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无秋 - xp1024.com
《落梅无秋》


第一章

捅了两回竟然还没死,我真是命大。

躺在床上看着屋梁,手往胸口上一摸,立马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强行拖起厚重的身子斜靠在床边。

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婢女问我“先生,您是不是想喝水”。

我点了点头。

婢女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伸手去接,没接住。水全洒在被褥上,湿了一大片,杯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如同我的心一样,碎成了一堆渣渣。

婢女连忙安慰我“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一边道一边拿着扫把将地上的残渣全部扫走。

我心中很是安慰忍不住调侃道“菊儿,我这一刀捅的倒是值得,听听你这张嘴现在多么会说”。

“先生,我是爱儿啊”。那婢女赶忙道,像是极力的想要澄清什么似的。

噢,是爱儿。我苦想了一会儿,还是想起来了。

这个小姑娘是白笑秋府中的婢女,以前我曾在他的宅院里见过一回。

昏迷的这几天怕是脑子都坏了,菊儿已经没有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菊儿这个人。她死了。

菊儿曾是侍奉我的婢女,也是整个白府里对我最好的一个,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

门口像是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还没等我看清楚,一条腿就已经跨了进来,爱儿欠身朝那人道了一声“十二少,您来了”。

白笑秋,是当朝白氏一族白老将军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大将军白展奇的四弟,庶出,少年英威,领兵讨伐凌国,一战成名,因在白氏家族男子中排行第十二位,固人称十二少.

我急急的侧过身去躺下,不想见到这个人,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床轻轻地往下一沉“飞飞,对不起”。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依稀记得当我倒下来的那一刻,白笑秋撕心裂肺的的喊了一声飞飞。

那是自我入白府以来,白笑秋第一次唤我飞飞,以前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他总是唤我苏先生,大家也都唤我苏先生。

我从来都不是他的飞飞。

半年前,我误打误撞进了白府做了一名识字先生。

一声对不起让我的心锰地炸裂开来,背对着白笑秋淡淡的道一句“十二少客气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

白笑秋轻叹一口气,道“飞飞这样说分明就是不肯原谅我,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你解气呢,是不是要我给你跪下”。

感觉到床弹起了一下,我赶紧翻过身来,手一直在抖,抖的不能自已,怕白笑秋看见连忙收回来“别,别,十二少,快起来”。

自始至终,我都舍不得让他受到一点点委屈。

白笑秋一把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揉一揉“飞飞,手怎么肿成了这个样子”。

我迅速地将手抽回来,微微一笑“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

没想到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倒是激怒了白笑秋,他像是突然失去理智似的朝我吼“我没想到飞飞竟是这般的不爱惜自己,你的命到底有几条,能让你这样糟践自己,短短的几个月内一伤再伤。

我被白笑秋激的吐出一口血水来,冷冷的道“我现在就剩下这条贱命了,十二少什么时候想要,随时来拿”。

“疯子,没我的命令,你休想死”。白笑秋袖子一甩,扬起一阵冷风。

我迷了眼睛。

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地合上,只听得白笑秋道“爱儿,照顾好苏先生,她若再有个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他,真的这么在乎我吗?

一伤再伤。

什么是再伤。

清楚的记得,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手中握着菊儿以前用过的梳子发呆,楚怜薇急冲冲的冲进来,没经过我的允许跑进房间,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将我的被褥、衣衫还有书画全都扔在地上,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我问楚怜薇“少夫人,你想干什么”。

楚怜薇撕裂着一张脸“昨天有人亲眼看见苏先生进了我的房间,然后我的发钗就不见了,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还说不是你偷的”。

我一把拽住楚怜薇的手臂往屋子外面拖,楚怜薇使劲往后退我使劲儿往前拽,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突然楚怜薇撒开手往地上一扑,头正好磕在桌角上。

这个时候白笑秋来了,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朝着我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由于力道太猛,我一个趔趄赶忙用胳膊撑在门框上,我不能就这么倒下去,不能让这对狗男女看我的笑话。

几乎是跟我预想的一模一样,谁要是敢让楚怜薇受到一丁点委屈,白笑秋立马会站出来拼命。

只见白笑秋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将楚怜薇揽进怀里,切切的问“薇薇,你怎么了”。

我捂着发烫的脸看白笑秋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觉得太有意思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白笑秋从未爱过我,他的心里只有楚怜薇,却在众人面前宣扬要娶我。

而我曾一心的想要嫁给他,这是多么的讽刺。

楚怜薇娇滴滴的靠在白笑秋的身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相公,我的发钗不见了,你知道的这支发钗是你送给我的定情物,对我来说多么的重要,我只是来问问,没想到被苏先生”。

“来人啊,给我搜”。白笑秋狠狠的道一句。

“相公,这么一点小事就不要惊动府中的将士们了,刚才我大概找了一下没找到,可能是我多心了,误会了苏先生”。楚怜薇起身准备走,身子一倾又歪在白笑秋的怀里。

更可气的是楚怜薇自己不搜偏偏要我来。

我一边找,楚怜薇一边叫着“苏先生找仔细点”。只听得咣当一声,闪闪发亮的发钗从盒子里滑到地上。

那楚怜薇噢了一声。

当时我傻了眼,冲上前去扯着白笑秋的衣角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十二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白笑秋呼啦一下甩开我的手,面色铁青的道“苏先生,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你难道是我么”。

是啊,发钗确实是在我房间里找到的,谁能证明我的清白,我没话可说了,拿起刚刚同发钗一起滑到地上的剪刀朝着胸前刺下去。

我想,这回白笑秋总该相信了吧。

第二章

爱儿得了白笑秋的指令,对我照顾的很是妥帖,事无巨细。端了一盘糖果粒子进门便道“先生,刚炸出来的可香脆了,您赶快尝一尝”。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喜欢吃糖果粒子的人并不算多,充其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白笑秋,一个是菊儿。

我从小就爱吃糖果粒子,因着有一回不小心腌了嗓子,母亲便不允我吃了,后来好了我也不吃,母亲还以为我不喜欢。

以前菊儿天天往我房间里端糖果粒子,我还嫌烦,觉得菊儿愣头愣脑是个实心眼。

可是现在呢,我多么希望菊儿能够再为我端一回,却成了不可能的事实。

自从菊儿死了以后,我便下定决心封了口,再也不吃糖果粒子,沾都不沾。

我望着笑盈盈的爱儿跟她说“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爱儿应了一声,放下盘子提着小水桶去给院子里的石榴树浇水。

爱儿前脚出门,我便将一盘子糖果粒子倒进床下的编篓里,怕露出来还将编篓晃一晃。

装作无事的样子闭着眼,刚躺下来听得门吱呀一声,以为是爱儿便喊道“爱儿,拿件褥子过来,我有点冷”。

自这一回胸口上又被捅一刀之后,我就特别的怕冷,常常觉得手脚冰凉,心也凉。

被褥轻轻地盖在身上,又滑了下去,我往上拉,不小心碰到一只更加冰凉的手。

我有点心疼,再怎样婢女也是人,不由得握在手中暖,一边暖一边道“爱儿,这天也逐渐冷了,没事别总站在院子里”。

那人轻笑一声,我心中一惊迅速的松开手,喊道“十九少,你来了”。

白府的十九少,也叫白颜冷。天生风雅,文采灼灼,三岁知晓百家姓,五岁便可吟诗作赋,七岁读懂孙子兵法且倒背如流,所见所闻过目不忘,是个奇才。虽然比白笑秋晚出生十来天,管白笑秋叫一声哥哥。但因白府男子众多,排到他这里已经是十九少了。

白颜冷热切的看着我,双目浑浊似是有一层水雾,半响道一句“飞飞,你还好吗,都怪我”。

白颜冷好像一直都觉得对不起,而我心里跟个明镜似的,错不在他,一切都是白笑秋设的局。

我和白颜冷都是他盘中的那颗棋子,不管怎么走,都没有退路。

我朝他温婉一笑“十九少,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白颜冷自从四个月前离开白府就一直没有消息,我曾一度认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白府的厅堂里,而那一天正好是我与白笑秋成婚的日子。

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我近二十年来最耻辱的一天。

白笑秋领兵剿灭酋长一族,回京复命,圣上大喜,不仅封了他为驃骑少将军,还封了他的哥哥白展奇为建威大将军。统领全军,另赐予庄园一栋,良田百亩。

回到白府之后,白展奇颇为高兴,亲自设宴为四弟接风,一家人开开心心,边吃边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白展奇突然对白笑秋道“四弟,这一仗打得实在是漂亮,你作为领兵的主将指挥有序,大哥这回封了建威将军,全都是仗着四弟的功劳。”

白笑秋放下手中的茶杯“都是大哥有先见之明,在一旁给了我很多建议,要说功劳怎么比得过大哥呢”。

白展奇眼神晃了一晃,继而变得有些沉闷,他叹了一口气道“想想咱阿爹,当年是何等的威风,受万人敬仰,可惜走的太早了。我作为家中的长子,都说长兄如父,我这个大哥实在是愧对你们兄弟两个”。

白笑秋和白颜冷齐齐的道“大哥切莫如此”。

白展奇道“四弟、五弟,算一算你俩都到了成婚生子的年龄,心中是否有中意的女子”。

白笑秋眼珠子骨碌一转,那白颜冷更是惊的手中的筷子都掉了。

此时,我正在对付一只鸡腿,那鸡腿又大又香,我对鸡腿的兴趣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话题,正啃的得劲。

白展奇的眼神朝我飘过来“苏先生,你觉得我这两个弟弟如何呀?”

我一边啃一边道“都好都好”。

那白展奇接着又道“刚开始我以为苏先生对我那四弟好,可后来又觉着你对我五弟也挺不错的,他们两个你究竟看上了谁不妨跟我说说”。

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琢磨着怎么把这个无聊的话题岔开去,便听得白展奇道“都说长幼有序,我看苏先生跟我那四弟倒是绝配,男未婚,女未嫁,这事我做主”。

白笑秋当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口道一句“好啊”。

我当时就蒙了,整张脸红的像熟透了的番茄,瞪着一双眼看着白笑秋,等着他驳回,一等再等。

不料白笑秋却端端正正的站起来,举起酒杯朝着白展奇道“谢大哥成全”,并连喝了三杯。

这事就这么定了。

嫁给白笑秋几乎成了我唯一的夙愿,没想到当幸福突然来临的时候,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两行清泪。

那个时候菊儿还在。

菊儿高兴的几乎跳起来,我一直觉得这小姑娘傻里傻气,当有一天这个傻姑娘问我说“先生,您是不是一直爱慕着十二少”。

我只好结结巴巴的打马虎眼,被人猜中了心思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自从婚期定下来之后,整个白府都变得特别的忙碌,粉墙磨皮,清扫宅院、蒸糕点、炸果子,婢女们更是像个蚂蚱似的跳进蹦出。

那些前来道贺的、送礼的,来看新娘的就像排队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全都挤在我屋子外面的窗户上,就跟看怪物似的,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瞧着我。

成婚的前几天,我夜夜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我曾受的那些苦难,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上天总算厚待我,让我如愿以偿。

菊儿熬了七天七夜亲自为我缝制了一身嫁衣。

我看着菊儿满手都是水泡,有的还渗着血珠,难过的眼眶一热就哭了。

菊儿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深情的道“能为先生缝制嫁衣是菊儿一生最自豪的事”。道完之后她侍奉我赶快睡下,看着我她又道“苏先生,过了今晚,我就该唤你少夫人了”。

我笑而不语。

第三章

端午那天,太阳高照,万里飘香。整个白府挂满了红灯笼、彩色布条,窗户上张贴着大大的喜字,府中的人们欢声笑语,整个白府呈现出一片喜庆洋洋的样子。

我早早就醒了,菊儿心灵手巧,不仅刺绣好,还很会操持打扮。

给我抹上一点奶香的润膏,涂上一层淡淡的胭脂,梳着流云髻,不一会儿就由识字先生变成了妥妥的一个美娇娘。

我坐在房间的小圆桌前,头戴凤冠霞披,一袭拖地深红色双碟秀嵌螺长袍。

那个时候,我甚至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心,既然做了白笑秋的娘子,一生都要守候着他,维护着他。以前无论白笑秋有多么的对不起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让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只要我能和白笑秋双宿双飞,白头到老。

左等右等,只听得管家在院子里仰天长喊一声“吉时已到,走起”。紧接着轰的一声鞭炮声四起,唢呐锣鼓齐鸣。

我被菊儿掺着,踏过白府偏门坎,又跨过庭院中央的火盆,一路缓缓而行步入厅堂。

白笑秋身穿一袭锦绣红色锦袍,腰系五彩蚕丝白玉带,足蹬黄缎白底布靴,面冠如玉,说不出的俊美绝伦。

菊儿将我的手搭在白笑秋的手心上道“十二少,今天我将先生交给你了,十二少莫要辜负了先生的一番心意”。

那白笑秋赶紧道“菊儿放心,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的苏先生”。

掌事的看了看焚香,对坐在厅堂正中央的白展奇一拱手“大将军,时辰已到,该行成婚礼了”。

白笑秋不紧不慢的道一句“且慢,再等一等”。

这场婚礼我盼望的太久,等待的太久,正真到来的这一刻,亦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我紧张的手心手背都是汗,白笑秋附在我耳边悄悄的道“别紧张,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时候,忽地又听得一阵脆响的鞭炮声,紧闭的白府大门突然被打开,我回头一看。

只见一辆崭新的花轿停在白府门口,从轿子里走出一个娇俏的女子,步态轻盈如狸猫。身披凤凰锦绣嫁衣,看起来虽不显眼,但胸前绣上的一株芙蓉牡丹却栩栩如生,十分的惊艳。

那女子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

白笑秋撒开我的手,急急的迎上前去,唤那女子一声“薇薇”。

那女子一下子扑在白笑秋的怀里“夫君”。

那孩童更是欢喜的一把搂着白笑秋的脖子,不停的叫着“阿爹,阿爹,俊儿可想你了”。

白笑秋泪眼汪汪的道“薇薇,我总算把你们娘俩盼来了”。道完之后左手牵着那女子,右手牵着孩童步伐从容的进到厅堂里来。

我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在这以前,我想到了太多的可能,却偏偏没想到白笑秋会这般待我。

晃了一下神,如一头猛兽般扑上去揪住白笑秋高高竖起的衣领就是一巴掌,质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好,他要如此的羞辱我。却被白笑秋一掌推倒在地上。

菊儿想替我出口气,刚拉着白笑秋的手臂就被他狠狠地甩开,菊儿一头撞在墙壁上,头破血流。

我大喊一声“菊儿”。

紧接着耳边传来叩拜礼,礼成,送入洞房之类的话,后面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过来,白笑秋正真想娶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楚怜薇。

为了给这个女人一个名分,让她顺利嫁进白家,不惜将我的尊严践踏的体无完肤。

刚刚还热闹的场面突然变得冷冷清清,偌大的厅堂里,除了我跟菊儿两个,其他的人都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朝回走,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不一会儿下起了磅礴大雨,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

我倒在雨中,冰凉的雨水咆哮着向我袭来只穿进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将我深深吞噬。我缩在地上动弹不得,菊儿俯下身来唤我,我抚摸着菊儿的脸,本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劝她不要哭了,不料她却将我一把扛起来背在背上,平日看着瘦弱到不堪一击的菊儿,体内却有无尽的力气。

我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不吃饭不喝水,只喝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喝,身子迅速的消瘦下来,菊儿急的直哭。

醉酒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到了传说中的狮子山,那里有上万株梅花在竞相绽放,美的秀韵多姿,美得流光溢彩,美得雍容华贵。

白笑秋将我揽进怀里跟我说,我会娶你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美丽的家,凡凡,你要等我。他亲吻着我的额头,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走走吧,我说好,起身时他碰了我一下,他本就是少将,力气显然很大,这一碰却将我碰了一个趔趄,脚底一滑掉下山崖,我眼疾手快抓住一根树杈......

笑秋,快救救我。

来,凡凡

一时间我欣喜若狂,是的,只有白笑秋才能救我,只有白笑秋才会救我,不加思索的松开手并将手放进他手心里。我万般期待的仰望着他,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是我此生唯一的希望和依恋,我是如此的信任他。

他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我的手,温暖而有力,目光柔情似水,融化着我的心。他仍旧微微一笑说,凡凡,你看看,是不是没事了,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嗯,我连连点头,激动的泪流满面。

下一秒,那双温暖的手缓缓张开,他的笑秃鹫的变得异常邪恶,他甚至未曾多看我一眼扭头就走,任由我如一粒砂子一样,随风飘扬。

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唤我,我满头大汗,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我告诉菊儿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自己摔死了。

菊儿安慰我“先生,梦都是反着的,您是因为太伤心了”。

一旁的白颜冷一把扯着我的手,往自己脸上一顿锰打,口中直呼对不起我。

此时此刻,我心已死,万念俱灰,别人经历的我都经历过,别人没经历的我还是经历过,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我轻轻一笑道“十九少,你替十二少走的这一趟着实辛苦了,快回去好生歇息吧”。

第四章

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这一回的伤势比上一回的更加严重,心口一直都很疼,不时的往外流血,因失血过多我晕倒过好几回。

堂医不明所以一通抱怨,说下手的人真该碎尸万段,千刀万剐,竟对一个手无缚鸡的柔弱女子这般狠毒,分明就是不想让其活,下死手的捅下去。

白笑秋听了堂医的话,黑着一张脸,看都不看我一眼,旋即转个身就出了门。

其实我并不想死,我只是稍微的心急了些,急着向某人证明一些事情。

要是那一刀真让我死了,其实倒也挺好的,我再也不用挂念谁。

只是我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没来得及问。如果就这样死了,未免有些死不瞑目,那藏在心灵深处的话语不就成为了永久的遗憾了么。

我发烧了,烧的很厉害,整个人就像个大火球,躺在床上直翻白眼,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

堂医左右都医治不好我,末了,双手一摊,摇了摇头,惋惜的道“还是抓紧时间准备后事吧”。

爱儿抱着我不住的流眼泪,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嗓子干裂痛的如同针扎一般。

白笑秋深夜快马加鞭进宫向圣上借来了御医。

跟上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楚怜薇让白笑秋去的,听爱儿说她跪在白笑秋面前哭的梨花带雨,非要白笑秋去宫中把御医请来为我诊疗。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白笑秋跟楚怜薇妇唱夫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倒是配合的十分默契。伤害我的是他二人,救我的也是他二人,这样来来去去,真的很好玩么。

昏昏沉沉的,我听到白笑秋在屋子里骂人“即便是圣上的御医我也不怕,今天在我白府里,你们若是医治不好苏先生就再也别想回到宫中去,若是苏先生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就等着拿项上人头来祭拜”。

吓得那些年老而又文弱的御医一个个扑嗵嗵的跪下去,大喊“十二少饶命啊,小的一定尽全力医治苏姑娘”。

我轻叹一口气,白笑秋这样做又是何苦呢。其实我死不死他并不关心,楚怜薇不让我死,我就不能死。

看看吧,我现在连死的权力都握在别人手中,多么的可悲,忍不住手又开始抖了起来。

经过御医们倾力相救,我的伤慢慢的有所好转,胃口也好了,也能下床了。

爱儿一个高兴连忙蹦蹦跳跳的朝着白笑秋宅院的方向跑去。

望着爱儿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在心中冷笑一声,到底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姑娘。

突然闻到一阵花香,刺鼻的很,我忍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心中不免有些纳闷,院子里除了几颗石榴树,我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种花儿了。不明白这花香究竟从何而来。

正四处张望着,便见几个侍卫在往我院子里搬花盆,一盆接着一盆的搬,我认得那是紫色蔷薇。

以前听人说,紫色蔷薇花代表着禁锢的幸福,而我是一个崇尚爱情自由的人,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更加喜欢梅花,在凌烈的寒风中依旧傲然挺立,神气十足。

我快走几步来到院子里,质问他们这花儿是打哪儿来的。

当我听说这是楚怜薇着人送来的时候,气得当场命那些侍卫将这些花如数搬走。

将士们顿在一旁很是为难,这个时候楚怜薇来了,在她的身后紧跟着的是白笑秋。

夫妻俩真是恩爱至极,如胶似漆,走到哪儿都黏在一起。

楚怜薇一张嘴便是炫耀的口气“苏先生,怎么样,喜欢我送的这些花儿么,这可是笑秋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他知道我喜欢”。

笑秋,很多年以前我也这么叫过,那个时候我以为除了我以外,这个世上便再也不会有人这样亲热的唤他。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曾几何时,他将我揽进怀里对我说“我会娶你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美丽的家,你要等我”。说完他亲吻着我的额头。

如今他真的成婚了,新郎还是他,新娘却不是我。

此时这两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看也不想多看一眼,只想快点将他们打发走,淡淡的道一句“谢谢少夫人,苏飞飞向来喜欢素雅,这些花儿您还是搬回去吧”。

