时,洒然一笑,随即化作无数金色流光消散于虚空之中。

“前辈……”

剑出,天地噤声,唯见一道纤若游丝的金芒冲向九灵,结界之上那流光溢彩的灵力霎时沉寂了下来。

失败了?

不,原本浑然一体的九灵竟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相生循环不息的灵力紊乱相冲,宛如江海狂澜般自那缺口中涌出,如此庞大的灵力若是一旦爆发开来,莫说灵宛了,恐怕整个北风城都会凭空蒸发,正当萧殊心中大惊之时,素问却沉声道“犹豫什么,还不进去,此结界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少待片刻它便会自行修复。”

闻言萧殊定了定心神,红叶剑瞬息便从九灵缺口处进入了灵宛,随即萧殊收敛了自身剑意,红叶剑真就如同一片随风而动的枯叶,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科技区教学楼的顶层。

原本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的维德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下一秒他就凭空消失在了房间之中,其实远不止维德,灵法系和灵武的绝大多数老师,无论是心事重重睡不着的,还是没心没肺早就睡着了的,他们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空气中的灵力似乎……枯竭了?

……

“哎呀,赫茜姐姐又漂亮了呢,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可饿坏了,这一天天的都没个休息的时间,我大老远赶过去一趟容易吗,还没坐下喘口气呢,又被赶回来了,空,你替我转告零,直接告诉他!我严重抗议!我非常不满!我要申请标配一辆灵导列车!不然我迟早要累死!还有啊,这件事结束后,我要休息!我一定要休息!就算天塌下来也别找我了!对了对了,那家伙还没来吧?我们应该没来晚吧?”

“我……”

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随后他又硬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脸色麻木且阴郁,短短两天时间,自他见到鬼的那一秒钟起,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抱怨,无时无刻不在自说自话,仿佛就算世界毁灭这张嘴也不可能停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建议鬼去他那检查。

“幸苦两位了。”赫茜依旧注视着上神的雕像,仿佛对这两个人的到来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特殊时期,本来手头上材料就不够,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是挺烦人的,按理说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朱明明已经抽离了虚晶石,并且把它封入了笼中,谁知道变成了这样。”空叹了口气,他本不是这样没耐心的人,但最近实在是被鬼给烦透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没什么好事发生过。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要我说啊……”

“求求你闭嘴吧!”

鬼还没开口就被空给打断了,他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似乎根本不在乎空的情绪,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那个女孩因为先天心脏衰竭,很早就被植入了虚晶石,完全是依靠虚晶石封印的灵力才活下来的,这种事没有先例,但我可以肯定,这绝对是造成朱失手的关键原因所在,你们仔细想想,虚晶石是什么东西,它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了提取虚的力量,这么多年虚的力量早已渗透出来了,恐怕早已融为一体,难分彼此,朱之所以失手,不是他自负或者大意,而是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到,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不明白。”

空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当然不可能真的不明白,鬼想说什么他很清楚,虚晶石存在于墨玲儿体内这么多年,要说封印完全隔绝了两者那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大抵能推断出来,朱定然是认为自己已经把她杀了,才会把虚晶石收入笼中,他的潜意识认为墨玲儿已经死了,虚晶石也已经被自己回收了,所以他才会毫无防备的着了道。

“不明白?那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吧……”

“行行行,我明白了,我明白行了吧,她弟弟人呢?”

空面色一紧,急忙转移了话题,但赫茜却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空不禁皱眉问道“失败了?以艾米莉亚的实力和你的手段,没理由会失败吧?”

鬼舔了舔嘴唇笑道“这还真是个令人兴奋的坏消息,这么说又得我来收拾这烂摊子咯,我压力好大的,算了,就当她已经被虚吞噬不就结了,纠结这么多干什么。”

鬼,何其自负的一个人,而他的实力也配得上这种自负,但即便是他也不敢说自己有百分百的把握击败此刻的墨玲儿,谁也不知道墨玲儿现在的状态,如果她还保持有一丝人性的话那还好说,这也是空所提出的解决方案的前提,但如果墨玲儿已经被吞噬,那也就无所谓了。

“是我太欠缺考虑,鬼,如果真的不行,千万别硬来,你绝对不能出事,大不了就放弃这块虚晶石,会有其他办法的。”

鬼的身体状态没有人比空更清楚,他的境界距离神渊一线之隔,灵法也在近日突破至圣灵士水准,也正是如此强大的实力才能让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异状,但空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表象罢了,纵然鬼突破神渊,修至禁灵士,他也不可能完全压制虚晶石,因为他是初代试验者,他所融合的虚晶石是未完善的,是缺陷最多的版本。

换言之,鬼是自愿的牺牲者,事实上也唯有他这种实力才担得起虚晶石研究的铺路人,幽魂内也只有他能强行压制住虚的反噬,但自上一次失控后,鬼已经到达了极限,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如果那种程度失控再出现一次,自己还能否恢复清醒,除非他的境界能再度做出突破。

只是……

“行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要是朱能活下来,我肯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平日里精明的要死,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惹这么大麻烦,还嫌我不够累,完事了记得请我吃饭啊,吃穷你们信不信?”鬼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他转头对玉说道“赫茜姐姐,你看我,这辈子活的没心没肺,吃饭,睡觉,修炼,杀人,零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无趣的紧,真要说做过有什么意义事,恐怕也只有担当虚晶石实验的对象了,说不准哪天我也……哈哈,仔细想想,要是就这么死了,可真是太遗憾了呢,你说是吧?”

赫茜依旧沉默着,如同一尊雕像。

“赫茜,如果你执意如此,我相信零也会理解你的选择,我希望你是真的想清楚了,我不是在质疑艾米莉亚的能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否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她是否愿意这么做?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

空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也无心去责怪玉,这个女人心已经死了,她不再是幽魂的玉,她只是一个达成了所有使命,再没有支撑她活下去动力的罪人罢了,对她而言,现在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痛苦且煎熬,如果不是零特意嘱咐,他其实也不愿意多劝什么。

“空,我真的累了,麻烦转告零,今夜过后我退出幽魂,至于艾米莉亚,她会是下一代旧神教的教宗,我相信她会比我做的更好……抱歉,明明是最后一次却没能帮什么上忙。”赫茜轻轻取下铭刻着玉字的戒指,随手将其抛给了空。

“你……鬼,跟我来。”

空接过戒指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他和鬼同时变了脸色,周遭的灵力剧烈波动宛如沸腾,且迅速衰竭,仿佛远处有一个无底的黑洞在源源不断的汲取着灵力,甚至于波及到了此处,两人顾不上赫茜,快步朝教堂外走去。

“嘿,这种程度的灵力波动,应该没错,她居然真的回来了,我还怕白跑一趟呢,看来让你猜准了,不愧是研究虚这么多年的大师,有一手啊。”鬼双手扶着石栏,极目朝灵宛方向望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灵力波动的方向来自灵宛,应该是湫设下的九灵结界被什么东西给触发了,可你别忘了,除墨玲儿以外,还有一个人能引动九灵结界。”空打断了鬼,猜测说到底只是猜测,此次他与鬼前来北风城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真要撞上了墨玲儿那是最好不过,可运气真就这么好吗?

“难道说……”

“没错,也有可能是他……”空沉声说道。

“到底会是谁呢?”鬼眉头紧皱,托着下巴作思考状。

“我真的是拜托你,如果不知道的话,麻烦别用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语气和表情,谢谢。”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已经积攒满的怒意再次压了下去“萧殊,那个外魔,你这么快忘了?你上一次失控不就是因为与他交手吗?”

时间之谜·破碎篇

“……怎么可能会忘,嘿嘿,除虚魔和龙族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把我逼到那个份上呢,真要是他的话那可就好玩了。 ”鬼说到这忽然拍了拍脑门“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他和湫关系匪浅,而且还是灵宛的老师,以他这种身份,即便叶月通缉他,灵宛也不大可能会对他出手,况且九灵是湫亲手设下的咒术,如果湫真的信任萧殊,那么绝不可能是他引动的九灵。”

“难得你聪明了一回,但你说并不完全对,即便湫信任萧殊,但他外魔的身份是无法否认的,灵宛这么多的老师和学生,你真觉得每个人都会因为湫的关系而信任萧殊?更何况现在湫失踪了,或者说……死了,灵宛各个系的负责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外魔得罪皇室,得罪外族?你知道湫当初为什么设下九灵吗?”

“你真当我白痴啊,这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保护灵宛,保护他那群学生呗。”鬼不以为然的说道。

“谁告诉你湫设下九灵是为了保护灵宛和学生的?也许这么说不太妥当,可你真觉得像湫这样的人,他会为了区区学生,费尽心力设下这么强大的结界吗?要知道哪怕九灵不被触动,单单维持灵阵不散便会耗费他非常大的精力,难道只是为了学生?为了灵宛?”空意味深长的看了鬼一眼。

“那是为了什么?”

虽然只见过湫一面,但湫的为人和性格,他在与零相处时便时常听零提起,湫是人族的传奇,灵道顶峰的代表人物,更是星月议会主事人,灵道守护者,迄今为止无人能超越他的成就,漫长的岁月早已消磨光了他的人性,善恶在他眼中没有本质的区别,生死在他眼中更是寻常,所以弟子叶北死的那天,他没有出手干预,所以蝶失控杀人的那天,他同样袖手旁观,也许从某些方面来讲,他比零更为极端和固执。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了区区学生而耗费这么大精力设下九灵结界呢?

不可能的。

“你猜啊。”

空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看着鬼,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令他身心舒畅,这两天积攒的怒气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爱说不说,我直接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管它什么东西,难道还能杀了我?”鬼不屑的冲空翻了个白眼,这片大路上能真正让他感到畏惧的人只有一个,零,其余的哪怕实力再强,他也并不曾有半分畏惧。

“鬼,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实力,半步神渊,圣灵士,全力之下能释放八成虚晶石的力量,举世无敌或许夸张了些,但你已经站在了这片大陆的顶端,可惜你说对了,那玩意不但能杀了你,而且是轻而易举的杀了你,可能连虚晶石都保不住你的命。”

“我是被吓大的,呃……你认真的吗?”鬼刚要迈出去的脚缓缓收了回来,空是虚晶石的研究者,创始人,他绝不会在任何关于虚晶石的事情上开玩笑。

“鬼,我问一句,这个世界上你最害怕的人是谁?”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你是说……零他其实一直都被湫给囚禁在灵宛,被困在九灵结界之中?你当我是傻子啊,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生病发烧了,要不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得了,免得到时候零又怪我。”鬼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上前摸了摸空的额头。

“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白痴,我的意思是,你最害怕零什么?零的智慧无人可及,灵道上造诣也唯有湫能与之媲美,但这些都不是他最恐怖的地方。”空拍开鬼的手,仍是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鬼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神色变得凝重且肃穆,他缓缓开口道“你是说时之沙,难道零当初并未完全将其封印?”

“鬼,这个世上除了零以外,恐怕没有人知道时之沙到底是什么,即便博学如湫也是一样,我曾以为,时之沙指代的是时间的意思,但显然不是,或者说,它包含了时间的概念,却又不仅仅是时间,这些年零变了很多,他非常厌恶提起过往,但我跟随零的时间最长,他还未离开议会之时,我便已经跟随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零的确封印了时之沙,但仅是三分之一罢了,那是三样你想破头也猜不到的东西。”空这一次没有再卖关子,他沉默了半晌沉声说道“一个沙漏,一个苹果,一颗核,核不见了,沙漏被零所封印。”

“喂喂喂,你真的别开玩笑,难道九灵下面封印了……一个苹果?”鬼的表情顿时变得怪异无比。

“如果真的是苹果,湫恐怕还那个能力将其封印,除非他效仿零,但湫绝对不会冒没必要的风险,九灵封印的当然不是最初的那颗苹果,而是一只吞食了苹果的异兽,湫与零联手祭出五件荒灵方才勉强镇压的异兽,天狐。”

天狐二字一出,似乎连周遭的气温都因此而下降了不少,鬼闻言不禁皱眉道“异兽天狐?我知道世上还有少量上古异兽存活着,但从无人知晓它们的踪迹,况且异兽的强大难以想象,它怎么可能落在湫的手上?”

这片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包括外族对异兽这个词其实都很陌生,甚至从来没听说过,没有记载,也没有传说故事,那是一段比各族起源还要早的历史,真正知晓异兽存在的唯有龙族四君而已,若非星月议会的关系,恐怕异兽的存在永远不会被世人得知。

据四君所言,除了人族以外,其他的种族皆为异兽后代衍变而来,包括龙族,龙族之所以强大,便是因为繁育困难,无性繁殖保证了血统的纯正,状态最为接近上古异兽,而其他种族虽也是异兽衍变,却因为荒淫无度而稀释了血脉,一代不如一代,异兽血脉的力量十不存一。

衍变后代龙族都已经如此强大,那异兽本身实力又该如何?

这才是鬼真正疑惑的点,湫和零相对于当世而言的确称得上顶峰之人,但对于上古异兽而言恐怕还差的远了些吧,莫说五件荒灵了,便是上古灵士亲自出手,想要抓住异兽也绝非易事。

“异兽虽强横,却并非永生不死,它们繁育相比龙族更为困难,或者说基本上没有繁育这个概念,打个比方,若天狐正常寿岁为十万年,那么当它活到九万年的时候,它就会准备繁育下一代,说是繁育其实是自行转生,四君的血咒你应该知道吧,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异兽转生后,前世的记忆皆会消除,它们不需要保留记忆,反正也没有什么传承,有的只是异兽血脉的力量,湫和零当然不可能抓得住成年天狐了,但若是幼年尚未觉醒的天狐呢?以他们两位的手段,恐怕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既然是自行转生,那各族又怎么会是它们的后代衍变而来?照你这个说法,异兽一生一死,何来后代繁育衍变之说?”鬼大为不解,空的说法显然自相矛盾了。

“起初的确如此,准确的说,异兽诞生远在灵道之前,它们才是虚灵界真正的主人,最初的虚灵界,灵力狂暴纷乱,修者难存,唯有血脉强大的异兽方能安然自若,可即便如此,繁育对异兽来说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繁育会消耗大量的精力和寿元,耗时费力不说,稍有不慎还会被天敌所趁,故此绝大多数异兽为了适应环境,渐渐衍变成了无性繁殖,也就是自行转生,这种方法的好处在于没有繁育和求偶的过程,省时省力,但坏处便是因为自行转生的限制,再强的异兽最多转生两只后代便是极限,只能勉强维持异兽的数量,后来因为灵道出现,天地灵力得到了梳理,环境改善了许多,异兽对灵士更多的是感激和信赖,也正是那段时间,许多异兽恢复了正常的繁育,故此才有了后代衍变各族之说,而它们的后代也在一次次繁育中,血脉逐渐稀薄,这才有了现在各族鼎力的时代。”

空说到这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目光投向灵宛,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但世事皆有两面,灵士的出现正是造成异兽绝迹的主要原因,刚转生的异兽远不如成年那般强大,它们无法抵抗灵士的抓捕,骨血筋皮灵核何其珍贵,甚至抓了当作宠物也有,时至今日,异兽绝迹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天狐,它们从未信任过灵士,只对其避而远之,自始至终都是无性繁育,自行转生,所以数量极为稀少。”

“你是说,当年零封印了沙漏,也就是所谓的时之沙,核不见了,而苹果则被一只天狐被吃了,于是零与湫联手将这只天狐封印在了灵宛之下?喂喂喂,你这故事编的也太夸张。”鬼摸了摸鼻子,一脸纠结的盯着那庞然如山岳般的九灵结界,喃喃道“一个沙漏,一个核,一个苹果,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我问过零,可他从来不解释,不过我大概能感觉出来,他不是不愿意解释,而是根本没办法用语言表达,沙漏,核,苹果,应该与时间有关,但具体指代了什么我也不清楚。”空曾经问过零,沙漏是否代表了时间,零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就说嘛,朱的命和一块虚晶石,零不会在乎的,原来是这样。”

血修虚魔·破碎篇

避无可避,一道炽红热流激射而来,所过之处皆化焦土,墨秋年只觉心脏一阵紧缩,来不及细看,身体便已经自发朝右侧匐倒,仅仅十公分的距离,就在他的脚边,地面被光束融化成了琉璃状,炙热的高温下他的皮肤开始发红,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

但此刻,疼痛已经不在墨秋年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命的朝林子深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冲着手中的凯尔吼着“喂!醒醒,你再不醒咱俩就死定了!”

凯尔做出没有任何反应,它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墨秋年没了办法,只得继续朝林子深处狂奔,好在那热流也没个准头,肆意横扫而过虽威力恐怖吓人,却也没能真正伤到墨秋年。

好奇怪……

为什么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越来越近了?

恐惧伴随着疑惑萦绕在墨秋年的心头,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跑,仿佛都在原地踏步,甚至反向缩短了距离,光束愈发密集和快速,躲避也显得越来越困难。

这是……什么?

一条黑色的细丝,不,不止一条,墨秋年猛地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景象就如同镜子被砸碎了一样,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色裂纹像蛛网般密布,挡住了他的去路,而且这些裂纹并不是静止不动的,它们还在不断的扩张,但凡触碰到裂纹的树木,土地尽数消失,好似被硬生生拖进了虚空之中。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身后的光束再度袭来,没有去路,也没有退路。

姐姐……

濒死之际,支离破碎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总算明白心里莫名其妙的压抑和难受是怎么回事了,他想起来了。

“秋年,答应姐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照顾好自己,你是我的弟弟,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相信姐姐,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真的只是为了写文论吗?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要留给自己这么多钱?

就好像……好像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是了,姐姐回不来了,她死了,还没有离开北风城就死了,至于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明白自己没能力查清楚真相,也不可能为姐姐报仇,不如就这么去陪姐姐吧……

墨秋年闭目待死,谁知疼痛却并未如约而至,一股巨大的力道自腰间传来将他整个人凭空卷起,墨秋年只觉狂风扑面,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几近无法呼吸,可不知怎么的,他心中无半分畏惧,相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在心头。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反应不及,眨眼间轰然破碎之声响起,无数碎石尘埃自他身旁掠过,随即力道渐渐变小,将墨秋年轻轻放在了地面,这时他总算睁开了眼睛,可身边却什么都没有,他仍是赤身**,但不知为何腰间染满了鲜血,仿佛刚才将他托起的并不是什么生物,而是一股血浪。

逃过一劫,可墨秋年却没有半分欣喜,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科技区高楼之上,无数灵力汇聚勾勒出他的身形,红叶剑安静的悬于身后,萧殊瞥了一眼呆立在楼下的墨秋年,一步迈出,身形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

“怪物!滚开啊!这楼要倒了你看不出来吗?到时候你也跑不了!”

路易蜷缩实验室一侧的角落,实验室内设下的空间咒术已经被完全破除,他的所有实验成果也随着空间裂缝的闭合而彻底消失,教学楼仍在剧烈的震动,一道道裂缝遍布天花板和地面,这栋楼快要倒了,现在跑出去也许还来得及,可眼前这个怪物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他戴着一顶黑色小礼帽,华贵的衣着上配饰着初阳徽纹,黑框眼睛,并不长的黑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马尾,面容清瘦,若单单如此的话,这个人看上去九成九是一个贵族子弟,但令人悚然的是,他的脸上遍布着一道道血纹,如同面具上的裂缝,他的左边瞳孔呈淡金色,而右边的瞳孔则猩红如血,最为醒目的是他的心脏部位,那儿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黑色宝石,它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你……该死……”

冷若冰霜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莱特抬起手,食指对准了路易,鲜血涌出化作尖锥,仿佛他的手指变长了似得,瞬间便抵住了路易的额头,速度之快令路易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认识的墨玲儿是个温柔的女孩,她绝对不会杀人。”

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尖锐的血刺,萧殊不愿出剑,唯恐伤了墨玲儿,浩瀚丹元自他指尖涌出,化作一道道金色流丝缠绕着血刺,怪物见萧殊挡在面前,眼中不由多了几分异样,但随即又被嗜血的杀性给压了下去,她嘴角微微一扬,血刺顿时碎裂,化作无数血珠朝萧殊袭去。

“小心!这血有古怪,千万别被它伤了!”素问的声音在萧殊脑海响彻。

无需素问提醒,方才交手的瞬间萧殊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血竟是吸收了他的丹元之力,仙人丹元岂是一般人能够吸收的,炽烈如火,至纯如阳,境界不够却强行吸收的下场便是经脉俱焚,骨血化灰,可方才那一瞬间,萧殊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丹元流失,而且速度极快。

眼前这个人萧殊曾见过一面,他是旭阳国的使臣莱特,实力绝不再化魂灵武之下,虽仅有一面之缘,但萧殊看得出来,莱特这个人心思深沉,你永远也猜不透他笑容背后在想些什么,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可正是这样一个人此刻神智尽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控制住了心神,那淡金色的左眼似乎是他最后的挣扎。

但最为诡异的是,萧殊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墨玲儿的气息,起初他还不敢肯定,直到这个人快他一步,先行救下了墨秋年,并且要对路易动手之时,萧殊才反应过来,占据他身体的不是别人,正是墨玲儿!

短短几天功夫,北风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墨玲儿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纷如雨水的血珠袭面而来,萧殊无暇细思,右手一指,宏大剑气直接贯穿了教学楼顶,碎石尘埃迷眼之际,他拽起路易的刹那便消失在了原地,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萧殊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个学生死在墨玲儿手上,出于善念救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相信灵宛的学生敢在灵宛杀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萧……萧……死……该死!”

非男非女的嘶哑之声宛如恶鬼低吟,虚晶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萧殊离开的瞬间,‘莱特’整个人突然爆散成了一团血雾,无数血珠随风散,破烂不堪的实验室内顿时空无一人,只余下失控的半自动灵导发生器还在不断破坏着楼层,恐怕除了埃弗拉以外,没有人能知道它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八阶火灵咒术炎流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感受最直观的人是墨秋年,因为他就站在距离教学楼不远处的空地上,眼前那足有二三十层的高楼就这么被一道道炙红如岩浆的热流不断的切割,如同切菜一样没有丝毫阻隔,热流所过之处土石尽数融化,失去了承重的柱子和墙,这栋楼不断的摇晃弯曲,地面随之剧烈震颤,教学楼的一层已经彻底被自重给压垮了,尘埃如雾席卷而至……

可就是这幢几欲倒塌的教学楼顶上却还站着一个人,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脚下正在发生什么。

“你别怕,我是……灵法系的老师,同学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杀你?”

萧殊随手将路易放了下来,但路易此刻已然惊恐到了极点,他短时间内甚至没办法组织语言,逐渐倾斜的楼面让他不敢松开萧殊的手,不过好在听到萧殊是灵法系的老师以后,他的情绪总算安定了一些。

“老……老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发现有人闯进实验室所以回来看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师这楼要倒了,我们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啊?”

路易大脑已经短路了,他根本没办法把这些事联系到一起,他现在唯一能意识到的就是脚下这幢楼快要倒了,而此刻自己正身处楼顶……

“不用怕,不会有事的,你说有人闯进实验室,他是不是叫墨秋年?你慢慢说,不用急。”

萧殊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个学生惊恐过度了,如果强行逼问恐怕会适得其反,现在能做的唯有慢慢引导他说出实情,萧殊其实也很疑惑,墨秋年之前明明不在灵宛,所以他才会让蔷薇去东边找,怎么这会又出现在了教学楼的实验室?

“老师我……”

话未尽,路易面色忽然由无血色的苍白转为青紫,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无法再吐出半个字。

地狱之路·破碎篇

虚无的精神空间内,零面色肃穆,双手结印,只见一团虚幻如雾的身形逐渐勾勒成型,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零都不曾合眼休息,如此高强度的施咒令他神色稍显疲倦,但他更清楚,如果自己松懈,朱会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随着最后一丝雾气融入其中,零将右手探入雾气之中,唯见一抹莹莹绿光亮起,化作无数咒纹浮现,朱的身形也随之彻底凝实,这时他才轻声说道“你该庆幸她没有破坏戒指,否则即便是我也没办法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谢,抱歉,是我太过大意了。”朱随手拉开了一张椅子坐在了零的身旁,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她初步融合虚晶石,毕竟按往常的实验数据来说,她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增幅会不特别明显,但我忽略了一点,那颗虚晶石常年在她体内,产生了一些未可知的影响,这些影响加速了两者的融合,降低了互斥,那个时候她与虚晶石的融合度已经超过了鬼,九成以上,你也知道虚晶石的力量诡异非常,一不小心受了伤,就成了这副样子,那具身体已经彻底被侵占了,再晚个一两天,我就死定了。”

“你没必要道歉,是我考虑不周,这段时间你先留在这里,我会想办法给你一具新的身体,不过你的灵道境界很难保留,我会尽力想办法,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无论是灵法士还是灵武士,修为皆是建立在肉身与灵核之上,肉身被毁基本就等于死了,修为自然也不复存在,即便凝结了灵身或用其他东西替代,也是远远比不上自己的身体。

“零,你真正该担心的并不是我能否恢复。”朱沉默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道“我以前时常会被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所困扰,那种感觉就像是蒙着眼睛走路,直到你的出现,我才真正看到了方向,夜已经死了,青也退出了,傀并不值得信任,我猜要不了多久玉也会退出,至于我……成了这副样子,零,你选择的路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我不曾后悔过,只是很遗憾已经没办法继续陪你走下去,别再让我愧疚。”

或许以零的手段,他的确有办法能够帮自己重塑身躯,但那又能怎么样,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恢复化魂灵武的水准,纵然复生也不过是个没用的人,而且如果自己长时间留在精神空间对零而言是一种极大的负担,零已经背负的够多了,朱不愿再让他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我曾经许诺过,我许诺过每一个愿意跟随我的人,我会解决虚渊的威胁,我会想办法解除封禁,我会亲手为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画上休止符,我希望创造出一个平等,自由且公正的世界,而加入幽魂的你们则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你没必要愧疚,救你是我的选择。”零平和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难道你遏止住时之沙的侵蚀了?”朱摇头反问道。

零的状态一直都很差,时之沙的侵蚀令他的寿命大大缩短,死亡的气息日益浓重,朱甚至不敢相信零的本体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器官衰朽,容貌老去,每时每刻他的寿命都以成倍的速度流逝。

还有多久?

他还能撑多久?

除了零自己,谁都不知道。

“没有,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办法,侵蚀速度有所缓解,否则我也撑不到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会有办法的,猜猜看这是什么。”零抬起右手,他的拇指上戴着一枚并不起眼的陈旧银戒。

“什么?”

那次会议朱并不在场,而之后他被墨玲儿侵占了身体,若非零的手段,他恐怕早就死透了,全然不知道眼下发生了的一切,荒灵秘境的银戒他自然也不认得。

“这片大陆最危险的东西,也是星月议会的历代主事人,灵道守护者的传承之物,荒灵秘境。”零轻描淡写的说道。

“湫被你杀了?”

朱闻言不由得眉头紧锁,他虽然知道零是因为与湫理念不合才退出星月议会的,但这些年零有意避让,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此没有太多交际,荒灵秘境是湫随身之物,议会中也只有他能镇压的住,危险至极且绝不容他人染指的荒灵秘境,湫断然不可能会交给零,除非他死了。

“湫只是先我一步去品尝属于他的苦果了,虚渊发生了不小的变故,我也是最近才得知消息,他去了虚渊,议会那群人你也知道,他们无能驾驭荒灵秘境,所以湫只能将其交由我保管,至于死没死我不清楚,也不关心。”零不断摩挲着手中的戒指,轻描淡写的说着。

“……怎么会变成这样?”

无论湫对幽魂的态度如何,幽魂的成员没有谁真正希望看到湫死去,敌对归敌对,可一旦湫死了,那么事情性质就彻底变了,没有湫的星月议会等同于失去了主梁支撑的房子,也许它的地位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星月议会上一代的老人已经所剩无几,眼下如果连湫也死了的话,那么新生党派之间的争斗将再无人能够调停,他们很可能会因为守护者这个位置而分崩离析。

“星月议会你不用担心,湫早就想到了,我只需要负责过去接手就可以了,现在的问题是虚渊,好消息是虚渊似乎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封印了起来,只是没有人知道封印会持续多久,坏消息是部分虚魔出世,而且数量未知,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虚渊爆发,虚晶石的研究也只能暂且搁置,除去那个女孩体内的那颗,空的手上只剩下二十四颗,我会挑选二十四个人,尽可能减少意外的帮助他们融合虚晶石,朱,我可以给你一个名额,借助虚晶石的力量,你可以复生,并且轻而易举的超越之前的境界。”

“原来是这样,你打算凭借这二十四颗虚晶石,创造出二十四位超越灵道极限的怪物,借他们的手猎杀出世的虚魔,抽取虚魂,并继续进行虚晶石的研究,我猜的没错吧?风险虽然比不上鬼当初那么大,却也只是你虚灵石研究的铺路石罢了。”朱挑了挑眉,笑着反问道。

“是,但我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零毫不避讳的承认了朱的说法。

“看来我这个死人总算还有点价值,哈哈,怪物就怪物吧,总比现在这样强得多,我还真想亲身体会一下虚魂的力量究竟有多强,看看它有没有本事把我也给吞噬了。”

朱一脸无所谓的笑着,他全然不在意零的做法,因为他很清楚,虚渊爆发受打击最大的人就是零,虚晶石的研究可以说是零一生的心血,不过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也对,像零这种人是根本不可能放弃的,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失败这个词。

“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朱,谢谢你到现在还愿意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地狱也好,天堂也罢,既然你指出了方向,我不会回头。”朱淡然笑道。

…………

血雾随风而起,连线成丝,层层叠叠如蛛网般将整栋楼束缚其中,远远看去,整栋教学楼都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红色,萧殊微微一挣,无数血丝顿时浮现,它们紧紧缠绕着萧殊的身子,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彻底撕碎,若非这具身躯乃是有灵力凝结而成,恐怕换做正常的身体早已化成肉糜了,只是他撑得住,不代表路易也能撑得住。

萧殊右脚微抬,朝地面轻轻一踏,气劲横扫,缠绕在路易身上的血丝立刻被震碎成了漫天血雾,可即便萧殊反应如此之快,路易的身上仍是遍布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顷刻便渗透了他的白大褂。

“这女孩若真有杀心,你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他,自他身上出现伤口以后就死定了,鬼道渊血修的邪术,想来这女孩体内的虚魂前世正是一位血道魔修,小子,你别以为这具身体是灵力凝结,她就奈何不了你,血道魔修的恐怖之处非是你能想象,能够被选中进入虚灵界的魔修,境界不会低到哪里去,千万不要大意。”

素问的语气异常严肃,不过这次萧殊却没有回应他,被震散的血雾再度汇聚到了一起,缓缓凝作人形,‘它’就这么站在萧殊面前,一只手扼着路易的脖子,将这个已经鲜血淋漓的人慢慢从地上提了起来,猩红的眼眸看向萧殊,似是挑衅般的歪了歪脑袋。

“墨玲儿,你为何不敢凝结自己本来的身躯?这具身体已经彻底被你占据,你完全能够做到的不是吗?你要杀他,我拦不住你,可你真的就甘愿被虚晶石驱使,彻底沦为毫无理智的怪物吗?秋年要是知道自己姐姐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会怎么想?”

事到如今萧殊仍是不愿意动手,他相信墨玲儿依旧保有理智,就如同当初的蝶,否则她也不会先自己一步救下墨秋年,更不会执着于杀路易。

魔道血修·破碎篇

“小子,别浪费时间了,我不清楚你是如何救下蝶的,但眼前这个人,她与虚魂的融合度实在太高,几乎达到了九成,你觉得她还能剩多少理智?你再拖下去,等到她彻底与虚魂融合,鬼道渊的血修就会因此而复生,别做没把握的事。 ”

“所以你觉得该杀了她?”

“九阳剑诀最是克制血修魔道,你现在出手杀她易如反掌,可你如果继续拖下去,待到血修复苏,再想杀她难如登天,小子你根本就不明白魔道血修有多恐怖,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出剑是替她报仇,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素问前辈何必如此试探,墨玲儿算是我在此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是我当初寄神之人的姐姐,无论结果如何,于情于理晚辈都要一试。”

森然杀意如寒霜刺骨,萧殊的话不但没有触动墨玲儿,相反还激怒了她,墨玲儿瞥了一眼手中的路易,随手将其扔出了楼外,血雾凝针紧随其后,如暴雨般朝路易洒去,但那些血针还未触及路易,便被一道凭空而生的剑罡尽数击破。

“死……你也该死……”

无数狰狞的血矛裂地而起,教学楼顶顷刻间被一片血红之色所覆盖,萧殊神色自若,右足轻点凌空而起,三丈之后便飘然落在血矛之上,如同一羽落水而不沉,那锋利的矛尖丝毫伤不到他,

“啊!救我!老师救救我!”

强烈的失重感和劲风令路易根本不敢睁开眼睛,他害怕自己睁眼瞬间看到的是地面,这个高度如果结结实实的摔下去,就算铁人也要摔得变形,何况血肉之躯,他绝望的喊叫着,期望萧殊能救下他。

“水瀑术!”

惊天水浪逆卷而上,伴随着冰冷浸透全身,以及剧烈的疼痛感,路易猛地坠入了暗沉的水中,水面顷刻没过了他的口鼻,诸多刺激之下路易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如同一块石头,浮都没有浮一下便咕噜咕噜的沉了下去,不过好在这水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乎是在接住路易的瞬间便开始消退,十秒后原本被水浸没的地面便重新显露了出来。

“沃森老师,他是你的学生吧?快带他离开,这楼要倒了,教学楼内还有没有其他人?”

沃森急忙上前查看路易的情况,好在路易只是昏过去了,她抬头看向那幢摇摇欲倒的教学楼,焦急万分的对维德说道“有人!还有人在里面!七楼的图书室还有学生!”

“七楼……难道是克莱斯她们?我上去看看!”

“老师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等众老师劝阻,琦老师无比焦急的朝教学楼冲了过去,这一次他跑得比以往都要快,以至于小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维德给拽住了“你跟去干什么!?还不给我回宿舍去!老师都去自己班学生的宿舍区,清点宿舍学生的人数,务必保证每一个学生的安全,布鲁克,你立刻去通知亚摩斯老师,大家不要慌乱,这里先交给我,我稍后就会过去”

九灵结界产生的异象惊动了所有灵宛的老师,尤其是维德,他反应已经非常迅速了,短时间内集结老师并赶到事发地点,可眼前这破烂不堪的教学楼仍是令所有在场的老师都为之震惊。

究竟是谁敢在灵宛如此放肆?

梅林如此,萧殊如此,本以为结束了,没想到又出事了。

真当他们这些老师是泥捏的不成?

“可是老师……”小浩急的说不出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琦老师消失在教学楼入口。

“回宿舍去!我会把琦老师带回来的,你信不过我吗?”维德几欲发火又硬生生压了下去,这个时候与其把怒火发泄在学生头上,倒不如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话,你上去了又能帮什么忙,琦老师反倒要顾及你的安慰,先跟大家回去,这里交给老师们就好了,唉,真是年加大了,一晚上起了两次夜,头昏脑胀。”

声音由远及近,一位老人姗姗来迟,他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身形有些佝偻,白发尽数被撩到了脑后,脸上遍布着如同沟壑般的皱纹,但在场的老师却无人敢轻视这位老人,就连维德看到他,眼中都多了几分尊敬。

这位老人便是灵武系的负责人,被称之为獠牙的灵武者,雷迦,无人知道他真正的灵武境界,因为没有人见过他出手。

“看来那两位暂时对咱们没什么兴趣,这栋楼撑不了多久,维德老师,我先去救人,这儿就交给你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保护学生要紧。”

雷迦揉了揉太阳穴,右手捏着肩膀,边活动着筋骨边朝教学楼走去,还没等维德开口,雷迦屈膝一纵,整个人如同子弹般飞射了出去,这一幕令所有人都不由紧张了起来,生怕雷迦一个不小心直接撞碎墙壁,毕竟谁都不知道这支离破碎的危楼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不过好在雷迦十分精准的撞入了七层楼的窗户,干练的身手丝毫看不出他已经是一位七十有余的老人。

“大家快去学生宿舍区清点人数,务必保证每一个学生的安全。”

老师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现场,只余下维德一人,他抬头看着那七彩变幻的天空,如此凝实可怖的灵力他其实见过不止一次,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湫的手笔,想来是他用以保护灵宛的手段,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这种几乎超越禁咒的结界怎么会有人能进的来?

“……嗯?”

现在还不是发呆的时候,他必须想办法维持大楼的稳固,否则一旦倾塌,也许雷迦老师能逃生,但学生和琦老师恐怕就必死无疑了,他正欲施展咒术之际,忽然瞥见远处一个人影呆呆的朝教学楼走去。

“喂!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大半夜赤身**做什么?还不给我过来!”

那人似乎没有听到,依旧朝教学楼走去,维德正要上前去拦他,只闻数声刺耳的爆裂声自教学楼中传来,巨大的石块如落雨般朝下坠落,维德心中暗骂一句,右手猛地拍向地面“岩壁!”

“姐姐……”

墨秋年喃喃的朝教学楼走去,全然无视了维德的呼喊和眼前危险至极的景象,可不知怎么的,明明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头却越来越晕,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火光,碎石,将要倾塌的大楼在他眼中都成了模糊的景象,神情恍惚之中,握着凯尔的手松开了。

这一下把凯尔给摔的结结实实,冰冷的地面令他不由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墨秋年朝着破碎不堪的教学楼走去,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这次是真的气坏了“喂!喂!小子你给我醒醒啊!你他妈的怎么回事?脑子有问题啊,不要命了?回来啊!”

墨秋年仍是恍若未闻,如同魔障了一般朝前走去。

“妈的!(精灵语)”

凯尔暗骂了一声,不过他并未就此放弃墨秋年,极为勉强的扇动着翅膀朝墨秋年的方向飞去,奈何之前的咒术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扑扇了没几下又落在了地上,凯尔气急败坏的骂道“行,你想死老子也拦不住你,反正欠你的老子也已经还清了!”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当凯尔抬头瞥见无数碎石像雨一样朝墨秋年落去之时,下意识大喊道“喂!躲开啊!”

摇晃且模糊的世界,灰暗且绝望的世界,唯有那熟悉的感觉令他如此的安心,如同黑暗中乍现的一缕光芒,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景物,已然神智不清的墨秋年朝前伸着手,嘴里不断呢喃着什么。

砰!砰!砰!

数块尖锐的石柱径直砸在墨秋年身旁,可他依旧视若无睹,直至阴影笼罩头顶,眼前的光芒彻底消失不见了,墨秋年呆呆的抬起头,劲风拂面,强烈的压迫感如同山岳砸来一般,可在他看来,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他晕过去了,毫无征兆,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墨秋年看不分明,但远处的维德和凯尔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块长宽足有十米大小的楼板,携千钧之势从三十多米高的地方坠了下来,也许它本身的强度并不高,但如此大的下坠力道即便是化魂灵武也不敢用身体去硬接。

砰!

恐怖的力道之下,楼板顿时四分五裂,碎石四溅,维德长长出口气,总算还是赶上了因为九灵结界的关系,他几乎吸收不到任何灵力,两道咒术皆是凭借自身灵力施展,即便身为圣灵士,维德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了,顾不上查看墨秋年的生死,维德从戒指中取出八块青绿色的石头与一颗黑色小球,将其随意扔在身前。

“木灵缚!”

繁密咒纹以维德为中心扩散开去,几乎是瞬间便蔓延至了教学楼的地面,八块青绿色的石头仿佛被融化了似得,化作粘稠的绿色灵力融入了灵阵之中,黑色小球随之没入了地面,片刻之后,灵阵逐渐暗淡,但地面却开始隐隐震动,而且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夸张。

只守方寸·破碎篇

相比乱成一团的灵宛,外头的街道上却是万籁俱寂,灵宛大门右侧的高墙外,两个黑影已经伫立许久,七彩变幻的九灵结界映照下两人的影子被拖得狭长。

“等一下,先让我打一拳试试看。”

鬼盯着眼前变幻莫测的九灵结界,跃跃欲试的摩擦着拳掌,这可是超越禁咒,用以封印异兽的术法,如果湫没有把握的话他绝对不敢将天狐封印在灵宛之下。

“你知道九灵代表的含义是什么吗?众所周知的灵力共有七种,金木水火土阴阳,九阶咒术守神融汇七种灵力,便可抵御禁咒以下的所有术法,纵是神渊灵武短时间内也无法破开,而九灵却远在守神之上,因为它还蕴含了零对时间的理解,湫对空间的理解,九中不同的力量循环往复,别说打一拳,就算让你打上一天也撼动不了九灵半分,别浪费时间了,零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如果要是出了差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好好想想。”

空脑海里已经不止一次的预想过把鬼给打昏然后绑在树上,再把他的嘴给塞住,鬼的性子太过跳脱,时不时还会断线,话又多的要死,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鬼完全可以逼疯幽魂内除了零和傀以外的所有人。

“切,说的好像你很懂一样,我也是圣灵士好不好,俗话说的好,这个世上没有无解的咒术,只有懒惰的灵士,九灵再强又怎么样,原理全都在灵阵上,只要给我灵阵复刻图,轻轻松松破开它你信不信?”

鬼停顿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一副还要继续长篇大论的样子,空见状连忙做了个噤声手势“行行行,你不用再说了,我们时间很紧,你如果真想要知道九灵的运转原理,待会问零。”

空没给鬼继续废话的机会,他从戒指中取出一张崭新的羊皮卷轴与四根晶莹透明的长针“进去之后,你别乱走,先跟我去白灵塔,这仅是九灵外化的一层罢了,真正的结界设在白灵塔内,那颗虚晶石暂且放一放,九灵尚未消失,想来我猜得没错,那个女孩也在灵宛,她与虚晶石的融合程度比你还高,可她又控制不住虚晶石的力量,虚魔的气息引动了九灵,现在灵宛内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没人能注意到我们。”

“说真的,融合程度比我还高的话,灵宛不会被她杀光了吧?我没记错的话,那块虚晶石并没有真正制作完成,千魂不足就被偷走了,大灵士强行融合的话,失控成为虚魔的概率几乎是百分百,湫又不在灵宛,有几个老师能挡住她的屠戮?恐怕里面已经不是乱成一团,而是血流成河了吧。”鬼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打表情。

空没有理会,他拿起一根长针,全神贯注的将其缓缓刺入九灵结界,说来也奇怪,这根晶莹透明的长针并未被结界所排斥,相反,针刺入的瞬间,结界内流动的灵力逐渐变慢了,虽然仅仅是针附近的一小块,可当空将四根长针全都刺入的时候,四角相连,这一小块结界内的灵力完全停滞了下来,如同被单独隔绝了开来。

“你未免太小看湫,也太小看灵宛了,仅仅一个虚魔还不至于血洗灵宛,况且她应该还没有彻底被吞噬,保持了一丝人性,有人性就有弱点,那些老师也许杀不掉她,但互相牵制并不是难事。”

做完这一切后,空打开了羊皮卷轴,卷轴内绘制着繁密晦涩的咒纹,粗粗看去仿佛在自行流转,可若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并不是咒纹在动,而是咒纹上覆盖了一层保护,如水波般流动着,空将右手摁在保护罩上,水波顿时破碎,黑色的咒纹如有生命一般自卷轴上浮起,片刻之后在空的面前勾勒出了一个不规则圆环的灵阵,圆环内还分布着十六个彼此相连的小型灵阵。

“收!”

空低喝一声,只见那被四根长针隔绝的小块结界以极高的频率震动着,仿佛在抵抗着什么,空见状再一次加大的灵力的灌注,咒纹逐渐由黑转紫。

一道道细微的裂纹在结界上蔓延,如同碎裂的镜子,无声无息间,这一小块结界碎了,七彩绚烂的灵力喷涌而出,尽数被咒纹所吸纳,失去了彼此的流动,这一小块结界逐渐暗淡,透明,直至消失,唯有分部在四个角的长针依旧悬浮不动,两人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足以过人的空洞。

“哇,这针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能不被灵力排斥还能隔绝灵力流动,九灵都被你给破开了,那其他防御性咒术不是和纸一样?看不出来啊,你一天到晚躲在房间居然还藏了这种好东西。”鬼不由惊叹道。

“掌握了全部信息,如果这样还不能准备万全的话,我有什么资格留在幽魂?”空率先跨过了结界上的空洞,回头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道”灵磁元针,以西方龙域的玄晶为材料制作的,至于原理……你不是进阶圣灵士了嘛,这都看不出来?”

“夸你几句你还喘起来了,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此处的九灵结界属于最外围,至多算是九灵的投影,防御力与守神咒术相去无多,并没有你所说时间与空间的交融,玄晶亲和灵力,以蕴灵著称,拇指大的一块便可容纳极其夸张的灵力,久年不散,你只需在其内刻下灵阵,吸纳七种灵,便可以根据击破的对象,凭借灵阵调整灵力运转,顺则融,逆则破,然后借助咒文吸纳结界灵力,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想难倒我?你以为我是谁?本大爷可是幽魂知识最渊博,实力最强大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鬼双手环抱,一脸欠打的边笑边抖着肩膀。

“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把零叫来,你信不信?”空停下脚步,斜睨了他一眼。

“……快走吧,没时间可以浪费了!”鬼干笑了两声,急忙跟了上去。

……

无数血丝从墨玲儿的背脊后探出,宛如长出了一对血色翅膀,血翅一震,她竟是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唯有一道气劲横扫开来,周遭的教学楼竟开始微微倾斜,窗户皆化粉末,虚魂的力量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萧殊凭虚而立,猎猎狂风甚至吹不动他的发丝,但他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而且绝不轻松,因为容纳他神魂和丹元的真身并不在此处,这具身体不过是他临时凭神念凝结而成,实力发挥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正如素问所言,若他执意不出九阳剑诀,恐怕真不一定敌得过墨玲儿。

来了!

剑出惊鸿,漫天血矛在这一道剑光之中尽数粉碎,剑势未收,一股巨力突然自萧殊脚下传来,只见无数血丝竟是在刚才的一瞬间将萧殊的双脚缠的严严实实,萧殊正欲催动剑气将其震碎,但那只猩红的眼眸已近在眼前,她身后的血丝如同有生命一般将死死缠缚住了萧殊的双手,她的右手瞬间化作了锋利的血刺,对准萧殊的脖子猛地刺去。

血刺临身,萧殊仍是面不改色,剑罡自发震碎了缠缚右手的血丝。

“机会!”素问沉声喝到。

墨玲儿虽接受了虚的赠礼,实力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但她的实战经验远远没有萧殊来的丰富,可以说全凭本能在战斗,仅一交手便露出了破绽,若换做他人,也许这点破绽远不足以致命,因为虚魔之躯有非常强大的自愈能力,更别说这虚魂还是鬼道渊以不死著称的血修魔道。

可凡事都有例外,九阳剑诀最是克制血修魔道,九阳剑诀若是出手,她必死无疑。

“秋风!”

右手挣脱束缚,猩红的剑刃风暴顿时爆发开来,仅仅一个瞬间便将缠绕在身上的血丝尽数斩碎,而之后的每一剑萧殊都没有真正伤到墨玲儿,妙到毫巅的剑法,如同绣花一般尽数斩在墨玲儿的胸口,竟是硬生生将那颗蓝黑色虚晶石从她的心脏处给剔了出来。

拿到了!

萧殊剑刃一挑,将虚晶石从她的心脏处挑飞了出来,可他的左手还未触及到虚晶石,便化作了点点灵光逸散消失了,尖锐的血刺从他的眉心,丹田,肩膀,四肢纷纷刺出,墨玲儿低头瞥了一眼,心脏处的血洞顿时探出密密麻麻如触手般的血丝,接住了虚晶石,将其缠绕包裹起来,再度嵌入了血洞。

萧殊不由叹了口气,身形砰然溃散成漫天灵光,红叶剑顿时变得暗淡无光,直直的从天上掉了下去,这具身体终究没办法发挥出他的全部实力,终究还是低估了墨玲儿现在的实力。

“真的不是我泼你冷水,就算你把那玩意取出来也没用,她与虚魂的融合度太高了,难分彼此,一损俱损,你如果真要救她,剔除虚魂根本不现实,但你可以重创那血修的虚魂,兴许还能令她的神魂重新占据主导地位,唤回一丝神智,虽然没有先例,但或许……我只是说或许,九阳剑意能帮她压制住血修,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而且我必须提醒你,这对你剑道的心境亦是一种极大的损耗,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你都会承受反噬。”

“还请前辈告诉我该怎么做?”

“这世上承受劫难之人千千万,纵然佛陀世尊也难尽渡,你为何非要救她不可?”

素问自然是不反对萧殊救人的,但他更明白想要救墨玲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杀了她才是一种解脱,他虽是仙兵,却也是一柄杀戮之剑,救人不是他的强项,除魔斩妖才是真正擅长的事。

“一世剑道所求为守,渡不尽天下人,只守眼前方寸,仅此而已。”

灵力铠甲·破碎篇

“呼……呼……呼……还有同学在里面吗?”

琦老师一路狂奔,汗水渗透了他身上的白大褂,他很想直接去七楼先救自己的学生,但谁又敢保证其他楼层内没有学生逗留,科技区的这栋教学楼呈中空形的,楼层为矩形环绕,四个方向皆有出入口,完全可以将它视作是四栋教学楼拼接在一起的成果。

不知多少次被碎石绊倒,衣服也被倒刺勾的破破烂烂,体力也逐渐开始耗尽,而他却仅仅跑到第三层,要知道这栋楼一共有二十四层,教室数百间,如果单单靠跑的话,绝对来不及,况且这栋楼已经彻底变形,一至三层虽尚且完好,可天知道上面是个什么情况?

“呼……呼……没办法了。”

琦老师停下了脚步,喘着粗气从戒指中取出了一只黑箱,十分吃力的将它平放在地上,他深深呼了口气,同时打开了箱子两侧的锁,一股清凉的雾气顿时弥散开来,箱子正中央摆放着一件东西,亮黑色的表面散发着金属光泽。

“就让那些说科技系只会研究垃圾的人好好看看吧!呼……别让我失望啊。”

琦老师将手摁在了它的上面,深蓝色的光芒逐渐亮起,冰凉的触感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三根机械触手晃晃悠悠的从箱子内探了出来,逐渐攀上琦老师的手臂,随即探出三根尖锐的长针猛地刺入了他的脊柱,深入骨髓的痛楚,仿佛血液都要被冻结了一般,琦老师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根根毕露,空心的铁栏杆甚至被他捏的微微凹陷了下去。

再撑一会……药剂很快会发挥作用的……

就在此时,大楼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右侧的楼被一道赤红色的光划过,融化的墙面和楼板根本无法支撑它本身的重量,崩裂的响声不绝于耳,巨大的半圆弧裂口中不断有碎石滑落。

“啊!”

尖叫声……

琦老师抬头望去,眼前的一幕令他目呲欲裂,一个女生双手死死抓着越来越倾斜的楼板,她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空中,科技系的学生不比灵法系和灵武系,他们是作为科研人员培养的,大多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等不了了,药剂虽还未生效,漆黑的金属外骨骼已经迅速包裹住了琦老师的身体,全身上下,包括眼睛都被覆盖了起来,而最为醒目的便是他的背后脊椎处,七根圆柱状细长金属管散发着冰蓝色的光芒,一根根导管连接着他的每一处关节,机械运转的声音不绝于耳,精密的令人根本看不到它的运作原理。

再等一会……再一会就好了……

嗯!?

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琦老师头顶的楼板轰的一声塌了下来,他只来得及抬手护住头部,只闻轰的一声,烟尘四溅,方才他所站的位置此刻只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烟尘四溢。

然而……

空洞之下,那一块块碎裂的楼板微微晃动着,一只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右手轻描淡写的抵住了这些巨石,左手出拳,一阵巨响声中,碎石竟是被这股恐怖的力道给打成了无数碎末,而就在这飞扬的尘埃之中,一道身影跃起,如同子弹般朝那将要倾塌的楼层飞去。

能源管传输正常,药物开始生效,核心部件运转良好,整体温度二十三,动力输出百分之十,身体负荷百分之五,可持续时间七十五分钟,一串串数据在琦老师的脑海中浮现,这一次他彻底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态度,漆黑的金属面罩下神色严肃的吓人。

别看不起人啊,这些混蛋玩意,说什么科技系只会研究垃圾,既然如此,科技系的学生,我自己来救!

……

“琦佐,你为什么要报科技系?”

“唉,要是灵道天赋谁愿意来科技系,别看我父亲是伯爵,在他眼里我是最没用的,看书也看不进去,灵道也没天资,你真以为自己能研究出什么花样来?还是安安分分混三年吧。”

“别做梦了,咱们科技系的真谛就一个字,混,帝国不缺咱们这些半吊子科研人员,到头来还是该干嘛干嘛。”

“哈哈哈哈,你别逗我笑了行不行,什么灵力装甲,看看你画的这都是什么玩意,涂鸦吗?就这玩意,你觉得我会投钱给你吗?咱俩虽然是朋友,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不要异想天开,你要是打算研究这玩意,我看毕业都难。”

“你叫琦佐是吧,首先你的创意和坚持是值得肯定的,这些年科技系的学生中有许多像你一样有创意的学生,但如果你要申请研究资金补助的话,光有创意是不够的,老师不是打击你,申请补助的学生很多,但科技系每年能够提供的名额却不多,不如这样吧,灵力铠甲这个项目你暂且放一放,换一个研究项目,时间还来得及,等以后你有了更成熟的理念和设计,能够提供参考数据和实际成果的时候,资金肯定是不用愁的。”

梦想一点点被现实撕碎是什么感觉。

灰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饭菜是灰色的,床铺是灰色的,就连阳光都是灰色的,本以为灵宛的科技系是自己实现梦想的地方,可当他真正付诸行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从未挣脱过枷锁。

他听从了老师的建议,在临近毕业的最后六个月换了研究项目,顺利从科技系毕业,并选择了留校,因为他还没有放弃,他相信灵宛老师的身份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第一笔资金,他相信以老师的身份去研究,也许它就不会那么可笑了……

也许……

“哦呀,这不是琦老师吗?不好意思啊,高纯度的灵石最近卖光了,下一批货还在预定,要不您先把之前记的帐还一下?”

“啊哈哈哈哈,老板您太见外了,我怎么说也算是您的老顾客了,这点钱算什么,您尽管放心,只要等我这个研究项目取得成功,您将会成为这个伟大项目的见证者,投资者,到那时候,钱根本不算什么,您的名字会与我一起被世人所传诵……您别关门啊!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喂,起码听人把话说完啊!”

“老板,请问……”

砰!

“请……”

砰!

“什么垃圾研究项目,我看他就是个疯子,半点本事没有,成天和学生搞破坏,没点自知之明,完全就是灵宛的寄生虫,吸血鬼,混吃等死。”

“要我说科技系早点取消掉算了,以往还能时不时做出点能看的东西,现在倒好,只会消耗资源去生产垃圾,不如成立一个灵武系或灵法系分部,多招点人,这样咱们的孩子说不定还有机会,这年头要不是灵道真的没希望,谁他妈愿意去科技系,文艺系都比那强一百倍,起码毕业后能养活自己,省的到时候像这个姓琦的一样,欠一屁股债不说,还成天魔障似得痴心妄想,真当自己是什么天才,狗屁天才,还欠老子六百叶纹金没还呢!”

“说白了,科技系不就是为了灵宛为了可怜那些废物才成立的系嘛,切,我儿子要真没天赋,我宁可让他去要饭,也不要他去科技系,免得本事没学会,先学会了借钱做梦。”

虽然没有人敢当着琦佐的面直说,但类似的言论总是会通过各种方式传到他的耳边,刚开始还没人当回事,但时间一长,别说其他系的学生和老师了,就连科技系的老师也逐渐对他避而远之,甚至连他自己班的学生都……

所有人都觉得灵宛科技系因他而蒙羞,疯子,精神有问题,欠债不还,肯定是个赌鬼,常年吸食迷幻剂,神志不清的废人,琦老师的身上贴满了诸如此类的标签,他也曾经迷惑过,自己这样坚持科研到底有什么意义?

为了名誉?

不,他早已经名声扫地。

为了钱?

不,他为了自己的科研项目欠下了数不清的债务,恐怕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吧。

也许自己真的只是再做无用功吧,又也许真的是自己异想天开了吧,科研项目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许多老师或是学生的背后都有家族力量支持,归根结底还是身份不同,平民学生或者老师,想要独立进行科研项目根本就是做梦,灵宛的财政全靠也北叶国支持,每一笔钱的去处都会被记录的清清楚楚,用以年底申报。

通常来说科技系的学生想要毕业,需要的不仅仅是论文这么简单,还要有独立研发的项目作为论文的支撑,贵族学生自然不需要为资金发愁,但平民学生则只能去申请科技系研究的补助,虽然只不过是区区三千叶纹金,但由于名额十分有限,也不是人人都能申请到的,故而灵宛还提供了另外一条方案,那就是允许找人投资。

假如你能够展示出自己科研项目的价值,那么找人投资并不是难事,就好比当年灵导车的研发,耗资巨大,直接由皇室出钱,当然,事实也证明了这项投资的正确,可如果从实际出发,谁会愿意为了区区一个学生的毕业作品去花钱买单呢?

分秒必争·破碎篇

为了梦想吗?

这种言论在贵族和富商眼中终究还是过于可笑和幼稚了些,他们要的是看得见的回报,可以估量的价值,以及有足够的把握和可控的风险,谁会仅仅为了梦想两个字投钱呢?

科研需要钱,这是一个绝对绕不过去的门槛,也许有人会说即便你没有钱,但只要你有足够的才华和知识积累,兴许会被人聘用,那样的话资金自然不是问题,可问题在于绝大多数的科技系学生,他们并没有很好的沟通能力,一个个不是整天窝在实验室研究,记录,连洗澡和吃饭都顾不上,就是单纯混日子,这样性格又怎么会想到去找人为自己的项目投钱?

所以对于平民而言科技系就成了最坏的选择,毕业难如登天不说,即便勉强毕业了,也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科研终归不是主流,只要有机会,人们更愿意去学习灵道,或者学文从政。

会不会当初选择了文艺系会更好一点?

琦佐不止一次这样问过自己,也许可以成为歌舞家,也许可以成为文学家,又也许能成为一名政客,起码能保证生活无忧,起码……没有这么多的债务和烦恼吧,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以至于令他产生了放弃的念头,也许就这么算了吧,那么累干什么?

“老师……科研到底是为了什么?”

直至他担任教师的第七年,也就是去年,一个刚刚入学的男孩问了他这样一个看似可笑的问题。

科研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名誉的话,那么当初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自己坚持了下来?

原来……原来是自己忘了,忘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科技系,一个没有灵道天赋且不爱政治文学的少年选择科技系的理由哪有那么复杂,两个字而已,梦想。

……

随着楼板的倾斜幅度越来越大,一块块尖锐的石头自上而下滚落,不断的砸在她的身上,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

砰!

好几张课桌因为坡度的关系侧滑而下,其中一张倾倒之时正好撞在了她的身上,略显尖锐的桌角狠狠磕破了她的额头,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伴随着鲜血的涌出,彻底占据了她的身体,颤抖的手在这一刻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冰冷刺骨的狂风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彻底撕碎,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的思绪变得一片空白,直至背后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落地了吗?

好快……要死了吗?

可是……为什么不痛……啊,是了,肯定是速度太快的缘故,以至于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也许是伤口太大,反而麻木了吧,死亡速度太快大概也是不会痛的。

“琳娜同学,教学楼内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死前的幻听吗?

好耳熟的声音……是谁?

琳娜试探性的睁开了一只眼,印入眼帘的并不是她想象中血流满地的场面,而是一张泛着冷光的金属脸庞,不,不能称其为脸,除了眼睛之外(如果那散发幽蓝色光芒的条状物能被称之为眼睛的话)它没有任何器官,光滑如镜,冰冷金属身躯外还覆盖着类似鳞片般的东西。

“你……你放我下去!救命啊!”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不自主的开始挣扎,呼救,毕竟是晚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长相非人的金属怪物抱着自己,恐怕没有几个女生能做到面不改色,即便它刚刚救了自己。

“冷静……冷静点琳娜同学,我琦老师啊。”

琦佐一边保持着平稳下落一边打开了金属面罩,他尽可能的试图表现出严肃的感觉,毕竟在他印象中,英雄或者游侠救了人之后,都是一副高冷严肃的表情,梦想中的场面终于在现实上演了。

“琦老师,噗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笑您,只是……”

如果说之前琦佐给她的感觉还是一个冰冷非人的金属怪人的话,那么现在这一头五颜六色如彩虹般绚烂的卷发,加上那格格不入的厚重眼镜以及之前因为爆炸而显得有些焦黑的脸庞,使得他刻意表现出来的严肃显得格外滑稽。

“琳娜同学,以外表去判断一个人是非常不好的习惯,难道英雄,游侠就一定是帅气英俊的吗?难道他们就一定是高大威猛,实力强大的吗?难道英雄就不能把头发染成彩色,就不能戴眼镜,就不能卷发?”琦佐顺手推了推眼镜,这一刻他的镜片反射出了刺眼的白光。

“不能!”琳娜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咳咳……这些都只是你们小女生刻板的想象而已,别说这些了,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琦佐干咳了两声,尴尬的重新合上了金属面罩。

“……有。”琳娜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几个人?哪层楼哪间教室?你倒是快说啊。”琦佐急切的问道。

“大概还有……四十多个人吧,除了我之外,应该都还在七楼……”琳娜的表情明显变得不太对劲了。

“四十多个人!?琳娜同学,你不要说胡话啊,深更半夜,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回宿舍?难道你们约好了今天一起去七楼图书室借阅?”

琦佐虽然感觉到了琳娜态度有些不对劲,但这个时候也没时间再多问了,他以最快速度抱着玲娜飞出了教学楼,寻了一处相对远离的位置将她放了下来“算了,你现在立刻回宿舍去,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跟在老师身边。”

“琦老师……”

琳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却已经不见了,只余下缕缕烟尘,眼下这种情况琦佐连一秒钟都不敢浪费,灵力装甲的时间有限,剩余四十多个学生危在旦夕,他恨不得飞行速度再快个一百倍。

“四十多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灵力装甲的动力一次性最多能救三个,起码十三趟来回,长时间飞行以及载重的灵力损耗不可能支撑得住,换灵石的话又会浪费很长时间,想想办法啊琦佐!”

不过好在教学楼坍塌的速度暂且被维德所阻止了,方才琦佐只顾救人,根本没注意到教学楼下那凭空而生的一大片盘根错节,扶摇而上的粗大树木,这些树木如同藤蔓一般将这栋已经支离破碎的教学楼牢牢箍了起来,虽时有碎屑掉落,却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惊险了。

“维德老师顶住啊!再给我一点时间!里面还有四十多个学生!”琦佐从维德的头顶呼啸而过时高声喊道。

“琦……琦老师?喂!你刚才说什么!?四十多个学生!?”

维德一听就知道这是琦佐的声音,正吃惊于他为什么会从自己头顶飞过去的时候,琦佐的下一句话让维德差一点维持不住灵阵,里头居然还有四十个学生,但现在他也只能干瞪眼睛,一动也不能动,因为九灵结界的关系,周遭灵力皆被抽空,他必须源源不断的输出灵力方能勉强维持如此庞大的灵阵,稍有松懈,灵阵便会溃散。

维持一幢近百米高的教学楼不塌绝非易事,纵然维德身为圣灵士,可这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也是浑身冒冷汗,好在那楼顶之人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仿佛死了似得一动不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雷迦老师和不靠谱的琦老师身上了。

……

自墨玲儿接受赠礼以来,她眼前所见再不复往日清晰,无论是天空还是地面,又或者那一朵朵白云,在她的眼中皆被一片血色所笼罩,强烈的饥饿感充斥着她的脑海,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杀!杀光所有人!吞噬他们的灵力!”

夺取朱的身体之后,墨玲儿便再也没办法停止杀戮,疯狂的杀意彻底压倒了她的理智,就在不久前,她连屠了好几个小镇,唯有以鲜血沐浴,她方能勉强缓解疯狂,也正是因为这个虚魂本是血修魔道的关系,她才能通过血脉那微弱的联系,察觉到墨秋年的处境。

墨玲儿身处无边血海,血水已然没过了她的腰,一根根如触须般的血丝缠绕在她的身上,令她动弹不得,此处本是她的识海,奈何她根本无力抵抗血水的侵蚀,若非方才萧殊将虚晶石挑了出去,恐怕今晚她就会在疯狂中被虚魂彻底吞噬,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秒,但却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何必还要压抑自己?杀一个人是杀,杀一万个人也是杀,今晚没有人能阻止你,杀光他们吧,用血来报复这个世界对你的不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疯狂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但墨玲儿却闭目不言,片刻之后,她身前的血水宛如沸腾般开始涌动,触须状的血丝不断的朝她的脖子上攀爬,试图将她直接吞噬……

“你在急什么?”

墨玲儿面不改色的摇了摇头,顿时缠绕在她身上的血丝不再动弹,血海也平静如镜面一般。

“我救了你两次,还帮你救了你的亲弟弟,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墨玲儿缓缓睁开眼睛,平静的注视着自己在血海上的倒影“你没办法短时间内吞噬我,封印虽然灵力衰竭,但还未彻底失效,它仍在限制着你。”

绝望之境·破碎篇

“那又如何,你忘了莫楠是怎么死的,忘了那些人是如何杀光你族人,如何追杀你的弟弟的了吗?如果没有我,你觉得现在会是什么结果?墨玲儿,你很聪明,所以你就该知道,仅凭大灵士的境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罢了,可只要你彻底放开心神,将一切都交托于我,我想杀谁就杀谁,想保护谁就保护谁,这个世界终究以实力说话,弱肉强食不外如是,你难道不明白吗?”

墨玲儿的倒影竟是脱离了血海,凝作实体,仿佛没有重量般静立于血海之上,血红色长裙和衣衫衬托着她那纤细的身躯和苍白的脸庞,好似完全不在意墨玲儿的言论,依旧如当初那般笑吟吟的注视着墨玲儿。

“或许你说得对,谢谢你帮了我,没有你的话,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但是啊……我宁愿自己早就已经死了,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或许这样的话……”

墨玲儿说到这不由沉默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或许,即便自己没有出生,双亲和族人的惨死,秋年被追杀,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虚灵石,是父亲的贪欲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墨家的族人。

“即便如此,也什么也改变不了,墨玲儿,你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强行吞噬你的神魂吗?事实上在你出手杀人,沐浴鲜血之时,心神便已经失守了,吞噬你轻而易举,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仍愿意多费口舌吗?因为这个世上,只有我真正了解你,你出生之后没几年,因为先天心脏衰竭的关系,每日都在死亡边缘徘徊,是我救了你,否则你真觉得封印的灵力能帮你续命吗?是我每日控制灵力温养你的身躯,逐步取代你即将坏死的心脏,换句话说,你的命是我给你,你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我可不是登仙道那群无情无欲的仙人,所以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帮你。”她轻抚着墨玲儿的脸颊。

墨玲儿不言不语,撇过头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觉得,你性格很像我的一个故人,要是你死了,我也许会难过的,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我只能选择折中的办法了,希望你不要生气哦。”她依旧笑着,但在这笑声中墨玲儿却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

“……怎么不动了?算了,先去七楼救人吧。”

琦佐瞥了一眼楼顶上静立不动的人便不再理会,他虽然好奇,但现在学生的安危更加重要,谁知道维德老师能撑到什么时候,他必须在维德脱力之前把所有学生都救出来。

“居然能让普通人具备飞行能力,该说你们天赋异禀呢,还是弱小造就了奇迹呢?”

速度超出感知能力,力量超出防御上限,极度危险,建议:无。

究竟是什么时候……

不知何时,那本该站在楼顶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琦佐的眼前,她笑吟吟的看着琦佐,背后血色的触手将琦佐死死箍住,如果不是机械外骨骼的话,恐怕单凭这股力道,他就会被拧成肉糜,机械外骨骼不断发出的吱呀声,如同催命的丧钟,不断提醒着琦佐事态的严重性。

“啊哈哈……这位……这位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要做什么,有什么事非要用武力解决呢,现在是平纪元,讲究以和为贵,不如我们大家坐下来喝一杯茶,好好聊一聊,不管什么事,肯定有其他解决办法的,您说是吧。”琦佐尝试性的挣扎了一下,但那血色的触手反而收的跟紧了,即便有药剂的作用,他仍是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一阵阵钝痛。

“先生?真是奇怪的称呼,你口中的平纪元又是什么意思?”

血红色的双眸中透着一丝疑惑,她上下打量着琦佐,显然对琦佐这一身古怪的铠甲产生了好奇,明明只是一个连灵道境界都极为低下的普通人,居然能够凭借这铠甲抵御住她的力量,即便这股施加的力量还远远未达到她的全力。

琦佐一眼就瞥见了她胸口处的空洞以及那散发着蓝黑色光泽的虚晶石,心不由的沉了下去,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虚魔,但诸多书籍上记载的虚魔特征,已经昭示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想来您一定不是本地人,不如这样吧,您先把我放下来,我亲自为您介绍一下北境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古迹,要是您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为您介绍一下……”

火灵充能完毕,警告,本咒术将大幅度铠甲消耗灵力,建议:在平地上使用,并且远离目标点。

“为您介绍一下火灵九阶咒术,炎龙息!”

既然没办法挣脱,那就让你自己放手!

赤红的灵力顺着导管汇聚到他手臂的铠甲处,琦佐双手合拢,血红的灵阵顿时浮现身前,他直接对准了眼前这个人的头,这是他这套铠甲能够施展的等阶最高,也是破坏力最大的咒术,一旦使用,将会消耗铠甲内储存灵力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若非万不得已,琦佐是绝对不会再这么近的距离下拼死一搏的。

伴随着一声龙吟,无尽烈焰自灵阵中狂涌而出,周遭的一切霎时被映成了火红色,如同浪潮般的炎风席卷开来,融金焚石的高温下,就连维德施展的木灵缚都冒出阵阵青烟,树枝焦枯燃烧了起来。

“琦老师!妈的,该死!”