那楚怜薇赶紧朝着身后的白笑秋肩上一扑,嘟着嘴娇滴滴的道“夫君,我说吧,苏先生还在生我的气呢,上回的事儿是我冤枉了她,今天特地把我最心爱的蔷薇送给她向她赔罪,她却不要,分明就是不肯原谅我”。

我看着楚怜薇那副丑恶的嘴脸,很想冲过去打她,可我不能。我怕白笑秋还会再一次打我,就像上回那样。这是楚怜薇一贯的手法,是唯一值得炫耀的地方,我不能让她得逞。

忍一忍我什么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心在滴血,手在发抖。

白笑秋赶紧哄着她,朝着我笑一笑,道“苏先生就收下吧,莫要辜负了我家薇薇的一片好意”。

他竟然朝我笑了。

以前他经常对着我笑,他的笑容里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力,每回他只要一对着我笑,我的心就砰砰跳的厉害。

那个时候菊儿总说我只要一见到十二少脸就红了,我还死不承认。

自从楚怜薇嫁进白府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对着我笑过。今天竟然为了讨得心爱的人儿开心,不惜披着狼皮伪装成可爱的小羊,朝我献媚。

我记得白笑秋一直都不喜欢花儿,如其说不喜欢还不如说是他有严重的过敏症,只要一闻到花香就会忍不住的打喷嚏,全身起红疹,瘙痒难耐。

以前他的宅院里从来不种花儿,连只鸟儿都没有,光秃秃的,白府的人都笑他是光杆少将。

而我呢,又特别喜欢花儿,可自从有一回他来到我房间回去之后全身长满红疹,我就狠心把院子里辛辛苦苦种植的十几盆花儿全都仍了,害的菊儿伤心了好几天,大呼可惜。

如今为了楚怜薇,不仅在自家的院中种满了月季,还着人于千里迢迢搬来了紫色蔷薇,只因她喜欢。

前两天,我见爱儿拿了罐子在院子里熬药,我问她给谁的,她说给十二少的,还说少夫人闻不得药味儿,就只好在我的院子里煎。

我当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白笑秋,你真够绝的。

第五章

一大早爱儿气喘吁吁地跑到我房间来,告诉我李嬷嬷病了。我赶紧下床,让爱儿简单的帮我梳理一下然后直奔李嬷嬷的庭院中来。

李嬷嬷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无以回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心急如焚,即便身子还有些不适,也要切切的赶来看望她老人家一眼。

在整个洛阳城里,白府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是先皇亲自命人开辟的一栋宅院用来封赏给老将军的。其偌大程度可想而知,据说站在白府围墙的这一端看过去,几乎是一眼望不到边。

李嬷嬷住在白府的后院,从我住的这间院子走去过起码得一柱香的功夫。

经过一座拱桥的时候,我看见了阿祖。

阿祖是白府大门口的侍卫首领,见我来了,诺诺的唤我一声“苏姑娘”。

菊儿活着的时候很喜欢阿祖,可阿祖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菊儿,他看上的是另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还是我亲自招进来的。

阿祖不喜欢菊儿也不直说,还总喜欢跑来找菊儿玩,给她买好吃的。

刚开始我以为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就拿菊儿开逗,说他的阿祖这几天又晒黑了,又饿瘦了什么的,还想着等到了菊儿出府的年岁就亲自做媒把她嫁给阿祖。

后来我无意间发现了另一个姑娘,凭着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觉,我认为阿祖其实并不喜欢菊儿。

本来我准备去找阿祖评理,菊儿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看不上,可转念又一想,缘这个东西谁是谁非又怎么分得清。缘来缘去,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这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时间对了人不对,又或者人对了时间不对,这都是错误的缘。

而我与白笑秋之间是前世今生的孽缘,活着便是互相折磨,仅此而已。

阿祖立在拱桥上,看着满池塘的水闷闷不乐,手中握着的一方绢帕我认得,那是菊儿送给他的。

虽然阿祖不喜欢菊儿,但我还是让他将菊儿的尸体一路护送到菊儿的老家并州,我想大概菊儿也希望我这么做的。

我朝阿祖点了点头,准备继续往前走,便听得他在背后对我说“苏姑娘,其实菊儿并非失足而落了塘,她是被人陷害的”。

我的心锰地一阵刺痛,身子往前一倾,扑在桥墩上。

似是有些想明白了,我的菊儿怎么可能那么脆弱,她最舍不得我伤心难过,绝不会做出轻生的事来。

菊儿死的那段时间我非常自责,因为我跟菊儿吵架了,吵得特别激烈,差一点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这是我们有幸成为主仆关系期间第一回争吵。

当然离不了罪魁祸首的白笑秋。

自从那场婚礼以后,我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整日披头散发,菊儿拿我没有办法只好瞒着我去见白笑秋。

白笑秋良心发现,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丝绒锦棉,偷偷的让菊儿为我做了两身衣衫。

当菊儿捧着崭新的衣衫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二话不说,拿起剪刀将那新衣衫剪了个稀巴烂。

菊儿说我不识好歹,我骂她傻子一个,收了十二少多少好处,来做他的走狗。菊儿当时气得直哭,捂着脸跑出去。我还在身后朝她恶言相向“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你我二人的关系到此为止”。

没想到,我与菊儿这一场浅浅的主仆情缘竟是已争吵结束,悔啊,悔啊,悔不当初。

我扑在桥墩上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直到听得楚怜薇在身后对白笑秋道“夫君,快看,若不是你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在此幽会,怕是怎样的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

我突然想笑,可我笑不出来,此处是菊儿落塘的地方,我的心中只有无尽的痛苦难耐。

楚怜薇已经不知道往我头上扣了多少顶帽子了,每回都是以不同的借口,无论她说的有多么的漏洞百出,白笑秋都会全盘接收,处处维护,百分百信任。

现下我只看了一眼白笑秋,见他垂着眼眉,从我身边一闪而过,而他身边的楚怜薇更是如狐媚一般朝我讥讽一笑。

李嬷嬷确实病了,不仅病了而且还病的很厉害,听院子里的婢女说李嬷嬷的病是从菊儿死以后,整个人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我趴在李嬷嬷的床边喊着李嬷嬷,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流。

李嬷嬷微微睁着眼,伸出干瘪的手来替我擦去脸上的泪,弱弱的道“飞儿,我的好飞儿,快别哭了,我对不起你,没有教好我的秋儿,竟让他做出那般对不起你的事情来”。

我不停的摇着头,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道“李嬷嬷,你要快快好起来,飞儿还等着你给我讲故事呢,你讲的故事飞儿最喜欢听了”。

一旁的楚怜薇连忙匍下身来将我挤到一边,拉着李嬷嬷的手轻轻的啜泣起来。

楚怜薇哭啊哭啊,半天也没流下半滴眼泪,真是猫哭耗子,她这样纯属做给白笑秋看的。

因白笑秋是李嬷嬷一人带大的,是他的乳娘。

白笑秋被白老将军抱进府中的时候还是个只有一个多月大嗷嗷待哺的奶娃娃。

没人知道白笑秋的生母究竟是谁,就连当年的老将军也一直守口如瓶,到死也没往外透漏半个字。这俨然成为了迄今为止白府最大的秘密。

我自是看不惯这种假仁假义的人,转身走到后房准备透透气。

白笑秋跟在我身后一起来了,开口便是“原以为苏先生有多么的洁身自好,刚正不阿,没想到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以前是我错看你了”。

我回了他一句“十二少倒是个十足的好人,可好人为什么在婚礼上至一柔弱的女子而不顾”。

他淡淡的道“苏先生莫要误会,我与薇薇成婚已有五年了”。

我后退一步,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我才是那个差一点破坏人家姻缘的坏女人。

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仰起头来,正好有一群大雁成群结队的从我头顶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

第六章

自从我得知菊儿并非失足而死之后,心中就产生了诸多疑问,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好跑去问阿祖。

此时正是晌午,阿祖端着一碗面条正呼啦啦的吃着,见我来了忙放下碗唤我一声“苏姑娘,你来了”。

开门见山,我直接问他“阿祖,前天你告诉我菊儿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从阿祖口中我才知晓,原来他偷偷查验过菊儿的尸体,发现其后脑勺处有磕碰的痕迹,耳朵后面的头发扯掉了一大把,颈部有搏斗时的抓痕。

我一听,便觉着这事儿越来越蹊跷了,也就更加肯定如阿祖所说那样,有人害死了我的菊儿。

此刻,即便心中有多么的悲愤,也要将事情的经过查的水落石出,将凶手绳之以法,还我菊儿一个公道。

我叮嘱阿祖暂且莫要打草惊蛇,暗中观察,慢慢地一步一步的来。

为了不妨碍阿祖当班,我速速离开回到院子里。

白笑秋正一声不吭的坐在我房中的凳子上,桌子上放着刚泡好的茶,他手中握着翠色环玉茶杯,正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没好气的酸他一句“十二少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你也不怕家中的贤妻怪罪你么,还是说你这么快就已经腻烦了她,想找个新鲜的,只可惜你来错了地方。出门往右拐,一直往前走第二个路口,丽春馆有的是绝色女子,任你挑,任你选,包你满意”。

白笑秋放下手中的茶杯,定定的看着我“你简直颓废的厉害,这样的话竟也能说的出”。

我呵呵两声“见得多了,自然就不奇怪了”。

白笑秋被我气得攥紧了拳头,胳膊一扫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上,带起一阵脆脆的响声。

幸好那杯子厚实并未摔碎,我伸手去拾起来,并不生气淡淡的道“十二少想要撒野走远点,我这里不合适”。

那白笑秋一把拖起我的胳膊,一双眼满是杀气的盯着我“刚刚你去哪儿了”。

此时我于他已是水火不容,他有娇妻整日搂入怀中,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井水不犯河水。他今天突然的闯进我屋子里质问我的去向,实在是没有道理。

我甩开他的手,脸上满是皎洁的笑“十二少真是闲得慌,你不在宅院里陪着娇妻,到是跑到我院中来质问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此刻我即便是死了也跟你没有任何干系”。道完,我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他噗通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脚后跟一抬,将那凳子推翻在地。恶狠狠地看我一眼,我亦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临走时,他跟我说“菊儿的事,到此为止,你切莫插手”。

我立在身后,语气十分坚定“菊儿的事,我管定了,十二少想明哲保身,我可以理解,不管、不问、也不听,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白笑秋此番的作为让我觉得很可疑,但又说不出来原因,也许真是为我着想,担心我,还是这其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想的我头疼。

趴在躺椅上打算休息一会儿,并吩咐爱儿无论什么人来都不见。爱儿应了一声好的,先生,掩上门就出去了。

心中装着事,眯了一小会儿就醒了,一个人在屋子里把前前后后的人物关系又重新理了一遍,锁定了几个目标人物,心中很是欢喜,抄起衣衫披在身上,一路小跑来到大门口。

见阿祖正跟几个侍卫说着话,府中不时的有来来往往的人,发现她们正瞅着我,赶紧把头扭到一边,扯着旁边的小树苗捏在手中左右摆弄。

自从我在情场失意以后,白府的人无不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见了我表面上客气至极,背地里指不定怎样的骂我,这些都没关系,我想好了,也想通了,等我查清菊儿这档事之后就去找殷子然,让他带我离开,一起回蓟州去。

阿祖说完了话看着我,我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未免隔墙有耳,我把事先写好的纸条塞进阿祖的手里,让他照着纸上的名单一个一个细细追踪观察。

我同阿祖两人一明一暗,通过几天的观察,并未发现异常。

楚怜薇依旧天天跟白笑秋黏在一起,喝茶赏花,逛街市,两人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旁若无人,就跟这世上只剩下他们那一家似的。

赵音岚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找各种机会接近白展奇,有时候即便隔离的很远,也要跑过去喋喋的唤一声“夫君辛苦了”。

四小姐白青蕊忙着欺负她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叔叔。

府中其余的人也都各司其职,该干啥干啥。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正当我丧气,懈怠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件十分怪异的事。

那天,我从白颜冷宅院里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廊亭的时候,遇见了赵音岚的婢女。

那婢女一见到我,口齿不清的唤我一声苏先生。我朝那婢女笑一笑,吓得她连连后退几步,神色慌张,最后索性撒丫子跑了,我在后面追,她在前面使劲的跑,一直跑到赵音岚的院子里。

我正准备冲进去,便听得里面传来白展奇的笑声。一时顿住,没有正当的理由私闯将军妾室的卧房终究是不成规矩。

未免的打草惊蛇,只能做长远打算,先按兵不动,私下里继续跟踪。

很快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祖,阿祖哦了一声,回答的很是漫不经心,从他的脸上并未觉出丝毫惊诧的样子,便问道“阿祖,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觉察出什么来了,却不告诉我,不想让我知道”。

阿祖支支吾吾的道“苏姑娘说哪里的话”。

我拍了拍阿祖的肩膀“那好,明天晚上,我们一起抓凶手去”。

第七章

当楚怜薇将一把古琴扔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正在画一幅画儿。

由于没有头绪,只能一边想一边画,想到什么就画什么,我想画菊儿,也想画阿爹,还想画霜儿,我怕时间久了,会忘记他们的样子。

明明是很认真的,细细一看却什么都不是,跟个鬼画符似的。而我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画的不好必定重画,这样一来,就散落了一地的画纸。

我不动声色依旧握着笔在纸上画着,因为我在等,等白笑秋来,我倒是要看看今天这两人又要在我这里闹出个什么名堂来。

如我所料,不一会儿白笑秋屁颠屁颠的来了,一把拉住楚怜薇把她往门口拽“薇薇,有话我们好好说,走,快跟我回去”。

呵呵,原来是两口子吵架了,跑到我这里找出气筒子。

楚怜薇锵锵一歪卧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白笑秋拉她她也不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地上的古琴道“白笑秋,今日你非得跟我说清楚,你一直舍不得丢掉这把古琴,是不是因为她”。

我听出来了,这个她指的就是我,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光哭还不上算,又拿脚在琴上使劲踩,好好的一把琴被她这样糟蹋,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只能走过来劝她“少夫人,有什么话你跟十二少好好商量”。

我不劝还好,这一劝楚怜薇便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她气急败坏的指着我“苏先生,你怎么跟个鬼影子似的,走到哪儿都有你,我知道你满腹经纶很了不起,可你也不能当着一众人的面给我难看,在我眼皮子底下跟我的夫君一唱一和,郎情妾意”。

我迅速的回想了一下她说这话的由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正好是六月六,也就在那一天,我的菊儿,没了。

农历六月初六,亦称“晒虫节”,有“六月六,晒丝绸”的民谚。据说只要是在这一天晒的衣物、棉絮、皮、毛等一年内都不会生虫子。还有“翻经会”“晒袍会”的说法。亦有另一种说法叫“六月六,请姑姑。”意思就是说在每逢农历六月初六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将已经出嫁的老少姑娘接回家中,好好招待一番。

在我们蓟州更有一句很实在的说法叫“回家娘,不图吃,不图喝,只图回家歇个脚”。

这其中有什么玄机我倒是不晓得,只是听我阿爹那一辈的人说起过。

堂堂的白府自是不能错过这样难得的好日子,白展奇的内室穆夫人早早就派人送了信,将嫁出去的几个闺女接回来,命灶房做了好多好吃的,一家人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

烛光交错,推杯换盏间晋帝带着太后进来了,一屋子的人赶忙齐刷刷的跪下接驾。

晋帝笑一笑道“不想兴师动众,连门口守卫的将士也不让通报,今日我和太后一起专程来蹭饭的”。

那白展奇连忙道“不敢不敢”。

太后白氏是白老将军的亲姐姐,也就是白笑秋他们这一辈人的亲姑姑。她并非是晋帝的生母。

据传晋帝的亲生母亲庆妃当年因犯下死罪被打入了天牢,临刑之时是太后及时赶到行刑场上求情把庆妃救了下来,才得以保住性命。前朝皇上驾崩之后庆妃便自动情愿为其守灵。

那时候晋帝还小,还是个阿哥,因太后膝下无子,便将小阿哥过继于自己名下,细心照顾,视如己出。

晋帝对太后也是感恩戴德,十分的敬重孝顺。

这太后如今虽说已到了耄耋之年,却头脑清晰,眼观八方,吃嘛嘛香,还特别喜欢人去探望她,越多越好,只要是见着有人来了就来一句,你来看我了呀,这敢情好呀,呵呵。

穆夫人命人重新在厅堂正中央摆了大宴桌,面北朝南,晋帝和太后并列而坐。白展奇和穆夫人分别列席在前方,其余的人也都一列而下一一就坐。

因着晋帝高高在上端坐着,大家也都显得比较拘谨,低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更别说夹菜了。

我微微翻了下眼皮子,见案上名酒佳肴,生鲜海味,蔬果连连,香气怡人。心中想着莫要浪费了,正准备乘人不注意抄一筷子来吃,便见得穆夫人朝着一旁的萧嬷嬷眨了下眼。

萧嬷嬷心领神会的双手一拍,只见一群妙龄少女款款而来,粉黛绣锦,霓裳缦纱轻舞,亦有笛声轻灵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飞燕。

太后眯着一双眼,偶尔来一句“好看,真好看,赏”。

白展奇同穆夫人连忙跪下来“谢太后恩赏”。

晋帝觉察出气氛的异样,抬一抬手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免去那些不必要的礼节,尽管动筷子”。

得了晋帝的批准,大家都举起手中的筷子七七八八的吃起来。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穆夫人命人撤了饭菜,摆上了糕点,果子、沏上了龙井和枸杞菊花茶。大家一边品茶一边欣赏歌舞。

连着舞了几曲,白展奇的妾室赵音岚从椅子上站起来盈盈笑着道“这歌舞虽隆重好看,但未免显得有些呆板,既是家宴就应该来得轻松些,让大家乐一乐,畅快畅快”。

一旁的穆夫人脸上并不好看,朝着赵音岚剜了一眼。

白展奇接过话茬“既然你这么说了,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赵音岚十分得意“前几日我正好得了个有趣的乐子,今天特地和大家一起分享了玩”。

听赵音岚这口气像是有备而来,好让大家知道她的存在。她嚣张跋扈,平日里没人待见他,只能厚着脸皮卖力的讨白展奇开心。

原来竟是个抓阄的游戏,在我看来没有一点新意,都烂透了。玩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兴趣,便独自一人在一旁喝着茶。

四小姐白青蕊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我,唤我一声“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侠女,苏飞飞,苏先生吧”。

我朝她笑一笑算是个回应“四小姐说笑了,我不是什么侠女”。

要说这白青蕊也是今日才从她阿爷家回来的,不知道她怎么会晓得这档子事。

第八章

早就听说白府的四小姐白青蕊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就为这档子事说个没完,我纵然有八张嘴也抵不过她一张,依旧说个没完。到后来亦是越发的不着边际了。

她不紧不慢的道“当我听说那日苏先生硬生生扑上去替我四叔挨了一刀,心中对先生是莫名的敬佩。本以为是个身材健硕,粗狂的女子,今日一见却是这般瘦弱,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试问当日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使得苏先生以命相救”。

我有些惴惴不安的道“是本能反应,并无其他,当时的情况实在太紧急容不得我多想”。

那白青蕊似是有些不相信的哦了一声“莫非,苏先生对我四叔。。。。。”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笑秋拦下,只听得他咳了一声“青蕊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今日怕是高兴过头了”。

穆夫人见情形不对赶紧吩咐道“带四小姐下去醒醒酒”。

坐在白笑秋身边的楚怜薇心不在焉的沉闷了一个晚上,此刻终于被唤醒了。我朝她看一眼,便见得她怒瞪着双眼也正在瞧着我。

只见她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一抬朝晋帝和太后微微一欠身道“圣上、太后,在下听说这位苏先生博学多识,不仅善于抚琴作画,舞技也是出类超群,今日何不让先生现场舞一曲,也好让我们大家一饱眼福”。

高高在上的晋帝朝我点点头,道“好,那就让苏先生给我们舞一曲来”。

圣上发话,金口玉言,九五之尊,谁敢反驳。

穆夫人笑着道“苏先生想舞个什么样的,我去找掌乐的来”。

楚怜薇赶忙道“《梅花饮》”。

此话一出,穆夫人惊呼一声,一旁的白展奇更是黑了脸,大吼一声“圣上面前,胆敢造次”。

吓得楚怜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牵连了身边的白笑秋也跟着噗通一声直直的跪了下来。

本来这《梅花饮》倒也没什么,这首舞曲是由民间的一首民谣改编而成,大致的意思就是丈夫看上了一邻家小女子而抛弃了结发的妻子。这结发的妻子整日醉酒,借酒消愁愁更愁。有一回,她喝醉了手持梅花在丈夫面前舞了一曲,就此挽回了丈夫的心。

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的养母白太后当年就是因为舞了《梅花饮》这个调子才被先皇看重封了贵妃。