虽说平日里对琦佐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有些厌恶,但眼见琦佐深陷险境,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同为灵宛老师,他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恼火,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维德死死盯着空中逐渐消散的火海,勉力维持着木灵缚,幸亏琦佐释放咒术是自上而下对准了地面,否则他也没办法继续维持灵阵了。

即便有灵力铠甲的抵挡,琦佐依旧被炙热的高温给烤离死不远,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皮肤发出的滋滋声,身处九阶咒术炎龙息的中心位置,他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自己不死,当初设计灵力铠甲时他其实设想过这种情况,如果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近距离使用炎龙息的话,该怎么活下来?

故而在设计中铠甲虽储存灵力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为火灵力为主,但水灵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主要用于这种关键时候自保,不过琦佐到底不是灵法士,对于咒术威力的预估并不是非常的准确,五阶水灵咒术虽然在一瞬间就将他的全身包裹了起来,可依旧没能抵消炎龙息的高温。

几乎是瞬间就沸腾了,此刻的他就如同一条被蒸煮的鱼,动弹不得,如果不是药效还在支撑着身体,他离死仅一步之遥。

“果然……还是得用……冰咒啊……维德老师……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琦佐神智依旧非常的清醒,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令他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这种级别的疼痛连药物也没办法迅速压制,他真希望药效感觉过去,赶紧昏过去……或者……

“这就是你的全力了吗?”

轻描淡写的声音就如同北境千年不化的冰原,唯有无尽的绝望和冻彻心扉的冰冷,琦佐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那逐渐消散的炎浪和水汽,呢喃道“怎……怎么可能?”

即便他是虚魔,即便他实力强大,但这可是九阶火灵咒术中破坏力数一数二的炎龙息,相比禁咒也不遑多让,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硬接下炎龙息后,还能从容不迫说话的?要知道他在铠甲,药剂和水灵咒术三重保护下,都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可是……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琦佐不得不信……

毫发无伤?

蒸汽和炎浪同时消散,她却依旧笑吟吟的盯着琦佐,血色的触手也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仿佛在嘲笑蝼蚁的自不量力。

“梅林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半步神渊境界吗?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琦佐第一次产生了绝望的念头,他还记得自己不久前说的那番话,他依靠科研成果保护学生,他绝不是只会研究垃圾的废物,但现实却狠狠的抽了他一嘴巴,还险些把他直接给打死了。

“你表演完了吗?如果没有后续的话,你就可以去死了。”她说到这转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维德,轻笑道“下一个就是你,不打算跑吗?会死的哦。”

维德不敢置信的愣在了原地,那血红的双眸中他只看到了戏虐和不屑,灵宛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炎龙息的威力,哪怕是神渊灵武或禁灵士,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绝不可能毫发无损,难道这个虚魔的实力真的已经达到了他无法理解的地步?

维德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了心脏,九灵结界的光辉中,巨大的教学楼阴影笼罩而下,如同山岳般的压力令他几乎动弹不得。

难道……梅林说的都是真的吗?

仅仅一位虚魔便如此恐怖,天知道有多少虚魔离开了虚渊,可笑他们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与之对抗,现在应该问的是,究竟谁能从这种恐怖的生物手中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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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渊灵武·破碎篇

“混账东西!真当湫不在,灵宛就无人了?就可以任由你们胡作非为了?”

爆喝声如惊雷乍响,恐怖的风压直冲而下,宛如一道淡白色的光柱轰向虚魔,这一刻她脸上原本的从容和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甚至比之前对上萧殊的灵身更为凝重。

无数血丝自她背后探出,瞬间在头顶凝结成一面光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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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之地·破碎篇

愚蠢?

这是什么意思?

恢宏瑰丽的白灵塔内此刻空无一人,老师都去了宿舍区,空站在大门前,抬头注视着门上晦涩的雕纹,这些雕纹可不是什么装饰物,而是一道又一道实刻的灵阵,主要是防止半夜有人私闯,毕竟白灵塔是湫的办公场所,保不准有些不开眼的人鬼迷心窍,不过平日里晚上都有老师值班,故此灵阵也很少开启。

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众人匆忙离开之时,显然是忘了开启灵阵,这倒也省了空一番手脚,他伸出手缓缓推开了紧闭的大门,暖风拂面,柔和的灯光洒下,几乎要让人忘了此处本是北境冰原,极寒之地。

“哇……这……这就是湫住的地方吗?我的天,叶北也太大方了吧,这玩意造出来得花多少钱,多少时间啊?”

鬼微张着嘴,一脸震惊的环视着白灵塔内的光景,他本以为里面是类似于寻常建筑一层一层分隔往上,但眼前这种建筑构造实在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巨大的中空直通天顶,一颗又一颗悬浮在空中的光球呈螺旋状盘旋,错乱却不失规律,好似漫天星辰,巨大的环廊阶梯一圈又一圈旋转往上,不同于罗兰宫给人的奢靡至极的感觉,白灵塔无论是外在,还是内里皆透着神秘感,令人不由目眩神迷。

“愚蠢……愚蠢……难道说我研究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空没有理会鬼,自顾自思索着。

虚魂赠礼授予宿主力量,但它会很快吞噬宿主,极度渴求灵力和神魂,但因为虚渊的某种影响,它的第一目标是回虚渊,其次才是杀戮和吞噬,虚晶石的原理在于直接满足虚魂对灵力和神魂的需求。

根据实验,当它吸收达到一个界限时,便会陷入沉寂,不再对宿主进行反噬,再辅以多重封印和咒术控制,理论上来说,的确可以让宿主获得力量的同时依旧保持自我,鬼的身上也不曾出现过虚洞,虽然临近极限时会出现失控状态,但并没有明显虚魔化的征兆。

墨玲儿同样是融合了虚晶石为什么会呈现虚魔化的状态?

难道是因为她的心智和境界太差,即便有封印和咒术的辅助也不足以压制虚魂吗?

方向肯定是没错的,问题在于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虚魂沉寂的原因,如果虚魂是为了增强实力而进行吞噬的话,理论上来说千魂喂养之后反而会加快宿主的虚魔化,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该死!问题到底出在哪?”空思索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有什么好想的,一个梦而已,管它什么意思呢。”鬼难得安慰起了空。

“你不要这么无所谓好不好!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这样笑的没心没肺?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关系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如果虚晶石研究出了差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啊!就算你无所谓这条命,也替零考虑一下好不好?你以为他还有多少时间,他还等得起重新实验的结果吗?虚渊爆发,虚魂无处可寻,材料耗尽,实验陷入瓶颈,你到底明不明白零现在的处境?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空毫无征兆的冲鬼发了一通火,这股无名火他压抑太久,不单单是因为鬼讨人嫌的话痨,更是因为幽魂现在的处境,进退两难,明知研究继续下去大概率也没有什么结果,但他仍是不得不继续,因为零还没有放弃,可是……

“空,别再说了。”

“我……”

空还以为鬼不服气,正欲开口之际,转过头的瞬间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过耳熟了些,淡如烟尘的身影依旧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凹陷发黑的眼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睡眠了,但空仍是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出哪怕半点情绪,是了,他一向如此,无论胜负成败。

“抱歉,是我出言不当。”空有些惶恐的低下了头。

“鬼?”零面无表情的盯着鬼。

“啊哈哈哈哈……好吧,是我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最近咱们的氛围太压抑了,干嘛老是搞的这么沉重,就算明天世界末日又能怎么样,尽力就好了,毕竟……你也不是神啊,零,别把什么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你已经承担的够多了。”

鬼干笑了两声,可他脸上却是写满了无奈,空说的这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可事到如今,除了干笑两声缓解气氛之外,他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说起来这天狐究竟被镇压在白灵塔的哪个位置?我从进来到现在也没有察觉到灵力流转的痕迹,这么大的地方如果慢慢找的话,恐怕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空连忙岔开了话题。

零伸出干枯的手臂,指了指两人的脚下“天狐乃是上古异兽,即便是九灵结界也难将其真正封锁,何况它还吞了那颗核,若只是单纯封印的话,难保它有一日会破封而出,故此我和湫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用来限制天狐的恢复能力,它就在白灵塔的下面,也就是九灵结界灵阵的核心位置。”

“非常手段……那我们该怎么下去,难道下面是中空的,直接打碎地板吗?”鬼不由咽了口唾沫,能让零和湫这两个怪物定义为非常手段的办法他根本不敢想象,天知道那只狐狸此刻到底正承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你不妨打一拳试试看。”零意味深长的看了鬼一眼。

鬼是个谁都不服的主,若换做平日他说不定真就要打一拳不可,但这次调侃他的人是零,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敢顶嘴的人,只得干笑道“得了吧,这一拳打下去估计我不会好受到哪去,真当我傻呀,九灵结界核心所在,真要这么轻易就被我闯给进去了,你和湫也不可能把天狐封印在这,让我猜一猜,如果受到暴力破坏的话,肯定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反噬吧?”

零却不禁失笑道“偏偏这种时候你这么精明了,让你打一拳就一拳,给我尽全力。”

“这可是你说的,万一出了事,你不准骂我。”鬼捋了捋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不清楚这白灵塔的地面是什么材质的,但真要让他尽全力打上一拳的话,就算是钢铁也挡不住,他犹豫是因为怕湫设有什么咒术,封印重地,天知道湫会设下多少恐怖的咒术来防护。

鬼闭目沉吟了片刻,右拳逐渐握紧,无形气劲在他周身盘旋,炽烈如火的灵力猛然爆发开来。

砰!砰!砰……

密集的爆裂声不绝于耳,鬼所散发的压迫感竟是将那一颗颗悬浮的光球尽数震碎,颗粒状的晶体如同雪花一般洋洋洒洒的落下,空见状立即退开了数丈之远,从戒指中取出一张卷轴,随时准备催动防御灵阵,既然零让鬼尽全力的话,鬼便不可能有所保留,他定然会催动虚晶石的力量以及自身灵武,这一拳力量恐怕会超越神渊灵武。

细若游丝的黑色电流弥漫在鬼的周身,可若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电流,根本就是一道道空间裂纹,鬼身子前倾,右拳缓缓高举对准了脚下的地面,这一刻他的表情冷漠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

“灵武……崩!”

“三重门!”

鬼和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寂静……直到……他的拳头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如同石头掷入了平静的湖面,呈环形的波澜霎时传遍了整座白灵塔,但与鬼想象中不同的是,脚下的地面并未被他一拳打穿,甚至连半点碎裂的意思都没有,就仿佛他在最后一刻收了力似得,看似声势浩大,可结果却让他有些尴尬,鬼偷偷看了眼退到边缘的空,以及他身前凭空而起的三重厚重的石门,不由啧了啧嘴,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一时间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可能?以鬼的力量,全力一击之下,这地面居然还能完好无损?”

空挥手散去了挡在身前的三重门,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脚下的地面打量了许久,鬼方才那一拳的力量绝对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神渊灵武的水准,即便湫设有防御咒术,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吧?

“当然不可能了,站稳了。”一直站在鬼身后的零忽然开口说道。

咯啦……

细微的碎裂声自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道道如蛛网般的裂纹霎时遍布了三人的脚下,鬼的脸色不由一变,喃喃道“难道这股气息是……天狐?太夸张了吧,这简直比龙族四君还要恐怖……”

“龙族四君?天狐乃是上古异兽,真要论起来的话,龙族四君也不过是它的晚辈,况且这还远远不是它的全盛时期,你们现在感觉到的威压,连它本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我之所以要让你打这一拳,是为了震碎脚下的玄晶。”零轻描淡写的说道。

“玄……玄晶?零,你说的不会就是空用来破开九灵结界的玄晶吧?”鬼一脸麻木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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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战不休·破碎篇

“没错,玄晶质地坚硬无比,且对咒术具有极强的抵御效果,若没有特殊手段和工具,很难对其造成破坏,只是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我们脚下布置的玄晶并非是完整一块,这是当时星月议会内玄晶全部的储藏量,事实上也只有玄晶能够真正意义上困住天狐,即便它已经虚弱不堪。 ”零右手轻轻一挥,劲风横生,将脚下那支离破碎的地板尽数扫开,至此鬼和空才算真正看清楚自己究竟是站在什么东西上面。

透明如琉璃般的晶体覆盖了整座白灵塔的底部,其上因为鬼方才的那一拳遍布裂纹,而天狐的气息也正是从这些裂纹中渗透了出来的,原本照明的光球只余下最顶部的几颗,远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微弱的光芒使得白灵塔内显得有些昏暗,玄晶下更是一片漆黑,除了裂纹之外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整块玄晶是用特殊手段融化后制成的,当初费了我和湫很大的精力,那也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协力合作,玄晶之下便是九灵结界真正的核心所在,下去后不要说话,不要妄动,空,开始吧。”零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玄晶。

“鬼,下去之后你什么都不要问,不管你感觉到什么,或是你认为正在发生什么,哪怕你亲眼看到,听到,触摸到,也绝对不要理会,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不动则安。”

空边说着边从戒指中取出一个指甲大小的玻璃瓶,这里头装着一滴纯金色如固体般的血液,他轻轻取下了塞子,同时又从风衣侧边的口袋处取下一只羽毛笔,他将笔尖伸入瓶内,使其充分浸没在龙血之中。

“湫的鬼点子总是比我要多,不死鸟羽毛制成的锁链,时空交错的循环洞,灵虫湖,灵力吸纳装置,以及我们脚下的玄晶壁。”零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微笑着说道“鬼,今天就带你看一看,这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灵士曾经的杰作。”

沾满龙血的羽毛笔轻轻落在那已经充满裂缝的玄晶壁上,金色的血液沿着裂缝蔓延开来,片刻之后,近乎所有裂缝都被龙血所充斥,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晃动,空沉声道“可别掉到灵虫湖里面去,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话音才落,三人脚下的玄晶壁开始塌陷,鬼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冲空比了个中指后,率先跳了下去,他还没蠢到事事都需要别人提醒的地步。

……

如果说能有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一场战斗的话,维德只能想到一个,恐怖。

除了恐怖以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为贴切的形容词了,以至于他试图帮忙都不知道该怎么插手,这两个人无论是速度,破坏力,亦或是反应,手段皆超出了他的想象,一者是传说中的神渊灵武,另一者是被世人所畏惧的虚魔,这是一场虚灵界两位最强者之间的交手。

雷迦再度避开了如影随形的血刺,他的气息略微有些急促,毕竟这么多年没有出过手了,身子早已不复年轻时期的硬朗,而且当年一役的旧伤也使得他不可能再真正意义上的全力出手,否则一旦湫设下的咒术被破坏,恐怕他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了就会昏死过去。

“看来您有些累了,不如先歇一歇,待我杀光这儿的人再来陪您玩,如何呀?”

雷迦立刻收束心神,回身一拳便打散了如潮水般的血矛,同时右手五指死死扣在她的脸上,稍一用力便将其头颅整个捏爆成漫天血水,但那殷殷笑语却仍在耳边回荡不去,似嘲讽,似不屑,又似在调侃他的年老体衰。

果不其然,血雾在下一刻再度凝结于他的身前,苍白的手扣住雷迦的手腕,诡谲莫测的血眸冷如霜雪“如此炽盛的灵力,如此强大的体魄,实在罕见,称你为此界人族之最也毫不为过,我却是好奇,此界究竟有谁能伤你至此?竟留下如此旧伤,实在是令人遗憾。”

无数血丝从她背后涌出,盘旋而上,缠绕着雷迦的身体,将他死死束缚在半空中,雷迦实力的强横实在出乎她的预料,而这个人既不是仙,也不是魔,充其量只是一个半残废的灵士,居然被这种低等生物纠缠许久,着实令她有些不快。

“哈哈哈哈……有生之年居然被人给小看了,你是第一个。”

雷迦神色逐渐癫狂,他的笑容显得狰狞可怖,周身那炽白色的灵力宛如沸腾,狂暴无比,竟是直接将束缚在他身上的血丝尽数绷断,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摁在她的脸上,冷笑道“也是最后一个。”

空气中悬浮的尘埃,摇摇欲倒的教学楼,这一切的一切在此刻趋于静止。

突然间,一声暴响划破了宁静,深蓝色的雷霆在空中一闪而过,宛如天罚般倾斜着地面,坚实的石板在这个瞬间被融化,飞扬的尘土和破碎的石板蔓延到空中,根本没人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有这漫天的尘埃,成为了这一战的见证者。

“灵武雷斧!”

巨大的拖痕贯穿了小半个灵宛,摧毁了数幢教学楼,这一次她的身体没有消散,或者说她还不及消散就已经躺在了拖痕的尽头,细小的电芒如小蛇般在她身上攀爬,她的身体焦黑破烂,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人形,雷迦的这一拳令她近乎全身碳化,就连鲜血都近乎被蒸发的干净。

可是还不等她缓过气来,浑身冒着电光的雷迦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紧握的右手如同镇压天地的巨桩,径直轰向她的心脏处。

“……有意思。”

即便只说了三个字,她的嘴角已经焦黑成碳的皮肤便开始剥落,但雷迦的拳头却停在了她的眼前,一层看似薄弱的血雾将他的右手死死拦了下来。

怎么可能?

她的血液完全被蒸发了,怎么还会……

“这可不是我的血哦?是你的血。”

轻声细语宛如恶魔的耳语,雷迦面色一变,当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处,果不其然,这一拳他尽了全力,牵动了旧伤,那深褐色如蛛网般的伤口已经撕裂了,殷红的鲜血早已流满了他的胸口。

“真可惜呢,明明就差一点点,兴许你真的能杀死现在的我,可惜了。”

地面那堆焦炭彻底成了粉末,一股又一股的鲜血自雷迦的伤口涌出,涌向那堆焦炭中那颗散发着妖异蓝光的珠子,几乎是瞬间就勾勒出了她的上半身,她依旧笑吟吟的看着雷迦,仿佛在看一个小丑的表演。

雷迦瞬间退开了数十丈之远,右手狠狠摁在伤口处,伴随着雷光闪烁,他的胸膛处的伤口被焦黑的血痂给封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他的面色依旧开始由红转青,大量的失血以及牵动旧伤,令他周身的灵力开始衰弱,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湫在自己体内设下的咒术因为方才那一击变得有些不太稳定。

因为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肺部仿佛在燃烧般的剧痛,心脏急促的跳动着,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警告着他,身体机能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在支撑他继续战斗,他都快要忘了自己上一次面临这种绝境是什么时候了。

“雷迦老师!您没事吧?”

维德这个时候才勉强跟了上来,他左手扶住雷迦的肩膀,右手一挥,九张卷轴凭空浮现在他眼前,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挡得住这个虚魔,但只要她有半点异动,他绝不会吝啬这些咒术卷轴。

“……跑。”

“您……您说什么?”

维德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个虚魔身上,雷迦的声音太过轻微,他根本没有听清楚。

“北风城已经完了,跑,有多远跑多远,去找星月议会的人,去找湫。”

雷迦深深呼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短暂的交手过后,他基本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个虚魔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或许在自己巅峰时期能与之一战,但现在他真的做不到,灵宛没有人能挡得住她,除非湫回来,否则恐怕整个北风城都会遭殃。

“我不会走的,要是连我们这些老师都跑了,北风城的民众该怎么办?”

琦佐一瘸一拐的走到维德身旁,他已经重新给自己注射了药剂,并且趁着雷迦缠住虚魔的这段时间,给铠甲填充了他珍藏最后几块高纯度灵石,方才雷迦和虚魔的战斗他虽然没有看清,但从眼前这幅景象来看,雷迦显然落了下风,他很清楚自己在虚魔面前根本连战斗力都算不上,但他更清楚的是,北风城的民众们,他的学生们根本没有办法抵抗虚魔。

如果连自己这个当老师的都跑了,那自己的学生该由谁来保护?

“感动至极。”

轻声笑语就在耳边,雷迦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原本闭合的伤口再度撕裂,滚烫的血液喷溅而出,霎时凝作两条血色长鞭般将琦佐和维德捆的结结实实。

身不由己·破碎篇

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有一只铁钳死死卡住雷迦的脖子,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但周围的空气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进入肺部,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下巴,雷迦面色一沉,一击冲拳轰向眼前之人,恐怖的冲击力之下,身前五十米以内的地面尽数粉碎,尘埃肆意飞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拳打空了。

“您这一拳有点慢了呢,累了吗?不如休息一会怎么样?”血雾凝聚,她轻笑着站在雷迦面前,右手对准雷迦缓缓握紧,左手不断做出一些怪异的手势。

动弹不得,身体失去了控制,雷迦只觉得有无数丝线捆缚着自己的身体,渗透进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每一块肌肉,如同舞台上表演的傀儡,仿佛意志在这一刻与身体分离了,任由他如何竭力挣扎,可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而是服服帖帖的顺从这眼前这个人的手势,不断做着一些诡异的动作。

维德和琦佐此刻自顾不暇,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血色触手捆了个结结实实,虽眼见雷迦陷入死境,一时间却是毫无办法,这虚魔竟是借着雷迦的血化形于他们身旁,换做谁都没办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本来没这么容易的,可惜无论多么坚实的盾,有了缝隙,朽烂崩溃不过是迟早的事,不过您要是就这么死了的话,可也太无趣了些,不如这样吧,我也有些累了,您帮我杀光这个学院的人如何?作为回报呢,我可以暂时修补您体内肺部的创伤,不如就先从这两个人开始吧。”她伸出手指了指被捆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维德和琦佐,言语间满是戏谑。

你做梦!

雷迦心中怒吼,可他的嘴唇却只是微微动了几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右拳缓缓握紧,走到维德身前,无论心中多么挣扎,他都没办法停下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雷迦老师您清醒一点!”琦佐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冲着雷迦吼道。

相比琦佐的激动,维德却出乎意料的沉默,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雷迦竭力挣扎,仍是没能阻止打向维德的这一拳,琦佐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在就继续看下去了,单从雷迦与虚魔交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一拳要是结结实实的打在维德身上,绝对没有任何幸免的可能。

但出人意料的是,雷迦的拳头在维德脸前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强烈的拳风即便琦佐隔着灵力铠甲都能感受到这股压迫感,可维德仍是没有任何反应,琦佐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哪知下一秒,雷迦转身对准身后空气的就是一脚。

破碎之声随之响起,一道道裂纹如蛛网般遍布雷迦身前的空地,八阶防御性咒术被一脚踹碎了,而这还远远不是雷迦的全力,维德只觉背脊一片冰凉,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慌乱,趁着结界尚未完全破除之时,他定了定心神,双手结印,于此同时身前悬浮的卷轴自发燃烧起来,瞬息便成了灰烬,一道道晦涩复杂的灵阵沉入地面,维德双手张开,朝上猛地一抬,怒喝道“岩柱林!”

杀不死,任何攻击都仿佛没有效果,甚至连神渊灵武的雷迦都被她所控制,面对这样的存在,维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与之正面对抗的办法,他是真的很想跑,但琦佐的话犹在耳边,如果连自己这个当老师的都跑了,那么该由谁来保护自己的学生?

原来圣灵士也有如此无力的时候……

密密麻麻的石柱拔地而起,顷刻间将四人分隔开来,琦佐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的脚下地面在不断的升高,也许是因为拉开了距离,他身上捆缚的血色触手自发缩了回去,琦佐虽然平日里喜欢装疯卖傻,但真到了这种关键时候,他比谁都冷静。

“血!她连别人体内的血都能控制,维德,千万别被打出伤口,不然你也会被她……”

琦佐话还没说完,脚下的石柱瞬间化作齑粉,他反应很快,立刻借助灵力铠甲浮空,可一道黑影却如同山岳般立于他的身前,高举的右拳已然对准了琦佐的头部,如此绝境之下,琦佐愈发冷静起来,灵力铠甲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有释放咒术而已,这是他结合了灵法,灵武乃至科技所研究出来的成果,哪怕没有彻底完善,也不至于这么简单被干掉的,即便出手的人是神渊灵武雷迦。

“别小看我啊混蛋!对不起了雷迦老师!”

也许是因为雷迦在抵抗控制的关系,他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之前,出手的力道也比方才弱了不止一倍,琦佐借助灵力铠甲赋予自己的速度和灵敏,身体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倒悬转了半圈,趁着雷迦还未发力,右脚先一步踹在了雷迦的拳头上,不得不说神渊灵武的体魄强悍的可怕,雷迦连手腕都没有动一下,琦佐倒是弹飞了出去,狠狠朝一根石柱撞去。

不过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琦佐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脚稳稳的蹬在石柱上,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脚下传来的质感并非坚实的石柱,他直接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不知何时这石柱竟是化成了泥沼,虽然帮他减轻了冲击力,可也令他一时间难以脱身。

“维德老师!能不能有点配合啊!”琦佐惊恐的大喊道。

维德自然是出于好意帮他缓解冲击力,但琦佐更明白这短短几秒很可能会致命,果不其然,雷迦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他的拳势犹如雷霆万钧直轰而下,琦佐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被死死压在了石柱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拳头朝自己的头轰来。

维德左手紧握右手的手腕,同时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琦佐和雷迦的位置,他周身悬浮的七张卷轴同时焚毁,他心中低吟道“阴雪相融,雪落处既为寒天,雪境七重环!”

时间也仿佛陷入静止,唯有数之不尽的鹅毛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它们在维德身前环绕了数圈之后,化作一股滔天雪潮涌向琦佐身前数米处,炽白色的灵阵浮现在琦佐身前,那看似脆弱的雪花竟是凝成一道又一道的圆环屏障,足足七层挡在雷迦的拳头前面。

相交的刹那,琦佐身后的石柱立刻化为齑粉,但周遭那强大的压力竟是令那齑粉不散,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琦佐虽试图挣扎,却仍是动弹不得。

维德衣袍飞扬,右手死死抵在身前,冷汗顺着额头滑入眼角,可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恐怖的冲击力透过七重环,他这个施咒者的感觉是最为直观的,这可是他压箱底的防御性咒术,若论单体防御足以媲美禁咒等阶,然而雷迦的拳头竟是在接触后的一秒内,硬生生打碎了第一层圆环。

“打碎它。”虚魔轻声道。

雷迦只觉全身灵力都失去了控制,自发由灵核涌向右拳,雷霆乍起,一道道电蛇包裹着他的手臂,他心中大惊,这虚魔居然能透过血液控制自己的灵核,虽然这一拳虽比不上他施展的灵武,却也是神渊灵武的全力一击了。

砰!砰!砰!砰!

第二层……

第三层……

第四层……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挡在琦佐身前的七重环就只剩下了三重,维德一退再退,面色凝重无比,他身上的法袍也在这股这恐怖的压力下破碎消融,他心中惊道“这就是神渊灵武的一拳……竟然连七重环都挡不住吗?”

第五层,第六层相继碎裂。

维德右脚稍退半步,死死抵住身后的石柱,他面色阴沉的盯着最后一重圆环,全身灵力毫无保留的涌出,七重环的防御性其实非常强大,特别是在北风城这种极寒地带,可问题在于,此刻灵宛内的灵力尽数被九灵结界抽空了,没办法牵引外在灵力,七重环完全是靠维德自身灵力在维持,故此防御性大打折扣。

“维德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东西?雷迦老师和维德老师打起来了?哈哈哈,我是不是看花眼了,那个穿着铠甲的是谁啊?”

“我要被亮瞎了……好刺眼啊……”

“好冷啊……我要回宿舍睡觉去了,明天还要早课……”

维德可以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过这群学生的声音,他们仿佛像是吃错了药,居然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状况有多危急,眼前这幅场景,是个神智正常的学生都该明白眼下正在发生什么……

吃错了药?

四十多个学生半夜在教学楼……

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在维德脑海中逐渐成型,无法压抑的怒火令他回头瞥了一眼,可当他真的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之后,维德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眼前的这一幕。

东倒西歪,傻笑,甚至还流着口水,衣衫不整,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甚至大声讨论,犹如痴傻一般,而这其中居然就有他最为熟悉的一个学生,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学生,灵法系高级五班的班长劳伦……

迷幻药剂·破碎篇

所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在这里与虚魔拼命?

难道是为了这些吸食迷幻剂上瘾的学生吗?

眼下这种情况哪容他区区一个圣灵士分神,裂纹刹那间遍布最后一重圆环,维德心道不妙,赶紧收束心神,奈何为时已晚,最后一重圆环也随着破裂声响起,化为漫天雪屑,伴随着呼啸的狂风将他的头发染成了白色,却怎么也盖不住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琦佐在飞扬的烟尘中生死不知,维德不断放大的瞳孔中只剩下雷迦那越来越近的拳头。

输,他不意外,可最让他心死的是自己拼上性命不要试图保护的学生,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给了他这个当老师的最后一击……

“维德……维德老师!?快闪开啊!”

冰冷的雪伴随着夜风吹醒了这群神智不清的学生,劳伦这个时候才真正反应过来眼前正在发生什么,迷幻剂的作用下,他的舌头还有些捋不直,口水顺着嘴角不断的淌下,与平日里的好学生表现截然相反,可他依旧跌跌撞撞的朝维德冲去,竭力大喊着。

维德充耳不闻,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体内的灵力已经见底,雷迦这一拳他就算想躲也躲不开了,湫不知所踪,他和雷迦的败北基本上已经等于灵宛的败北,反正难逃一死,与其像雷迦老师那样被虚魔控制,生不如死,还不如就这样死在雷迦的手上,起码他问心无愧,他真的尽力了。

“维德……所以我才劝你多出去走走,多和学生交流……交流……别一天到晚板着脸,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很像一个孩子闯祸却不知所措的家长。”

雷迦的拳头稳稳的停在了维德眼前,他松开拳头,轻轻拍了拍维德的肩膀,面色煞白如雪,维德不知所措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老师,只见雷迦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是毫无血色,不知何时,他那强壮的身体变得干枯如骨,皱巴巴的皮肤下只剩下了骨头,他胸膛处的伤口再也流不出哪怕一滴血,但维德能感觉的到,雷迦的气势和压迫感比最初更盛了,他甚至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雷迦老师您……”

“年纪大了,脑子不太灵光,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横竖是个死,与其这么窝囊,倒不如再回一次巅峰,况且我现在体内可没有血能供她复生了,带学生们走,越远越好,快!”

话音才落,电芒闪烁间雷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维德眼前,焦黑的地面和噼里啪啦作响的空气在维德眼中仿佛是一声声丧钟,宣告着这位神渊灵武的最后时刻。

可是雷迦的牺牲真的有价值吗?

一名神渊灵武的陨落难道就是为了换这群自甘堕落的学生活下去?

“混蛋!”

冰冷的拳头狠狠落在维德的脸颊,这一拳竟是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维德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衣领就已经被拽住了,琦佐单手就将维德提了起来,左手对准他的肚子又是一拳!

这下子维德真的受不住了,他虽然是圣灵士,但体魄远远比不上灵武者,琦佐这两拳即便留了力,可到底是灵力铠甲包裹的拳头,他只觉五脏都被打的移了位,险些昏厥过去。

琦佐见状反手将他整个人抗在肩膀上,对着那群学生挥了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迷幻剂吸多了想死啊!?跑啊!今天的事以后在找你们算账!一个也别想赖掉!尤其是你,克莱斯!”

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哪怕只能拖延一秒钟也好,可眼下这群学生的出现,却让他不得不压下这个想法,只能先带着这群学生跑,雷迦的状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油尽灯枯,方才那已经是烛火熄灭前最后的光芒了,如果他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带这群学生离开,恐怕到最后一个都跑不了。

“平时跑这么快,现在都傻了?用咒术,用灵武,有多快跑多快!把吸食迷幻剂的力气都给我用上,跟我回学生宿舍区,立刻通知所有人,就是累死也别给我停下!”琦佐一边扛着维德一边大声吼道,可他自己反而跑在了最后面。

“维德……呼……我知道你没昏过去,那两拳没这么重,嘿嘿,其实我想揍你们这些灵法士很久了,平日里一个个的看不起我们科技系,今天也算是达成心愿了。”琦佐瞥了一眼肩头的维德继续说道“看到了吧,我研究的灵力铠甲威力是不是很强,这还是未完善版本,谁说科技系只会研究垃圾的,放他娘的屁!”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维德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用着近乎若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

“难道我要哭吗?”琦佐自嘲一笑“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能天天哭丧着脸吧,我可不想像你一样成天板着脸,学生们都怕你怕的要死,维德,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吸食迷幻剂,这玩意费钱又上瘾,吸食过度还会出现幻觉,甚至猝死,他们能通过灵宛考核,或非富即贵,或天资过人,吸食迷幻剂对他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咳咳……还能为什么,追求刺激,吸食上瘾,无非如此罢了。”维德咳嗽了两声,理所当然的说道。

“的确,贵族阶级中吸食迷幻剂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有钱有权,又有大把的时间,吸食迷幻剂打发时间,追求刺激也无可厚非,但我说的这些人都是垃圾,真正意义上的蛀虫,可你觉得,咱们的学生也是垃圾,是蛀虫吗?如此繁重的课表,年级考核的压力下,他们为什么还有时间去吸食迷幻剂?”

维德大抵已经明白了琦佐想说什么,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那些学生的做法,更不会原谅他们,琦佐见他沉默不言,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压力,说到底都是压力,灵宛的淘汰制度有多严格,年级考核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每年真正能够毕业的学生有几个?很多学生不是中途因为各种原因被退学,就是承受不住压力自行退学,现在已经算好了,过去几年,宿舍区自杀的案例你听的还少吗?”

“难道你不会想说他们吸食迷幻剂是对的吧?”维德冷笑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古板不化,灵法修傻了吗?我的意思是,他们吸食迷幻剂,九成责任在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身上,你到底懂不懂啊,你成天板着个脸,哪个学生敢主动和你说话?谁敢问你问题?本来竞争压力就很大,那些快要毕业的学生摊上你这么个老师,动不动就给人扣分,处分,开除,这谁遭得住啊?要我说,他们没给你下毒,都算好的了。”琦佐心直口快的把想法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他们敢?”维德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面色愠怒。

“是不敢啊,这不就吸迷幻剂,排解压力去了嘛。”

“别一套一套的说我,克莱斯是你的学生吧,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我说劳伦之所以会去吸食迷幻剂,肯定是被你们科技系的带头,也就你们这么空闲,成天窝在实验室,邋里邋遢,天知道在干些什么。”维德忍不住讽刺道。

“我承认我这个老师当的不称职,但你要这么说科技系……唉,得了得了,我跟你这辈子都合不来,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刚才谢了,不过话说在前头,要是明天咱俩还活着,我必须找你理论理论,卡米尔这个混蛋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学生,关键时候人影都看不到,真他妈的是个混蛋!。”

琦佐实在没心情继续和维德斗嘴,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达到极限了,倦意如潮水般一股又一股的涌上来,如果不是药剂还在发挥作用,他恐怕能当场昏厥过去,哪里还有体力说话。

“……琦佐你快放我下来!那还有一个学生,他好像还被我封在教学楼前的石壁里,该死,我给忘了!”

维德冷不丁的冒出的这句话,差点让琦佐摔了个跟头,他怒骂道“还救人呢?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就是找死,妈的,算我欠你的。”

琦佐稍提了提速度便冲到劳伦身旁,不由分说的将维德放了下来,但劳伦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畏惧,他甚至不敢直视虚弱的维德,只是呆呆的愣着。

琦佐见状猛地一巴掌呼在劳伦的脸上怒道“你他妈的愣着干什么?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给我把这家伙背起来,赶紧跑啊!”

这一巴掌给劳伦彻底打醒了,他顾不上红肿的脸颊,连忙扛起维德的肩膀,快步朝宿舍区跑去,不过他的视线始终直视着前方,完全不敢看维德哪怕一眼,他不敢想象平日里古板严肃,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入得了眼的维德老师,今天居然差点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还处于迷幻剂的后劲中。

这简直是噩梦,不,也许噩梦都没有这么恐怖吧。

殊死一搏·破碎篇

“明明想活下去,又何必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自我牺牲呢?你觉得自己很崇高,很伟大吗?不,在我眼里,你和那群虚伪的仙人一样令人讨厌,令人不快,令人……作呕!”

她并未阻拦那群学生的逃离,而是站在原地漠然注视着雷迦一副要与自己拼命的模样,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雷迦宁死也要与自己作对,明知结果,却依旧飞蛾扑火,这种行为令她不解,更令她想起了那群虚伪至极的仙人。

雷迦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动,抬头的瞬间,他的身子化作一道雷芒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虚魔。

她冷笑着抬起右手,屈指一弹,一滴殷红的鲜血直射而出,在其接近雷迦的瞬间散开化作密密麻麻的血丝,仿佛天罗地网般势要将雷迦困缚其中。

但这一切在此刻的雷迦眼中全都……太慢了!

血丝尚未收束,一击腿鞭携雷霆之势已然踢中了她的下颚,其速度之快,甚至令她来不及散去身躯便凌空而起,半张脸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彻底变形,脖子更是近乎断裂,唯有森白脊骨尚且连接着她的头和身躯,但伤口撕裂的刹那,肉芽便自主生长开始愈合,虽没能及时避开攻击,但她依旧能凭借虚魔不死之躯硬扛这一脚。

话虽如此,她心中仍是恼火非常,若非修为尚未恢复,区区人类如何伤的了她分毫!

她怒从心生,可眼前的雷迦速度快的无以复加,仿佛一只怎么都打不死也抓不住的苍蝇,令人恼火非常,即便她的神识能够跟上,可想要瞬间做出应对却是根本来不及,念及此处,她徒手扯开了自己脖子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在她周身化作一股血雾。

砰!

又是一拳袭来,不过这一次,雷迦的拳头并未能直接打中她,而是被血雾瞬间凝成的盾给挡了下来,即便雷迦将她整个人给打飞了出去,血盾都险些溃散,然终是再没能伤到她分毫。

“就凭你现在的状态,还能纠缠我多久?”

她冷笑着,全然放弃了进攻,只取守势,因为方才控制雷迦之时,此人的身体状态她已经了然于胸,本就肺部受了重创,若没有那奇异咒术的维持,恐怕早已经是死人一个,现在就更别提了,咒术消散,全身血液蒸发的干净,别看他进攻的猛烈,不过是凭借灵力强撑罢了,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当场暴毙。

面对虚魔的嘲讽,雷迦不为所动,他屏息凝神,全然将注意力集中在进攻之上,毫无保留的催动着灵力,举手投足间,速度快过闪电,出拳更是重似山岳。

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

她惊异的发现,就连自己的神识都开始逐渐跟不上雷迦出手的速度,自己在半空中就没有停下来过,四面八方的冲击力使得她整个人在半空中飞来飞去,雷迦的身影不知从何时开始,无休无止的出现在她周身三丈内,消失,出现,再消失,再出现,若非血盾的自发防御尚且跟得上,恐怕她真要被雷迦直接打成血雾不可,被打散身躯和自行散去身躯,这是两个概念,故此她虽言语轻佻,却丝毫不敢大意。

快到极限了……

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鼻不能闻,就连身体的触觉都开始变得模糊,若是单凭五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打中对方,能依靠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神渊灵武那强大到近乎无法理解的心魂领域,他称其为心眼。

无需目视,无需耳听,心魂领域之内,速度,温度,形状,乃至轨迹的变化,皆逃不过心眼。

一次次的出手,看似无用之功,徒劳消耗体力,实则是雷迦最后的一次赌博,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楚对方的防御间隔,反应速度。

“你的速度……变慢了呢,该结束了!”

雷迦的动作变慢了,也许仅仅只是一毫秒的差距,可对于这两位来说,一毫秒足以决定生死,血雾猛然爆发开来,一改之前守势,竟是捕捉到了雷迦那转瞬即逝的身形,无数尖锐的血刺刹那间便将雷迦的身体捅了个对穿!

是啊,该结束了!

雷迦赌的就是对方这一次的出手,简单的几次对谈中,他就大抵明白了眼前这个虚魔是抱着什么心态和自己交手的,不屑,鄙夷,高高在上的俯视,所以雷迦才会在一开始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极致,以高频率的快攻节奏逼迫她防守,被她眼中的蝼蚁逼得只能取守势,毫无还手之力,该是何等心情?

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一旦发现对方露出破绽,定是雷霆一击。

他赌的就是对方的这种心态,如果对方沉心静气,真就一味防守,无需出手,便可将他硬生生耗死,虽然难看,不过这才是获胜的最优方法,但这一次他赌赢了!

“嗯!?”

血刺贯穿之时,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血雾之中压根就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雷龙。”

嘶哑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她甚至来不及抬头看,勉强抬起双臂,青蓝色的雷龙便自上而下猛然撞了上来,仿若天罚雷霆,甚至连空间都出现了破碎之象,两者相触瞬间,她的双臂顷刻间化为飞灰,雷迦此时已然浑身焦黑,但这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她胸口的虚灵石上,恐怖的冲击力直贯而下,她身下的地面犹如纸糊一般,不断碎裂溃散。

转眼间两个人都消失了,唯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中还在不时冒着电光雷芒。

……

“教学楼……那应该是西面了,该死!”

琦佐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但很可惜,灵力铠甲受损非常严重,已经无法在实现飞行功能了,好在距离并不是很远,他一路狂奔之下,转眼就来到了教学楼的西面,失去了维德加持的巨树已经开始枯萎,碎石不断从裂缝中往下掉,这已经不是摇摇欲倒的程度了,恐怕木灵缚崩溃的刹那,它就会变成一地碎石。

教学楼正前方的石壁呈椭圆状立于地面之上,可谓非常显眼了,若非方才事态紧急,又陷入绝境,维德也不至于把这件事给忘了,琦佐一眼就瞥见了,可他却呆愣在了原地,因为就在方才,他看到一条雷龙自空中咆哮而下,径直贯入了地面,即便他离得这么远,穿着灵力铠甲,依旧能感觉到浑身酥麻,好在他不修灵道,体内更没有灵核,否则单单是这股压迫感,就足以令他动弹不得。

“雷迦老师……我一定会保护好学生的,赌上这条命!”

琦佐深深呼了口气,总算缓过神来,但身体传来的疲倦和疼痛越来越明显,药效快要过去了,他必须要抓紧时间,他还没有天真到认为虚魔就这么简单的死了,梅林的话他可还记得,不死不灭是虚魔最大的特征,也是最难对付地方,雷迦老师再强大,恐怕也很难一击灭杀虚魔。

想到这,琦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石壁前,仅一拳就在上面开了个大洞,没有灵力加持下的石壁与普通石头没有什么区别,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里面连根草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学生了。

而且……这为什么会有光……

“喂喂喂,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应该是跑了吧,好歹也是灵宛学生,应该自己跑了吧……”

琦佐朝里面探了探头,随后一脸无语的看着对面的破洞,他不觉得维德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自己开玩笑,显然那个学生自己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的自己再背一个人回去。

他正欲回头之际,眼前一阵发黑,药剂竟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失效了,琦佐摇摇晃晃的半跪在地上,右手撑着地面,同时打开了灵力铠甲的面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当时就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努力试图保持清醒,但失去了药剂的压制,倦意和痛楚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

“别在这个时候吧……再撑一会不行吗?该死!”

撑着地面的手在发抖,琦佐不断的吞咽着口水,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试图保持清醒,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无法阻止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就如同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慢慢沉入水中,冰冷的水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喊不出来,而挣扎反而令自己沉的更快了。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乱七八糟的念头充斥在脑海却又转瞬即逝,就连身体的痛楚都变得麻木迟钝了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昏厥的前兆,无论是药剂使用过度,还是之前的烫伤,又或者是长时间穿戴灵力铠甲,对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可他真的不想昏倒在这里……昏倒在一栋将要倒塌的教学楼前面……昏倒在虚魔的眼前……

不动则安·破碎篇

叹为观止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此刻鬼此刻的感受,两人皆是不由感叹,究竟是何等智慧和造诣才能构建出眼前这幅奇景,这世间竟有如此令人悚然的绝景……不,或许称之为绝境更为合适。

白灵塔投射下来的微弱亮光根本无法照亮周遭如浓雾般的黑暗,但这两位皆是灵道造诣极高的人,无需用肉眼看,便能感觉到这其中流动的灵力轨迹,以及那玄奥晦涩的禁忌之术所营造出来的时空交汇错乱之象。

鬼一脸无语的蹲下身子,随手抓起一把脚下血红色的碎沙仔细看了半响,半天憋出一句“诸神在上,你和湫到底花了多少时间,这地方也太恐怖了吧,难怪连上古异兽天狐都没办法突破封印,这他妈谁能出的来?”

“火灵浓郁,砂体赤红如血晶。”空比鬼做的还夸张,他甚至将将沙子放进嘴里尝了尝,随即又吐了出来,道“初尝酸苦,回味辛辣,传闻死亡沙海的某处有不死鸟的巢穴,每次欲火重生之际,这血火会焚尽方圆百丈内的黄沙,待火焰熄灭之时,沙红如血,可入药,亦是制作高阶火灵卷轴的珍贵材料,被称之为血晶沙,极其稀少,价格昂贵,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故此也难辨真伪,市面上流传的血晶沙,大多是伪造之物,不过此处的血晶沙……”

“这的确是血晶沙,八十一处血晶沙堆积成岛,皆设有极阳灵源,以火灵阵辅之,彼此勾勒成阵,单纯是用来压抑天狐的极阴之灵,除非真的找几只不死鸟来镇压天狐,否则也没有更好的替代品了。”零轻描淡写的说道。

“八十一座血晶沙岛……你和湫是把死亡沙漠所有的血晶沙都搬来了吗?”鬼不禁咋舌道。

“我还在星月议会之时,曾听梅林提起过,湫游历周国的那段日子,曾救下过一只被人贩卖的不死鸟幼崽,世人都知道龙族,却鲜有人知晓东方的不死火鸟,竟是将其当做宠物贩卖,算算时间也过去四十多年了,反正今晚过后也没用了,我带一点回去,用得到。”空从戒指中取出一个空瓶,毫不顾及的开始装填血晶沙。

零也没有阻拦,血晶沙虽是珍贵材料,但还入不了他的眼,况且今晚过后,此处也就被废弃了,空就算不拿,那只是留给灵宛而已。

“行啊,打架全归我,好东西全归你。”

鬼眯起眼睛,一脸不爽的看着空装的不亦乐乎的模样,恨得牙痒痒,他总算明白过来了,今晚的行动中,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打手,捞好处没他的份,出了事却得他去抗。

“我又不拦着你,你有本事可以全搬走啊。”空都懒得抬头看鬼一眼,他塞住瓶口将其收回了戒指中,转而走到零身旁道“难怪以血晶沙作岛,既压制了天狐的极阴之灵,又能驱散湖中灵虫。”

眼前景象若给外人知晓,势必会引起恐慌,灵虫对灵士而言简直是最为恐怖的生物,是所有修灵道者的克星,一旦灵士不小心沾染了灵虫,那些肉眼难辨的小虫子就会自主侵入其体内,疯狂的吸食灵力,轻则灵核被废,重则身死难救,即便是寻常的一滴水中,也可以容纳上千只灵虫,而眼前……

这蓝幽幽的湖水中天知道有多少灵虫,或许万亿不止。

别说他一个圣灵士了,就算是禁灵士,神渊灵武,但凡一个不小心落水,或是被水打湿,恐怕也难逃一死,若非灵虫惧寒畏火,全都避开了血晶沙,他和鬼也根本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

“这玩意不是都灭绝了吗?我记得灭杀灵虫当初可是星月议会的主张,到头来湫自己居然在研究这玩意,还繁育了这么多,这要是被议会的党派知道,恐怕他这个主事人的位置就坐不安稳了,零,你可别告诉我游过去,打死我也不会下水的,这么多灵虫,怕不是我前脚刚下水就被吸干了……”

鬼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他虽然是个天塌下来都不怕的主,但眼前这整整一湖灵虫,实在看的他头皮发麻。

“关键时刻,白痴的本质暴露无遗,灵虫之所以恐怖,一则在于它吸食灵力,二则在于它体积非常小,肉眼难辨,故此被人用来对付灵士,事先不知情的话的确很难防备,可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一湖都是灵虫,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个办法吗?算了,指望你想办法,我还不如在这等湖水干掉,白痴,看好了。”

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鬼的机会,他从地上抓起一把血晶沙洒入湖中,只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霎时如沸腾一般,大片大片的灵虫朝四面八方散开,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空身前数丈范围内的湖水变得澄澈透明,不过也没有维持太久,待到血晶沙尽数沉入湖底之后,湖水再度变成了幽蓝色。

“切,我其实早就想到了,可是我不像某人,总是随身带瓶瓶罐罐的,没办法装这么多血晶沙……”鬼话才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当然了,他所谓的不妥并非是在乎空的感受。

不对劲,虽然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可他心里就是感觉不太对劲,无论是眼前这个空,还是站在湖边久久没有言语的零,一阵阵的寒意自背脊涌上,似乎哪里有些古怪。

“空,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鬼忽然说道。

“又是什么白痴问题?问吧,免得你乱来。”空不咸不淡的说道。

“下来之前,零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

鬼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是了,他总算明白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下来之前,零对他说过,不要说话,不要妄动,空也说过类似的话,下去之后什么都不要问,不管感觉到什么,或是正在发生什么,哪怕亲眼看到,听到,触摸到,也绝对不要理会,不动则安。

空怔怔的盯着鬼看了许久,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不动则安,我说过的,不动则安,你总算想起来了,真是白痴。”

话音才落,鬼的眼前霎时一片漆黑,就连头顶白灵塔的光芒都消失不见了,如同置身海底,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骤然袭上心头,空和零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不动则安……不动则安……”鬼自然不会过分慌乱,他喃喃了几句忽然惊醒“时空交错的循环洞,原来是这样,你们两个混蛋话又说一半!?好歹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咒术,怎么破解啊!”

可惜事到如今再怎么骂街,眼下的境况也不会好转,方才发生的一切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咒术,他全然无法分辨,该如何破除咒术脱身,也是毫无头绪。

“朝……朝前……不要停……一直走……”

就在鬼一筹莫展之时,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响起,他急忙追问道“喂,你俩没事吧,先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喂,喂,零,你说话啊,不是吧,连魂吟都能被干扰,难道我真的陷入时空咒术了?”

鬼尝试性的催动魂吟印记,但零却再也没有回应过他,按常理来说,真正能干扰魂吟咒印的只有距离,比如相隔千里以上,精神力和灵力根本无法支撑魂吟的消耗,才会出现方才那种情况,但问题在于,五分钟以前,他们三个还是一起下来的,绝不显然不是距离的原因。

“朝前走,还不要停……零,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鬼朝前走了莫约二十步便停了下来,右脚悬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表情更是怪异到了极点,他如果再朝前迈出一步就会掉进灵虫湖中,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快!”

零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的语气非常急促,鬼嘴角一咧,深深呼了口气“我还就不信了,区区灵虫能杀得了我?我警告你们啊,千万别惹我,否则我要是控制不好情绪,一不小心掀了这湖,大家谁都不好过,不如井水不犯河水。”

话虽是如此,但鬼心里终究还是发怵,他抓起一把血晶沙洒向前方,右手结印,一道灵阵在他身前浮现,霎时间火浪滔天,成环形围绕在他的周身,高温之下,灵虫尽数退避,眼前湖水顿时变得澄澈起来,鬼维持着灵阵,右脚缓缓迈入了湖水之中,他此刻心中的弦已然绷紧,只要出现半点意外,他就会以最快速度把脚缩回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被灵虫侵入,任凭他境界多高都无法抵御,稍有不慎,便会葬身于此。

由于周遭一片漆黑,十米开外什么都看不清,鬼也不知道这灵潮湖的范围究竟有多大,但他可以肯定绝对远远不止白灵塔一层的面积,况且零说了此处有八十一座血晶沙岛屿,否则他还真想试试看能不能以火灵咒术将这湖水蒸发个干净。

荒灵魂灯·破碎篇

就在鬼的脚尖快要碰到湖水之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鬼身子僵在了原地愣了好几秒,他侧目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里一惊,眼中多了一抹错愕之色,回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空,他左手食指抵在嘴唇上,冲着鬼摇了摇头,然后打了个几个手势。

“你疯了?虽然你是白痴这点毋庸置疑,但别不至于难过的自杀吧?(手语)”空一脸嘲讽的看着鬼。

鬼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右手在脖子前做了个横划的手势,然后又比了数十个手势,大部分都是废话和反击空的嘲讽,最为重要的只有一个问题“我刚才到底怎么了?(手语)”

“大圣灵士,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幻术啊幻术,你真以为这儿所有的布置都只是为了镇压天狐吗?可惜我和零都告诫过你,谁让你死活管不住自己的嘴,怪谁啊?(手语)”空无辜的摊了摊手,锅是甩干干净净。

鬼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空“你说这种话真的不亏心吗?零让我来协助你,具体什么任务零让我去问你,可你倒好,事先什么都不跟我讲,每次事到临头了才肯说,难道你还要怪我吗?我来之前可是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可你呢,天天嫌弃我不说,好处全你捞走,每次需要扛刀了就把我推出来,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手语)”

“我?所以你在怪我之前没跟你说清楚吗?鬼,我没记错的话,从你到我那的第一秒钟起,你的嘴基本上就没停过,从来只有你说的份,我哪插得上嘴(手语)”

通常人们争吵总是喜欢喊得震天响,仿佛声音越大就越有理,各种脏话方言层出不穷,但眼前这两位的争吵就显得非常诡异了,空还好一点,简单的手语把话说清楚就行了,可鬼就不同了,他一旦开始根本停不下来,手舞足蹈的跟抽筋似得,明白人知道他在交流,不明白的还以为他癫痫发作。

“行了,我现在没心情,也没时间跟你吵架,你非要争论的话等回去再说,先把事办完……你干什么!?”空的手势还没比划完,脖子突然被鬼给扼住了,而下一秒血淋淋的拳头已经从他的背后贯穿而出。

“空,你刚才是不是说我中了幻术,那你为什么不先证明一下我已经摆脱了幻术呢?”鬼漠然的注视着不断挣扎的空,眼神中杀意凌然,仿若换了个人死的,空的伤口血涌如注,眨眼就在两人的脚下形成了一汪血水。

“什么幻术能拍一下肩膀就被叫醒呢?让我想一想啊,啊对了,好像就连幻术等阶最低的催眠术,也没有弱到被人拍一下肩膀就叫醒的地步,可这是什么地方啊?这可是湫和零封印天狐的空间,连我都能迷惑的幻术,你居然拍一下就把我叫醒了,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鬼缓缓把右手抽了出来,使劲甩去血水,继续说道“没你这句话,我还真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怎么了,毕竟连我都能陷进去的幻术实在不多。”

空双目圆睁,嘴里不断往外冒着血沫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幻术的种类很多,但归根结底呢,它不是攻击性咒术,本质上是伤不了人的,最多进行诱导,弱一点的比如催眠术,只要足够坚定就能抵抗,甚至能凭借意志力自己醒过来,幻的意思呢,就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换言之,你不过是我内心的投影罢了,刚才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因为说话中了某种咒术,你就突然出现拍醒了我,用手语交流,这是不是太突兀了点?”

鬼满不在乎的看着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空,脸上写满了嘲讽,毕竟机会难得,他连幻境中的空也不想放过,不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鬼心里还是很生气的,那两混蛋坑自己坑习惯了,这次下来绝对是故意没告诉自己,他甚至怀疑之前那两人之前堆自己说的那番话,就是为了故意引导自己陷入幻术。

现在的问题在于该如何摆脱幻术?

他虽自大,但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轻而易举摆脱湫设下的幻术,这不太现实,但一时间想不出办法,不代表鬼就会坐以待毙,等着空和零来帮他,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不过能让他都陷进去的幻术,那么大抵得八阶往上了。

可就在鬼脑海中冒出试破解幻术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只觉得思绪开始混乱,这种感觉就好像,梦里发生的一切,无论多么夸张,你不会觉得错愕,可一旦你醒过来的时候,如果还记得哪怕一点点梦中的内容,都会觉得错愕,自己怎么会觉得那种东西合理?怎么会意识不到那是梦呢?

鬼此刻就如同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了不合理的地方,也意识到了这是梦境,但却无法醒过来,如果他不能时刻提醒自己这是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象,很快又会重新陷入幻术,忘了自己刚才想到的一切。

……

幻境之外,鬼怔怔的站定在原地,无神的双目忽然动了一下,空的手始终抵在他的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早已经湿透的衣袍,虽说早有准备,但还是吃力无比,甚至没办法去分神提醒零,鬼已经意识到了他正处于幻境之中。

鬼并没有猜错,他的的确确又被这两位给坑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当初湫设下的可不是什么幻术,而是一件鲜有人知晓的灵器,荒灵魂灯,否则意志力强如鬼这般的人物,哪怕没有防备,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就被幻术所迷惑。

零此番亲自前来,一者是为了天狐和那颗核,二者便是为了这荒灵魂灯,其实再提前知晓的情况下,想要保持住意识不陷入幻境并不难,零创造的大脑封闭术便足以对抗所有幻术,用以抵御一切外界精神力量的渗透,施咒者需要放空大脑,理清思绪,最后封闭情感和记忆,没有任何咒术能够令一位施展了大脑封闭术的人陷入幻境。

无可否认,大脑封闭术用以对抗精神方面的灵士非常实用,但相应的,练习过程也是非常痛苦,甚至可以说煎熬,但可笑的是,幽魂组织内只有鬼没学过大脑封闭术,毕竟当初连蝶都没办法令其真正陷入幻境,他对自己的意志力和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如果有人对他使用幻术,这将是那个人一辈子犯过最蠢的错误。

显然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个愚蠢的人是他自己,而他也正在为自大付出代价,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如果幽魂内所有人都学会了大脑封闭术的话,零今晚想要收回魂灯恐怕还得费上一番手脚,唯有鬼被魂灯所迷,陷入幻境,他才能凭借这一丝微弱的波动找到魂灯,空需要做的则是将两者产生的联系反馈给零,同时护持住鬼的心神。

零的虚影已经在湖边站定了很久,他双目紧闭,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如同睡着了似得。

荒灵魂灯是一件非常特殊灵器,也正是因为其特殊性,湫才会放心的用它来镇守此处,不同于其他荒灵,魂灯具备完整的自我意识,换言之,它是荒灵中唯一可以交流的存在,也是唯一没有被湫镇压在秘境中荒灵,零尚在星月议会之时,曾亲眼见过魂灯,它可随意变化,或人,或兽,或物品,诡异的令人无法理解。

微弱的波动在零的感知中忽隐忽现,飘渺的仿佛风中的一粒灰尘,稍一分神就会前功尽弃,零眉头微蹙,脸上多了一抹疲倦之色,他不久前为了召回朱的灵魂已然是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眼下又迟迟不能捕捉到魂灯的踪迹,着实有些不耐烦了,他忽然开口道“湫死了,虚魔出世,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您真的还要与我捉迷藏吗?阿斯托利亚阁下,念在曾同为议会的一员,还请您出来见我一面。”

寂静……

毫无回应之声……

但只有零自己知道,刚才他话一出,那忽隐忽现的波动突然就变得明显了起来,零可不会放过这种难得的机会,他的左手以非人的速度结印,一圈又一圈的灵阵自他脚下扩散,同时右手朝前探出,如同抓住了什么东西似得,紧握成拳。

“既然您不愿意见我,那我亲自来见您吧。”

话音才落,原本站在湖边的零凭空消失了,只余下地上那一圈又一圈晦涩的灵阵还在不断旋转。

“不用担心我,如果我十分钟内还没有回来,你叫醒鬼,然后离开这里去找傀,他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零的声音透过魂吟印记在空脑海中响起,虽说让他不要担心,可空依然觉得零这种做法实在太冒险了,能不能真正找到魂灯还得两说,况且以大脑封闭的状态强行进入幻境世界会遭到非常可怕的排斥和反噬,他虽然不担心零会迷失在幻境中,可他知道零的身体其实撑不了多久。

极阳剑域·破碎篇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或许我真的会死在你手上呢,可惜了,神魂不灭我便不会死,倒是要多谢你帮我打碎了这鬼东西,睡也睡够了,是该活动活动了。 ”

坑洞底部寒冷莫名,一汪融化的冰水呈现着诡异的粉色,一具焦黑干枯的尸体漂浮其中,一缕缕血气自冰水中抽离而出,片刻之后化作一小团的血雾悬浮在半空中,诡异的勾勒着血管和骨骼,肉芽疯狂蔓延生长,转眼间竟已修复了大半个身子。

一袭红衣如血,三尺白发及腰,似蹙非蹙笼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美艳的不可方物,全然令人想不到,这样一位女子居然会是鬼道渊杀戮无数的血修魔头,她素手一引,无数晶莹的粉末自冰水中漂浮而起,在她手掌中凝结成了一颗满是裂纹的宝石,这正是封印了她多年的虚晶石,若非雷迦全力一击将虚晶石给打碎了,她想要摆脱封印恐怕还得费上一番手脚。

“玲儿你看到了吗?虚晶石已碎,若我真要吞噬你,只需一个念头……”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下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原本洁白的胸膛处忽然凹陷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虚无的洞,她蹙眉沉思了片刻,单足轻点,飘然离开了坑底。

因为罗喉印记的关系,近来发生的一切她皆了然于胸,但她仍是不以为意,玉京未死虽出乎意料,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天人五衰的半圣,纵然他拦得住罗喉三十年,可三十年后又待如何?

非是她看不起灵道,而是此刻的虚灵界相比鬼道渊和登仙道,简直是襁褓中的婴孩,莫说三十年,就是再给他们三千年,三万年也是无用,鬼道渊五位半圣,无数修者又岂是他们能抵挡的?

“何须三十年,待我修为尽复……”

“如何?”

一声如何,剑域成境,然而她此刻脱离了封印束缚,修为远比方才更高,这一剑虽快,但在她看来却是比登仙道的诸多剑仙差了不止一筹,重似山岳的剑域不能阻她丝毫,左手屈指一弹,轻点剑身,右手虚握,无数血丝自她的手臂涌出,对准萧殊的眉心和丹田刺去。

“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她神色冷然,全然没有把萧殊放在眼里。

萧殊不闪不避,借着她的力道,剑势一变,剑影如狂风骤起将周身血丝尽数绞碎,随即飞身而退,同时心中询问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的真身,你口中的墨玲儿……可能已经被她吞噬了,若真是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素问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萧殊。

“剑者,我们不妨就此罢手,如此你尚能逍遥三十年,莫要以为我奈何不了你,若你执意找死,我可以成全你。”她轻声细语的说着,飘然落地,红衣不染半点烟尘。

“墨玲儿呢?”

萧殊持剑遥指,眼眸依旧平静如水,不喜不悲,仿佛刚才不惜损耗心境也要救下墨玲儿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不是他变了,而是萧殊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他不是墨秋年这样的小孩,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无用,更不会去做一些毫无意义假设,他明白很多事只能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不是他一个人的意志所能决定的。

“萧老师,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墨玲儿啊。”

她笑吟吟的看着萧殊,面容逐渐产生变化,竟是变得与墨玲儿一般无二,就连声音和语气也丝毫不差,若非那一身违和的红衣和白发之外,仿佛此刻站在萧殊面前的人真的是墨玲儿。

若是换了别人被如此戏耍,恐怕早已经怒上心头,但萧殊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如果她还活着,你放了她的神魂,如果她死了,我保证你走不出灵宛半步。”

“幽若不才,虽未达无相阳神之境,却也修得乾元,我斩仙灭道之时,小子你可还未出生呢,口出狂言,当真是找死!”

幽若素手一挥,身前地面寸寸碎裂,无形压力如海潮席卷开来,乾元境的魔道血修,纵不比当初叱咤风云,却也容不得萧殊这个区区结丹境的剑修如此轻视,若非此前被那虚晶石所封,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狼狈地步。

“小子,她的境界本就远在你之上,眼下又摆脱封印,恢复了不少,魔道之中血修最是难缠,况且她还有罗喉印记的加持,神魂不灭,她便不会死,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九阳剑诀最为克制血修,莫要再留手,你既入仙道,就不该招惹因果。”素问不咸不淡的说着。

萧殊飞身而退,沉默了片刻道“前辈,若是仙人真的只知自保,无情无欲,那晚辈倒想问一句,珩玉前辈为什么要来虚灵界?为何甘愿放弃仙道修为,身死道消于此?无论如何,晚辈都要试上一试,前辈,再帮我一次。”

轰!

一声巨响,本已经支离破碎的科技系教学楼在这股无形压力之下彻底倾塌,数不清的碎石如流星般砸向地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引爆了,一股炽热的波浪冲天而起,滚滚烟尘犹如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伴随着猩红色的火焰,仿佛要冲破天幕!

幽若袖袍再挥,烟尘霎时平息,血色翅膀扇动间,她的身形已然来到了萧殊眼前,纤弱无骨的右手对着萧殊的眉心刺去,萧殊正欲提剑抵挡,却见那右手还未触及剑锋便爆碎成一团血雾,无数细小的血针如暴雨袭来,可不知怎么的,这如雾似雨的血针连萧殊的皮都没有刺破,便纷纷停了在空中。

为何九阳剑诀会克制血魔,其实很简单,九阳剑诀乃是珩玉毕生心血,不同于凡尘剑招那般流于形,其本质在于极阳剑意,而这极阳剑意才是真正克制魔道的核心所在,正如素问所言,以幽若此刻的状态,九阳剑诀第一式便足以将其神魂灭杀,但萧殊更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出手杀了幽若,那么墨玲儿不死也死透了,故而他选择借助素问的极阳剑意来构筑剑域,虽然是灵光一闪的点子,但效果实在超乎他的想象。

“你是登仙道的剑修!?纯阳……不对,这是极阳意境!?你区区结丹境……这柄剑……怎么可能!?”

明明是北境寒夜,但幽若此刻却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被数十个太阳炙烤一般,浑身血气蒸腾,苍白若雪的肌肤也在这一刻变得干枯焦黑,若非罗喉印记加持,持续不断的修复着她的身体,恐怕她下一秒就会化作灰烬,她能感觉得出来,束缚自己的正是他的剑域,但不同的是,这次剑域内蕴藏着一股极阳之意,能做到如此地步的除了登仙道的修者不做他想。

但……但这怎么可能?

虚灵界被封禁之后,外界修者根本就不可能进的来,鬼道渊更是付出了足足五位半圣的代价才入了局,即便如此,他们这些修者也是肉身尽毁,勉强保住神魂不灭,沉眠千万年之久终才苏醒,才有了恢复修为的机会,那些虚伪的仙人怎么可能会为了虚灵界放弃修为?

但当看到萧殊手中的那柄剑时,她的心境开始动摇,此剑非是方才那柄充斥杀伐之气的猩红细剑,其剑身如太阳般晶透光耀,圆形护手中央是太极图缓缓旋转,金色流苏剑穗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她真正畏惧的并不是萧殊,而是这柄金剑,仿佛遇见了天敌一般,她只觉得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甚至生不出对抗的念头。

若是寻常仙剑她倒也不至于如此害怕,可偏偏是这柄凶名远扬的仙剑,剑阁十二宫瑶光之主云策君的元神道剑,素问!

萧殊见状不由心中腹诽道“前辈,你之前说了一大堆,把她夸的这么厉害,什么不死不灭啊,修为恢复了很多啊,魔道血修最难缠啊,结果就是这样吗?”

“咳咳……小子,九阳剑诀可不是一味模仿就能学会的,这血魔是个不错的对手,以你的境界加上九阳剑诀自然不会落于下风,但想要斩杀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然你以为我是谁的元神道剑,莫说她此刻修为没有恢复,就算她仍是乾元境,见到我依旧只有跑的份,行了行了,你不是要救什么墨玲儿吗?直接问她吧,你且看她敢不敢撒谎。”

素问这番话可不是自夸,若是其他魔修他还真不敢这么说,可偏偏幽若是最被极阳剑意克制的血修,这就等于耗子见到猫,甭管你多大的耗子,见了猫就没有不怕的。

“墨玲儿呢?”萧殊问道。

“为什么素问剑会在你手上!?为什么……为什么登仙道就是不肯不放过我们!?你们高高在上,坐拥一切还不够吗!?非要赶尽杀绝不成!?你们才是恶魔!你们才是!”幽若面容扭曲,近乎失态的尖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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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之湖·破碎篇

“我们赶尽杀绝?当真是可笑至极,鬼道渊亿万魔修有哪个不是杀伐成性?有哪个手上不是沾染了无数罪孽,诸天境界,亿万星辰,但凡被鬼道渊修者盯上,无一不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尔等魔道至邪至恶,还敢在吾面前大放厥词,今日若不将你打的神消魂散,我素问有何颜面苟存于世?”

萧殊闻言不由一怔,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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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岁月·破碎篇

用泰温的话来说,那一日,天空是灰色的,空气中充斥着烟尘,血腥味和刺鼻的火药味,战火将威利坦拖入了地狱,对方趁着夜色引动了早已埋下的灵阵,威利坦一夜之间化作了废墟,除了泰温,零和黛西之外,无一人幸存,国王和皇后被生生压死在了宫殿内。

对方已扶持为由策反了二皇子,却又在事成后夺走了他的一切,而黛西正是国王的孙女,也就是大皇子的女儿,事发突然,泰温只来得及救下这位公主,若非碰巧见到了零,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幽魂组织了。

“艾文,我不会要求你做太多,你只需要保护好黛西公主,她是威利坦复国的唯一希望,皇室仅存的血脉,就算你死了也必须给我保护好她。”泰温总是如此对零说着。

对于自己的身份黛西并不知情,她只知道自记事起,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泰温老师和零,偶然间问起父母家乡,泰温总是告诉她“家乡被人夺走了,你的父母与许多人一样,正在全力反击和抗争,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能夺回家园,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是不被允许参加抗争的,等你们再长大一些,我会带你们回去的。”

泰温这番话一半是为了安慰黛西,一半则是为了时刻告诫自己莫忘家仇国恨,他是一位好老师,但对于那天自己的失职,他愧疚的夜夜难眠,往日令他荣耀自豪的皇室器重,民众信任,成了他身上最沉重的枷锁。

其实他很清楚,想要复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威利坦帝国被夹在南玉国和朝灵国之间,即便是两个国家彼此间的小摩擦,也会殃及威利坦帝国,随着矛盾的日益升级,终于在那一天彻底爆发了,但双方出于和平条约,并未明面上开战,故而威利坦成了那场战争的牺牲者。

泰温更也明白的是,无论南玉国还是朝灵国对威利坦都动过心思,只要其中一方能够牢牢控制住威利坦,那么就可以从各个方面给与另一方极大的打击,特别是经济上,只要国王敢稍稍露出一丝倾向,另一者绝对不会放过他。

这种制衡持续了十年左右,随后崩塌,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南玉国和朝灵国开战至今无人知晓,战争一夜起,一夜平,而威利坦则成了两国之间一道绝对不准跨越的死亡线。

复国?

这个词对于威利坦那些还活着的子民而言等同于不可能,但他们依旧在抗争,成立反抗组织,召集威利坦仅存的民众,他们潜入南玉国和朝灵国,游走于夜晚的街巷,即便每天东躲西藏,无处安身,也要疯狂报复,甚至不惜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也要让对方流血!

以南玉国和朝灵国的实力想要剿灭这些残党可以说易如反掌,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这些残党报复,除非太过分了,才会派人平乱,抓捕,两方都对外宣称可以理解这些极端分子的行为,只要愿意,他们仍可以接纳威利坦的子民,但可笑的是,他们对威利坦事件闭口不提,无论外界怎么说都矢口否认。

毕竟没有证据,怎么说都是空口无凭,况且也没人真能惹得起朝灵国和南玉国,谁又会为了区区一个亡国同时得罪三大帝国的其中两个?

久而久之威利坦事件也就成了不解之谜,甚至出现了许多诡异传闻,什么威利坦国王得罪了恶魔,于是魔王派遣了无数恶果将威利坦给灭了国,但这种说法也只是一种调侃罢了,也许民众不清楚真相,但如同星月议会的成员或者其他各国的国王,他们都不需要去查也能猜得到那天大抵发生了什么,只是谁都不想掀起战争,得罪那两位国王,于是都心照不宣,对此事闭口不言,没人会去关心威利坦极端残党的死活。

国家被灭,真相被人掩埋,自己身为威利坦的首席灵士却只能带着两个孩子潜逃,任谁都都咽不下这口气,不久之后,泰温在零十五岁那年留下了两枚戒指和两封信就独自离开了,戒指内是灵道的书籍和他的笔记,事无巨细的标注了灵道修习过程中一切要注意的地方。

一封信他留给了黛西,另一封信他则偷偷塞在了零的枕头下。

给零的信中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照顾好黛西公主,等我三年,三年内我没有回来的话,带她离开这,忘掉报仇的事,忘掉威利坦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眼前的景象随着零的思绪不断变换,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他和黛西生活在云梦湖边的木屋中,上午他会带着黛西去不远处的小镇贩卖打捞上来的鱼虾,换取一些日常用品,下午至晚上修习灵道,两年时间转瞬即逝,凭借灵道上的天赋以及泰温留下的书籍笔记,零十九岁那年就成为了一名圣灵士,但他从未在外面展现过自己的实力。

第三年的初春,他没有等来泰温,下午去小镇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牧民,那人只说了两个字‘快跑’,就死在了零的眼前,那是一支没有旗帜的军队,他们蒙着脸,浑身穿着漆黑如墨的铠甲,对他们而言挥刀杀人就如同喝水一样简单,零知道这群人是来找自己和黛西的,而泰温老师很可能已经死了。

零没有逃跑,他用了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将那些士兵连同整个小镇都埋葬了,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远在云梦湖边的黛西也只是远远听到了一声巨响,等她出门打算看个究竟之时,却看到了零回来的身影。

“走吧,我们该离开了。”零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啊,出了什么事这么急?难道是泰温老师回来了?”黛西还以为泰温回来了,兴匆匆的跑出屋外,四处张望了许久,可眼前除了空荡荡的草原和清冷的云梦湖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的神色不由黯然了下来。

“……黛西,我带你去找泰温老师好不好?”零站在她身后沉默了许久说道。

“好啊!”黛西下意识说道,可随即又迟疑的问道“明天再走不行吗?这么急干什么呀,我要收拾一下东西,而且咱们还没和镇子上的人告别呢。”

“不用了,我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已经和他们告过别了,没什么好收拾的,缺什么的话以后再买,我们走吧。”零哪里还敢继续留在这,别说一个晚上了,就算一秒钟他也不愿意多呆,并非害怕追杀,而是无法去面对那些因自己而死的无辜者,他要去追查泰温的下落,查清楚到底是谁再背后搞鬼,以及当年威利坦灭国的真正缘由。

不同于黛西的什么都不知情,父母死的那天零已经能记事了,但他将这份恨意埋在心底十多年,从不在黛西面前表露,不仅仅是因为泰温的嘱咐,他本来也一直将黛西当作妹妹看待,他曾发过誓要保护好黛西,虽然当时被黛西给拆台调侃了一番,这份感情不是什么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是一天天看着她长大,一起生活,彼此照顾,家人般的感情。

“够了没?”

眼前的景象持续不断的变幻着,但零的语气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可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眼前那位已经二十岁,亭亭玉立的黛西公主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他,柔和的眼神仿佛能透过幻境,她无视了走在身前的艾文,转而走到零的身前,眼泪不知不知流了下来。

“诶……为什么会哭?”黛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

零心神随之一震,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他依旧记得和黛西生活的点点滴滴,那天的黛西哭的莫名其妙,毫无缘由,他为了逗黛西开心还特地去买了马戏团的门票,要知道那段时间,为了隐瞒身份,他不得不打短工赚钱,两个人的生活非常拮据,不过那段时间也是零一生中仅有的安逸时光。

零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切断过往的一切,待他再次睁眼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他右手轻轻一挥,眼前幻象戛然而止,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被定格了,他冷声道“阿斯托利亚阁下,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心神,让我迷失的话,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不如出来谈谈吧,如果虚灵界被虚魔毁灭,你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吗?”

“湫一直都很欣赏你,他说你天赋异禀,聪明的令别人害怕,而你也本该成为他的继承人,作为下一任的守护者主掌星月议会,但你实在太过聪明,以至于连湫都摸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他不敢草率的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你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仇恨,你打算创造出一个没有战争的和平世界,人人平等,看上去幼稚的就像一个孩子做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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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公平·破碎篇

虚幻莫测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道“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你所谓的平等,你所指的平等是什么?是指出生以后社会赋予他们的政治经济文化待遇相等吗?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那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现实不是白日梦,同样的两个新生儿,一个出生在南玉皇宫,一落地就是脚踩金花,而另一个出生在……威利坦,不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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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离封魂·破碎篇

“……空?你在干什么……这是……庇灵术?”

鬼只觉的额头一阵冰凉传遍全身,方才的困顿感随之烟消云散,周遭的一切化作黑雾尽数褪去,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他睁眼就看到了空刚刚放下的手,其上残留的灵力以及灵阵流转的规律如何瞒得过他,这下子彻底坐实了鬼之前的猜想,他撇了撇嘴道“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让我陷入幻境吧,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别说话。”

空死死盯着零消失的地方,灵阵运转依旧正常,而庇灵术最多能保证鬼不会被幻境所控制,想要帮他从幻境中脱离出来的话还远远不够,这两件事加起来足以说明零成功收复了魂灯,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还没从幻境中出来?

“我没事,空你准备一下,该去见一见这位老伙计了。”

一只手从虚无中探出,零忽然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他脚下的灵阵也随之暗淡,空见他无恙,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神色也变得轻松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材料都准备好了,立下灵阵应该不成问题,只是……零,我从来不会怀疑你的决定,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真要这么做吗?”

鬼顾不得从幻境脱离之后的眩晕感,他急忙冲到两人中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请你们停一下,你们俩又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又不知情?喂喂喂,别当我不存在好不好?”

“来之前我有三成把握,现在我有七成把握,剩余三成不在于我,而在于天狐的状态,空,开始吧。”零平静的说道。

“好,我到时候会尽全力维持灵阵,其余的就看你自己了。”空说到这转头看向鬼,神色凝重的解释道“零的状态你应该知道吧,我们今天来此其实有三个目的,其一是虚晶石,其二是荒灵魂灯,其三就是这天狐,虚晶石暂且可以放一放,荒灵魂灯也已经被收复,接下来就是天狐。”

“所以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鬼蹙眉问道。

“重新封印天狐,不过这一次是将它封印进零的体内。”

这番话就连空自己都觉得耸人听闻,但正如零所言,他别无选择,鬼闻言浑身一震,他不敢置信的盯着零说道“你疯了?”

“我没疯,这是当下仅有的办法,那个苹果所蕴含的力量已经被天狐所融合,就如同我一样,想要完好无损的取出来是不可能的,而且我的身体已经非常衰弱了,生者杖帮不了我,只能尝试古法封印,如果能成功的话,我便可以借助天狐的力量再撑一段时间,要是运气好,兴许……”

零说到这没有在继续下去,他不想给鬼太多的希望,其中风险究竟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谓的七成把握也不过是些安慰之言罢了。

“古法……什么古法?”.

鬼毕竟是武法双修的天才,灵法咒术方面知识储备的远比别人要多得多,就算是禁咒邪法他都有所涉猎,封印之术他会的就多达数十种,可他还从未听闻有什么封印术能将异兽天狐直接封印进人的体内,且不说这在灵道理论上根本行不通,哪怕成功了,区区人类如何能承受得了天狐的灵力,即便这个人是零。

“古法指代的并不是现在的灵道术法,而是那些早已失传的古灵法,能创造出这些术法的灵士无一不是禁灵士以上的水准,的确,封印天狐入人体,这在现如今的灵道体系中根本不合理,也行不通,但古法不一样,它已经超出了我们对灵法理解的范畴,而在这一项古法封印术的记载中,的确有人族用肉身封印异兽的先例。”零难得解释这么多,他看得出来鬼是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安危。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行,你们难道感觉不到它的气息吗?这种程度的灵压用肉身封印?零,你开玩笑的吧?”

鬼也不是三岁小孩,加上跟着零这么多年,他完全有能力分辨出来,零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带着安慰的成分,什么七成把握,单从零的表情他就能看出来,五成都不到,即便天狐被封印囚禁这么多年,可它流露出来的气息和灵压依旧是如此的夸张,莫说封印在体内了,一旦解除现在的封印,能否保证自身安全都还是个问题。

“幻离封魂术的本质是针对神魂,天狐灵压虽强却不是封印成功与否的关键,这么多年的囚禁和折磨,加上无法休眠转生,它的神魂虚弱不堪,我有一定的把握能压制住它。”

零走到灵虫湖边缘将手直接探入湖中,随后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猛地朝上一拽,血晶沙岛顿时剧烈的摇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无数灵虫疯狂的游向湖的两侧,留下了一条莫约三丈宽的清澈湖面,而湖的两侧却蓝的都快发黑了,它们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东西。

片刻后,湖中浮起一座宽约三丈的石桥,通体呈火红色,一眼望不到桥的尽头,鬼只觉得一股灼热感扑面而来,不用问也知道,这桥定然也是血晶沙所铸,先前隐没在湖底,故而那些灵虫才会尽数浮在水面上,零率先踏上了石桥,快步的朝着桥连接着的另一处血晶沙岛走去。

“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鬼盯着他的背影沉声问道。

零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头也没回的反问道“我失败过吗?”

空似乎也想说些什么,可他从零的身上感觉不到半分犹豫,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有时候他的这种自信近乎是没有理由的,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失手过,仿佛他每次都是先知道了结果才做出的选择。

“走吧。”空拍了拍鬼的肩膀,跟了上去。

鬼闻言神色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他笑道“也是,我一直都有个愿望,就是想看一看你失败后气急败坏的模样,零,可别让我如愿以偿啊。”

说罢,他也快步跟了上去。

灵虫湖异常宽广,其面积远远超过灵宛,八十一处岛屿彼此间由血晶沙所铸的桥连接,平日里沉于湖底,外人若是想渡湖,便会引动事先设下的咒术,即便有谁发现了灵虫湖下石桥的秘密,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方向,八十一处血晶沙岛从外表上看一模一样,非常容易迷失,甚至连回去的路都可能找不到,除了零和湫之外,没有谁能靠近九灵结界的核心位置。

零身为当初的设计者,自然是知道捷径所在,当他们走过第四座石桥后,眼前便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灵虫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大山,此山高千丈,宽达千丈,这座山与外界的山截然不同,它仿佛就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头被放大的模样,其上半点植被也无,唯有一根有一根庞大的锁链贯穿山体,天狐恐怖的灵压充斥着整个空间,即便是鬼也感觉身体有些僵硬,呼吸不太顺畅起来。

零在距离山体百米之外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空快步走到他身旁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等我解除九灵,空,你先准备封印祭坛,鬼,你守在空身边,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祭坛半步。”

零闭上眼睛,右手缓缓朝前探出,九灵结界乃是他和湫联手创造的咒术,虽然说灵阵咒术,只要掌握其原理,那么只需要逆推灵阵就可以解除咒术,但九灵不同,它不但蕴含七种灵力还融合了时空咒术,故而当初设计灵阵时,不像其他咒术的灵阵一样定式,它的灵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它的灵压弱了很多,不像刚被封印时那样狂暴了,如果和我猜的一样,那你封印天狐的可能性将会更高,但你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吧。”阿斯托利亚说道。

零没有回答,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右脚朝前踏出了一步,只见一道白光自他脚下扩散开来,原本褐黄色的地面顿时化作了光滑无暇的镜面,无数晦涩纹路犹如蛛网般遍布他的脚下,这些纹路变幻无常,自行流转间,竟是结成了一道又一道灵阵,一时间零的周身火海滔天,狂风大作……

数不清的咒术纷纷朝零涌去,鬼见状不由心中一紧,正要上前帮忙却被空给拦了下来,空冲他摇了摇头道“你现在上去反而会加大他解咒的难度,他有把握的。”

果不其然,零仍是面色如常,他左手朝上一指,只见那漆黑暗沉的天顶顿时也化作了如脚下一般的镜面,其上也遍布着相同的灵阵纹路,也不知是彼此倒映成像,还是真的设有灵阵,不过此举反而令那些咒术翻了个倍,就在火浪将要撩上他的衣角之时,零双手合拢,低吟一声“解!”

一道宽约一指白光自他脚下冲天而起,同时抵住了上下的镜面,若是仔细看去的话,这道白光正好卡在了一道灵阵内一道相同的纹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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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因果·破碎篇

“原来是这样,完全相反却又彼此契合的灵阵设计,未解咒时呈散乱状态,七种灵力和时空咒术将会形成无穷无尽的组合,对擅入者展开攻击,如果解咒者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即便察觉了灵阵所在的位置,强行逆反解咒,只会引起灵阵反噬,唯有以灵力牵引,将那些散乱的灵阵纹路梳理成最初的模样,引导其完全契合,才能真正解开九灵,方才你要是上去捣乱,恐怕你和零都会被困于阵内难以脱身。”空叹为观止的同时还不忘埋汰鬼两句。

“湫当初到底是怎么封印这玩意的?”

鬼此刻压根没心情理会他,他面色凝重非常,一股无以复加的压力随着零的解咒慢慢从眼前这座大山中传了出来,如此厚重的灵压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便面对虚魔时他不曾像现在这般心里完全没底。

“你未免太小看他们两位了,天狐再厉害又能如何?你知道零年轻时有多恐怖吗?他的手段比起湫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刚刚加入议会之时,他便已经达到了禁灵士水准,此后星月议会内的一切能翻阅的术法典籍他又全都看了个遍。”空不断从戒指内往外掏东西,七八张卷轴,还有瓶瓶罐罐的东西看了就让人头痛。

“以他的性格,这很正常,你是准备布置那个什么封印祭坛吗?说吧,要我做什么。”鬼询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零曾经只花了三年时间,就从一个完全不懂灵武的人修到了神渊境界。”空说到这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情十分复杂的看向不远处还在解咒的零。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空这种话就算说给一个完全没有学过灵道的人听,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更别提他这个已经在半步神渊瓶颈卡了一年半载的人了,灵武境界绝对不是刻苦努力就能提升的东西,资源只是一方面,天赋才是最为重要的,灵宛灵武系的学生相比普通人而言已经算是千里挑一的天才了,可区区三年,他们恐怕连焚骨灵武都到不了。

鬼在灵道上的天赋已然称得上恐怖二字,但即便是他跟随在零身旁十多年之久,也才达到了圣灵士和半步神渊的境界,相比其他人而言,鬼这种进步速度简直非人类,湫见了他也不得不夸赞一句天纵奇才,可这一切在零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灵宛那些自诩天才的学生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若非时之沙的影响,也许零真能超越湫也未可知。

“湫曾将零视为唯一的传承者,两人亦师亦友,那会可以说是星月议会最鼎盛,人族最为强势的三十年,除了龙族四君之外,无人敢惹星月议会……唉,都过去了。”空叹了口气,画完了最后一道纹路,随后一把将瓶瓶罐罐摔碎在地上,五颜六色的液体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地面的纹路缓缓流淌,最终融汇成了一道漆黑色的灵阵。

“这就是那什么幻离封魂术的灵阵?”鬼走到近前,仔细打量着空绘制的灵阵。

“站稳了。”空右手猛地拍在那一地的玻璃碴子上,鲜血潺潺流出,循着轨迹将整道灵阵染成了暗红色,随即他左手结印,低声吟唱道“安魂处,相聚而集之时,无需迷惘,九龙起,幻离境,以吾之血,封汝之魂,祭!”

话音刚落,九道龙身石柱拔地而起,环绕在两人周围,而就在方才空刻画灵阵的地方,一个古老的石铸祭坛缓缓显现,最中央的位置插着一柄破旧短刀,刀身遍布铭文,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鬼下意识看向祭坛中央的短刀,冷汗登时就下来了,短短一秒钟的功夫,他仿佛置身地狱,耳边尽是恶鬼哭嚎之声,这柄刀上的恶意邪念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他不禁皱眉道“古法……这煞气也太重了吧。。”

“封魂刀,祭灵台,否则你以为仅凭灵阵咒术就能封印天狐吗?真要那么容易,我和零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去寻材料,一会你只需要守在一旁,不要让任何东西接近祭坛就可以了。”

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说阴沉的吓人,这祭坛由他召唤,凶煞戾气纷涌而至,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若非此前施展了大脑封闭术,恐怕他很难长时间的保持清醒。

与此同时,零的解咒已然步入尾声,随着最后两道咒纹上下相连,灵阵变幻的轨迹重合的刹那光芒彻底熄灭了,凝如实质的灵力波动也随之散去,这一刻,万物噤声,四周灵力尽皆归于沉寂,灵虫湖平静的仿佛凝固了一般。

压力!前所未有的压力!

鬼和空只觉得身子突兀一沉,脚下地面登时碎裂,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万丈巨浪瞬间拍入了海底,仿佛连思绪都要随之凝固,仅凭灵压便能令这两位踏足灵道巅峰的人动弹不得,天狐的可怕远远超出了鬼和空来之前的想象。

咯啦……

咯啦啦……

锁链扯动之声、岩石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眼前这座高山剧烈的震颤着,零孤身立于山前,岿然不动,乳白色的光晕笼罩在他周身,抵御着天狐散发的灵压,若换做往常,这位被自己亲手囚禁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定然会有所问候,但今日却有些不太对劲……

正在零思索之际,只闻一声脆响,那巨大无比的锁链忽然绷紧,连带着周围的山体都被硬生生的勒碎了无数岩块,一道紫色魅影猛地窜到零身前,狂暴的灵力骤然间如山崩海啸般朝零袭来,只是还未等它有所动作,一道又一道黝黑石柱从天而降,由小及大,先是将它的九根尾巴死死钉在地上,随后是四肢,越来越大的石柱源源不绝的落下,到最后连它的腰和头都被牢牢固定在了地上。

紧接着,灵虫湖上升起八十一道赤红色的灵柱,瞬间汇聚在它的头顶,宛如天罚般骤然轰落,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响彻天地,那八十一道赤红色的灵柱竟是化作牢笼将其死死困于其中,地狱般灼热感连空气都变得扭曲了起来,任由天狐如何挣扎吼叫,也难以挣脱这重重束缚。

零却只是冷冷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为所动,他其实很失望,眼前这只天狐已经不再是当年他和湫亲手封印的那只成年天狐了,这不过是一只转生的幼年天狐罢了,正如阿斯托利亚所言,这样一来他封印的成功率的确会大大提高,但这只幼年天狐还远远无法达到他当初向湫承诺的三次纠错机会。

真正时间领域所需的力量是无比庞大的,若非虚魔之祸,他绝不愿意去触碰这种禁忌之法,但现如今,无论是为了人族,还是为了虚灵界,亦或是为了自己的承诺,他都不得不这么做。

“说来也怪,谁能想到一个沙漏,一个苹果,一颗核,居然惊动了你和湫,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区区一个沙漏居然令你落到如此境地,这么多年来湫从未放弃追查,可线索始终寥寥无几,直至你和他决裂,离开星月议会,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看来你已经有头绪了?”阿斯托利亚问道。

“阿斯托利亚阁下,您知道什么是时间吗?”零反问道。

“准确的来说,时间是一种抽象的概念,通常是用以表达事物的生灭顺序,无尽永前,是指代一切事物发生的过程长短和发生顺序的度量,无尽,代表时间没有起始和终结,永前,代表了时间的不可逆,一般来说是这样。”阿斯托利亚到底是活了数百年老怪物,知识储备相比湫也毫不逊色,基本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和回答的不了的问题。

“没错,通常来说的确如此,那么您知道历史上有一些关于时间的猜想和论证吗?”

“平纪元一百三十二年,著名的学者罗森提出过一个有关时间的猜想,也许世间万物的规律并非按照因果论发展,而是先确定了结果,然后根据这个结果再延展出无穷无尽的开端和经过,这个猜想无论是放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是荒诞无稽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胡思乱想,当然了,事实上他这个猜想也仅仅只是猜想,毕竟时间无法逆转,所以也不可能对这个猜想进行论证,因为太过颠覆性且无法验证,最后也只是被人们当成了谬论。”阿斯托利亚压根不需要思索的时间,对于人族的历史他再熟悉不过了,简直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那么您认为罗森学士的这个猜想,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零再度问道。

“他想要表达的应该是宿命论,结局早已注定,不可逆转,无论开端和经过怎么改变,最终的走向都是不变的,简单来说他真正想要论证的东西其实是命运这两个字。”阿斯托利亚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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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理论·破碎篇

“宿命论?”

零摇了摇头道“罗森学士想要论证的可不是什么命运不可改变论,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事物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打个比方,在一个无限循环的时空中,如果确定了一个点,那我们就可以得到无数种通向这个点的方法,事物发展有三个过程,起因,经过以及结果,假如我们确定了其中一个点,那么剩余的两个点就有了无限的可能,通常来说,我们最先确定的是起因,然后事件才会发展下去。”

“罗森学士这个理论虽然无法被论证,但在假定条件下,他似乎得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复杂性答案,不过这个世界远比他的理论更为复杂和多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学过预言术,所谓预言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起因推断出事件的走向,知道的细节越多,预言也就越准,可以这么说,如果我是神明,对世间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么我甚至可以预见世界初始至毁灭的全过程,罗森学士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他固定起因的同时也将结果给束缚了起来,达成或者没达成,结果只剩下了两个点,真正无限扩展的却只有过程。”零缓缓说道。

阿斯托利亚沉默了片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后世曾有一位学者研究过罗森提出的理论,他给出了和你一样的结论,罗森的理论并不准确,但他只是单纯推翻了罗森的理论,没有提出自己的见解。”

“这个世界的细节是无限的,无论是起因,经过还是结果,没有哪个点能被我们事先确定下来,只有当它真正发生了,才会被我们所观测到,我也曾提出过一个理论,打个比方,虽然现在我站在这里,但在这之前肯定还存在另外的可能,或许我失败了,或许来之前我就死了。”

零说到这伸出右手,比了个剪刀状的手势,继续说道“再往简单了说,理论上我可以做出许多不同的手势,但当我最终决定的瞬间,那些不同的可能性就被湮灭了,唯有真正发生才是现实,在发生之前,无论是起因,经过还是结果,都是无限延展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是唯一却又无限延展的,每时每刻都有无限的世界因为不同选择而湮灭,也有无限世界因而产生,生灭循环往复,最终确定下了唯一存在的现实,但你这套理论和罗森学士一样,无法被论证,只存在于你的假说之中……难道说你……”阿斯托利亚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话,那实在太疯狂了。

“阿斯托利亚阁下,您虽然活了数百年,但可曾真正见识过时间的力量?我见识过,被我封印在体内的沙漏,它夺去了我太多东西,却也赋予了我一个真正了解时间的机会,无限循环的时空并非不可能,只是仅凭我现在的力量还远远做不到,所以我才会来找它,我需要天狐的力量延缓死亡,但我更需要的是被它吞下的那颗苹果,我答应过湫,三次纠错机会,其实夸张了一些,我不可能直接逆转结局的趋势,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能做的很有限,甚至微乎其微。”零平静的说道。

“南方蝴蝶扇翅,北方飓风不休,你所谓的有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你想通过细枝末节的影响,最终改变结局的走向?”阿斯托利亚试探性的说道。

“不愧是您,没错,但说起来容易,真正实行起来其实非常困难,我不知道能影响结局走向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块石头,有因必有果,反之亦然,世间的一切都必须符合因果律,不会存在相悖的事物,这是铁律,普通人是无法违背的,根据这一点,我能做的大概很有限,当然了,以上这些都只是我主观上的推断。”

“推断?疯子,你和湫本质上都是疯子,不过现在看来,你可比他疯狂多了,灵道千万年的传承,从未真正触及到时间领域,如你所言,这个世界的细节是无限的,纵然你理解了时间,纵然你否定当下的现实又能如何?你要怎么能保证结局的走向一定会照着你的意愿发展,那不过是另一个未知罢了,或许是个远比现在更坏的结局。”

阿斯托利亚对时间没有什么具象化的概念,他虽然活得久,但时间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生物的衰老,食物的**,四季交替,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因为时间吗?

他曾经怀疑过,或许这一切本该如此,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时间,万物生灭只是自然规律,所谓的时间不过是一个参照物罢了,如果有一件事物永生不灭,从无变化,那么对它而言时间也就不存在了。

“否定当下的现实?不,您错了,否定当下现实的不是我,而是世界本身,所谓的纠错,就是通过细枝末节的影响逐步抹杀那些令人不喜的结局,而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改变因果律的走向,这么做的代价很大,如果我失败了,将结局引向了更为恶劣的一面……说起来还请您不要见笑,我这一生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失败过,请原谅我说不出什么解释失败的措辞。”

零的自信从不会给人狂妄的感觉,仿佛他已经提前知道了结局,就如同罗森学士提出的理论一样,当他决定要做某件事的时候,那件事的结果就已经被注定了,起因和经过便不再重要。

“时间吗……它到底是什么?”阿斯托利亚完全放下了自己的高傲,犹如一位虚心请教老师的学生。

“过去,现在,将来,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以我们概念中的时间来划分的,就好比上下左右的概念,方向不是绝对的,它取决于你的主观感觉,世界本身没有上下之分,也没有过去,未来之分,我们将昨天称之为过去的时间,这是很大的错误,它其实一直存在,从来就没有消失过,换句话说,过去、现在、将来其实是同时存在的,彼此关联,如果其中一方不存在了,那么剩余的两者也会随之湮灭。”零解释道。

“这和你之前说的有矛盾吧,你一方面说作出选择的同时,其他可能性就被湮灭了,但在现实被确定下来之前,因果是无限延展的,也就是说未来是不被确定的,可你现在又告诉我,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存在,也就是说一切都被注定了?”阿斯托利亚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就是时间的真正难以被理解的地方所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唯一却又无限的,区别只在于它是否成为了你我眼中的现实,所谓被湮灭的可能性,它并非消失,只是对你我而言它不存在了,就像我们没办法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这个世上的路有无数条,但我们脚下只有一条,说的再简单一些,我们同时存在于过去,当下和未来,因为无限的细节和无数个分裂的交错点,时间这条河流中诞生了无数个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存在无数个我们。”

“……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阿斯托利亚沉默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理解能力有些欠缺,或者说想象力不足。

“也许您不信,但根据那人遗留的笔记中所写,被我封印在体内的时之沙可以逆转时间,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它可以把我的意识从现在带回到过去或未来某个点的另一个我身上,如果我能改变过去,那么眼下发生的一切以及未来都会因过去的改变而重构,换言之,我或许可以凭借时之沙调整我所处这条时间线的最终走向。”

零难得用了‘或许’这种不太肯定的说法,毕竟意识穿越时间这种说法简直颠覆了人类固有的常识,但它的的确确存在,就如同那本笔记上写的的一样,但不知为何上一位时空穿越者消失了,只留下了时之沙,苹果,核以及一本笔记,这几样东西引发了大范围的时空异常。

四季交替反复无常,有人的老人重回青春,有的年轻人一天内垂垂老矣,有的人前脚还在耕地,后脚却突然从床上醒了过来,可更诡异的是,那个小镇根本没有人发现异常,仿佛一切都是合情合理,若非星月议会的人偶然间经过,离开此处后经人提醒发觉了不对,恐怕那个小镇的居民至今还生活在时空乱流之中。

“那本笔记湫跟我提起过,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笔记的拥有者去了哪?你只是掌握了时之沙,而他却同时拥有三样关乎时间领域的东西,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籍籍无名?他完全可以凭借这种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为什么他最终只留下了一本笔记,你不觉得有些不合情理吗?改变过去恐怕并没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阿斯托利亚虽然没看过那本笔记,但当时湫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看,用湫的话来说,时间领域不是谁都能轻易触及的,那人很有可能彻底迷失在了无尽的时间乱流中,再也回不来了。

“……我明白,但我必须去。”零沉默了半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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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破碎篇

“您本也是虚灵界的生灵,但您偏偏吞了那颗苹果,这件事关乎虚灵界亿万生灵的存亡,我没有其他选择,不过您可以放心,若有一日我身死,封印自会解除,只愿到时你所处的仍是虚灵界。”

意识内的交流对外而言不过短短一瞬,零缓缓睁开眼睛,漠然注视着身前被死死禁锢在结界内的天狐。

天狐转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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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蛇之剑·破碎篇

一声狂啸响彻整个地底,紫影闪烁间,锋利的爪子瞬间将零整个人撕成了碎片,但下一秒朦胧烟雾汇聚在天狐身后,封魂刀狠狠刺入它的背脊,再度留下了一道血眸印记,可这道血眸印记也很快就被淡化消弭了。

天狐以着一种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移动着,无论零出现在哪个位置,它都能瞬间跟上将其撕碎,可无论它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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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数劫数·破碎篇

正当鬼暗自松了口气以为一切都搞定之时,常年战斗的本能驱使着他的身体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一缕黑发飘落直接化为了灰烬,不远处封印天狐的荒山也随之一分为二,一半山体直接倾塌,可他却什么都没有看清楚。m

又来了!

来不及思考,鬼瞬间催动虚灵石将自身速度提高至极限,毫厘之间避开了致命的一击,而这次他总算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是一节被黑炎环绕的脊椎骨,本能不断的警告着他,绝对不能被其碰到,哪怕只是擦破皮也不行。

“你不是已经收服这玩意了吗!?”

鬼的速度已经快的无法想像,可骸王剑却比他更快,好几次险些贯穿鬼的脖子,最令鬼头痛的就是这柄剑仿佛只是虚影,无论速度多快它都不曾带起一丝微风,出剑毫无征兆,这对于鬼来等于失去了临时判断的依凭,他只能用眼睛去捕捉骸王剑的动向或者靠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去闪躲。

硬碰硬这个选项他的脑海里压根就没有出现过,毕竟那座倾塌的荒山可是已经变成了一座被黑色火焰包裹的火山了,虽然不知道这山到底是什么材质,但用以封印天狐想来不会是普通的石头,大概率类似血晶石一样的火灵石材,但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它已经被烧化了……

“王蛇灵火,骸王剑令人畏惧的原因之一,无所不焚,万物成灰,一旦燃起除非目标完全燃烧殆尽,否则绝对不会熄灭,这位少年应该就是你虚晶石的实验品吧,难道说……”阿斯托利亚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零的眼神冰冷异常,他最厌烦的就是擅作主张,他缓缓抬起右手,左手以极快的速度结印,低喝了一声“封!”

灵力凝结化作九道锁链没入他的右手,顷刻将骸王剑的印记环绕束缚了起来,那还在追击鬼的脊骨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束缚住了,一寸一寸的被拖回了零的手臂之中,鬼总算能停下脚步了,他站在一个离零很远的位置,一脸无语的盯着他的右手,背脊不断的冒着冷汗,这回可是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我既然立下了誓言就不会反悔,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任意妄为,如果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被侵蚀神智的人就尽管试试看,但你记住,再有下次就不是封印这么简单了。”

零不是一个喜欢虚张声势的人,他之所以收服骸王剑看中的就是其恐怖的特性,但前提是骸王剑必须服从自己,如果这柄剑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他也不介意替各族清算一下罪城结下的血仇。

“它发什么疯?我什么得罪它了……是了,一柄脊骨剑压根也没脑子,难道它嫉妒我长太帅了?”鬼显然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敢靠零太近,生怕那鬼东西又冲出来。

“这么多年以来,无数人试图查清楚虚渊的来历,虚魂到底是什么,却始终无果,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阿斯托利亚喃喃自语道。

“外魔……我早该想到的……”零紧皱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呃……空好像快要凉透了,零,你真的不打算先取一下生者杖救他吗?”鬼指了指一旁还被冻在冰莲内的空说道。

无论平日里吵架有多频繁,但该救还得救,不管怎么说空也是虚晶石的主要研究人之一,他要是凉透了,万一自己体内的虚晶石真出了什么问题,可就真没地方找人帮忙了。

眼下自然是救人要紧,零只得按下万般思绪从秘境中取出生者杖,空的伤势不可谓不重,若非大红莲冻住了自身,他绝对当场暴毙,但这种程度的伤势对于生者杖而言不是难事,几乎是在大红莲消散的瞬间,空身上的伤口也全都消失了,刚刚解冻后的空显然不在状态,他愣愣的看着鬼和零发了好一会的呆才开口问道“成功了?”

“失败了,其实我们已经死了,但因为湫设下了封印,所以我们的残灵无法脱离,只能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里,直至有人将封印摧毁或虚灵界彻底毁灭,不过你别担心,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无聊的,我可以天天陪你聊天。”鬼仰天长叹,就差把惨字写在脸上了。

“啊?”

空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施展大红莲之后他全凭身体本能维持灵阵,属于无意识行为,以至于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道,鬼的演技虽说不怎么高明,但也把空唬的一愣一愣的。

“走吧。”

零可没工夫打趣,今天收获很多,也解答了他心中许多疑惑,可他并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如同一步步摸索从迷宫中走了出来却发现外头是更大的迷宫,他曾以为自己是棋手,可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惊觉,或许自己也不过是这局棋盘上的一子,虚渊,封禁以及体内的时间之力……

这一切的一切因果起源究竟在哪?

结局又会通往何处?

……

“虚晶石已碎,她已经完全虚魔化,除了我之外,天底下没有人能救她,不过看起来近日发生的事还令你耿耿于怀,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零似乎是为了表示友好,十分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但这个笑容在他那干枯削瘦的脸颊上显得有些可怖,不过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一旁耀眼刺目的素问剑上,这柄剑所散发的力量令他的左手微微颤抖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封印之下天狐对这柄剑的畏惧。

“这股极阴灵力…这怎么可能,区区人类体内怎么容得下如此庞大的极阴灵力?”素问对灵力的感知远非萧殊能比,特别是对于零体内的极阴灵力,他尤为敏感。

一道金芒自剑中飞出,径直没入了萧殊的眉心,方才还如旭日耀眼的素问剑登时又变回了红叶剑,它绕着萧殊盘旋了两圈才回到其手中,仿佛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

“少年人,仙路漫漫,劫数无常,此番飞升虚灵是你命中注定的一劫,却也是虚灵界亿万生灵破劫的楔子之一,不过话还得说回来,你修为尚浅,我若直接告诉你破劫之法亦是无用,反倒害你,但我可以告诉你破劫的关键所在,去找一个名叫蓝吉尔的学者,哦对了,你得和一个名叫艾文的人一起去。”王半仙和凡尘时没什么区别,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骗子模样。

“这么说我还得先去找一个叫艾文的人?重名怎么办?”

“怎么会重名呢,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我见过?”

“就是那个自称零的人,你是楔子之一,而他则是棋局真正的推动者之一,不说了不说了,言出留痕,那几位可盯着呢,本仙言尽于此,能否破劫登仙就看少年人你自己的了。”

“之一……这么说来远不止我一个人。”

“不可说,不可说,说了便破了,破了咱们可就完蛋咯,少年人,若有缘的话咱们登仙道见,届时老道定召龙凤百灵,亲自接你天门之行。”

……

王半仙这个人虽然疯疯癫癫,一看就不怎么靠谱,若非素问和玄一笃定了这老道是登仙道的半圣玉京,萧殊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况且眼下湫不知所踪,如何解禁他更是毫无头绪可言,虽说还有三十年,可三十年后自己又该如何?

无论信还是不信,没有其他更多的选择了,不管怎么说,王半仙好歹也算是萧殊在凡尘境的旧识,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总不至于费这么大劲来害自己吧,好歹他也是个半圣之尊。

“救……救……救救我姐姐……求你救救她……”

萧殊还未开口,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朝两人冲了过来,零白发遮掩下的嘴角微扬,他微笑着对墨秋年说道“我可以救你姐姐……”

话还没说完,墨秋年脚下一个趔趄直挺挺的摔倒在两人眼前,当他再度抬头之时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已然是血流满面,以萧殊的速度其实来得及扶住墨秋年,但他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其摔倒在眼前。

“平地都能摔一跤!?就你这样的出去能干什么!?找死吗?”凯尔气急败坏的躲在远处偷偷朝这边望着,而他的身后正躺着昏迷不醒的琦佐。

萧殊沉默了许久才走到墨秋年身前,但却没有伸手将他扶起来,而是平静的说道“秋年,你站起来。”

墨秋年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喘着粗气,努力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徘徊在崩溃边缘,体力也早已耗尽,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奇迹。

“呀,这不是萧老师嘛,又见面了呢,看来您已经替我们收拾了这个虚魔,我个人向您表示万分感谢,嗯?这位又是谁啊?让我想一想,墨秋年是吗?怎么摔了一跤就哭成这样了呢,萧老师您就不扶一下吗?又或者说在你眼里像他这样的废物,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我猜的对吗?”姗姗来迟的鬼眼见这一幕,不禁冷言讥讽道。

星月十席·破碎篇

“看来萧老师打算先教育一下自己的学生,既然这样的话,这位虚魔你自行处置吧,鬼,空,该走了,咱们别打扰萧老师给学生上课。”

零可没工夫在这边干耗,要不了多久灵宛的老师就会发现白灵塔内的变故,他虽然不曾把那群老师放在眼里,但如果被撞见却也麻烦,墨秋年闻言忽然抬起了头,泥土,血水和眼泪涂满了他的脸颊,他近乎绝望的喊着“别走……救救我姐……求你救救我姐……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零脚步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说道“墨秋年,你知道自己在求谁吗?

“……”

墨秋年茫然的摇了摇头,他不认识零和空,即便是鬼他也只见过几次而已。

萧殊瞥了零一眼,缓缓开口道“他就是杀你父母,屠了墨家,并且导致你姐姐被虚魔吞噬的罪魁祸首,当初追杀你的人就是他的手下,秋年,你还要求他吗?”

这番话正如一道惊雷劈中了墨秋年,他双目无神的盯着零,身子微微颤抖着。

“喂喂喂,这样不好吧,这么打击一个孩子,太过分了啊,年轻人千万别冲动,就当他俩在胡说八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好好活下去,努力修炼,也许将来某一天啊,你就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报仇也说不定呢,你看,你姐姐不是已经为你的父母报仇了嘛。”鬼想起朱的遭遇,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鬼没有察觉到,但心思敏锐的空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零似乎有些变了……

“一点也没错,我还可以告诉你,当年你父亲之所以会偷虚晶石,其实是我授意的,为了终止和南玉国的合作,我需要一个合适理由,相应的,我给了你父亲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你其实应该感谢我,不是吗?否则你和你姐姐也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但很抱歉,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价值,萧老师,你可真该好好教一教你的学生坚强两个字怎么写,而不是哭哭啼啼的趴在仇人面前哀求。”

零毫不留情的揭开了墨秋年最忌讳的伤口,并在上面又撒了把盐,他甚至不在乎当年的隐情被南玉国得知,更何况这个才刚刚步入灵道的孩子。

“我的学生还用不着你来教,不妨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要低声下气的哀求对方救自己的姐姐,萧殊完全能想象出来墨秋年此刻该是何等的绝望,他终归没办法袖手旁观。

“萧殊,只要你肯帮我,我承诺你的绝不仅仅只是救下墨玲儿,湫做不到的事,我来完成,想必你的能为也该知道虚渊近来发生的一切,灾祸将至,寒冬临近,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你觉得呢?空,把戒指给我。”零平静的说道。

“可是玉她……”

空当然会觉得不妥,毕竟萧殊是外魔,于情于理他都信不过这个人,况且赫茜才刚刚把戒指交给他,到底是否让她退出幽魂还需商议,转手就给了别人未免不太好。

“我说过很多遍,幽魂不需要废人,赫茜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你我身边了,最后的任务她完成的很好,我允许她的退出,把戒指给我。”零再度重复道。

空叹了口气,只得将那枚雕刻着‘玉’字的戒指递给了零,鬼也对零的决定感到愕然,他也察觉到了零的些许变化,但他却没敢直接问而是偷偷和空交换了一个眼神。

零接过戒指,转而对萧殊道“我曾经邀请过你,但你拒绝了,今天我再邀请你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帮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什么吗,我很早就预见了你的到来,同样的,我也知道你的到来对虚灵界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在现今的格局下,无论是私人恩怨,还是国家矛盾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虚渊才是我们共同要面对的问题。”

“合作是相互的,口头承诺对我没有价值。”

萧殊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零说的没错,虚渊才是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且他外魔的身份被公开,换言之北叶国已经没有了他萧殊的容身之处,甚至连梅林都因为出手帮他而被迫离开了灵宛

墨玉色的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停在了萧殊身前半米处的虚空,他还等着零的答复。

“萧殊,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只在乎如何离开,但起码在封禁解除之前,我们可以互相帮助,相应的,我也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零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远处,灵宛的老师们总算集结了起来,也不知是责任感在作祟还是真的有牺牲精神,他们居然还敢回来,他不禁笑道“湫,看来你创立的灵宛内也不全是废物,九灵结界已经解除了,或许我们该换一个地方说话。”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北叶国近来诸多变故想必也与你有关吧,看来梅林他的确背叛了议会。”

一名金发女人推着亚摩斯的轮椅已经来到了近前,而亚摩斯的身后则站满了灵宛的老师,他们无一不是神色凝重,毕竟在来之前谁都没有料到眼前这一幕,他们都是抱着与虚魔战斗的必死决心跟来的。

“这不是亚摩斯老师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的腿好点了吗?不过看得出来,废两条腿对您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在灵宛担个科技系负责人的闲职想必还挺合您心意的吧。”零笑着说道。

亚摩斯的脸色逐渐难看,但他并未直接发火,而是冷笑了几声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湫始终对你手下留情,以星月议会的能力,如果他真想要灭了你,完全是绰绰有余的事,可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他尊重你的选择,真是可笑,现在看来湫错的彻底,他对你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你屠杀高层,叛逃议会之时他没有出手,你研究虚晶石被揭露时,他也没有出手,你组建幽魂渗透各国时,他还是没有对你出手,看看现在,我真的很好奇,如果现在湫在场,他是否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零目光低垂,眼神几度变幻最终化为了平静,他轻声说道“他不会后悔,他和我一样,从来不会对做出的选择后悔,或许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背叛议会,研究虚魂,罪孽深重的人,但我今天告诉你亚摩斯,湫当初为什么没有杀我,即便意见分歧,但他依旧选择相信我,正如我相信他一样……我们走吧。”

“你走的了吗?”

亚摩斯冷笑一声,十道灵阵冲天而起,宛如十柄利刃划过天际,在那虚无阴沉的天空留下了十道巨大无比的豁口,如有实质的灵力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鬼和空同时变了脸色,只有萧殊和零尚能保持平静,两人同时抬头望去,这庞大的灵力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它是灵力,就仿佛在天空之上还有一片沸腾的海洋,它是如此的浓重,厚沉……

“零,你未免太不把议会放在眼里了吧,凭你们四个也想走?”

“你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让我讨厌。”

“真让人失望,我还以为能和虚魔交手呢,怎么又是你?”

“这不是还有一个外魔嘛,我不抢,随便你们挑,最好就别给我分了,我真的很困。”

“好久不见了,零。”

……

熟悉的声音,零轻笑道“星月十席,还真是让我有些吃惊了,这么点小事情就把你们引来了,的确是很久没见了,湫不在的这些日子想必您很心情不错吧,尼亚阁下。”

“你还不走!?”

阿斯托利亚吃惊于零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等在原地谈笑风生,一旦等这十位突破空间裂缝,再想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本来是打算走了,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和老朋友们好好叙叙旧。”零不紧不慢的说着,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有恃无恐的等着这十个人的到来。

鬼此刻的心理活动就非常精彩了,他既兴奋又紧张,十席可是星月议会中仅次于湫的人物,真正意义上代表了灵道巅峰的十个人,零原本也是十席之一,因为年纪和资历的关系排在第八位,但现在看来已经被别人给取代了,他一想到要与这十位交手,身子就开始遏制不住的因为兴奋而颤抖。

空虽说完全信任零,但这种时候也不禁有些犯嘀咕,莫说他方才在白灵塔内已经耗尽了灵力和精神,即便全盛状态,要他面对这十个人中的任何一位也是毫无胜算。

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机会走了。

四道光幕落下断了最后的退路,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迈出空间裂缝的只有五人,其余五道裂缝在这五人踏出之后缓缓闭合,宽大的星月灵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其中一位甚至还闭着眼睛在打哈欠,似乎根本没有把零放在眼里。

天空之上·破碎篇

“零,许久不见,你倒是愈发狂妄了,还是说你有足够的把握从我们眼前离开?哦对了,你一向都是如此狂妄的,瞧我这记性,不如这样吧,杀了你之后,我把你的头挂在房间内,这样我才能更加近距离的欣赏你的狂妄。”

五人为首者正是零口中的尼亚,星月议会第二席的灵士,单从外表看根本无法判断他的具体年龄,黄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削瘦的脸颊白如傅粉,两侧眼角勾勒着紫色花纹,猩红的嘴唇微微扬起,似乎在嘲笑零的狂妄。

“零,这家伙真是星月议会的十席吗?我怎么看着像个恋童癖的变态啊。”鬼可容不得外人对零有半分不敬,哪怕是这种时候,该还嘴他照样不会客气。

“尼亚,他说你是恋童癖变态……”

尼亚身后的黑发女孩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偷偷瞥了尼亚一眼后,整个人顺势朝后缩了缩,直接躲进了另一个蓝发女人的怀里,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显然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对着尼亚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说个没完。

“这个话题我喜欢,你看尼亚他整天化妆成马戏团小丑的模样,显然是为了吸引孩子的注意,天知道他空闲的时候会去做些什么,说不定他真的会混进马戏团装成一个白痴小丑,趁大人不注意就偷偷拐走小女孩,小男孩,做些肮脏下流的事。”普利修一边落井下石,一边打着哈欠,这个点本该是他早就休息的时间了,大半夜被吵醒任谁都会不爽。

尼亚眼角微微跳动着,不过他并未理会身后这三个人,而是一脸冷漠的将视线转向了零身旁的鬼,他冷笑道“虚魔的气息,看来你的虚晶石研究颇有成果,不妨就让我见识一下,你吹嘘了这么多年的虚晶石到底有多厉害。”

“这可是个大问题,怎么分配才好,对面有四个人,可咱们有五个,不如……我先回去睡觉,这样你们正好一对一,我等你们好消息。”普利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就要施展灵阵准备回去。

“阿修,你真打算回去?”杰拉德是五人中最高的一位,身材健硕,银发短须,长长的红色围巾垂落在身后,而最为瞩目的则是那斜背在他身后的巨剑。

“阿修,许久未见你还是如此怠惰啊。”零仿佛根本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依旧云淡风轻的闲谈着,

听到零这番话,普利修施展灵阵的手放了下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细幼的眼睛和浅蓝色的瞳孔令他看起来仿佛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他歪着脑袋笑道“是啊,自从您走后我可是无趣的紧,实在打不起精神,不过见到您还活着,眼神依旧和当年走的时候一样的坚定,我很开心,看来您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我眼前的路从来都没有变过。”

“啊……啊……是啊是啊,所以这不就是您一贯的风格嘛,毫不犹豫的叛出星月议会,为了虚晶石的研究毫不犹豫的杀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再多的鲜血和尸体在您眼中连草芥都不如,零,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刨开你的胸膛,看一看里面的那颗心脏到底还有没有温度……”

普利修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语气变得阴冷且不耐烦,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喂!阿修!”杰拉德虽然料到阿修见到零,情绪肯定会出问题,但他没想到阿修会这么冲动的直接出手,可眼下想要出手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星月议会中没有任何人能跟的上阿修的速度,包括湫在内。

“你看,我就猜中了吧,他肯定忍不住,刚才还一副要走的样子,谁不知道这些年他为了追查零的踪迹……”

“闭嘴西莉亚,你讽刺我,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但你如果继续往下说的话,我可不敢保证阿修会不会连你也一块宰了,就让阿修先选吧。”尼亚完全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噬人之蛇,血凉情薄,零无论做什么阿修都不会在乎,可偏偏他触碰了阿修的逆鳞,湫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也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因虚晶石而死的人放在心上,他该死的。”薇薇安轻轻抚摸着西莉亚的头。

“你觉得阿修能杀得了零吗?”西莉亚嬉笑着问道。

“同为天才,零的心思远比阿修更深沉,若说阿修为噬人之蛇的话,那么零则是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能杀的恶鬼,区区毒蛇如何敌得过恶鬼?不过阿修他有自知之明,看着吧。”薇薇安一脸温柔的回答道。

普利修消失的刹那,鬼只觉一股阴冷至极的杀意瞬息而至,仿佛要将他全身血液冻结一般,空比他更加紧张,想要施展咒术却有心无力,他原也是星月议会的一员,位列九席的普利修到底有多恐怖,他甚至比零还要清楚。

嗯!?

萧殊目光一凛,他猛地拽起瘫坐在地上的墨秋年,瞬间来到了百米高空,只闻轰然巨响,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烟尘所笼罩,还未等萧殊立稳身形,一道极强的气流自地面席卷而来,风声呼啸如万鬼哭嚎。

“杀我?你大可以试试看。”

方才普利修的杀意是直冲零而去的,故此萧殊并未过多防备,但这不代表他完全没有警惕,对方消失之后,萧殊便已经在无形中张开了剑域,任何人的任何动作,哪怕是一块碎石,一根草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

“我还以为他会直接对零动手呢。”西莉亚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他还在害怕,无论阿修是否承认,他心底里是畏惧零的,那一次零给他留下的很大的阴影,想不到他至今都没能走出来,一边追寻,一边畏惧,一边想要报复,一边又害怕面对,如果阿修没办法突破心结,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杀得了零,我的意思是,半点机会也没有,他自己很清楚,所以才会选择那个外魔下手。”尼亚皱眉说道。

“他杀得了这个外魔吗?”西莉亚收敛了笑意,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注视着不远处的战斗。

“如果是曾经那个自称噬人之蛇的普利修肯定杀不了,那个时候的他太过狂妄,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轻敌是他的常态,所以才只能位列第九席,否则以他的实力,绝不可能止步九席,湫用了很多方法试图磨一磨他的锐气和棱角,但都失败了,谁曾想这件事被零给完成了,只是那代价对于阿修来说过于沉重了些,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收敛锋芒,用笑容来遮掩毒牙,失去束缚的他,剑远比当初更快,更致命。”杰拉德说道。

“既然如此零就交给我吧,我会把最后一刀让给阿修的,剩下那两位你们随意。”尼亚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宽大的星月灵袍在夜色下散发着微弱的紫光,搭配着他那诡异的妆容,实在令人联想不到这个人居然会是星月议会的二席,倒是更像故事中常有的坏人形象。

“鬼,你带着空先退开一点,立下守神结界。”零说着递给了鬼一道卷轴。

“……好。”

鬼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多说什么,无论零做出什么决定,他最终都会选择信任,他接过卷轴,扶着已经精疲力竭的空朝后退至莫约两百米的地方,七色守神结界随之张开,鬼隔着半透明的结界注视着不远处的零,略显失落的自嘲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他身旁了,原来我一直都站在他身后……”

“没有人……没有人能站在零的身旁,不是我们实力不够,而是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他,我们永远都在憧憬着零,而憧憬恰恰是距离理解最远的一种感情。”空神色复杂的说道。

“零,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自信,当初你为了研究虚晶石,欺骗了所有人,难道你没有想过被发现的下场吗?你难道从来都没有害怕过吗?”尼亚闲庭信步的朝零走去,一脸笑意的问着。

“哎呀,刚才离得太远都没看清,零你怎么老成这副模样了?哦,我想起来了,时之沙对吗?真厉害呢,封印了时之沙还能撑这么长时间,对身体的损耗大吗?手脚还像以前一样利索吗?”西莉亚一脸玩味的打量着零的容貌。

“明明只是位列第八席,却被称之为仅次于湫的伟大灵士,零,你还真是伟大啊,为了虚晶石不惜背叛议会,不惜以千魂喂虚的方式来进行研究,与你相比,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确是不值一提。”薇薇安冷声讽刺道。

杰拉德慢慢抽出了背后的巨剑,一把将围巾扯下系在了腰上,恐怖的灵力如青焰燃起,缓缓覆盖了剑身。

“欺骗?我从来都没有欺骗过任何人,只是你们每个人都不了解我罢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只会一味遵循规则的你们不会理解我的立场和理念,十席诸君,今日我会让你们明白何为不可逾越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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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术法·破碎篇

零张开干瘦的双臂,黑色衣袍如灰烬飘散飞扬,神色平静的面对着四人包夹之势,左手轻抬,极阴灵力骤然迸发如怒海狂涛,九阶防御性咒术在这个瞬间变形扭曲,大地为之碎裂,离得最近的三幢教学楼直接化作了漫天的碎屑齑粉,洋洋洒洒如尘雨飘散。

突如其来的压力令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就连西莉亚都收起了方才那副嬉笑的态度,零居然能仅凭灵压就将他们四人给震慑住了,尼亚浑身被炽盛的灵力包裹,可即便如此,他脚下的地面仍是在寸寸碎裂,在这股强大的压迫感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仿佛自己正在顶着狂风逆行,他眼中多了一丝愕然“这……这怎么可能!?”

根据议会多年以来收集的资料,零的状态每天都在下滑,近几年更是徘徊在濒死边缘,议会不少成员甚至认为哪怕不去管幽魂,零也活不了多久,故此尼亚根本没有把零放在眼里,在他的认知中零不过是一个垂死之人,哪怕他曾经比肩湫又如何,自己出手绰绰有余。

可是……

眼前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普通的阴灵,能够无形间渗透我们的灵力防护,这是极阴灵力!这不可能,人类的灵核绝不可能将普通的阴灵淬炼至如此地步……难道说是天狐!?”

薇薇安眉头紧蹙,脸色阴晴不定,即便有自身灵力的隔绝,但她依旧感觉浑身彻骨冰寒,就如同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冷到极致甚至令她产生了一种浑身被灼烧的错觉。

“何必在意这么多,杀了他一切都会明了。”西莉亚右手虚握,深紫色的灵焰随着她的身姿轻轻摇曳,她轻声低吟道“悲临彼身,衰,天地无门,绝,红花绽放之刻既为汝凋零之时死枪!”

“污浊之涛,沸腾,麻木,不眠,钢铁锈蚀,神性衰灭黑棺!”

“深红之网,灼铁荧荧,生灭成域,终至无声炎狱!”

也不知是默契使然还是迫于压力,尼亚,薇薇安和西莉亚同时出手了,与此同时,杰拉德也开始动作,他右手紧握巨剑对准了零,左手抵在剑柄上,身子微微一弯,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炎域临,无数火柱冲破地面,破碎之处岩浆翻腾,地面遍布亮红色裂纹,灼热的连空气都开始扭曲,薇薇安五指轻动,数十条火龙嘶吼着朝零冲去,滚滚火浪遮天蔽日,真当如末日一般。

暗紫长枪凝于右手,浓郁的死气扩散,连周遭的热浪岩浆都为之暗淡,西莉亚轻轻一掷,死枪脱手刹那便消失无踪,她低吟“死枪,贯穿他的心脏!”

三位禁灵士与一位神渊灵武同时出手,零却只是淡然轻笑,犹如实质阴灵自他脚下汇聚,黑幕骤然升起,宛如一副黑色的棺材将零关在其内,黑暗中无数利刃瞬间将其贯穿。

黑棺起,死枪至,根本没人能看到它移动的轨迹,当它脱离西莉亚右手的那一刻就已经穿透了黑棺,唯有西莉亚这个施咒者才知道,黑棺尚未完全将零包裹之时,死枪就已经贯穿了零的胸膛,但她却并没有半分得手的喜悦,因为她看到了零在笑,那个笑容是如此的熟悉,正如他当初亲手实行千魂喂虚魂时的笑容一样,毫无人性可言,如此温柔却又是如此的可怖……

数十条火龙直冲而下,地面尽数融化,亮红色的岩浆在滚滚浓烟的裹挟力喷涌而出,轰隆隆的巨大响声朝四周层层压去,烧的通红的岩石四散激射,在烟暮火浪中留下了千万道火红色的划痕。

方才零所站的位置此刻已然成了一片地狱火海,就连四周的结界都因为这股高温而逐渐扭曲,三位禁灵士同时出手,三种破坏力达到极致的攻击性禁咒,任谁看到这幅画面都会觉得零死定了,而且是尸骨无存的那种死法,但杰拉德却不这么觉得,因为在他的感知中零的气息半分也没有减弱。

果不其然,当咒术散去,零依旧笑着站在原地,而他的脚下甚至还有岩浆翻腾,火浪撩动,方才那三道禁咒似乎连他的衣角没有波及。

杰拉德的认知中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种族能同时硬吃两道九阶咒术和一道禁咒而毫发无伤,哪怕是各族公认最强的龙族四君也做不到,即便他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天狐的力量也绝不可能达到那种地步,换言之,零肯定是用某种方法避开了禁咒。

毫发无伤,与其说像是穿过了一道虚影,倒不如说那些咒术压根就什么都没触碰到……

空间术法?!

无声无息,零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早已来到身后的杰拉德拦腰横斩,但这种触感……

空无一物,这一剑完全砍在了空气上,零瞥了一眼从自己身体穿过的巨剑,轻笑道“意外吗?”

空间术法和寻常的灵咒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而眼前这个人恰恰是曾经议会中最擅长空间术法的人之一,他完全不需要吟唱和灵阵加持,瞬息间便可规避一切致命伤害,无论什么咒术和攻击,如果无法破除零的空间术法,那么一切都是空谈,这便是他们几位眼下所面临的困境。

“空间术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将这种等级的咒术附加于自身是会遭受反噬的,你又能撑得了多久,五分钟吗?零,你还记得我的极限时间是多久吗?”

杰拉德轻轻一挥巨剑,强烈的风压将两人四周的火浪瞬间压灭,四周的灵压猛然提升,炽烈的青色灵力冲天而起,无论是杰拉德身体还是他手中的巨剑,皆被忽明忽灭的青色火纹所覆盖。

他的心魂领域仅有一字,狂!

零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面对如杰拉德宛如狂涛般的攻势,他甚至没有闪躲和还手,尼亚三人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放弃了非常消耗灵力和精神的高阶咒术,转而使用无需吟唱的瞬发低阶咒术,填补杰拉德攻击的间隙,绝不让零有哪怕半秒钟的喘息,说是低阶,可在她们这几位禁灵士手中,再低也不会低于六阶。

“空,这样下去不太妙吧,我们就这么干看着!?”

不远处躲在守神结界内的鬼看到这一幕也不禁背脊阵阵发凉,零所处的位置已经连人都看不见了,称之为天崩地裂也毫不为过,这种场面如果换做自己的话,即便毫不顾忌的催动虚晶石,恐怕连一分钟也撑不到就会被硬生生的碾成齑粉吧,可如果要他眼睁睁看着零被耗死的话,还不如冲出去搏一搏,哪怕能分担零半成的压力也好。

零在空间咒术上的造诣绝对不会逊色于湫,但空间咒术不同于其他咒术,它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绝不仅仅是灵力强大就能够施展的,如果没有对空间足够的理解,依葫芦画瓢强行施展的话,会引起空间的不稳定,这也是练习空间咒术时最大的风险之一。

大多时候空间咒术都不会被用来当做攻击性或防御性的手段,因为一旦出错,施术者将会第一个遭殃,故此多以灵阵施展用来扩大空间,如方才西莉亚所施展的死枪便蕴含了空间的力量,死枪脱手的瞬间便已经贯穿了零的胸膛,完全没有中间的过程,也唯有她这种对空间理解极深的禁灵士方才敢如此施展咒术。

零则更为夸张,他是直接将空间咒术加持于自身,而在那种混战之中很可能会乱中出错,一旦引发空间不稳定,他的身体将会被空间裂缝直接撕碎,而且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加持下去,时间过久的话同样会导致他周身空间不稳定,产生空间裂缝,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三位禁灵士和一位神渊灵武同时围攻零,他几乎不可能有间隙去解除空间咒术。

“别忘了骸王剑和天狐,你以为零就只会空间术法吗?他真正令人畏惧的可不是这一点,我都忘了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零出手了,好好看着吧,也许今天我们将见证议会十席中五位的陨落。”

空注视着零的方向,这种程度的战斗已经不是他所能插手的,如说鬼也许还有一战之力,那么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但他并没有像鬼一样焦躁,原因很简单,零在笑,他一直都在笑,这足以说明他根本没有把这五个人放在眼里。

“你不知道他的身体是什么状态吗!?”

零的实力毋庸置疑,若是他全盛时期,鬼说不定会搬一把椅子来边吃东西边看热闹,可问题在于零这些年被时之沙侵蚀成了这副模样,他的身体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其全力出手,即便他拥有了天狐的灵力和骸王剑又如何,这些都不能改变他身体早已衰朽不堪的事实。

“……”

这一次空沉默了,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眼下他除了信任零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舞蝶试剑·破碎篇

光幕结界之外,数十位灵法老师分散而立,维持着一个巨大的灵阵,九灵结界消散之后,他们总算能正常汲取灵力了,可即便如此,这四道光幕结界依旧在不断扭曲变形,许多老师坚持了不到两分钟就变得脸色煞白,气空力尽,唯有不断的换人维持灵阵,方才能保证结界完整。www

灵法老师尚能出力维持结界,至于那些灵武系的老师则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不是他们不想出力,而是结界内的战斗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干涉的范围。

亚摩斯注视着波澜起伏的结界,面色阴晴不定,他本以为星月议会十席中的五位出手拿下零这些人肯定绰绰有余,可方才那一瞬间,零所展现出来的灵压直接透过了结界,险些令在场所有灵法老师都为之崩溃,而这股灵力的质感亚摩斯实在太熟悉了,正是当初被湫和零封印在白灵塔下的天狐体内所蕴含的极阴之灵。

天狐一事知晓的人并不多,而身为科技系负责人的亚摩斯恰恰是知情人之一。

今晚发生的一切肯定和零脱不了干系,他如此大费周折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让灵宛难堪,唯有一个可能性,他此番是为了天狐而来,而且显然他也已经成功通过某种方法将天狐的灵力收为己用了,本该十拿九稳的一战在亚摩斯眼中此刻已经变成了未知数,一丝不安渐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亚摩斯不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戒指,思量片刻,他回头对着身后的金发女人低语道“去宿舍区疏散学生,尽可能远离灵宛,快去。”

……

结界之内,尽化焦土废墟,已然没了立足之地。

普利修身形飘忽不定,来去无踪,一剑快过一剑,到了最后只闻破空声,不见利刃影,萧殊一边护持着墨秋年,身若磐石岿然不动,单手持剑,剑劲不怒自发,截然不同的两种剑道一息间便会碰撞成千上万次。

“你的反应很快,每一次都能寻到我的空隙破绽,可你的剑招粗糙不堪,单纯以速度制敌,面对速度不如你的人的确是屡试不爽,但在我面前,你的剑还不够快,不妨用全力试试看。”

萧殊仍是从容不迫,自他突破心魔之后,心境无缺,除非境界压制,否则剑域内无人能伤他分毫,遑论对他动剑了,普利修的剑是快的恐怖,但再快也快不过萧殊的神识,任他攻势如海潮狂涌,身形诡谲飘忽也无法突破萧殊的守势,这是一场毫无悬念比剑,若不是素问提醒,萧殊也有意消磨自身和红叶剑的杀性,他根本不会浪费时间。

短短半分钟,萧殊已经对眼前这个人的剑道水准大致有了了解,没有什么真正妙至毫巅的剑招,他的剑两个字,快,狠,神渊灵武的体能和反应,足以令他的剑在面对绝大多数人的时候都能做到一剑封喉,根本不需要出到第二剑,换言之,他不需要什么剑招,因为他杀人只需要一剑。

普利修很像凡尘境初学剑法的萧殊,只学会了白使教他的前三剑,尚未真正领悟剑道,剑在他手中只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兵器,贯彻快与狠,这种水平的剑道连凡尘境的白使都不如,更别提现如今的萧殊了,但他依旧强的恐怖,只因为他是神渊灵武,莫说用剑了,哪怕空手也没有多少人是他的对手。

“有意思啊,不愧是外魔,说大话都是这么理直气壮,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剑招是个什么东西?用来供人欣赏的舞蹈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很抱歉,我真的不会,我的剑只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供人欣赏的,何必一直防守,不妨来对攻如何,你不给我点压力,我都快要睡着了呢。”普利修退开了数步,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似乎并未把萧殊讥讽放在心上。

萧殊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将红叶剑收回了体内,他伸手一指,炽白的丹元之力自他指尖涌出,转眼勾勒出了一名少女的轮廓,片刻之后这名少女彻底成型,她穿着一身以萧殊相仿的白衣,长发飘然,面容稚嫩秀美,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身高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左顾右盼的张望着,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萧老师……我怎么……”

眼前景象虽仿若地狱,但蝶透过四方结界看到了远处的白灵塔以及林立的教学楼,只觉得眼前这个地方非常眼熟,奈何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长时间呆在我的识海终归沉闷了些,以后你便以这具身躯示人吧,但你需谨记,下一次莫要那么冲动,如果你不愿意拖累我的话,只需记住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首先保护好自己。”

让蝶长时间呆在自己的识海内虽说也没什么问题,但除了自己和素问之外再无人可交流,这对于蝶的心境来说并非什么好事,这个只剩下残魂的女孩也许正如素问所说,对萧殊而言不过是个累赘,但萧殊潜意识中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蝶正欲点头,忽觉一阵凉风袭来,出于本能她朝后退了一步,毫厘之间,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划过,萧殊眼中多了一丝欣慰,这些时日的训练终归没有白费,有他和素问的指点,蝶对于剑道的体悟日进千里,借着忘我意境,她居然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残魂勉强控制灵身了,短短数日,他播下的剑道之种,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茁壮成长。

居然被躲开了!?

普利修脸上虽仍保持着笑容,但他心里却不由生出了一丝恼怒,外魔能躲开也就罢了,可这女孩又是什么人,她凭什么能躲开自己的剑气?

“闭门造车终是不妥,老师我替你找了一个对手,不妨试试你的舞蝶剑。”萧殊将背上又一次昏厥过去的墨秋年放了下来,心念一动,无形剑域顿时朝外扩张,硬生生将零和十席对抗的余波给挡在了外面,自成一片清净天地。

“要杀了他吗?”

蝶只有在看向萧殊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其余时候她根本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的仿佛傀儡娃娃,不知何为害怕,何为愤怒,何为悲伤,这片天地间除了自己和萧殊之外,她再感受不到任何色彩,灰蒙蒙的一片,正如她此刻的心绪,那是一种近乎寂灭的平静。

“我很不喜欢你们的眼神,怎么?都摆出一副吃定我的样子,你是第二个在我面前这么狂妄的人,真有意思啊……”

普利修一边微笑着一边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剑刃,而他那原本紧闭的双眼也慢慢睁开了,浅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着,他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蝶,一脸温柔的笑道“我能位列十席,靠的可不仅仅只是速度和粗糙的剑术,小妹妹,你该感到高兴,因为你的萧老师让我有些生气了,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死的太快,准备好了吗?”