此时,我左右为难,内心一阵波涛汹涌,五味杂陈,前前后后想的明白。今日我若不舞就是抗旨不遵,弄不好定我个罪,圣上一不高兴砍了我的头也是大有可能。舞的不好,便觉着我是平庸无能,平日一套一套的都是瞎话糊弄人的,更何况我还是穆夫人认准了的识字先生,也会让她在一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若舞的好了博得大家欢笑,又怕日后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说我与当今太后媲美,结果太后输了。那我更是罪加一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将心一横,反正都得舞,那就舞吧,其实我倒不担心舞技。人人都说,蓟州的男子唱遍全天下,蓟州的女子舞遍全天下,我们蓟州的儿女从小善歌善舞。小的时候跟着母亲一起时常练舞,毫不夸张的说在我们蓟州一带,我的舞技也算数一数二的。

翩翩而起步入厅堂正中央,耳边响起了乐声。厅堂里鸦雀无声,大家屏住呼吸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我。

舞了一会儿便觉着不对劲,总是摸不着调,那调子时而高,时而低,我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双脚不听使唤,只在厅堂中央蹦跶,引得大家忍不住一个劲的笑,正愁的发紧。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悠悠扬扬的琴声,温婉流畅,如同涓涓溪水,又带着点淡淡的忧伤,静雅婉转。

我心想此人简直就是个人才,调子被他这么一改动,更加适合我,真真儿天作之合。一个旋转也跟着舞起来。一袭玄衣临风而飘,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时而抬腕低眉,时而白鹤亮翅,轻舒云手。推手之际便见白笑秋端坐于厅堂正门口,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轻轻在琴弦上来回撩动,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不一会儿,又听得空灵划破一阵悠远的笛声,婉转动听,如同一泓清泉。白颜冷一身泼墨流水色青衣,宝紫发簪别样奇特,风流韵致缓缓入我身后。

琴声袅绕,舞姿缦缦,随后一群少女也遥遥而来,跟着我一起舞起来,伴随着琴声渐进尾声,我一个拦腰仰面匍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大的人。

由晋帝领头为我拍掌。赢得满堂喝彩。

晋帝向我招了招手,我赶紧扑嗵嗵的跪了上去。他命令道“抬起头来”。

我缓缓将头抬起来,仰视着这位至高无上天子的容颜,心中莫名的激动。

晋帝虽已到了古稀之年,却始终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浑然而成的高贵气质,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端坐即刻有一种威慑天下的霸气。他目光闪烁的看着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道“你就是那个曾经轰动整个京城的侠女,苏飞飞”。

我紧忙匍在地上道“在下苏飞飞给圣上请安”。

晋帝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我猜想,大概所有的帝王都是这个样子的吧,为的就是不让人轻易掌握他们的脾性,猜透他们的心思。

晋帝接着道“那日你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驃骑少将军跪在锦云殿,非要借我宫里的御医一用,我不借,他便抽出我钦赐的佩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极少见到少将军这般意气用事,那日为了你,竟敢威胁我”。

我吓得咣当一头磕在地上,切切的道“苏飞飞罪该万死”。

那晋帝突然哈哈笑起来,道“你拿命相救与他,他为救你威胁我,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是男儿应有的血性之气魄”。

我借机赶紧道一句“军民鱼水情,团结一家亲”。

晋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说的好,赏”。

一声谢主隆恩之后,我赶紧退了下来,才发现后背不自觉的冒了一身冷汗。

斜眼瞟了一下旁边的白笑秋,见他正低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虽然我从不知晓白笑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抚琴的,但今晚他替我解了围,刚刚又听了晋帝的一番话,脑子里忽又闪现出他和楚怜薇曾经对我做过的种种,心中思绪万千,默默地也将头垂下去,看着自己的芬秀锦鞋。

一曲舞毕,便听得院墙外面的打更声,晋帝掺着太后站起来,屋子里的一干人也都起身开来,守在门口多时的太监手持拂子,手一扬,大声道“圣上有令,摆驾回宫”。

我因睡得晚,第二天起的也晚,锵锵梳洗好,便见四小姐白青蕊煞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的跑进我房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苏先生,菊,菊儿,她扑塘了”。

我扔掉手中的三合梳子,飞一般的朝着菊儿落水的池塘边奔过来。

等我赶到的时候,池塘和桥墩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白笑秋蹲在池塘边上,见我来了,目色沉沉的看了我一眼。

我张了张嘴,望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痛想哭,却强忍着眼泪。身子一颤,幸得身边的白颜冷搀了我一把。

一些侍卫正在查看现场,四处搜寻,试图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菊儿穿着昨日的那身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褐色灯灯裤,后脑朝上,面朝下,漂浮在水中,仅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已不知去向。

白展奇命人找来一块展布盖在菊儿身上,让其赶紧将人处理了,天气大热怕生出异味,并吩咐守门的侍卫增强防备,轮番倒班,一刻也不得懈怠。

我急急的迎上前去,取下脚上的鞋子给菊儿穿上,对白展奇道“将军,菊儿是穆夫人分配给我的丫头,我想把她交给阿祖,让他来处理”。

白展奇倒是十分痛快的答应了。

事后,白展奇也召集了府中的一些人盘问了一番,加之大家都说是菊儿自己扑塘的,将军也就草草收案,淡淡道“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就这么定了,无论是谁以后都不要再讨论此事了,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白将军府,虽说管理严谨,很少发生什么出格的事,这关系到国家的威严,百姓们的安危。

一旦真出了事,也未必事无巨细,尤其是这些下人们的命,早就是命如草芥,事物无穷尽,卑微如蝼蚁一般渺小。

可菊儿,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少女,她曾经还让我做她的姐姐,她说她特别希望有个像我这样有学问通情理的姐姐,还曾红着脸让我帮她跟阿祖牵线搭桥。

立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前,想起菊儿曾说的等着明年吃石榴,我的泪水就哗哗的流出来。白笑秋从身后揽着我,安慰我道“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我一转身,将所有的委曲和不快一下子发泄在他身上,朝他肺裂的吼道“婢女就不是娘生娘养了吗,婢女天生就命贱吗,白笑秋,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白府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一通还没发泄痛快,唇便被白笑秋狠狠地钳住,他用力的吸允,力道之急之大,让我有一阵坠坠的痛感。

我用力捶打着他的胸,他的脸,他的头,他亦是一下也不曾还手,只管死死的封住我的唇。

第九章

原本我同阿祖约好了今晚在廊亭里抓人,没想到他竟然爽约,太不够哥们意思。

我只好一个人蹲在暗无天日的草垛子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竖着两只耳朵,一双眼睛动也不动死死的盯着廊亭的一角。

天气实在是燥热,周身被蚊子包围着,只听得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响,时不时还跟我来个亲密接触,在我的脸上、胳膊上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记。

我痒痒的浑身难受,怕被人发现又不敢用力拍,只能轻轻的挠。

等啊等啊,除了偶尔刮过来一阵悠悠的风,连个人影也没有。平日都热热闹闹的,今晚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一直等到掌夜的打更,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么晚了,想必那婢女是不会来了。

准备回去睡觉,仔细一盘算,今晚刚好是阿祖当值,莫非是走不开,无论怎样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此时,整个白府静悄悄的,仿佛沉静在一片睡梦中,只有厅堂外的屋檐下同正大门口处掌着几盏灯,其余的地方全都是黑乎乎的。

阿祖身着光明铠甲、手持柳絮长矛立在大门右侧,精神抖擞,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跟对面的人聊天。

走近一看,果不其然,立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侍卫正是我招进来的,名字还特别的有诗意,叫柔柔。

凭良心来说,这个叫柔柔的姑娘确实还不错。气质沉稳,眉目疏朗,喜怒哀乐不全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场合都大方有度,知书达礼。恬静、淡雅,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跟白府的小姐们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跟菊儿更加的完全不是一路人。

起初她混进男人堆里以新兵的方式被我招进府里来的,白笑秋不知道,我也一直未有拆穿她。

后来还谋划着让她做了一名门口的女侍卫,她对我很是感激。

本以为这样的女子细皮嫩肉,吃不了风吹日晒被雨淋的苦,隔不了几天便自动的卷铺盖走人。

没想到竟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比起那些男将士来丝毫也不逊色。头脑精明,什么事情一点就通。

刚开始我对她很是怀疑,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惹祸上身,招了个来路不明的人,后来一直暗中观察却也风平浪静。

阿祖能和她好上,也算是有点眼光。

见我来了,柔柔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带着一份惊诧唤我一声“苏先生,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看着这两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而我窝在草垛子边上喂饱了一堆蚊子,现下着实有些生气。

尤其是那阿祖,爽约不说竟是为了陪佳人聊天。即便再怎样不喜欢菊儿,对她没那个意思,可人命关天,我表示很失望。

再看一眼阿祖,见他紧紧抿着嘴,低垂着头,对于今晚的事也没什么跟我解释的架势。

此时,他身边正有佳人作伴,我也不好怎样说他。

罢了罢了,我朝着柔柔咧出一个笑容来“天气太热睡不着,出来走走”。

从我住的院子到白府正大门起码得走上一炷香的功夫,中间还得经过一座假山,以及两条长长的廊道。一路熄灯瞎火的,试问有哪个半夜睡不着会跑到这里来的。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冰雪聪明的柔柔。

那柔柔朝我笑一笑,笑得十分意味深长,她道“这么晚了,先生还是快快回吧”。

我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抬抬手,示意他们继续聊。

刚离开没多大一会儿,柔柔从后面追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周身黑乎乎的一片,没有灯光也看不见,只摸到个硬硬滑溜溜的环状物,又摸了一把柳絮,断定应该是个配饰。

大晚上的在白府的廊道里,有两个黑影聚在一起人头晃动,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捧腹大笑,时而相拥拍着对方的后背。

一个说“其实,那天我一眼就看出先生是个女儿身,虽然身着粉色暗纱,外披白色纹理的长袍男装,但先生周身散发的温婉气质逃不过我的眼睛”。

另一个说“这么巧,当时我也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女儿身,虽然你打扮的像个叫花子,但你举手投足间尽显女儿风范”。

一个说“先生当时怎么不拆穿我,要知道,私招女兵可是犯了杀头的死罪”。

另一个说“你有胆子过来签字画押,我就有胆子招了你”。

一个又说“先生为什么要招我进来”。

另一个回道“那你又是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大小姐,反而要跑来当一名女兵”。

一个正了正身子“因为新鲜啊,好玩啊”。

另一个道“这么巧,我也是因为觉着新鲜”。

一个笑得前仰后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苏先生”。

另一个摆摆手“请叫我无名小卒苏飞飞”。

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末了各自摆摆手,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房间里留着灯,从窗户照射在院子里,形成一片明亮而又柔和的光晕,我眼眶一热,内心充满了温暖跟感动。

爱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在等我。

我推了推爱儿,她锰地一颤,惊醒了,揉揉眼问我“先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扯了个谎“睡不着出去随便走了走,只怪白府太大,差点迷了路”。道完我还干笑两声。

那爱儿睡眼朦胧的赶紧道“先生,你说什么爱儿听不明白,我跟十二少几乎一个晚上都在等你”。

我心一沉,随手拈来的谎到底是不靠谱,怕引起爱儿的怀疑。

毕竟她不是菊儿,也就不可能像菊儿那样事事为我着想,替我包庇圆场。

她是白笑秋跟处楚怜薇的人。

想一想,我拍了拍爱儿的肩旁,一板一眼的道“刚才我没说清楚,现在重新说一遍,你听好了,是四小姐睡不着,要我陪她到处走走,你也知道的,这四小姐从小在她阿爷家呆着,对白府不是很熟,又是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我俩走着走着就走迷糊了,辛亏有个当值的侍卫给我们引路才回来,要不然只怕是这会儿还在府里转圈呢”。

爱儿噢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似的。

看着我的脸,爱儿惊呼一声“先生,你这是怎么啦”。

我用手摸一摸,感觉到一阵刺痛,命爱儿拿来了铜镜,凑近一看。

可不是吗,脸上好多隆起的红包,又痒又疼。

爱儿端来了一盆温水替我擦拭,一边擦嘴里一边自言自语唠叨个不停,怎么办呀,明天若是被十二少看见了又要骂我,说我照顾不周。

我调侃她道“这个好说,明天你先去将少夫人请到我这里来,保准你不但不会挨骂,还会收到赏钱”。

爱儿赶紧道“先生尽说笑了”。

我补充道“不是说笑,十二少他们两夫妻一个鼻孔出气,这下不整好得了他们的意么,只盼着我不好过,我不好过了,他们心里才爽快”。

爱儿不说话了,从内屋拿了油膏给我抹上。

白笑秋一直不想我参与菊儿的事,他不帮我也就算了,还处处阻拦,我心中窝火。

早上他与楚怜薇在我这里胡闹一通,我也懒得计较,菊儿的事一天不查个明白,我就一天不痛快。

扁扁嘴,我问爱儿“十二少又来找我做什么,他不在宅院里好好陪少夫人,一天到晚往我这里跑,算什么,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爱儿拿了件薄衫给我披上“先生,我家十二少一直担心你,他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他,其实一直很在乎你”。

在婚礼现场拥着别的女人,向全世界宣扬楚怜薇才是他的妻子,为着美娇娘在我院中煎药,还打我,不信任我,认为我与阿祖有染。

若是这样也算在乎我的话,这种方式未免也太独特了。

我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少为了你家十二少说话了,我心里明白”。

爱儿道一句“先生,你根本就不明白”。随后走进偏屋抱着一把古琴出来。

我定晴一看,那不是早上楚怜薇扔在我脚下的那把古琴么。

琴还是那把琴,只不过,它已经被楚怜薇摔的伤痕累累,周身都是破裂的痕迹,琴弦也折断了。

爱儿告诉我,白笑秋在我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泡好的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反反复复修了一个晚上才将这把琴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我看了看那琴,虽然被白笑秋强力补救,在上面捆了几根绳子加以紧固,琴弦也重新修好了,但少了一截,我试着弹了一下,那琴弦实在是紧的很,不及以前那般有张力。

先前还是十分快乐的样子,此刻突然觉得有点伤心。

我知道心中某个地方已经空了,再也填不满了。

可能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正如眼前的这把琴一样,虽然极力修补,那刻在心灵深处的伤痕却怎么也抹平不了。

我告诉爱儿“改天找块耐用的展布将这把琴包好收到偏房里,以后莫要再拿出来了”。

爱儿应了一声,好。抱着古琴转身去了偏房。

我一个转身,泪水哗啦啦一下冲出了眼眶。

第十章

目前,阿祖怕是指望不上了,从他闪烁的眼神以及与我爽约等种种情况来看,菊儿这个事,我还是得另找别人。

凭我对阿祖的了解,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不愿意告诉我,自有他的理由。

我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分外的清澈透亮。

到底找谁好呢,偌大的白府除了阿祖,没有一个与我亲近的人,正愁的头疼,白颜冷推门进来了。

只见他手中提着一只鸟笼,笼子里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两只翅膀呼哧呼哧的扇着,像是要挣脱鸟笼,直奔向那广阔无边的天际。

白颜冷笑嘻嘻的看着我,道“飞飞,想了很久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也唯有这鸟儿能与你作伴,在你烦闷的时候逗逗它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我对什么都感兴趣,唯独不喜鸟儿,看来白颜冷并未摸准我的脾性.

不过呢,既然人家是一番好意,也就不能推辞,只得淡淡的道一句“十九少喜欢鸟儿,莫不会以为这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爱鸟如命吧”。

那白颜冷抬了抬手,很是自得的朝我一笑“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它的,飞飞”。然后一双眼热切的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

飞飞,飞飞。那笼子里的鸟儿竟然开口说话了,也跟着喊了两声。

原来竟是一只雄鹦鹉,羽毛五颜六色的,非常美丽。背上的羽毛是翠绿的,翅膀下还有一点嫩嫩的金黄色,蓝色的小眼圈,红色的小爪子,漂亮极了。

我来了兴致用手戳它一下,它连连点头,飞飞,飞飞的叫着,实在是有趣。

白颜冷打趣的道“小心它啄你的手指,啄疼了可不许哭鼻子”。

我不屑的切了一声,乘其不备一把扯过他的手指放在鹦鹉嘴边上,白颜冷胳膊往后缩我往前推,这一推一拉的恰巧被身后的白笑秋看见了。

自从他跟楚怜薇在我这里大闹一场,这一晃又是好几日,我倒是得了几天的清闲日子,今天又是为着那门子事呢。

他使劲咳了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五弟”。

白颜冷赶忙将手抽回来,朝着白笑秋一拱手“四哥来了”。

白笑秋望着白颜冷,满眼感激之情的将手臂搭在白颜冷的肩膀上“五弟,这段时间,我一直繁忙,未曾好好谢谢你,改天得了空,我们两兄弟好好畅饮一番”。

白颜冷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手中的鸟儿又开始叫了,飞飞。我惊的连忙将鸟笼子藏在身后。

我为什么会慌乱,我不知道,我还在乎他吗,我亦是不清楚。

在白笑秋面前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生怕惹的他不高兴。明明知道不可能,还心存幻想,真恨我自己这么没出息。

白笑秋偏着头盯着我身后问“这是五弟送给你的”。

我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就跟做贼似的,将头压的低低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白笑秋围着我转了一圈,淡淡的道“这鸟儿好是好,不过仅此一只着实显得孤单,改天我再送你一只,凑成一对儿”。

我正准备说不用了,转眼便见得他朝着我屋子去,我也跟着进去,白颜冷紧跟在我身后也进去,三人前前后后几乎是脚尖抵着脚跟。

说好听点吧,起码我也算是白府的贵客,是玄詟的识字先生,人前人后大家都敬我三分。说不好听的吧,我这个宅院又什么都不是。

白笑秋总是这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忽一阵忽一阵,跟风一样来去无踪影,就跟这里是他的某个固定的落脚点一样。

而我呢,甚至连个说不的权力都没有,想想心中就憋闷至极。

一进屋白笑秋便开始一通找,翻了被褥,翻柜子,桌子底下,窗户边上,屋前门口翻了个遍跟抄家似的。

我和白颜冷立在一旁直愣愣的看着他,目光随着他满屋子移动。

不一会儿,但见他从我床底下摸出一个香囊来,那水粉色的锦棉我认得。

心中莫名的一阵心痛,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

这个香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拿起针线,用五色丝线缝制而成。

第一次被针扎到手指,看着冒出的血珠,痛的流下了眼泪。

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不是只有伤心才会流泪,快乐跟幸福同样会让人热泪盈眶。

当我将香囊挂在他腰间的时候,他末着一张脸,显得十分为难。看着歪歪扭扭的布脚线,他打趣的道“嗯,凡凡的针线活还得再加强一下”。

我生气了,一把将香囊从腰间拽下来,鼓着腮帮子,道“不喜欢就别勉强”。

他忽而笑了起来,将我拥进怀里,语气十分温柔的道“凡凡,我当然喜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不过能不能别让我戴在外面”。

他还是嫌弃我做的不好,转个身趴在床上哭了起来,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只想亲自为他做一样东西,让他征战在外的时候,看到香囊也会想起我的好,感受到我对他的爱。

他走过来揽着我的肩,语重心长的道“我不仅是个男人,我还是个少将,铜墙铁壁,金盔铠甲,带领一众将士们冲锋陷阵、奋勇杀敌。若是腰间配上这个香囊,毫无违和感,而且”,他指了指我手中的香囊。

“而且怎么啦”我追问他继续说下去。

他脸色有些微微泛红,堂堂一少将竟然害羞了,耸耸鼻子又道“而且,它竟然是个粉色的,这让我怎么戴的出去,只怕还没上战场,就会被一众将士给活活笑话死了。堂堂好男儿应该战死沙场,而不是残喘拜倒在石榴裙下,你说是不是”。

我脸一红,当时只想着怎么把这香囊做出来,倒是忘了这茬,顿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将香囊从我手中要回来,从袖筒里抽出绢帕将其包好放在贴身的衣衫里,将我抱起坐在他的腿上,我顺势将头靠在他胸前,他朝着我的额头亲一下,深情的道“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做的,我怎么可能舍得不要,我会一直好好保存着,我在的一天,香囊就在”。

事实证明,舞文弄墨我尚且可以,针线活确实不在行,差强人意罢了。

曾经,那也只是曾经,如今的我显然不是白笑秋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兄弟两人一走,我这间屋子又开始变得清静了。

思索再三,眼下也只有那个冷面俏佳人可以帮我,事不宜迟,直奔殇影阁而去。

白颜冷见我立在宅院门口,眼中明显带着一丝惊诧之色道“飞飞”。

话不多说一把将他推进屋子,迅速的将房门掩上,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跟他描述一番。

经过筹划,让他的婢女春儿穿着菊儿平日一样的衣服,梳着菊儿那样的发饰,将头发打乱,我又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添了几笔,再涂着红墨水,最后抹上一层浆糊,左看右看还是觉得缺点什么,又涂上一层紫薯粉。

好了之后我递给春儿一把铜镜,那春儿一瞧,啊了一声,又哭又笑的道“苏先生,我这怕是要毁容了啊”。

忍不住我调侃她道“莫事莫事,要是真毁容了没人要你,你就委屈一下收了十二少做正室吧”。

春儿一个没站稳,惊的身子抖一抖。

一旁的白颜冷亦是抖一抖。

我再一瞧她这张脸,竟吓倒我了。刚刚还是手工制造,被她这一哭一笑竟是浑然天成,好好,哭的好哭的妙。

春儿道“先生,要不我先走两步试试可好”。

我道“不是走,是跳,来”。

那婢女春儿便蹦跶跶蹦跶跶的开始跳,再往面前一站,活脱脱的一女鬼。

那天晚上,天黑沉沉的,白天下过雨,显得夜更加灰蒙蒙,天上连个星星的微光都没有,整个长廊沉静的犹如一团死水,只有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和白颜冷躲在草垛子后面。装扮成菊儿样子的春儿早早便等在长廊尽头。

经打听,赵音岚的那个婢女叫翠翠。

只听翠翠的爷爷站在围墙外面撕裂的大喊“翠翠,我的翠翠,你莫要寻死,你死了只剩下爷爷可怎么活呀”。

见一老头在门口大喊,侍卫了解情况之后便着人去叫翠翠。

因那赵因岚住在后府,要出来必定经过这长长的廊道。待翠翠到来的时候,春儿便从廊道这一头随风缓缓而来。

只怪灯太暗,天太黑,翠翠又是个十几岁的丫头。一见到跟鬼似的菊儿的样子,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哭喊着“菊儿,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如果我不着办的话,就将我赶出白府。我不要被赶走,我家中还有爷爷需要银两生活呀”。

假扮成菊儿的春儿变了个调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一边蹦跶跶的朝着翠翠跳过来。

翠翠双手抱着头,蜷在地上。

闻风赶来的赵音岚大吼一声“大半夜的,瞎喊什么”并强行将翠翠拖走。

果然菊儿的死跟赵音岚脱不了干系。

哭闹声惊动了白府的人,听到侍卫的脚步声,我和白颜冷,还有春儿,沿着围墙偷偷的溜走了。

第十一章

翠翠疯了,又哭又笑的,满脸污垢的缩在墙角。见了人双手抱住头,口中不停的喊着“鬼啊,鬼,不是我”。什么东西拿着就往嘴里塞,连地上的虫子也不放过,闹得很不安生。

疯子的话自是没人信,疯了的人怎么可能再留在白府。

赵音岚差人将她送回去,转身时还朝翠翠啐了一口吐沫。

当我看见疯疯癫癫的翠翠嘴里咬着一根稻草,蓬头散发的被两个侍卫强行拖进马车的时候。

我浑身都在颤抖。

我几乎快要冲上前去,我想抱住翠翠,给她一点温暖。

被身后的白颜冷死死的拉住,我只能在原地奋力动弹着,耗尽了力气也无半点用处。

我辛辛苦苦策划的这一切并没有达到预料的效果,反而还连累了翠翠。心中难过、懊悔、气愤掺杂在一起。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心中有愧,对不起翠翠,还有她的爷爷。

因着那一次我与翠翠在廊亭里遇见,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为了引她出来,我只好找到了她的爷爷,谎称翠翠在白府受人凌辱,事后她哭着闹着要寻死被我拦下什么的。

翠翠的爷爷颠簸着身子,夺门而出,非得到白府来亲自看一眼可怜的孙女,替她讨个说法。

翠翠的家住的并不算远,出了城门再走上七八里路,在一座山脚下可以瞧见两间低矮的草房,便是翠翠的家。

翠翠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目前就只有一个爷爷跟她相依为命。

以木头棍子为支架,铺上一层又一层草,没有窗户,屋子里除了一口大锅,几个破旧的碗,就只有几把歪在地上的凳子了。

翠翠躺在炕上,见有人来,吓得浑身发抖直往被窝里钻。

我噗通一身跪在老爷爷的面前,哭着说“对不起老爷爷,都是我害了翠翠”。

这个白发苍苍瘦的不成人形的老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我道“姑娘,你也无须自责,是我家翠翠命苦”。

我拉着老爷爷干瘪又粗糙的手凄凄的道“爷爷,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老爷爷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家翠翠没有遇上好的主子,这都是她的造化,我都知道了,我家翠翠也有错,她千不该万不该帮着恶人干坏事”。

我楞了一楞。

这时,一旁的白颜冷从兜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翠翠的爷爷,老爷爷胳膊一档,道“不用了,前些天着人送来的银子都够我们爷孙俩花一辈子的了,我这个老头子一生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够花就行,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我们虽然穷,但我们有良心,快快拿回去”。

老爷爷执意不肯要,白颜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又把手收回来。

眼下翠翠神志不清,老爷爷身子骨又不好,为了表达歉意,让大家心里都舒坦点。

我跟白颜冷将这两间屋子重新整理了一番,白颜冷在附近的农户那里买来了一些瓦铺在屋顶上,我负责打扫房间,烧了热水给翠翠洗头洗澡,替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晌午的太阳直直的照在院子里,突然肚子咕隆隆的叫起来。

白颜冷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眨一下眼,趴在米缸前盛了半碗米,锅里添上水,开始做饭。

白颜冷烧火,我烧饭。

看着白颜冷,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心开始扑嗵嗵的跳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激动的差点扑过去。

这样的情景怎么会再一次出现。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阳光绚烂的天气,当时我身子很不舒服,舟车劳顿让我很不适应。

“怎么了,凡凡?”他轻柔的拍着我的后背,声线是那样的富有磁性。

“笑秋,我想歇一歇”。我有些难过的说。

“瞧瞧我吧,多么该死,我的娘子坏累了,走”。他笑的有些邪魅。说完将我一把拦腰抱起。

他亲自动手给我做饭,被爱情包裹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发娇,稍微有个头痛脑热的,口味也会变得很挑剔,一会儿我想吃粥,等他做好粥却又不想吃了。

“来,娘子乖,吃一口”。跟哄小孩似的。

“不吃不吃,难受死了,我想吃面条”。我眨巴着眼说。

“好好,不吃就不吃,面条马上就来”。然后又扑哧扑哧的去做面条了,等一碗刚出炉的面条端上来时,我又恶心的吐了,溅一身不说,连床上也都是。慌乱之中把面条也打翻了。

没有可口的饭菜,我就亲自下厨,他在前面烧火,我做饭,他烧火。

想想他堂堂一个将军,驰骋战场,受万人敬仰.如今却围着锅炉打转,弄得满身烟尘,灰土土脸,洗衣做饭为我做些从来没做过的事。

我心中一酸钻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宽阔的臂弯和有力的心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全蹭到他身上。

那个时候,我想,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唯得白笑秋一人,足以。哪怕是让我即刻死去,我也毫无遗憾。

只可惜,呵呵.

在老爷爷三声谢谢之后,我们离开了。

在马车上,白颜冷坐在我对面,端正着脸,微微闭着双目休息,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看了看全身沾满了灰尘的白颜冷,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从衣袖中抽出绢帕走过去帮他擦去脸上的汗珠。

山路崎岖不平,颠簸的厉害,我一个没站稳,身子一倾歪倒在他身上,紧忙的站起来,却也站不稳,身子摇摇晃晃。

这个时候,白颜冷眼睛也睁开了,淡淡的道一句“赶快坐下吧”。

我咧着嘴挤出一个笑容,坐在他身边,轻轻地道一声“谢谢十九少”。

白颜冷端端正正的坐着,双目又闭上了,语速不快不慢的问“飞飞这声谢谢是为哪般”。

我朝他看一眼,道“为哪般自是不用我多说,十九少为我做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日后如有用得着我苏飞飞的地方,尽管开口”。道完之后我拍了拍胸脯。

这个冷面美男子突然就笑了,终于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道“我就喜欢飞飞身上这股子刚烈劲儿”。

此时,我俩的距离只有不到半米,这样面面相窥让我颇为尴尬,不禁用力的拍了拍胸脯十分得意的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话已说出,顿时安静下来。

白颜冷又闭上了眼休息,马车并不算大,我俩又挨的这般近距离,实在是难受,只好起身又回到对面去坐着,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

乡间的小路静悄悄的,唯有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车窗外面被柳树环抱的农家小院更使人如醉如痴。夕阳的余晕透过一层层的枝叶倾洒在田野里以及房舍上,给它抹上一层黄灿灿的颜色。

马车越走越远,从烟囱里冒出缕缕的炊烟冉冉飘散在空中。地上亦有鸡鸭在门前散步觅食。

当最后一缕晚霞隐去,放眼望去,整个村庄暮霭缭绕。人们都沉浸在这恬静的气氛中。

处在这样悠闲的环境里,即便再怎样的心情沉闷也会变得镇静而安宁。想想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不知何时才能放开心境,过上这样心无杂念的日子。

我这一口气刚叹完,便听得坐在对面的白颜冷问我“飞飞,你是真的爱慕着我四哥么?”

我心中一颤,不知白颜冷问我这个到底何意,只好唐塞一句“当然不爱”。

那白颜冷又道“既然不爱,为何你这般痛苦”。

我将声音太高八度“你那只眼睛瞧见我痛苦了,我只是气不过而已”。

那白颜冷浅浅一笑,轻叹一口气道“飞飞,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在恍惚什么”。

我瞪着眼瞧他,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别这样看着我,飞飞,你这样会让我更加的难过,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自责”。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我道。

我心悲叹。

为了表示我说话的真实性,我将头扭到窗户外面深吸一口气又扭转回来,正了正身子看着他,道“十九少切莫要误会,我痛苦并不表示我为了十二少跟楚怜薇争风吃醋,而是因为他太不厚道,既然没打算娶我,就不应该答应,拿我当炮灰,绝非男子所为”。

白颜冷沉默了片刻,跟我先前那样掀开帘子的一角朝外面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他说“其实,没有人能明白,我四哥也有他的苦衷,他并非要故意让你出丑,只是。。。。。。”。

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继续朝远处望着。

我冷哼一声,心想,你和白笑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好。若是在别的地方帮他说话倒也过得去,但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上还执迷不悟一味的帮着他,那便是愚钝。

回到白府已经是晚上了,白颜冷送我到院子门口。

他抿了抿嘴对我道“想了一路还是决定告诉你,飞飞,你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是四哥,都是他派人打点的”。

我木在原地,眼神空洞的望着幽幽的夜空。

那遥远的地方,缀满了点点繁星,它们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不一样的心事。

第十二章

虽说已是到了夏末,白天的时光也变得短了,不及夏日那般庸长,除了早晚稍微凉快,正午的时候依旧燥热难耐,屋内连一丝风也没有。

太阳光煞白煞白的像四处散开来,照的人睁不开眼。院子里的几颗石榴树全都耷拉着脑袋,一树的叶子软趴趴的低垂着。

我瞅了瞅院子门口,发现墙角有一处昏昏暗暗的空地。抬眼望去,原来是从院墙外延伸过来的芭蕉叶,刚好遮住毒辣的光热。

目测一下,整好可以放下我那张躺椅,心中顿觉欢快。朝内屋喊了一声爱儿,半天也没见回应,只好自己动手搬。

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那屯屯重的躺椅连拉带拽的搬出来,已是累的满身都是汗,颗颗汗珠从我头发根处滴落下来,赶紧跑进屋洗把脸,换身干净的衣衫,躺在椅子上休息。

眯了一小会儿,还不见爱儿的身影。才想起这些天她好像一丢下饭碗便朝白笑秋的宅院里跑,去找玄俊玩。

听说白笑秋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只狗狗,楚怜薇他们夫妻二人屋里屋外的忙着照看狗狗,也就没空来骚扰我了。

这样一来我就清静了,心中很惬意。

这玄俊便是楚怜薇与白笑秋所生的孩子,在婚礼当天我见过一回。

据白府的人议论,这孩子不大喜交际,怕生,整天呆在宅院里哪儿也不去只盯着地上发呆。

白笑秋四处打听,最后找来了狗狗与其为伴。

白笑秋还给这狗狗娶了个名字,叫花花。

忒没水准了。

据爱儿描述这个花花是一只怎么吃也长不胖,也长不大的紧凑、短背、活跃的玩赏犬.

外貌像狐狸,头像狮子头,脖子有个围脖,尾巴向上翘,体形小巧可爱。不仅如此,它还长有柔软、浓密的底毛和粗硬的披毛.尾根长得很高,有浓密饰毛的尾巴卷卷放于背上.特别的警觉、聪明,举止轻快无比.

爱儿描述的时候绘声绘色,神采飞扬,我在一旁听的也精精有味。

从未见过这等稀罕的物种,童心未眠的我早就心潮澎湃,很想去瞅上两眼,但随即一想到白笑秋他二人那副嘴脸,兴致立马大打折扣。

此时,我正扇着蒲扇,口中嚼着山楂,那个酸爽,别提有多得劲儿了。

这山楂是前天去看翠翠,走的时候老爷爷硬塞给我们的。

当时我非不要,老爷爷非往我怀里塞。

末了,白笑秋来一句“你不要我要”。

然而,兜兜转转,一袋子山楂还是完完全全的兜到我这里来了。

爱儿一个趔趄窜进半个身子,将院子里的大门推倒在墙壁上,门又反弹回去,将她撞了个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我忍禁不住调侃她道“你这么急做什么,身后又没人追着你”。

爱儿一边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切切的道“先生不好了,阿,阿祖被大将军关起来了”。

啊,我锰地一惊,心中像是有块石头落下来似的,砰地一声,忙从躺椅上坐起来。

据爱儿描述,事发在昨天晚上,赵音岚衣衫不整的来到将军和穆夫人的卧房前,跪在门口嚎嚎大哭,求将军跟夫人给她做主。

白展奇正在熟睡,听见门口的哭闹声,披上衣衫打开门,大吼一声“什么事半夜三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穆夫人也披上衣衫从卧房里出来,见赵音岚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赶忙上前将她搀起来并帮她收了收前胸,道,“赵姨娘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赵音岚一头磕在将军跟穆夫人的面前,泣不成声的道“将军、夫人,您们要给我做主啊”。

“起来,起来说”。穆夫人把赵音岚拉进屋,赵音岚边哭边娓娓道来。

晚上的时候她有些头痛睡不着,就搬了把躺椅在院子里,躺在上面摇一摇就能睡着,以前她睡不着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可她刚躺下不多久就有人撬开她院子里的门,把她摁在躺椅上试图非礼她,侮辱她,她拼死抵抗,最后一脚揣在那人的胯下,才得以保住自身清白。

白展奇当下气得浑身抖个不停,再怎样也是自己的女人,再不济也是自己的女人,岂能容他人欺侮。上牙打下牙,狠狠地道“跟我说,究竟是谁?”

“阿,阿祖”。

岂有此理,赵音岚竟然敢对阿祖下手,是可忍熟不可忍,一个起身,准备往门外冲,爱儿一把拉住我道“先生,你不能去啊”。

我一使劲,挣脱爱儿的手,刚冲到门外,被迎面而来的白笑秋给拽回来,他一直将我拉进屋子里。

爱儿也紧跟着进屋立在门口。

爱儿浑身直哆嗦,道”十二少,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告诉先生的,可我没忍住,都是爱儿不好,请十二少责罚”。

我言辞激烈的朝白笑秋吼道“十二少,我现在要去救我的情郎,你最好不要拦着我”。

门口的爱儿啊了一声,连忙捂着嘴,瞪着一双眼看看我,又看看白笑秋,吓得旋即转个身慌忙逃出房门。

白笑秋嗵的一声一个反手将门关上,一把把我推倒在门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我把头扭到一边被他硬掰过来,眼神死死的盯着我,恶狠狠的道“为了他,你就什么都不顾了吗?”

我轻笑一声“对,他是我在乎的人,为了他我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他紧了紧力道,指甲抠进我的皮肤里,顿时一阵生生的痛感。

他一双眼红红的似是要冒出血水来“你信不信今晚我就让你的心上人死在大牢里”。

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掰他的手,尖叫道“白笑秋,你敢,你若敢动阿祖一根毫毛,我不会饶你”。

“那好呀,我倒是要看看你会怎样对付我”。道完之后,他头一偏一双唇紧紧的封住我的嘴,情急之下我反咬一口,他疼的啊的一声,唇上流出了血水也不管,又一次封住我的唇。

带着满脸的委屈和泪水,我狠狠地咬上他的唇、他的舌头,很快的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血腥的味道。

看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我的心好痛,钻心的痛,痛的快要死掉。

然后,他笑了,忽而又哭了,他在我面前毫无保留又哭又笑。

像个孩子似的,没有糖吃就哭,给颗糖立马就笑。

孩子故而纯粹,两点一线,直来直去。

可白笑秋疯疯癫癫的样子又是为那般。

身子在抖,心也跟着颤抖。

看着歪在地上的白笑秋,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凡凡,此生你若安好,我便好,如有一日我有负于你,天诛、地诛、你诛,我自诛”。

当时他捶胸顿足,一身正气凌然,就好像此生绝不可能负我一样。

他甚至还说“将来我们若有了孩子,一定要像娘亲一样乖巧可爱,偶尔还有一些任性和一副女儿心肠”。

我说“将来我们若有了孩子,一定要像爹爹一样长着亮丽的双眼,一副不怒自威的双眉,英俊的面容”。

他笑笑说,“你说了算”。

坐在鲜花绚烂的狮子山上,他跟我聊天。

聊到我们的相遇和相爱,相守到老,聊到他对生活的伟大抱负,聊到花王和花后的传说.聊到最后,他甚至还十分动情地对我说“凡凡,要不我做花王,你来做花后,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怎样?”

他的话让我感动,我静静的听着,也不答话,任由他一个人自娱自说.

那个时候,我还想着,等以后我们真有了孩子,一定要带他来这里,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看满山的苍松翠柏,迎暗香疏影的梅花,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得互相厌恶,恨不得对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我们曾经不是很美好吗,视对方为此生的唯一,念他、爱他、日日坐在树下等他,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可依旧日日朝着他回来的方向眺望着、盼望着。

而他,曾为了看我一眼,不惜违反军规,千里迢迢半夜从军营里偷偷潜回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脆弱,经不起时间的沉淀和考验。

难道曾经所说的那么多的话语全都不作数,是美丽的谎言么。

而我竟是如此的信任他。

我等了那么多年的婚礼,却被楚怜薇抢占了。

如今他给了楚怜薇一个空前绝后别样的婚礼,对我却口出狂言,一口咬定我与阿祖有私情。

既然铁了心的误会我,那就将误会进行到底吧。

一个转身,飞奔出门。

阿祖被关在白府的地牢里,白府的地牢,一般是在军规上犯了严重错误导致战败,或是被抓回来的逃兵,以及俘虏。像阿祖这种情况的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和白颜冷一起跟着一个小侍卫从一栋低矮的房子里进去然后到达地下一层,越往里走空间越狭小,非常的憋闷,虽然偶有微风吹过来,也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里面黑乎乎的,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小侍卫给我们开了门,白颜冷给了他几个碎银子,那小侍卫便退了出去,叮嘱我们有话快点说。

我朝他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我见到阿祖的时候,他正歪坐在潮湿的地上,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草。

他靠在墙上垂着头,破烂的褂子上写着大大的囚字。脸上还有身上都是被抽打的血印,脚上还戴着重重的铁链。

我一张嘴便哽咽了,喊了一声“阿祖”。

阿祖缓缓的睁开眼,脸上带着略微的惊诧之色,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微弱的口气道“苏姑娘,十九少,你们怎么来了”。

我看了看阿祖,上前两步忍不住切切的道“阿祖,你受苦了”。

阿祖握住我的手,身子一直在发抖,泪眼汪汪的道“苏姑娘,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被赵音岚利用了”。

自从上次阿祖吞吞吐吐的不肯告诉我实话,后来又爽约与我,我就觉得菊儿的死肯定跟阿祖有关。

果不其然,在我的再三逼问下,阿祖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不说还好,知道了让我更加的心痛难过,原来这事竟是因我而起。

阿祖说,那天,他身子不舒服,头很重,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

本想躲在房中休息,又怕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他出了房门,穿过大门往右拐,见得一栋低矮的镂空的雕花楼阁,从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带点土味儿的香气,太阳的光辉照在上面又从镂空中反射到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晕。

这是白府用来存放粮食的舱室,分为上下两层,大概有四五个隔间的样子。

他一顿,突然就有了主意,何不躲在舱室里休息呢,这个点也不会有人过来。

他躺下眯了一小会,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惊的他忽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

但见赵音岚穿着一身水粉薄衫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前胸如凝脂白玉,腰间以深紫飘带一束,活力十足,妖艳十足。

阿祖紧忙喊了一声,赵姨娘。之后紧忙往门口走。

他怕赵音岚说他偷懒,怕赵音岚到白展奇那里去告他的状。

他作为大门口的侍卫首领,理应以身作则,值好每一班岗,他现在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儿。

身子出了门外一大半,被赵音岚一把拉住。

赵音岚含笑含俏的盯着阿祖的眼睛,问阿祖她今天漂不漂亮,好不好看。

阿祖被她问的头皮发麻,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也不敢看赵音岚一眼。

那赵音岚走上前去将胸脯抵在阿祖的头上,又问他,我漂亮吗?