话未尽,普利修却消失了,宛如实质的杀意自四面八方如狂涛般涌向蝶,仿佛要直接将这个瘦弱的女孩吞噬,蝶面不改色,一剑回身横斩,凌厉剑意顿时冲破了笼罩在她周身的杀意,但这一剑却是斩空了,蝶的身后什么都没有,而她的背后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杀意又至,蝶毫不犹豫,抬剑朝头顶刺去,可这一次仍是刺了个空,她的头顶依旧是什么都没有,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脖子,滴落在地上逸散成点点灵光。

“因为是灵身所以感受不到痛楚吗?猜一猜,哪次我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普利修的声音回荡在蝶的耳边,可任凭蝶左右环顾,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一剑又一剑,次次落空,那人仿佛化身成了鬼魅,不断拨弄着蝶的神经,令她根本不敢有半点放松。

短短十多秒钟,蝶的身上已经遍布伤痕,鲜血彻底浸湿了她的衣服,可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神依旧如最初那般空洞,每一次的挥剑仍是毫不犹豫,似乎根本没有找到应对的办法。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这些时日,素问从萧殊口中得知了蝶的身世和遭遇,他几乎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到底是靠着什么才坚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或许是出于怜惜,又或许是出于悲悯,他时常会和蝶聊天,顺带指点她剑道,即便代沟太大,话题总是不在一根弦上。

眼见蝶被人如此戏弄,素问着实有些恼火,他知道萧殊这么做的用意,但他更清楚的是,蝶绝对能感受到疼痛,因为这具灵身现在是由她自己在控制……

“没有人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我也一样,或早或晚,终有分别的一日,她若不能学会自己面对这个世界,即便我寻到方法将她的神魂恢复又有何用?她依旧会被束缚在我的身边,无法真正活出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心境之变·破碎篇

眨眼的功夫,蝶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全身遍布伤口,可她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碰到,这就是战斗经验差距最直白的体现,蝶在剑道上的造诣完全是在萧殊的帮助下速成的,单论对敌经验她比普利修差的太远了,如果说蝶是普通人的水平,那么普利修就是专精杀伐数十年的水准,二者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

“怎么,打算看着自己的学生死在面前,还是说你真觉得她能杀得了我?哦对了,我倒忘了你的身份,让我猜一猜,你们外魔的准则是不是无能就该死,废物就该死。”普利修的声音飘渺不定,似是从八方传来。

“蝶,忘我心境最大的特点就是遵循本能,瞬息间的反应和判断是你对敌的依仗,却恰恰也是你现在面对他所暴露出来的最大问题,你必须先他一步做出判断才能看清他的剑,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藏剑则变,出剑则杀。”

萧殊没有理会普利修的挑衅,忘我心境之所以如此可怕,便在于它会将人的所有情绪压制到近乎消失,疼痛,恐惧,犹豫全都不存在,天地间唯有自己和面前的敌人,其他的一切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而这正是蝶被普利修玩弄于鼓掌间的原因所在,她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反应却跟不上对方速度,这具灵身相比她原先的身体的确强了很多,但还远远不足以和神渊灵武相媲美,蝶想要跟上普利修的速度,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对方出剑前做出判断。

“不可能的,以她的经验没办法提前做出判断,你不说还好,说了恐怕她连怎么出剑,什么时候出剑都不知道了。”素问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萧殊的指点方向虽然没有问题,可蝶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可以做到的,起码在我的剑域内,她有这个能力。”萧殊平静的说道。

“有趣,那你不妨试试看。”

杀意再度临身,蝶这次一反常态,她不但没有出剑,而且还闭上了眼睛,心入忘我并非失去理智,相反她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萧殊这番话提醒了蝶,既然眼睛无法跟上对方的速度,那么索性就放弃。

“放弃了吗?既然这样的话……死吧。”

嗡……嗡……

闭上眼睛之后,那原本令她困扰的杀意被更多其他的细节所取代,她听到了剑的鸣蝉声,感受到了细微的风声以及灵力流转,渐渐的她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身影,他的速度快的离谱,可当蝶彻底集中注意力后,这个身影的速度逐渐变慢了,一步,两步,纵身跃起,抬手,出剑……

看到了!

蝶忽然侧身,一股劲风袭来,她稍退了半步,毫不犹豫的伸出左手朝前抓去。

“抓得到我吗?”

普利修虽惊讶于对方居然能避开自己这一剑,但这种出手速度就想抓住自己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些,他剑势一变,从容避开了蝶的手,同时瞬闪至蝶的身后,剑锋逆旋着朝蝶的脖子砍去,可就在剑锋将要划破蝶的肌肤之时,他的手却停了下来,因为舞蝶剑已经快他一步抵在了普利修的心脏处,而且他能感觉出来,对方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继续下去的话,他虽能劈碎蝶的头,却也会因此被贯穿心脏。

心念电转间,他放弃了继续戏耍对方,冷笑了一声,无比强横的灵力瞬间涌出,直接震碎了蝶的右手,舞蝶剑打着旋飞了出去,这个瞬间,蝶才勉强回过头,她总算看清了对方手中的剑,莫约一尺长短,剑身青光吞吐,灵力沛然,剑柄则完全隐没在他袖子中,与其说是剑,倒是更像一把匕首。

输了,输的非常彻底,可以说是毫无反抗之力……

但对于萧殊而言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他将目光投向普利修手中的剑,这个瞬间,普利修只觉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了自己的右手,他猛地回头看向萧殊,眼中尽是残忍之色,他歪着头冲萧殊冷笑了一声,同时右脚踹向蝶的胸膛,只听铛的一声,蝶整个人倒飞了出去,可普利修脸色却愈发阴沉了起来,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那柄剑居然又回到了蝶的手中,她硬是靠着左手持剑挡下了自己这一脚。

“我告诉过你了,蝶和对方的差距太大,她本就是残魂状态,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容易了,继续下去消耗的是你自己的丹元和神魂,就算你撑得住,她也撑不住,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到此为止吧。”素问叹了口气,及时阻止萧殊打算继续下去的念头。

蝶瞥了一眼自己开始溃散的左手,一口咬住舞蝶剑柄,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本该毫无情绪的眼中多了些许失落,她不敢看向萧殊,更不敢向萧殊求救,因为平日识海内训练时,萧殊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已经死了,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为你的失误负责。”

萧殊绝对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他对自己的徒弟要求非常高,对练之时不会有半分容情,识海内他仅靠一道分神就无数次将蝶打的连剑都提不起来为止,好在蝶并没有让他失望,或者说,她潜意识中就不愿意看到萧殊露出哪怕一丝失望的神色……

但这一次,她输了,或许对许多人而言,输给一名神渊灵武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皆是屹立在灵道顶峰的存在,天才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这群人了,可蝶做不到,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她无法接受自己在萧老师面前败得如此难堪,这就如同在告诉她,你对萧殊而言只是个累赘,一个怎么教也没用的废物。

一念起,蝶再也无法维持忘我心境,这个瞬间,万般情绪杂沓而至,啷一声,舞蝶剑掉在了地上,她无神的注视着近在眼前的普利修,以及那柄刺向自己心脏的短剑……

“蝶,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我曾允诺过带你离开那个折磨了你很多年的房间,带你去看一看这大千世界,仙境鬼域,洪荒幽冥,可有些事我真的做不到,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愿意逃出心牢,我帮不了你,的确,你选择像我一样,心入忘我,放弃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但我更希望你能勇敢一些,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哪怕你选择忘记一切,可你的心结一直都在,长此以往,你会被心魔所侵,一旦到了那个时候……”

萧殊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让蝶去面对远比她强的敌人,还袖手旁观,他身为蝶心境的引导者,很清楚这个女孩心理状态,自卑,脆弱,敏感却又有很强的自尊心,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她非常害怕被人讨厌,会试图去讨好身边所有的人,这可以说是最不适合忘我心境的状态,眼下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长此以往,她定会心魔丛生。

“……”

蝶不知所措的看着萧殊的背影,他又一次挡在了自己身前,就如同一堵谁都无法逾越的高墙,自己可以安心躲在他的身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考虑……

又?

又……

“忘我指代的不是忘记和逃避,恰恰相反,它真正的含义是接受一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无需抗拒,这些情绪本就是属于你的一部分,莲生于水而不执着于水,日月当空而不住空相,不明自性水中月,明了自性月中水,日月浩淼不住空,心似莲花不着水。”

萧殊一边从容应对普利修的进攻,一边将自己对忘我心境的理解娓娓道来,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唯有当蝶卸下伪装,脱出忘我心境,他才能真正意义上开始引导她,否则就会像他一样,等到心魔丛生之际才会察觉,若非红衣人及时指点,萧殊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渡过心魔之劫,这绝非是明白或不明白这么简单,就像很多人能够侃侃而谈大道理,可真要他自己面对时,却什么也做不好。

很多时候如果不能自己彻底想通透,懂再多道理都是白费。

“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小子居然对心境有这么深的理解,这可不像是结丹剑修能说出来的话,难得还有如你这般,修行又修心的人,看来我没有选错人,你配得上九阳剑诀,也担得起这个仙字。”素问意味深长的说道。

“前辈谬赞了,晚辈也不过是受人开导才勉强渡过心魔之劫,蝶年纪尚幼,心智远远没有成熟,根本无法控制忘我心境,长此以往定生心魔,若我不能加以引导,如何对得起她唤我老师二字?”萧殊淡然笑道。

“看来我还真是入不了两位的眼呢,也对,小小的神渊灵武在你们这些人眼中算得了什么,不过蝼蚁罢了,根本就不需要在乎……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对吗?”普利修脸上笑意尽敛,灵力再催,竟是强行挣脱了剑域束缚。

输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再输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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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往事·破碎篇

第一年。

“你也闲得无聊吗?”

普利修斜倚着石壁,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淡淡雾气弥漫在四周,他眺望着云海尽头,夕阳映红了半个天穹,他很喜欢来这个地方,自从选择留下之后,云崖就成了他唯一的爱好。

“云崖是个不错的地方,以前我也经常来这里,只是最近来的比较少了。”零顺着普利修注视的方向望去,轻笑道“阿修,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我只是需要保持清醒,一个人呆着会比较好,否则我的剑会变钝。”普利修缓缓闭上了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

“你的剑是否会变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打算继续坐在这的话,晚餐会变冷,身为十席,太过孤僻可不好,弥沙不敢来找你,回去吧,她让我转告你,晚餐已经备好了。”

零笑着伸出了手,普利修盯着他的手看了良久,随后他又抬起头冷冷的注视着零的双眸,零则依旧保持着笑容,手并没有缩回去的意思,普利修闭上了眼睛,露出了他那毒蛇般标志性的笑容,他轻声道“那个女人都分不清到底她到底是谁的助手?零,你不会是打算挖我的墙角吧?”

“弥沙做的一手好菜,湫指派她为你的助手,我很羡慕呢。”零笑着走到他身旁,转身望向浩淼云海。

“说真的,我还是不习惯这里的氛围,星月议会,多么耀眼的名字,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它也象征着责任,我不觉得自己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我更喜欢拿酬金,替人办事,我更喜欢猫抓老鼠的游戏,而现在……你懂我的意思吗?”普利修收起了那副虚伪的笑容,他知道这在零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阿修,你知道星月议会为什么存在吗?它是一个支点,人族的支点,三大帝国足够强盛了吧,可对于外族而言,他们又算得了什么,人族之所以能在各族鼎立的土地上占得一席之地,靠的并不是书籍中所写的群体抗争,而是星月议会的制衡,这些年,议会陆陆续续的接纳了外族加入,可至始至终,十席永远都属于人族,话语权永远在我们手上,来这之前,你是不是觉得星月议会四个字象征着绝对的正义和荣光,只会接纳所谓的正义人士?”零笑着反问道。

“看来并不是这样。”普利修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正义或邪恶?这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议会衡量的标准从来都不是这些,加入议会之前,你究竟杀了多少人并不重要,你的性格如何也不重要,因为当你穿上了这身灵袍,你象征的是人族,而不再是名为普利修的个体,神渊灵武,这四个字这就足够了,你很强,强的令人害怕,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星月议会明面上的人族成员,没有谁的境界是低于圣灵士或化魂灵武的,可能说出来你会觉得很荒谬,但事实上,恰恰是这种假象令各族至今都不敢对人族有任何想法,这才是星月议会存在的真正意义。”

“……从你口中说出这种话,我的确觉得很荒谬,它们对人族的了解难道真的如此浅薄,会被区区假象唬住?”普利修显然不是很相信零的解释。

“事实往往出人意料,这些年你可见过任何外族出现在我们的土地上?互不干涉,互不侵犯,互不往来,这就是当初立下的誓约,正如我们对外族的了解很少,它们也是一样,不得不承认,湫的做法很聪明,所以我们才迎来了平纪元,只可惜……”零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他目光低垂注视着云海。

“可惜什么?”普利修下意识问道。

“没什么,走吧,弥沙还在等我们,留守的确挺无趣的,但近来也并没有那么多事需要我们出面,这就是平纪元,相比用剑,这年头他们更习惯用笔来解决,你不习惯我能理解,别担心,你缺席的会议我都帮你打了圆场。”零一边说着一边踱着步朝远处走去。

“这半年来,我总共拔剑七次,四次没能见血,说真的,我都快忘了上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我倒是蛮希望出现动荡、战争、混乱什么的,再锋利的剑,若是常年被束之高阁,也会被时间所锈蚀,这种生活,你难道不觉得无趣吗?”普利修抬起右手,泛着紫光的剑刃倒映着他那冰冷的眼眸。

零闻言不由停下了脚步,他沉默了许久道“若是无趣能换来和平,我倒是愿意永远过着无趣的生活。”

……

第二年。

“九席大人,或许我们该出门了。”

“弥沙,这件事你去办吧,我实在没兴趣再和那群人打交道,说什么调查禁咒,你信不信,这件事到最后肯定又得不了了之,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皇室的人就是教会的人,你随便去应付一下吧。”

普利修越来越不愿意出去办事了,自他穿上这身灵袍之后,就仿佛被一张无比巨大的网给束缚住了手脚,他不能再随心所欲的拔剑,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陪笑脸,所以他也很清楚,但凡涉及到禁咒的事件,议会即便去追查了也没用,即便知道了那人是谁也没用,很多时候,杀一个人容易,但杀人的同时不得罪人却很难。

“可是……这次死了好几千人啊……”

弥沙扎着金色的马尾,左侧刘海上别了一枚蝴蝶发夹,身高还不到普利修的肩膀,又瘦又小,即便是特定的星月灵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很宽松,但事实上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

她早在三年前达到了圣灵士境界,顺利得到了星月议会的承认,但因为十席各有助手,于是她只能担任一些闲职,直到两年前,上一任九席和他的助手因为某件事行踪不明,再也没有回过议会,普利修承接九席,她这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

“还能是什么,教会实验、镇压暴乱、一时失手,总之他们有的是借口,况且查不查得到还得两说,走个形式罢了,何必那么认真。”

普利修打着哈欠,正了正他那顶有些可笑的睡帽,不耐烦的冲她挥了挥手。

“可是……”

“到底我是九席你是九席?没什么可是的,身为我的助手,你就该有助手的觉悟,我可不希望你只是作为一件装饰品呆在我身边,弥沙,不妨借这个机会证明一下你的价值,另外,以后别在我睡觉的时候擅自开门,我起床气很大的。”普利修右手一挥,劲风带上了房门,将弥沙挡在了屋外。

“……我明白了,午餐已经替您备好了,啊,零队,您怎么来了,对了对了,上次向您借的书我快看完了,过几天就还您,那个……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弥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普利修不由翻了个白眼,重重的把脑袋埋回了枕头里,果不其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以及零那熟悉的问候声“阿修,在忙吗?”

“忙着睡觉,别烦我。”

“我只是来嘱咐你一句,这次你调查的禁咒事件,牵涉的势力很多,非常危险,千万要小心,另外,你大概不知道,弥沙和我聊天时,经常提起你,她说她想帮你,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总是在刻意疏远她,或许你不清楚,星月议会的成员名单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如果她身为助手,却无法得到你的认可,那么她可能就需要重修了。”

“有什么危险的,调查个鬼,都是做做样子罢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她活该重修,反正也没限制时间,她要是真的不行,我再接手也来得及。”

“随你吧。”

敲门声停下了,零也走了。

普利修撇过头看着床头柜上摆放着的那盆艾甘草,他已经受够了那些虚与尾蛇的任务,与其浪费时间去摆笑脸,倒不如多睡一会来的实在,再说了,弥沙好歹也是圣灵士,人族势力除了星月议会之外,即便三大帝国又有多少圣灵士,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对方难道还敢动星月议会的人?

零总是这样思虑过头,管它呢。

一天……

两天……

明黄色的灯光洒在普利修的脸庞,屋外夜色正浓,餐桌前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普利修耸了耸肩,用叉子插起一块有些烤焦的牛肉,盯着它良久才缓缓放入了嘴里。

不得不说,除了焦味有些浓,略淡了一些之外,其实味道也还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吃,如果不是因为弥沙拒绝了议会的安排,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做晚餐,那个女人未免太多管闲事了些,堂堂圣灵士居然喜欢做菜……

虽然他必须得承认,弥沙做的饭菜比起眼前的焦肉片要强太多了。

普利修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刀叉,他擦了擦嘴,微微后仰环顾着这件属于他的房子,上一任九席大概是一个很节约的人吧,屋子内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但这还挺符合普利修品味的,只是这种安逸的生活他以前想都不会去想,倒不是他没钱,而是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够忍受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

五天……

十天……

“弥沙她拒绝了议会的安排,这个女人就是自以为是,但要重新申请的话,我可不喜欢那套流程,你懂得,不介意我来串个门,蹭顿饭吧,嗯……呕……你平时就吃这玩意?”

普利修毫不客气的从零的餐盘内挑走了一块看上去很像肉排的玩意,但刚嚼了两口他就被一股怪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这种感觉就好像吃了一大把的新鲜杂草,又涩又苦,甚至还有点泥土的味道。

“九席大人,真是万分抱歉,这是我用纤香草和芸豆仿制的肉,还在试验阶段,可能味道上会有点欠缺,但我保证,它在其他方面绝对不会输给正常的肉类,甚至更胜一筹。”

端坐在零身旁的女人神态平静,她披着星月灵袍,而内里却穿着短裙黑衫,虽然表示道歉,但眼里却没有半分歉意,她的眼神简直和零一模一样,平静到了某种令人不舒服的地步。

“湾峡边境司月城,这是弥沙三天前给我的消息。”零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麻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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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之夜·破碎篇

他看见了城中央耸立的十字架,铁锁捆缚着弥沙,她浑身**,仅以微弱的灵力抵挡着周身熊熊烈火,那群疯狂的邪教成员再她周围满口污言秽语,他们贬斥王权,侮辱星月议会,将弥沙称作下贱的王权走狗。

那是普利修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产生了名为愤怒的情绪,那一夜,司月城无一活口存留,包括那个号称掌握禁咒的教宗在内,总计一千五百六十三人,全都惨死于城内,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千刀万剐,以至于后来湾峡国想找个活口问话都无从下手。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被他们给抓住的,同为圣灵士,那个教宗比你强吗?就算他真的比你强,星月灵袍难道只是装饰品?”夜幕下,普利修脱下了自己的星月灵袍披在了弥沙身上,抱着她离开了遍地尸体的司月城。

“他说知道禁咒的内幕,并且会协助我调查……我只是……只是想帮你做点事……”

“……算了,我带你回去。”

大概是槽点太多以至于无从说起,普利修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对弥沙已经不再如最开始那样刻意疏远了,他渐渐接受了这个看上去十分柔弱,却在绝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坚强的女人,或许她不够聪明,实力也谈不上有多厉害,但弥沙的存在恰好他和星月议会之间的隔阂。

……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普利修逐渐对这里产生了归属感,他会尝试着去理解三席那并不好笑的冷笑话,会一脸无奈的被四席、五席拽着出去逛街买一些完全没用的东西,偶尔在零抽不开身的时候替他解决一些麻烦事,闲暇时替弥沙尝试菜肴,虽然动剑的次数越来越少,可这种悠闲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他加入星月议会的第七年。

阴沉的天空,浊云低垂,寒风肆虐,而位于高山之巅的星月议会却依旧是一片宁静之景,普利修仍记得自己正因为无聊而翻阅着一些书籍,弥沙则在一旁准备晚餐。

一股焦糊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普利修咳嗽了两声,放下手中的书籍,起身打开了窗户,但弥沙却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似得,依旧怔怔的出神。

“你怎么了?”

“啊,抱歉……我这就重做。”弥沙如梦初醒般的看向普利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手忙脚乱般的开始收拾那几乎被完全烧焦的菜肴。

“因为零?别担心,他和议会高层理念分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普利修满不在乎的安慰着弥沙,他一直都知道零和议会高层在虚渊这件事上分歧很大,虽然不知为何听说今天争论尤为激烈,议会高层甚至开始讨论是否要将零驱逐出议会,但他不觉得湫会因为这种小事把零赶走。

“……嗯。”弥沙神色不安的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要是真担心他,过会我带你去他那串个门……小心!”

砰!

普利修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猛地将弥沙拽到身边,毫厘之间,数块巨石落在方才弥沙所站的位置,一时间烟尘四溢,他根本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敌袭?

这看似最有可能性的猜测,却恰恰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未等普利修看清周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熟悉的星月灵袍,熟悉的语调,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一如当初,他伸出了手,脸上带着笑容。

“阿修,很抱歉毁了你的屋子,本来不想打扰你们的,没事吧。”

不知何时,那本该笼罩整片山顶的结界已经破碎消失了,目之所及尽是废墟,寒风呼啸如刀割面,冰雨凄厉似锥刺骨,方才还一片宁静的星月议会,已然是天翻地覆。

冰冷的雨水转眼将两人全身淋透,普利修将头发尽数撩到脑后,沉默着打量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并未开口,但一向和零关系熟络的弥沙却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眼前这令人心惊的一幕。

“零……这是怎么回事?”

“九席!杀了他!”

杀了他!?

杀?

这个字眼令弥沙为之一惊,她不敢置信的将目光投向了零的身后,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半个月以来和他们一起留守的议会司法执行官之一,亚摩斯大人,可眼前这位哪里还有平日里刻板严肃的样子,他半跪在地上,双手勉强撑着地面,锋利的白骨刺穿了膝盖,鲜血如注,面色更是白的吓人。

“零,你到底干了什么?”

普利修死死盯着零的眼睛,竭尽所能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看不到。

零目光低垂,缓缓把手放了下来,嘴角浮现出一抹也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容,他平静的说道“我曾经说过,如果星月议会的主旨是正确的,如果这种无趣的生活能带来和平,减少纷争,我可以永远过这种生活,但它不能。”

“这不是你擅闯议事厅屠杀高层的理由!你有考虑过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给议会惹上多大的麻烦!?你知不知道湫有多重视你……为什么要背叛……”亚摩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质问着零,可他甚至没有余力去给伤口止血。

“背叛?是我背叛了你们吗,不,或许是你们背叛了我才对,像你们这种鼠目寸光之辈,最终只会变成折断我脚腕的秤砣,星月议会,可笑又可悲的存在,你知道为什么湫近年来留在灵宛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吗?因为他和我都明白,想要改变议会根深蒂固的腐烂枷锁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同的是,他身为守护者,只能选择放任,而我可以选择离开,看看这个地方,多么安全舒适,常年躲在结界下的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节,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你……咳咳……”

亚摩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他仰天瘫倒在地面,不断的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深入骨髓的痛楚令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除却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之外,他的心底便只剩下了不愿承认的恐惧,没错,身为星月议会司法执行官的他,对零产生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无法伤及对方分毫,任何咒术……是任何……

零就如同完美洞悉了他的所有手段一般,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羞辱,即便他清楚圣灵士与禁灵士差距颇大,清楚零的实力深不可测,但他未曾想过这其中的差距竟然大到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议会十席除却少数几人之外,都有另一重的身份,这里基本等于空壳,眼下除了九席普利修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对零造成威胁。

“躲远一些。”

普利修对着身旁的弥沙说了一句,随后他一步步走到零的面前,许久未曾见血的利刃散发着妖异的紫光,轻轻鸣蝉,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最不愿意对敌的人是零,但他心底最期待的对手也是零,而今天他显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阿修,你的剑只有在毫无负担的情况下才是最锋利的,而现在的你,剑早已经钝了,这种纯粹基于责任感而挥动的剑是伤不到我的,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如你这般的天才,陪着星月议会这些顽固不化的废物烂在这里,跟我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甚至可以让你的境界更上一层,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零再度冲阿修伸出了手。

“如果是六年前的我,也许真的会跟你走也说不定,至于现在,零,身为朋友,我不可能杀你,但今天你走不了,既然你不愿意向我解释,那就跟湫去解释吧。”普利修迅速将自己状态调整至最佳,恐怖的灵压隐而不发,但他四周的地面却已经开始因为这无形的压力而微微晃动,蛛网般的裂纹逐渐朝零蔓延而去。

“朋友?阿修,我很失望啊。”零轻笑着。

几乎是一瞬间,灵阵成型,剑刃逆斩,淋漓鲜血溅了普利修一身,一朵微弱的小火球慢悠悠的撞在他身上,眨眼便被其灵压所湮灭……

“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呢,居然能冲破我的幻术。”零不禁有些诧异,区区圣灵士居然能凭借意志在最后一秒摆脱控制,否则普利修不死也会因此重伤,圣灵士的全力一击可不是开玩笑的。

“……怎么会……我明明……”

普利修神色呆滞的盯着面前的弥沙,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红线滑落,啪嗒,滴在地上化作一朵艳丽的血红花朵,一滴,两滴,弥沙无神的注视着前方,也不知是在看普利修还是在看零,只是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任何情绪,血或许仍是热的,心却已经冷了。

那夜,星月议会十三名外族高层人员惨死,而人族除了死在普利修手上的弥沙之外,再无一人死亡,普利修终归没能拦下零,就如同亚摩斯一样,而愤怒的情绪更是令他很快就倒在了零的脚下,毫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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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盘皆输·破碎篇

另一边的战局远比萧殊这儿要激烈的多,或许仅用激烈都不足以形容了,简直堪称炼狱,一方面,铺天盖地的咒术如暴雨般追击着零的身影,另一方面,开启心魂领域的杰拉德攻势亦如狂涛骇浪,一重更盛一重,而最为可怕的是,这些咒术看似密集的不分敌我,但在三名禁灵士妙至毫巅的引导下,它们甚至连杰拉德的衣角都没有擦到过。

双方配合一环接一环,根本不给零一丝喘息的余地,但也正因如此,这四人越打越是心惊,从头到尾零根本没有闪躲过,所有的咒术皆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杰拉德的剑也完全没伤到过零。

整整十分钟!

境界稍低的灵士或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像他们这种立于灵道巅峰的人,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战况,零对空间咒术掌握的再纯熟,也不可能加持整整十分钟不间断,换言之,这十分钟内零是处于一种几乎不败的境地,而最可怕的是,零还未曾真正出手过……

正当四人一边思索破解之法,一边维持攻势之际,薇薇安却忽然笑了,因为她看到零朝后退了,而这一退,零的身后乍现三道空间裂缝,一缕白发飘落,瞬间便咒术吞没。

“零!你该偿罪了!”

“永别了,零。”

“死吧!”

“零,我还以为你能永远保持这种状态,看来也不过如此,死吧。”

哪怕最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这四人的眼睛,方才那三道转瞬即逝的空间裂缝足以说明零已经无法再继续维持空间咒术了,或许机会只有一瞬间,但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空间咒术失效的刹那,零先一步与杰拉德拉开了距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尽可能远离了守神结界所处的位置,背靠四方结界,直至退无可退,但下一秒,杰拉德便以雷霆之势追上了他,巨剑挥落,磅礴灵力化作一道半月灵刃斜斩而来,其身侧两旁的九道金色锁链却更快一步,尖锐棱锥如同捕食的毒蛇,对准了零的四肢和五脏刺去。

噗呲……鲜血迸溅……

九道锁链瞬间将零全身束缚的结结实实,鲜血霎时染红了锁链,零体内的极阴灵力顺着九个血洞狂涌而出,缚龙之名可不是虚谈,连成年龙族被其缠上也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力流逝殆尽。

可即便如此,零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不,不是他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空方才还在奇怪,为何只有一道缚龙锁跟了上去,直到他将目光投向薇薇安和西莉亚才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两人竟是完全不顾议会禁令,联手突破了零的大脑封闭术,强行施展操魂术。

可问题在于……她们到底是怎么拿到的媒介!?

操魂术不属于七种灵力咒术的范畴,它甚至已经超出了精神类咒术的范畴,是一种更类似于诅咒的禁法,其具体的练习方式早已失传,但星月议会内部却有着相关的记载,不过只对十席及更上层的人员开放,因为此法过于邪异诡谲且副作用很夸张,修习难度又十分之大,加上议会的明令禁止,鲜有人会去翻阅。

空之所以知道此法,便是因为零曾经创造大脑封闭术的时候提及了这个咒术,若说大脑封闭术可以防御这个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精神控制,那么操魂术就是那最后的百分之一,这倒不是零所创造的咒术有缺陷,而是操魂术根本无从抵御,它的施展条件十分简单,施术者只要取得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也可以,便可以借助操魂术强行突破一切精神类抵御咒术。

以自身魂魄为剑,进入对方的心神,若是能将对方心神斩杀,对方虽不会因此而死,但他将终生无法摆脱施术者的控制,无从反抗,无从抵御,这种咒术一旦被心术不正的禁灵士所掌握,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服圣灵士为己所用,而且还不需要担心对方背叛。

其在禁咒危险程度中也是名列前茅,但因为修习难度实在太大,成功率也没有什么保障,外界很快就失传了,故此并没有禁咒灵谕那般恶名昭著,不过若单论效率的话它却是完胜灵谕,毕竟灵谕需要的是对方放下警惕,甚至放开心神才能施咒,而操魂术就简单粗暴的多了,只需要一个媒介,以及你自身足够强大的魂力便足以施咒了,当然了,成功与否是另一回事。

星月议会并非只有零会使用空间咒术,同为十席的薇薇安和西莉亚也精于此道,零空间咒术失效的瞬间,那一缕白发便落到了这两人手中。

“空,干扰她们施咒!”

不等空回答,鬼已经冲出了守神结界,其速度之快甚至令周遭空间都为之撕裂,鬼已将自身逼至极限,空此刻也顾不得自身状态如何了,双手结印,直接将维持守神结界的灵力尽数吸纳,灵阵成型的刹那,一张赤红色的弓箭悬在了他的身前,空缓缓拉开弓弦,磅礴灵力汇聚化作一支红晶长箭,而下一秒熊熊烈焰便彻底吞没了空,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抵御了,可那握弓搭箭的手却连抖都不曾抖一下。

幽魂谁都可以死,唯独零不行!

“诅咒的面具,振翅,万象,苍火铁蹄下的骸骨,吾冠以术者之名,落星!”

箭脱离弓弦的瞬间,仅仅气旋便掀起了遮天蔽日的火焰风暴,而在这风眼正中心的位置,一道红芒乍闪而逝,朝着薇薇安和西莉亚激射而去,恐怖的余劲在地面留下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空,我不去找你算账,你反倒开始得寸进尺了,断空!”

尼亚冷笑了一声,独自挡在了薇薇安和西莉亚的身前,面对声势浩大的落星箭,他不急不缓的轻轻抬手,眼前的空间仿佛被冻结了似得,凝作一面足有百丈高的透明壁垒,两者相交的刹那,余波激荡化作一片火海,足以分金裂石的气劲席卷开来,生生将周遭的地面都给刮下去十多米之深。

断空破碎,可结界后的三人却是毫发无伤,尼亚仅凭舍弃吟唱的断空就轻而易举抵挡住了空全力施为下的九阶咒术落星,两人在灵法造诣上的差距之大可见一斑。

“嗯?该死!”

尼亚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刚才还在吟唱施咒的薇薇安和西莉亚不约而同的没了声音,种种细节在他的脑海中重现,他猛然间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

“哈哈哈哈,尼亚大人,想不到您也会被这种小伎俩给骗到,哈哈哈哈……”

空大笑着瘫倒在了地上,落星箭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尼亚身为二席太过高傲和自负了,他势必不会将自己的咒术放在眼里,至于西莉亚和薇薇安根本没有余力来注意自己,空赌的就是这一点,隐藏在落星箭之下的精神咒术,区区五阶的禁言术,却让这三位禁灵士同时着了道,如果尼亚稍微再谨慎一些,如果薇薇安和西莉亚其中一人能空出手来的话,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一步错,满盘皆输!

操魂术因为这短短一两秒的吟唱中断而失败了,薇薇安和西莉亚站定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冷汗雨如,两人不约而同的瞪了尼亚一眼,却半句话也没说,随即双手结印,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倒不是因为禁言术的关系,而是操魂术中断,可两人近乎三成以上的神魂还留在零的体内,若再出差错,恐遭反噬。

失去了操魂术的控制,零嘴角轻扬,鬼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他身前,毫厘之间挡下了半月灵刃,察觉到零情况不妙的瞬间,鬼催动了九成以上虚晶石的力量,他速度甚至超越了普利修,短短数百米的距离,连眨眼的功夫都不需要,完全是一瞬间。

不过这对鬼而言也不好受,过度催动虚晶石的力量,令他全身血气蒸腾,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渐被某种东西所吞噬,眼前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力量,源源不断的力量正在涌出来,他很清楚自己体内的虚晶石似乎失控了!

这种状态非常不妙,八成虚晶石的力量是他能够控制的极限,但现在……

“这就是你研究的虚晶石所造出来的怪物吗?看来你养的狗还挺忠心的,和你这个主人可不太像,你以为他挡得住我吗?”

杰拉德根本没有把鬼放在眼里,神渊灵武这四个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近乎无解的战斗经验,恐怖的身体素质以及怪物般的反应速度,加上磅礴如海的灵力支撑,鬼一时间完全落于了下风,哪怕有虚晶石的力量支持,他依旧只能勉强防守,眨眼间,全身已是伤痕累累,单凭灵力凝成的护盾根本无法抵挡杰拉德手中的巨剑。

“差距……这就是神渊和半步神渊之间的差距吗?空还跟我吹了半天,说什么虚晶石能弥补这其中的差距,哈哈哈哈……想想也是,空有力量却无法完美控制的话和稚童舞锤有什么区别……就让我好好体会一下,神渊灵武到底强在哪!?”鬼双手交错,牢牢架住了剑刃,愈演愈烈的战意令他全然忘记了什么叫做害怕。

鬼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尼亚的面色异常难堪,这种低级失误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但眼下再去懊悔或把怒火发泄在空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绝不能让零就此缓过神来,必须速战速决!

理念之差·破碎篇

“看来这些年的安逸生活,令你退步了不少。顶点x”

零仅仅瞥了杰拉德一眼,浩瀚如海的极阴灵力霎时将他整个人压的半跪在了地上,鬼见状心中不由一阵悚然,即便零的目标是杰拉德,可他依旧浑身发寒,不是畏惧,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发寒,寒冷至极,哪怕他以灵力护住了全身,却依旧能感觉到寒意逐渐渗入,如同置身海底一般,任你如何挣扎都难以浮出水面。

这怎么可能!?

杰拉德单手拄着巨剑,极为勉强的支撑着身体,但这恐怖的压力却一重高过一重,原本环绕在周身的灵焰几乎被压回了体内,这对于杰拉德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单凭灵力压制住一位神渊灵武,这比零维持十分钟的空间咒术还要夸张,一般来说只有双方境界相差过大,比如禁灵士单凭灵力压制住灵导士,那种情况才算比较正常。

可眼下算是怎么回事?

“尼亚阁下,偷袭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您在害怕吗?”

五头炎龙嘶吼着朝零冲去,还未接近便被一股莫须有的力量死死禁锢在了虚空之中,任由它们如何挣扎都毫无用处,零微微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尼亚,那人脸上满是错愕,紧张以及那试图隐藏却又无法压抑的畏惧。

零眼神几度变幻,终是化为了平静,他轻声道“诸君,我所期望的世界是一个不用再害怕死亡的世界,所有人都能够简单平等的生活,没有阶级之分,没有国界之分,更没有虚渊,外魔的威胁,也许你们会觉得这不过是异想天开,亦或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但我只想告诉你们,我零从未背叛过任何人……言尽于此。”

说罢,零右手虚握,那五条炎龙竟是被当场捏爆,散作漫天火星,尼亚面沉如水,手中法杖几度举起又缓缓放下,星月十席中的四人居然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前任八席,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何况此前还一直有传言称零离死不远了,可眼下这一幕,单凭灵力压制杰拉德,徒手捏爆九阶炎龙,难道就是所谓的离死不远?

“我当你为何不出手,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消化天狐的灵力,但你也别当我是傻子,天狐的灵力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完美控制,放了薇薇安和西莉亚,今天到此为止,否则……”

尼亚手持法杖轻点虚空,左手迅速结印,晦涩繁奥的灵阵自他身前升起,此为术名为破界曲境,乃是自零叛逃星月议会后,首席所创的咒术,主要为了应对各种极端事件,所有星月议会的人族成员皆立下了契约,但凡感召,便可同时施咒连接空间,说白了就是一个求援的咒术。

零没有反驳,他右手轻点眉心,低吟着什么咒术,随即朝外一引,两颗莹白色的光球自他眉心脱出的瞬间便逃也似得飞向了薇薇安和西莉亚,零见状不由笑道“操魂术虽然诡异玄妙,但其限制颇多,其实单论魂力,你们两人加起来也奈何不了我,若非空阻了你们一阻,摄出两位禁灵士的神魂还真要费上我一番手脚。”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一向话多的西莉亚,腹黑的薇薇安这一次却没有反驳他,两人放下了结印的双手,相视一叹,薇薇安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西莉亚失神的应和着。

“好……先回去。”

这两人一反常态的表现全被尼亚看在眼里,他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眼下也不是多问的时候,现今湫不知所踪,他身为二席绝不能被情绪影响自身的判断,与其继续和零纠缠,倒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才是上策。

失去了灵力压制,杰拉德缓缓起身,他沉声道“不管你到底出于什么理由,你屠杀高层的事实不会改变,你千魂喂虚的事实也不会改变,零,你该明白的,血债终需血偿。”

“我会偿还的,但不是现在,与其费劲心思对付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虚魔出世,你们立于人族顶端,享受荣耀和地位的同时,难道不该负起相应的责任吗?还是说,你们星月议会连我一手创立的幽魂都不如?”零平静的说道。

“不需要你提醒,零,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的,我等着看你输的那天,我等着看你后悔的表情。”

杰拉德收起巨剑,一步步朝后退去,眼下的零到底有多恐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单单天狐的灵力就足以令在场众人束手无策,更别提零那渊博如海的咒术储备了,换言之,如果零真要下杀手,刚才那个瞬间,他杰拉德,薇薇安和西莉亚即便不死也好不到哪去,硬拼显然不现实的,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阿修……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零右手搭在鬼的肩头,稳稳的扶住了他,鬼身子一僵,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九成以上果然不是很舒服,到底不是属于我自己的力量,要是早一点突破神渊灵武就好了,才帮了这么点忙,抱歉了。”

“足够了,接下来几天,你好好休息吧。”

零眼神柔和了许多,他将自身灵力缓缓渡入鬼的体内,很快就寻到了那嵌在心脏右侧血肉之中的虚晶石,封印并未松动,可二者的融合程度却近乎达到了百分之百,眼下零已经知道了这些虚魂的本质,他很清楚这种程度的封印远不足以隔绝虚魂对鬼的影响,若非鬼本身实力足够强大,恐怕早就像墨玲儿一样被吞噬了。

“哈……看样子不太妙啊。”

鬼面色铁青,无法压抑的灵力四散爆冲,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的侵蚀着自己的理智,自从上一次失控后,他已经下意识避免催动虚晶石力量了,随着两者的融合程度日益提高,他愈发感觉不妙,本打算让空好好检查一番,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些晚了。

“我在,不会有事的,放松。”

极阴灵力以一种极为柔和的方式缓缓渗入鬼的体内,但迫于双方融合度过高的关系,零只能将鬼体内的灵核单独隔绝开来,并通过精神咒术引导鬼的意识陷入梦境,做完这一切后,鬼只说了声抱歉便昏迷了过去,原本狰狞的表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零见状不由叹了口气。

……

十八年前。

清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日暴雨使得街边满是积水,泥泞不堪,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倒闭关门,这些位于边境的城镇总是脆弱不堪,只要发生天灾**,一切都会瞬间崩塌,大量民众流离失所,逃的逃,死的死,所谓的救援根本就不存在,连卫兵们都害怕被传染疫病,更何况贵族老爷了。

“应该是灰斑病,鼠类率先感染,通过跳蚤叮咬传染给了人,这种小地方疫情扩散的很快,周边城市已经戒严了,根本不允许流民进入,估计是研究不出什么治疗的办法,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灰斑病很久之前也有过案例,据传最先得灰斑病的是一名海上的水手,发现之后,各地禁制船员上岸,但凡出过海的人都被要求隔离,只可惜,船上的老鼠却通行无阻的上了岸,这才导致灰斑病传上了陆地。”

空瞥了一眼身后那已经痛苦死去的一家三口,零沉默的注视着窗外的大雨,片刻后,他起身撑伞步入了大雨之中。

“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无主荒地,人全都死了之后,应该会有灵法士来善后,这种疾病一旦传开去,对任何国家都是无法想像的灾难,尽可能减少损失,遏制疫情扩散是最正确的做法,没有感染的人大多逃命去了,剩下的人恐怕都已经感染了灰斑病,自暴自弃了,您开口的话,他不会拒绝的,毕竟这种小地方没有人会在乎,等到这里的人都死绝了……”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零忽然停下了脚步,瓢泼大雨中,两人就这么站在清冷的街道中央,空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道“人性之恶,失去法度规则后,人与野兽并无区别,而绝望是恶最佳的养分,若说有地狱的话,那么半个月前,这里就是地狱。”

“你觉得这种景象星月议会能看得到吗?高层能看到吗?湫能看到吗?身着星月灵袍,享受着各国最高待遇的他们会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吗?”零轻声反问道。

“……我不清楚。”

“不必否认,其实连你也不在乎,对吗?现今人族堪称数量最多的种群,优胜劣汰也是理所当然,我并不反对,但我无法认同的是出身决定一切这种似乎被默认的规则,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参与优胜劣汰的资格都没有,世袭制度,贵族精英教育,一环接着一环的枷锁套在民众的脖子上,又有几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挣脱牢笼,打破现状?”

零将手中的伞随手丢在了脚边,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空,你淋过雨吗?”

空被问的一愣,他盯着零在雨中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伞,心中五味杂陈,天雨尚能撑伞遮蔽,可若是天灾,又有谁能独善其身,眼前灾祸何尝不是未来的写照。

不淋雨,怎知淋雨者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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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手无策·破碎篇

“别……别杀我……我会滚的,滚得远远的,不会挡了老爷的路……”

狭窄而绵长的巷子内氤氲着雨中的潮湿,两侧的墙角遍布青苔,肮脏的积水倒映着暗沉的天空,他双手抱着一块破木板顶在头上,尽可能的蜷缩在巷子角落,不让自己当着零的路,他身旁是一条死了不知多久的野狗,好几只老鼠肆无忌惮的啃食着尸体。

零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前,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言……言小花……”

言小花隔着木板的缝隙偷偷打量着零,这个人长得很高,很清瘦,褐发垂肩,即便被雨水淋湿了全身,却依旧难掩气质,这种人在言小花的印象中普遍都是权贵富商,那些人脾气总是很差,仿佛看谁都不顺眼,他因为各种理由,被险些打死过好几次,看到这一类人,言小花总是能躲就尽量躲着。

但今天他实在是没力气了,这雨下的太久,他勉强拖着身体来到这个小镇,本以为能有好心人施舍一点食物,可谁知道这个小镇居然连活人都没几个,他去一些还开着的店铺乞讨,反倒挨了好几顿打,肮脏破烂的衣服下是还未愈合的伤口。

“去给他弄一点吃的。”零回头嘱咐道。

“给我五分钟。”

空点了点头,他倒是对乞丐没有什么偏见,况且这小子在这种地方没有感染灰斑病简直是个奇迹,或许零也是好奇这一点吧,不过这地方现在想弄点吃的可不容易,毕竟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起码你现在不会死,当然了,你也可以拒绝。”零瞥了一眼言小花身旁的那条狗,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啊?”言小花呆呆的啊了一声,他完全没明白零到底在说些什么,或者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不过我也必须提醒你,如果你决定跟着我,那么从今往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相应的,我会教你该如何在这个世上活下去。”零蹲下了身子,尽可能与这个孩子保持着平视的状态。

这也算得上代价吗?

如果今天眼前这个人不出现的话,自己能否活到明天都是个未知数,也许是神明听到了自己的祈祷吧。

“真的?我……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言小花连忙放下了头顶的破木板,他踉踉跄跄的爬到零身前,作势就要下跪,可零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跪,从今天起,你谁都不要跪,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条规矩,以后你的代号就叫做……鬼。”

……

“阿修,憎恨是比其他感情都要强烈的一种情愫,你的剑远比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更锋利,但想要杀我,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你有自知之明,所以今天我放过你们,不过下一次,我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

“阿修,住手!”

尼亚和零的介入终止了战局,普利修很清楚即便继续打下去,自己也奈何不了萧殊,更别提以一己之力压制四人的零了,眼下也只得冷笑着退了开去,殷红的鲜血顺着袖子一滴一滴的落下,剑刃一寸寸的嵌入他的手掌,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唯有不甘……唯有愤怒……

“零,今天我可以放过你,毕竟我不像你那么喜欢骗人,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今夜过后你必将成为各族公敌,无论躲到哪都没用,湫留下的烂摊子,总要有人站出来收拾,虚魔是危险,可它们再危险也危险不过你这个疯子,你逃不了的,你手下的幽魂组织也逃不了。”

尼亚朝稍稍朝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普利修身前,零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仅凭五人想要对付零和和这个难以测度的外魔,他实在没有把握,可如果施展破界曲境求援的话,势必会导致灵宛乃至北风城无辜者大量死伤,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撼动整个冰原,酿成无可挽回的灾祸。

“耽误了一些时间,萧老师,如果您考虑好了的话,还请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零无视了尼亚的威胁,这些年幽魂得罪了不知道多少组织和势力,扬言要报复的数不胜数,他的命更是被悬赏成了天价,可那又如何,他依旧好好的站在这里,这种似曾相识的威胁早已经听腻了。

“看来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萧殊扬了扬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谢谢,那我们走吧。”

干瘦的手臂轻轻划过虚空,眼前的空间就如同被撕开口子的布料一般,一道巨大无比的黑色裂缝横贯在众人面前,极其强烈的突兀感令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像油画般不真实。

“这是……断界吗?”

尼亚这回彻底被镇住了,若说此前零保持十分钟的空间咒术毫发无损,他尚且能理解为零对空间咒术的掌握太过纯熟,可眼前这一幕却是完全刷新了他对零的认知。

破界曲境便是断界的一种方式,本质上都是通过对空间咒术的运用,完成从一处到达另一处的手段,但这绝不是凭空就能做到的,空间定位,维稳断界的方式,以及保护自身的灵力层,各种事先准备工作加起来,他和首席花了足足三个月才算真正完善了咒术。

“为什么杀她?”

零回头瞥了阿修一眼,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阿修,扫除浮尘一粒或是两粒有什么区别,别太在意已经失去的东西,它们只会使你止步不前。”

“她明明那么信任你……”

零没有理会阿修,右手轻挥,率先将一旁的虚魔和鬼送入了断界之中,不远处的空踉踉跄跄的跑到零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又回头看了尼亚等人一眼,随后也踏入了断界。

“萧老师,我们走吧。”

萧殊暗自叹了口气,将背上的墨秋年放了下来,轻轻拭去他脸上残留的污痕,他完全可以想象秋年醒过来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明明才开始好转,转眼又被更深的绝望所笼罩,所谓世事无常,不外如是,但愿蔷薇能好好开导他吧。

“零!”

愤怒的情绪压倒了一切,剑刃瞬斩而出!

叮!

剑刃砍在零的食指上竟然发出了金铁相交的脆响,那薄如蝉翼的灵力层就像是无论如何也撕不开的壁障,零缓缓弯曲食指,夹住了剑刃,他冷淡的说道“阿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们关系很好的错觉?是因为我说过朋友这两个字吗?抱歉,所谓的朋友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上的人只有两种,有价值或没有价值。”

“哈哈哈……这么说我对你而言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那晚你才会放过我!?”普利修怒极反笑。

“看来你有些误会了,我只是单纯不希望和湫彻底闹翻,杀几个高层他不会在乎,但如果我对十席下手的话,他不会答应的,区区八阶咒术,即便你毫无防备也杀不了你,最多让你失去行动力,可惜你反应太快,太自信,所以弥沙才会死,要不要我提醒你,那晚,弥沙是死在你手上的,从来就不是我杀的她。”

此言一出,尼亚,杰拉德等人纷纷侧目看向普利修,那晚发生的事他们基本是从亚摩斯口中得知的,至于弥沙的死因,亚摩斯则一口笃定是零杀了她,而且自那以后阿修便很少开口,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加入星月议会时的状态,孤僻至极,什么事都不管,整天不是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坐在云崖。

“阿修,我不想为这种小事分神,再有下次的话,你知道结果。”

食指轻轻一折,剑尖碎裂,碎片划过普利修的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随着零和萧殊的迈入,断界裂缝缓缓闭合,普利修无神的盯着手上残破的剑刃,全身止不住的发颤。

害怕,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承认,但这种情绪就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愤怒,憎恨都无法掩盖他压抑在心底的害怕,又一次眼睁睁看着零从眼前离开,又一次无能为力,可不知怎么的,心中却莫名有些庆幸……

“结束了……结束了……我杀不了他的,这辈子也杀不了他。”普利修喃喃自语着。

“阿修,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零犯下的罪孽,哪怕他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也难以偿还,你难道打算就这么放弃了?是,这次是我们输了,但下一次他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杰拉德见阿修情绪越来越不妙,不禁上前拍了拍这位老伙计的肩膀,试图宽慰几句,可手一搭上肩膀他才发现,阿修居然在发抖。

“或许下一次我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西莉亚忽然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尼亚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他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回去吧,让首席做定夺。”薇薇安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自嘲。

从无退路·破碎篇

夜色下的教堂蒙上的一层诡异的色彩,忽明忽暗的烛灯将她的影子投射在了右侧的壁画上,那是圣徒安杰拉幡然悔悟后自缢于杨树的故事,但神明并未宽恕他,安杰拉最终通过自杀完成了救赎。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没能完成您的要求,就必须要死吗?赫茜大人,我也没完成您交代的任务,没能把墨秋年带回来,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也杀了?”

艾米莉亚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堂门前,碧绿色的眼眸倒映着烛火,她质问着自己的引路人,她希望赫茜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足以让她信服的理由。

赫茜沉默的跪在神像前,对艾米莉亚的质问仿若未闻。

“是您从地狱的边缘将我拽了上来,教会了我知识,灵道,以及……各种杀人技巧,您总是告诉我说,将来有一天回到北叶国,光复旧神教,我们就可以彻底摆脱那种生活,您向我描述了正常的修女生活,说真的,我很向往您口中的平静生活,不需要杀人,不需要伪装,可以笑,也可以哭,还可以当老师,把自己所学传授给孩子们。”艾米莉亚一步步朝着赫茜走去,她忽然注意到赫茜身侧插着一柄刀,那柄她无比熟悉的戒刀。

“我真的想不明白,我们明明已经光复旧神教了不是吗?可您为什么要……要杀她?难道在您眼中这所谓的任务比我们的命还重要吗?如您果光复旧神教,只是为了帮助零控制北叶国,那么还请允许我退出……赫茜大人?老师?”

艾米莉亚唤了好几声,赫茜仍旧全无反应,早已埋在心底的不安忽然爆发了开来,她急忙冲到赫茜身前,可眼前这一幕却如同尖刀刺入心脏般致命,愤怒也好,怀疑也罢,所有的所有都在那道刺目的伤口前化作了空白。

艾米莉亚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还请原谅我一走了之,这些年以来,我杀了太多的人,犯下了数也数不清的恶行,早已失去了继续侍奉上神的资格,光复旧神教,报复叶北是我毕生的心愿,我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怎料世事无常,虽达成所愿,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卡是傀安插在你我身边的无名者,傀料定我在光复旧神教之后便会退出幽魂,故此才早早布下暗子,虽朝夕相处十余年,但她终究是陌教信徒,无论今夜任务完成与否,我都会杀了她。

叶北身亡,新王继任势必会引起北叶国内政动乱,叶月他虽不至于对你动心思,但王权和神权的争斗一向无法避免,终须一方低头,千万要小心,另外,我已交还了戒指,幽魂与你再无干系,收好戒刀,从今以后你便是旧神教的教宗,一切都将由你自己做主。

这二十多年来,我的生命中只余下仇恨,忘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善,每天都在为自己背弃信仰的行为找借口,穿着修女的衣服却成了魔鬼,像我这种人,早已经失去了被救赎的资格,上神不会宽恕我的罪恶,也许七层地狱才是我最终的归属吧。

原谅我,艾米莉亚,我不是一个好老师,但我由衷希望在我死后,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忘掉我教给你的一切,你要记住,这世上的喜乐,皆是悲伤的果实,所有的美好,都是从苦难中来的,而苦难永远不会结束,今夜过后,我希望你能以旧神教圣徒的身份去面对一切苦难。

在有仇恨的地方,你便种下仁爱,在有伤害的地方,你便种下宽恕,在有猜疑的地方,你便种下信任,在有绝望的地方,你便种下希望,在有黑暗的地方,你便种下光明,在有悲伤的地方,你便种下喜乐。

所谓圣徒,或许不会被人安慰,但要去安慰,或许不会被人理解,但要去理解,或许不会被爱,但要去爱,宽恕别人,才会被宽恕,死亡则是新生。

这一切没有什么回报,甚至还会招来怨恨,不理解,冷眼和讥讽。

但还请相信老师,上神是否真的存在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所坚守的东西,你所相信的东西,愿上神赐予你平静,去接受无法改变的事,赐予你勇气,去改变你所能改变的事,并且赐予你分清两者的智慧。

通篇血书,字字铭心刻骨,艾米莉亚微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踉踉跄跄朝后跌去,竟是无意中碰倒神像左侧的烛盏,滚烫热油撒在木案之上,火蛇迅速蔓延了开来。

艾米莉亚跪在赫茜身前,撩开老师的头发,轻轻抚摸那额头上的刀痕,正是这两刀夺去了赫茜的一切,老师虽然只是偶尔提起,但那只言片语间,是遗憾,更是茫然,她心里一直都有预感,这天迟早会到来,可她从未想过,老师居然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教堂两侧的帷幔在火焰中扭曲,燃烧,石雕神像也在高温中逐渐崩裂,滚滚浓烟充斥了整个教堂,可艾米莉亚依旧跪在赫茜身前一动不动,直到教堂内里传来数声轻微的咳嗽她才猛然间意识到,还有孩子在教堂内!

“……学生谨记,愿您一路走好,愿上神宽恕您的罪恶。”艾米莉亚压下心绪,收起戒刀,快步朝教堂内里跑去。

十分钟后,在数名灵法士的努力下火总算被扑灭了,但教堂也被烧的残破不堪,艾米莉亚独自站在街角阴影下,望着眼前已成残垣断壁的教堂,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转身离开了。

……

第二日,风和日丽,和煦的阳光洒遍了北风城的每个角落,那些全无理智的奴隶也在后半夜尽数被卫兵所控制,神临这个名字首次被提上了御前议会,亚当则接任了铁卫军首领一职,用叶月的话来说,这么做不仅仅是出于信任,更是为了稳固皇室和诺家的关系。

第三日,艾米莉亚以戒刀为凭,宣布接任旧神教教宗一职,此举使得北叶国所有政权高层摸不着头脑,没有人知道赫茜去了哪,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修女有什么资格接任教宗,因为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教宗任选的提案需要通过主教会议的讨论以及投票,根据最终的结果由前任教宗以上神,圣子及圣灵的名义,代表整个教会为继任者加冠。

可旧神教不一样,经历了叶北打压之后,它在北叶国几乎没有多少教徒,更别提什么主教会议了,仅剩的修女和修士加起来不超过百人,前任教宗赫茜又行踪不明,据艾米莉亚所说,赫茜教宗昨夜已经离开北风城,踏上了新的传道之旅,临行前将戒刀交给了她,并卸任了教宗之位。

其中真相如何,除艾米莉亚之外,再无一人知晓。

第四日,神临组织的残党连夜逃离了北风城,叶月为之震怒,当晚命亚当率军追杀,可就在第五天中午,亚当未归之际,他再度下令,命诺岑代表北叶出使南玉国进行谈判,事态的发展和叶月预料中的完全一致,诺茗决定和妹妹一并前往,率领诺家麾下的军队身先士卒,一探南玉国的虚实。

罗兰宫内,极尽奢华的书房内,叶月独自闭目靠坐在壁炉旁,他此刻所处的位置就如同云海上的独木桥,每一步都必须深思熟虑,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砰砰砰,敲门声打断了叶月的思路,他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嘴唇干燥非常,这才发现杯子内的水早已经被自己喝干了,这个时间还会来找自己的只有一个人。

“紫罗吗?进来吧。”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紫罗进屋后又轻轻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休息?我倒是也想什么都不管直接睡觉去,可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诸多事宜还需思量,加上神临一事,以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艾米莉亚,我又怎么睡得着?倒是你,赶紧休息去吧,对了,你的伤口好些了吗?”叶月闻言苦笑不已,讨伐南玉势在必行,联合七国也不是儿戏,近日来他不断清除旧党异己,并且在各大家族内安插内线,哪里还有功夫休息。

“没关系,在过几天就好的差不多了,月……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紫罗试探性的问道。

“没人的时候随你高兴吧,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叶月笑的有些勉强,继任王位以来,他说出口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决定都需要事先在心里斟酌数十遍,他实在有些累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尚能放松片刻,但只要踏出这个书房,他就必须做到完美。

“能陪我聊会天吗?”紫罗轻声问道。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叶月诧异的看着她。

“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再想……今后会怎么样?”紫罗摇了摇头,她走到叶月身后,弯下身子轻轻靠着椅背,柔顺的金发如瀑布般挡在叶月额前。

“今后……谁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我会尽可能做到最好,无论是为了傀先生还是为了我们自己,我都不能犯错。”叶月尽可能的希望自己表现的轻松一些,但忧虑之色仍是挂在眉梢。

“累吗?”紫罗将头靠在手臂上,轻微的呼吸拂着叶月的脸颊。

“累,但我们没有退路,从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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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于平静·破碎篇

那一夜发生的事,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似乎并没有多重要,没人在乎神临组织,也没人在乎什么外魔,虚魔,最多也只是被当成饭后谈资,北风城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不过灵宛就不同了,上次聚众吸食迷幻剂一事,居然牵连出了近百名学生,吸食者无一例外全是贵族子弟,但怪异的是那位提供迷幻剂的人却是个平民学生,他们本该被全部开除学籍,但在维德老师和琦老师的争取下,最终只开除了那名提供迷幻剂的学生,其余人改成了留校观察,并在对方家族同意之后,执行强制戒除。

这桩灵宛近十年来最大丑闻,就这么在各大家族的帮助下隐没无形,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吸食迷幻剂,但传开去终归是一个污点,无论是灵宛还是学生方,都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这才决定各退一步。

……

“不同灵力相性也不同,那么请问各位同学,假如我以水灵力布置火灵阵会有什么后果?”蔷薇坐在讲台上,目光时不时瞥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墨秋年。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咒术会失败,灵阵相当于特定的公式,若一开始代入的灵力就是错的,那么自然也无法得出想要的结果,这就好比我想生火却往柴堆里加了水一样,灵阵会直接溃散,如果咒术等阶过高的话,溃散的灵力甚至可能反冲施咒者,所以正确引导灵力虽然是基础中的基础,却也是绝对不能出错的一步。”夜回答道。

手臂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墨秋年僵硬的转过头,却看到夜正偷偷瞄着自己。

“怎么了?”

“喂,你怎么回事啊?这都好几天了,就算萧老师走了,你也用不着这么难过吧,蔷薇老师一直在看你呢,你再这样,信不信她下一个叫的就是你。”夜小声提醒道。

“……我都有听,笔记也有做,没问题的。”墨秋年低头看了眼自己桌上的笔记,密密麻麻满是注记,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字看起来总是很奇怪,明明写的都是课堂上需要注意的东西,可一旦看久了,那些字就会变形,渐渐的变成某种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夜不由分说的一把夺过他的笔记,第一页没有问题,和自己写的差不多,第二页也是一样,她似乎有些不甘心,快速的翻着笔记,却发现墨秋年的确没有撒谎,他把所有需要注意的点都记了下来,甚至比自己记得还要全面。

“低阶咒术和高阶咒术最本质的区别在哪?”夜一脸不信的问道。

“对灵力控制的要求,低阶咒术的灵力牵引相对简单和单一,但高阶咒术的灵阵却要复杂的多,哪怕是单一属性的咒术,其中涉及的变化也非常繁复,如果是复属性的咒术,那么复杂性会成倍提升,故此,即便施术者通过某种方式获得了足够的灵力,也很难越阶施展咒术。”墨秋年面无表情的回答着,一个字也不差,完全是背书式的答案。

“我们体内的灵力和外界的灵力有什么区别?施展咒术时如何正确引导不同属性的灵力?”

“纯度不同,灵力是一种能量的形式,但大多数时候,灵力不会以单一的形式存在于我们身边,所以灵士吸收灵力之后必须要经由灵核淬炼,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将不同属性的灵力在体内区分开来,同时进行提纯,一名真正合格的灵士,灵核内应储备七种等量的灵力,只有这样才能在施咒时正确牵引外界的灵力,如果体内某种灵力耗尽,必须及时提炼补充,否则会极大程度上的限制可施展的咒术种类。”

不出所料,依旧是背书式的标准答案,夜一脸古怪的盯着墨秋年,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好几天上课都像木头一样发呆,两眼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果再流点口水的话,简直和傻子没有任何区别,身为同桌,正义感爆棚的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帮墨秋年。

但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墨秋年非但没有被问住,反而从容不迫回答了她自以为有些超纲的问题。

“你怎么……”

“嗯?怎么了?”墨秋年奇怪的看着她。

“好好听课,别整天发呆了!你这样会……会影响我学习的!”夜赌气似得将笔记扔还给了墨秋年,撇过头不再理会。

“是你们太慢了……是你们太慢了……”墨秋年接过笔记,自言自语的说着些什么。

……

太慢了!这样太慢了!

还不够!这样还不够!

灵力控制的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哪怕再怎么天才的人,也需要长时间的练习,说白了就是两个字,熟练,面前的桌上堆满了图书馆的藏书,墨秋年快速翻阅着书籍,一边做着笔记,一边进行尝试。

可他的基础太过薄弱,哪怕理论再怎么扎实,一旦进行练习,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不是失误,只是单纯因为对灵力的控制薄弱才导致了失败。

“……还是不行,我做不到,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废物。”

灵阵再度消失,墨秋年颓然瘫倒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汇聚了半天的灵力就这么四散溃散,他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失败了,重复再重复,一次又一次,可结果却没有任何变化。

“知道吗,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三十七次听到你说这句话了,你是不是废物我不知道,但起码你对灵力的控制越来越强了,四阶咒术不行的话,就继续练习三阶咒术,别逼我说些大道理,我会吐的。”

凯尔扇着翅膀飞到墨秋年的桌上,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那些书籍,奈何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懂,虽然它学会了人族语言,但能交流不代表它识字。

“你说得对!我要报仇,我要救回姐姐,我要成为最厉害的灵士,我要……对不起,我肚子饿了,算了,先去吃个晚饭吧。”墨秋年还没说完,肚子却先咕咕叫了起来。

“又到了我最喜欢的晚餐环节,记得给我带个柠檬派,一杯水果泥,两份烤土豆,对了,千万不要放胡椒!千万千万不要放胡椒!”凯尔再三叮嘱道

“所以你打算一直在我这住下去蹭吃蹭喝吗?”

“喂喂喂,本大爷可是救了你好几次,你这是什么态度?”

凯尔眼睛一瞪,绿茵茵的光芒自它手中升起,墨秋年脸色一变,逃也似的窜出了门,哪怕凯尔还未彻底恢复,但好歹也是半精灵,血脉传承加上天资绝非人族能媲美,真要动起手来,十个墨秋年也不够它打的。

晚上十点之后,学生宿舍区这几条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墨秋年慢悠悠的朝商业区的走去,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徐徐凉风带着一丝泥土气息,平凡却又安逸。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姐姐笑着问自己想吃什么,他看到了萧殊撑着伞走在最后面,他看到蔷薇姐姐牵着夕的小手,有说有笑的走在最前面。

直到他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是了,萧殊走了,姐姐生死不明,而自己又刻意躲着蔷薇姐姐和夕,除了凯尔之外,自己身边早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哦不对,凯尔连人都算不上,墨秋年想到这不禁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大声,笑的前俯后仰,笑出了眼泪。

“……秋年。”

“老师,这么晚了您还没回宿舍吗?夕该着急了。”

墨秋年迅速低下头擦干了眼泪,等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还未收敛的笑容,他很清楚,能在这种地方撞见蔷薇肯定不是巧合,老师的宿舍区和学生的宿舍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是反方向。

“夕已经睡了,要聊聊吗,老师请客哦。”

‘您’这个字眼让蔷薇觉得有些心痛,她实在无法想像墨秋年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明明一切才开始好转,可下一秒又跌入了地狱,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开导秋年,但她知道,这种程度的压抑和痛苦如果无法排解,是足以毁掉一个人的。

“我没事,您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真的。”

墨秋年直接拒绝了蔷薇的邀请,他不想聊,什么都不想聊,他只想赶紧买个晚餐回去,吃完后继续练习灵法,直到累的睡着,就这么不断的重复下去,尽可能榨干所有的空余时间,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想,不去思考,所以他进度远比班上的其他人要快得多。

擦肩而过,墨秋年连头都没回的朝商业区走去。

“秋年,说实话,我其实很骄傲,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我不够称职才对,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令我们都难以接受的事,我明白那种感觉,无能为力,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好像……”蔷薇说到这却停了下来,她无法描述那种感觉,明明发生在身边的事,可自己总是后知后觉,总是慢一步。

“秋年,我不会劝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找个人聊聊的话,我一直都在。”蔷薇转身望着墨秋年离去的背影说道。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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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车匪徒·蛛网篇

满载乘客的灵导车飞驰在辽阔的平川之上,窗外是茂盛的林地,远方若隐若现的连绵群山,转眼便到了眼前,随即又呼啸而去,南方的春天,处处闪烁着活跃的美感,好似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

“萧老师,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女人小口小口的抿着红茶,黑色卷发一直垂到腰间,头上斜戴着一顶缀满白玫瑰的宽檐黑色礼帽,黑色蕾丝小巧的外套加上黑色的连衣纱裙,蓬松的灯笼袖,领口精致镂空,袖口和领口都点缀着薄薄的浅银色蕾丝,腰间扎着紫色缎带,衬裙撑着带有精致刺绣的裙摆,裙摆上点缀着蕾丝花边,裙子则不到膝盖,黑色长袜过膝却又不到裙摆,搭配着十厘米高的蝴蝶结圆头鞋。

一切的装扮都是那样的精致奢华,却丝毫不给人多余或累赘感,仿佛她本来就该这么穿着打扮,优雅,美丽且古典,如同黑夜中盛开的曼陀罗,明知道前方是深渊,却依旧让人梦绕魂牵。

“你真的是傀?没记错的话,我第一次见你,你好像还是个男的吧。”

无论是身材,面容还是声音都差的太远了,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却又不是重塑的灵身,萧殊着实有些好奇傀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无非是一种刻板的认知,一张好看的脸加上女性服饰,以及一些小细节而已,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不一定就是事实,至于我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又有什么重要呢?”傀优雅的放下茶杯,往里面添了一小块方糖。

“外相如何的确没什么重要的,平日里我常以本相示人,但今日你这番话倒点醒了我,修者何须执着男女之相,受教了,既是如此,我倒也想试试看,以女相示人又会是何种感受。”

萧殊眉头微挑,五官竟是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全身骨骼也渐渐收缩,纤细柔眉,哪怕是用水墨松脂也调不出的淡雅脱俗,眸生秋水,雪境冰湖才能氤氲的空灵出尘。

白衣翩跹,如雪中冰莲,肤如凝脂,似白玉无暇,浅浅一笑,正如融化冰雪的初春清风,本就冷峻的萧殊经过此番变化之后,原本不近人间烟火的气质中多了几分冷艳,比之傀的妆容,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知是在包间内,但傀还是下意识瞥了一眼门上的小窗看了,这种景象若是让外人看见,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

“蝶,你觉得怎么样?”

萧殊透过车窗的反光打量着自己的模样,这倒也算是新鲜体验,若是此前心魔缠身之际,他断然不敢这么做,但如今他已然挣脱了凡性束缚,区区男女之相的变化算得了什么。

蝶瞠目结舌的看着身边的两位,他们的容貌,身材甚至是声音都完全变成了女性,蝶自认为长相还算可以,但与眼前这两位一比,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慢慢的碎裂,自信,那是她身为一个女性的自信!

为什么这两个男的可以漂亮到这种程度!?

难道实力强,境界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不!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无论经历的再怎么多,蝶内心深处仍是少女,而眼前这一幕对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特别是当她眼睁睁看着萧殊变成女相,声音由原先的温柔清冷变作轻柔甜美之时,一股强烈的不适感自心头升起,挥之不去。

“不……不怎么样!不好看!完全不好看!”蝶违心的嚷道。

“不好看吗……”萧殊转头看向傀。

傀瞥了蝶一眼,小女孩的心思哪里瞒得过他,但他可没那么好心,傀微微一笑道“很漂亮,该怎么形容呢,如果我现在是男的,肯定会爱上您,不过呢,萧老师我必须要提醒您一句,女相虽然有女相的好处,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您只是变化了外貌,细节方面仍是不足,初见自是没问题,可若长时间接触,反倒会令人觉得怪异。”

“你说的没错,我虽然外貌变化成了女相,但各种下意识的举动仍是出于男相本能。”萧殊闻言不禁蹙眉道。

“这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如果你真打算以女性面貌示人的话,倒也无妨,毕竟绝大多数男性并不会在乎你的举止到底有多不合理,他们真正在乎的只有一样东西,你是否会和他们上床。”傀低声浅笑道。

“男女**吗?”萧殊沉吟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傀指的是什么,但其实他并不明白人为何会产生**,也不懂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毕竟在男女一事上他的经验可能比蝶还要浅薄。

滋……滋……滋

突然包间内的扩音装置传来一阵嘈杂之音。

“……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列车长大人,如果你不希望和我的刀亲密接触的话,就别轻举妄动,你,给我滚开。”

伴随着一阵拳打脚踢的杂音和女性的哭泣声之后,扩音装置内传出一个男性的声音,正是之前和列车长对话的那名男性,他阴冷的笑道“现在为各位插播一条突发消息,这辆灵导车正式由我接管……咳咳,各位稍待片刻,容我先解决一些麻烦事再说。”

傀不禁蹙眉道“劫车吗?劫车匪徒倒是不罕见,但这辆灵导车直属南玉国,行进路线乃是南玉国各个主城和周边国家的主干要道之一,花费了无数人力直接贯穿了南北两端的屏障山脉,这才铺下了六条并列的外接轨道,列车上有诸多卫兵把守,敢劫持这辆灵导车的人断然不会是寻常劫匪,如果仅仅是为了钱的话,未免大题小做了些,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劫车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萧殊右手微抬,一道无形剑气盘旋指尖,傀却阻止道“此行不宜暴露身份,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尽量不要出手,诺家出访南玉尚需一段时日才能抵达,我们不赶时间,暂且静观其变吧。”

萧殊外魔的身份早已在几天前就传遍了各国,他现在和零一样被各国悬赏通缉,哪怕只是提供线索,也能获得相对丰厚的报酬,好在幽魂组织这么多年经营,手下暗子早已渗透了各国高层,这其中脉络皆由傀一手掌握,也只有他才敢明目张胆的带着萧殊乘坐灵导车前往南玉国。

“以你的能力,此行绰绰有余,又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带上我?”萧殊不置可否的随口问道。

“本也是不想麻烦您,但最近人手的确不足,梅林虽明面上加入了幽魂,但也不过是碍于形式所迫,以他的性格恐怕是不愿意帮忙,鬼和空则需要休养些时日,至于其他人……”傀说到这不禁摇了摇头,他一脸歉意的说道“眼下真正能空出手来的只有我和您,此行凶险非常,诸多变数,若只有我一人的话终究力有不逮。”

“凶险异常?我可不觉得你是那种会将自己置于死境的人,说起来还挺奇怪的,第一次见面时我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你坐在一起,面对面喝茶。”萧殊意味深长的说道。

傀闻言不禁微微一怔,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或许这就是世事无常,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现实终究不是童话,没有邪恶的魔王,也没有正义的勇者,您是为了离开虚灵界,而我则是为了贯彻自己的理念,没有谁愿意无端端去当个恶人,身不由己罢了。”

“……身不由己,是啊,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萧殊闻言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

“所以我们真的不管吗?”蝶突然问了一句。

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令一旁的蝶有些无语,要知道现在可是正有一伙人打算劫持列车,过会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这么悠闲的喝茶聊天真的好吗?

“用不着我们去管,总有人会出面解决的,对了,你叫做蝶是吧,要喝茶吗,加了方奶糖的红茶味道还不错哦,姐姐给你泡一杯吧。”

傀不容拒绝的替蝶面前的杯子里加了些许茶叶,滚烫的茶水倒入杯中,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再加入一块方奶糖,原本澄澈的茶汤顿时变成了奶白色,浓郁的奶香加上清淡的茶香混在一起,丝丝甜味充斥着整个包间,蝶接过茶杯,吹了几下后微微抿了一口,当即被这股香甜丝滑的味道给征服了,原本的困乏感也减轻了许多。

连续坐了五个小时的列车,加上萧殊和傀都不是那种喜欢说话的人,导致这五个小时异常难熬,虽然灵身不会累,但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好几次想要找个话题聊天解乏,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两人好不容易开**流了几句,却又像是打哑谜似得,这杯茶可谓是救了急。

“这杯茶可远远偿还不了你们做过事。”萧殊不咸不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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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还游戏·蛛网篇

没有人是这场演出的主角。顶点x

我的剧场,名叫完美。

享受这帷幕拉开前的片刻愉悦吧。

……

列车逐渐减速,最终停靠在了杳无人烟的平原之上,截至目前为止,真正露面的劫匪总计三人,均戴着狐狸面具,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袍,身份不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在乎杀人,三十多名卫兵毫无抵抗之力的被这群人屠杀,原本试图想要靠着人多抵抗的乘务人员和乘客在见到这血淋淋的一幕之后也不敢在出声了。

反正这群劫匪并没有威胁到自己,何必当这个出头鸟,总会有人解决的,他们总不至于杀光整车人吧,真要是那样的话,肯定也会有人带头反抗!

绝大多数乘客都抱着相同的想法,遇到这种事,真正敢出头的人少之又少,无论死多少人,无论这群劫匪有什么要求,只要还没有威胁到自己的性命,那么冷眼旁观就好了。

“各位是否还在猜测我想要做什么,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和各位玩个游戏,这场游戏将会关系到这辆列车上所有人的性命,不过为了保证这场游戏的趣味性,就让我先宣布一下游戏的奖励好了,最终获胜的玩家,他将会得到五千万鹿纹金币,各位不妨畅想一下,五千万是什么概念,如果从金行取出来的话,那将会是一座金山,十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

“至于参加游戏的资格也非常简单,只需要呆在列车上就足够了,哦对了,忘了提醒各位,下车也是可以的,但列车现在所处的位置,方圆千里之内没有任何城镇,你甚至无法找到水源,徒步的话,大约需要十天以上才能走出这片平原,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们离开,我给你们二十分钟的时间选择,二十分钟内,下车的人默认退出,而没有选择下车的人默认参与游戏,那么现在,倒计时开始。”

扩音器内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阴冷的如同毒蛇一般。

“据我所知,这辆列车包括车头在内,总共是二十三节车厢,再除去一节容纳灵导装置的车厢,两节货厢以及一节制作食物的餐厢之外,前六节车厢为高价包间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车厢,每节车厢五个包间,可以乘坐最多三十名乘客,而后十二节车厢皆为硬座车厢,没有床铺,每节车厢最多容纳一百位乘客,加上乘务人员,满客的情况下是一千四百人左右。”傀沉吟了片刻说道。

“三个人就想控制列车上千名乘客的确不太现实,即便实力再强,可一旦激起乘客反抗的话,事态就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萧殊接过傀的话,冷静的分析着眼下的事态。

“所以劫车之人的数量不会只有三个人,往最坏的情况去想,每一节车厢内都有他们的同伙,且不论他所说的奖励是真是假,单单这场所谓的游戏就很不对劲”傀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杯,茶汤不断的旋转,飘散杯底的茶叶渐渐被漩涡所牵引,沉沉浮浮间,尽数汇聚到了茶杯中央。

“那个……五千万鹿纹金币到底是多少钱啊?”蝶插嘴问道。

蝶对钱没有什么具体概念,毕竟没有真正赚过钱,当然也怎么花过钱,但简而言之,她从小到大都处于一种极度贫穷的状态,她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北叶国通用的大面额货币叶纹金,十个就足够她家用上很久很久。

“鹿纹金币是南玉国所制造的通用大面额货币,等同于北叶国的叶纹金币,但相对而言,鹿纹金币所采用的黄金纯度更高,一个鹿纹金币相当于两个叶纹金,五千万则等于一亿叶纹金,所以他说的一座金山并不是比喻,那的确是一座金山,而且是纯度相当高的金山,差不多等同于一位帝国侯爵全部身家的两倍以上,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笔钱是无法想像的,不吃不喝一百辈子也赚不到,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么多钱作为奖励,究竟是为了什么?”傀轻轻摩挲着茶杯,陷入了沉思。

“居然真的一座金山!?”萧殊和蝶几乎同时露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

“……如果我没听错,对方也没说错的话,五千万鹿纹金币堆在一起的话的确相当于一座金山了。”

傀有些吃惊的盯着萧殊,他对钱倒是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好奇对方这么做的动机和这场游戏,他本以为萧殊这种境界的人对钱这种东西根本不会在乎,但事实显然出人意料。

“呃……咳咳,你别误会,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和你一样,好奇对方到底想做什么罢了,不如我们参加一下试试看?反正你也说了,时间上不着急,你说是吧,蝶?”

“是啊!是啊!”蝶失神的应声道。

非常不巧,从小到大,萧殊人生中最缺的就是钱这玩意,五千万鹿纹金币他没有具体概念,但如果换算成一座金山的话,这对于穷了一辈子,而且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一夜暴富的萧殊而言,这几乎是等于把幻想变成了伸手就可以触及的现实。

这种**裸的火热眼神,就如同在冬天雪地中看见了火炉,濒死之人见到了医师,极度饥饿的人见到了美食一般,什么忘我心境,什么仙道剑道,完全抵不过一座金山在两个穷鬼眼中的价值。

没错,这正是傀现在看这两人的眼神,穷鬼,而且穷到了一种极致。

“两位,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一句,对方的承诺仅仅只是口头承诺罢了,所谓五千万鹿纹金币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更何况他还没有具体说明游戏内容和规则,单单只说了获胜者的奖励,那么失败者又会有什么惩罚呢?你们确定要参加吗?”傀一脸怪异的反问道。

“所以我们更应该参加才是,搞清楚对方的这么做的目的,区区……区区五千万鹿纹金币其实我并不在乎,对方看似给了选择,但那只是对于我们而言,可对于更多的乘客来说,这种选择等于没有,无论奖励和惩罚是什么,他们都只能参加游戏或选择反抗,所以……所以为了更多乘客的性命安全考虑,我们都有必要参加!蝶,你说对吧!?”萧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但那不同于以往的灼热眼神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是啊!是啊!”莫约三十秒的呆滞后,蝶总算回过神来了。

“既然两位这么感兴趣,我是无所谓,如果真拿到了什么五千万奖励,也全都给两位好了,我一个金币也不要。”傀一脸怪异看着这俩人。

……

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并非没有人反抗,但还没等他们策划怎么反抗,便被早早隐藏在同一车厢内的劫匪给察觉到了,三个车厢,两百多位乘客,无论是试图反抗的还是没有参与的无辜者,全都被杀了个精光。

鲜血如同小溪般沿着缝隙涌向了其他车厢,整辆列车内,到处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而已知匪徒的数量也由之前的三人变作了六人。

没有人是傻子,猜忌就像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特别是硬座车厢内。

谁是劫匪?

谁打算反抗连累自己?

人心总是如此,一旦心生猜忌,哪怕是最细微的举动都会召来最恶毒的猜想,还没等劫匪动手,他们反倒先起了内讧,谩骂,斗殴不断发生,若非尚有人能保持理智插手阻止,恐怕要不了多久,局面就会彻底失控。

相对而言,高价包间区就安稳的多了,毕竟人数较少,而且同一包间内的大多彼此认识,故此发生矛盾的也相对较少。

“真的是非常遗憾,刚才有两百三十二位乘客倒在了游戏的第一关,五十三名乘客选择了退出游戏,祝他们在通往天堂的道路上一路好运吧,好了,那么接下来我宣布,正式参加游戏并通过了第一关的玩家,总计是一千零三十二人,各位都表现很不错呢,距离五千万又近了一步,希望各位在接下来的时间内继续加油,去寻找我给出的下一个谜题,别担心,提示很快就会出现,这一次将会淘汰四百人左右,失败者的下场,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了吧,那么祝各位好运。”

扩音装置再一次陷入了沉寂,这次就连傀都有些表情凝重了起来,他皱眉道“看来的确如你所言,他根本没有给我们任何选择,那我就不太明白了,这群人到底打算做什么,淘汰四百个人?难道他真打算杀光失败者?又或者说,他们单纯只是一群疯子?”

“引发猜忌,这下真没什么人敢反抗了,不到一个小时已经杀了快三百个人,莫非真的只是为了杀人取乐?”

其实到底死了多少人萧殊并不在乎,毕竟这世上的人那么多,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他萧殊也不是什么佛陀,对于毫不相干之人的生死,用素问的话来说,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少沾因果绝非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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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蛛网篇

傀儡正在起舞,哪怕无人欣赏。m

作品既是一切。

艺术,值得付出代价,值得牺牲。

……

砰砰砰。

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的思绪,傀起身走到门前,透过狭长且有点发黄的门镜,他看到外面站着两个人,男的莫约三十岁不到的样子,戴着黑色礼帽,华贵的上衣领口别着一枚纯银鹧鸪吊饰,又高又瘦,脸庞棱角分明,灰色的眼眸中带着些许阴郁之色,而他此刻显然有些不耐烦。

至于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则穿着风格独特的洛克诺琳风格的服饰,深紫色的裙子被马尾所编制的布撑成椭圆形,层层叠叠的裙摆上绣着精致的花纹,显得极为繁复,紧身束腰衣更是将她的身材展露的淋漓尽致,高耸的褐发被镶嵌满了宝石的发箍所固定,露出洁白的额头,脖子上的华贵项链更是夺人眼球,莫约十七岁左右,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名门贵族的后裔。

但傀所看到的却不仅仅如此,门外的这两人始终保持着一个身位左右的距离,且眼神上没有任何接触,而且这名少女右手摆弄着裙摆,显然情绪有些焦虑,男的虽然不耐烦,却并没有真正向少女表露出来,足以说明,这两个人并不熟悉,大概是在上车后,分配到了同一包间才认识的,如此他们找上门的理由便显而易见了。

“有什么可以帮到两位的吗?”傀轻轻打开门,侧掩着露出半个身子,十分有礼貌的问道。

见有人开门而且是一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生,少女原本紧张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下来,她急忙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高价包间区的扩音器哪怕坏了,也会有工作人员第一时间来修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女士应该不是南玉国的人吧,明明出身贵族却又不戴家族徽纹,为了隐瞒身份还是说有其他顾虑?既然如此,想来也不用问名字了,应该都是假名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少女。

观察细致入微,逻辑思维很强,且性格不拘礼数,这是傀对于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如果两位只是单纯来说一些废话,还请恕我没时间。”

傀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客气的把话给堵了回去,他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人是来干什么的,避免节外生枝是他的准则,所以无论这两人接下来到底有有什么说辞,他都不打算浪费时间,反手就要把门给关上。

“请便。”

男人面无表情的耸了耸肩,转身就要走。

“请等一下!请你们先等一下!”

少女拽住了拉门,并拦住了身后打算离开的男人,这下子傀反倒有些惊讶了,这种身份的女人常年经受精英教育和贵族礼仪的熏陶,她不应该做出这种失礼的行为。

或许不该这么直接拒绝她……

傀稍加思索后表情逐渐柔和了下来,她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你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吗?”男人脸上写满了讥讽之色。

傀当然不会因为这么几句挑衅的话就动怒,但她现在所扮演的并不是傀,而是一名出身贵族的女士,所以她的脸色再度沉了下来,挑眉冷笑道“鹧鸪银徽,想来阁下应该是南玉国兰度家族的人吧,而且不是旁系,是兰度公爵的嫡系血亲吧,哦,我想起来了,兰度公爵似乎的确有个儿子,兰度沐,听闻这个人性格古怪,行为更是捉摸不定,三十多岁了却连个妻子都没有,可怜的兰度公爵生四个女儿,三十七岁总算生了个儿子,竟然还被传言是同性恋,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怒之下把自己儿子给绑了,找了几个贵族女孩,硬是要让他传宗接代,只可惜……”

“可惜什么?”男人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傀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可惜他跑了,据说那件事被人给宣扬了出去,可想而知,兰度公爵的脸色有多难看了,一度成为了整个南玉国的笑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应该没有说错吧,沐少爷,怎么,难道您想通了,打算回去成婚,传宗接代?”

讽刺别人不带任何脏字,要的是就抓住对方的痛楚,往往三言两语就能胜过恶语谩骂,洞悉人心是傀的长处,他很清楚什么话能激怒对方,兰度沐看似平静,但他那微微跳动的眼角却已经暴露了心绪的起伏。

“女士,我为刚才的无礼向您道歉。”

出乎意料,兰度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为十分诚恳的向傀道了歉,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鹧鸪银徽道“您说的没错,我是兰度沐,我也的确是逃出来的,但我必须澄清一点,我不喜欢男人,南玉国关于我的传闻大多是以讹传讹罢了,更何况,我从未说过我不喜欢女人,我只是不喜欢那些自以为是的蠢女人。”

“喂!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瞥,但她却从这一眼中看出深深的不屑,但出于贵族的修养,她又不好直接发作,只能一脸气愤的瞪着兰度沐,显然是要他给个说法。

“有人说,尊重是相互的,但我不这么觉得,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不值得尊重,而这其中,那些自以为是的贵族占了九成以上,所谓的精英教育并没有让他们变得更加明智,相反,那只是教会了他们如何更好的剥削和享受,看似光华鲜丽的外表下,不过是一堆烂肉罢了,如果要我和那种女人上床的话,我会犯恶心的,你说是吧,月咏小姐。”兰度沐冷笑着将所有贵族阶级全都一杆子打下了水,仿佛他就是那个被剥削人。

“胡说八道!贵族存在的意义可不是你所谓的剥削和享受,立国之初,带头举旗奋战的是谁?天灾**,尽心解决问题的又是谁?权利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是享受而已,还有子民的信任及君王赋予的责任,若是让那些只知耕地劳作的农夫取代现在的贵族阶层,你信不信南玉国顷刻就会分崩离析!沐少爷,你好歹也是公爵之子,居然连这点常识有没有吗!?”

月咏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不得不说,兰度沐惹人生气的本事的确属于一流,月咏此刻一肚子火,不管兰度沐有什么说辞,她都决定反驳到底!

“诚然,的确有许多贵族值得尊敬,北叶国的诺兰公爵,讨伐外敌,镇守北境,数十年如一日,湾峡国的阿兹尔骑士长,曾率数千将士独守孤城半月有余,护得民众尽数撤离,而他却战死沙场,你告诉我,贵族是什么?贵族的精神又是什么?是你口中那些代代相传,死死咬着帝国血管不放的寄生虫吗?月咏小姐,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贵族指代的不是身份地位有多高,也不是财富累积了多少,而是正直,不偏私,不畏难,甚至可以为他人牺牲自己的人,他们有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良知,如果你所谓的农夫能做到这些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位高贵的人,懂了吗?”兰度沐有条不紊的说道。

这番话不仅仅把月咏给堵住了,连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兰度沐以一个绝对正确的道德制高点来叙述自己的观点,没有给月咏任何反驳的角度,强行辩解的话,只会显得气急败坏。

“所以……两位找我到底有什事?”傀一脸无奈的抚额道。

“怎么了?”

萧殊早就听到了门口的争吵,不过他懒得管,但这时间未免太久了一些,他还等着和傀讨论五千万……啊不对,怎么救下这列车上的无辜民众呢。

“方便进去说吗?”

“能让我进去和你们呆在一起吗?”

兰度沐和月咏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傀,尤其是月咏,那水汪汪的眼睛和可怜巴巴的表情像极了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咪,傀虽然不吃这一套,但眼下如果还推脱的话反倒显得古怪,现在只能期望萧殊和蝶有自知之明,不要暴露身份,否则她就只能送这两位下地狱了。

……

好在包间内空间本就不算小,月咏显然有些拘束,怯怯的坐在了傀的身旁,偷偷打量着萧殊和蝶,虽然除了兰度沐之外包间内没有其他男性,但毕竟都是些陌生人,觉得有些不自在倒也正常,反倒是兰度沐毫不在意的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姐姐你是哪里人呀?这种风格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好漂亮啊。”月咏满怀期待的看向萧殊。

“与其说衣服漂亮,倒不如说她长得漂亮,所以衬的衣服也很漂亮,另外,不会找话题就不要强行找话题,如果你只是来浪费时间,谈论服饰的话,我建议你闭嘴,听我说就可以了。”兰度沐毫不留情的揭穿了月咏。

非常生硬的找话题方式,加上兰度沐的冷嘲热讽,哪怕是最不懂人情世故的蝶也能感觉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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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铃童谣·蛛网篇

不至绝境,不见人性。

死亡并不是终点,堕落才是。

希望于废墟中诞生,神明于黑暗中降临。

“首先,我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身为南玉国的子民,阻止对方是我的责任,但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具体人数的情况下,贸然动手只会适得其反,而且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留有后手,根据眼下的情况判断,最好的选择就是参加这场游戏,逐步摸清对方的目的和身份,当然了,各位不需要过于担心,我已经通过某些手段将消息告知了兰度公爵,日夜兼程的情况下,三天后南玉国的援军就会赶到,不过对方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就是了。”兰度沐解释道。

也许对方能控制住乘务员和列车长,甚至杀光所有的卫兵,但他们绝对没办法控制住上千名乘客,保不准谁就会把消息泄露出去,通常而言列车如果发生延误的话乘务员基本都会提前通知站台,这个时间区间莫约是八个小时左右,延误八个小时之后,如果列车还没有抵达站台,并且乘务员没有任何通知的话,将会被定义为紧急状况,换言之,兰度沐的通知使得援军的抵达时间提前了八个小时。

虽然这听上去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对于列车上的人而言,这八个小时很有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你刚才怎么不说?害我白白担心了半天!既然有援军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那群歹徒再厉害,难道还敌得过南玉国的军队不成?”月咏拍着胸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我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为什么你还是没有理解我那番话的重点在哪?”兰度沐无语的摇着头。

“啊?”月咏一脸茫然的看着兰度沐。

“我们想到的事,对方肯定也能想到,既然能做出劫持列车的行为,定然会不是一时兴起,南玉国的援军肯定也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说,现在放松未免还太早了些。”傀解释道。

“萧老师你快看,好美啊。”

蝶压根没有再听,她双手托着下巴,无神的望着车窗外那如梦似幻的夕阳,方才听到五千万鹿纹金币时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那夜过后,往昔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回到了她的脑海,宛如前世今生般错愕,本该是最疼痛的伤口,如今忆起却似清风拂过,揭下旧痂,伤口原来早已平复。

“是啊。”

萧殊顺着蝶指的方向望去,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平原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寂静之中,远山披着晚霞,天边层云也尽数化作了火红色,转眼又是一天,哪怕如他这般的修者也不禁有些恍惚,这时间过的当真是太快了些,也不知多久没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好好休息过了。

自他来到虚灵界起就没有一天安生过,哪怕不算当初在秋年识海内待的时间,这一晃眼也快半年过去了,至于接下来的日子又会怎么样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眼下能做的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原来你姓萧。”兰度沐目光一转,若有所思的看着萧殊。

外魔萧殊之名早已传遍了各国,星月议会直接公开通缉的人,兰度沐有所耳闻也不奇怪,更况且萧姓并不常见,蝶的一时失言令包间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唯有萧殊察觉到了傀嘴角的冷笑以及周遭逐渐汇聚的灵力,若换做平日里杀了这位公爵独子的话,也许还比较棘手,但就现在而言,列车上不管死多少人,都可以推到那群匪徒身上。

“喂!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啊,眼睛朝哪看呢?变态!”

也不知是为了报复兰度沐,还是真的看不惯他这种行为,月咏猛地一巴掌扇了上去,兰度沐歪着头,左侧脸颊上是一个通红的掌印,他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干什么,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哼,萧姐姐我告诉你啊,像他这种人最需要防范,哪怕表面看不出什么,可私底下是什么模样谁知道呢,你和这位姐姐都长得这么漂亮,出门在外可千万要小心,否则保不准就会出现个什么公爵之子将你们都抓去也说不定。”月咏说着还将萧殊有些宽松的衣领给紧了紧,顺带又瞪了兰度沐一眼。

“原来是这样吗?我明白了。”萧殊也十分配合的朝后坐了坐,尽可能远离了兰度沐。

“你明白什么了!?”

兰度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经由月咏这么一打岔,他也没了兴趣继续追问,傀见气氛缓和了下来,立刻转移话题道“这种时候就别胡闹了,沐少爷,相信你也明白接下来的三天情况会有多糟糕。”

“这还能怪到我头上吗?算了你说的没错,但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有等,等到那人口中的提示出现,对方暴露出来的信息太少,我无法判断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打算用什么方式淘汰半数以上的人。”兰度沐不再理会月咏挑衅的眼神,他闭上眼睛,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

兰度沐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怪人,不可否认,他的确让自己的父亲背上了丑闻,令家族难堪,但他却同样是家族引以为傲的天才,这种天才指的并不是灵道天赋,而是他的头脑。

学识渊博不过是他身上最不引人瞩目的点罢了,他精通棋艺,演奏,医术,哲学,律法,天文以及政治,并且对战略方面非常有研究,喜欢思考和推演,拥有常人无法想像的记忆力,可偏偏他对灵道毫无天赋和兴趣,仅在家族的要求下被迫修习了三个月的灵武,当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兰度公爵又一次向自己唯一的儿子妥协了。

他曾被誉为是除了性格之外近乎完美的一个人,迄今为止,南玉国还没有出现过连他都无法解决的事。

傀的余光在兰度沐和月咏之间不断徘徊,眼下他真正需要警惕的并非那群劫车的匪徒,而是眼前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两人不去别的包间,偏偏找到这里?

巧合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打算直接动手杀了这两个人,但终究还是按下了这个念头,许是自负吧,他倒要看看,这场游戏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车窗外的一切彻底黑暗吞没。

滴答滴答

月咏和蝶早已去了包间内里的床铺休息了,傀和兰度沐偶尔交流几句,却仍是毫无头绪,萧殊一直处于闭目静坐的状态,早在半个小时前他就沉入识海向素问请教九阳剑诀去了。

当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时,包间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餐铃声。起初不觉,可莫约十秒后,餐铃止,傀和兰度却沐同时变了脸色,就连萧殊都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思索片刻后也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个餐铃与早先的不同了,以往都是缓慢但连续的铃声,可方才的铃声却是急促且断续,与其说是餐铃,倒不如说更像警戒铃。

“两位,我应该没有听错吧,三,四,三,五,七?”兰度沐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有什么不对吗?”萧殊虽然也察觉了问题所在,但他并不知道这五个数字代表了什么意思。

“三四三五七,如果是其他的话,也许我还能当成是偶然或巧合,但唯独这五个数字不行,它代表的可不是什么用餐时间,而是罗兰王绞杀五圣徒的日期,历史记载中有这么一首童谣”

五个圣徒外出传道。

礼拜三艳阳照,一个热死还剩四个。

礼拜四阴雨绵,一个淹死还剩三个。

转眼又是一礼拜,五位圣徒仅剩三,心惶惶,结伴行。

礼拜三风骤急,一个吹走还剩二,两人拉也拉不住。

礼拜五霜雪降,一个冻死只剩一,生火取暖仍心寒。

转眼又是一礼拜,胆战心惊不见人,独活者,好寂寞。

礼拜天祷告日,求神明却下了地狱,五圣徒一个不剩。

傀将这首童谣娓娓道来,兰度沐眼神中诧异带着欣赏,他惊叹道“连这首童谣你都知道?罗兰国的历史虽然算不上多久远,但毕竟只是个偏远小国,史料中对它也没有什么详细描述,只有少数关于中古怪闻的书籍中才有记载,想不到你对这些东西也有涉猎,我一直以为女性对历史根本就不感兴趣。”

“你对女性的固有偏见也很让我惊讶。”傀仍是毫不买账,以一个女性的角度出发,她绝不可能对兰度沐有半分好感,毕竟对于演戏来说,代入角色是最重要的一环。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五个数字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不太了解你们口中罗兰国的历史,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对方给出的提示吧?”萧殊及时制止了这两人进一步争吵的趋势。

心生猜忌·蛛网篇

唯有真实与虚假才能交织出最迷人的景色,

唯有鲜血和尸体才能描绘出最宏大的盛宴,

人心是什么?

是恶。

……

兰度沐和傀思索许久仍是想不通其中关键所在,仅凭五个数字和一首童谣根本无法和眼下的情况联想到一块,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之时,萧殊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怎么了?”兰度沐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萧殊。

“这是……”

傀反应稍慢一些,但很快他就知道萧殊所指的是什么意思了,是灵力,周围的火灵力在急速上升,哪怕没有以咒术使其显现,但包间内的温度却正以无法想像的速度提高着,哪怕是兰度沐这种近乎不通灵法的人都能感觉到事态的不对劲。

“火灵力!?难道说……”

兰度沐来不及过多解释,他冲到卧室前正要开门,然而他才刚刚握住门把手,便感觉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滋声伴随着强烈的灼烧感令他下意识就要松手,兰度沐太阳穴止不住的狂跳,可偏偏这门把手如同和门融在了一起似得,任由他怎么使劲也打不开,情急之下,他竟是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原本紧闭的门总算被踹开了一道缝隙,傀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将兰度沐拉开之时,刺眼的白光充斥了整个包间,随即而来的是剧烈的抖动,仿佛整辆列车都脱轨飞出去了似得,天旋地转,猛烈的冲击波与火浪席卷而出,宛如风暴肆虐。

猝不及防之下最是考验人的反应速度,火浪爆发的刹那间,傀已经结印施咒,层层冰晶凭空而生,当即护住了他和兰度沐,至于萧殊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爆炸发生在兰度沐开门的瞬间,而在那之前,蝶和月咏却睡的正熟,外人看不出来,但寄于萧殊体内的素问却知道,几乎是同时,萧殊催动丹元,透过共生术的媒介,强行控制了蝶的身体,这才勉强护住了卧室内的两人。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等到兰度沐反应过来之时,火浪和冲击波已经消弭殆尽,厚实的冰墙也随之融化成满地积水,兰度沐却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之色,因为他已经输了,明知道可能会有陷阱,但他仍是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几率,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巧,对方犹如早就知道了自己在想些什么,会怎么选择似得。

自己非但没有救下人,反倒失手引动了咒术,险些害了所有人陪葬。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也许因为劫车事件,没有多少人会去用餐,哪怕假设高价区所有人都选择在这个时间睡觉,那也远远不可能达到四百个人,况且那些本就不清楚提示的人,压根就想不到去开卧室的门。

“难道说它代表的是车厢号?”兰度沐猛然间反应了过来。

“普通车厢的三号,四号,五号,七号以及高价区车厢的三号,四号,我们这个车厢就是三号,所以才会设有火灵咒术,你之所以会选择开门,应该是想到了第一位圣徒死的方式,但很可惜,无论是根本不清楚提示的人,还是掌握了提示的人,全都被他算计了,你开门与否,他都留有后手,刚才这么强烈的震感,绝不是一个车厢所能引发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他起码淘汰了四百个人左右,真正活下来的人,除了其他车厢和选择去用餐的之外,就只剩下灵道高手了。”傀皱眉分析道。

萧殊闭目凝神半晌,随即指了指两人面前的桌子道“如果刚才你不选择开门的话,待到火灵力达到某个点,设在这张桌子内的灵阵就会自发开启,而且破坏力更胜一筹。”

“该死!我早该想到的!他明明说过要淘汰四百个人左右,我就该想到是车厢号的,太蠢了!我太蠢了!”兰度沐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更无法接受这四百人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惨死。

月咏一脸茫然的走出了卧室,她望着眼前不堪入目的包间景象又回头看了眼那几乎成为焦炭的床铺和尚未熄灭的余火,迟疑的问道“我能打断一下吗?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没死?”

兰度沐震惊的看着睡眼惺忪的月咏,刚才那种程度的爆炸下,这个女人居然还活着。

难道说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名灵士?

不可能,如果她真是灵士的话,就不该问出这种话,兰度沐将目光投向月咏身后的蝶,但很快他也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蝶和月咏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这两个人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除非她们在演戏,但眼下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么就只剩下刚才和自己呆在一起的两个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咏的不满打断了他的思路,兰度沐眼神几度变幻,最终他起身走到月咏和蝶身前,向两人深深的鞠了一躬,诚恳的说道“两位,我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向你们道歉,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就直说了。”

兰度沐指了指脚下,表情严肃的说道“各位,想必你们也知道,这辆灵导车隶属南玉国所有,而且是主要干道的车,除开必要的维护之外,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运营的,虽然各个站台都会有短暂十分钟左右的停留,但想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动手脚的话,显然是不可能的,其次,列车上的乘客身份虽然都会被查,但如果有权贵帮忙做了假身份的话卫兵们也很难去核实,我怀疑这群劫车匪徒很可能就是南玉国的人,而且身份不低。”

“还是最初的问题,即便如你所言对方是南玉国的人,那么目的又是什么?总不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杀人吧。”萧殊一边问着,一边随手抹去了桌子内设下的灵阵,但与此同时他已分出一道神识探入了胸前的墨玉戒指中。

傀不经意间和萧殊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的沉入了零所构建的精神空间。

不同于以往,今天十个座位空空如也,这是零赋予萧殊的权利之一,他可以接管这一方精神世界,不过相应的,支持精神世界的消耗也将由萧殊独力承担。

“我还挺好奇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一见你的真面目,零见过吗?”萧殊上下打量着傀,这个人竟然连神识化相都和外界如出一辙,他到底是多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真面目?

傀沉默了片刻,轻笑道“他当然见过,不说这些,你是不是怀疑那两个人?”

“同一个车厢内有五个包间,为什么这两个人哪个都不去,偏偏找到了我们,你觉得这是巧合吗?另外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很怪,无论是兰度沐还是那个月咏,身上都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毫不夸张的说,以虚灵界现阶段的灵道来说,绝对没有人能够在萧殊面前隐藏自己的实力,除非这两人和过去的墨秋年一样完全不亲和灵力,但那种体质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经历了千万年的洗礼,哪怕现今灵道没落,但人族的体质依旧是属于非常亲和灵力的一种。

“月咏我不太清楚,至于兰度沐的话,据我所知,他的体质根本无法修习灵道,离开南玉国之后躲起来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最近被召回国,应该是为了应对北叶国的出访以及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战争,不得不说,如果兰度沐真的决定接手这件事,哪怕北叶国率联军进攻也很难讨得了好。”

傀对于兰度沐的评价很高,他其实很意外居然能在这辆列车上遇见兰度沐,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兰度沐身边竟然没有哪怕一个护卫,这简直太不正常了,很难想像南玉国会放任一个也许能够左右战局的人才,孤身回国。

难道就不怕他被中途刺杀吗?

傀本以为也许这个月咏就是南玉国暗中派来保护兰度沐的人,也许对方实力达到了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地步,可眼下连萧殊都说她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话,这种可能性就被否决了。

“看来似乎出现了一个更简单的解决办法。”萧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三寸小剑。

“杀了兰度沐或许会对南玉国造成一定的影响,但他的死讯也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打算引发战争,促使谈判顺利进行,让南玉国妥协低头是最优的方法,解决矛盾不一定就需要刀剑相向,血流成河,战争是最后的手段,如何从谈判中帮助北叶国取胜,却又不至于使南玉国发动战争才是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而且兰度沐身为谈判的关键人物,身边居然没有人保护,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现在杀了他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更倾向于取得他的信任,这样也方便我们行事。”

傀也想过是否要直接杀了兰度沐,因为这个人很可能会对北叶国的此次出访造成非常大的阻碍,但几经考虑之后,他仍是否决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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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之兆·蛛网篇

无人能置身事外,

从来没有所谓的出路,

毫无意义的挣扎,

以至于就连明白这件事的本身也毫无意义。

……

“咳咳,让各位久等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通过了第二关呢,不必怀疑,如果你现在还活着,甚至正在享用晚餐,那么恭喜你离五千万又近了一步,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运气也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那么现在,各位就安心休息吧,下一场游戏将会在明天早上七点开始,还请不要睡过头。”

悠扬舒缓的琴声响起,仿佛是在替生者庆祝活下来的幸运,又仿佛是在替死者的不幸而哀悼。

“没有主动权,就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用不了三天,人就死的差不多了,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这位萧老师和您都是灵士吧,我虽然不修灵道,但从两位的水平和反应速度来看,毋庸置疑是灵导士以上的境界,我兰度沐在这里恳请两位终止这场所谓的游戏,只要两位肯帮我这个忙,区区五千万鹿纹金币根本算不了什么。”

区区五千万鹿纹金币算不了什么,这种话恐怕也只有兰度沐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才敢说出口,可眼下的情况,无论他有多聪明都是毫无办法可言,局势被对方牢牢掌控在手中,如果再任由对方继续下去的话,恐怕到时候回去将是一辆满载尸体的灵导车。

“沐少爷,你就不怕我们中间有对方的同伙吗?”傀笑吟吟的问道。

“如果真的有,我和月咏应该已经是两具尸体了。”兰度沐起身走到萧殊和傀身前,他摘下礼帽,沉声道“我必须要查清劫车人的身份,也必须要阻止这场游戏,这不但是南玉国的声誉问题,更关乎到整车人的生死,恳请两位能帮我一把,权当我欠两位一个人情,如何?”

“你觉得仅凭我们两人就能破了对方这种谋划已久的局?恐怕就算我们答应了你也无法改变什么,之前那些反抗者的下场你难道不清楚吗?谁知道他们手中还有多少底牌,轻举妄动,只会让我们输的更快。”萧殊轻声道。

这一切的发展是不是有点太过理想化了?

刚刚还在精神空间内和傀讨论如何取得兰度沐的信任,下一刻他居然就低头恳请自己和傀帮忙,看似合情合理,可在萧殊眼里,这种种巧合凑在了一起,也许就不是什么巧合了。

为什么他兰度沐偏偏在这辆列车上?

为什么偏偏敲了这个包间的门?

没有答案,或许真的是巧合,又或许……

兰度沐嘴角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些许地面的积水,然后在桌子上划下数道交错的横竖线,他解释道“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下过棋,眼下的情况近乎没办法破解,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有什么目的,每一步都被牵着鼻子走,直到被将军为止,这种我一般统称为死局。”

“我还以为你打算说什么,结果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月咏脸上写满了失望。

“但各位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下棋的规则是公认的,棋手必须要遵守才能正常判定棋局的输赢,可眼下,我们并不是在和对方下棋。”兰度沐反手将桌子上的横竖条纹尽数抹去,他冷笑道“关乎生死,哪里来的什么规则,他们制定的游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你是打算掀了他们的棋盘?”萧殊问道。

“没错,我就是要掀了他们的棋盘。”兰度沐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平川,继续说道“毋庸置疑,对方在每个车厢内都安插了同伙用来监视和执行的同时也引起了猜忌,加上屠杀的例子在前,也就没有人敢继续公然反抗了,我不太清楚,现在有多少人是被逼无奈参与这场游戏,又有多少人是真的觊觎五千万鹿纹金币,但这种情况下,想要乘客们团结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只剩下一个办法,直接毁掉这辆灵导车,断了所有人的希望,唯有真正的绝境,才能让人们看清现实。”

兰度沐说的轻描淡写,可毁掉一辆灵导车绝不是小事,对于南玉国而言,这辆灵导车也许比这一车人的命都要值钱,但萧殊从他眼中看到的却不是什么为了拯救民众的果决,而是对于赢的渴望。

傀说的一点也没错,不是出于什么正义感,只是单纯为了赢,兰度沐是个非常古怪的人,他今天可以为了赢,毁掉一辆无价的灵导车,明天也可以为了赢,杀光剩下的幸存者,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赢,而最为可怕的是,他能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

毁掉一辆灵导车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这种精密复杂的运行仪器,往往只需要破坏一角,就足以使整个仪器彻底崩溃,若是平日里,灵导装置的车厢定然有许多卫兵把守,但现在却是空无一人,也许连劫车的匪徒也不会料到,居然有人敢对灵导车下手。

灵导装置的车厢是被完全封死的,其上还设有咒术结界保护,只在一旁留了条过道,从内部根本无法进入,但这对于萧殊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一道剑芒射出,那看似厚重的铁墙如软泥般一分为二,剑芒贯穿而过,也许是因为速度太快,以至于其上的咒术都没有来得及被触发。

会不会太轻松了一些?

萧殊左右环顾了一圈,前后皆是无人,过道上拖拽的血迹还尚未干涸,而血迹的尽头正是灵导车的控制室所在,无意间,他瞥见了过道右侧窗户中倒映的自己,以女相示人的自己。

明明是仙人出尘之姿,风华绝代,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眼前的自己很像当年和小堇去庙宇叩拜的神佛雕塑,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全都如出一辙。

虚无……

无法用其他词语来形容,唯有虚无。

仁善两个字和萧殊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见惯了生死的人,莫说是几百人,哪怕是几千人几万人死在眼前,他亦不会动容半分,但这不代表萧殊心中毫无想法,他或许会感到惋惜,或许会为之悲哀。

可自从渡过心魔之劫后,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方才他赫然惊觉,无论是对列车上无辜者的惨死,亦或是对这场游戏本身,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毫不在乎,这种感觉和沉入忘我心境时很像,但又不尽相同。

以前的忘我是压抑七情六欲,破除心魔之后便可称之为一性圆通,而现在,萧殊非但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相反,他感觉到了一种自在,一种不被心欲束缚的自在。

“我这是……”

一念起,万般心绪尽数消弭,这种感觉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愿意的话,萧殊依旧可以发自内心的去生气,去悲伤,去开心。

但……有必要吗?

有意义吗?

不知从何时起,萧殊忘了何为情不自禁,也忘了七情六欲的意义是什么。

“萧小子,像你这种阶段的修者,无论是修行还是心境,都是非常容易出差错的阶段,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散修因无人指点行差踏错,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别藏着掖着。”素问瞬间就察觉到了萧殊的不对劲。

“素问前辈,我……”萧殊刚起了个头便又停了下来,他蹙眉思索着,良久才开口道“自从渡过心魔之劫后,我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一切,我是说一切,似乎完全失去了意义,我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也明白什么时候可以生气,什么时候可以开心,但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牵着线摆弄自己一样,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种解释换做别人肯定是听的一头雾水,压根不会明白萧殊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素问听懂了。

“你感觉到了虚无,对吗?你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性别男女没有意义,七情六欲没有意义,救人杀人没有意义,你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意义,如果我不开口的话,你甚至不打算提起,因为你觉得连问我都是毫无意义可言,对吗?”素问一语道破了萧殊此刻的心境。

“……没错。”萧殊点头道。

“你此刻的心境其实在登仙道有一个特定的词,寂灭心,你知道它代表了什么吗?心神寂灭之兆,身陨道消之相,但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非常小,那群只修法不修心的仙人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所以我必须要恭喜你,萧小子,你出现了万中无一的症状。”素问似乎半点也不紧张,他甚至还调侃起了萧殊。

“……素问前辈,这好像不值得恭喜吧?”也许是因为寂灭心的关系,哪怕听到素问说自己可能会身陨道消,萧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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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变数·蛛网篇

“此为心关,不比什么心魔之劫,却是你心境蜕变的关键所在,据我说知,但凡出现过寂灭心状态的修者,除了静灵云台的半圣剑罗生之外,再无一人陨落,不过你也毋须紧张,剑罗生之所以陨落,亦是因为他本人所求太高,竟妄图借寂灭之兆,效仿那位化相千万,入世历劫,若他成功,或可万相归一,悟得众妙之法,神入不夜天位列诸圣,可惜,他终是没能回来。顶点x”

素问提及此事,心中亦是唏嘘不已,好端端的一位佛门半圣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陨落了,说是骇人听闻也不为过,若他安分守己,不争不求,安稳渡过寂灭之兆,哪怕不能位列诸圣,却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怎么听前辈的语气,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萧殊不解的问道。

“是好是坏,非我所能断言,萧殊,我本以为你在剑道一途天赋异禀,所以才能自凡尘渡劫飞仙,但现在看来却是我想错了,你真正的天赋不在剑道,而在心境,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剑道其实受制于心境的变化,我知你困惑,毕竟渡过了心魔之劫,心境圆满,怎会反倒出现了寂灭之兆?不用急,我告诉你该怎么办。”

识海一隅,青竹成林,凉风起,竹叶沙沙作响,似要荡尽世间烦忧。

一间竹屋,一张石桌,一个蒲团,素问闭目端坐其上,此处正是他向萧殊借的寄神之所,上一秒萧殊还处在列车之中,而下一秒他却出现在了素问身前。

素问缓缓睁眼,他随手一指,再度变出一个蒲团,笑道“毕竟是你的识海,被我幻化成这幅模样,你不会介意吧?”

萧殊坐下后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景色,竹屋内的布置简单的过分,除了蒲团和石桌之外,就只剩下挂在墙上的一副墨字,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仙’字,几乎只一眼就把萧殊给镇住了。

似曾相识,当初王半仙以水画人,道尽红尘俗世,但那时的自己境界太低,根本看不懂另一个仙字,可现在……

“年纪大了,不太适应新环境,以前在太虚宗时……”素问说到这不由停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算了,不说这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萧殊却仿若未闻,他仍沉浸在那个仙字的意境之中,他仿佛看到了珩玉的一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波澜壮阔,渡世修心,渡己修道,悟剑明道,无数次的斩妖除魔,虽被指道心有瑕,却终不负仙人二字,但萧殊感受最深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寂寥,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寥。

凡尘一人苦修,即便飞仙入了太虚宗,仍是独自清修千年,万年。

纵有天地造化,修得仙道三花,神入无相,不死不灭,可到头来竟落得这般下场……

所谓的仙,到底是什么?

所谓的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长生不死吗?

许是看出了萧殊的疑惑,素问不禁失笑道“我跟随珩玉千万年之久,他这一生,六成时间花在了清修上,三成时间用来准备渡劫,你可知道他剩下的一成时间用来做什么了?”

“斩妖除魔?”萧殊试探性的问道。

“哈哈,你肯定想不到的,剩下的一成时间,他用来发呆。”素问大笑道。

“发……发呆?前辈别说笑了,珩玉前辈修得无相境,又身为剑阁宫主之一,怎么可能会像凡人一样发呆?”萧殊都不用猜也知道,以珩玉的境界修为,绝对是登仙道威名赫赫的修者之一,这种境界的仙人怎么可能会发呆?

“所以我才说你想不到,换做以前我肯定不敢说,但现在珩玉这老不死的真死透了,也不妨告诉你吧,登仙道为何会传他道心有瑕之说,便是因为珩玉修仙的初心,他修仙的目的特别单纯,不是为了斩妖除魔,也不是为了渡世救人,只是为了活的更久而已,也许对于凡人而言,这太正常不过了,但对于登仙道来说,这就是道心有瑕。”

提及往事,素问神色柔和了不少,他继续说道“修得无相境之前,他几乎从不发呆,日日苦修,推演劫数,可自从他修得三花,神入无相之后,再无寿元所限,便彻底达到了他修仙的目的,换言之,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没了追求,他明白自己的天资,不可能修得太清半圣,更别提什么众妙之门了。”

“这……”

萧殊总算明白了素问到底想表达什么,对于珩玉而言,无相境便是他仙途的终点,那么再往后还剩下什么?没错,只剩下了无休无止的劫数。

“虚灵一行,他其实心里明白,此行有来无回,是死劫,可即便不来又能如何,或早或晚,冥冥之中,劫数终会临头,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一心求生小道士了,运数也好,气数也罢,都尽了,再也躲不过去了。”素问闭目长叹。

萧殊默然无语,世人都说神仙好,可现在看来或许事实截然相反,纵然长生不老,却需忍受亲友离世,孤身独活的寂寥,虽夺天地造化,却需历经劫数磨难。

仙人真就逍遥自在吗?

不尽然……

“我说这些,并非是想打击你,事实而已,或许你自己不觉,但寂灭心产生的真正原因,便在于你的心境变化,结丹境一千五百年的寿元,在你看来也许很遥远,但我告诉你萧殊,一千五百年仅仅只是当年珩玉打坐清修的一轮时间罢了,短的让人无从察觉,转瞬即逝,寂灭心说的好听点叫做无欲无求,可说的难听点,就是不争,它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意义。”

素问是珩玉的元神道剑,他虽然不是真正的修者,但毕竟跟了珩玉这么多年,无论是眼界还是境界都远胜寻常仙人,所谓的寂灭心,他也曾听珩玉提起过。

“前辈,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真的无法摆脱这种状态。”萧殊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所致,他不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无欲无求这种说法放在他身上显然不太适合。

“废话,你真以为听了我三句话就能摆脱寂灭心,突破心关不成?萧小子,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的,但你也毋须太过在意,它不是什么天劫雷火,顷刻就会要了你的命,你只需谨记,无论面对什么事都不要让它主宰你的思绪,否则一旦心入寂灭之相,神消魂散,哪怕玉京道人出面也救不了你。”素问严肃的说道。

“……晚辈谨记。”

素问微微一笑,挥袖间散去了萧殊的神念,他起身转头看向那副挂在墙上的‘仙’字,摇头失笑道“寂灭心,竟然是寂灭心,珩玉啊珩玉,看来我给你找的这位传人不简单啊,明明只是个结丹境的修者……许是我多想了吧。”

……

识海内的交谈对外界而言不过转瞬,萧殊收敛心绪,转身朝列车的控制室走去,虽然傀告诫他不要出手暴露身份,兰度沐也说过不能轻举妄动,但萧殊有他自己的考虑,一方面,此刻化身女相的他并不担心被认出来,另一方面,素问的话也对他产生了些许影响。

他打算出手结束这场闹剧,救下列车上的其他乘客,至于这么做是否会打乱傀的计划,是否还能取得兰度沐的信任,他真的没有那么在乎,既然寂灭心会让自己产生一切都毫无意义的心绪,那么索性就用事实来证明吧,也许只要证明了意义的存在,自己就能够突破心关也说不定。

萧殊抬起右手轻轻抵住身前的铁门,如同捏豆腐般,五指缓缓嵌入铁门之中,稍一用力,竟是直接将整扇门给拽了下来,可引入眼帘的并不是劫车匪徒,而是一地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

控制室内居然连一个活人都没有,而地上的这些尸体皆是赤身**的状态,控制台上则散乱着三件白色衣袍和狐狸面具,不用猜也知道,原本已经现身的三名劫车匪徒,不知何时又一次混入了乘客之中。

萧殊正打算离开之际,忽感身后灵力涌动,凝作一道模糊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既然你敢闯进来,就说明是有足够的自信干掉我们,禁灵士?还是神渊灵武?我挺好奇的,究竟是什么让你突然间产生了救人的念头?你觉得这些人值得被救吗?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你选了一个错误的答案让我很不开心,哎呀,我都给忘了,像你这么自信的人,肯定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吧,这可真让人生气啊!”

虚影冷笑着,一步步走到萧殊面前,右手逐渐变形化作一柄利刃,居然就这么直愣愣的朝萧殊的心脏刺去,萧殊面色如常,反手便打散了虚影,可谁知这虚影散去的瞬间,灵力激荡开来,竟如导火索般引动了早已设下的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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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暴露·蛛网篇

“很遗憾各位,我本打算给你们一段休息时间,奈何有人迫不及待的希望游戏继续下去,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继续吧,但我很不开心,所以这次我决定淘汰九成以上的人,提示已经给出了,请各位努力活下去吧,哦对了,出于仁慈,我决定再给各位一个提示,咒印显现到发作,最多不超过五个小时,各位抓紧时间吧。”

伴随着灵阵的溃散,这段话也经由扩音器传遍了整辆列车,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波动自控制室内扩散而出,萧殊虽有所防备,却仍是没能彻底隔绝这股波动,强烈的不适感瞬间遍布全身,萧殊微微蹙眉,一把扯开衣领,却见自己胸膛处多了一抹灰色花纹,疯狂朝四周蔓延,几乎是转眼间便爬上了他的脖子。

动念间,炽白色的元力自萧殊眉心涌出,如烈焰般包裹全身,片刻之后,他有些诧异的散去了丹元,这些灰色花纹虽然已经消失干干净净,但这个过程竟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吃力,这灰色花纹不同于寻常咒术,它拥有极强的再生力,宛如附骨之疽般难缠。

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它竟是如同一颗掉进油锅的火星,刹那间消耗了他一成元力,如果不去管的话,要不了一分钟,恐怕就会遍布五脏六腑,甚至附着于每一滴血液之中,连自己祛除起来都感觉吃力,那些列车上的其他人会是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似乎因为自己的举动导致事态朝着更为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该愧疚吗?

该愧疚的,可……

他们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或早或晚,他们迟早会死的,死于意外,或死于疾病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施咒的又不是你,生死有命,你萧殊也不是什么佛陀菩萨,又何必在乎那么多?

别管他们死活了,区区千里,御剑不过片刻功夫罢了,何必浪费时间,直接去南玉国吧,待到此间事了,便让零兑现自己的承诺,准备离开虚灵界,别忘了你到底是谁,你是萧殊,不是虚灵界的人,对他们而言,你不过是个外魔罢了,即便你救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吗?

不,当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只会害怕你,畏惧你,厌恶你。

为什么要救他们?

何必浪费力气去救一群对你根本无关紧要的人?

承认吧,你根本就不在乎,何必强迫自己去找什么意义呢,其实你很清楚,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素问前辈的那番话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难道正视自己的内心,就会身陨道消,神魂寂灭不成?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所谓仙人岂不都是一群自我欺骗的傻子?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熟悉的声音,或许这就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吧,但是……

“是啊,毕竟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过有点你说错了,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的行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或意义的,就如同我活着这件事,它有意义吗?其实也没有,但没有意义,不代表我就要去死,你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那就没有好了,可我就是打算这么做了。”萧殊自言自语的走出控制室,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与自己作对是一种什么感觉,恐怕眼下没有人比萧殊的体会最深了,就好像自己和自己下棋,你明明可以让任何一方轻易获胜,但偏偏棋局异常焦灼,仿佛真的变成了两个人的对局,萧殊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恰恰相反,他少年时便心入忘我,此后更是经历数次心境之变。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殊了,单凭素问的那句话,他就已经想到了应对寂灭心的方法,说来也很简单,只需要时刻对自己的想法保持质疑,提出反驳,至始至终都保持两种以上的观点,就不至于出现被其主宰思绪的情况。

……

“我本打算在破坏灵导车之后,站出来充当领头者,组织反抗,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会这么做,所以提前预设陷阱,间接破坏了我的计划,萧女士你不必自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即便今晚你没有闯进去,明早七点以后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兰度沐冷静的过分,他仔细打量着自己手背上的灰色纹路,丝毫没有身陷绝境的恐慌。

“……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和他们一伙的,至于我身上为什么没有这种东西,我可不清楚,你们不会在怀疑我吧?如果我真是和他们一伙的,那这也太蠢了吧。”月咏急忙说道。

五个人之中,除了萧殊之外,就只剩下她身上没有咒印痕迹。

“这可不好说,的确,以正常的逻辑推理的话,对方既然打算混入乘客之中,那么为了隐藏好自己,必然也会让自己身中咒术,但保不准你就是利用了我们这种心理,反其道而行。”

傀言语间虽然怀疑月咏,但他其实已经知道了这群劫车匪徒的真实身份,或者说策划这起事件的人,整辆列车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咒术了,正是当初他在北叶国之时对诺家守城军所下的灰烬咒,但问题在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咒术?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不代表和你就没有关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方下咒的方式应该是水源或者食物,但凡买了票的乘客,都可以享用免费的食物和水,对方既然能在列车上动手脚,设下咒术,那么自然也有能力在水和食物中做些手脚,连两位都没有察觉到的话,想必其他乘客也是一样,月咏,我没记错的话,刚才你也喝了水,吃些了东西,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对方所言的提示想必也与你有关。”

兰度沐分析的头头是道,可傀听完之后却皱起了眉头,他思索片刻后反驳道“沐少爷,我不清楚你对灵法咒术的了解有多少,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一点,没有谁可以通过食物或者水源下咒,且不说这种方式到底行不行得通,单单食物的制作就需要经过多项工序,根本无法保证灵阵的完好以及灵力的不流失,至于水源则更是无稽之谈,施咒可不同于下毒,它有非常苛刻的前提条件,肯定不是食物和水源。”

兰度沐听罢,非但没有恼怒,反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盯着傀说道“我此次回南玉国,为得是应对北叶国诺家的出访谈判,以及后续可能会发生的战事,所以在来之前,我自以为掌握了足够多的资料,但现在看来,我所了解的还不够多,敢问傀女士,您和这位萧老师此行又是为了做什么呢?这一次零先生又有什么计划呢?”

傀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她掩嘴浅笑道“我不明白沐少爷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打算去南玉国散散心罢了。”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太懂灵法咒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我还看得出来,哪些人可能是去南玉国散心的,哪些人不是,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星月议会的通缉令到底有多恐怖,别说南玉国了,就连我这个在山村小镇躲了好几年的人都有所耳闻,起初这位小姑娘失言,我可以当做是巧合,毕竟萧姓虽少,却还不至于没有,但后来,您与这位萧老师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可就不太像是两个只打算散散心的普通人了。”

兰度沐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鹧鸪银徽道“我虽然无法修炼灵道,但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两位的境界绝对在灵导士之上,当然了,更让我肯定猜测的是这位萧老师,您居然能强行抹消对方的咒术印记,这连你也做不到吧,傀,能够做到完美伪装,且实力境界如此之高,身边又跟着一位实力更夸张的萧姓老师,恕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仅仅只是巧合。”

“你们……你们再说什么啊?我怎么半句也听不懂?”月咏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兰度沐的眼神犹如一柄利剑,他直视着傀和萧殊,仿佛要将这两人的伪装完全撕下。

“傀,我知道这个咒术是你曾经在北叶国对守城军下过的灰烬咒,以你的灵力,想来杀光整车人也毫不费力吧,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妨直说吧,你费劲心思策划这场游戏是为了什么?你想要什么?”兰度沐没有理会月咏,他仿佛化身成了一位正在对敌人进行最后围剿的统帅,丝毫不打算给对方片刻的喘息机会。

“看来南玉国关于你的传闻有些言过其实了,这场游戏和我可没有关系……”

“我当然知道了,傀。”

傀还没说完就被兰度沐给打断了,最后他念傀的名字时还故意拖了个长音,兰度沐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脸如释重负的笑道“别这么紧张,我撞见你们真的只是一个巧合,绝对不是什么蓄意安排,非要怪的话,就去怪那群劫车匪徒吧,哦对了,我还得好好谢谢你,月咏小姐,要不是你非拉着我来这个包间,也许我都不一定能活着回南玉国。”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殊平静的注视着兰度沐的双眼。

森冷剑刃不知何时抵在了兰度沐的眉心,冰寒杀意令房间内的温度急转直下,傀走到兰度沐身前,纤细食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她浅笑道“沐少爷,您难道真的不怕死这吗?所以这句话我还给你,非要怪的话,就去怪那群劫车匪徒吧。”

彼此摊牌·蛛网篇

“以两位的能力,想要杀我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可杀了我之后呢?傀,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猜到我的死会造成什么后果吧,其实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你我都很清楚,唯有阻止战争的发生才是当下的最优解,可一旦我死了的话,这笔债会算在谁的头上,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难道你真打算让那个人如愿不成?”

兰度沐当然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伟人,他之所以敢当面揭穿傀和萧殊的身份完全是出于自信,哪怕这种做法极为冒险,但他更清楚,机会只有一次,也许这次偶然的相遇,正是上天给予他的翻盘契机也说不定,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燃文小说

“看来你知道的远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沐少爷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原来只是为了套出我的身份,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劫车人的身份,对吗?”傀收起了笑脸,聪明人之间总是有默契的,兰度沐这番话已经完全表明了立场,结合眼下的情况来看,没必要再继续说谎了。

“事先声明,咱们撞见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但也是一个让我看到了转机的巧合,另外,虽然躲了好几年,可这不代表我对南玉国近来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想必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吧,毕竟这是你曾经施展过的咒术,这次反被施咒,一定感觉很不舒服吧。”兰度沐言语间总是透着一股子讥讽的味道。

“是零的人?”萧殊转头看着傀问道。

“曾经是,虚渊爆发之后,青对零的做法很不满,不久前已经离开了幽魂,看来当初幽魂和南玉国断绝合作之后,反倒给了他机会,先不说这些了,既然是青的手段,那么他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杀你这么简单,否则你早就死了,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傀也懒得在继续打哑谜。

“当初南玉国之所以会和幽魂合作,看重的就是零所谓的虚晶石计划,也许这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国王陛下的确是一位很有野心的人,可之后却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双方合作终止,以至于很多事都因此而搁置,但修先生的出现解决了国王陛下的困扰,也就是你口中的青,而他得到的研究费用比当初承诺给你们幽魂的更高,以至于全国税收上升了三成,其实这些都无可厚非,想要得到就先要付出,修先生若是真心合作的话,我倒是不在乎他的手段如何,毕竟他再怎么残忍,也比不上当初你们实行的千魂喂虚。”

兰度沐说到这脸色不禁沉了下来,他继续说道“修先生打算创造一个新族,为了对抗虚渊和将来的外魔,他向国王陛下承诺,新族在各个方面都远胜现今存在的所有种族,比所谓的虚晶石计划更完美,很遗憾,当年这些都属于绝密,而我年纪也太小,根本无从得知,父亲倒是知情,但他并没有告诉过我,直到近来发生的一切渐渐开始失控,他才在信件中向我和盘托出。”

“看来他真的打算掀起战争。”傀冷笑道。

“这十多年来,南玉国表面强盛依旧,可内地里早就变天了,原本党派之争不断的内阁,已经成了修先生一个人的舞台,据我父亲所言,现在连他都没怎么见过国王陛下了,这些年来,修先生一步步从合作者,变成了王权的代言人,你我都清楚,这场战争一旦开打,绝非十天半个月就能结束的,而且南玉国虽强盛,可面对诸国联军依旧胜面不大,难道这个道理他会不明白吗?”

兰度沐停顿了许久,他试探性的将身子朝后退了一步,尽可能的远离了抵在额头的剑刃,见萧殊并不介意,这才舒了口气继续道“你们是否听说过一个名为神临的组织?据我所知,修先生的合作者,从来就不是南玉国,也不是我那位敬爱的国王陛下,而是神临组织,或者称他们为宗教更加贴切。”

“神临?”

听到这两个字,傀的语气出现了细微的起伏,但即便这么细微的变化,仍是没有逃过兰度沐的观察,他立刻追问道“我对这个组织的了解很少,虽然这些年关于神临的传闻不断,但皆无法证实,碍于各种原因,我也没调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如果两位知道神临组织的详细资料,还请告知于我,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甚至可能是阻止这场战争发生的关键点。”

“信任是相互的,沐少爷,不如直接抛开那些场面话,请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傀反问道。

兰度沐目光低垂,思索片刻后笑道“因为我是南玉国的人,就这么简单,我不希望它沦为某个人手中的道具,更不希望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向毁灭,天都快塌了,总该有人站出来吧,其实收到父亲的来信后,我一直很犹豫,南玉国的局面已经完全失控,我不知道我回去能改变什么。”

说到这,兰度沐长长的出了口气,他嘴角泛着苦涩,继续道“我同样知道,无论是父亲的来信还是我的行踪,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我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我本以为,那封信既然真的到了我手上,或许他认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并不会对我动手,可惜我猜错了,我的死对他而言价值更高,把这次事件推到北叶国头上,毕竟单单杀我一个的话,不太符合现在两国之间的态势。”

“这不可能,换作是我的话,想要嫁祸给北叶国其实很简单,随便安排几个暴徒,设下灵阵,就可以让整车人死绝,然后再安排几个所谓的幸存者,控诉北叶国就足够了,完全没必要这么复杂。”

这么多年的相处,傀太了解青的为人了,他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但绝对不会去做任何多余的事,他只会尽可能把犯错的几率减少到最小,这场所谓的游戏,显然不是青的风格,他这么做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兰度沐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现在所掌握的信息只能够推理到这种程度,不过现在也不是我们闲谈的时候,萧老师,傀,两位在灵道上的造诣都远胜我百倍,不知道能不能先解决一下我们身上的咒印问题?”

萧殊闻言不禁蹙眉道“想要解开咒印的前提是必须要了解它本身的构成方式,我虽然能强行抹除了咒印,但这种做法只适用于我和蝶,如果用在你们身上的话……”

说到这,萧殊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炽白色的丹元自他掌心缓缓涌出,瞬间,茶杯消失了,连烟都没有,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仙人的丹元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丹元和灵力两者本质上相同,但纯度上却差的太多了,若说灵力是水的话,那么萧殊体内丹元的纯度就好比沸腾的岩浆,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况且要抹除咒印,对方就必须放开身心,任由萧殊的丹元流转于自身的每一根血管,这种做法无异于自杀,下场绝对不会比这个消失的茶杯好到哪里去。

“……”

包间内鸦雀无声,傀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道“萧老师,您体内的灵力纯度未免也太高了些吧,我当这灰烬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抹除了,原来是这样啊。”

“不愧是外……咳咳,怎么说来着,界外高人。”

险些脱口而出的外魔两个字,让兰度沐惊出了一身冷汗,辛亏反应够快急忙改了口,但也正因如此,更加坚定了兰度沐的念头,他希望利用……不,取得萧殊和傀的信任,眼下唯有借助这两个人才有机会破局。

“等一下!你们能不能先等一下!让我理一理思路。”月咏拧着眉头,满脸纠结的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完全被排除在了话题之外,甚至没有机会插嘴。

“有什么好理的,你又没中咒术……等等!?如果不是水源,也不是食物的话,还有什么东西是所有乘客都会接触到,且完全不会留心防备的……”兰度沐突然反应了过来,他仿佛在杂乱的线团中碰巧抓住了线头一般。

“是车票!”蝶抢先回答道。

萧殊取出随身带着的车票,观察许久才从其上感觉到了一丝仅存的灵力波动,如果再慢上一会,恐怕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但这点灵力波动,眼下根本无法解析出灵阵的全貌。

傀看着手中的车票,无奈摇了摇头道“灰烬咒的确是我所创造的,但青亦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只需要做一些细微的改动,完全可以在不影响效果的前提下让整个灵阵完全变样,所以单凭这几张车票,没有人能破解咒印,我也不行。”

“你们谁还记得刚才扩音器中演奏的那几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兰度沐非常突兀的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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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恶花·蛛网篇

“第一首是夜曲,第二首是幽兰花,第三首是悲响,第四首是蓝白变奏曲,你难道觉得提示就在这四首曲子里?”

傀记得一丝不差,这四首曲子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演奏曲,相对于那些承载了厚重内涵的古典作曲,它们显然更加注重表达作曲者的精神和主观情绪,但傀在乐曲方面实在没有什么研究,即便记得曲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四首曲子均是出自一人之手,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也是南玉国国曲的创作者之一,被誉为浪漫主义音乐的开创者,杜卡,很可惜,他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这四首曲子,分别是他二十三岁,四十一岁,五十岁以及七十六岁所创作的,而杜卡从未在某个时期同时弹奏过这四首曲子,对方给出了双重提示,一则是贯穿四首曲子的恋情,其关键点就是车票,而另一则便是当年耸人听闻的穆森山庄血案,不过解释起来还挺麻烦的,我就不浪费时间了,月咏,你把你的车票给我。”

面对兰度沐的请求,月咏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毕竟这可是关系到数百人的性命,然而……

“我……我好像把车票给扔了,因为高价区包间不需要二次检票嘛,所以我上车就把票给扔掉了,抱……抱歉啊。”月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扔掉了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虽然我们知道你是把车票给丢了,可濒死之人不会听你解释,对方既然给了五个小时,又怎么可能只是打算用咒印杀人这么简单,很快的,只要有人率先行动,所谓的谜底就会被揭晓,被传开来,无论是真是假,而到了那时,才是这场游戏真正的开始。”

……

我叫奥兰多,是个穷人,如果说的更加体面一些的话,也可以自称是作曲家,但其他人显然更愿意从我的衣着打扮来判断,他们更相信我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事实上这也没错,我变卖了父母留给我的房子,从那个穷乡僻壤逃了出来,坐上这辆灵导车甚至用光了我吃饭的钱。

洛美,它不仅是南玉国最中心的城市,人口最密集的城市,同样,也是我这趟旅途的终点站,我相信以我的才华,肯定能够在这个地方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完全可以用能力来获得他人的尊重,而不是窝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子等死。

可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难道上天就这么不希望我的才华得到施展吗!?

不对!

好好想想奥兰多,风险总是伴随着机遇,如果对方真的要杀光我们,何必费这么大功夫,他们承诺的五千万鹿纹金币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得,自从这场游戏开始,奥兰多就没有平静下来过哪怕一秒钟,如果不是因为买不起第二张车票,他很可能会死在第一关,如果不是自己碰巧去拿了点食物,恐怕刚才就连同原来车厢内的那群人一块升天了。

巧合也好,运气也罢,自己活到了现在,而更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提示,也知道了这一次活下去的关键点,没错,就是刚才扩音器中播放的四首曲子,显然根本就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去认真的听曲子,上天眷顾,杜卡恰巧是奥兰多最为崇拜的音乐家,且没有之一。

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令他的心情如同一根紧绷的弦,身体在颤抖着,奥兰多眯着眼睛观着察车厢内的其他人,他只看到了迷茫和惶恐,这个车厢内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他们只会哭喊,只会抱怨,只会觉得不公平,从而对那些没有身中咒印的人投以冷眼,除了自己,他很想笑,因为这一次,他才是赢家,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赢家。

凭什么她就没事?

她会不会就是劫车人的同伙?

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活,反正都是个死!

那些人的眼中是**裸的恶毒,毒蛇一般,而被他们目光所包围的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女人,她和婴儿的脸上都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咒印的痕迹,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眼下却成了一种莫须有的罪,她低着头,轻轻哄着怀中的婴儿,尽可能避开周围人的眼神。

但恶意仍是愈演愈烈……

“喂!能不能让你孩子闭嘴!哭哭哭!哭了半天了,烦不烦啊!?”

“你看她理你吗?人家可没什么好担心的,哪像我们,都是一群快死的人了,要不了五小时,你想听都听不到了。”

“你管得着吗?”

“我就管你了怎么样!?”

没有克制,失去了理性,一言不合就爆发冲突,好几个人当场厮打了起来,本就显得有些拥挤的车厢内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劝架,有人拱火,而女人只是低着头,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道歉并没有任何作用,反倒如同火星掉进了杂草堆,一个男人面目狰狞的冲到她身前,徒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其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个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你他妈就没事?老子就非死不可!?”

他显然失去了理智,微微颤抖的左手握着短刀,面对周围试图劝架的人胡乱挥舞着,没有人敢在上前,又或者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些芥蒂,是啊,凭什么这个女人能活,自己就非死不可?

拦他做什么?

甚至还有不少人开始拱火,他们起哄道“你倒是动手啊!有种你就杀了她啊!”

“你看他敢吗?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胆小鬼一个,就算到死都是个懦夫。”

挑衅的言语,婴儿的哭泣,女人的惊恐,加上污浊燥热的空气,这一切都在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看着自己手臂上遍布的灰色纹路,表情愈发狰狞起来。

“啊!”

伴随着一声怒吼,女人闭上了眼睛,婴儿仿佛也被吓到了,停止了哭喊,可耳边传来的却是一个人倒地的声音,奥兰多扔掉了手中的皮箱,温柔的替女人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没事了。”

奥兰多一边护着身后的女人,一边对周围的人高声道“诸位,我们是人,不是动物,虽然眼下情况很糟,但不代表我们就可以放弃身为人的底线,这样欺负一对孤儿寡母真的好吗?有什么用呢?与其浪费时间,为什么不想想该怎么活下去,对方说给了提示,怎么不去想想提示是什么,我相信在座的各位肯定有人是灵士,怎么不研究一下我们到底中了什么邪术呢?”

他们需要一个对象来宣泄情绪,可惜有人出头,这场闹剧也只能终止,毕竟疯子还是少数,还有四个多小时,虽然没有头绪,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放弃了希望,最多暗骂几句奥兰多多管闲事,女人走了狗屎运之类的。

“你……你没受伤吧?”