阿祖经不住诱惑,羞红着一张脸,也看着赵音岚。

赵音岚喋喋的一声,身子一歪倒在阿祖的怀里。

阿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泪流不止,都怪我太大意。

菊儿曾断断续续的跟我提过这档子事儿,当时我跟玄詟正在斗蛐蛐。听得恍恍惚惚,也就并未在意,不晓得跟赵音岚一起的男子就是阿祖。

这事发生在四个月以前,那天,我正从柜子里翻出一包草药,打开来,是没用完的仙鹤草。

这仙鹤草是我受伤的时候,白笑秋不知从什么地方给我弄来的,当时觉得难吃就一直放着没动。

这仙鹤草不仅能解毒消肿,收敛止血,它还有另一个用处,涩肠止泻。

我一寻思,穆夫人最近好似肠胃不适,便将那草药包好准备拿过去给穆夫人。

走在半路遇见了菊儿,菊儿告诉我,穆夫人、将军还有玄詟一起去演练场了,只因那玄詟突发奇想要学射击。

本来我是准备等穆夫人回来,毕竟演练场这样的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而我就是那个一般人。

可菊儿说,白府上至将军,下至门厅婢女都早已把我当作白府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就跟自家人一样的,我听着心里挺得劲儿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让菊儿一个人去。

菊儿从楼阁前经过,走着走着,听见从楼阁里发出啧啧啧的声响,以为有老鼠。当下话不多说,菊儿猫着腰噌噌地上前逮老鼠去,然后就看到那一幕。

一女子被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拥在怀里,娇娇喋喋。

几乎是没有一点悬念的。

菊儿看见了赵音岚,以及那个男子。几乎是同一时间,赵音岚也瞧见了菊儿。

阿祖向我描述完之后,抱头痛哭起来。

不停的捶打着自己,口中直喊着“苏姑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菊儿,是我害死了菊儿”。

我不断的流着眼泪,说不出一句骂他的话来。

赵音岚胡作非为,害死菊儿也不仅仅是因为菊儿发现了她的丑事,而是对我记恨在心。

依旧是四个月以前,我同穆夫人和白青杨在厅堂里说完话回来的路上,从西直门往前走是一条长长的廊道,不远处见一大一小两位妙龄女子正迎面向我走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折纤腰以微步,一袭粉红玫瑰香紧身灯笼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石榴裙,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定晴一看,这妙龄女子我认得,她叫赵音岚,是将军唯一的妾。

究其根本来说,这位赵音岚生得浓眉凤眼,乍地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算得上个美人儿,可要是将面部五官分开来看,却又一个不如一个,怎比得过穆夫人那样曲眉丰颊,高贵典雅。

“我一见到你就想到了妖精”这是赵音岚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冷不丁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狡洁的笑容,道“都说妖精天生长着一双勾人的眼,步态轻盈如狸猫,婀娜多姿,你看看我,眼皮坍塌,眼角朝下,瘦骨嶙峋,浑身上下那有一点妖精的气势,远不如赵姨娘半点灵气”。

赵音岚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妖精就是妖精,不承认就不是了么,来白府才几个月就把府中的几个男子迷的晕头转向,连玄詟那小杂碎都跟着你一起瞎胡闹,好好的玛瑙链子被他扯的七零八落,滚得到处都是。那可是将军送给我的生辰礼物。穆夫人把你当宝贝,在我这里你连颗烂菜叶子都不如”。

我曾受过多大的刁难与困苦,于这一点简直如九牛一毛,赵音岚没事挑事。

又仔细一想,我与这赵音岚私下并无过节之处,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弹了弹衣袖,我依旧笑着道“您说的是,我就如这烂菜叶子似的,不过烂叶子也不是全无用处,懂得它的人会将其放到猪食里,就是一顿美味佳肴,将其放在庄稼地里,就是上好的肥料,保来年的农作物更加丰盛,人们锦衣玉食,国泰民安。所谓不怕货比货,就怕无知不识货”。

“你骂谁不识货”,赵音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朝四周瞟了一圈,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难不成我说的是她么?”我用嘴示意她身后的婢女。

“好大的胆,竟敢蓄意顶撞,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我眼皮子斜了一下,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道“请问您是哪房的嬷嬷”。

这时,走在赵音岚身后的婢女赶紧道一句“这是赵姨娘”。

我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白府的嬷嬷,最近睡眠质量忒差,眼神越发的不济,望赵姨娘见谅哈”。

再一看那赵音岚气得头发都快飞起来了。

好久都没这么爽快的跟人斗嘴皮子了,平日里玄詟总爱跟我闹,但毕竟他是晚辈,我作为长辈,作为他的识字先生,多多少少还是得让着他,不能跟他来真的。

这赵音岚就大不一样了,今天是她在我苏菲菲头上动土,我又岂能轻饶她。

毕竟我大人有大量,不想将事情闹大,再怎么说她也是将军的妾,不看僧面看佛面,将军待我不薄,这样想着我快走几步避开不跟她纠缠下去。

哪知她不依不饶,用手撩起我额前的发丝,惊呼一声“哟,好一朵花中西施宫粉梅,说什么来着,让我好好瞧瞧你这勾人的贱样”。

我头一歪,她又来,我用手一挡,她一巴掌拍在我脸上,毫不犹豫我一巴掌呼过去,只听得啪啪两声,一人脸上一个手掌印。她又来,我使劲一推,将她推到身后婢女的身上。她扭着身子准备接着打,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人狠狠地甩开。

白笑秋定定地立在身后,面色十分难看“赵音岚,平日里你怎么对别人我不管,但今天你必须跟苏先生道歉”。

赵音岚突然站直了身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讥笑道“哟,好一个英雄救美啊,四弟,睁大你的眼看看,你面前的这位苏先生她不是什么好人。我赵音岚阅人无数,从未看错过。凭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就能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甘愿为她卖命,这样的人恰恰最狠毒”。

白笑秋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呵斥道“赶快赔礼道歉”。

赵音岚气得直哆嗦,将嘴唇咬出深深的血印“苏先生,对不起”。

最后一扭一拐的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还有一回,我和菊儿在院子里的假山上玩,当时赵音岚也在,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脚一勾,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中的一盒芙蓉糕啪的一声翻在水里。

她让我下去拾起来,我不去,然后菊儿就去了,扑嗵嗵下到水里,等拾起来的时候一盒子芙蓉糕全泡坏了。

正准备跟我打起来,菊儿横在中间一栏,狠狠地朝着自个儿脸上扇巴掌。

赵音岚指着菊儿狠狠道“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第十四章

我与赵音岚的纠葛远不止菊儿撞见她跟人闹私情这么简单,而是因为阿祖。

那个时候,我身子刚好一些,穆夫人要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恢复有好处,我就在院子里一趟趟的走,看见阿祖天天立在门口望着我。

本身阿祖长的虎头虎脑,为人实诚,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他不仅对将军、夫人好,对白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好。还时常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分给其他将士吃。

刚好我也闲着没事干,就搬把凳子天天坐在门口教阿祖识字,教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没想到阿祖天资聪慧,进步神速,没几天从一个侍卫摇身一变成了白府的护卫首领。

阿祖是白府的护卫首领,护着白府上上下下近百十号人的周全,重要的是阿祖很受白展奇的赏识。

白展奇去哪儿都会告诉阿祖,办什么事都差遣阿祖去办,在白展奇的眼中,阿祖的地位已经超过了他的贴身将士,俨然成了红人儿。

而每每,我在同穆夫人和白展奇聊天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的提到阿祖,夸他是个难得的值得信任的人。

能得到大将军的赏识,这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白府里其他的将士们也都是望尘莫及,羡慕的不得了。

以前闲聊的时候,偶尔听府中的婢女说起过,这赵音岚,原是洛阳城丽春馆的一名歌姬,声音清脆温婉动听,算的上是丽春馆上等歌姬中其中的一个,又天生娇喋很会哄得客人欢心,凡是来到馆里的客人都会点名要她作陪。

那个时候,老将军还活着,在一次征战中白展奇因指挥失误导致战败,受圣上的责罚不说又逢穆夫人生下第三个闺女,心中憋闷,便来到这丽春馆借酒消愁愁更愁,遇见了赵音岚。

白展奇与赵音岚风流快活了半月之久便离开了,回府之后又跟着老将军外出征战。

几个月后回来,但见赵音岚立在白府门口,嚎嚎大哭声称自己怀了将军的骨肉。

气得老将军连连在床上躺了三天。

白展奇与穆夫人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好的人人羡煞。若不是那些时日心情不好,被赵音岚迷惑了双眼又怎会看上她。

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也于事无补,穆夫人也因自己连生三女觉得对不住将军,便将赵音岚收做侧室,指望着以后为将军生个男娃。

俗话说的好,善恶终有回报。

赵音岚虽然怀了身孕,仍不改在丽春馆的陋习,饮酒作乐,夜夜笙歌,没过多久便见有血,着堂医治疗也未能保住肚子里的胎儿。

孩子虽没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到丽春馆了,受人侮辱,过着非人的生活。

在厅堂里,赵音岚噗通一声跪倒在穆夫人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您救救我吧,不要让我走,以后我洗衣烧饭,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只要您答应不再将我送回丽春馆”。

毕竟是跟着将军一场,孩子没了,情分还在,穆夫人又是天生的菩萨心肠,面善心慈,经不住赵音岚几句话就答应了她。

只是从此以后,白展奇再也没有踏进过她的闺房半步,白府之中就当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为了东山再起,讨得白展奇的欢心,重新树立起在白府的地位,赵音岚便将目光瞄准了阿祖。

那段时间,她有事没事便到大门口晃悠,穿得极为妖艳,烈焰红唇。

走到门口时故意摔倒,让阿祖去扶她。

自从有一回我无意间看见赵音岚朝阿祖抛媚眼,便对她留心起来。

明面上不能说,但我还是忍不住在背地里劝告阿祖,乘阿祖不当班的时候,我找到他,让他离赵音岚远一点,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可阿祖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经不起诱惑。

赵音岚做贼心虚,见事情败露,怕将军知道饶不了她,怕穆夫人把她赶出家门。

先是逼死了我的菊儿,现在又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阿祖,恶人先告状来个贼喊捉贼,赶尽杀绝,致阿祖于死地。

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心痛也只有眼前的白颜冷懂得,他将我揽进怀里,轻声的道“想哭就哭吧”。

我趴在他胸前哭的哽哽咽咽,只听的外面的小侍卫过来道“时间差不多了,快快走吧”。

我告诉阿祖切莫签字画押,千万不能承认莫须有的罪过,并跟他再三保证说一定会想办法尽快的救他出去。

出了牢房,白颜冷和我并排走着,我心里乱的很,白颜冷一直低垂着头默默走着,两人一路无言。

走了差不多半炷香的功夫,白颜冷突然问我“阿祖的事,你准备怎么救”。

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毕竟赵音岚奸诈狡猾,又是白展奇的妾室,万一弄不好,阿祖性命难保。

我微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容我想一想,情况虽紧急,但也不可冒然行动”。

白颜冷抬起头来看着我道“飞飞,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记得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十九少”。

是夜,已深。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阿祖的事我纵是全然知道,可真要救他出来,绝非件容易的事。

爱儿睡在我隔间,唤我一声“苏先生”。

我亦是没理会她,深叹一口气,心烦意乱,心中一点谱也没有。

爱儿这个小姑娘吧,确实要比菊儿精明。她知道我为了阿祖的事寝食难安,我不应声她,她也就不多说了,静悄悄一声不吭的。

第二天清晨,瞧见爱儿脸上挂着一对黑眼圈,同我一样一夜无眠。

吃了糕点跟粥便出门,爱儿问我“先生,这么早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陪着”。

我朝她摆摆手道“出去走走”。

经过厅堂门口的时候,听到从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朝屋子里瞅了一眼。看见白展奇正在同白笑秋下棋,白颜冷在一旁看着。

穆夫人端着杯子正在喝茶,旁边还有她的四女儿,白青蕊,正半蹲着身子也在看下棋。

见我来了,白展奇虽没有抬头,但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痛快。

白笑秋板着一张脸,没有一点笑容脸色很难看,倒是白青蕊连忙起身拉着我的胳膊,穆夫人忙招呼我道“苏先生来了”。

突然的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勇气,我双手高高拱起越过头顶,身子微微前倾,道“将军,夫人,阿祖是冤枉的,他绝非是那样的人,还请将军明察”。

当时我想的是,不管怎样都要先保住阿祖的性命,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但白展奇又怎么能仅凭我的一面之词就轻饶了阿祖。

他手中握着一颗棋子,看也不看我,道“苏先生,事实摆在眼前,阿祖以下犯上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你叫我怎能饶他”。

我双膝朝地上一跪“将军,阿祖平日是怎样的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今日你只惩罚他不惩罚赵姨娘,只怕不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而是你的颜面。妾身受欺辱,你放不下高高在上的身段,查都不查就断定阿祖就是那罪魁祸首,将军在我心中一向刚正不阿,今天看来是我错了”。

“苏先生,你,口出狂言,来人啊,将苏先生拿下”。

话刚说完,白笑秋立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白颜冷也赶紧咣当一声跪在地上“大哥,不要啊大哥,苏先生只是一时心急,口无摭拦,还望大哥看在我的面上莫要动怒”。

这时穆夫人也赶紧过来救场“是啊,将军,苏先生只是救人心切,她没有恶意的”。

白展奇鼓着双眼看着我道“苏先生,无论怎样,阿祖的命你救不了,我看你还是明哲保身,赶快退下吧”。

说来说去,阿祖还是得死,本性纯良的人无论怎样都坏不到哪儿去。

在这偌大的白府中,我与阿祖突然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人无辜受冤。

我大声道“将军若是不信阿祖,我苏飞飞敢以项上人头为他作保,请将军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查明事情的真相,若阿祖当真污蔑了赵姨娘,将军即可砍下我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

白展奇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了立身子,道“苏先生,不管你和阿祖有怎样的干系,何故拿自身的性命作保,砍下头颅这样的话岂非儿戏,阿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首领,我倒要看看,苏先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阿祖确实是被冤枉的”。

跪在地上的白笑秋也傻了眼,直愣愣的看着我,道“苏飞飞,为了一个护卫,你疯了吗?”

白颜冷也切切的道“大哥万万不可,苏先生只是一时心急,大哥切莫动怒”。一边道一边将我拦在身后。

我当然没疯,不仅没疯,现下我比谁都清醒。

菊儿的事草草结案也就算了,阿祖绝不能再无辜蒙冤,不将事情查清我誓不罢休。

到最后,一屋子的人都在为我求情。白展奇允我一周的时间查明此事。

而后经过我不停的验证,搜寻,盘问终于从赵音岚的贴身婢女口中得知,这全是赵音岚为了自保自编自演的一场闹剧。

我去牢里接阿祖出来的时候,他一见到我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切切的道“承蒙苏姑娘救我,这份恩情阿祖永生难忘”。

我将他从地上搀起来,看着他,我在心中暗道,阿祖,终归是我苏飞飞欠你一个人情,这回就两两相抵了吧。

第十五章

李嬷嬷病的很严重,算起来,她从小服侍老将军,后又做了白笑秋的乳娘。照顾他长大,劳苦功高,为了白府奉献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汗水。

虽说是从婢女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但到底也是深受老将军看重的人。

白府其余的那些嬷嬷们、下人们都对李嬷嬷很是敬重,就连穆夫人也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

楚怜薇忙着照顾她那宝贝儿子,还有花花,也没空过来。

其实她不来更好,来了又帮不上什么忙。

我也不希望在李嬷嬷的病榻前跟她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李嬷嬷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呼吸均匀而微弱,嘴巴早已干裂翻起一层层的皮。

她已经喝不了水了,我拿着小汤勺盛了一勺水沿着嘴角慢慢喂进去,一边喂一边在李嬷嬷的耳边轻声的喊“李嬷嬷,喝点水”。

李嬷嬷眼皮子动一动,露出一点点缝隙,嘴角动一动,然后又都闭上了。

穆夫人命人端来了燕窝羹,进门便问我“怎么样,李嬷嬷好些了吗”。

我摇了摇头“李嬷嬷现在连水都快喝不下了”。

穆夫人哀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撑住床沿坐下来,摸了摸李嬷嬷的手,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便道“李嬷嬷,你要赶快好起来,我们都盼着给你过寿呢”。道完之后,又同我闲扯了几句,叮嘱我莫要累坏了身子,然后起身让萧嬷嬷掺着回去了。

一早的时候白青蕊也来探望过李嬷嬷,我和她几乎是同一时间跨进门槛的。

白青蕊是将军和穆夫人所生的第四个闺女,刚一出生没多久便被送到姥爷家,直到六月六那天才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府中。

穆夫人说,闺女大了,也该回来了。

目测看上去,我和白青蕊高矮胖瘦差不多,后来一问,我俩竟是同一年出生,而我整整长了她半岁。

年龄相仿,聊起来就特别容易,到后来已是到了无话不聊的地步,俨然成为了好姐妹。

正真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便是我们头上的这对发钗。

那是六月六的傍晚,快开席的时候,白青蕊从她姥爷家回来,刚一下轿子,便看见阿爹阿娘还有我立在大门口迎接她。

先是扑进她阿娘怀里撒了一阵子娇,忽又发现站在一旁的我,也就瞧见了我头上的这支发钗,而我也看见了她的发钗。

两只一模一样,冥冥之中,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象。

白青蕊对府中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我们聊了很久,后来穆夫人着婢女来喊她回去。

快晌午的时候,白笑秋来了,手中惦着一壶小酒,看我一眼,径直走到李嬷嬷身边,沿着床沿坐下。

看了看李嬷嬷,用手摸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那干瘪的手。瞧见一旁的汤药,盛一勺喂进李嬷嬷的嘴里。

汤药顺着李嬷嬷的嘴角又全部都流出来,我赶紧从怀里抽出绢帕去擦拭,被他狠狠甩开。

他不让我擦,要自己擦,不让任何人动李嬷嬷。

若是平时我会跟他吵,但此时,我心中只有无尽的难过,我看着他,眼中尽显落魄与悲伤。

李嬷嬷一手将他带大,于他而言,跟阿娘一样的存在,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亲的阿娘都未曾见过。

我想我大概还是能够体会得到他的痛,他的伤。

一个人只有爱你到骨子里的时候,才能够正真感受到对方的心境。

不知道楚怜薇,她可以吗?