奥兰多拉着女人坐到了车厢的角落,他很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刚才他用皮箱砸晕了一个男人,更是因为他这辈子与女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若是平时,以他的性格看到这种事,打死也不敢出头,可这次不行,他明白自己必须要站出来,或许这其中正义感的确起到了那么一点点的作用吧,但更多的是出于求生欲,而这个机会简直太过完美了。

“谢谢。”

女人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虽然感谢了奥兰多,可言语间仍是出奇的冷淡,依旧自顾自哄着刚才受了惊吓的婴儿。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没有表现出半点信任我的样子?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肯定是我没有选对话题,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才好?是了,我不该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了,她肯定还没有缓过来,我该聊一点轻松的话题才对,说到底我也不是要害她,只是希望她帮点忙而已,这种小要求有什么可以心虚的,打起精神来奥兰多,不就是和女人聊天嘛,以你的才华肯定没问题的!

“那个……”

“你是想要这个东西吧?给你。”女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有点褶皱的车票递给了满脑子找话题的奥兰多。

“诶?”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难道会读心术吗!?

“是啊,我会读心术哦。”女人淡淡的说道。

“……”

彻底懵了,奥兰多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十分僵硬的结接过了车票,半天才说了一句“谢谢。”

“没什么,刚才你不是也帮了我嘛。”女人转过头,冲他浅浅一笑。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奥兰多实在无法按捺心中的疑惑,这个女人原本脆弱的模样从他脑海中已经彻底消失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车票,脸上写满了错愕。

“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叫做赫兰,你也可以称呼我另外一个名字,芜。”

存在之理·蛛网篇

“你……你……你是魔鬼!?”奥兰多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冷汗直流,他猛地起身朝后退去,一不留神却被座椅给绊倒在了地上,抬头正巧和芜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里他什么都看不到,唯有虚无,如同吞噬万物的深渊,刹那的失神,却让奥兰多如坠地狱,那一刻他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仿佛世间万物都消失了,如果不是芜的一声轻笑将他唤醒,也许……

“我不是魔鬼,我叫芜,别让我再重复一遍,我的耐心或许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分享一下你现在的心情,我是指……害怕?畏惧?该怎么形容呢,不如你来描述给我听吧。”芜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冲奥兰多招了招手。

芜虽然一直保持着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只是一个漂亮且柔弱的女人,可奥兰多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轻松,无形的压力令他几近崩溃,他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起来,坐回了芜的身旁,努力思考着措辞,但问题在于,对方似乎能读出自己的想法,这使得思考也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您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害怕,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我……害怕您会杀了我。”奥兰多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众生畏死倒也没错,灵生万物,万物也终须归灵,此乃天道,乃自然,无人可越界半分,你害怕的不是我,而是死亡,可你当真明白死亡的意义吗?你知道生灵死后会如何吗?据说这大千洪荒,亿万境界本是空无一物,直至第一位圣者出现,他是万灵化身,天道意志的衍变,但后来这位圣人消失了,他的意志散化为无量之数,此后每一个生灵的诞生皆是那位圣人的化相,你信吗?”芜一脸玩味的看着奥兰多。

“这……这怎么可能?真要如你所说,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们都是小女孩过家家的道具,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某个人自导自演一场戏剧?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芜这番话太过耸人听闻,奥兰多虽然不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好歹也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独立想法的活生生的人,这种荒谬的说法如果都能成立的话,他花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生观恐怕会碎的连渣都不剩。

芜听完只是轻笑两声,如有所思的望向窗外那黢黑一片的天空久久没有言语。

“你好像有些不同了。”

“有吗?”

“我记得你是不会笑的。”

“现在会了。”

“……能不能把我的身体变回原来的模样?”

“不能,你已经借给我了,如何使用是我的自由。”

“能不能……”

“闭嘴,否则我直接掐灭你的神魂。”

脑海中的对话归于沉寂,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连他本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笑,而且笑的那么自然,难道自己真的已经理解了七情六欲吗?

不,完全没有。

他只是通过神魂共感的方式,体验过赫兰的七情六欲,换言之,他属于跳过了过程,直接看到了答案,但并不清楚这答案到底是怎么来的,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没有选择直接抹除赫兰的神魂,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脑内对话,每天都在进行。

自他离开虚界城后,游历于各个国家之间,他时而是男人,时而又是女人,他试图融入生活,以普通人的视角出发,去体会喜怒哀乐,至于当初对赫兰做出的承诺,他也没有反悔的意思,短短两个月死在他手上的虚魔已经达到了十七个之多,芜自然是有恃无恐,莫说眼下虚渊被封禁,就算没有,罗喉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自在过了,以至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就因为那人的一句话,当初离开死境万年之久,被师尊惩罚控守红潮三次,整整三万年不见天日,修为倒是越来越高,可心中疑惑却始终不得解答,离开死境之后,他却再也无法寻到那位仙人的踪迹。

芜此番入局,不是为了鬼道渊,也不是为了死境,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或许是直觉吧,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虚灵界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一走便是千万年,也不知师尊近来可好,死境可好。

自己几时竟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了?

难道真的被赫兰这小子给影响了不成?

芜叹了口气,看着身旁不知所措的奥兰多,心中不禁有些荒谬,虚灵界居然被这么脆弱的生命所占据着,也许自己动动手指就能灭杀成千上万,虫子一样弱小,也难怪鬼道渊如此不满,不惜代价也要占据虚灵界,的确是暴殄天物了些。

“别这么紧张,杀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解咒吧,这张车票不就是你认为解咒的关键吗?”芜不太理解奥兰多为什么还没有行动,这些灰色纹路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不能在这里解咒,起码不能在这么多人眼前解咒,太危险了,而且……我得找一个懂灵道的人合作才行。”奥兰多尽可能压低了声音,他虽然知道解咒的关键,但车厢内的其他人显然并不知情,自己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实情说出来,恐怕会死的更快,更惨。

“你们种生物还真是有意思,明明这么弱小,却依旧彼此提防,勾心斗角,甚至自相残杀,我实在有些好奇,像你们人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存活至今的?”

奥兰多一时语塞,身为人的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干笑两声道“既然存在,总有它的道理,我读的书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这个问题,我不是什么国王贵族,也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咳咳……比较有才华的普通人,所以我每天想的最多的就只有怎么活下去,怎么赚钱。”

“有意思,不如我们也来玩一场游戏如何?”芜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上了奥兰多的脸颊。

“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咳咳,我的意思是,您长得很漂亮,但我希望找一位没有生过孩子的女生共度余生。”奥兰多想躲却又不敢躲,只能浑身紧绷死死贴着椅背。

“有一点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男人脑子里装的难道只有色欲吗?满脑子都是龌龊下流的思想,另外,谁告诉你这是我是女的?谁告诉你这是我的孩子?”

芜伸手轻点了一下奥兰多的眉心,她怀中的婴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奥兰多的眉心浮现出一道烛火般的印记,随着奥兰多的动作而轻轻摇曳,额头如同粘着一块被烧红的烙铁,强烈的灼烧感让奥兰多差点崩溃。

“别杀我……求求您别杀我……”

奥兰多还以为自己热惹恼了芜,直接跪在了地上,如果不是额头实在痛的难以忍受,他恐怕会当场给芜磕头,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动静车厢内的其他人也该注意到了,可诡异的是,根本没有一个人朝他们的方向看。

“你不是想要活下去,想要赢这场游戏吗?其实有个更简单的方法,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只要杀光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你就是这场游戏唯一的赢家,别怕,你能做到的,起码在烛印熄灭之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现在的你完全可以主宰这辆车上所有人的生死,动手吧,杀光他们,只要你杀够了人,烛印便可以一直维持下去,怎么样?”芜凑近到奥兰多的耳边,轻声细语宛如一根羽毛不断挑弄着奥兰多的神经。

“我……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

奥兰多眼里满是恐慌之色,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恰巧被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从小到大别说杀人了,哪怕是牲口他也没有杀过,他发了疯似得摇着头。

“杀人很难吗?现在的他们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人,只是你动动手指就可以轻易捏碎的小虫子而已,就算你不杀他们,难道他们就能活下来吗?不,只有你找到了解咒的方法,就算你不动手,他们一样要死,而且一样是死在你的手上,因为你抢走了唯一活下来的机会,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何必自欺欺人,一旦烛印熄灭,你必死无疑,还要继续考虑吗?”

芜轻轻打了个响指,方才被奥兰多砸晕的男人居然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脸上满是鲜血,捡起地上的匕首,面目狰狞的朝奥兰多冲了过来。

“你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杀与被杀,吃与被吃,你难道要选择做后者吗?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杀了他,你就可以摆脱过往的一切,杀了他,你就是唯一的赢家,杀了他,你就能活下来,动手吧,动手啊,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说话间,那个男人已经冲到了奥兰多面前,他眼中满是血丝,举起匕首便朝奥兰多的胸口刺去!

破碎……

毫无征兆,那锋利的匕首在接触到奥兰多衣服的刹那,化作了无数粉末,而站在奥兰多身前的这个男人完全停了下来,下一刻,细微且密集的裂缝遍布了他的脸颊。

芜看着身旁闭目待死的奥兰多,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该说你愚蠢呢,还是懦弱呢,有些人为了利益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有些人却可以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奋勇而战,献出生命,同为人族,却又如此的不同,或许这就是你们存在的理由吧。”

鬼冥芜君·蛛网篇

芜轻轻吹了口气,呆立在两人面前的男人,顿时化作血沫飘散,何其脆弱的生命,一个不经意间就消逝了,而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明想要活下去,却又不敢杀人,不敢反抗,真是自相矛盾的生物,帮你最后一次吧,我们两不相欠。”

芜缓缓起身,每迈出一步,车厢内就有一个人化作血沫散去,待她走到过道中央的车门口之时,车厢内除了奥兰多之外,再无一个活人,只余满地粘稠的血水肉沫。

她回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的奥兰多,不以为意的说道“他们该庆幸死在我的手上,没有痛苦也没有煎熬,不是吗?对了,给你提个醒,烛印我不会收回,不过也别担心,它不会影响你什么的,除非你死了,或者……杀人了,就当是我和你之间的一个小游戏吧,我还真有点期待,你们到底能挣扎到何种程度?”

“……”

奥兰多缩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海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近百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粘稠的鲜血顺着地面的纹路流淌至奥兰多的脚边,他木然的低头看着自己那被浸湿成血红色的鞋子,十秒钟前,它们还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可现在除了满地残骸什么都不剩了……

正当芜打算离开之际,车厢内的墙壁上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令纹路,五道锁链直贯而出,瞬间锁住了芜的四肢和脖子,与此同时,一道虚影自血水中缓缓升起,可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被芜冷冷的扫了一眼,便爆散成了一团烟雾,五道锁链也同时碎裂了。

“我没有兴趣陪你们玩,我甚至懒得杀你们,别不知所谓。”芜的态度已经不仅仅是轻蔑了,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在和一只虫子在对话,连多说一句都欠奉。

许是感觉到了芜的恐怖,对方没有在现身的意思,周遭的灵阵也随即隐没无形,芜慢悠悠的朝车门外走去,全金属制成的门板在她面前直接化成了飞灰,临走之际,芜突然自言自语道“我本该杀了你的,但要是这样的话,恐怕这局棋就没什么看头了,此行实是无趣至极,修者,我期待下一次的相遇,希望你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吧。”

寂静的夜空,点缀着些许星辰,这本不是什么罕见的景色,但对于常年生活在死境的芜而言,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新奇,死境没有天地日月的概念,更没有什么让人向往景色,那儿只有无尽的游魂和死气,是一个连鬼道渊魔修们都讳莫如深的污浊之地。

“那个……什么时候能把身体还给我?”赫兰不适时宜的插了句嘴。

“现在就可以还给你,但实话告诉你,这片平原纵横千里不止,你想要活着走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你真的想好了吗?我倒是无所谓,灵尊封禁虽强,却也不至于顷刻灭杀我的神魂,我再寻一个也不是难事。”芜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你明明说过只是暂借的,还有,为什么杀这么多人!?”赫兰并没有真的那么害怕芜,毕竟相处了几个月,他发现有时候芜还蛮好说话的,当然了,或许是因为芜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吧。

“能问出这种问题,足以说明你有多么的无知,难道你认为他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吗?我再重复最后一遍,死在我手上,他们该庆幸才是,起码没有任何的痛苦不是吗?说真的,我很难理解你的想法,为什么在你眼中对错善恶就这么简单,我帮了别人就是善?杀人就是恶,照你这种思路,天道岂非恶极?”

芜可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半天,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耐心了,但显然还是不足以应付赫兰这种什么都不懂小孩,没等赫兰开口,她已经率先转移了话题“闭嘴,再废话我就灭了你,我的确说过暂借你的身体,但我没有说借多久,或许十年,或许一百年,好好想想,没有我的话你早就死在虚界城了,所以直白的说,这具身体现在归我,而你,只是寄宿在我识海的一缕神魂罢了,先分清主次再跟我说话,或者你也可以就此闭嘴,别再烦我了。”

“……”

“又生气了?”

赫兰虽然没有再开口,但芜却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挑弄赫兰的情绪也是她当下仅有的乐趣之一。

“带你多看看这个世界吧,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芜说道。

“你不是说会杀光它们吗?”

“你真以为仅凭我就能对抗整个鬼道渊不成?我是承诺过会尽可能的灭杀魔修,但不代表我能杀绝它们,也不代表我能对局势造成什么影响,真正有可能颠覆这一切的人,就在那辆列车上,我本以为是仙道半圣之尊,故此才特地来寻他,没想到却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渡劫的小仙,不见也罢。”

芜一步迈出,身形飘然散去,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了南方天边,又是一步,再无踪迹可寻。

……

“前辈,这是什么?”

萧殊神情一变,虚幻莫测的声音仿佛自心底传来,这个瞬间,他便以神念扫视了列车上的每一个人,但对方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什么可循之迹,唯一引起萧殊注意的就是六号车厢,那儿遗留着一股连他都为之震惊的诡异气息,而且整个车厢内居然只剩下了一个活人,那人呆若木鸡的坐在位置上,显然被某种事物给吓呆了。

不同于以往,素问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萧殊,他语气略显急促的说道“等等,你继续以神念观察一下刚才那个人。”

“不对……一个普通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死气?”

萧殊这一次毫无保留的将神念集中在了那人身上,果不其然,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此人身上充斥着无比浓郁的死气,甚至比将死之人或百岁老人身上的死气都要夸张。

“烛印!?居然是死境魖族,这可不太合理,魖族没有理由插手,入侵虚灵界对它们而言没有任何利益可图,此局搏弈牵扯甚广,稍有不慎,任你半圣之尊也难逃身陨道消之厄,尊皇绝不会插手此事,敢违背尊皇意志的贸然行动的……难道是他!?”

“谁?”

“尊皇有三位弟子,天殊离君,地遥藏君以及鬼冥芜君,离君修为早已达到半圣之境,离开死境久矣,游历诸天之间,去追寻自己的道了,肯定不是他,藏君早已身陨道消,据我所知,死境唯一敢违抗尊皇意志,且毫不在乎生死的就只剩下一位了。”

素问最怕的就是这种事,芜的出现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变数,可他更清楚的是,这绝对瞒不过弥忏圣者和灵尊,换言之,他此刻心中最大的疑惑便在于此,这个鬼冥芜到底是谁落的棋子?

“这么说来,刚才传话与我的就是前辈口中的鬼冥芜君?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虽然也没什么好意就是了。”萧殊不以为意的说道。

“他如果对你有恶意的话,毫不夸张的说,你现在就已经死了,而且我也逃不了,没记错的话,当初他距离半圣境界也不过咫尺,虽然后来听闻,他因为某些原因修为不进反退,故而被尊皇罚去控守红潮了,具体如何我倒不太清楚,芜的性格是魖族的典型,无情无欲无求,但这就说不通了,他为什么要来虚灵界?”素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兴许他与罗喉交好,故而前来帮鬼道渊也说不定。”萧殊道。

“那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闲得无聊,这绝对不可能,魖族帮谁都不可能帮鬼道渊,死境乃是生者于死魂共存之境,亦是魖族诞生之地,到处都充斥着污浊死气,鬼道渊之所以迫切的想要占据虚灵界,原因便在于此,双方虽还没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但互帮互助显然更不可能,如果芜真打算帮罗喉复生,对他来说其实很简单,哪怕有灵尊封禁的存在,他依旧能凭借一己之力让此界寸草不生,三十年绰绰有余了。”

任何鬼道渊的修者进入此界,都必须散去真身和修为,只保留一丝元神不灭才能通过封禁,并且借助虚渊对抗封禁压制,为得就是帮助五位半圣复苏,经过这千万年一点一滴的累积,罗喉残灵才总算苏醒,这其中牺牲最大的便是鬼道渊的修者们。

芜想要进入虚灵界,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想而知,以芜的境界,既然已经苏醒,那么借助此界充沛的灵力恢复修为绝不是什么难事,接下来无论他是牺牲自己帮助罗喉复苏也好,还是屠杀此界也罢,其效率都远比所谓的虚魔高出无数倍,但问题在于,他是魖族,而且从芜刚才那番话素问基本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此行绝不是为了鬼道渊而来。

再破心关·蛛网篇

“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不等众人询问,萧殊已然离开了包间,他打算去六号车厢先见一见那位乘客,可当他打开车厢门的那一刻,一道道冰冷且充斥着恶毒的眼神汇聚于他的身上,如影随形,原本嘈杂的一号车厢,因萧殊的出现,变得寂静且压抑,落针可闻,这一点萧殊其实早就想到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人性竟能恶毒到如此地步……

“姐姐……快跑……快跑啊……”

她的双手无力的下垂着,凌乱的金发染着鲜血,白皙的皮肤上尽是淤青和淌着血的伤口,无力抵抗,微不可闻的声音似乎是她最后的抗争,可换来的却是恶狠狠的一巴掌。

“我曾经问过我的老师,这个世界为何如此扭曲,这份扭曲到底从何而生,人类为何要如此悲哀的活着,老师他告诉我说,是恐惧,恐惧是所有恶行的元凶,猜忌,嫉妒,犯罪,背叛,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就该被区别对待,这就是现实,所以我的国家消失了,我的父母也死了,但这种事发生一次就足够了,萧殊,我零这一生,所求并不多,我只想证明老师是错的,这个世界是可以被改变的,没有谁生来就需要引颈待戮,任何人都可以奋起反抗,或许这件事真的很难,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很强,比那群只知享受,整日活在梦里的人都要强,我不能恐惧,不能软弱,更不能犯错,所以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哪怕背负再多的罪孽,我依然能赢下去,一直赢下去。”

零的那番话犹在耳畔,萧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杀意骤起,嘴角微扬,他冷声笑道“是啊,为了活命有什么不能做的?折磨一个女孩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活下去,杀了她的父母又能如何?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人性,什么底线,统统都可以抛弃,可是啊……这样的你们到底有什么资格活着呢?”

“萧小子,你别……”

“她身上也没有咒印!大家抓住她!”

还没等素问说完,六七个男人已经冲到萧殊身前,他们本以为这个女人或许会反抗一下,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无可救药。”

眸光一扫,剑芒如风暴般肆虐开来,呼吸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血流成河的画面,只有一群呆若木鸡的人。

自己还活着?

可是刚才明明……

“还剩的四个小时里,我可以让你们每个人体验一万次死亡,一剑一剑的削去你们的骨肉,刺穿你们的头骨,只要我愿意,就能让你们一遍遍重复这个过程,直到你们死于咒印为止。”

从头到尾萧殊也没有出过一剑,他单凭神念和剑域便让这群人经历了一次非常真实的死亡,除了小女孩之外,车厢内的其他人在精神上都经历了一次极致的痛苦,毫不夸张的说,他们根本没办法缓过劲来,一片片被削去骨肉的痛楚依旧残留在脑海中,绝大多数人当场失禁,昏厥,乃至崩溃,发疯。

哪怕是那些尚且保持了理智的人,眼中也只剩下了惊恐,他们纷纷朝两侧躲开,只想尽可能避免与萧殊对上视线,这个看似柔弱美丽的女子此刻俨然成了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魔鬼。

“前辈,你以为我会杀了他们吗?其实……我没什么好苛责他们的,诚然,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恶,可若我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岂不是与他们一样了,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没有人能苛责,在这种处境下,试问又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智?”

萧殊不愿意将一切怪在他们头上,这辆列车上的人都不过是受害者罢了,或许眼前这种场面,正是那群劫车之人刻意引导下的结果。

“话虽如此,但他们犯下的恶仍是事实,萧小子,你还打算救他们吗?”素问意味深长的问道。

“救。”

“为何?”

“因为我不想救,所以我必须救他们。”

萧殊说了一个别人根本听不懂的理由,但素问却不禁大笑道“我就说你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善心了,原来是这样,但我提醒你一句,想要渡过寂灭心并非是一昧违逆本心,过犹不及,我帮不了你什么,唯有你自己把握,不过说真的,我越来越期待你突破心关后会有怎样的变化了。”

“没事了,姐姐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萧殊走到小女孩身前,弯下身子,慢慢拭去她脸上的血渍和泪痕,小女孩梗咽着将头靠在了萧殊的肩膀上,沉默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和浑身赤裸被生生打死的母亲,为何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女孩,却偏偏要经历这些?

“姐姐,我兜里有好多糖,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打死他们好吗?”小女孩不再哭泣,稚嫩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喊显得有些嘶哑,宛如死灰的眼神更是令人心疼。

到底是怎样的恨才能让她说出死这个字眼?

萧殊不清楚,但小女孩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神,却让他心神一阵恍惚。

是啊,仅仅教训就够了吗?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曾经那个不信因果,只尊本心的萧殊去了哪?

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前辈,生杀由心,是否为恶?”

“曾经一位佛道高人说过,吾所杀皆有罪,但吾杀生亦有罪,罪路修罗,亦不悔此行,吾心已定,舍己成仁。”素问顿了顿继续道“明者言,佛陀杀生为护生,智者言,今日不杀他,来日他杀生,不明者言,佛陀杀生,与魔无异,萧小子,我知你渡劫之后,所知所闻皆不同于凡尘俗世,故而失了判断,但我只能言尽于此,至于如何选择,全看你自己。”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杀人造业,加重未来的劫数,值得吗?

因果之说绝非虚言,果报不虚,恶果更是可怕,既然已经救下了她,就此作罢便可,纵然杀光他们,又能改变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多造业果?

“我曾言剑道为守,可现如今,孤身流落虚灵,守的又是什么?自以为渡过心魔,心境圆满,实则早已失道,失心,竟是毫不自觉,实是可笑至极,玉京前辈曾言,仙需立道方才有别于凡,如此看来,我也不过是个伪仙罢了,说来不怕您笑话,我萧殊修仙为得不是长生,不是斩妖除魔,更不是为了渡世救人,本是为了一个约定,至于现在……只是为了去登仙道寻一个身着红衣的人。”

“原来你不曾立下道心……这就难怪了。”

素问总算明白了萧殊为何会生出寂灭心,若说珩玉为了长生而修仙是道心有暇,那么萧殊根本就没有道心这一说,无所求,而眼下又身困虚灵界,时间一长便失去了方向,自然心生寂灭,按理来说,但凡修者,必然思考过自己修行的意义和目的,这既是初心也是道心,身为仙人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本是极为不合理的一件事,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若无前辈提醒,恐怕我真会无知无觉的心神寂灭,现在看来,实是执念迷心,或许该放一放了,那人说的没错,有缘自会相见,何须急在一时,是我太过魔症,以至于忘了自己到底为何而活。”

此言一出,萧殊只觉的浑身都轻松了许多,原本一直困扰自己那个声音也渐渐消失了,空气中的灵力自发朝他汇聚而去,其周身华光逸散,神清气爽之余,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他妈……咳咳,萧小子你先别急着放松!”

素问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是真的被惊到了,萧殊非但渡过了心关,眼下更是将要突破结丹境,即将碎丹化婴,人花自生,此为仙道第四侯晖阳境,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问题在于地方不对,这里可是虚灵界,灵尊亲设封禁的地方,修仙者自琴心境之后,每次突破必有天劫临身,一次重过一次。

鬼知道在这种地方突破天劫会以什么形式降临!?

纵然见多识广如素问,此刻也是心里没底,所以他第一时间便强行压制住了萧殊的内丹,硬生生制止了突破的势头,这可开不得玩笑,灵尊的封禁不是摆设,它的的确确对仙魔有着极为恐怖的压制力,萧殊此刻做出突破,境界再度提升的话,肯定会引来封禁反噬。

“萧小子,我猜你大概破了登仙道突破寂灭心最快记录了,这才一个小时不到,你未免也太快了吧,亏我还解释了半天,合着你早就知道问题所在了,该说你倒霉还是运气太好,居然在这种时候碎丹化婴,你倒是先想想我们的处境啊,灵尊封禁你以为只是个摆设吗!?你这样找死有什么区别?”素问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在提醒萧殊。

九眼天劫·蛛网篇

“结丹境时你或许还感觉不到封禁的压制,但若你现在突破至晖阳境,必然会越过那个临界点,在这种地方渡劫就是找死,你必须把修为压制在这个临界点上,否则即便你成功渡劫,也只能选择夺舍,借用他人躯体方能避免被压制,萧小子,我没有开玩笑!”

萧殊很想集中注意力听素问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做不到了,放下执念的那个瞬间,‘倏’的一下,非常迅猛,他的神念突然放开了,感觉自身彻底消失,没有呼吸,没有意识,连五感都彻底消失了,好似与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却又似什么都没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只剩下空洞无涯。

而这空洞无涯之中,却又似有一物,通透光明,充塞天地。

“神念玄关,无为真境,灵觉自散,空洞无物,可见先天。”

又是那个声音,似乎自己每次做出突破,她总会出声提点,但这一次萧殊却没有再追问什么,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境界之中,仿佛连时间都被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该死!还是压不住!”

素问暗骂了一声,此刻他有的是办法唤醒萧殊,终止这一切,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虽能助萧殊躲过一劫,却也可能导致萧殊遭受反噬,境界从此止步结丹,正在他两难之际,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多了三分暗紫深沉的意味,可诡异的是,时间依旧定格在萧殊突破的瞬间,就连空气中的浮尘都不曾飘动半分。

但这绝不是什么时间停止,而是这一切发生的速度都太快了。

天劫显化,来不及了!

倏然,一道金芒自萧殊眉心窜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煌煌天威骤然压下,剑身耀眼的金光顿时暗淡了三分,可素问仍是不管不顾,瞬息穿透云层来到天际,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晖阳境修者的天劫啊!?

天地灵力如海潮般动荡,数之不尽的雷龙浮游九天之上,深沉暗紫的劫云盘旋汇聚,缓缓朝下压下,犹如万重山峦从天而降,让人分不清到底哪是天,哪是地,天地噤声,万物死寂,素问剑也在这恐怖的天威下隐隐鸣蝉。

九道劫眼!

殒仙劫!?

“萧小子,这可就不太妙了……”

面对此情此景,素问也只能干笑两声,按照一个修者正常的劫数来说,琴心境至结丹境,需开天门渡劫,方可褪凡化仙,此为仙人的第一次天劫,只有一道劫眼,结丹境至晖阳境,碎丹化婴,人花自生,此为仙人的第二次天劫,三道劫眼,再往后便是晖阳入乾元,六道劫眼,至于这陨仙劫,乃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神入无相,修得阳神者的天劫。

当年珩玉为了渡陨仙劫可谓是狼狈至极,即便花了五千多年准备,仍是被耗的山穷水尽,差点身陨道消,此后清修疗伤了足有千年之久,素问身为珩玉的元神道剑,当日渡劫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用他的话来说,陨仙二字实至名归,这仿佛根本就不是什么劫数,它更像是为了天道抹杀修者而存在的。

但凡能修至乾元镜的有几个是庸才?

可真正能渡过此劫的仙人又有几位?

若仅是三眼天劫的话,素问尚能凭借一己之力替萧殊将这劫云打散,哪怕是六眼天劫,自己拼着剑体受损或许也能硬抗下来,可这陨仙劫……

苦笑两声,素问心道“萧小子,不是我不帮你,这陨仙劫我真的顶不住,没道理啊,你既是玉京前辈认定之人,气运怎会如此之差?莫非真是天机混淆,连玉京前辈都算差了?”

素问也不傻,他自然明白萧殊这个飞升之人肯定与虚灵界的这场搏弈有着莫大关系,毕竟连玉京都出面了,这其中关联到底有多深恐怕谁都不敢明说,甚至不敢细思,无论怎么想,萧殊都不该这么轻易的陨落才对,可这陨仙劫不是作假的,这天威也不是唬人的。

苦思不解之际,劫云已然成型,丝毫不给素问反应的机会,罡雷显化万丈青龙,瞬息贯穿天地,将夜幕撕的粉碎,玄阴巽风席卷极阳离火,天空尽化火海,随着一声凤鸣响彻,火海中露出一个无比巨大的身影,赤红色的红羽被离火环绕,羽翅扇动掀起滔天火浪,而最为可怖的是,它竟然有足足七个头。

“当真是陨仙劫啊,青龙离凤都出来了,等等,难道说……”

素问猛然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按照常理来说,灵尊虽为圣者,但亦无法限制天劫降临,不过其设下的封禁针对仙魔,即便是那些虚魔,初入此界时也仅能保留一丝神魂,即便恢复修为,也绝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做出突破之举,故而并没有谁能引来天劫。

萧殊这种境界怎么可能直接引来陨仙劫?

只有一个可能,此劫乃是有人刻意为之,利用某些手段强行加重了萧殊的天劫,萧殊的到来或许能瞒过鬼道渊,瞒过那五位半圣,但绝瞒不过弥忏圣者,灭杀萧殊的同时,亦可借助天之势撼动灵尊的封禁,当真是一举两得。

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龙凤齐鸣,交织盘旋而下,天空尽化雷火之海,绚烂非常,可这奇景背后却是无穷无尽的毁灭之力,足以令乾元镜仙者身陨道消,莫说萧殊了,恐怕方圆千里都将彻底消失。

“灵……”

正当素问绝望之际,打算质问灵尊为何袖手旁观时,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那人红衣飘然,一步一生莲,看不清面容,也无法分辨男女,她抬起食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素问不要再说下去了。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功德也好,劫数也罢,吾不插手,但此劫不该落,你已如愿,到此为止吧。”

红衣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谁说话,话音刚落,红衣人素手轻点,一朵巴掌大小的青莲自她手中飞出,径直没入劫云,而接下来的一幕才真正令素问感受到了可怕。

只见那原本势如天崩一般的劫云,竟是迅速朝着中央收缩,就连那已经冲出劫云朝列车而去的离凤青龙也被某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给拽回了云中,任由它们如何嘶鸣挣扎也无济于事,漫天的雷火云海就在这么晃神的功夫,消失了,尽数没入了那朵小小的青莲之中。

红衣人一招手,那青莲便乖乖的回到了她的掌心,顿时消弭于无形。

“这……那个……多谢前辈出手,小剑多嘴问一句,莫非您就是萧殊他一直以来在找的那个人?”

素问再度化作珩玉的模样,朝着红衣人再三行礼,以表感谢之情,他可不是萧殊那么没见识,方才那朵青莲分明就是佛门手段,如此轻描淡写的化去了陨仙劫,这可不是寻常佛修能够做到的,换言之,她的境界远在珩玉之上,最起码也是半圣之尊。

“此界天机混淆,吾不欲干涉,亦不愿小殊牵扯其中,奈何天数难违,因果早已定下,实是无奈,这道神念已达极限,自此消散,故吾有一个请求,还望汝能答应。”红衣人丝毫没有前辈的架子,相反,她的温柔如初阳和煦,亦如春风怡人,纵然境界高如素问,也不禁被其所影响。

“前辈请说,晚辈莫敢不从。”素问心生惶恐,急忙说道。

神念!?

方才轻描淡写打散陨仙劫的居然仅仅只是一道神念!?

莫非眼前这个红衣人真正的境界不止半圣?

“此劫虽被吾打散,然因果就此种下,终归劫数难消,此念一散,吾亦护他不得,两境相争乃众生大劫,既已入局,再难脱身,然天心莫测,凡如是,圣亦如是,小殊自凡尘而来,此劫与他而言本是无关,乃因吾而遭劫,个中因果实难说得清,吾所求不多,只望汝能为小殊护道,直至他登仙。”红衣人说道。

“护道一事自是无碍,不瞒前辈,萧小子的天赋实是罕见,故此我才会将九阳剑诀传授与他,玉京前辈更是认定其为破局之人,现又有前辈出面为其散劫,如此看来,萧小子的出身定然不是什么凡人吧?说实话,晚辈实在没有什么自信能够护持萧小子离开此界,玉京前辈虽出手封禁罗喉三十年,可该如何破局尚无头绪,眼下更有无数魔修夺舍出世,唉,区区三十年,晚辈实在是……”

这些话本是不该说的,言出留痕,尤其在虚灵界最是忌讳,天知道有多少半圣之尊,乃至圣者时刻注意着,这些大能皆是神念广照,大千世界无一人能逃得出他们的神识,但眼下不问便再没有机会了,素问也顾不了许多。

“吾知汝心中困惑,然个中因由并非吾三言两语便能说清,吾不入局,自是不便多言。”红衣人说到这不由停顿了一下,她身形已然呈现逸散之状,她似是有些苦恼,又似无奈的说道“小殊一路走来,无人指点,全凭本心行事,然其本心自明,善恶对错自能分辨,吾虽不担心他行差踏错,误入魔途,却还需引导一二,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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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止由心·蛛网篇

萧殊猛然回神,若有所思的盯着手腕上那串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念珠,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却化作一声轻笑“有缘自会相见,如此也好,也好。”

说罢,萧殊伸手从女孩的衣兜中取出两颗白纸包裹着的硬糖,拆开糖衣,萧殊温柔的将糖果递到了女孩嘴边,随即将另一颗扔进了自己嘴里,随即起身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柔声道“闭上眼,不要看哦,不然姐姐会生气的。”

世上总有诛不尽的妖魔邪道,笑不尽的世俗庸人,曾有人言人性本善,亦有人反驳说人性本恶,性善或性恶,均言之成理,可仍是难全人性之百态,自古即辩证不断,如今亦然。然无论性善或性恶,人性复杂,人心难测之认知并无二致,其中差异仅止于因应的态度而已。

仙佛本该慈悲,然慈悲未必能抑恶扬善,渡尽世人。

此后善缘善了,恶行恶止。

三尺剑,以血为墨,绘恶之终局,收剑之际,萧殊回身望着满地尸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决定这些人的生死,但他就是这么做了,正如素问所言,一昧违背本心,过犹不及,徒增困扰罢了,与其那般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活法,倒不如生杀由心,至于对错如何,任由他人评判吧。

就在此刻,一道金芒自车窗外飞至萧殊身前,似是讶异眼前景象,素问剑悬停了许久才没入萧殊眉心。

“萧小子,你这是……想通了?”

“生杀由心,如是而已,既然天不落劫,我萧殊代罚之,若将来有什么果报,我自会一并接下,素问前辈,其实没有什么想不想通这一说,思量太多,反成枷锁,仙也好,凡也罢,若心中空无一物,那与石头何异,我放弃了很多,但也明白了很多。”萧殊答道。

“代天罚之?当真狂妄,不过……我喜欢你的理由。”

“这一生能活多久终究是个未知数,与其整日想着因果业报,推演劫数寿限而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去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哭也好,笑也罢。爱也好,恨也罢,就这样活下去,不后悔是最好。”

萧殊慢慢将女孩从座椅上扶了起来,十分轻柔的渡入元力,尽可能缓解她的痛楚,可想要医治这种程度的伤势,绝非易事,眼下他能做的就仅此而已了。

女孩缓缓睁眼,泪水顺着毫无表情的小脸滑落。

“他们已经付出代价了,害怕吗?”萧殊柔声问道。

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她低声抽泣着,却是如此的撕心裂肺,萧殊叹了口气,任由她靠在身上,任由眼泪打湿衣襟,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良久,女孩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萧殊带着她回到了原先的包厢,将前因后果一并告知了傀后,但也因为这件事,他彻底失去了继续陪对方玩下去的耐心,无论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到此为止吧。

“真是太过分了!他们都是疯子吗!?这种人渣就该死绝了才好!不怕不怕,有哥哥姐姐们在,没人能伤害你了。”月咏将女孩抱在怀里,不停的安慰着她。

“每个车厢情况应该都差不多,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还剩三个多小时,真要到了绝境,有几个人能坚持所谓的底线?如果我们没办法立刻结束这场游戏的话,恐怕等不到咒印发作,那群失去理智的人就会开始自相残杀,而最先倒霉的就是像你这种没有中咒印的人。”兰度沐瞥了一眼月咏说道。

“你难道就只会幸灾乐祸吗?毁掉灵导车是你的主意,这下可好,你说该怎么办!?”月咏不甘示弱的反驳了回去。

“拜托你搞清楚,我也身中咒术,我也命悬一线,现在唯一在说风凉话的只有你而已,算了,懒得和你计较,小妹妹,你的车票在不在身上?”兰度沐急切的问道。

“在我这。”萧殊将手中那张有些褶皱的车票递给了傀,灵阵术法这方面还是交给傀去研究比较妥当。

傀接过车票,皱着眉头打量了许久,随即缓缓注入灵力,手指在车票上点点画画,然后反转了一个面又看了许久,这才摇头道“不完整,这张车票上刻画的灵阵只是一部分,我没办法还原出整个灵阵,必须想办法弄到剩余的车票,那样的话,我可以试着复制灵阵。”

“你们留下,我去。”

傀却先一步打开了车厢门,沉声道“我跟你去。”

……

“在你眼中,这近百人的命还抵不过一个女孩?我倒是有些好奇,若是对方设下的谜题,并不是车票,而是那些没有身中咒术者本人的话,杀一救百,你又会怎么做?”过道上,傀拦下了萧殊。

“为什么就不能多想一个办法呢?”萧殊反问道。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甚至涉及到你自身的生死,又该如何?”傀微笑着问道。

“你到底想问什么?”萧殊对于傀这种莫名其妙的假设略微有些不耐烦了。

“萧老师,我问这些不是为了为难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单凭主观去判断和选择,是很容易出错的,我知道你境界高,除了虚魔之外,没有谁能敌得过你,我也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把这一切真正放在心上,但恰恰是如此,你更加不能仅凭主观去行事,南玉国一行,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不是想要你完全听我的,但我希望,你能听进去我的建议,千万不要一意孤行。”

傀尽可能放低了姿态,萧殊对于幽魂而言是一柄双刃剑,双方充其量只是合作关系,但也正因如此才有必要把话挑明,导致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正如当初在北叶国的失败,一次就够了。

“取舍之道,我不需要你教,如果人生所有的选择都可以用简单的对错来概括的话,那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放心吧,我不会一意孤行,也可以尽量配合你,但如果我们意见出现了分歧,而你又无法说服我的话,我会自行做出判断,这样你满意了吗?傀姐姐。”

萧殊走近了些许,轻佻的用手指滑过傀的脸颊,随即有些惊讶的说道“你真的是……”

傀瞳孔骤然紧缩,可随即她却轻轻握住萧殊的手,倾身到其耳边,妩媚浅笑道“那又如何呢?对我们这种人,这些根本就不重要,当然了,如果萧老师您感兴趣的话,我也不介意呢。”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毫无破绽的人,看来也不尽然。”萧殊将手抽了回来,一脸玩味的笑道“况且,眼下我亦是女相,莫非你对男人不感兴趣?”

“行了,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傀收敛了笑意,因为外面传来的骚动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她面色凝重的说道“看来和我想的一样,借题发挥,煽动人心,让你成了替罪羊,你想救人,而对方偏偏就是要让你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借你的手杀光他们。”

绝境下的人群是最容易盲从的,失去了方向和判断力的他们,对待任何建议都会像救命稻草般牢牢抓住,无论通往的是天堂还是地狱,而在这种时候,萧殊的屠杀正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方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口舌,就能轻而易举的蛊惑这群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的人。

至于到底真相是什么又有谁会在乎呢?

多数人的选择,无论是对是错,跟随就好了,哪怕真的错了,好歹也有这么多人一起陪葬。

那么所谓的事实又是什么呢?

萧殊就是劫车匪徒的头目,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杀光所有人,至于那些没有身中咒术的人,就是他的同伙,所以他才会为了救一个女孩而杀光整个车厢的人。

什么五千万鹿纹金币?

什么游戏?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杀人取乐罢了,而眼下连灵导车都被他给毁了,就算解除咒术又能怎么样,方圆千里平原,有几个人能徒步活着走出去?

这就是绝大多数人此刻认知中的事实,无论它能否经得起推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一群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的人,找到了一个看似罪魁祸首的人,事态会如何衍变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真正团结了起来!

这和兰度沐最初预测的一样,一旦明白身处死局,那么人们有很大的概率会团结抵抗,唯一的问题在于,反抗错了对象,对方布下的棋局没有被掀翻,甚至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步,乃至两三步的领先。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萧殊会不得不再次动手杀光这群已经彻底发疯的乘客,即便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但随后的咒印亦会要了他们的命,真正能活到最后的人能有几个呢,或许自萧殊闯进控制室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被注定了。

本该是如此的……

“找到你了。”

过道门打开的瞬间,萧殊拂袖一挥,车厢内狂风骤起,强大的风压硬生生逼退了蜂拥而来的人群,一个女人被无形的力量摄起,挣扎着漂浮至萧殊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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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交错·蛛网篇

“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怪物!放开我!”女人竭力挣扎,但依旧无法挣脱这股诡异的力量,她尖叫道“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反正你们也不打算放过我们!”

“实话告诉你,只要我愿意的话,这辆列车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包括你,我的确杀光了那个车厢的人,但从头到尾都没有第三个人看见,怎么偏偏你知道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当时你的某个同伙也死在了我手上,所以他临死前把消息传给了你呢?”萧殊沉声质问道。

“放开她!你这个贱人!”

“别以为我们怕死!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劫匪小姐,您何必这么气急败坏,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还想找别人顶罪,别妄想了,大家都听到了,你刚才自己都承认了!”

嘴上说着不怕死,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灵士,任谁都能感觉到萧殊散发的压迫感,尤其是站在萧殊身后的傀,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突然脚下和头顶同时浮现灵阵,数道光柱延伸而出,彼此交错缠绕,如同一个鸟笼将她困在其中。

傀当即反应了过来,她双手结印正欲破开灵阵,可不知怎么的,竟是完全无法催动灵核,甚至连空气中的灵力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猛然回头,她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孩,她浅浅的笑着,是那么的甜美。

“原来是这样啊,只是……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真的好吗?”萧殊随手将身前的女人丢在地上,红叶剑缓缓浮现于身前,握住剑柄的刹那,原本困住傀的光牢顿时破碎。

“萧姐姐,刚才救了我,现在又要杀我,你的性格还真是反复无常呢,我很难想像零会拉拢如你这般难以控制的人,看来他的确是山穷水尽了,居然沦落到求助外魔的地步,当真可笑至极。”

女孩不闪不避,剑罡从她眉心贯穿而过,可她却如同虚影般毫发无损,她轻轻打了个响指,原本骚动不安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如同被抽离了魂魄般,沦为傀儡,或呆立,或倒地,再也没有动弹。

“萧殊,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因为我不了解你,但同样,你也不了解我的手段。”青微微一笑,同时右手上抬,左手下压,轻声吟唱道“幽静之地,坠落于无间,虚实交接,纵横无限——空域!”

萧殊自然不可能傻傻的等着她吟唱,可当青做出手势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空间便出现了断层,一者升,一者落,仿佛他身处的整个空间都被割裂了出来,转瞬间相距千丈不止,萧殊顿感不妙,纵身跃起化作一道虹光朝上方飞去,可不知怎么得,越是朝上,两者的距离就越远,仿佛上下左右全都错位了一般。

“虚实合一,无垠无间,空陷归复,断裂交合……”

“嘘。”

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傀的嘴唇上,片刻的打断终止了傀破解咒术的企图。

“傀,你我好歹相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希望他杀了我吗?”女孩看着凭空消失的萧殊不由得拍了拍胸脯。

“相识这么多年,你还不是一样给我下了灰烬咒。”傀冷笑道。

她走到傀身前,轻轻抚摸着傀脸庞上那一道道可怖的灰色纹路,随即从衣襟内取出一枚蓝晶项链,笑吟吟的说道“你以为这真的只是灰烬咒吗?你以为我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了兰度沐,然后嫁祸北叶,挑起战事?本来是这样的,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而且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玩这场游戏,为什么要挑起战事吗?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认识它吗?”

“这是……魂晶!?”傀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那块微微摇晃的蓝色晶石。

“是啊,你应该认识才对,千魂喂虚的方式终归效率太低,像零这种人,他肯定会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魂晶,只可惜,没有人能承受这么庞杂的魂力,还没等虚魂进行吞噬,反倒把宿主先弄死了,不过嘛,对你们没用不代表对我也没用,我还得好好谢谢零,如果不是他研究出魂晶的制作方法,或许我会在瓶颈卡很久。”

青将魂晶贴在傀的胸口,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其实这场游戏也是为了你,感觉到了吗?绝望,恶毒,欲望,这如同毒液一般的魂力,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人啊,但很快,它们就会成为新族的养分,比人族完美一万倍的新族,傀,人类这个弱小的种族注定衰亡。”

“你不是一成把握也没有吗?”傀冷笑道。

“是没有,但零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只要基数足够庞大就可以引起质变,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人族的基数足够庞大,而我也有足够的信心改良方法,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青收起了魂晶,右手轻轻勾画着什么,点点灵力化作一个人形,他长出了翅膀,犄角,尖牙以及利爪,彻底失去人的模样,随之不堪痛苦的爆散而亡,但很快,第二个人形又出现了,异变,死去。

第三个……

第四个……

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生死的循环……

“起初我也很痛苦,毕竟收集纯净的血脉并不容易,魂晶的制作也很耗费时间,可偏偏那些实验品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我甚至一度以为这个方案本身存在问题,但就在某一天,我也忘了是第几次修改方案,突然就成功了,说真的,我从来没有那么激动过,因为我知道了这条路不是死路,我的坚持没有白费,只是还没有完全找准方向罢了。”

青说到这不禁咯咯直笑,这份狂热和女孩稚嫩的小脸搭配在一起显得如此诡异,她散去灵力拟象,似乎有些期待的盯着傀的眼睛,宛如一个急需别人肯定的小孩。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傀基本上已经解开了所有疑惑,青起初设计这场游戏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为了杀兰度沐,嫁祸北叶国,其二则是刻意制造绝望和痛苦,借助咒术吸纳这些人的魂力,如果按照正常的计划流程,那么最终这场游戏能活下来的人只有青和他的协助者。

自己和萧殊的出现则导致游戏产生了变数,致使青不得不亲自出面,演了一出苦情戏,这才顺利进入包间,并通过那张灵阵不全的车票刻意引开自己和萧殊,从而控制住兰度沐,月咏和蝶,可以说眼下发生的一切基本上都在青的掌控之中。

“看来我和萧殊给你制造了很多麻烦,逼得你不得不借用这幅身体来演戏?”傀不咸不淡的说道。

“傀,只要我愿意,顷刻就能杀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当然了,那个外魔我暂时拿他没办法,但空域足够困住他,我完全可以杀光你们,然后从容离开,两天后整个南玉国都会得知北叶国袭击灵导车的消息,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吧,阻止不了我,你就已经……”

“输了?青,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个小孩子,你想要我说什么,夸奖你吗?你不是已经什么都不缺了吗?还要我帮你什么?是了,因为你很清楚,所谓的新族计划没有人会认同,而你渴望被认同,单单这一点,你就远远比不上零,告诉我,青,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傀从容不迫的注视着青的眼睛,全然没有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零不明白,我本以为你会明白,看来是我想错了。”

青没有反驳,傀说的没错,他不需要什么帮助,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认同自己的人,一个能够让自己偶尔取下面具,放松片刻的朋友。

“没有人会明白的,永远也不会有。”傀摇头冷笑道。

“就是这个眼神,一如既往的自负,你说得对,某些方面我的确比不上零,换做是他的话,肯定会直接杀了你,而不是继续浪费时间,但对我来说,现在即便是个死人也有他相应的价值,更何况是你,傀,我最后再说一遍,站在我这边,你将见证新族的诞生,旧时代终将毁灭,区别只是我们自己动手,还是外来者动手罢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如何,人族的灭亡是注定的。”

青指着自己这幅身躯,满脸的不屑,他冷笑道“看看这种身体,孱弱至极,纵然修至神渊灵武又如何,敌得过虚魔吗?敌得过外魔吗?灵道前路已断,眼下虚晶石也指望不上了,你告诉我,还有其他办法吗?”

“连自己的神魂都抽离出来了,看来你真的很有信心,据说过程非常痛苦,不妨分享一下,硬生生抽离神魂的感觉怎么样?”

傀虽然被咒印封锁了灵核,但她依旧能分辨的出来眼前这个女孩到底是被控制还是真正意义上成为了青,不过这么一来的话,她反倒更加想不通了,如果青抽离自己的神魂,势必会导致灵道修为尽失,可刚才她竟然仍能自如施展咒术,这完全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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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界之间·蛛网篇

无边无垠,黢黑一片,萧殊静立其中,大范围散开神识,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这里非但什么都没有,而且不知为何,自己的思维变得非常快,快到一万个念头闪过而身体却无法做出行动。

“这里是空间的缝隙,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应该称之为实界的背面,那人竟然能打开虚界裂缝,将你流放至此,的确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不过你也别担心,这种地方应该还不至于困住你,全力催元,交汇于四肢百骸,将道体的反应速度提升至极限。”素问出声提醒道。

“前辈,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多少?”萧殊问出了当下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不同空间之间的虚界因为各种因素的干扰所以也有很大的区别,我只能说一个大概的数字,三千倍左右,萧小子,我都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差还是运气太好,如果你没有突破晖阳境的话,神念亦会受到影响,那么虚界于你而言,就只是一个牢笼,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受,神念和身体完全无法同步,但要是那样的话,纵然你突破虚界,恐怕实界早已过去数月有余了,就好比咱俩现在交流的这点时间,对于虚界而言,用一瞬间来形容都嫌长了。”素问解释道。

“三千倍……”

萧殊一时有些无语,他神念虽不受影响,但想要恢复身体的同步,便需要将反应速度同步提升三千倍左右,这个倍数着实有些夸张了,可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普通人出剑的速度如果是一秒钟的话,那么萧殊就需要在这一秒种之内出剑三千次,且不说这个速度是否现实,身体恐怕也不一定承受得了这种极限的速度。

“以你现在的道体自然无法承受这个速度,但这亦是重塑道体,适应封禁压制的唯一方法,你现在正处于临界点上,进不得,退也不可能,重塑道体是目前唯一一个既能抵抗压制又不至于越过临界点的方法。”

萧殊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虽在最后突破的关头将修为堪堪压制于结丹境和晖阳境之间,但仍是感觉到了那个临界点的存在,而且这种压制正在以一个不断上升的趋势渐渐给予萧殊压力,纵然眼下脱离实界,这种压制力依旧是存在的,如果道体无法进一步凝练,恐怕自身实力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心思把定,萧殊不再犹豫,全力催动元力,极为艰难的在近乎于静止的时间流速下将丹元之力缓缓推向四肢百骸,这个过程若是平日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放在此刻,萧殊却足足用了二十秒。

十倍,一百倍,一千倍……

三千倍!

只见萧殊眼神一凛,翻袖,拈手,宏大剑影冲天而起,沉声一喝,力透灵身道体,气籍神念拨剑,眉心一道红光窜出,顿时剑气如星落,元力似洪流。

“虚界空间本就没有那么稳定,以你的境界,只需倾力虚斩一剑,便可破开虚界薄弱之处,但萧小子,我提醒你一句,突破虚界之时,你此刻的道体将会因为无法承受这种速度而溃散,一旦进入实界,你需立刻收心凝神,重塑道身,红叶小剑,你和我护好他的元婴之种。”素问急忙提醒道。

萧殊的道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这一剑斩出去,道身必然不存,届时萧殊必须要第一时间收束神魂,重新凝结道身,那么他的元婴之种只能由自己和红叶来护持,这是最为关键的一点,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比如被外人袭击之类的,恐怕后果会非常严重。

“交给我……就够……了……不需要……你……帮忙!”

红叶剑传来的念头断断续续,不禁让素问啼笑皆非,这小剑至始至终都对自己抱有敌意,想想也是,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丈夫突然带了个更为漂亮的女人回家常住,换做谁都无法接受吧,也难怪它如此排斥自己。

“千峰云雪散,初阳燎空!”

九阳剑诀第一式,沛然而出,金色剑罡斩出的瞬间,萧殊的右手同时溃散了,红叶剑当即化作一团红芒护住了萧殊下丹田隐隐若现的元婴之种,失去道体后,元婴之种内蕴含的恐怖元力四散爆冲,但萧殊此刻却无暇顾及,他神念紧随剑罡而去。

就在此时,虚空乍现裂缝,萧殊正欲离开虚界之时,忽觉神魂停滞,吃力非常,宛如身负山岳一般,而剑罡此时已然力竭元消,散于无形,裂缝竟隐隐有了收拢之势!

萧殊不由暗道一声,糟了!

失去道身之后,元婴之种根本无法在这种时间流速下跟上萧殊神魂的牵引,纵然有红叶剑护持,但速度依旧远远不够,神魂和元婴的关系就相当于舵手和船,无论失去哪一个,对于修者来说都是极为致命的。

“现在要我帮忙吗?”素问剑静静的悬浮在红叶右侧,他就是要帮萧殊好好磨一磨红叶的性子。

“不用!”

红叶剑本能的拒绝了素问,它尽可能的将元婴之种包裹起来,以剑域压制住了散乱的元力,可做到这一步它已然尽了全力,再想要配合萧殊牵引其进入裂缝,实在有些吃力了。

“红叶!素问前辈!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行不行!?裂缝要合上了!”

如果现在有身体的话,萧殊肯定是满头大汗,表情僵硬,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位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聊!

素问闻言也只得摇了摇头,再拖下去的话的确不太合适,也顾不得红叶愿意与否,一剑挥出万道金光,霎时将元婴之种和红叶一并裹挟其中,他不紧不慢的说道“谁有兴趣跟它闲聊,我只是为了确定蝶的位置花了些功夫而已,跟上!”

虚界无边无垠,萧殊若真从这道裂缝出去的话,天知道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也许千里之外也说不准,素问自然不可能犯这种低级失误,所以才花了一些时间用以确定蝶的位置,但这并不代表萧殊那一剑就毫无意义,若非如此的话,素问也没办法隔着两界感知到蝶的存在。

萧殊需要寻薄弱处才能破开空间,但对于素问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虚界空间在他面前脆弱的就像一张沾了水了纸,剑锋未至,空间已然撕裂,萧殊也顾不得惊叹素问的强横,神魂紧随其后进入了裂缝之中。

……

“救命啊!有没有人听到!救命啊!啊!啊!”

“别喊了,外面的人恐怕都死的差不多了,没人能听到的。”

月咏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回应的却只有兰度沐的白眼,他心情可谓差到了极点,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实在是不太舒服,可眼下自己身中咒印,还被困在了灵阵内,月咏显然派不上用场,唯一能指望的萧殊和傀又被对方刻意引了开去。

“……我还是感觉不到。”蝶失落的摇了摇头,她根本无法感觉到萧殊的存在,心中也是焦虑到了极点。

“现在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呀?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难道那个十岁都不到的女孩也是劫车同伙吗?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已经连小孩子都不能相信了吗?”月咏似乎也放弃了,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的嗓子有点喊哑了。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这局游戏,还有所谓的提示都是对方设下的,谁能保证对方给出的提示就一定是正确的,就一定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也许是刻意的误导也说不定,比如为了引开萧殊和傀,我们一直处于被动,这点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你该庆幸她没有直接杀了我们,所以现在请你闭上嘴,安静一点,等着就好了。”

兰度沐起身走到窗边,慢慢伸手试图触碰车窗,可手指还未接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硬生生逼退了,与此同时他的整条手臂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烧感,灰色纹路变得通红,他急忙朝后退了几步,疼痛感才缓缓减轻。

“等什么?”月咏有些不服气的反问道。

“为什么不杀我们,这可能有两个理由,其一,对方没有把握杀掉萧殊和傀,所以把我们当成了谈判的筹码,其二,对方已经杀了萧殊和傀,打算控制住我,进而左右不久之后的那场谈判,我希望是第一个,这样的话还有机会活着,所以现在等着就好了,等她们来救我们,或者……等死。”

兰度沐摩挲着手指,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刺痛,渐渐平复了焦躁的心情,他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至于那个女孩,我也不太清楚她是怎么骗过萧殊和傀的,但进入这个包间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冒险,也许对他们来说,萧殊和傀的出现本就是个意外,而我进入这个包间也是一个意外,眼下发生的一切,虽然超出了我的预料,但也可能超出了对方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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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算计·蛛网篇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还能保有灵道修为,甚至能施展空域这种等级的禁咒,其实很简单,傀,只要你站到我这一边,我一样可以帮你摆脱这具身体,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为你创造一具新族的身躯,届时,你一样可以实现你的理念,何必被人这个身份所拘束?我们完全可以开创一个新的世纪,建立一个更加强盛,无人敢侵犯的国度。”

青快要失去了耐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傀还要犹豫,自己承诺了已经足够多了,可傀就像是根本听不懂一样,还不断套自己的话,这种做法简直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青,你真的已经放弃‘人’这个身份了吗?”

傀似笑非笑的盯着青的脸庞,没有表现出半点受制于人的惊恐,仿佛更像是以前,那种老朋友聊天的感觉。这让青感觉尤为不舒服,就好像自己说的这一切,对于傀而言,只是一个小孩子的白日梦,一个笑话,根本不被认同,她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慢慢朝后退了一步,冷漠的注视着傀。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我很遗憾。”

青抬起右手对准了傀,缓缓催动其身上的咒印,他不想这么做,但又不得不这么做,既然不能成为朋友,那么身为搅局者的傀必须得死,没有人能组织这场战争,为了新族,为了这么多年研究的一切,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我也很遗憾。”

傀冲她诡异一笑,右手猛地朝地面拍去,霜白霎时弥漫开来,无数冰刺拔地而起,贯穿了车顶,青足尖轻点,朝后飞退,可那冰刺竟是犹如活物一般,紧随而来,前一秒踩过的地面,下一秒就被冰刺所占据。

无法引动咒术?

青知道是自己给了傀太多的时间,但……那又能怎么样!?

“来啊!”

青的声音尖锐无比,仿佛生锈的刀刮在磨刀石上,回荡在于整个车厢,右手一指,跃动的灵火自他指尖涌出,它们盘旋在青的周身,顷刻间,冰霜尽融,那些冰刺还未能接近便被蒸发成了水汽,片刻功夫,本就不是很宽敞的车厢内已经被灼热的水蒸气所充斥,青右手一挥,又是一击瞬发咒术,狂风骤起,水蒸气化作无数水刃朝傀的方向激射而去。

可下一秒,赤红的炎龙咆哮着震散了所有水刃,周遭那些被青所控制的人,当即在高温下变作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就连那金属制成的地面和车顶都开始渐渐融化,至于那些座椅更是早已变成了一团团火球。

“断空!”青低喝一声。

炎龙砰然撞在了无形结界之上,火焰宛如流星般朝四周激射,整个车厢登时变得千疮百孔,两位顶尖灵法士的争斗让此处化作了人间炼狱,青面无表情的立于结界之后,双手迅速结印,低吟着咒术,这么多年了,她很了解傀这个人,如果不是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傀是不可能冒险动手的。

傀如此有恃无恐,肯定有什么问题或细节被自己给忽略掉了。

“悲临彼身,衰,天地无门,绝,红花绽放之刻既为汝凋零之时,死枪!”

暗紫长枪凝于手中,浓郁的死气让周围温度陡然降低了数十度不止,汹涌的火潮也不由暗淡了三分。

“死枪,贯穿他的……”

话未尽,冰冷的利刃自胸口贯穿而出,温热的血转眼便浸湿了衣服,青表情先是错愕随后又释然了,原本可怕的死枪也逐渐溃散,她看着不远处的半跪在地上的傀,摇头失笑道“难道真的没有人能算计得了你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

傀缓缓起身,她脸上再次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的假笑,她一步步走到青的身前在其耳边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了我毫不知情的错觉?我如此卖力的表演,就是为了逼你现身,然后……杀了你,你设的局也不过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而已,我很怕麻烦的,如果能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我又何必大费周章跑一趟南玉国呢?”

“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青没有临死的惶恐,相反,她很平静,平静的有些不自然,这让傀心中多了一分不安,她将手摁在青的额头,冷笑道“全部,当你决定对这辆列车做文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无论是兰度沐的行踪也好,你在南玉国的所作所为也罢,我全都一清二楚,而我更清楚的是,你在零创造的精神空间内刻意留下了一道咒术。”

“……这样啊……咳咳……”

青低头咳嗽了几声,鲜血止不住的从嘴里溢出,这不过是一具小女孩的身体,这种伤势已经足以致命了,她活不了,傀要的就是这种机会,青全神贯注施咒且认为四周安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露出破绽。

傀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计划,这场布局早在半个月前就定下了,并在买票上车的那个时候开始执行,她身为灰烬咒的创造者,且深知此行危险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会大意到身中咒术而不自知的地步,青自以为控制全局,实则傀早就跳出了棋盘之外,下棋谁都会,但收局才是胜负的开始。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去死吧。”

叶泷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转,激荡的灵力和锋利的刀刃瞬间将青的胸口绞出一个血洞,她无神的垂下脑袋,连成线的血珠顺着刀刃滴落,迅速在地面汇成了一滩。

傀快步上前,一把拽下青脖子上戴着的魂晶,就是这个东西,青之所以打算发起战争,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制作魂晶,那需要大量的亡魂,而战争显然是最快的方式,只可惜青太过自大,竟选择亲身前来,仅仅是为了一个幼稚而可笑的理由。

认同感?

这种东西真的重要吗?

即便证明了自己是对的又能怎么样?

明明毫无意义可言,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古怪的生物,这也是青比不上零的地方,零不会去追求什么认同感,他甚至从来都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即便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死去,都不可能对他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这是青和零最大的区别,也是零和正常人最大的区别。

零就像是一个试图救赎的苦行者,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甘愿被误解,被通缉,背负恶名,但从来不辩解,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不会因为动机而消失,相对而言,青更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自觉,明明放了把火,却还满世界找人认同。

傀右手一挥,青的身躯瞬间被火焰所包裹,血肉渐渐化作焦炭,转眼的功夫,已然面目全非,千疮百孔的车厢内顿时被一股肉烧焦的味道所充斥,叶泷捂着鼻子,皱眉道“你干什么,她已经死透了。”

“是很难闻,但这样才算真正死透了。”傀盯着那团火焰,直到其将青彻底吞噬,化作一堆无法辨认的焦炭。

“剩下的人怎么办,全杀了吗?”

叶泷擦拭了一下刀刃上的血迹,重新将其用布条包了起来,背在身后,如果不是为了隐藏身份配合傀的计划,他早就动手教训那群毫无底线的乘客了,眼下青已经死了,他也懒的玩找人游戏,索性全都杀了,反正也得推到青头上。

“原来我平时看起来是那么的冷酷无情吗?”傀闻言不由的笑了笑,可待到笑容收敛,她却又一脸平静的说道“青已经死了,没有人解咒的情况下,你认为眼下依旧能够保持清醒的人有哪些?”

“你,我,青的下属以及那些没有身中咒术的人。”叶泷答道。

“没错,青为了让自己的下属隐藏起来,肯定不会让他们那么显眼,换句话说,他的下属也身中咒术,只是不会被青引动而已,可眼下青已经死了,他们也只能和其他乘客一样,为了隐藏身份,继续假装昏迷,这应该就很好找了吧,只留一个,其余的全杀了。”

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的证人,有兰度沐一个就足够了,换做以前的话,以傀的行事风格,他一个活口也不会留,全都杀绝才是最为稳妥的方式,但现在却不行,一方面,他需要取得兰度沐的信任,另一方面,他也必须想办法渗透青的势力,南玉国的状况显然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单单杀掉青对局势而言恐怕还无法造成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此行真正的难题在于青的合作者,也就是神临的势力,这是傀此前所不知道的,如果不是兰度沐将这件事说出来的话,恐怕杀了青之后,傀便会取消前往南玉国的计划,因为只要兰度沐能活着回去,战争便不可能爆发,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有神临的干预,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这个组织太过危险,极端,甚至用扭曲来形容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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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穿谎言·蛛网篇

两团朦胧光球非常突兀的出现在车厢内,片刻之后,其中一团光球逐渐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半透明的身躯,依旧是熟悉的白衣白发,眉眼间不带半点烟火气息,一时间令人分不清是男相还是女相,蝶脱口而出的惊呼道“萧老师!?”

萧殊并未睁眼,直至另一团金色的光球没入体内,一道红色血纹自其眉心中央缓缓朝上延伸,宛如一颗正在生根发芽的种子,最终在其命宫之上留下了一道顺旋勾玉状的印记。

此印记一成,萧殊才逐渐睁开眼睛,重塑道体耗费了他不少元力,不过这一次,他的身体可不再是说散就散了,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不为过,元婴和神魂就相当于水,道体则是容器,二者相辅相成,却又彼此限制,这次重塑道体,一来,是为了对抗封禁的压制,二来,也是为了日后真正突破晖阳境做准备。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即便是像兰度沐这种毫无灵道修为的人,也能感觉的出来萧殊前后的变化之大,如果说之前萧殊还像是一个可以触碰到的有血有肉的人,那么现在像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天堑,隔着无穷无尽的雾霭,让人看不透,摸不着,更读不懂。

“你……你……”

月咏一脸怪异的欲言又止,她看了看蝶,又看了看萧殊,然后快步上前绕着萧殊转了好几圈,盯的萧殊不禁尴尬的问道“呃……怎么了?”

“你……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变来变去的!?”

月咏一脸接受不能,脸上写满了问号,别说是她了,就连兰度沐也有些无法接受刚才发生的事,这人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怎么就一团光球变成人了,这可是现实世界,不是梦啊,就算是禁灵士和神渊灵武也没这么夸张吧?

“你们愿意当我是男的就是男的,愿意当我是女的就是女的,这具身躯非是肉身,乃是元身道体,真要说的话……其实没有性别,就和蝶一样。”

萧殊指了指蝶,他其实有些词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种问题,凡胎**自然是有性别的,但神魂却是没有性别之说的,因为生灵需要繁衍生息,故此才有男**阳之别,可一旦死去,自然也就没有了繁衍之说,自他飞升之后,借雷劫摆脱了凡胎**,从那以后他便不再是男人或者女人,而是仙,仙本质上是没有性别的,可男可女,却也非男非女。

“萧老师你别胡说八道!我明明是女生!你才没有性别呢!”

一向乖巧听话的蝶不知道为什么在性别这个问题上显得特别执着,她挺了挺自己那并不明显的胸脯,似乎是想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萧殊在胡说八道,但显然效果不怎么样,月咏只瞥了一眼就转移了视线,她不想过分打击这位女孩的信心。

萧殊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结,正当他打算复述一遍刚才的遭遇之时,车厢门却被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傀,她看到萧殊似乎也有些意外。

“我还打算想办法救你出来呢,看来是不需要了,没事了,青已经死了。”傀低眉浅笑着,完全看不出她有半点得意之色,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你认真的?”

兰度沐一边问着,一边试探性的将手靠近车窗,这一次他的手并没有出现强烈的灼烧感,显然灵阵结界已经被解除了,可即便如此他仍不太相信那个控制了南玉国这么多年的修先生就这么输了。

傀扬了扬手中的一叠车票,轻笑道“全都在这了,本来呢,我以为可能会缺一张,需要费不少时间才能推演出灵阵的全貌,可没想到居然不多不少,加在一块正好是解除咒术的灵阵方式,我可以复刻,给所有人解除咒术,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月咏小姐,你……真的买票了吗?”

此话一出,四个人同时看向了一旁的月咏,傀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月咏没有中咒术,那么按照青之前给出的提示,她丢弃的那张车票理应也是解咒灵阵的一部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说不定我那张车票也是和你的一样,只是我早就扔了,所以才没有中咒术也说不定啊。”月咏急忙解释道。

“想想还挺奇怪的,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非要丢掉车票呢?这么小的一张东西,就算随身带着也不碍事吧,难道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车票有问题吗?又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修先生的手下,之所以会和我一个包间,其实就是为了能确保杀掉我,对吗?”

兰度沐这话纯粹扯淡,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如果月咏真是修先生的手下,那么最开始她就不可能去里面睡觉,,隐藏身份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自己一样身中咒术,而不是编一个丢掉车票的拙劣借口,他这么说,无非是给月咏施压,逼她说出实话。

“你管这么多干嘛?我愿意扔就扔。”月咏小声嘟囔道。

“王都戒严,任何人进出都必须接受调查,而现在这辆列车出了这么大的事,无一例外,等救援卫兵一到,所有乘客都必须接受调查,你如果打算继续隐瞒的话,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查出什么不对,你就等着去监狱吧,提醒你一句,普通监狱可不是一人一间房的,男女混住,七八个不等,只要不闹出人命,狱卒什么都不会管。”

兰度沐这话绝对不是什么威胁,事实而已,像月咏这种女孩如果被关进监狱,下场可想而知,除非她说的都是事实,但从她一路上的表现来看,显然是有所隐瞒。

“你威胁我!?”月咏闻言立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没有威胁你,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完全没必要理会我,你爱说不说,我不会强迫你,反正到时候有的是人会强迫你,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这辆车上唯一不会被调查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如果你愿意说实话,也许我会考虑帮你一次。”兰度沐一脸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见月咏仍是沉默不言,他叹了口气,转头对傀说道“咱们去吃点东西吧,你们难道不饿吗?”

“洛克诺琳是花之国罗斯城特有的一种艺术风格,它不仅仅局限于服饰,更是被运用于建筑,雕刻,绘画,文学,音乐乃至字体等各个领域,夸张,奇特,不对称,轻盈却又复杂以及多装饰,看似繁复奢华,实则表现的却是黑暗,恐惧,孤独和绝望,又被称之为清醒和痛苦的艺术,平民是绝对不被允许穿着这种风格服饰的,唯有贵族才有资格定制,我说的没错吧,月咏小姐?”

傀的话成了压倒月咏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长长的出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对兰度沐说道“是,我是花之国的人……”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又不懂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花之国和我南玉之间关系到底有多紧张?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敢穿着这么显眼的衣服,搭上这辆通往南玉王都洛美的灵导车?是为了找死吗?我最后说一遍,我要听实话。”

兰度沐神情逐渐转冷,他要的不是这种一听就完全不合理的解释,穿戴花之国贵族的服饰不代表就是花之国的人,除非她真是来找死的,否则就是在撒谎。

“这就是实话,爱信不信,你以为南玉国有多少人真正了解洛克诺琳文化?说句难听的,除了像你这种出身贵族世家的少爷,有多少平民或卫兵有机会接触到他国文化?”月咏不甘示弱的讽刺道。

“你的车票呢?你前往洛美的目的又是什么?”

“连同我的行礼一块被人抢走了,我去找卫兵,他们却让我自认倒霉,我兑换鹿纹金币也没了,如果我用苏拉重新买票的话,用你的话说就是找死,所以……我也偷了一张别人的车票,检完票就扔了,我去洛美只是为了见一个朋友,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你如果不信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月咏一脸不情愿的解释道。

“看不出来,你出身贵族居然还会偷东西?像你这种身份的女人,在两国形式这么紧张的时候还瞒着家中长辈偷跑出来,甚至不惜偷东西也要去见的人肯定不会是一个平民吧?告诉我对方的姓氏和名字,洛美没有我不知道的家族。”

月咏说的是真是假暂且无从考证,不过她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说谎,而且车站一向鱼龙混杂,抢劫也是经常发生的事,不过她居然偷别人的车票也要去洛美,这倒是大为出乎兰度沐的预料。

“卡佩洛琳。”

“你说谁?”兰度沐脸色忽然一变,他猛地上前拽住月咏的手腕,将她推到墙边,厉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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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美雾桥·蛛网篇

两天后的中午。火然文

一支来自南玉国王都的救援军抵达了列车所在地,他们带来了充足的水和粮食,五百匹快马以及数十人组成的医师队,很快,所有幸存的乘客都安然无恙跟随着救援军踏上了前往洛美的旅途,见识过地狱之后,踏出列车铁门,重见阳光的人们喜极而泣,并将列车上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般的告诉了卫兵,却又对自己犯下的恶行闭口不提。

不管到底死了多少人,反正都是那群劫车匪徒的错,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是被逼无奈罢了。

“日夜兼程的话,两天后就能抵达王都,不过回去的话,恐怕得花两倍以上的时间,不过还请您放心,无论是粮食还是水,都足以支撑半个月以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稍作安排之后,我会下令出发。”

说话的人莫约三十五岁上下,长脸,褐发,灰色眼瞳,修剪整齐的胡须已经开始发灰,他穿着厚实的皮甲,外头还套着披风,身材高大魁梧,谈不上有多英俊,总是摆着一张严肃冷淡的脸。

“卡奥……父亲他没事吧?”兰度沐眺望着南方平原的尽头,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曾经的家,离别多年后再次回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兰度大人他已经不被允许出席御前会议了,各项事宜都交接给了卡佩家族,虽说仍是公爵之位,但在王都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您也知道,现在宫廷内一切都是那个修说了算,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出面。”卡奥叹了口气。

“我知道,如果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老头子也不会把我叫回去。”兰度沐摇头苦笑道。

卡奥思量了许久,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您说陛下会不会已经……”

“卡奥,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除非你百分百确定,否则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就给我烂在肚子里。”

兰度沐脸色一沉,见卡奥低头不敢再说,他走上前拍了拍卡奥的肩膀,指了指南方,意有所指的说道“那里已经不是家了,这一次……可能会死很多人,做好心理准备,卡奥,你应该明白我回来意味着什么吧?”

“少爷,这次意外,兰度大人真的是没办法,最初本打算由我来接应您,但后来这件事被修先生给驳回了,他承诺会保证您的安全,哪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卡奥自责的解释道

“没什么,都过去了,只可惜没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是他干的,哪怕我揪着不放,恐怕最多也只能追查到管理灵导车的负责人,走吧,我倒想看看,洛美现在是什么模样。”

兰度沐接过卡奥手中的缰绳,故作轻松的冲他笑了笑,翻身上马,轻呼一声“驾”。

“启程!”

卡奥转身中气十足的冲着人群吼了一声,乘客们在卫兵的指引下有序分到了马匹,两人同骑的情况下,马匹的数量其实还有富余,但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骑马,哪怕有人指导,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故此队伍分作了两批,会骑马的先行,不会的则稍晚一些,由卫兵教会了再启程。

“两位,你们真觉得修先生他死了吗?”

快马迎风,恣意驰骋于平原之上,碍于距离的问题,兰度沐不得不用喊的方式询问五米之外同样骑着马的傀和萧殊,他当然也可以花个六七天时间慢慢骑回去,但那样的话,这趟回去恐怕就什么都赶不上了。

傀没有回答,她沉默的眺望着远方天地一线的尽头。

青真的死了吗?

这本该是一个确定的答案,傀却无法回答,即便亲眼看着那人死在眼前,烧成灰烬,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莫名觉得不太对劲,本打算让叶泷留一个活口,用以渗透神临的势力,可没想到的是,青的下属居然一个不剩的全都自杀了,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一般,这下子别说什么渗透了,就连想要证明这件事和青有关都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

青难道设想过到自己会死吗?

又或者说……

他也在算计着什么?

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命和这块半成品的魂晶作为代价?

萧殊也沉默着,身后的蝶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背上,双手环抱着萧殊的腰,本该心安,可不知怎么得,她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安,那是源于萧殊内心的不安。

“萧老师,你怎么了?”蝶轻声问道。

“……没什么。”

萧殊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神魂突破至晖阳境后,他感觉到了很多以前无法察觉到的东西,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无法形容具体是什么,宛如心血来潮一般,这种莫名的不安感随着与洛美城距离的缩短,变得越来越强烈。

……

洛美是南玉国的王都,位于多恩的西南海岸,背靠着无垠大海,一条宽阔巨大的运河切断了南北大陆的衔接点,缩短了船只航行的距离,这使得洛美成为了南玉国最繁华的城邦,这里不仅仅是南玉国贸易的中心,更是整片多恩大陆商业往来的命脉,南玉国籍此掌握了这条贯穿多恩大陆东西航道的控制权。

与北风城相同,洛美也是南玉国首屈一指的灵道和科技城邦,但不同的是,它的繁华远胜坐落于冰原之上的北风城,贸易是洛美的生命之源,并且因为南玉国对主航道的控制权,洛美也被外人称之为黄金之都,洛美的码头前沿永远是非常繁忙,任何一个拥有强壮后背的人都可以轻易就业,码头周围的街道在任何地方都能听到数十种以上的不同口音。

洛美在四处港口建立了宏伟的鹿角之门,那是独属于南玉国的徽纹,每一艘通过鹿角之门的船都会为洛美带来一笔非常可观的税收,依靠发达的科技和无比庞大的财富,以及来自全多恩大陆的商品和人才,洛美几乎成为了多恩大陆的科技和文化中心,它是南玉国的心脏,也是多恩大陆的心脏。

繁华的街道上,处处可见打扮精致的行人,鳞次栉比的建筑和繁荣的城市风景,南玉国的子民造就了一座财富与梦想的城邦,开放的商业和优良的社会秩序,使得这里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进步之城。

也许有人会觉得,让其他国家的商船肆意往来是一种风险,但实则,仅仅南玉国便已经占据了多恩大陆近半的面积,多恩大陆上的其他国家,百分之七十以上皆是南玉国的附属国,绝对没有人敢在多恩打南玉国的主意,那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第四天的下午,救援队以兰度沐和卡奥为首,踏上了横跨整条运河的大桥,这座桥的长度一眼根本望不到头,朦胧的雾气弥漫,桥下碧光粼粼,白帆点点,桥上,一群群海鸥萦绕盘旋,左右两侧,整齐排列着石柱延伸至尽头,每根石柱顶端都被一团光芒所笼罩,一条条金色锁链自光团中延出,自下而上,倾斜着没入云端。

桥上,每五百米设有守卫岗亭,一队队护卫沿着桥的两侧来回巡逻,任何人想要通过这座桥都必须接受身份调查。

时隔多年,再一次踏上这座桥,兰度沐心情沉重无比,他不知道在这座桥的尽头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原因很简单,巡防这座桥的守卫人员已经全都被撤换了,这里站着的本该是兰度家族势力的军队,可现在他们的铠甲上鹿角徽纹下标识的却是一条令人不寒而栗的蟒蛇,那是卡佩家族的徽纹。

“哇,我还是第一次从这座桥上过,它……它怎么能这么长?”月咏骑着马,慢悠悠的跟在兰度沐身后,左顾右盼的张望着四周的景色,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因为这座桥给人的感官震撼实在太大了。

“很意外吗?我也很意外,你不但会骑马,居然还能跟得上我们的速度。”

兰度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通常来说,想要来洛美最快的方式就是坐船自运河登陆港口,或是乘坐主干线的灵导车,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这座桥上都是不通人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它守卫森严,更是因为它的长度实在太过夸张,如果用走的方式,起码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才能真正走完全程。

“雾桥,也是现今世上最长的桥,没有之一,横跨运河两端,足有四十五公里长,但如果仅是如此的话,它还不足以让人赞叹,它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设计,底下没有任何桥墩支撑,仅凭四百五十根灵柱和天顶就拽住了整座桥梁,这才是它真正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方,这个设计太过大胆,对灵道和科技的要求极高,但凡算错一点,就可能会导致整座桥崩塌。”

傀向身边的萧殊和蝶介绍了这座桥梁,她不是第一次来洛美,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雾桥,但无论见多少次,她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叹这座桥梁的工艺,真的太夸张了,它完美衬托了洛美城繁荣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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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佩米尔·蛛网篇

王座厅,庞大的天使雕像耸立,石翼自其背后向两侧展开,一根根石羽呈环形垂落而下,连接着四周鹿角石柱,大厅中央是两座身穿铠甲人形金属雕像,背对而立,一者持剑,神态庄重,仁慈且不失威严,一者持枪,轻佻冷笑,尽显桀骜本色,大厅内四周还分布着四座半跪的铜像。

七座惟妙惟肖的雕像构筑了这庄严神圣的王座厅,雕像之下的王座乃是乌铁打造而成,椅背之上遍布锋利倒刺,今日,王座虽无人,但大厅西侧的镂空石窗边却站着两人,一者身着繁复精致的教袍,教袍背后以金丝绣着一轮圆月,头戴暗铜角冠,黑纱遮挡了他的面容,袖袍下露出的是削瘦且惨白的手臂,右手手腕上戴着镂空银质手环,青色丝带缠绕在手环上,镶嵌着一颗颗猩红宝石。

另一位则是女性,灰白碎散的短发下是一双冷酷无情的淡金色眸子,黑色女士礼服勾勒着纤细的腰肢,紧贴肌肤的皮裤则将双腿衬托着修长均匀,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年轻了,精致的妆容也无法遮掩眉角的皱纹,可即便如此,她看上去依旧是冷艳非常,危险却又充满了诱惑。

穿着教袍的男人望着远方的雾桥,若有所思的问道“今年应该是你正式执掌家族的第十七年了吧,有没有想过,万一将来这个国家不复存在了,该何去何从?”

“教宗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卡佩米尔斜眸瞥了一眼身旁的这个男人,随即冷声道“为了帝国,为了家族,我可以奉献一切,牺牲一切,起码在我死之前,没有人能摧毁这个国家。”

“这只是一个假设。”教宗微笑着,他继续说道“谁也保不准今后会发生什么,无论是你,我或是修先生,变革也许是新生的开始,又也许是毁灭的开端,我们究竟是千古罪人,还是救世主,你能预知吗?”

“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这种假设,至于名声这种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卡佩米尔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至于兰度沐,我会给他选择的,生或是死,由他自己决定。”

说罢,卡佩米尔快步离开了王座厅,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回荡,空洞且冰冷……

教宗回身注视着卡佩米尔离去的背影,此刻大厅内之余他一人,落日的余晖穿过石窗,映照在他的身上,投射出一片巨大且扭曲的阴影,将大厅内的雕像尽数笼罩其中。

“全身心的奉献,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家族和帝国的繁荣,卡佩米尔,别忘了你的誓言,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生或死,同样也是我们面临的选择,别让我们失望。”教宗平静的说道。

卡佩米尔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并没有回应什么,很快便从王座厅的侧门离开了。

“我会做到的。”

走出侧门的卡佩米尔轻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教宗的回答,对她来说,无论是南玉国也好,洛美城也罢,都不过是一座巨大且复杂的机器,任何人都不过是其中的一颗小小齿轮罢了,名门家族,权贵富商乃至君王都不过是稍大一点的齿轮而已,普通人则是小齿轮。

没有谁是不可被替代的。

取出一些老化残旧的齿轮,并用新的齿轮取而代之,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在进行的事,游离于律法之外,却又维持着规矩和秩序,就如同调试一部精密的机器,她是真正的精英,一个不在机器内,但又不可或缺的人,在她眼里,重要的不是法律,对错或正义,唯有秩序,平衡以及家族的利益才是需要被维护的。

她甚至不在乎南玉国君王或是卡佩公爵的死活,自小接受的教育和训练,让她成为了一个拥有感情却又毫无情感的人,她可以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了最快的解决问题,她会除掉那些不该存在的人,最夸张的一次,她亲手杀了上一代卡佩家族的公爵,也就是她的亲弟弟卡佩萨斯。

没有人会去审判她,因为卡佩家族真正的掌权者从来都不是那个名义上的公爵,而是卡佩米尔。

她幼年便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完美具备了一个贵族该有的所有品质,聪慧,优雅,博学且细致入微,同时对家族和南玉国都充满了责任感与使命感,她懂得各地语言,从南玉国偏远城镇的方言到北叶国的官话,乃至精灵语,兽人语,同时她的音乐水平也堪称大师级别。

但真正延续家族兴盛和维持帝国秩序的不只是表面上的这些门面,更重要是的隐藏在幕后,直面黑暗和危险的精英,她是家族教条最完美的代言人,也是君王手中最锋利的剑,卡佩家族则将其称之为毒牙,从战斗到审讯,从潜行到暗杀,卡佩家族投注了大量的资源来确保卡佩米尔成为家族最优秀的毒牙。

这十七年来,她也确实做到了,尽管过程不尽如人意。

“米尔姑姑,您总算是出来了,我都快等的无聊死了。”

女孩快步冲上前去,张开双手抱住了卡佩米尔的腰,浣熊似得挂在了上面,卡佩米尔面无表情的将她从身上抱了下来,思考片刻,她摸了摸侄女的头说道“身为卡佩家族的新一任公爵,要是让外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这看似温馨的一幕在女孩身后的护卫眼中却是如此的别扭,令人毛骨悚然,卡佩洛琳的父亲正是米尔的弟弟,上一任公爵卡佩萨斯,他死于卡佩米尔之手,这是整个家族人尽皆知的事实,可即便如此,卡佩米尔仍是没有半点顾及,让洛琳世袭继承了公爵之位,洛琳也好像完全不知情似得,从没有表现出哪怕半点怨恨。

“那我们回去吧,有些事想和姑姑商量一下。”洛琳甜甜的笑着,主动拉起米尔的手,对着身后的侍卫说道“你们看什么呀,回去了。”

“嗯,我们先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告诉你。”

卡佩米尔余光注视着洛琳牵着自己的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不为个人情绪影响判断,一切思考的中心皆是从家族出发,她从没有向洛琳道歉,甚至没有一句话的解释,因为不需要,因为那是最正确的选择。

亲情不能成为犯错被原谅的理由。

洛琳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她的父亲并不明白。

“是,公爵大人,米尔大人。”

……

傍晚七点左右,随着最后一人通过雾桥,等待他们的是两队排列整齐的卫兵,正如兰度沐所说的一样,所有乘客都不得不接受身份调查,而这些卫兵铠甲上雕刻的是卡佩家族的徽纹,蟒蛇。

“全都给抓起来,抵抗者,杀无赦。”

为首的骑士抽出长剑往地上一杵,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卡奥眉头一皱,正欲催马上前,哪知这群卫兵忽然齐刷刷的把剑都给拔了出来,剑刃抽出剑鞘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且森冷,气氛顿时凝固。

“阿尔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千里迢迢去救人,可不是为了让你把我们拦在这吹海风的,让开。”卡奥脸色一沉,毫不示弱的抽出了腰间的钢剑。

“我也不想拦你,但这是卡佩公爵的命令,卡奥,你可以带着你的属下离开,不过其余的一个都不准走,当然了,我不会为难大家,只是希望大家能配合做一些简单的调查,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闻不问呢?同为帝国骑士团,卡奥你应该明白我的职责所在吧,别让我为难。”阿尔菲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说到底,卡佩公爵真正想见的人无非是我,你就是特地在这里拦我的,对吗?阿尔菲骑士。”兰度沐镇定自若的来到卡奥身旁。

“这不是沐少爷吗?还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人太多了,一时眼花,还真的没注意到您,不知道是哪阵风把您吹回来了?不过还请您不要误会,卡佩公爵给我下达的命令是请诸位走一趟,配合调查,叙述案件发生的全部过程和细节,劫持灵导车,还大肆屠杀,这件事的性质非常恶劣,于情于理都有必要追查到底,当然了,如果您有什么不满的话,还请去找卡佩公爵,我只是奉命办事而已,以您的身份,不会和我区区一个骑士过不去吧?”

阿尔菲见状立刻把剑收了回去,稍退半步,欠身朝兰度沐行礼道歉,但显然他依旧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我没记错的话,灵导车的运营似乎一向都由卡佩家族在负责吧,于情于理,卡佩家族身为负责方,这次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哪怕是为了避嫌也不该由你们来调查才对,当然了,我并不是怀疑什么,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在卡佩公爵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在灵导车内设下灵阵而不被发现呢?”

兰度沐冷笑着走上前去,阿尔菲哪里敢真的拦他,只得侧身让开,他虽然是卡佩家族的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骑士,贵族阶级的底层,正面与兰度沐发生冲突显然不太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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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夜话·蛛网篇

正当兰度沐打算带着卡奥等人离开之际,忽闻破空之声,卡奥久经沙场之人,自是反应极快,一把将兰度沐扑到在地,可三根弩箭也同时没入了卡奥的右肩膀,绞碎骨肉直接从他背后贯穿而出。www

砰!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滔天火焰席卷来开,漫天血肉在火焰中化作青烟,那三发弩箭竟是暗藏了火系灵咒,刺入血肉的瞬间就被引动了,无论是卡奥还是兰度沐都根本来不及反应,马受了惊吓,四散而逃,那些本就不怎么会骑马的人纷纷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给震懵了。

耳鸣,火焰以及飞扬的尘土,谁还顾得上什么调查,什么卫兵,先逃命要紧!

阿尔菲更是被震飞出去好几米,但他到底是训练有素的骑士,当即回过神来,高喝了一声“刺客!跟我追!”

说罢,他当即拔剑率领卫兵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追去,混乱不堪的现场,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阿尔菲微微上扬的嘴角。

怪不得别人,是兰度沐自己选择了死,他如果乖乖配合,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本是可以活下去的,可惜他选错了,接下来只要抓住这位‘北叶国’的刺客,一切都将顺理成章,卡佩米尔大人说的没错,搅局者都该死,兰度沐是很聪明,但他不够明智。

傀隐没在人流之中,轻轻拉低了自己的帽檐,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萧殊沉默的注视着不远处被炸出来的巨坑,轻笑一声,拉着蝶的手也离开了。

“跟我走,别出声,别反抗,否则我一秒钟就能扭断你的脖子。”叶泷轻轻将手搭在了月咏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他懒得废话,很多时候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快办法。

……

一小时之后,洛美城兰度公爵府邸书房,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的书房内对坐着两人。

“刚回来就‘死’了,你还真有本事啊,大半夜让我先得个死讯,再偷偷溜进来给我上演死人复活?你是非要把我气死不成?”兰度公爵披着外套,脸色阴沉的瞪着这个好几年没有回家的儿子。

“父亲,难道你就是这么欢迎我回家的吗?我刚刚可是差点被人给杀了,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吗?”兰度沐大大咧咧的坐在对面,脸上还带着笑意,丝毫没有在意兰度公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你就是这么和自己父亲说话的吗?”

兰度公爵心中五味陈杂,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兰度沐晚饭吃了没有,饿不饿,有没有受伤,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但碍于一个父亲的威严和脸面,他又实在问不出口,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唯独性格太古怪了,他忙于公务,一直都很少和兰度沐认真交谈过,以至于现在都感觉有些陌生了。

“差不多行了老头,我这次回来又不是为了和你吵架,全都告诉我吧,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听卡奥说你都快没实权了?御前议会都没你的位置了?”

兰度沐特地放慢了语速,他很清楚这对父亲而言意味着什么,一位公爵居然无法参加御前议会,手中大小事务也尽数被卡佩家族接手,被其他贵族排斥孤立,渐渐远离权利中心,继续这么下去的话,要不多久兰度家族就会名存实亡,再无地位可言,如果不是到了这种绝境,以父亲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低头写信给自己的。

“我仍是公爵,但只有公爵的名头,和你说的一样,我现在没有任何实权,御前议会早就把我排除在外了,所有人都听从那个修先生,你应该明白的,很多时候,对错其实没那么重要,风向才是最重要的,风向变了,自然会有一大群人跟随,卡佩,奥古斯特,爱德华,温莎。”

说到这,兰度公爵抿了口茶水,叹气道“其实远不止这些家族,这么说吧,御前议会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场戏,唉,我不该让你回来的,这根本就是死局,谁来都是一样。”

“父亲,您应该知道死局怎么破吧,掀了对方的棋盘,死局自然就不存在了,既然政权方面已经无从下手,那么就从其他方面找突破口,据我所知,修先生之所以要挑起战争,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一样名叫魂晶的东西,魂晶与新族计划有关,其中还涉及到一个名为神临的组织,实话告诉您,修先生已经死在列车上了,现在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只有一个,找出修先生与神临合作的证据,把这一切公之于众,我相信陛下还不至于昏头到这个地步。”

兰度沐相信陛下是被蒙在鼓里的,修先生是打算以南玉国作为跳板,以战争制作魂晶,从而实行新族计划,最终受益者绝非是南玉国,而是修先生和神临,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战争会给南玉国带来多少损失,只要陛下尚存理智,他就绝对不会发动战争。

“废话,要是能见到陛下,你以为我还会坐在这里?”

兰度公爵一脸无奈的靠在椅背上,他现在连王座厅都没机会去了,别说什么见到陛下,就连那个新继任公爵之位的小丫头他都还没见过几面,眼下的形式很清晰明了,陛下不知所踪,万事皆由卡佩家族说了算,而卡佩家族背后的正是修先生,自己这个空有名头的公爵根本说不上话。

“所以我一早就告诉过您了,忠心是没有错的,但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旦发生现在这种情况,您根本就无力回天,卡佩家族为何能控制住局势,其原因就在于他们有足够强的家族势力,可您当初不听我的,现在我也只能采取极端手段了,既然找不到陛下,那就去见一个能找到陛下且肯定与神临有关系的人。”

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不过也在兰度沐的预料之中,所以才一早做了准备,特地在雾桥边演了这场假死的戏,毕竟那是杀掉自己最好的机会,提前做出的设想并没有白费,他就是要当着卡佩家族的面被人杀掉,唯有如此,才能转移卡佩米尔的注意力,而自己也方便暗中行事,既然这场局已经成了死局,索性就破釜沉舟。

“你是说……卡佩米尔和月教教宗?不可能的,卡佩米尔的实力你又不是不清楚,她十多年前就达到了化魂灵武境界,现如今到底有多强谁都摸不透,这个女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杀,找她和找死没什么区别,至于月教教宗你就更别想了,南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他的信徒,包括卫兵和大臣,动他也是找死。”兰度公爵摇头道。

“这些您不用管,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人来找您,告知我的死讯,并且指名凶手是北叶国的刺客,我希望您能配合着演一出戏。”兰度沐闭目思考了片刻后,继续道“您必须表现出对我的死活毫不在意,并且心灰意冷,最好能让卡佩家族产生您已经失去威胁和利用价值的错觉,之后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这水可还不够混呢。”

……

离开书房后,兰度沐在没有惊动任何仆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母亲的门前,几次抬手想要敲门却又缩了回去,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偌大的公爵府,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忠诚,他当然不是怀疑母亲,可如果母亲得知自己还没死的话,这场戏可就不够真了。

首先确保父亲和母亲的安全,让兰度家族彻底隐身,唯有如此自己才能放开手脚,心思把定,兰度沐再度来到了公爵府西侧的二楼阳台处,循着一根老旧发黄的绳子慢慢爬了下去,而底下则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雾桥边和兰度沐一块被炸死的卡奥,他一把扶住了跳下来兰度沐,低声道“少爷,我已经派人找好地方了,他们已经先过去了,我们也走吧。”

“卡奥,我必须事先告诉你,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将不再是兰度家族的人,而是一群身份不明的极端危险分子,随时可能会死,如果最终我们失败了……”

“不会失败的,我一直都相信少爷,还请您放心,无论是为了南玉国还是为了兰度家族,我卡奥都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从今天起,这条命由您说了算。”卡奥坚定不移的说道。

“卡奥,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吧,希望你这句话并不只是为了好听,我也很讨厌失败,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任何手段,任何牺牲,我都不会在乎,我只在乎结果,向我这种人表明忠心,你不会介意吗?只要交换的价值合适,你真的可能会被我牺牲掉。”

兰度沐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都盯着卡奥的眼睛,他很想知道这位在兰度家族呆了数十年的骑士真的还像他口中说的那么忠心吗?

“少爷,现在是特殊时期,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我卡奥效忠了兰度家族三十七年,是一年年看着您长大的,对我来说,兰度家族的人都是我的亲人,不管最终结局如何,我都会陪兰度家族,陪您走到最后。”卡奥抽出钢剑,单膝跪在兰度沐身前,双手托住剑刃,递向兰度沐。

兰度沐轻轻握住剑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冷声道“好,那就让他们知道,我南玉国不是谁都能肆意妄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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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琳公爵·蛛网篇

次日上午。火然文m

餐厅天顶的水晶吊顶折射着如梦幻般绚烂的彩光,卡佩洛琳独自一人坐在正厅内,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手中的书籍,桌上的红茶早已换了三次,可她依旧是一口未喝,精致摆盘上的甜点也是完全没动过,今天是第二十三天,每天上午卡佩洛琳都会在这里等一个人,而这段时间内,整个餐厅内也只有她一个客人。

今天还是没来吗?

卡佩洛琳幽幽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书籍,抿了口红茶,冰冷的苦涩充斥着她的口腔,卡佩洛琳不由微微皱眉,但此刻她也没什么心情去责怪侍女,起身正欲离开之际,身后的餐厅门铃却忽然响了起来。

叮铃……

卡佩洛琳身子像是触电般僵在了座位上,这家餐厅是卡佩家族的产业,平日里只对贵族开放,而最近这段时间上午全都停业,不接待外人,护卫就在店外面等着,除非来的人是她,否则这扇门不该被推开。

“月咏姐姐吗?”

洛琳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强装镇定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洛琳?”

温柔且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洛琳死死咬着嘴唇,迅速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回头冲着月咏甜甜一笑,撒娇似得说道“月咏姐姐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你说该怎么补偿我呀?”

“出了点意外,原谅姐姐好吗?”

月咏温柔的笑着,可不知怎么得,她就这么站在了门前,没有半点要进来的意思,微微发白的脸色,紧拽着裙角的手,以及飘忽不定的眼神无一不再透露着月咏此刻的不安。

“月咏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洛琳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月咏心里可谓纠结到了极点,她试图大声告诉洛琳,让她跑,赶紧跑,但这个字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离开自己的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傀的手段和兰度沐的计策,让她如傀儡般身不由己。

“姐姐没事,只是这里有点闷,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月咏提议道。

“……好。”洛琳沉吟片刻后仍是应了下来。

离开餐厅之后在月咏的要求下,洛琳并没有让护卫跟随,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街道慢慢朝着洛美城西侧的海崖小径走去,离得并不是很远,莫约二十分钟后,耳边不再是嘈杂的人声,清爽潮湿的海风吹拂着面颊,左侧的榈树轻轻晃动着,海崖之下,浪花层层跳动,日复一日的拍打着礁岩。

上午时分,海崖小径空无一人,莫约在晚上六点之后才会有一些闲来无事的贵族到此处散步,所以眼下这个风景宜人的地方也只有洛琳和月咏两个人。

“月咏姐姐,告诉我吧,对方到底是谁?”洛琳率先停下了脚步,月咏那一反常态的表现也许别人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但想要瞒过她却是不可能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来?

为什么不让护卫一起?

洛琳一直都很聪明,聪明的让月咏为之心疼,面对这种质问她只能苦涩的摇着头,一遍遍的在心里重复‘对不起’。

“看来她并没有撒谎,爱情使人冲昏头脑,明知道危险还敢只身前来,她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令人感动,不过这场爱情剧就到此为止吧,卡佩公爵,还请您跟我走一趟吧,不用担心,只要你肯配合我,我保证不会让你们两位受到半点伤害,事成之后,你们是打算继续留在南玉国也好,亦或是私奔也罢,随意即可。”

一名身着黑衣且戴着面具的人从小径右侧那足有十余丈陡峭的海崖翻身跃上,他的声音嘶哑毫无辨识度可言,手中森冷的长刀已经表明了他的来意。

“光天化日之下,明知道我身份却还敢对我出手,你是真的不怕死吗?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放了月咏姐姐,然后立刻滚,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否则,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米尔姑姑也会让把你抓回来,扒皮抽骨,丢到深海里喂鱼。”

洛琳一脸平静的说着最为可怖的话,但没有人会觉得她在开玩笑,卡佩米尔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她的残忍和冷酷早已深入人心,南玉国之内,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卡佩米尔,只能敬而远之,这几乎是所有贵族阶级的共识。

“我也只说一遍,跟我走一趟,否则你的月咏姐姐现在就会死在你面前,至于你姑姑,你不会真以为她在乎你的死活吧,卡佩家族的公爵难道不是她手中的傀儡吗?一个死了,再换一个就是了,现如今这种局势,你觉得她会为了你而大费周折的去追查凶手?随便找个人顶罪,再杀几个不称职的护卫,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这就是现实。”

黑衣人这番话字字诛心,他说的没错,只要卡佩米尔还活着,那么卡佩家族名义上的公爵就毫无地位可言,父亲是如此,自己也是如此,说是傀儡也许不太恰当,自己现在更像是一个被大人管教的孩子,有一定程度上的权利自由,但这种自由只建立在卡佩米尔的允许范围之内。

“好吧,你赢了。”洛琳自嘲的笑了笑。

这简短的五个字到底包含了多少情绪,月咏不得而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兰度沐和傀不要伤害这个女孩,祈祷他们能信守承诺,放过自己和洛琳,彻底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什么家族,什么战争,这些全都无所谓,她只想着带洛琳离开,去哪都行。

……

卡佩洛琳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被带去什么地方,头被蒙上了黑布,手脚也全都被绳子给绑了起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没有带着自己从来的路离开,而是直接抱着自己跃下了海崖,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和坠落感,片刻后,海浪打湿了衣裙,脚下是晃晃悠悠并且踩起来还吱呀作响的木板,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反而一直出声安慰着月咏。

莫约三十分后,洛琳听到了绳索的声音,以及船只轻微的碰撞声,很快,她被带着登上了另一艘船,顺着木梯进入船舱之后,蒙在她头上的黑布才总算被取了下来,昏暗的油灯将他脸上的白色面具映衬的更为吓人,右侧的墙上则挂满了各种拷问刑具。

“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卡佩洛琳被另一位戴着面具的人强迫着摁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也被绳索绑在了椅腿和扶手上,她只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都已经在这个地方了,还需要被捆绑的这么严实吗?

“最多七天,北叶国的出访使臣就会抵达南玉国边境,届时,这场关乎战争的交涉将在南玉国的白城进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次交涉南玉国的代表人应该是外交大臣汉森和你的姑姑卡佩米尔吧,卡佩洛琳,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明白这场交涉的意义吗?”兰度沐沉声质问道。

“明白又怎么样,不明白又怎么样,这一切和我有关系吗?这件事你该去找我的姑姑,而不是找我。”卡佩洛琳嗤笑道。

“卡佩米尔杀了你的父亲,你真的已经原谅她了吗?为了家族,为了南玉国,为了所谓秩序,这个女人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你难道就不恨她吗?我知道你想要逃走,离开南玉国,舍弃这个所谓的公爵头衔,你想要逃离卡佩米尔的控制,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跟我合作呢?”

兰度沐一步步走到卡佩洛琳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可以帮你杀了卡佩米尔,让你成为卡佩家族真正的掌权者,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

“真是可笑,突然跳出来绑架我,现在又要杀我姑姑,你管这种事叫做合作?就算退一万步说,我答应你又怎么样,凭你这种人杀得了我姑姑?别逗我笑了,米尔姑姑杀你们这种人就和碾死一两只虫子没什么区别,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谈合作?”

“我算什么东西?”

兰度沐猛地扼住了卡佩洛琳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顿时令卡佩洛琳脸颊变得通红,她想要挣扎,可手脚都被捆的结结实实,一个不稳,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潮湿冰凉的船板贴着脸颊,她甚至还能闻到腥臭味和木板腐烂味道。

“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卡佩米尔,修先生,月教教宗,神临,新族,魂晶,怎么样,公爵大人您是否有想起什么?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兰度沐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卡佩洛琳,完全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他弯下身子,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冷声道“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的话,七日后的交涉结果必然是战争,你不在乎,可我在乎,以南玉国千万战士,亿万民众的性命作为跳板,你姑姑还真是背叛的彻底,说什么为了家族,为了南玉国,为了秩序,可到头来又怎么样,还不是站在了外人那边,我最后再说一遍,帮我,无论输赢如何,事后你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不帮我,我现在就把你俩手脚砍了,扔到海里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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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之说·蛛网篇

不同于船舱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萧殊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悠悠然举着鱼竿垂钓,海风拂身,竟觉些许微凉,蝶在一旁呆着无聊,也有样学样的拿着鱼竿坐到萧殊身旁,出生在北境冰原的蝶从未见过大海,今天之前,她甚至无法想像海到底有多大,所谓无垠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但现在她明白了。

一眼望不到头,水天相接,如同天空倒悬,置身其中,随海浪浮沉,确实别有一番滋味,本该兴奋的,可不知为何,蝶却始终提不起兴致,她神色黯然的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萧殊,心思完全没有放在钓鱼上。

“我小时候最爱和小堇一块钓鱼,他本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人,可惜被我带偏了,现在想想还真挺对不住他的,挨了娘亲不知多少打骂,好在他本也不是个读书的料,真要说起来,也怨不得我,只怪他自己心智不坚,他总说那几条小河钓上来的鱼太小,卖了没人要,自己吃还嫌刺多,天天念叨着想去海域钓鱼,可惜当时我俩一来没钱,二来年纪太小,也只当个玩笑。”

萧殊极目眺望着海天尽头,尘封的往事点点涌上心头,谈不上悲伤,只是莫名有些惆怅,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到坎自己竟然始终过不去,虽不至碍于修行,却仍时常像个老头似得念念不忘,是啊,忘不掉,小堇是当初自己忘我心境唯一的破绽,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吧。

“也不知道他是否早已入了轮回,这一世又是什么身份呢,还是太子吗,又或是只是普通人家,若再次相见,我能否认得出来……唉,多思多虑,尽喜欢想这些没用的东西,看来我是真的年纪大了。”萧殊目光低垂,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的鱼竿。

“轮回转世?萧小子,真的不是我想打击你,轮回转世的说法也许在凡尘境的确是广为流传,很多凡人都相信,自己有今世就一定有前世,有前世就一定有前前世,必然还有更早的一世,可你觉得这种说法真的可信吗?说的直白一点,常人认知中,轮回转世的是灵魂,而不是肉身,就以虚灵界为例,千万年前,它蛮荒之时,现今生灵的前世又是什么呢?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前世,也没有下一世,对于生灵而言,生死不过一世,一旦魂散身陨,便归于天地。”素问解释道。

“……前辈,您就不能让我存点念想吗?”萧殊忍不住打断道。

“及时点醒你,才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轮回转生不过是凡人的自我安慰罢了,唯修者方能在生死之际维持一灵不昧,故而才有了第二世这种说法,但你莫要以为这是轮回转世,恰恰相反,绝大多数仙佛都不会这么做,其一是没什么机会,其二是代价太大,谁平白无故的愿意散尽修为转世为人?”

“可是前辈,我以前时常听人说起,仙人转世历劫,什么再续前缘,三世因缘之类的,莫非这些真的只是谣传故事而已?”

萧殊显然是一个民间传说的受害者,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依旧深信不疑轮回转世这种说法,各种凄美爱情故事,什么仙凡相恋之类的种种传说,但这话一问出口,萧殊就知道完蛋了,以素问的性格,它不仅仅会嗤之以鼻,更会毫不留情的拆穿这种谎言,彻底打碎自己仅存的幻想。

“你说什么?什么再续前缘,三世因缘?那是什么东西?”

素问的语气极为怪异,萧殊甚至能想象出来,如果素问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脸上一定是画满了问号。

萧殊干笑了两声,以最简短的方式将自己以前听过的各种故事叙述了一遍,在他看来,那些故事虽然有点千篇一律的意思,但他仍记得自己初听之时的那份感动,听完后还整天幻想着自己就是故事主人公,只不过他叙述时刻意略过了自己当时的想法。

“扯淡,纯属扯淡,我都没脸听下去了,什么仙凡恋,编这些故事的人是做梦做多了吧,萧小子,我看你不会真信了吧,居然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素问玩味的问道。

“咳咳……怎么可能呢,其实我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但毕竟当时我也没什么证据去拆穿,不过还算挺有趣的故事,所以记得比较清楚。”萧殊再次违心的干笑了两声。

“首先一点,你觉得有哪位仙人会为了所谓的男女爱情而放弃苦修道果吗?别逗我笑了,不说别人,萧小子,你现在的道体就是非男非女,你告诉我,男女之情对你有哪怕一丁点吸引力吗?换句话说,你脑子里有这方面的概念吗?”

萧殊认真的思考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素问说的没错,自己脑子里一丁点概念也没有,或许最接近的一次,是曾经玲珑子的陪伴,但那也仅限于友情范畴之内,自己是否曾对玲珑子有过半点非分之想吗?

答案显然是没有,这种毫无男女之欲的状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殊自己也不记得了,又好似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而眼下就更不可能理解了,境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男女之别在他看来已是毫无区别。

“是啊,你也知道这不可能,其次,仙人若要转生,必然是遇到了身陨道消之厄,为了搏一搏那仅存一线的生机,但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机会,若有人要杀你,定是摧魂断生,若是天劫难渡,更不可能行如此投机取巧的办法,那么问题就来了,好端端的,谁会放弃一世修为,只保神魂不昧去转生,为了那什么狗屁因缘?不可能的,仙佛转世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渡劫做准备,说白了,就是为了消除业力,积攒功德,尽可能的化消劫数,亦能进一步提升自身境界,故而佛门常有人入世历劫,专挑那些胎死腹中的婴孩,散尽修为,只保神魂不昧,可如此代价,却也不是谁都能一笑了之的,至于你说的这些故事,纯属扯淡。”素问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了那些说书人编造的爱情故事。

“萧老师……萧老师……鱼上钩啦!”

鱼竿突然下垂,水面漾起一阵阵波澜,然萧殊仍是毫无反应,蝶唤了好几声,萧殊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他手腕轻轻抖动着,同时慢慢往回收鱼线,鱼儿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中途挣扎了数次,奈何仍是无法挣断鱼线,上下浮沉七八次之后,终是被萧殊给钓了上来。

即便是脱离了水面,鱼儿依旧在萧殊手中不断挣扎,水珠四溅,海面近在咫尺,可这其中却隔着生死,萧殊沉默的注视着手中的鱼儿,良久叹了口气,将鱼钩取了下来,轻轻一掷,将它又放回了水中。

“为什么放了它呀?”蝶一脸疑惑的看着萧殊。

“哈哈,它不嫌弃我退步的钓鱼水平,依旧上钩,我自是善缘善了,否则岂非辜负了它。”萧殊笑着说道。

“各位,休息的怎么样了?”

兰度沐顺着木梯登上了甲板,取下面具后,他缓步走到船头,长长的出了口气,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晕船是他一直以来都无法克服的问题,刚才在船舱内还戴着面具,实在是有点透不过气。

“问出什么了吗?”

从头到尾一直靠着船桅闭目静待的傀总算睁开了眼睛,卡佩洛琳是否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将会直接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不得不说,卡佩米尔这个女人实在有点可悲,谈不上众叛亲离,但也相去不远了,她愿意合作,不过还需要各位的配合,当然,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问题,如果事先准备的话,各位有把握生擒神渊灵武吗?如果不行,还请现在就告诉我,事先说明一点,我无法向你们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毕竟我已经‘死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与兰度家族无关。”

兰度沐扫视着甲板上的众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萧殊身上,萧殊慢慢收起了鱼竿,一脸平静的说道“杀了她或许还比较容易,生擒的话可能会有点麻烦,我尽量保证她能活下来。”

“看来这年头,杀个神渊灵武和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了。”

叶泷眉头微微一挑,余光瞥向傀,萧殊这话说的实在太过狂妄了些,神渊灵武代表的可是现今灵道的巅峰,什么叫做尽量保证她能活下来?

“行,我现在去准备信件,你们谁去送?”

兰度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反正话已经说在前头了,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生擒卡佩米尔是当下最简单却也最难的办法,简单在于,如果能抓住她,那么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难点在于,卡佩米尔的实力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而她的城府和心机则远比她的实力更为可怖。

“生擒神渊灵武估计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送信就我去吧。”叶泷说道。

“不用麻烦了,正主已经找过来了。”萧殊忽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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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冰域·蛛网篇

东边靠近海崖的方向,海平面似是被刀刃切开了一般,分隔两侧海浪卷天而起,原本平静的海面霎时汹涌起伏,层层海浪宛如山岳倾塌,狠狠的拍落下来,再度激起更为可怕的怒涛,狂风呼啸似鬼哭,阴云低沉如山峦。

“站稳了。”

萧殊沉声说道,随即捻指一点,无形剑劲射出,忽闻一声空炸,那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海面猛然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空洞,强烈的气流四散开来,这艘本就不算大的商船就好似枯叶般被硬生生的推离了数百丈不止,船锚也在这股巨力下被甩出了海平面,狠狠砸在了甲板上。

“叶泷!你不是说没人跟着你吗!?”

兰度沐眼睛瞪得滚圆,双手死死抓着栏杆,浑身都被海浪给淋透了,巨大且遍布锈渍的船锚立在他的身前,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真的死透了,当然了,这么狼狈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蝶躲在萧殊身后,半点浪花也没有沾到,傀更是在萧殊说出‘站稳了’三个字的时候就立下了防护性结界。

绝不能暴露身份!

兰度沐根本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的捡起落在一旁的面具戴在了脸上,顺势跳进了船舱,如果现在被卡佩米尔发现自己没死的话,兰度家族肯定会成为她铲除的首要目标,有陛下在的时候这个疯女人行事都如此肆无忌惮,更何况是现在,保不准她掉头就会把兰度家族杀个干净,出手如此决绝,她显然根本就不在乎卡佩洛琳的死活,威胁无用,逃跑更不可能,眼下除了相信萧殊之外,再无第二个办法。

船舱内,卡佩洛琳身上的绳索已经被松开了,不过为了防止她逃跑,兰度沐仍是用铁链将她的脚和木杆绑在了一起,她此刻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你姑姑来救你了,开心吗?”兰度沐强忍着胃里翻腾的难受,试图坐到卡佩洛琳身边,奈何船只摇晃实在太厉害了,他连站都站不稳,只得靠坐在了地上。

卡佩洛琳双目无神的摇了摇头,呢喃道“跑不掉的,我们全都会死的……”

“确实有点出乎意料,我的确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关心你,能第一时间找过来,绝对不是巧合,不过这样也好,不控制住你姑姑,我接下来也很难做事。”

兰度沐叹了口气,无奈的将卡佩洛琳脚上的铁链解开,指了指前面的木门道“月咏就在里面,为了确保她不犯傻,我给她下了点药,我知道你的处境,眼下这这种情况,卡佩米尔恐怕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才写信给月咏,希望她带你逃走对吧,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但你也看到了,这个疯女人压根就不可能放你走,好好想想吧,并不是你背叛了她,而是她背叛了所有人,算了,去看看她吧,也许……是最后一面也说不定。”

卡佩洛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凑到兰度沐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随后踉踉跄跄的朝内门跑去。

“什么味道?我身上有味道吗?喂,你说清楚啊!?”

……

“我只说一遍,把洛琳放了,你们死的不会那么痛苦。”

声音由远及近,卡佩米尔在翻腾的海浪中如履平地般冲了过来,海水在她脚下宛如实地,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经从千丈外来到了近前,右手一扶,翻身跃上了船只最高的那根桅杆,她冷漠的注视着穿上的众人,仿佛正在打量着一群死人。

“嗯?”

当卡佩米尔目光投向萧殊的那一刻,脸色不禁微微一变,无论是傀还是叶泷,她单凭灵力细微的波动就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实力,一位圣灵士,另一位充其量不过是化魂灵武,可惟独这个一头白发的人和他身后的女孩,卡佩米尔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近十年来,她第一次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卡佩米尔大人,您还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自负至极,居然敢只身前来,您难道……就不怕死在这吗?”傀轻描淡写的散去了结界,笑吟吟的注视着立于桅杆上的卡佩米尔,半点紧张之色也无。

卡佩米尔面无表情的说道“昨夜刺杀兰度沐的也是你们这群人吧,今天我就拿你们的命给兰度公爵一个交代。”

“您扣起罪名来还真是随意啊,难道刺杀兰度沐的不是您的人吗?为了栽赃给北叶国,无所不用其极的挑起战事,我实在想不通,如您这般精明的人,难道不清楚战争的后果吗?”傀高声质问道。

“我会让你明白胡言乱语的代价是什么,霜天冰域!”

卡佩米尔双手结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手印,淡金色的眸子在这一刻变成了诡异的冰蓝,可怕的灵压冲天而起,没入云层,随即化作无尽冰晶,洋洋洒洒飘落而下,温度陡降,无数海浪还未落下便被生生冻成了千奇百怪的冰石,寒潮自天空涌下,无穷无尽,片刻功夫,竟是将方圆十里内的海域冻成了一整块坚冰。

“这是……心魂领域!?”

叶泷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桅杆上的卡佩米尔,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可不知何时,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坚冰所覆盖,衣服更是被冻的像石头一样,裸露在外的皮肤宛如针刺般疼痛,但这些都远远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惊骇。

虽说每个人的心魂领域各有不同,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将心魂领域实质化,因为这完全违背了现今灵道的常识,别说叶泷无法理解,就连傀也变了脸色。

“……我还以为这个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真是让我意外,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才是真正的神渊灵武,这才是真正的心魂领域,难怪她敢孤身前来。”

这不是自负,只是单纯的自信而已。

傀本以为卡佩米尔再怎么天才,再怎么刻苦,至多也就能达到常人认知中神渊灵武的水平,但眼前这位浑身被霜雪覆盖,白发蓝眸的女人,显然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认知,真正心魂领域加持下的神渊灵武到底有多恐怖,方才那顷刻被冻成坚冰的海面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卡佩米尔轻轻落在甲板上,霜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手指轻轻一点,倏然,一根无比巨大的冰凌瞬间破开甲板,生生将船体撕裂成了两半,一道冰链自她脚下窜出,直接将船舱内的洛琳给绑到了身前。

“……姑……姑。”

洛琳脸色青白,颤颤巍巍的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恐惧在这一刻紧紧攥住了这个女孩的心脏,就连呼吸都变得如此困难,她的目光不断躲闪着,试图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但卡佩米尔冰冷至极的眼神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洛琳,我很失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夺眶而出,还没来得及流下就在她的脸上被冻成了一粒粒冰晶,宛如针刺般疼痛,但洛琳却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她忘了辩解,其实也根本不需要辩解,当姑姑说出失望两个字的时候,她就明白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连你侄女都这么怕你,可想而知,你这个姑姑当的有多失败了。”萧殊云淡风轻的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回头对这蝶说道“在这等我一会。”

“先是禁灵士,这下又冒出个神渊灵武,怎么着,再过几天,我是不是还得帮你杀虚魔去?傀,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跟我说的好像没有这么危险吧!?”

叶泷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的念头,早早就和傀躲到了一旁,如果不是因为小琳的关系,他早就和傀翻脸了,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且不说自己开了这么多年酒馆,身手退步了许多,就算是年轻巅峰时期,自己也不可能打得过卡佩米尔这种怪物。

“想听实话吗?你的任务是隐藏身份,作为暗子配合我行动,一切我会安排,放心吧,不会让你去送死的,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有把握的事,好好看着吧。”傀从戒指中取出一张卷轴,打开后将其掷于空中,双手结印,沉声道“守神!”

“你不会真打算就这么看着吧?”

叶泷本以为傀会在一旁施咒帮忙,毕竟卡佩米尔表现出来的实力强的可怕,真要让萧殊独自应对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但傀立下了守神结界,根本就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对,就这么看着。”傀回答道。

不帮忙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其一,她想要借卡佩米尔的手看一看萧殊的极限到底在哪,其二,实力达到这种地步的卡佩米尔,如果不能施展九阶及以上的咒术,那么对她其实是毫无效果可言的,换言之,这个忙不如不帮,省点力气,如果萧殊不是对手,加上自己一个,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扑朔迷离·蛛网篇

“老师,学生不是不相信你,可是……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非要这么做的话,局面很可能会完全失控,洛美已经被神临完全渗透,正因为有我在所以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修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你,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成了阻力,而不是助力,所以他从未向你透露过任何神临的信息,要不是我拦住你,恐怕你早就和他撕破脸了吧,换句话说,无论如何你都是他要铲除的对象之一,身处明面,终归要慢人一步。”

“铲除我?他做得到吗?”

“不要小看修和神临,你的实力的确已经超越了寻常神渊灵武,但修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蠢,神临更是蛰伏了数百年的一个古老组织,我教过你什么?任何情况下都切勿盲目自信,个人生死是小事,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没能成功阻止修的计划,后果将是什么?”

“……学生明白了。”

……

“洛琳,你真的那么怕我吗?”

霜冰渐渐覆盖了卡佩米尔的额头,她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身旁瑟瑟发抖的洛琳,明明是血亲,奈何身体流淌的血液却是如此的凉薄,自己是如此,她亦是如此,或许对于家族而言,所谓的亲情本就是最为可有可无的东西吧。

洛琳不停的摇着头,她甚至不敢多看卡佩米尔一眼,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畏惧,卡佩米尔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洛琳的头说道“你是南玉国的子民,也是我卡佩家族的公爵,洛琳,只要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就什么都不用怕。”

不等洛琳回答,卡佩米尔右手张开微微上抬,无数巨大的冰柱拔地而起,九道寒芒自冰柱中破出,一片片汇聚于卡佩米尔的身后,静静盘旋,仿佛冰刃羽翼逐渐展开,卡佩米尔散发的灵压又一次拔高了数倍不止,这次就连萧殊的脸色都凝重了不少,这股灵力的厚重甚至超越了星月议会的十席,若说还有谁能与之比较的话,恐怕就只剩下零和湫了。

“剑舞之礼,你配得上吗?”

冰冷,美艳,却又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卡佩米尔动作优雅,锋利的寒刃在她面前翩翩起舞,指尖轻点,九道寒刃四散而开,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轻盈的朝萧殊刺去,寒刃所过之处,冰面皆呈蛛网般碎裂,八方尽锁,剑势如山岳压下,完全不给萧殊任何退路!

“剑?”

萧殊轻轻吐出一个字,红叶浮现手中,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就连卡佩米尔也不例外,但那九柄寒刃已然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如同毫无方向的雪花般散落在他脚边,晖阳境的神识以及重塑的道体,使得卡佩米尔的剑刃在他眼中慢的可笑,如果萧殊愿意的话,他甚至能抽空和素问聊会天,再去应对也完全来得及。

可怕……

没有人比卡佩米尔的感受更深了,方才那个瞬间,九柄寒刃几乎是同时被击落的,而且其上附带的灵力也完全被抵消了,那力道足以开山断河,可眼前这个人应对的却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不过是接下了几片雪花。

他到底是修的人还是神临的人?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强,强到能杀死‘卡佩米尔’,这就足够了。

卡佩米尔身形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她已然出现在了萧殊上方五米处,九柄寒刃拔地而起在她手中组成了一把全新的剑,剑无柄,亦无正反上下之分,目之所及皆为锋刃,就如同她本人一般,什么善恶,什么对错,只要判定有威胁,该杀的,不管这个人是血亲也好,是陌生人也罢,从无例外。

这一次她的速度足够快,快到萧殊也无暇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侧身,手腕一转,挑剑泄力,同时左手一掌拍向卡佩米尔的脖子,这些应对方法都是刻在萧殊潜意识中的,而这一次他动了全力。

血液还未落下,便被冻成了冰,对冲的灵力刹那间爆发开来,生生将众人脚下的坚冰震的四分五裂,九柄寒刃打着旋四散开去,一道身影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了出来,漫天冰屑落尽,唯萧殊立于原地不动,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眉头微蹙。

不该是这样的,在场所有人没有谁能比萧殊更清楚卡佩米尔的强大,正因如此,他才完全没有留手,可刚才交手的瞬间,对方就像是刻意给了个破绽,宛如在求死一般。

“不用猜了,她就是在求死,否则你那一掌她完全可以挡下来,你挑剑的瞬间,如果我是她的话,大可以散去剑刃,趁着你剑势未收,后力不济之时,尽锁你退路,只需挡下你那一掌,便可再转攻势,她这种境界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只有一种解释,她就是要借你的手去死。”

素问说的这些,其实萧殊也想到了,但他没有理解卡佩米尔这么做的理由,不过刚才那一掌打中卡佩米尔的时候,这个女人的状态发生很大的变化,他无法具体形容这种感觉,不过在神识的感知中,现在的卡佩米尔的的确确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她倒在碎冰坑中,双目无神,脖颈处是巨大的撕裂口,血液在低温下迅速凝结,封住了伤口。

死了?

卡佩米尔就这么死了?

或许这其中最不敢相信的人就是兰度沐,卡佩米尔是谁?她可是卡佩家族幕后的掌权者,亦是令各大家族不寒而栗的毒牙,她的手段也好,实力也罢,南玉国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这样一个人居然死了,而且死的这么随意……

这……太不对劲了。

傀和刚刚爬出船舱的兰度沐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毋庸置疑,萧殊的实力已经超出了常人能理解的范围,但卡佩米尔难道就弱吗?

不,她的实力甚至超越了星月议会的十席,称其为南玉国最强的灵士也不为过,真正达到领域级别的心魂,神乎其神的剑舞术,以及如此可怕的灵力,居然在萧殊手中走不出一招?

这简直太不合理了,或者说……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死了……

“是……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好像在哪见过类似的剧情?”

兰度沐双手不断摩擦着肩膀,颤颤巍巍的走到傀身侧,示意她把结界打开,这地方现在实在太冷了,身上衣服硬的和石头差不多,他被冻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不是幻身,至于其他咒术痕迹,她灵力太过强盛,我感觉不出来,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理由呢?你觉得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傀挥散了结界,兰度沐的意思很明显,他怀疑卡佩米尔利用了某种方式造成了自己死亡的假象,就和那日他在雾桥前被人刺杀一样,刻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死亡,实则是为了隐于幕后,更方便行事罢了。

“我虽有把握胜她,却绝不至于如此简单。”

萧殊撑着红伞,慢悠悠的走到傀身边,伸手接住数片雪花,只觉冰寒刺骨,环视一圈,方圆十里海域皆化坚冰,若非方才被震碎成了四五块,已经逐渐随着海水浮沉所分离,恐怕真不知何时才能融化了。

“看来是我的推测有一些问题,这么看来,卡佩米尔或许并不是修的下属,这种明显的假死也许这正是她要的结果,让某些人看到这一幕,比如修的手下,比如神临,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并不清楚我们的身份,那么她为何敢孤身冒险,以她的性格和城府,这显然不太合理,只有一种可能,她认为,今天找她的人是神临或者是修的人,这场戏并不是演给我们看的。”

兰度沐不断的将已知的一切组合起来,试图拼凑出真相,他沉思了片刻后继续道“如果卡佩米尔是修先生的下属,神临的合作者,那么这一切都完全说不通了,如果我是她的话,大可以不管洛琳的死活,因为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不久之后的谈判,以及随之而来的战事。”

“可她不但来了,甚至还‘死’了,单单这一点就可以推断出,她和修的关系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么密切,甚至可以说,明面上合作,暗地里敌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能说的通了,卡佩米尔是一个家族和国家利益至上的人,从这点来判断,她的背叛其实是最没有道理的,一旦战事起,将会给南玉和卡佩家族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获利者却是修和神临,她能接受吗?”

“修之所以能控制住洛美城,借助的是卡佩家族的势力,可想而知,他应该承诺了一定的利益,但卡佩米尔却不是一个会为了利益而出卖家族和国家的人,换句话说,修很可能欺骗了卡佩米尔,通过某种说法使得卡佩米尔站在了他那一边,比如隐瞒与神临的合作,不过这种欺骗只是暂时的,卡佩米尔终归会得知真相,到了那时,双方就会彻底决裂,不出意外的话,修最终会选择铲除卡佩米尔,并借由洛琳来控制卡佩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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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涌动·蛛网篇

“你这个说法有很大的漏洞,如果卡佩米尔已经得知真相,以她的实力和势力,完全可以直接与青翻脸,着手剿灭神临组织,何必要等到今天?刻意假死的意义又是什么?要知道,如果她现在隐于幕后,洛美城恐怕会彻底陷入神临的控制,青虽然死了,但神临势力依旧盘踞在洛美城,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其他原因。”傀接过话头,继续分析道。

“看来这水比我想象中还要浑浊的多啊。”

兰度沐抬起头,注视着远处繁华的洛美城,眉头微皱,周遭寒冷的环境似乎也无法再影响到他,他眯起眼睛,似是要透过这些表象看清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如果她并不确定我们是否是神临的人,做个假设,万一她认为我们不是,那么假死这一幕究竟是给谁看的?你们觉得她的死讯将会以什么方式传到神临耳中?”萧殊忽然问道。

“卡佩洛琳?”

傀和兰度沐几乎同时看向了不远处被冰链绑在原地的卡佩洛琳,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害怕,也没有悲伤,平静的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刚才死去的人跟她毫无关系,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也全不在意。

“你的意思是她和神临有接触?”兰度沐眉头紧锁,因萧殊的这番话再度陷入了沉思。

卡佩米尔的假死是为了什么?

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和神临以及修又是什么关系?

各种疑惑就像是混作一团的线球,无论怎么思索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眼下缺少了太多信息,混乱猜测是无法拼凑出真相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对方把棋局都摆在眼前了,落子便可。

“有没有什么咒术能够提取一个人的记忆,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兰度沐压低了声音问道。

“有,但她会死。”

傀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但那种咒术的副作用太大了,对于洛琳这种年纪的女孩来说,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与其去搏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信息,倒不如换个方式……

“那……还是算了,既然卡佩米尔选择假死,我们也不妨顺势而为,借洛琳的手控制住卡佩家族,神临如果想要进一步动作是绝对绕不开卡佩家族的,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他们主动来找洛琳,再者就是陛下的行踪,卡佩米尔不知道躲哪去了,修也死了,我父亲很久没有见过陛下,洛琳就更不用说了,眼下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陛下的行踪,月教教宗卢斯。”

……

或许对于萧殊,傀或者兰度沐来说,卡佩米尔的假死是显而易见的,但对于洛琳来说,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姑姑被打飞了出去,浑身是血,双目无神的倒在冰坑中,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怎么看也不像是假死,就连她的九柄寒刃都散落各处,甚至有几把直接掉进了海里,尸体上也没有任何咒术痕迹,以至于就连傀都有些怀疑,卡佩米尔不会真的死了吧?

死了……

她死了,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死了,那个控制着整个家族,如同恶魔般冷酷无情的女人终于死了!

日近黄昏。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走在洛美城的街道上,月咏望着洛琳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归根结底,是自己拖累了洛琳,间接害了洛琳的姑姑,虽然兰度沐遵守承诺放了自己和洛琳,但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或许卡佩米尔不是什么好人,可她总归是洛琳的亲姑姑,是有血亲的家人。

自己又算什么?

一位聊得来的姐姐?

洛琳真的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吗?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可以求助,可以倾诉的姐姐?

没有答案,月咏也不敢问,她沉默的跟在洛琳身后,脑海中不断试想着洛琳会作何选择,是跟自己离开南玉国还是留在洛美继续当这个卡佩公爵?

“月咏姐姐,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不过……我没有带钱,你付钱哦。”

洛琳回头冲着月咏甜甜的笑着,精致的面容如陶瓷娃娃,她的眼中带着些许狡黠,却又如此的单纯,明明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偏偏聪明的让人惊叹,一如初见惊艳,似乎连岁月也无法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哦不对,她长高了很多,比当初更加漂亮了。

“嗯。”月咏下意识应道。

不久之后,卡佩家族的侍卫在一家餐厅内找到了洛琳和月咏,但他们显然不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洛琳也选择了隐瞒真相,卡佩米尔的死讯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出去,反正姑姑一向如此,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没有人会过问,对于卡佩家族而言,卡佩米尔更像是一个隐于幕后的守护者,她总是暗自解决一切。

洛琳明白姑姑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影响力,隐瞒真相是最好的选择,接下来该考虑的是如何一步步提高自己的话语权,真正意义上掌控家族,而不是作为族人眼中的傀儡或花瓶。

父亲失去的东西,就由自己亲手拿回来吧。

……

昏暗的房间内,四壁,地面,天花板全都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咒文,诡异的红光时明时暗,映照着那个站在中央的女人,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灵阵纹路就像是变成了活物一般,迅速朝她的脚下汇聚,转眼间覆盖了她的身体,最终收缩至脖子后方,化作一枚倒悬勾玉印记。

与此同时,房间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戴着一副半月形的蓝色眼镜,典型的鹰钩鼻,银白色的胡须拖到腰间,又高又瘦,黑色的灵士长袍简约却不失神秘感,他有些担忧的盯着卡佩米尔,几次想要出声又硬生生遏止了自己的冲动。

“……老师。”

卡佩米尔无神的双眼多了一丝色彩,宛如泥塑木雕的人偶被注入了灵魂,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踉踉跄跄的扶住了着墙,总算是彻底缓了过来,这种假死方式,即便是她也有点吃不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人见状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老师,您觉得他们真看不出来吗?”

“如果他们聪明点的话,大概能猜到你是假死,但我可以保证一点,他们绝对无法证明你还活着,这种方式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你的精力损耗太大,那具身体的容貌和你一模一样,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看不出破绽,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去检查你的尸体,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你死了、”

老人说到这不由停顿了一下,他走到窗边,缓缓拉开窗帘,望着夜幕下的洛美城沉声道“但这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他们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抽身出来,唯有如此才能看得更透彻,也方便方便行事。”

“老师,修……他真的死了吗?”

老人摇了摇头,从戒指中取出一串铜灯,灯盏莫约只有手指大小,被一条银链串在一起,其中一盏尚且亮着光,而另外五盏则一点光亮也无,他叹了口气道“他曾经也是我的学生,可惜这些年,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他,加入幽魂不说,还研究禁忌之事,眼下更是联合神临,以亡魂制作魂晶,只怪我当年看走了眼,竟然教出这么个畜牲来,死了最好,要是没死的话,我迟早亲手废了他。”

卡佩米尔静默不语,曾经老师一共有五位学生,其中四人皆惨死在修的手上,可迄今为止也无人知晓原因,修就这么毫无理由的背叛了老师,也背叛了星月议会,选择加入幽魂组织,此后不久,自己才被老师收为学生,这其中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实意,又有多少是为了通过自己而获取修的消息,她不得而知,也不曾问过。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老师对修的痛惜她全都看在眼里,或许老师也曾想过劝修回头,可越是调查越是心惊,直至今天,老师已经彻底放弃了包庇修的念头,无论是出于老师这个身份,还是出于星月议会首席的身份,他都必须亲手处决自己那位学生。

“走吧,先跟我去见两个人。”老人收起了铜灯,转身朝屋外走去。

见两个人?

卡佩米尔不禁心生疑惑,老师今天可没有说过要见谁,但她也没有多问,只是跟着离开了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老旧的木梯来到楼下客厅,壁炉中,火舌舔舐着木炭不断炸出噼啪的火花,石砌的墙壁经过长年的烟熏泛着黑光,这座房屋已经建成了近七十年,虽然也是隶属卡佩家族的财产之一,却因为年久失修的关系荒废了很久,家具齐全,奈何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故而显得有点破旧,今天之前,已经快十年没有人居住了。

壁炉前的两张靠背雕花木椅上正坐着两个人,似乎在交流着什么,直至卡佩米尔走到近前,其中一位才起身,面带微笑的说道“卡佩米尔大人,您可以称呼我佐夜,时教的月神祭司,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北叶国的皇子,哦不对,应该是当今北叶国的君主,叶月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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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玉君主·蛛网篇

教堂外钟声回荡不休,教堂内灯火通明,一轮淡金色的圆月悬于中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映照着两侧落地七彩窗,烛光摇曳,神圣而庄严,祷告的时间已过,教堂内只剩下一人,他静默的站在圆月之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一位修女推开大门走到他身边,屈膝跪了下来,她恭敬的说道“老师,卡佩米尔死了。”

“她没死,弥林,如果你连这一点也看不明白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教宗转身将她扶起,弥林虽然相信老师的判断,可依旧不解的问道“可是老师,卡佩米尔的死讯已经在神临内部传开了,而且我也的确亲眼看到了卡佩米尔的尸体,不像是咒术所为,您为什么说她没死?”

“因为她是西法的学生,修先生骗了她,但她也一样骗了修先生,一条路走到了尽头,自是要分道扬镳的,没有人愿意站在明面上成为别人的靶子,她也一样,洛美现在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其实早已经处于崩溃边缘,隐藏起来是最好的方式,就像兰度家族的那个小鬼,谁都想当棋手,可说到底,一局棋哪需要这么多的棋手呢。”

教宗一边说着一边朝教堂右侧的小门走去,弥林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兰度沐也没死?”

“走吧,半个月了,陪我去见一见老朋友。”

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习惯了,自己这位学生的天资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但她真的不够聪明,无论是判断力还是决断力,相比另外两位学生都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她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在灵道上超越自己的人,可惜她注定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掌权者。

师生二人穿过小门,顺着旋转的石梯走了近十分钟之久,一路无话,弥林再怎么傻也感觉到了老师对自己的失望,不知所措的同时更多的是暗自懊恼,似乎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无法让老师满意,从小到大一直如此,老师刻意的提点和关照反而像是一根扎在心口的刺,无时无刻不再隐隐作痛。

为什么他们两个就可以单独进行任务,而自己却只能留在这里?

明明在灵道造诣上自己完全不输给任何人,却非得陪在老师身边,仅仅担任着交接消息的职责?

石梯尽头,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扇足有三人高的巨大红木门,门上无锁,但拉环处却印着一道紫色咒印,弥林很有自觉的走上前,右手结印一指,咒印顿时化作无形,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声,木门缓缓打开了。

一股浓重的油墨和纸张气味扑面而来,无数规律的半圆形石壁排列着组成了穹顶,而令人惊叹的是,石壁交接的柱子并不是普通的石柱,石柱四面贴合着木架,木架上共分七层,每一层上都摆满了书籍,大厅中央也摆放着一排排书架,每个书架都高达三米,左右两侧则是环绕的三层木质阁楼,靠墙壁的部分列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但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最夸张的是那悬浮在大厅中央的七座木梯和七处悬台,这是由简单的咒术机关控制,可以自由调整方向高低的木梯,这也是连接各处阁楼的唯一方式。

藏书室非常大,横纵之间百米不止,根本无法判断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但弥林知道,截止今年二月最后一次整理,藏书室一共有一千三百九十八万七千六百三十二本书籍,无论是古代手稿,还是现在著作全都能找到,内容的涵盖范围无所不有,完全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最大藏书室。

当初修建这座藏书室,耗费的财力和人力根本无法统计,况且还需要定时整理和保养,否则要不了多久,一些年代久远的书就会腐烂,虽然老师总说,书籍不是钱财能够衡量的东西,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值得,但弥林还是无法理解,收藏这些书籍到底有什么意义,别说普通人了,就算是老师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看得完这么多书。

“陛下,您还好吗?”教宗稍稍提高了嗓音,但依旧显得嘶哑且苍老。

“咳咳……想听实话吗?不太好。”

两人头顶的阁楼处传来一声声咳嗽,伴随着脚步声,两道木梯自动旋转着接上了悬台,一位老人慢悠悠的自木梯上走了下来,他身材高大修长,肩膀宽阔,虽然白发苍苍,但可以看出来有明显的脱发痕迹,两鬓留着浓密的白色络腮胡,淡绿色的眼睛中点缀着些许金黄,金红相交的衣襟上编织着一头雄鹿。

“很抱歉陛下,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做……”

“行了卢斯,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如果真有哪怕半点歉意的话,我都不可能呆在这里,说起来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有直接杀了我?看来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当初和你达成和解,否则今天恐怕也没有这个藏书室供我躲了,你说是吧?”老人瞥了卢斯一眼,冷笑着,言语间充满了讽刺意味。

“陛下,之前我实在抽不开身,所以也没办法向您解释太多,擅作主张把您带来这里,的确也是迫不得已,可直白点说,如果您不是躲在我这,恐怕现在已经沦为修的傀儡了,一旦到了那种地步,恐怕这就没办法挽回了。”卢斯略带歉意的说道。

“你的手段还真是超出我的预料,整个王座厅,这么多护卫,暗侍,眼线,居然没有人察觉到,我这么久没有出现,居然没有半个人起疑,又或者说……他们像你一样已经全部倒戈了?看来我是真的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养了一群废物和白眼狼却还不自知,哈哈哈哈。”

他高声大笑着,是自嘲也是真觉得可笑,国王消失了这么久,那群大臣在做什么?自己的妻子在做什么?自己亲爱的儿子和女儿们又在做些什么?