又或者,是我多此一举。

过了一会儿,白笑秋拿了一张凳子,坐在靠窗户的角落里,倒一杯酒,咕咚一口喝下去。接着又到一杯,又一口闷下去。

他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没有同我说一句话。

就当作屋里没我这个人似的。

想起身去拦着,但我知道没有用的,假如醉一场才能减轻他心中的痛苦,何不让他醉的更彻底些呢。

我每过一会儿就在李嬷嬷的嘴角滴几滴水,看着水滴慢慢渗透到她的嘴里,只要一喝到一点水,李嬷嬷的脸色看起来就舒缓一些,整个人也精神一些。所以我只有不停的往她嘴角滴水。

白颜冷在快天黑的时候也来了,那个时候我正趴在李嬷嬷的床边打盹。

不愧是两兄弟,感情好自是也能想到一块儿,同样的也是惦着一壶酒来的。

他一来便同白笑秋一起喝酒,两人的碰杯声将我吵醒。

我喊了一声“十九少”。

他朝我浅浅一笑,手指在嘴边朝我做了个嘘的表情,我缩了缩脖子,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嬷嬷,又给她滴了几滴水。

之后也凑到他二人一起。

白颜冷到了一杯酒递给我,我摇了摇头,他抬抬手,示意我喝下去。我便喝了。

喝的太急,呛着了,猛烈的咳嗽。

白颜冷忙拍了拍我的后背,带着埋怨的口气道“干嘛喝这么急,让你喝又不是让你一口闷,以为你真是男子么”。

我瞟了一眼白笑秋,见他微微红着脸,我不看他还好,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着我,我不看他的时候也发觉他在看我,看的我脸直发热。

此时,我们三人隔离的太近,我能感觉得到坐在我对面白笑秋呼出的浓浓的酒气。

心想着,他已经喝了太久了,从中午喝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照这样下去会把胃喝伤。

赶忙进到后房,吩咐灶厨做些开胃的菜来。

不一会儿,婢女将菜端上来,我将白笑秋最爱吃的糖醋鸡爪摆在他面前,并夹起其中的一只放进他碗里。

他朝碗里瞟了一眼,忽地垂下眼帘,目色幽幽,忧郁深邃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头扭到窗外,望着遥远的天空那最后一缕晚霞的倩影。

白颜冷招呼我赶紧吃饭,我顺便也夹了一只鸡爪给放进他碗里。他仍旧浅浅一笑,说一声“谢谢”。目光柔和而温暖。

白颜冷终究没吃那只糖醋鸡爪,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所有的菜他都吃了,偏偏我夹给他的那只鸡爪至始至终纹丝不动的躺在他的碗底。

果然,我对他也不够了解,我们相互之间知道的太少。

虽然有两个婢女伺候着,但白笑秋还是要求留下来陪李嬷嬷。

白颜冷将我送至院子门口,叮嘱我早些睡,一个转身,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里。

柔柔来找我的时候,恰巧白颜冷也来了。

阿祖因为赵音岚的事被白展奇冷落,现下只得了个侍卫首领的帽头,实则被削去了掌管的权力。

加上新一批的将士也陆续上岗,阿祖就清闲许多,今天刚好得了空也来了。

自从上回在廊道里跟柔柔的一番对话,觉得我们俩有很多相同之处。

我很欣赏她那种大气的风度,她说她喜欢我温婉的气质,阴阳交汇,以柔克刚,我们一拍即合。

平日只有我跟爱儿两人在,爱儿经常性的往白笑秋的宅院跑,这样一来我这个宅院就越发显得冷冷清清。

今日难得凑到一起,吩咐爱儿泡了一壶清茶,几个人坐在一起边喝茶边聊天。

跟我比起来,白颜冷自是与阿祖他们生分很多,聊了几句便去逗鸟儿。

听那鸟儿唤我飞飞。柔柔很是欢喜,连忙跑过去也逗起鸟儿来,教那鸟儿喊柔柔,可那鸟儿就是不喊,怎么教也不喊。

只一个劲儿的唤,飞飞,飞飞。

阿祖见柔柔走了,也跟着去了。

现下只我一个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傻笑的瞧着他们的背影。

逗了一会儿鸟儿,三人又过来坐下,又喝了几盏茶,聊了会儿,也觉着有些无趣。

柔柔眼珠子转一转,跑进我房间,找来了几张纸,又在石榴树上掰了两根细枝条。

我和白颜冷还有阿祖瞪着眼见她跑进跑出忙个不停。

找来剪刀,将那几张纸用浆糊黏在一起,横着竖着侧着的剪一剪,戳几个洞口,将细细的纸条塞进去,最后再找来一根长长的绳子系上。

冰山美男白颜冷露出难得的笑脸,道一句“是风筝”。

我和阿祖也都对柔柔投去赞许的目光。

柔柔挽着我的胳膊,得意的道“走,放风筝去”.

我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白颜冷,见他也十分高兴的样子。

前几天他还跟我说要带着我一起去放风筝,这下如愿以偿了。

在后山的一片空地上,有很多大树,枝叶繁茂,阳光照在树上,留下一圈圈光晕,斑斑点点,知了在树上吱吱的叫着。虽然有风,其实是热风,因为有树,又可以乘凉,实在是惬意。

柔柔拿着风筝在空地上跑,跑了几圈已是累的满头大汗,看一看手中的风筝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一点也没有想要起飞的样子,柔柔急了,跑过来让我帮他放。

我可是放风筝的高手,以前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我,说放风筝要顺着风的方向,一开始要快快跑慢慢放线,等风筝飞起来了再慢慢跑快快放线,这样风筝就能一直往上飞了。

这是一只带着长长尾巴的“蜈蚣”风筝,在空中扭动着身体,欢快的随风飘扬。

一旁的两个看客一边看着我,时而朝对方礼貌性的点个头。

我将风筝递给柔柔,阿祖见柔柔跑了,也跟着一起往前跑。

很久没这样奔跑了,感觉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有跳动的欢跃与快感。

背靠着树坐下乘凉,仰头望着立在我身边的白颜冷,问道“是谁说要带我放风筝的,来了,又不一起玩”。

他依旧浅浅笑一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后面说的那句话,我一点也没听清楚。

第十六章

自从白笑秋带兵剿灭酋长一族之后,我国边境的居民过上了安宁的好日子。

晋帝宽了心,允许那些驻守在边疆的将士回家过中秋节。

为着中秋节的到来,白府早已忙作一团。

那些送米送面送布匹的商家小厮在白府进进出出。

白展奇特意从演练场调遣了几个健壮的老将士同新侍卫一起,严家看管。

前两天,白展奇还差人到洛阳城外的寺院请了法师做法。

据白府的下人们私下里议论,说白老将军正是毙命于五年前中秋节的那天。

为了尽快早些回到家中陪最小的儿子过节,白老将军快马加鞭连夜从前线赶回来。

白展奇命穆夫人早已备好了饭菜,一家老老少少坐着等老将军回来开席。

白老将军太久没见到小儿子玄詟了,一进门便将玄詟抱在怀里,又恰逢八月十五,特别的开心,多喝了两杯酒。

不料却在半夜腹部绞痛难耐,一家老老小小围在老将军的床前,哭哭泣泣。

老将军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忍了半天从嘴里喷出三尺来远的血水,鲜血染红了被褥。

白展奇命人请了堂医,那堂医刚跨进门槛。老将军便硬生生倒在了榻上,死的时候七窍流血,连眼睛都没闭上。

可悲可叹。

我从厅堂前经过的时候,只有穆夫人一人在。

瞧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似是有心事,便上前去询问“夫人,你怎么啦?”

穆夫人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道“苏先生,我真的很心痛,婚礼那天竟然没能帮得上你的忙,一直想跟你聊聊,又总是不得空,今日难得有机会。想我堂堂的白府第一夫人,关键时刻不能护你周全”。

我走上前去将头靠在穆夫人的腿上,切切的道“夫人,我苏飞飞能在白府逍遥自由,白府的人敬我,全凭夫人的照拂。让我做了玄詟的识字先生不说,平日里亦是对我百般眷顾,想我苏飞飞在白府无亲无故,夫人就像我的母亲一样,疼我,爱我”。

穆夫人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一拍,带着笑意道“既然先生这么说,那我就不妨多收一个女儿。虽然我已有五个女儿,但没有一个能像先生这般明白事理,也不像先生这般对很多事情看得通透。我的那几个闺女虽然秉性善良,但到底是在温室中长大,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又出嫁的早”。

我心想,这下可不好办了,母亲此生只能有一个,万万不可乱认亲。

更何况,白府有白府的规矩,即便穆夫人不嫌弃,我也不得不避嫌,虽是好心,但也不得不防,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我不想日后因为我让穆夫人受难。

眼珠子一转,扑嗵嗵的跪了下去“夫人在上,承苏飞飞一拜,承蒙夫人眷顾,飞飞福薄命贱,怎敢高攀夫人,夫人高贵慈善,我敬夫人,爱夫人,您是我心中的典范”。

穆夫人突然笑开了,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道“我说吧,还是先生明白事理,我简直是老糊涂了,白府这样的地方,凡事必定多加小心谨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生想的周全”。

我看了看穆夫人,突然就想到了我的母亲。

以前,我也总喜欢将头靠在母亲的腿上,母亲手软的手在我后背上一趟一趟的抚,特别的舒服。

经常性的抚着抚着我就趴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那个时候,母亲还总笑话我是一只活脱脱的小懒猫。

自从上一回见到殷子然,这么久了也没去找他问问,托人打听我母亲的事,现在有没有消息了呢。

思绪昏昏然走了一下神,听得穆夫人微叹一口气。

穆夫人的目光朝着院子的正中央看着,神色缓缓暗了下来,道“赵音岚嚣张跋扈,先生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这次阿祖的事虽说是她故意捏造陷害,但是你瞧见了没有,将军对赵音岚还是很舍不得的,她犯了那么大的事儿,将军也只是蜻蜓点水,罚她禁足”。

我看着穆夫人的脸,突然觉得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和心痛。

这样的一个好强的女人,处理白府内务的一把手,做事精明能干,兰质蕙心,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穆夫人嫁进白家已二十年有余,前后连生了好几个女儿。

到了第五胎原以为能为将军生个儿子,谁知还是个闺女。

穆夫人目光无神的盯着院子中央,动也不动,自言自语的道“将军一直想要个儿子,他不说我也知晓,我又何尝不想。可我就是生不出,现在年龄大了就更不指望了。将军留着赵音岚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赵音岚还年轻,假以时日诞下个儿子,将军这后半辈子也有指望了。到那个时候。。。。。。”。

穆夫人没有再说下去了,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

微微的风吹过来,将她那梳的整整齐齐的发丝吹的散了,那发丝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我感到一阵心酸,一下子扑在穆夫人的肩上。

穆夫人轻拍我的手,道“无需替我难过,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即便你再怎样努力,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都说我们女人的心海底针。其实是那些男人们不懂,我们女人要求的并不多,无非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抱住穆夫人的颈脖,将脸贴在她的脸上,道“夫人,将军是爱你的”。

穆夫人笑了笑,道“傻姑娘,等你以后嫁人了,自然就能明白,真正的生活,只有爱,是远远不够的,爱这个字太虚无缥缈,也太沉重,压得人踹不过气”。

我正了正身子,十分严肃的道“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陪着夫人,一辈子做玄詟的识字先生,孤老一生也未尝不可”。

穆夫人身子震一震,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道“可惜了,你这孩子,四弟他鬼迷心窍,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自古男儿多妻妾,先生如果真喜欢我家四弟的话,可否委身做个小妾”。

我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不可,不可”。

穆夫人道“想想也是,先生心气那么高,怎会忍了给人做小”。

我赶紧安慰她道“其实我对十二少也没那个意思”。

穆夫人噢了一下,一声惊喜的道“莫非,先生真的中意我那五弟不成”。

我连忙将身子立起来,朝穆夫人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心中暂时还未有任何人”。

穆夫人又噢了一声,忽地垂下眼帘,像是很失望的样子。

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我才发现穆夫人手中拿着烧的只剩小半块的孔雀翎羽,烧伤面积太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但我却已然记得,这件孔雀翎羽原本是极为漂亮的一件披风。

穆夫人对她这件披风跟个宝贝似的,也难怪,这件披风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记得还是白青杨刚生完孩子的那几天,我怕府中的婢女对她照顾欠妥帖,就自发的请愿来伺候她几天。

刚开始白青杨对我还有所顾虑,很多事不跟我说。

慢慢的感觉我们挺投缘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在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到她的阿娘,也就说到了她阿娘的这件孔雀翎羽披风。

白青杨告诉我说,这件披风是她阿爹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积攒了一千九百九十九片孔雀翎羽。

当仪表堂堂的白展奇将这些翎羽拿给正在闺房梳妆的穆云彩的时候,那娇滴滴的穆云彩当场就激动的哭了。

这一哭便顺理成章的凑成了二人的好姻缘。

穆云彩告诉白展奇,当这件披风做好的那一天便是她与白展奇二人成婚的时候。

一年以后,穆锡山的府邸正门口停着一排用高靠背椅子,周身全是以五彩鲜花围绕而成的花轿,穆云彩一身罗锦棉袍,外皮一件孔雀翎羽披风,是穆云彩耗时整整一年的时间,全是用金丝一针一线将那翎羽串起来,上面镶嵌着几百颗珍珠编织而成。

穆云彩坐在花轿上,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看着走在迎亲最前头的新郎白展奇,心里乐得像花儿一样。

人家出嫁坐花轿,她也坐花轿,人家出嫁穿嫁衣,她也穿嫁衣。

据说穆云彩出嫁的这一天,因跟别人大不相同的方式,俨然成为了洛阳城的一道别样风景。

引得后面出嫁的姑娘纷纷仿效,以各种动物皮毛,比如野鸡毛、鸭毛、鹅毛什么的来作为自己的嫁衣。

这么多年过去了,穆夫人美美回忆当时的情景都特别激动,对这件披风也是格外珍惜,得空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晒一晒。

几十年过去了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因太过珍惜,连穿的次数都不多,怕弄坏了。

如今,这件备受珍视的翎羽披风却只剩下残缺的小半块。

虽然知道眼下怎样的话语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但我依旧拥了拥穆夫人,道“等以后我有机会,一定为夫人编制一件新的翎羽披风”。

穆夫人也拥了拥我,眼中满是感激跟惋惜,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意,还是莫要为了我再白白费力气了”。

我和穆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见门口的几个将士手持长矛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

我掺着穆夫人也一起紧跟在后面跑。

第十七章

白府的后院,分为东院、西院、和南院,再往前便是北院。

北院是以前老将军的宅院,老将军死后,宅院基本空了下来。

穆夫人命人每隔半个月将整个宅院打扫一遍。

白展奇和穆夫人住在东院、西院和南院是白展奇的两个婶婶,也就是白笑秋他们这一辈人的叔叔们的宅院。

老将军这一辈的男子不是老死就是战死,剩下的也没几个了。

两个弟弟在老将军之前就已经誓死不屈,命丧沙场了。

屋内,白青蕊被婢女拥着在一旁嗷嗷哭泣。

穆夫人紧忙上前将女儿拉进怀里,询问道“蕊儿,发生什么事了”。

白青蕊只是一个劲儿流泪,连连摇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一头扑在穆夫人的肩上,喊一声“阿娘”。

门外的白颜冷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亦是没理会他。

转头看一眼白笑秋,见他正瞧着我,脸色十分的难看。

大概觉着这样的场合也不太适合,不多大一会儿便跟着白颜冷一起走了。

赵音岚蓬头垢脸的扑倒在白展奇的座椅下,扯着白展奇的衣角,满脸泪水,悲悲切切的道“将军,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当时我正躺在床上休息,这个杂碎不知怎的就闯进了我的房间,真的不是我”。

顺着赵音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得一身长七尺的中年男子,病病歪歪的正被两个将士押下,跪在地上。

白展奇满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一只腿悬在半空中,一副想要踢出去的架势,朝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吼道“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欲开口,话被赵音岚劫了去,她切切的道“将军,你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白展奇狠狠地道“我没让你说,我让他说”道完一抬腿,将赵音岚甩出去。

赵音岚啊一声,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那中年男子浑身直哆嗦,抬起头来,看着将军白展奇,窃窃的道“是她,就是这个女人。下午的时候,我送完最后一袋子米,准备收工回家。见一娇俏的女子盈盈笑的招呼我过来”。那男子突然停住了,看着白展奇。

白展奇厉声道“怎么不说了,她招呼你去做什么,快说”。

那中年男子又窃窃的道“她要我去勾引,假山后面的那个姑娘。我哪儿敢啊,然后,然后她就将一袋子银子倒在桌子上,我一见到银子就头脑发热,然后,我,将军,我不知道那是四小姐啊,我若是知道的话,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没那个胆,还望将军开恩”。

白展奇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地朝着赵音岚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口中骂道“贱人”。

然后又一脚踢在那男子的腹部上,双臂一挥,大声道“来人啊,将这二人分别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赵音岚捂着脸,口口声声喊着“将军,我是冤枉的”。

只是没有人会听她的,白展奇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堂堂七尺男儿竟也受不了牢狱之苦,鞭打了几十大板子,半夜里竟然断了气。

死无对证,赵音岚百口莫辩。

白青蕊自是跟她的姐姐白青杨不同,见不得亲人受气,尤其是她阿娘穆夫人。

而那赵音岚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自己的用处,知道将军早晚会再一次喜欢上她。

她年轻,漂亮,更重要的是她还能生。

只要将军给她机会,她保证能给将军生个大胖小子。

所以,私底下总是挤兑穆夫人,有事没事来找茬,说些无关疼痒的风凉话。

看在将军的面上,穆夫人即使受了气也是独自一人承担。

而这一切,又怎能逃得过白青蕊的眼睛。

乘阿爹不在府中的时候,跑去找赵音岚的麻烦。

打碎她的赤色娄锦茶杯,掀翻了院子里刚刚采摘的桃花瓣,将赵音岚的首饰扔的到处都是。

有一回,两人还在菊儿落水的池塘边上大打出手。

依然是傍晚时分,还是先前的那个小侍卫,而我的身边却没有白颜冷。

我跟在小侍卫身后从原先那栋低矮的房子里进去,然后到达地下一层。

冷飕飕的风从身后穿过来,里面黑黑的,偶有一缕残阳斜射在墙壁上,却也无法泛起一丝丝的涟漪,潮湿的地面上充斥着干涸的血腥的味道。

跟以前大不相同的是,此刻我的心情别提有多舒坦了,再也不是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只觉得浑身轻松如飞燕。

赵音岚披散着头发,被风一吹,满脸都是,跟鬼似的。

见我来了,怒瞪着一双眼“怎么,苏先生才得空来看我的笑话来了”。

我轻蔑一笑“是的,我来看你来了,我来看看赵姨娘在这里还住不住的习惯,缺少什么尽管跟我说,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赵音岚噗通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揪住我的衣领,凶恶的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

我甩开她的手,朝她抡了一眼,看着墙壁,从门外廊道里射进来的光,昏昏暗暗,凄冷如丝。

我背对着赵音岚,只听得她独自一人,自言自语的道“我敢断定,是白青蕊,对,没错就是她,一定是她在故意使坏,前些天还说要找人来对付我。为着她那不争气的阿娘,好让我在白家彻底翻不了身”。

道完之后,她跪了几步上前来,扑在我脚下,扯着我衣衫的边角,道“苏先生,不管你我之前有怎样的嫌隙,这回还望先生帮帮我,日后,我若得了势,一定会好好报答苏先生的”。

我在心中暗道,赵音岚,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可惜,你找错人了。

害死我的菊儿,仅凭这一条,你就应该下地狱了。

我呼啦一下抽掉赵音岚的手,露出皎洁的笑容来“只可惜,那男的已经死了,你再也翻不了身了”。

赵音岚身子一歪卧在地上,继而抱头痛哭起来,口中直喊着“不可能的,不会这么凑巧的”。

我看着赵音岚,道“自作孽,不可活,平日里你算计的还少吗”。

我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赵音岚,善恶终有回报,你逼死我的菊儿,又险些害的阿祖丢掉性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不知不觉我在牢中已逗留了好一会儿功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

回院子的路上遇见了穆夫人,我心微微一颤喊了一声“夫人”。

昏昏暗暗下看不清穆夫人的脸,只感觉她好似心中有事,闷闷不乐的样子,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在等我。

我看了看穆夫人,双眼闪烁不断,心中仍旧微微颤动。

穆夫人往前走几步,和我保持平视的道“我刚从苏先生的院子里过来,这么晚了,苏先生是打哪儿回来”。

我定了定神,轻咳一声,回复道“我刚刚去看了赵姨娘”。

穆夫人突然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相信的噢了一声,看我一眼。

我紧忙挽着穆夫人的手臂道“夫人,我送你吧”。

两人一路沉默不语。

穆夫人几次张了张嘴想跟我说什么,却又免了口。

突然想起来白青蕊,白天那一阵子闹腾,她应该吓坏了吧。

我问穆夫人“青蕊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吧”。

穆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将穆夫人一路护送到东院,跟她道一声,安好。

从东院出来,我拐了个弯道去看看白青蕊。

婢女给我开门,我进去,见白青蕊已经睡着了。

见她睡得十分香甜,眉目舒展,伴随着微微鼾声。

想必白天的事对她并无多大的伤害。

沉闷已久,这几天突然的心情舒爽起来,难得的拿了把蒲扇躺在院子里哼着小调摇啊摇。

望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被爱儿细心的灌溉着,长的很茂盛,枝繁叶密。

爱儿告诉我,明年的夏天就可以吃到石榴了。

今年的气候不好,年景不旺。

爱儿又告诉我说,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就吃上石榴了,今年三颗石榴树上,才长了几个石榴,还没成熟就被虫子给咬了,然后烂了,不能吃了。

我吩咐爱儿,一定要好生看管这几颗石榴树。

爱儿应了一声,拔腿跑进屋子提着小水桶出来给石榴树浇水。

再一想到我的菊儿,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笑着,想必在酒泉之下的她应该可以安心了。

爱儿总是很忙,给树浇完水,又走了。

此时,她正在收拾房间,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子凳子擦得油亮油亮。前天,她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香炉也给我熏上,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主子心情好了,当丫头的自然也就高兴了,屋里屋外蹦跶的跟个蚂蚱似的,口中只喊“先生再来一首,爱儿喜欢听”。

未见其人先见其声“的确唱的不错,谁说蓟州的女子只会跳舞,这歌声也是一顶一的好”。

我扭头一看,见是白笑秋和白颜冷兄弟二人立在我院子门口。

首先瞟了一眼白笑秋,见他面无表情,就跟风干了的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头扭到一边也不看我一眼。

既然这般不待见我,干嘛还要来我院子里。

倒是白颜冷,朝我温婉一笑,道“难得见你有这么好的心情,哪天天气好了,我们再一起放风筝去”。

我拍着双手道,“好啊好啊”。

只听咣当一声,从兜里掉出个粉色的东西出来,我吓得赶紧拾起来收到袖筒里。

白颜冷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告诉他,他便猫着腰来抢,一个不留神,扑在地上。

都怪爱儿太大意,这么大块的香蕉皮也没看见。

看着白颜冷脸上扭曲的表情,我赶紧拉他一把。

斜着眼,再偷瞄一眼白笑秋,见他脸上也露出了难道一见的笑容。

第十八章

在我的印象里,白府从未向现在这般忙碌过。

穆夫人除了往李嬷嬷那边跑,还要忙着即将到来的中秋节。白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得由她亲自出面操守把持。

作为白府第一夫人,无论怎样的境况下,穆夫人也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府中里里外外管理的妥妥当当的。

府中的下人们也都忙的脚不沾地,整天蹦跶的跟个弹簧似的。

白府和别的府不同,除了家眷和一些婢女,平时鲜少有人过来串门,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毕竟军机重地,一来是为了怕麻烦,军事机密唯恐有半点泄露,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担待不起

二来是府中戒备森严,凡是进出府中的人,必定严格检查,连自己人也不放过,一律同人,公事公办。

为着这一点,我每晚入睡都特别踏实,从不担心有盗贼前来盗走我兜里的那二两碎银子。

我来这府中虽说有不少日子,但也知道避嫌,人多口杂,该问的不该问的,我都尽量不问。

即便有个什么想不通的事也喜欢蹲在狗洞前自己摸着脑袋瞎琢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点我还是晓得的。

以前,玄詟问我做啥总爱蹲在狗洞前,莫非是门口守卫森严不方便出去,想借助这狗洞偷偷溜出去玩儿,还说我原本是不是就有这个嗜好,喜欢钻狗洞。

我当时气的牙齿咯咯响,真想将这小太岁吊起来暴打一顿。

也怪我平日里太宠着他,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惜放下身段跟他称兄道弟,把他惯得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后来我细细一想,狗洞这个地方确实不好,有伤风雅,下回改在猪圈旁,毕竟玄詟这小太岁什么也不怕,就怕猪。

挺好。

可是玄詟现在在哪儿呢。听穆夫人说中秋节的时候玄詟便回来,为着这一天,我一直盼望着。

匆匆吃了几块糕点,又见爱儿端着蘑菇粥进来,赶紧从她手中抢过来,盛一勺来吃,却烫的我撕裂着一张嘴。

爱儿在一旁看着又急又笑“先生,慢点,慢点,还有呢”。她一边用蒲扇扇着我一边吃,一会儿便吃完了。

我撩起一件薄衫就往外走,爱儿问我“先生,这一大早的,你急着去哪儿”。

我朝爱儿眨一下眼,露出诡异的一笑“会情郎去”。

爱儿吓的缩了一下脖子。

远远的一眼就看见了白青蕊立在大门口,见我来了她灵动一笑。

走到门口,我瞧了一眼阿祖,见他微微低垂着头,我问阿祖“柔柔呢”。

阿祖朝我嘟了嘟嘴,我回头一看,见柔柔正站在大院里瞧着我。

我向她招一招手,柔柔扑嗵嗵的跑过来问我“先生”。

我道“今天当班吗,若是不当班的话,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儿”。

柔柔赶紧道“好啊,好啊,等我换件衣衫”。

我们三个娇俏的女子一路说说笑笑,引得不少路人的围观。

不远处瞧见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当铺,我对白青蕊和柔柔道“走,进去看看”。

我前脚进,她二人后脚也跟着进去了。

白青蕊一见着胭脂水粉高兴的挪不开步子,反倒是柔柔一副不屑的样子看了看店内的饰品,又将头扭到一边看着街上的行人。

店内的柜台上摆满了饰品,琳琅满目,红橙黄绿青蓝紫,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将整个店铺扫射了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一面铜镜上。

那铜镜上娟绣着的两只鱼生龙活虎,拿远一点看,有一种要跃跃欲试,游动起来的感觉。

尤其是镜中四个大字十分的应景“百年好合”。

正好派上用场。

白青蕊挑选了一盒一半是粉红,一半是浅紫以花瓣做的胭脂。

继续闲逛着,每到一处卖胭脂水粉或是颜色鲜艳的绸缎铺,白青蕊都要进去看一看,摸一摸。

我和柔柔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跟在她身后被她领着一路到处跑。

忽然听得一阵锣声,像是街头卖艺的。

白青蕊连忙跑去看热闹,我给柔柔使了个眼色,也赶紧跟了过去。

拼命的往里挤,终于挤到最前面。

但见场子中央的人手中拿着一把长长的剑,仰面将那把剑往嘴里塞。

身后的围观群众吓得惊呼一声,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年轻人。

只见那剑身越来越短,越来越短,最后连剑柄都看不见了。

那男子张开嘴,里面空空如也。

精彩绝伦,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大家看得高兴了,哗啦啦的朝簸箕里扔铜钱。

柔柔一个白眼丢过去,嘴里道一句“雕虫小技”。

我也附和着她道一句“雕虫小技”。

白青蕊眨巴眨眼问我们“怎么啦,苏先生不感兴趣”。

我朝她干笑一声“没有,很精彩”。

又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人群中挤出来,正要朝另一个方向走,被几个迎面而来的男子挡住去路。

其中的一个男子看了看白青蕊,将她往怀里一拉,道“好标致的姑娘,走,陪爷玩儿玩儿去”。

我一掌拍在那人的胳膊上,那人一个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我动弹不得。

柔柔见状迎上来朝那人脸上左一拳,右一拳的掌了过去。

那人欲还手,柔柔再来一拳,打得那男子疼的直叫唤。

我在心中暗暗为柔柔鼓劲,不亏是跟着阿祖学过拳数的。

后面两个男子见状,赶紧过来帮忙,一个扯着柔柔的左手,一个扯着右手。

柔柔动弹不得,只能用脚踢。

纵然她在白府学了点骑术、剑术、射术,又跟着阿祖学了拳脚功夫,也断然抵挡不住两个健壮男子的力气。

头先的那个男子正准备用手指勾起白青蕊的下巴。

便听得有人在身后呵斥一声“天子脚下,也敢造次,是不是不想要这条狗命了”。

我回头一看,见是白笑秋跟白颜冷两兄弟,顿时心中欢跃起来。

头先的那男子轻蔑的道“这两位,你们来晚了,这三个姑娘已经归我们兄弟几个了,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白笑秋火爆脾气一上来,冲上前去将那男子的胳膊一拧,再朝那男子的腿上踹一脚,那男子一个单膝跪在地上,口中直呼“爷,饶命”。

白青蕊紧忙跑过去站在白颜冷的身旁,喋喋的道“四叔五叔,他们欺负我”。

白颜冷朝她淡淡一笑,道“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

白青蕊上前几步,朝那男子脸上扇了两巴掌,又抬起脚来狠狠踩下去。

白笑秋和白颜冷是专程为了给李嬷嬷买寿礼。

见他二人两手空空,我一个高兴,带着他们朝一家卖寿礼饰品的店铺奔过去。

我挑了一张整幅的布帛,图中有一老寿星捧桃伴鹿,上有飞蝠。鹿谐音“禄”福禄的意思;蝠谐音“福”,寓幸福常伴之意,而图中的“耄”字是代表长寿的意思,牡丹花是富贵的象征。

我将这副长寿礼递给白颜冷的时候,他会心一笑,道“知我者,当属飞飞也”。

我不好意思的回他一笑。

即便没有将头抬起来,此时,我也能感受得到,白笑秋在看我。

不动声色的走到隔壁的当铺,精心挑选了一方枕头,不是平常那种又硬又冷的枕头,而是松松软软,摸上去很舒服。

我想,李嬷嬷长期躺在床上,瘦的只剩一张皮,手脚冰凉,或许她想躺的舒坦些,更希望白笑秋能像自己亲生的儿子那般贴心。

当我将枕头抱给白笑秋的时候,几个人都楞了一愣。

白笑秋也没什么意见,轻声道一句“谢谢”。

一旁的白颜冷抿了抿嘴,突然朝我一撒娇,道“飞飞,你真偏心”。

我默不作声,只淡淡一笑。心想,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非白颜冷莫属。

我看了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拉着白青蕊和柔柔往前走。

白颜冷叫住我“飞飞,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府吗?”

我道“今天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十九少,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这是一栋有着三层楼的大客栈,每一层都挂满了红灯笼,赤红的一朵朵的祥瑞礼花遍布在客栈的各个角落。

客栈里足足摆了二十席,席上坐满了人。桌上佳肴美味,桂花酒香气扑鼻。

一对新人站在简台正中央,见我来了。新娘子赶紧迎上来,双手扑在我胳膊上,切切的道“谢谢苏姑娘为我做的这一切,姑娘的大恩大德我郑氏永生难忘”。道完,凄切的想要流出眼泪来。

我紧紧握住新娘子的手,十分激动的道“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新郎将我们一干人领到二层楼的一个房间里,里面早已摆上了好吃好喝的。

新娘新娘向我连敬了三杯酒,我亦回敬。

然后又将一屋子的人敬了个遍。

紧接着,听得一阵鞭炮声和铿锵有力、热闹非凡的锣鼓阵阵响起,我赶紧趴在窗户上朝下看。

见得一条条锦色长龙在客栈外面的场地上翻腾起舞,带动了全场的欢腾。

舞狮的小厮穿着艳丽的龙装,手舞长龙、穿梭前进、腾飞云霄,不是真龙胜似真龙。高超的技艺表演赢得了场内场外一致的喝彩。

锣愈击愈紧,鼓愈敲愈密、人愈翻愈险、狮愈跳愈高,人们的呼叫声随表演而起伏,踢跳翻蹬、立卧滚抖、惊险逗趣的北狮表演,赢得满堂喝彩。

最后再由醒狮出洞,到整装待发再到顶天立地、双狮抢球,满载而归。

离开时,乘人不注意的时候我将事先准备好的铜镜拿给新娘。新娘子握了我的手,我亦是握着她的手,互相看着,笑着。

第十九章

李嬷嬷在她六十寿诞的当天晚上,在半夜里去世了。

当时,我和白笑秋、白颜冷都在,只不过我们全都睡着了。

寿辰那天一早,白笑秋便将新买的枕头给李嬷嬷换上。

白颜冷也将寿辰礼物布帛挂在中堂。

我在简台上点燃了两只红蜡烛,将事先准备好的两只小金猫跟蜡烛摆放在一起。

白天的时候,以穆夫人为首的府中的夫人、小姐们,给李嬷嬷过了一个盛大而又热闹的寿辰。

穆夫人想的周到,请来了舞龙舞狮的小厮,从晌午一直舞到傍晚。

等到天黑了以后,我和白青蕊还放了烟花。白笑秋他兄弟二人在一旁看着。

楚怜薇带着她那儿子玄俊也来了。

那玄俊眼巴巴的瞅着我手中的烟花,想要又不敢要。我便给了他几根儿。

那孩子一个转身将烟花给了他阿爹。

白笑秋笑嘻嘻的一把抱起玄俊,在他脸上亲一口,然后跟他一起放烟花。

绚烂的烟花嗖的一声飞向天空,然后爆裂开来,只见的一团五彩缤纷的光芒向四处飞溅,犹如一朵朵绽开的芍药花。

瞬间又消失在无尽的夜空里,只留下一片无影无声的灰色烟雾。

楚怜薇跟在白笑秋身后,玄俊骑在白笑秋的颈脖上,一家人开心欢喜的不得了。

我既为李嬷嬷的寿辰而开心,又为眼前的情景而惆怅。

原本我也可以的,本该我也可以的,享受着家人的温馨与笑声。

抬头仰望着天空,思绪万千,泪光闪动,想一想,当浮华褪尽之时,人比起这烟花不知要寂寞多少。

见我如此,白青蕊问“苏先生怎么啦,今天是李嬷嬷的寿辰,还有这么美丽的烟花,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你脸上的彷徨与落寞”。

白颜冷也走过来,朝我肩上拍了一下。

我朝他叔侄二人笑笑道“高兴过了头”。

虽然李嬷嬷说不了话,只是偶尔睁开眼弱弱的看一下,又闭上。

我们依旧能感受到她的开心跟快乐。

一个高兴玩儿的晚了,就在李嬷嬷的屋子里歇下了。

当时我趴在李嬷嬷的床沿上,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打在我背上。

吓得突然一下子就醒了,才发现是李嬷嬷的手。

我紧忙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那手又僵又硬,没有一丝的温度,我把手伸在李嬷嬷的鼻子上探了探。

猛然的我惊叫一声,哭了起来。

白笑秋和白颜冷也立马醒了,双双跑过来跪在李嬷嬷的床前。

他二人泪目纷飞,悲悲戚戚无声的哭泣着,而我是嚎嚎大哭。

哭声也惊醒了睡在后屋的婢女,一个箭步冲到李嬷嬷跟前,跟着放声哭起来。

巡逻的侍卫听见哭声,走到门口一瞧,立马跑去通告白展奇。

不一会儿,白展奇和穆夫人一前一后的赶来了。

穆夫人附在我肩上,哭的凄凄切切。白展奇立在一旁,眉头紧锁。

稍微过了片刻,他吩咐守在问口的侍卫去找管家打鞭更。

只听得砰砰砰的三声鞭更响起,不一会儿,白府上至各位老少夫人、小姐,下至全体将士们,也都齐齐的聚在李嬷嬷的宅院里。

哭声震天。

穆夫人到底是白府的第一夫人,秉节持重,深惟重虑,对李嬷嬷的情况早就有了计较。

私下已命人做好了丧衣,着人拿来给李嬷嬷换上。

桌上未燃尽的红蜡烛换成白蜡烛,所穿的衣物都要换成丧衣。

白展奇命人将府中所有的红绫换成白绫,红灯笼换成白灯笼,白菱花。

顷刻间,整个白府呈现出一片煞白煞白的悲凉景象。

李嬷嬷的丧幡不在灵堂里,也不在白府正大门口,而是临时搭建的灵棚,丧幡在灵棚外侧,就在李嬷嬷的宅院里。

共有三根丧幡,大的有两丈七左右,白布包裹,帆长一丈二,宽六尺,左右各有一白布条,七尺长九寸宽,在灵棚的中间。

穆夫人坚守到第二个晚上,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几个婢女轮流看守。

我和白笑秋、白颜冷一起看守,到了第五个晚上,阿祖跟柔柔也来了。

两人齐齐的在李嬷嬷的灵柩前跪拜了三回。

阿祖起身看了我一眼,见我两眼通红,忍不住走过来安慰我,他将手附在我的肩膀上,低沉的道“苏姑娘,如今李嬷嬷已经去了,你也不要过于悲伤”。

我看了看阿祖,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阿祖替我擦泪,刚伸出手便被一旁的白笑秋给挡了回去。

白笑秋凌厉的眼神看着阿祖,道“李嬷嬷尸骨未寒,莫要在她老人家面前造次”。

阿祖望向李嬷嬷的灵柩,朝着深深一鞠躬,又将身子转过来对着白笑秋一拱手道“十二少教训的是,阿祖知晓了”。又看着我道一句“苏姑娘,刚才差点冒犯姑娘您,请莫要怪罪”。

我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白笑秋截了去,他道“阿祖,你冒犯苏先生的时候还少吗,她为了救你,不惜拿项上人头作为担保,害的大将军大发雷霆,差一点连她也一起办了”。

阿祖连忙切切的道“我阿祖何德何能,能让姑娘这般待我”。

我看着阿祖的眼睛,我告诉他“阿祖,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在我苏飞飞的眼里,你只个值得信任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的纯真、你的善良、你的聪明、你会为了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伸出援手,倾囊相助,就为这一点,我也丝毫不会怀疑你的人格,我相信你”。

阿祖被我说中泪点,也流出了眼泪。

想想他关在大牢里,被抽打的半死,命悬一线。

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却又丢了官职。熬了这么些年,终于见得一线曙光,忽地又掉进无底的黑洞。

只怕这一次又不知道得爬多久,才能爬到井口,重见光明。

看着我,阿祖信誓旦旦的又道“谢谢苏姑娘的信任,当着李嬷嬷的面,还有在场诸位的面,我阿祖今天把话撂下了,以后我阿祖的命就是苏先生您的了,以后,无论苏先生遇到怎样的危险,我阿祖定当以命相抵,护你周全”。

阿祖的话刚说完,一旁的白笑秋冷笑一声“就凭你,也配,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都是什么身份,说好听一点就是白府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侍卫,说不好听一点你现在跟我家圈养的花花有什么区别,你连自身都难保,还想保护别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阿祖气的身子直哆嗦,攥紧了拳头,忍不住站起来跟白笑秋对质“十二少,别说我阿祖今天得罪了你,敢问是谁当日至苏姑娘于不顾,让她倒在风雨里,是谁害的她流泪,伤心,是谁害的她差一点死掉。如果说我阿祖保护不了苏姑娘,堂堂白府的十二少也一样护不了她。我阿祖可能没有多大的能力,但我会尽力,尽全力,我不会让姑娘伤心,而十二少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白笑秋也站了起来,他一把拉扯住阿祖的手臂,阿祖身子一个前倾揪住白笑秋的衣领。

我又气又急,大吼一声“当着李嬷嬷面前,你们竟敢大吵大闹,太过肆意妄为,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让九泉之下的人如何安生”。

白颜冷紧忙上前拉住白笑秋,口中直道“四哥,好好的你这都是在干什么”。

柔柔也紧忙扯住阿祖,将阿祖拉到自己身边站着。

经过这一闹腾,我只得让阿祖和柔柔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看着阿祖,再看看气得脸色铁青的白笑秋,心中不免有些好笑,这两个人,都是我在乎的人,都声称要护我周全,却谁也无法护谁周全。

我们三人一起又坐下来守灵。

到了后半夜,白颜冷有些受不住了,匍倒在灵柩前。

白笑秋将他送回殇影阁,其余的几个婢女也被我谴回去睡觉。

现下只我一人守在灵柩前,守着守着头一歪,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棉絮上,身下软软的,是厚厚的蒲团摆放在一起,铺成一张躺椅那么大的小床。而我的身上还盖着一件衣衫。

扭头一看,见白笑秋靠在柱子上,闭着双眼,似是也睡着了,冻得浑身直哆嗦。

夏末的后半夜,还是挺冷的,与白天自是不同,昼夜温差很大。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慢慢将衣衫搭在他身上。

可就是这样的轻巧动作,还是惊醒了他,又或者太冷,他根本没睡着。

他看我的眼神昏昏暗暗,恍恍惚惚,银光闪烁,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唤我一声“凡凡,是你吗”。

李嬷嬷的灵柩是白笑秋和白颜冷两人花了近千两银子,找了洛阳城里最好的木匠师傅打造而成,价格不菲不说,其做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在白府放置了十五天,到了第十六天清晨,太阳刚露出半个脸,清晨的风带着丝丝的寒意,吹遍了白府的每一个角落。

李嬷嬷的灵柩缓缓而起,由八名身体健硕的侍卫抬着从白府的侧门出来,绕过洛阳城正街直朝着洛阳城外而去。

由近五六十名和尚道士念经,出殡时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压地银山一般壮烈。

白府里,除了六十岁以上的花甲老人和处在始龀以下的孩童,其余的全都位列其中,身穿白衣孝服,一路敲锣打鼓,悲悲戚戚。

我哭的头痛欲裂,身子一歪,一旁的白颜冷拉我没住。

第二十章

我摔了一跤,把脚摔伤了,行动不方便,一切都得依赖爱儿。

爱儿本来要给我敷脚,但我不让,我告诉她我可以的,她也就不坚持了。

每日帮我打来一壶热水,床边的凳子上放着脚盆和软软的帕子,吃的用的放置妥当,才去忙自己的事情。

爱儿好像很忙似的,除了到饭点的时候,才瞧见她挎着提篮给我送饭过来。

莴笋炒肉,胡萝卜木耳,糖醋鸡爪,八宝拼盘,莲子鸡汤,再加一碗白米饭,在桌上摆放好来,然后道一句“先生,吃饭了”。等我回头的时候已然又没了人影。

有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在,一呆就是大半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很寂寞。

我是三分的伤,七分的心懒,脚又疼,更加的不想动弹。

能纹丝不动地一坐就是一整日,注视着窗外零零星星飘落下来的黄黄的叶子。

看着外面的风将我那破裂的窗户纸吹的一颤一颤的。

那是我跟白笑秋在屋子里撕扯时不小心撞乱的。

也能盯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半天,到头来却是一页未翻。

有的时候心血来潮了也会颠簸着脚一瘸一拐的来到桌前,在上面铺上一张纸,开始研磨,准备练字。

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才好,就让那笔停留在半空中,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纸上滴满了墨汁,已无任何地方可下笔了。