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以修的手段想要骗过这些人轻而易举,他只是不甘心,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帮助修进行研究,到头来却被一脚踢开,堂堂国王竟沦落到这般田地,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您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来看您吗?因为修死了,卡佩米尔也死了,时机已经成熟,陛下,该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肃清那些墙头草,铲除神临组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人冷笑着打断道。

“陛下,不瞒您说,我此前也是被修蒙骗了很久,卡佩米尔正是因为察觉到了真相才被他们灭口,难道您认为我也该直接和修翻脸,然后毫无意义的被他铲除掉?那我当初费劲心思救下您的意义何在?我能做的只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就是现在,我需要您离开这里,重回王座厅,平定内乱,镇压外敌,否则……神临和北叶就能毫不费力的夺走我们的一切。”

“北叶!?你是说神临,修联合了北叶国?”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其实并不意外,但在卢斯开口之前,他的确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想过,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派使臣明明是去联姻的,怎么可能胡乱杀人,可北叶却借着这个由头联合诸国对自己施压,再结合近日来的种种,显然是早有预谋,如果说修和神临真的联合了北叶国,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陛下,现在您该明白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吧,火已经烧到我们头上了,再不想办法,恐怕这一切真的难以挽回了,无论怎么说,我卢斯是南玉国的子民,修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我的底线,如果这样您还在怀疑我的话,那我无话可说,您也权当我没有来过,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离开就离开吧。”卢斯取下了面纱和头冠,屈膝跪在老人面前,弥林也是有样学样的跪了下来。

“你就不怕我离开之后翻脸对月教出手吗?”

“您不是一名昏君,也不是一名暴君,如果您无法接受月教的存在,事后我大可以直接解散月教,遣散神职,可如果南玉国不存在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北叶国居心叵测,手段如此歹毒,一旦他们得逞,您的士兵将沦为阶下囚,您的子民将沦为被驱赶的流民,难道这种结果真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卢斯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最坏的结局,弥林下意识瞄了眼老师的侧脸,月教圣典戒律之一,不可偷盗,不可欺骗,亦不可彼此说谎,说谎者必被天父憎恶,必堕地狱受无尽苦难,这些教条戒律她从小就牢牢记在心里,也时刻遵守不敢有半点违背。

可这些年她却越来越迷茫,所谓的教条戒律,似乎只是为了约束信徒以及底层神职人员而存在,身为月教圣徒之一的她,看到的更多却是欺骗,谎言,斗争以及……鲜血和尸体。

埋在心底的疑惑早已生根发芽……

信仰到底是什么?

守王之人·蛛网篇

教堂外,三人身着灰袍的人沿着右侧的小道一步步接近,转眼间便来到了聚集到了侧门处,其中一位伸手攀着石壁,三两下便跃上了教堂右侧的塔楼,俯身悬停在那不足一掌宽的石栏之上,环视着教堂周围,如同一只正在寻猎的鹰隼,片刻后,他冲下面的两人摇了摇头,一跃而下,从头到尾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老大,你确定是这吗?我倒是不在乎得罪卢斯这个老不死,只是……咱们完全没有证据啊,这要是被反咬一口,恐怕南玉国就真呆不下去了。”

杰森表面上满不在乎,实则心里郁闷到了极点,他宁可对方是神临组织或修的手下,也不希望对上卢斯教宗,倒不是说他怕了,自己的职责本就是如此,不出事还好,可以整天闲游,白拿钱,可一旦出了事,基本等于一只脚踏在了死亡边缘,而近来这几个月,自己每天都是心惊胆战,一边担心身份暴露,一边还得调查修,神临以及陛下的行踪。

“这是两个多月来我第一次察觉到陛下的存在,而今天之前,我甚至一度以为陛下已经死了,是不是很奇怪,如果对方察觉到了咒印的存在,并且能够完美欺骗我们的话,又为什么要在今天让我们察觉到呢?”卡斯洛夫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老大,你的意思是……这个老不死是为了故意引我们出来?难道说……有埋伏!?”杰森右手下意识放到了腰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原本散漫到近乎给人一种颓废大叔感觉的他,气势陡然一变,如同饿狼睁眼,杀意骤起。

“你啊你啊,平时就知道喝酒找女人,是不是脑子里只剩下酒了!?真要有埋伏,等你反应过来我们早就死光了,我就奇怪了,当初陛下是在酒桶还是垃圾堆里找到你的?”

艾玛一向和这个邋里邋遢,满身酒气冲天的杰森看不对眼,更确切的说,是她单方面讨厌杰森,至于杰森其实根本没有这种自觉,他甚至好几次趁着酒劲追过艾玛,当然下场也是非常的惨烈。

“行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卡斯洛夫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他回头注视着灯火通明的教堂,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卢斯教宗特意找我们过来,我们也没必要躲躲藏藏的,走吧,我倒是像听听他有什么理由或者借口。”

“这……不太好吧,万一里头有人埋伏,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杰森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两口酒,奈何自己那价值不菲的纯银酒壶被艾玛给抢了去,谈不上有多紧张,因为这在他看来已经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了,如果死前没能喝个够,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死不瞑目。

“你觉得卢斯他有必要为了杀我们而特地设下埋伏吗?说的简单一点,如果卢斯是站在我们对立面的,那么他完全没有必要理会我们这三个对局势毫无影响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吃饱了撑的,要对我们下手,那也正合我意,杀了他,救出陛下,一样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别老是想着退路,我们哪有那么多退路?”

卡斯洛夫沿着墙边,快步朝教堂正门走去,艾玛也没有多想,正欲跟上之际却被杰森给拽住了,她不由回头瞪了杰森一眼,杰森舔了舔嘴唇说道“要是这次能活着离开,你嫁给我怎么样?我可不想到死还是个光棍,反正你也没人要,我呢也看不上其他女人,凑合过一过呗。”

“你给我滚啊!”

艾玛每次看到他这幅欠打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抡翻在地,然后狠狠的在他脸上踩个十脚,什么叫做你也没人要?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的关系,艾玛自信追求自己的人可以从洛美城的海崖一直排到雾桥尽头,再说了,谁会看得上杰森这种邋里邋遢,还整天只知道喝酒的中年废柴,恐怕也只有妓院里只看钱的女人了。

“脾气那么差,谁看得上你啊,我酒壶呢,什么时候还我?我花了不少钱请人做的!你要的话,三百鹿纹金卖你怎么样,明抢算怎么回事啊?”

永远无法停止的争吵,只要这两个人相距小于五米,卡斯洛夫就不得不选择性耳聋,自己这个领导者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充当和事佬,相对而言杀人或许还更简单一些。

三人来到教堂大门前,还未敲门,门却缓缓打开了,不出所料,门后等着他们的正是月教教宗卢斯以及圣徒之一的弥林,明晃晃的烛火映衬着卢斯惨白的手臂,黑色面纱遮掩了他的脸,相比身旁的弥林,他显得非常削瘦且高挑,身为教宗,卢斯给外人的感觉总是如此,深不可测,你永远无法猜到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面纱下又何种表情。

“等你们很久了,进来吧。”

卢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但卡斯洛夫却笑了笑,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叹了口气道“看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教宗大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废话了,教宗大人到底想做什么?挟持陛下是什么罪名,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如果您现在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未尽,一缕白发自卢斯额前飘落,无声无息间,教堂右侧石壁上多了一道丈余豁口,森冷杀意使得气氛陡然凝固,弥林眼神一凛,正欲上前却被卢斯伸手拦了下来。

“不存之剑,其上的咒术是我亲手所刻,总计十三道,剑体由亚兰雷钢所铸,龙焰锻造,乃是当世最好的剑之一,当初一共也就锻造了五柄,你手上这柄剑唤作红雨,也是五把中最长的一柄,陛下很看重你,但要是他看到你如此莽撞,恐怕会很失望吧。”卢斯平静的说道。

“如果我到现在还不拔剑,也许陛下会更失望吧?”

卡斯洛夫冷笑道,他的右手虚握,可手中却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一丝丝扭曲的空气,这便是卢斯口中的不存之剑红雨,肉眼根本就看不到剑的存在,这当然不是剑本身的特性,而是得益于卢斯当年亲手刻下的十三道咒术,本就无与伦比的亚兰雷钢剑刃融合灵咒之后产生了质的变化。

七阶以下的防御性咒术在这柄剑面前与纸无异,且因为不可视的关系,如果不是经验极其丰富的人,面对这柄剑时根本就毫无抵抗之力。

“鬼剑卡斯洛夫,修罗杰森,灵师艾玛,身为守王人,竟然花了足足三个月都不曾找到陛下,何等失职,该被处死的人是你们才对,事到如今还对我拔剑,毫无自觉,实力再强又如何,若是没有脑子,也不过是三个废物罢了。”卢斯不留半点情面的将三人讽刺了个遍。

“我们的确失职了,但还轮不到你来说,你够资格吗?”

杰森收起了嬉笑,他活动了一下脖子,从手腕上取下一根麻绳,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扎到了脑后,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张开,一柄漆黑的镰刀浮现在他手中,镰刀足够一人半长短,绯红的血珠镶嵌在刀刃的根部,宛如一颗巨大无比的眼珠,可怖非常。

这一刹那,站在卢斯身后的弥林只觉全身汗毛倒立,方才那个嬉笑懒怠的男人似乎彻底变了个人,不,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可怕的压迫感令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尤其是他手上的那柄镰刀,那颗血珠,哪怕只是瞥一眼,都会令人心生恐惧。

“还请您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否则怎么样?”

艾玛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卢斯和弥林毕恭毕敬的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卡斯洛夫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急忙收起了红雨,屈膝半跪在地上,如释重负的说道“陛下,您没事就好。”

“呃……”

“呃你个头啊,还不赶紧把这玩意收起来!”

艾玛冲着杰森的后脑勺猛地拍了一巴掌,拽着他跪在了老人面前,她和卡斯洛夫都是松了口气,反倒是杰森有些失落,他收回了镰刀,不由砸了咂嘴,只觉得更加口干舌燥了,不见血也就罢了,偏偏还没有酒,实在是浑身不得劲。

“误会而已,我会给你们一个解释的,不过在那之前,还请允许我先招待一下客人。”

卢斯自戒指中取出法杖,轻点地面,繁复且有规律的深紫色纹路顺着他的脚下迅速朝外扩散开来,四道紫色光幕冲天而起,霎时将教堂外方圆百丈尽数封锁,弥林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结印合成一个三角,片刻后,她睁眼看向了西南方向,低声道“三个人,一位圣灵士,一位化魂灵武,剩下那个好像是……普通人。”

“该来的总会来,兰度沐费尽心思伪装出自己被刺杀的假象,无非是为了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与兰度家族彻底撇清,成功自是最好,若失败却也不至于连累家人,可惜他来错了地方,也选错了方向,弥林,你不是一直希望能做点什么吗,无需留情,把兰度沐的头带到陛下面前,背叛者的下场本该如此。”

“是,老师。”

弥林应了声,她取出自己的法杖,凭虚飞身,朝结界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卢斯转而看向卡斯洛夫三人,微笑道“三位,你们是打算留在这里保护陛下呢,还是陪我的学生一起去诛灭叛徒?”

万禁封灵·蛛网篇

“紫炎结界?难道说……”

傀弯身用指尖轻轻触碰着脚下的地面,果不其然,虽然灵力波动十分微弱,但这片土地的确被某种咒术所覆盖了,一旦踏入其中,必然会被人察觉,对方如此警觉,恐怕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可眼下若是强行破开结界离开,下一次更会难上加难。

“看来我们没有来错地方,这老不死肯定知道陛下的下落。”

兰度沐舔了舔嘴唇,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他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而且很显然的一点,对方也知道自己会来,这便是破局的最后一步,只要能找到陛下,一切都还不算晚,没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

“你的行动全都是建立在国王还活着的基础上,可如果他死了怎么办?如果他被人控制了怎么办?如果他不信任你又该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叶泷嘴里叼着根草,他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自从见识了萧殊和卡佩米尔那一战后,他明白了一点,只要有萧殊在,就没自己什么事,这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我当然设想过,但只要陛下还活着,一切都可以解决,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也什么没关系,相信陛下会原谅我的,可如果陛下已经……那就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只要洛琳信任我,我依旧可以破局。”

对陛下采取非常手段?

这种话若被外人听到,无论什么身份都难逃一死,但眼下非常时期,兰度沐早就把自身生死置之度外了,若是陛下还活着,并且相信自己,那就是最好的情况,可如果陛下不信任自己,他也相信傀有很多种咒术可以让陛下回心转意,而最坏的情况就是陛下已经死了,那就只能执行第二个计划,把陛下的死讯大肆宣扬出去,务必要传遍整个洛美城,尤其是要传到皇后和皇子殿下耳中。

“看来老师说的没错,你的确死不足惜,背叛南玉,投靠外敌,竟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当真不知死活,若不是老师将陛下藏在教堂,恐怕早就遭了你们的毒手,我虽不喜杀人,但若是你这种人,一万个我也照杀不误。”

天空之上,弥林凭虚而立,她左手抵在法杖上低吟道“君临者,黑白之罗,振翅,雷鸣,以灵化形,血肉之面具,天火,苍蓝之壁铭刻青莲,远天静待之时灵龙转灭!”

无比可怕的灵压如山峦压顶般沉重,弥林法杖一舞,忽闻震天咆哮,一条足有百丈大小浑身被雷火所包裹的巨龙逐渐成型,弥林立足龙角之间,俯视着下方众人,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才发现,下面竟然有五个人……

可在刚才的感应中明明只有三个人才对。

算了,不重要,整个南玉国,单论灵道实力在自己之上的,除了卡佩米尔和老师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更何况是在这里,五个人又何妨,不是外敌就是叛徒,一并杀了便是。

“不问清楚就动手,看来你的老师没有好好教过你什么是礼貌,我代他教教你吧。”

嗯!?

他疯了吗!?

萧殊纵身跃起,猛地一脚踹向灵龙的下巴,弥林却不为所动,只是报以冷笑,敢以肉身触碰灵龙无异于自杀,其上的雷火乃是纯度极高的灵力所凝,莫说血肉之躯了,哪怕是钢铁合金一样会在接触的刹那被蒸发掉。

只可惜,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刚刚闪过,下一秒,强烈的冲击力自脚下传来,弥林脸色一变,急忙飞身离开了灵龙,足有百丈长的灵龙竟是被萧殊一脚踹飞了出去,大半龙身溃不成型,化作无尽雷火朝四方散落。

“这种东西也能称之为龙?不过是一团拟态灵力罢了。”萧殊飘然落地,忽然一本正经的回身对蝶道“记住了,实力再强也不要忘乎所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学这个姐姐。”

“我什么时候不礼貌过了?”蝶明显不太服气。

她最近这段时间不像以往那么乖,特别喜欢和萧殊顶嘴,就像个刚刚到叛逆期的孩子,总是变着法惹萧殊生气,虽然也没有什么成效就是了。

“你现在就很不礼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教,萧老师你也很不礼貌!”

叶泷吐掉了已经被他嚼烂的草根,走到傀身边小声道“所以说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看这对师徒吵架吗?”

“蝶姑娘她可能……呵,算了,别人的事我不想多说什么,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了,我一早就说过,既然萧老师肯来帮我,那么但凡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傀看着两人的争吵,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什么玩意!?”

杰森才刚露了个头,迎面而来的却是无数雷火灵雨,即便是最小的,直径仍是半米有余,大的更是数米不止,铺天盖地而来,他下意识朝后撤了一步,心知来不及躲闪,当即召出黑镰,至下而上一击横扫斜劈而出,可怕的灵压化作一道风刃,硬生生将灵雨撕开了一道口子。

“什么情况,我好心来帮忙,你别连我一块打啊。”

杰森当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好心了,与其继续呆在那里既尴尬又烦躁,还不如来看戏,弥林不管怎么说也是禁灵士水平,对付两个足足低自己一阶的灵士肯定是绰绰有余,他甚至已经设想好了话题,打算回去的路上和弥林好好聊一聊,毕竟……男人就该多线发展嘛,顺便还可以向艾玛好好证明一下自己的水平。

但……眼前这算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对方会有五个人?

为什么身为禁灵士的弥林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在害怕吗?

不敢置信?

亦或是……自我怀疑?

“看来有点棘手,要我帮忙吗?”

杰森朝空中的弥林挥了挥手,这可是个好机会,英雄救美这种戏码虽然老套,但架不住实用啊,显然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自己完全可以在弥林面前一展身手,如果能俘获芳心,那么进一步的发展还会远吗?

等等……她好像是月教圣徒,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算了,管它什么狗屁圣徒,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欺负我杰森将来的女人?

满脑子只有酒和女人的杰森在这个瞬间产生了无数念头,但最终他决定当一回英雄,且并没有去思考为什么身为禁灵士的弥林会有那种表情,绝大多数时候这被称之为自信,一个强者该有的自信。

但弥林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悬浮在半空中的她浑身被炽盛的灵力所包裹,冷冷瞥了一眼杰森,厉声道“滚开,不想死就滚远一点。”

竟然被无视了?

自己召唤出的灵龙也被轻描淡写的击溃。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仿佛化作了一团烈火在弥林的胸口燃烧,这让她感觉有点喘不上气,对方显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实力也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可是……

自己刚才信誓旦旦的答应了老师会解决这些人,难道要退缩吗?

难道要向老师求助吗?

难道……自己需要这个邋里邋遢,浑身酒气的男人帮忙?

不!绝不!

弥林忽然恢复了平静,她缓缓落在地上,沉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实力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想,可惜,正如老师所言,对错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地位,权利或者境界而改变,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你选择帮这个叛徒,便是与整个南玉国为敌,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是我运气太差了,怎么遇到的女人都是一个脾气,行行行,我滚,我这就滚,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有帮忙。”

杰森一腔热血就这么被弥林给浇灭了,不过他也不生气,不和女人一般见识是他的为人准则之一,况且和艾玛吵了这么多年,他甚至还有点习惯了这种类似的对话方式,镰刀一收,当即麻溜的跑开了。

当然了,他也没有跑太远,虽然计划还没开始就泡汤了,但说到底,撩女人靠的还是语言,交流最重要,光靠拳头是没有用的,他有自信能在回去的这段路上就让弥林被自己的语言魅力所折服,先好好当个观众吧,顺便认真组织一下语言,待会该聊些什么好呢?

兴趣爱好?

不,这有点太老套了。

讨论灵道?

又好像太严肃了点,对了对了,弥林是修女圣徒,肯定常年都呆在教堂,没有什么机会离开洛美城,可以和她聊一聊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各种坊间传闻的故事,嗯,这个话题她肯定会感兴趣,杰森,你真是个天才!

且不说杰森思索的如何,另一边,战况已然进入了白热化,没错,就是萧殊和蝶之间关于礼貌的争论,如果不是被弥林打断的话,恐怕这两个人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咳咳……那个,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萧殊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别人说话的时候要认真听,这样才是尊重,你太没有礼貌了萧老师!”蝶抓住机会就毫不留情的反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弥林只感觉到了**裸的侮辱,法杖深深插入地面,右手轻轻抵在法杖中央的宝石之上,左手结印于胸前,低声吟唱道“七灵尽归,万象森罗,无垠无域,归反一尘万禁封灵开!”

七灵归一·蛛网篇

“嗯?”

卢斯没由来的眼角一跳,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道“陛下,请少待片刻,两位,请务必保护好陛下,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会失职第二次。”

卡斯洛夫闭着眼睛背靠石柱,不断摩挲着剑柄,从现在开始,陛下绝不可能再受半点伤害,除非自己死了,不管对方是谁,有多少人,实力有多强,只要自己还握着剑,就别想碰陛下半根汗毛。

“……好恐怖的灵力波动。”艾玛眉头紧蹙,有些不安,她虽然对杰森的实力很放心,可外头这么大的动静,显然不太合理,对方真就只有一个化魂灵武和一个圣灵士吗?

不管是弥林还是杰森都不可能花这么久时间还无法拿下对方,显然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故,卢斯教宗的反应也证实了自己的这一猜想,毋庸置疑,弥林和杰森真正对敌的人实力恐怕已经达到了令人棘手的地步,可是……

正面突入?

对方真的这么蠢吗?

又或者是为了调虎离山,不对,这也不合理,算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和洛夫不离开陛下半步,对方就别想得逞。

“放松点,要是他们真的有能力让我死在这里,逃到哪都没有区别。”

老人手上捧着一本书,但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眼前的烛台,火焰不断的跃动着,这么多年以来,想要杀自己的人数不胜数,可自己还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这可不仅仅是巧合或运气好而已,王座厅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做得到吗?

试问有谁能在三位实力顶尖的守王人和月教教宗面前杀死南玉国的君王?

……

法杖消失了?

不,与其说消失了,倒不如说这柄法杖完全融入了弥林的身体之中,四方结界瞬间爬满了裂缝,石板路在恐怖的压力下尽数化为齑粉,周遭林木纷纷拔地而起,尚未飞远已成灰烬,此刻的弥林周身燃烧着黑色灵焰,修女袍早已化作灰烬,她缓缓从空中落下,可地面仿佛根本无法承受她所带来的压力,双足还未落地,地面已然凹陷崩解。

“咳咳……这是灵压!?南玉国这么多怪物吗?”叶泷的脚深深陷在地里,他双手撑着膝盖,全身骨头都在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生生压垮。

方才的冲击力之下叶泷根本稳不住身形,径直撞在了四方结界之上,相较而言,傀就从容的多,她瞬间便立下了结界,生生消弭了这股冲击力,顺带也护住了兰度沐,毕竟弥林真正的目标并非自己,这充其量不过是余波罢了。

“灵脉?”

傀所表现出的惊讶之色远比之前看到卡佩米尔时更甚,灵脉早已绝种,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灵道没落了这么多年,那些上古时期的灵士虽有着强大的血脉之力,但那也早已经被时间所冲淡,消弭殆尽,哪怕天才如零,湫这等人物也不曾拥有灵脉,换句话说,灵脉这个词早就随着灵道的没落而消失了。

可是……

深沉可怕的灵压不过是表象罢了,傀注意到的是更为深层次的东西,弥林方才所施展的咒术显然不是什么攻击性或防御性咒术,而是某种特定的解封术,施展后法杖融入了她的身体,如同钥匙打开了锁,她身上的黑色灵焰是真正意义上的七灵共存,是最为庞杂,却也最为纯粹的灵力,古书记载中一个特定的词,灵质,它是灵脉者的象征之一。

“喂,你这结界撑得住吗?”兰度沐看着裂纹越来越多的结界,又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傀,不由得出声提醒了一句。

“灵质不同于普通灵力,它本身对七种灵力具备了压制性,不管我以何种灵力立下结界,都不可能在灵质的压迫下维持太久,很快就会溃散,说的再简单一点,如果萧老师没办法短时间内解决掉她,不需要出手,理论上来说,她只需要站在那一段时间,不断燃烧灵质施以压力,我们就会死无全尸。”

傀面无表情的将手贴在结界上,不断修复着越来越多的裂纹,但正如她所言,这种压制性是绝对的,纵然她能在短时间内修复结界,也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对于傀而言,这种莽撞的计划本来是永远不可能会被实行的,之所以站在这里,一来是出于对萧殊的信任,二来,卡佩米尔的死莫名其妙,终归令人不安,此举虽然冒险,却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灵质是真正可以被肉眼所看到的,相比稀薄的灵力,它更像是一种极为粘稠液体,静静环绕在弥林周身,无需任何咒术,右手一指,瞬间,凝作利刃的灵质距离萧殊眉心只余毫厘,与其说是速度快,倒不如说更像突然出现在眼前。

不对!

萧殊正欲抬手去挡,忽觉不安,当即反手将蝶拽到怀中,回身一剑横斩,几乎已经将两人包裹的灵质顿时被剑罡生生劈开,可与此同时,背后的灵质已然覆盖上了萧殊的肩膀,不,远远不止身后,四面八方皆被灵质所同化!

没错,灵质根本就不是从弥林身上涌出来的,而是弥林直接同化了周遭的灵力,换言之,但凡身处有灵之地,便是她的领域,一念起则七灵尽归,萧殊反应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这瞬间临身的攻击,没有任何反应余地,几乎是同一时间,灵质彼此交融,形成一个球状体,弥林右手虚握,球体顿时朝内收缩!

这已经不是用速度可以解决的问题了,仅凭一柄剑如何阻拦的住这无穷无尽的灵质?

除非能在灵力控制上更胜一筹就如同自己的老师那般,又或者像卡佩米尔那等领域强者,否则绝对没有人能突破灵质,在弥林看来,完全被灵质所包裹的萧殊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现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如黑色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灵质球并没有如同弥林想象的那样收缩至一个点,无论她怎么控制,灵质球收缩的速度依旧在不断的变慢,她感觉到一股不同于灵质的庞大能量正在急剧扩张,抵御着灵质的收缩。

这……这怎么可能!?

灵质则是七灵最终的存在形式,哪怕自己并不熟练,也绝对没有任何能量可以与之媲美,不可抵挡,同化一切,压制一切,这便是灵质的真面目,它象征着终极,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完全超出了弥林的理解范围,灵质非但被抵御住了而且正在剧烈的消耗着。

“天星!”

弥林双手合十,黑发在风中狂舞,无穷无尽的灵质没入地面,瞬间,裂纹自她脚下蔓延如蛛网般迅速扩张,大地四分五裂,地面裂成一块又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仿佛没有重力般悬浮至半空,

本就承受着灵质压迫的叶泷不得不费劲全身力气在半空中的岩石上不断穿梭,好不容易逃进了傀的结界,三人脚下这不足三米的地面,如同石柱般独自耸立,若非傀尚能维持结界,恐怕就连这点落脚之地都将不复存在。

“我就不该跟你来!”叶泷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地上,背脊满是冷汗,不需要交手,仅仅是余波自己都有些吃不消。

“七灵是一切有形咒术的基础,当其凝练成灵质时便丧失了七灵的特性,但如果她是真正的灵脉者,那么对于灵质的凝练以及分解理应熟练,可到现在为止,灵质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单纯的攻击手段,从理论上来说,这对于寻常灵士而言的确是很难战胜,甚至不可抵御的,可这不代表灵脉者会放弃变化,一昧使用灵质作为攻击手段,这对自身的消耗非常大,不太合理。”

傀额头满是汗水,周遭灵力皆被弥林所控制,她完全无法从中汲取一丝一毫的灵力,维持结界不破全凭自身灵核硬撑,加上灵质绝对的压制,这短短的几分钟对她而言,已经是非常吃力了,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忽略任何细节。

“你是说,她并不是真正的灵脉者?”

兰度沐虽然无法修习灵道,但对于那些记载了灵道相关历史的书籍读的并不少,故而对灵脉也是有所了解。

“这太明显了,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傀注视着结界外天地倒悬的景象不禁摇了摇头,这种力量固然可怕,却显得过于单一且孤注一掷,这恰恰证明了弥林并不是真正的灵脉者,她对灵质的控制完全可以用生疏来形容,她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不过是表象罢了,这无穷无尽的灵质正在急剧消耗她的精神力。

叶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插嘴,他还真没有看出来,说起来他连什么是灵脉都不知道,更别说从这短短几分钟内分辨出弥林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灵脉了。

“我觉得我有点理解陛下的想法了。”

兰度沐看着眼前这种可怕的景象背脊阵阵发寒,难怪陛下当初会选择与幽魂合作,后来又不遗余力的帮助修研究新族计划,试想一下,如果南玉国的每一个士兵都拥有了超越眼前这个女人的力量,那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哪个种族能够与之对抗?

做出抉择·蛛网篇

无数巨岩被灵质牵引汇聚在一起,严丝合缝的将灵质球包裹了起来,岩球悬于半空之中,遮天蔽日般庞大,近乎占据了四方结界内的一般空间,与其说是一颗球,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山,而且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原本松散的土石在灵质的压迫下不断朝内坍缩,直至缝隙不存,化作一颗浑然天成般光滑的球体。

汗水还未留下便被蒸发,自己对灵质的控制力正在逐渐下滑,这种状态无法长久维持,如果再继续拖下去的话,率倒下的肯定是自己,这是最后的手段,但愿四方结界能承受住这股冲击力吧。

弥林松开结印的双手,身子虚脱般的摇晃了一下,剧烈消耗的精神力令她几乎无法站直身子,瞥了一眼那悬于半天的岩球,她缓缓抬起右手,正欲直接引爆天星之际,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老师。”

弥林错愕中带着些许窘迫,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还被抓个正着的孩子,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那原本包裹着岩球的灵质骤然溃散,仿若山岳般大小的岩球迅速朝下坠落,如果真要就这么砸下来的话,恐怕就算四方结界撑得住,这片土地,这座教堂也将完全化作废墟。

“你体内灵脉尚未稳固,下次不可再这么莽撞,若被灵质反噬,谁都救不了你,回去,这里交给老师吧。”

卢斯法杖轻点地面,一道若隐若现的结界升起,生生遏止住了这足有千万吨重的下坠之势,他又将左手抚上弥林的额头,手指竟是毫无阻隔的没入了皮肤之中,这一刻弥林闭着眼睛,全身紧绷,血管一根根暴起,她竭力忍耐着痛楚,好在卢斯的动作也足够快,抽出左手的同时也取出了那本已融入体内的法杖,瞬间无数水波般的咒文浮现在弥林的皮肤之下,宛如蝌蚪似得极速流动着。

这不仅是弥林的法杖,更是万禁封灵的媒介所在,在卢斯的控制下那密密麻麻的咒文逐渐平复淡化,弥林接过老师递来的法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转身朝教堂方向飞走了。

老师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吧……

……

“外魔萧殊,对吗?”

这个世上能将弥林逼迫到这个份上的人自是寥寥无几,至于会掺和这件事的人就更少了,除了议会之外,就只剩下幽魂组织了,议会的人没有理由对自己出手,而幽魂内恐怕也只有零和那个神秘莫测的外魔萧殊才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再结合修离开前留下的话,来的人到底是谁也就一清二楚了。

“修先生说外魔和虚魔的实力凌驾我们之上,故而才有了虚晶石计划和现在的新族计划,说到底,为得就是对抗你们,诸般牺牲,皆是迫不得已,可是啊,对于像我这种修了一辈子灵道的老不死,心里总归还有是有点骄傲和自负的,既然今天你找上门来,还伤了我的学生,身为老师,不替学生出头恐怕说不过去吧。”

卢斯抬头望着被结界阻挡在半空中的巨大岩球,他能感觉这其中所蕴含的庞大能量正在迅速朝外扩张,一步步撕裂被灵质固封的岩球,心中不禁五味陈杂,是了,这就是修口中的外魔,连灵质都无法奈何得了他,或许真的只有上古时期的灵士才能真正意义上与之对抗,灵道真的没落太久,也失传太多了,这也难怪天才如零也只能被迫实行虚晶石的方法。

因为真的已经无法可想了,虚渊爆发在即,虚魔灾祸临头,实力不济只能任其宰割,可试问各国,各族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与之对抗?

根本就不现实。

所谓牺牲,或早或晚罢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是毫无意义的死在虚魔手上还是更有价值的牺牲,无论是虚晶石计划还是新族计划最终目的都是相同的,用牺牲换取一线生机,以无数人的血肉尸骸作为阶梯,帮助虚灵界逃出绝境。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这非常不公平,但这已经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很多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一直如此,到死也是一样,这不是由谁决定的,而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可……终归还是有点不舒服啊……

归根结底,全都是因为你们……外魔……虚魔……

真是……该死啊!

身形如烟飘散,下一秒卢斯已然站在了岩球之上,他将法杖重重的朝下一杵,双手以极其夸张的速度结印,随后同时拍落在那已经被压缩到像钢铁一般坚固的岩球之上,沉声吟道“暗渊之地,天丛无生,诛刃起,焚魂则灭,仅以此身所拥之物,所驱之力,引死之火,断生之念月华天照!”

霎时间,云散月明,卢斯足下轻点,飘然飞至半空中,身下岩球已然被覆盖上了密密麻麻的咒纹。

倏然,岩球无声无息间一分为二,萧殊将蝶护在身后,抬头漠然注视着半空之上的卢斯,不,与其说在看卢斯,倒不如说是在看四周仍未散去,呈现球状的咒纹。

视线交错的瞬间,萧殊和蝶的身影顿时被无穷无尽的深蓝色火焰所淹没。

“好好看着吧,这就是虚灵界的未来,灵士面对外魔和虚魔时的无力。”傀神色复杂的轻声说道。

“不至于吧,你不是说这卢斯教宗的真正实力可能还在卡佩米尔之上,哪怕对方是外魔,也不可能败得这么轻而易举吧?”兰度沐显然不认同傀的这番话。

“这才刚刚开始你就已经认定萧殊赢了?”叶泷也是非常不解,在他看来,卢斯显然占据了优先主动权,甚至可以说略占上风也不为过。

“对很多有天赋的灵士而言,年纪越大掌握的咒术也就越多,境界自然也越高,可是你们别忘了一点,年龄同样也限制着灵士,没有人能迈过去这个坎,通常而言,七十岁以后,无论是灵武士还是灵法士,对于灵力的控制都会呈现下滑的状态,而且是越来越快,甚至可能出现境界倒退,灵核衰竭的状态,你们以为人人都是湫或者零吗?”

受限于身体机能的关系,绝大多数上了年纪的灵士状态会日益下滑,这是一个令人非常绝望却也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哪怕你能够做到保持训练每天也无法改变这种事实,寿岁这一难题困扰着无数人,迄今为止也不乏有人试图解决这一难题,但它就像是一个诅咒,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难题,除了死之外,没有其他答案。

“卢斯教宗已经九十八岁了,这个年纪无论掌握了多少咒术,境界有多高,状态都远不如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他,你们知道现今人族最大的困境是什么吗?真正强大的灵士年纪普遍都大了,老了,可这如同毒瘤般阶级制度,却让绝大多数人根本没办法,也没有资格接触灵道,青黄不接,那么未来又有谁能站出来去对抗虚魔,对抗外魔?靠老一辈吗?可如果我们这群老东西都死光了,又该如何呢?”傀苦笑着摇头道。

谁都能意识到问题所在,可谁都无法改变这种现状,打破先有的规则制度是恶,只会被所有人视为异类,这种感受傀已经体会过了,他们选择安于现状也无可厚非,真正敢于做出改变,敢于站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胜负需要猜吗?

卢斯教宗很强,但他的强大是可以预见的,是有极限的,也是正在衰竭的,而萧殊呢,他压根就不是此界的人,你甚至无法判断他到底多大年纪了,到底是男是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同于寻常火焰,接触的一瞬间萧殊就察觉到了这蓝火诡异之处,它没有半点灼热感,反倒如冰雪般寒冷且无法被抹灭,咒纹结界之内,这蓝火根本不可能熄灭,因为它的源头并非是卢斯,而是这无穷无尽的月光!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萧殊眉头微蹙,捻了道剑诀,赫然,剑罡冲天而起,咒纹结界顿时溃散,无穷无尽的蓝火如海潮般涌出,冲向四面八方,这便是最直观的差距,一位年迈的禁灵士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奈何得了即将步入晖阳境的他,尤其是在重塑道体之后,卢斯给他的压迫感甚至还不如弥林。

“修,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差距,不是技巧,不是力量,更不是智慧,而是等阶上的差距,灵力相较于灵质,动物相较于异兽,我看到了……我明白了……”

卢斯望着眼前漫天蓝火喃喃自语着,他对于萧殊的脱困并不意外,月华天照为得不是杀死对方,只是为了测度对方真正的实力而已,他需要看的更明白,也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而这就是最后的理由,也是最好的理由,犹豫了这么久,或许真的该做抉择了吧。

前方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随便吧……

道剑之殁·蛛网篇

“空惑之雾,神困奈落,月华所及,忘见,忘感,忘嗅,忘尝,忘触神落!”

吟唱之言响彻天地,赫然,四方浓雾骤起,半空中的卢斯意味深长的瞥了萧殊一眼,随即一步后撤,于浓雾中隐去了身形,但萧殊哪肯这么轻易放走卢斯,上一次卡佩米尔借着假死彻底没了踪迹,已经被摆了一道,这次若把卢斯也放走了,可就彻底陷入被动了。

区区幻术困的住神念已达晖阳境的萧殊吗?

“你既下杀手,又想一走了之,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四方结界砰然碎裂了,剑域临,尽锁八方去路,神念所及,万物皆剑,可正当萧殊打算出手拦下卢斯之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

那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不知何时竟铅云弥漫,云层中,一道白色锁链如闪电般朝萧殊袭来,霎时便将他握剑的右手捆的结结实实,纵然境界高如萧殊,一时间竟也挣脱不得。

这是!?

萧殊心中一震,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玩意了,当初湫试图将自己带离墨秋年识海之时,正是这白色锁链险些将自己和湫都困死其中,可自那之后,这白色锁链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怎么今天又……

“萧小子快收元力,散剑域!不然咱俩都完蛋了!”素问的语气从未如此慌张过。

可就是这神念交流的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中,云层中再度飞出四道白色锁链,瞬间锁住了萧殊的四肢和脖子,这一次用不着萧殊主动收元散域了,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这白色锁链与当时墨秋年识海中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五道锁链加身,萧殊只觉神念凝滞,道体更是如负山岳。

似是察觉到了抵抗,锁链开始收缩,仿佛云层有什么东西正在拉扯着锁链,而眼下根本无处借力,纵然萧殊已经全力催动元力试图稳住身形,身子仍是一寸一寸的被拽向天空,元力熊熊燃起,远远看去,这锁链就好似绑着一团炽白的火焰,可身体依旧动弹不得,持剑的手亦僵如朽木。

他抵抗的越激烈,锁链的压制便愈强,半空之中,一道雷霆顺着锁链落下,直接劈在了萧殊身上,生生劈开了护身的元力,硬是在萧殊肩头留下了一道焦黑印记,若非此前重塑道体,恐怕这一下非得被劈散不成。

灵尊的封禁反噬!?

是了,素问前辈提醒过自己封禁的临界点,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明白临界点的含义又是另一回事,方才出手显然正是越过了那个点,这才招致封禁反噬,可眼下该怎么办?

放弃抵抗吗?

萧殊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缠绕的锁链当即否决了这个念头,如果放弃抵抗有用的话,灵尊的封禁未免太儿戏了,但若是自己毫无保留的反抗,定然会招致更强的反噬,强行对抗也太不现实。

思索之际,萧殊整个人已经被拽到了半空中,忽然,一道剑罡横斩而来,径直劈在锁链之上,只可惜这看似强悍无匹的一剑却连火星都没有溅起半颗便消散无形了,蝶抿着嘴,一剑不得那便再出一剑,自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老师被这莫名其妙的锁链带走!

一时剑气纵横,舞蝶剑不断斩出,一剑强过一剑,可蝶哪里有这么多的元力支撑,眼下萧殊被困,她完全是在消耗自身灵体,但又有什么用呢,连萧殊自己都无法挣脱,仅凭蝶这点元力,莫说斩断锁链了,恐怕连在上面留下一丝伤痕都欠奉。

“别……别出手!听话!”

萧殊虽然动弹不得,但依旧能感觉到组成蝶身体的元力正在急剧消耗,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剑,蝶的灵身就会完全溃散,届时在共生术的引导下,她的神魂定然会回到自己的识海。

……共生术

话才出口,萧殊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是了,共生术从未解除过,如果自己死了的话,蝶也不可能独自存活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夺舍吗?

萧殊想起了素问不久前才说过的话,仙佛若遇生死危急,会以夺舍转生的方式重修第二世,放弃道体,神魂元婴一起离体以最快的速度夺舍,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活下来……

只不过还未细想,萧殊自己先否决掉了,且不说自己毫无夺舍经验,再者,这锁链速度如此之快,纵然放弃道体,恐怕神魂还未来得及离体,便会再度被捆缚住,到了那时可就真没办法可想了,仅需一道雷,断然身陨道消。

“萧小子,情况紧急我就不废话了,你也别多问,收元力,散剑域,只保留护体元力,不要抵抗挣扎,任由它拽你上去。”素问沉声道。

萧殊不敢多问,立刻收敛了自身元力,周身的炽白火焰顿时消弭无形,剑域也随之散去了,放弃挣扎后,锁链收缩的速度竟是快了足足十倍不止,一晃眼的功夫,萧殊都快被拽进云层,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强压着心绪,既然抵抗无用,眼下除了相信素问前辈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砰!

清脆的碎裂声传入耳中,萧殊心神一震,持剑的右手再无束缚感,白色锁链垂落化作一缕缕雾气消散了,随后又是两声清脆的碎裂,脖子和左臂上的白色锁链也随之消散,方才一闪而逝的金光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这些日子里,无数次在识海内击败自己的极阳剑意。

低头望去,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借用了蝶身体的素问,可正当素问斩出第五剑时,又是一道白色锁链倏然从云层中窜出,萧殊本以为这锁链是冲自己来的,回身一剑斩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彻天地,红叶剑竟是直接被弹了回来,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头发丝深浅的伤痕,这道锁链自萧殊身旁掠过,竟是直接朝素问而去。

萧殊反手抓向锁链,可手还未触碰到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所阻,不,与其说是被阻,倒不如说这锁链上附带的可怕能量根本就无法触碰,不过靠近分毫便引得衣袖尽碎,皮肤如灰烬般剥落,血肉霎时蒸发,森森白骨如齑粉飘散,整条左臂直接就消失了,根本抓不住!

“前辈小心!它是冲你来的!”

最后一条捆缚左腿的锁链也被斩断了,可萧殊却没有半点脱困的欣喜,当他看到那条锁链冲着素问而去之时,忽然想起,自己来南玉国之前感到的阵阵不安。

应验了……

“哈,来吧!”

素问洒然一笑,随即化作金芒脱离了蝶的身躯,不逃,不躲,不闪,虚灵界一行,不仅仅是珩玉的劫,亦是自己的劫,自珩玉道陨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晓这一切是注定的,冥冥中自有天数,或早或晚罢了。

珩玉啊珩玉,还真让你这老不死说中了,求长生终归难逃一死,你其实看得比谁都明白吧,我本来还想着带天颂三莲回登仙道,好歹为你正名后再回剑阁等死,死前最好再陪萧小子斩几个邪魔妖秽,替你多指点指点他……

看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道剑逆冲而上,剑光沛然如旭阳东升般耀眼,虽然比起曾经似是逊色不少,但这也无可奈何,珩玉死后,素问便成了无主之剑,再不复斩妖除魔时那般无坚不摧,每一次损耗便是真正的损耗,再无法恢复,哪怕藏于萧殊体内温养,灵性亦会不断流逝,仙剑终成凡铁,这便是自己的落幕,素问心知肚明。

明明答应了那位前辈要指引萧殊,明明还没能帮珩玉这老不死正名……

可惜世事难料,终难尽遂心愿。

灵尊啊灵尊,鬼道渊有邪术避你封禁,可仙佛又该如何?

虚灵界之争灵尊到底站在那一边?

诸多疑惑尚未能解开,但好像也没有机会再去解开了,森白锁链如游龙般袭来,眨眼间便将素问剑体锁了个结结实实,仙剑神锋也好,极阳剑意也罢,皆斩不动这锁链分毫,素问没有半点意外,是了,如果封禁反噬连自己都能挣脱斩断,鬼道渊的半圣们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心力去创造虚渊呢?

“萧小子……”

神念传音入耳,素问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就不是血肉活人,心中对死没有什么感触或畏惧,唯有遗憾而已,沉默片刻,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九阳剑诀。

直至……神念不达……

直至……

素问被拽入了云层之中,萧殊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可终是慢了一步,耀眼金光成环形爆散开来,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硬是将他从半空中打落了下来,霎时间,铅云散尽,夜空重现,清冷月色下无数金雨自天空中洋洋洒洒飘落,随之散去的还有极阳剑意……

“前辈!”

萧殊望着漫天飘散的金雨下意识伸手去接,可这哪里是雨,这分明是素问剑体崩毁后溃散的元灵,又哪里接得住,还未落入掌中便消散无形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分不清是悲怆还是愤怒,萧殊无意识松开了剑柄,默然不语,红叶似有所感,化伞悬于顶上,明明无风无雨,可身子仍是在发抖。

我……是在害怕吗?

抬头望向天空,冷月高悬,繁星满天,可这天幕之后又是些什么呢?

明明小时候很爱看星星的,可如今再看,目之所及皆是漆黑无垠,空洞无物,境界越高,萧殊便越不爱看头顶这片天幕,它就如同一个无底深渊,看的久了,便令人分不清上下左右,甚至忘乎所以,迷失自我,心境越高,这莫名的不安和恐惧便越强。

蝶踉跄着冲到萧殊身前,她看着萧殊血肉模糊的左肩,以及天空中洋洋洒洒飘落的金雨,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可最终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默的把头埋入萧殊胸口。

“没事的……没事的……”萧殊低头抚着蝶的头发,轻声安慰着她,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修罗之夜·蛛网篇

真的没事了吗?

卢斯消失了,教堂内空无一人,陛下的消息更是无从查起,放任卢斯离开是一个错误,但这也无可奈何,在场这些人除了萧殊之外,没有谁能在卢斯或弥林手中讨得了好,可当时萧殊出手失了分寸,被封禁反噬,若非素问及时出手,恐怕遭殃的就不只是萧殊了,兰度沐等人也很难从卢斯手中逃脱。

眼下这个结果似乎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可谁也想不到这个错误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

凌晨三点,哪怕是最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会生出几分倦意,不过这个时间巡逻自然也有好的地方,无人督查,自是可以聊天打诨,若是走累了歇会也无妨,今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想想也是,公爵大人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一清二楚。

疏远,打压,逐渐被排斥出权利中心,甚至于连那些娶了小姐们的家族最近也诸事不顺,频频被其他家族排挤。

虽说落的一份清闲,可身为兰度家族的守卫,见公爵大人落寞至此,心中也不免有些愤懑,正当他们打算歇会聊聊天的时候,一个身形,无声无息的靠近了这座公爵府邸。

没有偷偷摸摸,避人耳目,相反,他十分张扬的出现在了兰度公爵府邸的附近,这种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别看兰度家族近来有点名存实亡的意味,但公爵府还没有沦落到供人随意出入的地步,只不过刚一现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邋遢男人立刻惹来了巡逻守卫的注意。

“喂!站住!不要动,说你呢,怎么进来的?”

男人对守卫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他笑了笑,从手腕上取下一根头绳,将自己那乱七八糟的头发绑了起来,右手虚握,一柄无比巨大的黑色镰刀顿时浮现在他手中,见此,守卫们立刻提高了警惕,拔出腰间长剑,齐齐朝他靠去。

“我警告你,现在立刻放下你手中的武器,把手放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们有权……”

话未尽,刃已至。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停止了呼吸,头颅一分为二,镰刃如同切豆腐般从他的身体中划过,鲜血和脑浆四溅,五脏六腑如烂泥般滑落在地上,顷刻便染红了地面。

“刺客!有刺客!”

来者突然下杀手,手段还是如此残忍,这让其他守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汗毛乍起,其中一名守卫当即取出腰间号角大声吹鼓,其他守卫则从四面八方朝他围去,举剑便刺!

“刺客,我劝你立马放下武器!否则就让你死无全尸!”

能够担任兰度家族守卫的人实力自然不可能弱到哪里去,最差的也有锻心灵武的水准,可面对这四面八方朝自己冲来的守卫,杰森却只是不屑的冷笑着,他看都不看一眼,单手握着黑镰便是一记横扫。

七八个守卫的身体就像是没有骨头的软泥一般,无论是被镰刃击中还是被镰柄击中,皆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拦腰斩断,断裂的身躯和内脏肆意泼洒开来,让天空中下起了一场小小的血雨。

负责警戒吹号的守卫被吓得肝胆俱裂,他面色惨白的朝后退了几步,更加用力的吹着号角,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这点守卫能应付得了的!

杰森舔了舔嘴唇,腥甜的血浆刺激着味蕾,杀意逐渐高涨。

“来吧,全都来吧,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背叛者的下场到底是什么样子。”

无需留情,背叛者都该死!

杰森脸上的笑意愈发狰狞,每一次扬起黑镰便会落下一阵血雨,对待这些废物他连认真都做不到,不过兰度家族还是有高手坐镇的,只是不清楚到底要多少家仆的血,才能让那两位现身呢?

一百个人够吗?

不够?

那就一千个人!

杀!杀尽!杀绝!杀杀杀杀杀!

杰森压抑了一晚上的杀意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了出来,区区人类哪里挡得住死神的屠戮,他挥舞着黑镰,摧枯拉朽般朝着公爵府邸的大门冲去。

轰的一声,大门被他一脚踹碎,真正的屠戮从现在才要开始!

书房内,正在担忧儿子安危的兰度公爵也听到了这声巨响,他条件发射的站起身子,他急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自己的府邸前躺满了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在此时,书房门却被推开了,兰度公爵心中一惊,回头看去,来的不是外人,正是自己的妻子安娜。

“外面出了什么事?是谁?卡佩家族还是神临!?等等,难道小沐出事了?”

兰度公爵比谁都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现今这个局势,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的对一个已经失去实权的公爵下手,除非兰度沐出事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逃走,而是必须要抓住刺客,问出小沐的下落和安危,这是身为父亲最本能的反应。

再者,即便失去了实权,兰度家族也不会畏惧区区一名刺客,更何况还有青木和月斗坐镇,哪怕来者是神渊灵武境界的刺客,也决计讨不了好!

“小沐!?小沐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安娜夫人激动的追问道。

“你别急,慢慢听我说,小沐还活着,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有人来刺杀我,那小沐很可能出事了,一定要抓住这个刺客!”

兰度公爵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他明白这段时间自己的妻子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本以为能和儿子见上一面,却只得到了儿子被刺杀在雾桥前,连尸体都不剩的消息,这本是为了配合小沐的计划,但眼下小沐很可能出事了,自然也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

安娜夫人先是欣喜,可当心情逐渐平复后,绝望再度占领了她的所有情绪,犹豫了许久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那个令人胆寒的名字。

“是……修罗。”

修罗,这两个字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它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死!

“这怎么可能,难道陛下他……真的疯了?”

兰度公爵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完了,颓然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无论是神临也好,修也罢,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这群人,哪怕是卡佩家族派来的刺客也无所谓,可为什么会是修罗?

为什么偏偏是修罗!?

为什么会是……守王人啊?

死,没什么好怕的,可如果连陛下都站在了修和神临那一边,这才是真正的绝望,真正的无计可施,真正的……令人心灰意冷啊。

……

大门被砸开的一瞬间,一声巨响自前方传来,一条无比庞大的冰蓝光龙迎面而来,所过之处土石焦融,雷光攒动,冰蓝色的电火花在空气中劈啪作响,诡异的焦臭味瞬间充斥了鼻腔,杰森嘴角逐渐上扬,脸上是狰狞的笑容,他毫不犹豫的抬起了镰刀,硬撼雷龙!

雷龙撞到镰刀的一瞬间,强烈的电流顺着镰刀蔓延至杰森的右手,可他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一般,将镰刀朝地上狠狠砸去,雷龙崩散,电光四散炸裂开来,地面哪里承受得住这么可怕的力量,当即被砸的凹陷了下去,土石飞溅,烟尘四起。

“月斗!你拦得住我吗!?”

倏然,漆黑的镰刃划开烟尘,杰森手持黑镰,如闪电般朝施咒的月斗冲去,他周身被猩红的灵力所笼罩,愈发高涨的杀意令他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邋里邋遢,没精打采,整天只想着喝酒和撩女人的杰森,而是修罗,神鬼皆惧的修罗!

灵法士一旦被这种怪物近身是什么下场,不用想也知道,可月斗却依旧镇定自若,就在镰刀距离他脖子之余数寸距离之时,月斗右手轻抬,尖锐的割裂声响彻整个大厅,无形壁障生生挡下了这一击的同时碎裂了,杰森不屑轻笑,正欲再度出手之际,他束发的头绳却忽然绷断,一股极为可怕的压力自头顶传来!

“那我呢?”

剑压!

极为纯粹且可怕的剑压!

杰森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是谁,兰度公爵的老朋友,享誉盛名的剑术师,也是鬼剑卡斯洛夫最为敬重的前辈,当世剑豪之一,青木!

将灵力急剧压缩,并通过剑刃挥斩出去,从而形成具有大范围杀伤力的可怕剑压,这种标志性的剑术便是最好的证明,没有任何花哨,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绝杀!

同为杀戮而存在的剑,青木的剑道比起鬼剑卡斯洛夫更加极端,因为他的剑术不是为了一对一或一对十存在的普通剑术,而是为了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创造的剑术,青木没有任何贵族头衔,可他参与的战争大大小小不下一百次,他的剑术是真正从生死中磨练出来的。

修罗之名·蛛网篇

砰!

一道身形倒飞而出,杰森双手紧握镰刀,死死抵着这股可怕的剑压,连续撞断了好几棵树,就连那足有半米厚的围墙也被撞的四分五裂,外头的守卫甚至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刚才飞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个都被剑压激起的狂风给吹的站都站不稳。

但这就结束了吗?

不,还远远没有!

空气中的水分正在凝聚,待到杰森反应过来之时,这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水雾已经化作一团水球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立刻屏住呼吸,黑镰一击横扫,试图破开水球。

黑镰划过,水球虽然被破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但几乎是眨眼间又愈合了。

这水球仅凭寻常攻击手段,根本无法突破出去,再这么拖下去,纵然青木不出手,恐怕自己也只有被淹死的份。

“杀了他吗?”

月斗踏出公爵府,他右手虚握,不断操控着方圆千米之内的水灵力进行补足,这可不是什么咒术,而是通过自身对灵力强大的控制力直接进行的攻击手段,换言之,没有什么解咒一说,除非破坏速度快过水球愈合速度,才能强行突破。

“杀。”青木神色冷漠的吐出一个字。

守王人已经对兰度家族出手,恐怕南玉国从此再无兰度家族容身之地,修罗不死,谁都走不了,青木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死在修罗手上,眼下唯有先杀了修罗,方能计划之后的事,他和月斗虽是南玉国子民,但向来随心所欲,不受束缚,虽名声在外,却没有什么贵族头衔,单从身份上来说,不过是两个平民罢了。

这一年来受老友委托,故而在坐镇兰度家族,如今看来并非杞人忧天。

无法呼吸……心率正在逐渐加快……

轰隆!

晴朗无云的夜空,赫然一道惊雷劈落!

径直击中了水球,高温霎时将所有水分蒸发了个干净,十米内的地面尽化焦土,空气噼啪作响,焦臭难闻。

修罗死了?

死的连尸体也不剩?

可正当月斗松开结印双手的那一刻,青木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握剑的手再度绷紧,同时低声对月斗道“他没死!别大意了。”

血腥味!

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常年厮杀战斗的青木对血腥味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而现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正在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浓郁,这种事他见过不止一次。

那就是战场,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的战场。

难道是……守卫!?

青木猛然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些守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动过,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如木头雕塑般立在原地,可就在五分钟前,他们正乱哄哄的追杀着刺客,而眼下竟是一片死寂……

死了……全都死了……

他花了多久?

雷霆击中水球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连短短十秒钟都不到,对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屠戮了上千名守卫,而且是在自己和月斗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的速度之快,即便是青木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应该是血镰。”月斗神色凝重的说道。

传闻中,修罗自身实力不过半步神渊的水准,怠惰修行,疏于锻炼,无论从各个方面来说,他都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强者,更别提成为守王人了,但血镰却非常完美的弥补了他性格上的缺点,与其说杰森是修罗,倒不如说血镰才是真正的修罗,手持血镰的他和平日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血镰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嗜血,好战和疯狂,还有常人无法想像的提升,那如同眼珠般的血晶会吸食鲜血,杀得人越多,修罗就会变得越强,直至达到神渊灵武,甚至超越神渊灵武。

只要他还没死,就会变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恐怖,直至杀光所有敌人或者……战死!

这便是修罗的真正面目。

杰森的怠惰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是为了压抑自己心底的修罗,他需要靠酒精来麻痹自己,需要靠女人来克制住自己那嗜血的冲动,血镰是不详的,亦是可怕的,可怕到连杰森自己都在害怕,他害怕某天自己再也无法放下血镰,从此化作一个嗜血的恶魔!

那一天会到来吗?

没有人知道,起码现在的杰森并不关心这一点。

他只关心如何砍下月斗和青木的头!

来了!

铛!铛!铛……

一连串清脆无比的金属撞击声传遍了整座公爵府邸,漆黑的夜色中火星四溅,青木脚下的地面瞬间四分五裂,剑与镰的每一次撞击都会激起无比可怕的风压。

短暂的数秒钟内,两人交手不下百次,随后又同时被对方击飞,浑身鲜血淋漓的杰森又一次撞碎了围墙,双脚深深陷入了地里,而青木则被反击的力道直接砸入地底,公爵府大门前的石台尽数龟裂破碎!

“看来有点棘手了。”

月斗看着面前凹陷的地面,以及深陷地底的青木,心中对修罗的实力大概有了一个估计,方才这千人的血恐怕已经令他达到了神渊灵武中上水准,单论实力而言,青木是不会输给他的,但问题在于二者的耐力,修罗有血镰的加持,而且远比青木年轻的多,短时间内或许难分胜负,可时间一长的话……

必须想个办法把他和血镰分开!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杰森捂着肚子,随手擦去嘴角血迹,拄着镰刀慢慢从地里爬了出来,神色愈发癫狂,他才不在乎什么叛徒,只要有更多的血,只要能喂饱血镰,一切都无所谓。

剑豪青木和禁灵士月斗的血肯定比那群废物的血要美味的多!

杀!

杀了他们!

你可以变得更强!

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催促着杰森,杀意愈发高涨,一道道血色纹路顺着镰刀蔓延至杰森的手臂,如同蛛网般,瞬间扩散至半个身体,血丝缠绕着他的头发,嘴里露出獠牙,整条右臂皮肤尽数剥落,指甲如尖刺般变长,猩红的火焰开始在他的右手燃烧,血红色的右眼再无半点理智,唯剩疯狂。

心魂杀境,开!

空间,在刹那间震荡了起来。

持剑的手微微一动,青木瞬息出现在杰森面前,剑锋直刺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月斗朝前踏出一步,身形骤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右手结印,同时左手张开对准了杰森,灵焰猛然升腾,没有时间吟唱施展高阶咒术,想要跟上青木的速度达成配合就只能施展瞬发的低阶咒术,杰森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应对青木的同时还有余力来闪躲自己的咒术。

杰森足下微顿,侧身躲开了青木这致命的一剑,可是,剑锋却狠狠的刺入了左肩膀,血水喷溅,就连肩骨也被斩碎了,剑刃贯穿而出,可杰森脸上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他的左手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抬起,狠狠抓住了肩头的剑刃,脸上是兴奋癫狂至极的笑容。

单论杀人,修罗从来没有败过!

剑锋被杰森抓的非常死,青木一时间竟也难以挣脱,杰森嘴角一咧,反手挥着黑镰朝青木的腰部斩去!

倏然,一道地刺破土而出,朝着杰森的下身刺去,然而杰森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脚便将地刺踩的粉碎,这种低阶咒术怎么可能奈何的了他?

铛!

原本斩向青木的黑镰突然一顿,数道风刃竟是同时击中了黑镰,青木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踹在了杰森的胸口,神渊灵武的力量完全爆发开来,密集的骨头碎裂声中,杰森再也握不住剑刃,血水飞溅,剑刃脱手,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踹飞了出去,径直朝公府邸之外的街道落去。

青木沉声低喝,单足一顿,硬生生踩裂了地面,身形如闪电般冲了出去,瞬间便追上了杰森倒飞的身影,丝毫不打算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剑刃迎头劈下,可怕的剑压之下,原本还在半空中的杰森当即被这股巨力压向地面,伴随着巨响,地面尽数龟裂。

剑刃还未落下,碎散的土石当即化作一根根锁链,将杰森的四肢和脖子完全禁锢了起来,虽然挣脱只需要一瞬间,可青木的剑,恐怕连一瞬间也不用就能刺穿自己的心脏。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猩红爬满了杰森的左眼球,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

红色!

血红色!

剑刃在眼中越放越大,可怕的剑压已然临身,下一秒杰森就会死的连尸体都不剩,可就在这刹那间,烟尘不再四散,它们悬浮在空中,像是被某种力量静止了一般。

不,远不止烟尘,其他的一切事物,肆虐的狂风,流淌的血液,以及沙沙作响的树叶和草灌,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静止。

整个世界!?

不,修罗可没有!

力量在涌现,从未被逼至死境的他,这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血镰带来的力量,并非世界陷入了静止,而是他的思考速度达到了自身的极限,战斗本能正在驱动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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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镰之怖·蛛网篇

突然间!

血焰冲天而起,可怕的轰鸣声打破了方才的宁静,青木甚至来不及转换防守姿势,便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打飞了出去,而恶魔紧随其后,月斗脸色一变,动念间,无数风刃朝它冲去,试图帮青木争取一线反应时间。

可是……根本就碰不到它!

无论是风刃也好,水链也罢,完全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断空!”

月斗将自身精神力集中至极限,不断观察着青木和红色恶魔的移动轨迹,毫厘之差,他施展了断空咒术,无形的结界凭空而起,竟是生生抓住了两人之间的一道间隙!

“死吧!”

血镰挥出,九阶断空仅仅抵挡了一秒钟也不到就碎裂消散了,这其中虽然因为瞬发的关系而导致防御力下降了很多,但破碎的如此之快却是连月斗也没有料到的。

但对于青木来说,这就足够了!

无处借力的空中,他强行靠灵力的反冲调整好了身形,血镰落下的瞬间,青木已经抬起了剑!

轰!

两人如同陨石下坠般朝着街道的另一侧撞去,巨大无比的拖痕瞬间贯穿了整条街区,摧毁了无数房屋,拖痕尽头,青木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手中的剑也多了几处缺口,可杰森显然没有要让他喘口气,休息会的意思,血镰抬起,再度对着青木的脖子掠去!

“锁!”

月斗双手结印,厉声一喝,赫然间,五道足有房屋大小的黑色石柱凭空落下,十分规律的将杰森围在中央,同时朝外倒去!

不知何时,杰森的四肢和脖子上已经被缠上了足有手腕大小的锁链,石柱外倾,锁链顿时紧绷,原本对准了青木的血镰再度因为这股外力被带偏了,杰森整个人都被凭空拽了起来,如同蛛网中的猎物般,被这五道方向不同的力量拽的动弹不得,别说是血肉之躯了,哪怕是块钢铁,恐怕也会被拽的四分五裂!

而血镰的可怕之处也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杰森非但没有被拽死,更是在反应过来之后,猛地一用力,生生把锁链给拽了回去,全身隆起的肌肉和暴起的血管,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野兽一般,五道黑色石柱竟是在他的力量下逐渐回正。

月斗见状手中印诀一变,沉声喝道“污浊之涛,沸腾,麻木,不眠,钢铁锈蚀,神性衰灭——黑棺!”

太诡异了,他明明已经承受了这么沉重的攻击,青木的手段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杀招,只要是个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活着,还能站起来。

他到底断了多少根骨头?

为什么还能站着?

还能有力气?

他真的……还是个人吗?

漆黑的灵力自杰森脚下升起,可还未完全覆盖之际,杰森却忽然抬头冲着月斗冷冷一笑,随即他双手交错一挣,两道黑色石柱竟是腾空而起,轰然间,撞在了一块,烟尘碎石中,再也看不到杰森的身影。

下一秒,血镰自月斗的腰间横斩而过!

但禁灵士真有这么容易死吗?

血镰斩掉的不过是一道虚影罢了,月斗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地面上,他瞥了眼不远处还没缓过劲的青木,转而对半空中缓缓落下的杰森沉声道“血镰之名我也算有所耳闻,现在看来,当真是可悲啊,说到底,究竟是你在挥镰,还是这柄镰刀在控制你?什么修罗,也不过就是个被血镰控制的废物罢了。”

月斗敢这么挑衅杰森自然是为了帮青木争取时间,可事实上,他虽为禁灵士,但威力巨大的高阶咒术需要时间,低阶咒术又伤不到对方,想要正面战胜眼前这个怪物可谓十分困难,甚至可以说连一成机会都没有。

“那就请你先去死吧。”

杰森无声无息的落在地面,猩红的双眸已然牢牢锁定了月斗的身形,血镰在手中来回摆动,他受够了这只烦人的苍蝇。

月斗从戒指中取出一张卷轴掷向空中,右手结印,同时低喝道“分灵术!”

卷轴燃烧成灰烬,化作无数蓝色光点朝四方散射开去,眨眼间,如满天星辰般遍布四面八方,每一颗光点都在迅速吸收着周遭灵力,但杰森怎会给他施咒的机会,身形陡然消失,残影闪烁间,镰刃已至!

“晚了!”

镰刀斩过,月斗身形化作一滩泥水,同时,周遭所有蓝色光点尽数化作人形,他们长的一模一样,就连气息也丝毫没有区别,粗略估计也在千数以上,就在杰森发愣的一瞬间,他们齐齐结印,如同镜像一般,右手同时对准了杰森,数以千计的光索瞬间射出,如藤蔓一般牢牢缠住了杰森的身体!

“雷!”

千人同时高喝,雷霆之力霎时顺着光索蔓延而去!

“哼!”

杰森冷哼了一声,血焰冲天,竟是以灵压强行反冲遏止住了蔓延的雷霆,同时他左手握拳朝地面狠狠砸去,可怕的力量霎时将半空中近百位月斗拽了下来,同时血镰挥斩,仅仅一击,便将他们尽数打散成了蓝色光点!

挣脱了左手的束缚,杰森嘴角一咧,反手抓住身上的光索,再度朝下拽去,血镰如切菜般再度斩落近百名月斗,片刻功夫,原本数以千计的灵身已然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数十人还在苦苦施咒支撑,但杰森显然并不满意,甚至越来越烦躁!

没有血!?

为什么全都没有血!?

他的真身到底在哪!?

“看来我猜得没错,血镰控制下,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变成了一头只知道杀伐的野兽,早知道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他正面冲突,对付野兽,用陷阱就够了。”月斗瞥了眼身旁这位浑身是血的剑豪,不由的调侃道“一大把年纪了,该动动脑子了,还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一把剑解决所有问题吗?”

想要取胜这种怪物,正面对抗不太现实,故此月斗才会用这种办法,分灵术算是他的看家绝活了,不仅仅对灵力的控制要求极高,而且对施术者的精神力也是极大的损耗,除非对方能找出自己的真身,否则仅凭杰森这种速度,杀的再多,再快也无济于事。

因为……

月斗轻轻打了个响指,赫然间,那些被杰森斩杀的灵身再度凭空出现,分灵术破解的关键其实很明显,只要破坏作为咒术媒介的蓝色光点,那分灵术自然也就破了,虽说要一个个抹除起来,费时费力,但也强过像杰森这般白费功夫,单单斩杀灵身毫无意义,溃散的灵力很快又会被重新凝聚起来。

月斗正是察觉到了杰森的状态,故而才用了一个比较取巧的办法来困住他,野兽是没有智力的,他只懂蛮干,这种陷阱也算是投其所好,既然他想杀,那就让他杀个够。

青木低头看了眼手中残缺的剑,又抬头看了眼被困在分灵术中越来越狂躁的杰森,忽然问道“多久?”

“十分钟,这是极限了。”

青木点了点头,左手捏住剑尖,稍一用力,竟是将这柄剑给折成了两段,随手扔在脚边,双手交错虚握的同时,双剑浮现于手中,白剑雷火交织,剑刃周遭空气隐隐扭曲,黑剑血气缠绕,浓郁的杀伐之气令月斗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把剑解决不了,就用两把剑好了。”青木淡然说道。

“给你个建议,先把他右手砍了,分离他和血镰,否则血镰的力量会持续不断修复他的伤势,继续拖下去的话,恐怕先撑不住的人是我们。”

“右手?”

青木冷笑了一声,剑刃遥指,霎时消失在了原地。

月斗无奈的摇了摇头,可紧锁的眉头仍半点没有放松的意思,是了,双剑状态下的青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剑豪,但这短暂的交手下来,修罗的实力也绝对不可小觑,尤其是那夸张到变态的恢复力以及越来越脱离人形的姿态,加上自己灵力消耗巨大,青木的体能也明显下滑了,继续选择正面对抗,恐怕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但眼下青木已经冲上去了,再多想也没有意义,月斗双手合十,沉声喝道“灵束!”

任何低阶咒术都毫无意义,既然如此,那就单纯以灵力压制住他,哪怕是短短的一秒钟,以青木的速度,也足够把修罗斩的连肉糜也不剩!

灵身尽数散去,无数蓝色光点朝着杰森蜂拥而去,携成百上千道凝如实质的灵力化作无形锁链缠绕着他的身体,与此同时,青木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压低身体,双手交错,雷火和血气在灵力的加持下瞬间暴涨!

“呵,抓住你了。”

修罗却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他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的月斗,嘴角微微扬起,同时,他右手的血镰竟是化作一股血气消散无形。

青木心神一颤,他猛然回头看向月斗,几乎是一瞬间他已经察觉到了血镰的位置。

怎么了?

月斗和青木视线交错的瞬间,不禁心生疑惑,他怎么不动手?自己身后有什么不对吗?

只可惜这个念头才一浮现,月斗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冰冷,鲜红的液体从右手手腕处喷洒而出,无比巨大的镰刃十分突兀的出现在月斗眼前。

“这是……”

冰冷在扩散,如同坠入冬季的海水中不断下沉,身体正在一寸寸的失去知觉,意识逐渐模糊,月斗十分艰难的低头注视着自己胸前可怕的伤口,眼中满是迷惑。

“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已经失去理智了的?”

青木眼睁睁看着月斗被镰刀贯穿胸膛,脑海中不断闪回着战斗中的所有细节。

究竟是什么时候……

“禁灵士的血味道就是不一样,别急……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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