只好将笔往纸上一丢,继续回到床上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屋子实在是静,静的让人生畏。

我将被褥拉开一点点缝隙,躲在里面偷偷瞧了瞧那笼子里的鸟儿。

只见那鸟儿鼓着一对蓝色小眼圈,在笼子里的枝干上闭着双眼动也不动,似乎是在打盹。

我朝那鸟儿咋咋两声,鸟儿一惊颤,鼓着一对豆大的小黑眼珠望着我。也不叫飞飞了,只是望着我而已。

自从李嬷嬷去了以后,白府里突然就变得冷清了,也不似以前那般热闹,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闲聊的时候也少了。

就连我这屋里的鸟儿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爱儿开始告诉我说白笑秋因外感风寒,生病了,吃不下饭。

后来爱儿又告诉我说,白笑秋长了红疹,还发烧了,浑身痒痒。着堂医来了给开了几副药吃着,虽有了些好转,但还是时不时瘙痒,趴在躺椅上自顾自个儿发火。

我听了之后心中还是很痛,口中正嚼着山楂,也不觉着酸了,也不觉着甜了,只觉得丝丝的苦味从我的嘴里蔓延至喉咙深处。

原来我还是牵挂着他,听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心中还是会起波澜,即使心有利剑。

外感风寒,是李嬷嬷出殡的那天还是后来呢?严重吗?身上的红疹都好了吗?一定很难受?。。。。。。

一面告诫自己他的事情从婚礼那天开始就再与自己毫无相干,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又在想他了。

我很想跑过去看他一眼,看他过得好不好。又告诫自己:苏飞飞,你不能去,他已经不是你的了,他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了。

窝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儿,忽地又想起了白颜冷。

我问爱儿十九少现在如何了。爱儿说她这几天也没瞧见十九少,不知他怎么样了。我又开始担心起来。

李嬷嬷走了,对白笑秋跟白颜冷两兄弟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以前听白府的人说起过,这白颜冷的生母邱氏也是个奇女子。家中是当地有名的医师,受父亲的熏陶,从小便精通医术,还被封了女医官。那年,突厥王子生了一种怪病,左右医治不好,浩浩朝堂之上没有一人肯站出来谏言,唯有邱氏自愿请命外出寻药。在荒蛮之地,遇见了身负重伤的白老将军,她将老将军救起并日夜细心照顾,白天外出寻药,晚上替老将军熬药,擦身。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已是到了非彼不娶,非此不嫁的境地。殊不知那邱氏早有婚约在身,当邱氏兴冲冲的带着老将军站在父亲面前,告诉父亲她要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并告诉父亲自己已怀了孩儿时,父亲当即破口大骂,让其在他和老将军之间做出选择。邱氏痛彻心扉,三次叩拜之后便跟着老将军走了。

原本以为一切都是幸福的开始,到白府没多久老将军便外出征战,一去就是两年。虽然和心爱的人儿在一起了,但因地域之差,风俗大不相近,邱氏因思念将军和娘家的亲人,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只盼着老将军能早些回来。

老将军去世时,邱氏为其守灵半个月,最后竟一头撞在将军的灵柩前,当场毙命。

邱氏对老将军可谓是情深似海,死而后已,真是可歌可叹,令人钦佩之余徒生出一种伤感之情。

我也很想去看望一下白颜冷,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脚似乎肿的更厉害些了。

爱儿端来了一盆烫烫的水,并亲自替我敷药,还十分嫌弃的对我说“苏先生,伺候人这种事儿,以后还是让爱儿来吧,你看看,这脚肿的,什么时候才好,马上就要到中秋了,到时候还没好,怎么能行”。

我只能看着爱儿将我的脚放来放去,任由她摆布。听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谁叫我现在伤着呢。谁叫我连自个儿都伺候不好呢。

一提起中秋,我就高兴,因为中秋一到,玄詟就要回来了。

我在白府快乐的根源,幸福的小种子就是因为玄詟。

我想,假如有一天,我真的离开白府,我会很舍不得他的。

柔柔来了,给我带来了一盒桂花糕,还带了一个新鲜玩意。

一只青蛙头,只有一个头,没有身子,而且还大大的,露着两排雪白的整齐的牙齿,嘴也大大的,还有一个红红的厚墩墩的舌头。

我拿着只有一个头的青蛙,放在眼前瞅了半天,除了觉得它奇丑无比外没觉着有什么稀奇的。

柔柔笑着道“先生,你把手指往青蛙嘴里塞,我往下压,看它能不能咬住你的手指。

我按照柔柔的意思办了,只听得咔嚓一声,我五个指头吃进去四个。

柔柔再压,我再伸,又被咬到。

后来换作我来压,柔柔来伸手,虽然没有柔柔玩的溜,倒也没给她占到什么便宜。

后来我们都不伸手了,换作爱儿来。

那叫一个惨烈,几乎是百发百中。疼的爱儿直叫唤,口中直喊着“先生,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你们联手起来欺负我一个小丫头”。

真生气了,提着小水桶又去给院子里的石榴树浇水去。

玩了一会儿,柔柔朝院子里看看,又看看我,她问我“苏先生,接下来我要问你的事可能会冒犯到你,还请先生莫要怪罪”。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早就知道柔柔一定会来找我的,我一直盼望着。今天总算是盼到了。

我将身子立了立,靠在床榻上,朝柔柔微微一笑道“什么事说吧”。

柔柔抿了抿,脸色微微泛着红晕,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她故作轻咳一声,道“请问,苏先生跟十九少关系如何”。

我心中一颤,怎么就提到白颜冷了,不是应该提阿祖的吗?

我和阿祖那般要好,为了保他出狱,不惜以命相救。

阿祖喜欢柔柔,难道没跟柔柔说吗?

还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又或者说柔柔本来也喜欢阿祖,但碍于我跟阿祖交好,莫不是以为我喜欢上了阿祖,她不得不放弃。

想了一想,我面不改色,仍旧微微一笑道“我跟十九少的关系处的还不错,在这白府之中,跟我关系好的人有很多,譬如说你柔柔,还有阿祖,穆夫人,白青蕊,还有你没见过的玄詟”。

我一口气说了好些人。

柔柔急了,涨红了脸道“先生,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逼问柔柔“那你问的又是什么,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此时我面前的柔柔再也不温柔了,她变的特别敏感,特别没有底气,眼神恍恍惚惚的不敢看我,窃窃的道“苏先生,你喜欢十九少吗?”

我被她呛的吞下一口吐沫,心想这个姑娘啊,八成是看上了冷面美男十九少。

今天才故意来问我同十九少的关系,她这是在跟我吃醋呢。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故意调侃她道“十九少满腹经纶,风流倜傥,我想但凡是个女子都会喜欢上他的吧”。

柔柔哦了一声,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我在心中暗道,柔柔,阿祖喜欢你,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今天我不想将我同白颜冷的关系挑明,即便我对他也没有男女之间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要保留一点私心,我想为阿祖争取一些机会。

毕竟柔柔这样好的姑娘,阿祖如果错过了,实属可惜。

我瞟了一眼柔柔,见她神情没落,心里盘算着,待我问明阿祖,了解实情之后,再来告知你我跟白颜冷之间的关系。

柔柔坐在我床前,不似刚才那般热情,也没有多余的话跟我说。

我让爱儿给她泡了杯枸杞菊花茶,她端在手里也没喝,过不了一会,朝我微微一欠身,走了。

我心中微叹一口气。想起前些日子柔柔送给我的玉佩。

紧忙从柜子里翻出来,拿在手中,我定睛一看,心不由得微微颤动。

这是一块五璜联珠组玉佩,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这种玉佩,它的年代久远,始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那个时候。

第二十一章

转眼中秋在迩,白府里热热闹闹,一片喜气洋洋。

李嬷嬷刚过世,府中没有挂上大大的红灯笼,也没有红绫,因为人多了,倒也未必显得冷清。

五年前的今天,白老将军去世。

前些天,大将军白展奇托人请的法师也到了,据说此时正在后院做法。

我因身子不舒服,缺席了今晚的晚宴。

下午的时候,穆夫人就已经派人过来催了,让我早些过去陪二房、三房的太太们喝茶,聊一聊,顺便认识一下。

后来,爱儿也来催。

听说远在边疆的十四少、十七少这一次也回来了。这次一起回来的还有十一少。

听爱儿说这十一少是唯一跟白展奇一奶同胞的亲亲的兄弟。

兄弟俩因年龄相差较大,性格各异,见面就吵,后来这十一少便向晋帝请命,常驻塞外。

首先是得到晋帝的恩准,再就是老将军五周年忌日,逢五逢七,意义非同一般。

我坐在院子里,院子的门没有关上,听得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笑声、说话声、碰杯声,好生热闹。

觉着这样的场合幸亏我没去。

不难想象,那些坐在桌子前的要么就是白家的少爷、小姐,要么就是白家的夫人,老爷、孙子孙女,亲属家眷什么的。

而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玄詟的识字先生。

说好的今天回来,玄詟失约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本该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

我望着幽深的夜空,还有那挂在遥远上空的一轮明月,心中很失落。

我想起了父亲、母亲,霜儿,我想起了菊儿、殷子然、翠翠,还有跟我比姐妹还要亲的灵儿。

所有的都好吗?

穆夫人待我是真的好,听说我不舒服,也不勉强,着人送来了很多好吃的,圆圆的桌子上摆满了菜。

自从赵音岚被关进大牢,后因言辞激烈,数次冲撞大将军,错了也不知悔改。

白展奇便将她打入了死牢。虽不至于杀她,却永远的失去了自由之身,让她在牢里慢慢忏悔,直到老死。

那以后,穆夫人的心情似是也开朗了许多。

瞪着一双眼瞧着桌子,我在心中苦笑,此刻即便是头牛恐怕也吃不完这一桌子的菜。

突然听得门吱呀一声响,我扭头一瞧,是柔柔跟阿祖。

柔柔的手中捏个木头雕刻的小人儿,她将我的手展开,将木头小人儿放于我手中。

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是阿祖专门为我雕刻的,还说那小人儿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不要太像。

我凑在眼前一看,立马对柔柔的眼神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这木头小人儿一看就不是我,明明是她自己。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眼睛,美目流盼,灵气十足。

而我明显的是圆圆眼好不好。

我再看一眼阿祖,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自在。

不知是柔柔真眼拙,还是说故意认错了,我也就不多说了。

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将这个木头小人儿收起来放于枕头底下,并告诉柔柔说我会好生保管的。

这时,爱儿也回来了。

我让爱儿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爱儿畏畏缩缩的,我一把将她拉到空位上坐着。

我道“今天晚上,我们不是什么主仆关系,就是几个为着梦想背井离乡而不得不努力的几个年轻人,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柔柔一个高兴,红了眼眶。

爱儿被我们感染也举起了酒杯,四杯互碰,别有一番热闹的景象。

好吃好喝了一阵子之后,柔柔提议来点有趣的事情活跃下气氛。

我朝柔柔笑着道“你提的首先得你来”。

柔柔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的道“我让大家玩的这个很简单,你们只要记得等声音停下来之后,帕子留在谁的手中,这个人就得表演一个给我们看,诗、词、歌、赋、舞、画都行,选你们最擅长最拿手的就行”。

爱儿一听急了,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来不了,这是你们的把戏,你们玩就好了,我在一旁看着”。

阿祖木木的小声道一句“不要了吧”。

柔柔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没人会笑话的”。

我看看爱儿,又看了看阿祖,道“既然是过节,应该尽兴,不想弄的大家都紧张,不如我们来弹脑门、贴纸条,待声音停下来的时候,帕子留在谁的手中,就弹一下那人的脑门,再贴上一张纸条”。

柔柔赶紧道“这样也好,更有趣”。

一说开始,筷子便敲起来,随着叮叮翠翠的响声,那帕子就像是烫手山芋,从一个人的手中扔到下一个人的手中,在我们四人之间来回周旋。

玩到最后,每个人的脑门都红红的一片,纸条贴了一张又一张。

玩儿了好一阵子,夜突然凉了些,阿祖立了立身子,从凳子上站起来,道“先生,我该去换班了”。道完之后瞟了一眼柔柔,眼神温温柔柔。

我朝阿祖点点头,道“快去吧,别耽搁”。

阿祖一个转身,出了房门。

我看一眼柔柔,想想阿祖刚才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不舍。

想必,阿祖应该还没跟柔柔表明心意吧。

而我,又该如何呢?

柔柔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忽地又听得从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声。

柔柔噗通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拉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跑。

爱儿喊我一声“先生,你们去哪儿”。

我跟柔柔一直跑,往上一次放风筝的后山跑去。

我吃的太撑跑不动,被柔柔连拉带拖的就那么一直往山的背面跑去。

一路上有很多人,有的人手中拿着火把,有的人手中提着灯笼。

一路火光闪耀,将白府的后山映红了半边天。

柔柔让我快快几步,走在这些人的中间。

我回头望去,见身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他们手中握着火把。

再抬头看看,见空中月光融融,皎洁的银光,倾洒了一地的清辉。

我们一路踏着火光,月光,步步前行。

越过山的后方才看见,那里有一大片水潭。

听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小姑娘讲,每年元宵节、中秋节的时候,人们都会来到这个水潭边,放孔明灯、放水灯,以纪念故去的亲人。

柔柔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铺在地上。

我问她干什么,她歪着脑袋道“做孔明灯啊”。

借着月光,我往地上瞅一瞅,心顿时凉了半截。

跟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纸,真的能做成孔明灯吗,孔明灯不是还需要点火吗,以什么为火引呢。

在这样的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看着正在水潭边放荷花灯的人们。

更加激起了我对亲人的思念,对菊儿的思念。

我也应该为他们点上一盏水灯,或是孔明灯。

为什么我全忘记了,我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

对父亲,我亦是不孝。

对菊儿,我也是没有尽到主仆情谊。

正懊悔不已,突然有一盏荷花灯从我身后悄悄的举到我面前。

我回头一瞧,火焰的光照在白颜冷的脸上,柔和而温暖。

他浅浅一笑道“给你,知道你一定回来”。

从白颜冷手中接过荷花灯,看着他,我感激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蹲在地上做孔明灯的柔柔听见白颜冷的声音。

慢慢地站起身来,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喊一声“十九少”。

白颜冷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对我道“走,放荷花灯去”。

一盏一盏的荷花灯,飘荡在水潭里。

一路向西,带去亲人的思念跟祝福。

白颜冷轻声道“许个愿吧”。

我紧忙闭上眼睛,许下心中的愿望。

我看了看白颜冷,见他眼中火光闪烁,碰了碰他的手臂“你也许一个吧”。

我知道白颜冷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他的阿爹、阿娘说。

悄悄地,我后退了几步,跑到柔柔身边,看她做孔明灯。

不愧是心灵手巧的姑娘,即使巴掌大的纸也能将孔明灯做的像模像样。

白颜冷找来了几根小树枝,别在孔明灯里面。

柔柔从怀里掏出笔来,递给我。

我写的是:一切安好

柔柔写的是:愿随吾心

回来的路上,一边是柔柔,一边是白颜冷,我走在最中间。

柔柔时不时的探出半个身体,故作拍腿的样子,瞟一眼白颜冷。

而我一直在同白颜冷说着话,这个冷面美男,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主意到柔柔在看他。

一路上,白颜冷只顾着跟我说话,问东问西,问我晚上怎么不去吃饭,问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好些了吗?简直婆婆妈妈的。

我回答的有心无力,唐塞他几句,也就不跟他打话了,而是转过头来,跟柔柔说个不停。

一边是阿祖,一边是白颜冷,我左右为难。

我不想柔柔对我和白颜冷之间有什么误会,我又想为阿祖争取一些机会。

我再也不想夹在他们的感情中了,他们都是待我很好的人,我不想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那天,阿祖没有当班,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见我来了,赶紧将桌上的纸揉成团,捏在手中,藏到身后。

我朝他笑一笑道“阿祖,什么事情鬼鬼祟祟”。

阿祖脸上微微红着,目色闪烁,看起来有些紧张,道“苏姑娘,写着玩儿,没什么好看的”。

看阿祖那个样子,我已猜到个八成,不禁笑了,道“不说我也知道,你看上了柔柔”。

阿祖惊呆着一张脸,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笑着道“猜的”。

第二十二章

我再一次见到镜凌法师,是在中秋节过后的第五天。

在白府的后院里,摆上了大大的简台,有很多的贡品,地上跪着的全是白府的老老少少。

听说要为白老将军做法超度七天七夜。

我跪在其中,本是为了瞻仰老一代将军威风凌凌的英姿。

白老将军威震天下,战功累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闻名遐尔了,只是一直未曾见过,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今日有幸跪在灵堂前,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祭拜他。

当我的眼神从老将军的画像前转移到简台前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镜凌法师。

当时,他正盘坐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手中匀速敲着木鱼,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听不明白的话。

在他的身旁,还跪着几个僧人,跟法师一样,为老将军念经超度。

我身子一歪差点扑在地上,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景象。一颗心开始微微刺痛起来,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白府,偏偏在老将军的灵堂前遇见了昔日的救命恩人。

我极力的想要控制住颤抖的身子,依旧还是微微抖着,抖个不停,我只得将头埋的低低的,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异常。

祭拜结束之后,除了法师同几个僧人,其余的人全都走了。

我回到院子里,坐卧不安,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趴在躺椅上。

爱儿端来的雪梨水我也没顾得上喝,一双眼到处乱飘,唉声叹气。

爱儿问我“先生,有什么心事么”。

我道“给我端盆凉水来,冰凉冰凉的那种”。

一盆冰冰的凉水置于木架子上,我一头扎进去,吓得爱儿尖叫“先生,出什么事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我将爱儿支开,吩咐她去柴房挑拣一些木炭来,马上天冷了用得着。

爱儿走后,我紧跟着出了门。

此时,偌大的后院偏房里,相当的安静,只有法师一个人盘坐在简台前的蒲团上。

我走过去立在镜凌法师的面前,道“镜凌法师,别来无恙”。

法师看我一眼,带着疑惑的表情“请问施主是”。

我干笑两声道“法师不认识我也不奇怪,但是不知道法师还记不记得五年前被你救起的女子”。

镜凌法师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惊诧之色,道“是你”。

我道“法师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镜凌法师将我周身打量一番,道“你变了”。

我声声道“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更何况是人”。

法师又道“可你,为什么变的不像你,我差一点都认不出你来了,挫骨之痛,犹如万箭穿心,你一个女子,怎么承受得住”。

我噗通一声跪在镜凌法师的面前,切切的道“法师,五年前你告诉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大师,这些话您还记得吗?”

镜凌法师看看我,忽地将眼睛瞟向老将军的画像前,道“我当然记得,我不让你来,可你还是一意孤行的来了”。

我眼中泪光闪烁,道“是的,我来了,我来要一个答案”。

镜凌法师哀叹一口气,道“你要到答案了吗”。

我眼眶锰地一热,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到地上“还未有”。

镜凌法师看了看我,十分惋惜的道“为何要去等待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为何要让自己一次次受到伤害”。

我泣泣的道“法师,我是不是做错了”。

镜凌法师转过头去,并不看我,只是说“你终究不过是个平凡人,是命理该有的劫数,你逃不过,也躲不掉,又何须这般自责”。

终究是个平凡人,我冷笑一声。

最后,镜凌法师语重心长的对我道“小施主,这么些年了,恩怨情仇也好,是前世的孽缘也罢,该放下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老衲奉劝一句,是时候离开了”。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回到房中的。

一觉醒来,感觉头像是要炸裂开般的痛,锰地往后一仰倒下去,喊了一声“头痛”。

爱儿立在一旁埋怨道“喝了那么多酒,头不痛太怪”。

我惊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我喝酒了”。

爱儿十分委屈的道“先生,你不止喝酒了,喝醉了还一个劲说胡话”。

我心往下一沉,急急的问道“我都说什么了”。

爱儿道“你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我不想走,我不能走什么的”。

我啊了一声,歪在床上。

我又问“我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没有”。

爱儿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只不过,你死命的抱住十二少,不让他走,你让他陪你喝酒,口中就说一句话,我不要走”。

依稀记得,昨天我满脸泪水,边哭边往回跑,不小心被石头绊倒。

有个身影在我身后一闪,将我一把拦腰抱起,我趴在那人的身上哭得昏天暗地。

末了,竟拉着那人的手臂不让走,要他陪我喝酒。

我记得当时我还跟他说“让我们一醉方休”。

我原以为是白颜冷。

他那么的温柔,又那么冷淡,对我浅浅一笑道“好,我们一醉方休”。他的一瞥一笑,像极了白颜冷。

为什么不是白颜冷,而是白笑秋呢。

我是多么的不想让他看到我伤心时的难过,无助时脆弱的样子。

我想要装的坚强,不想让他看不起我。

爱儿见我红着一张脸,凑到我眼前,十分不解的道“先生,好好的没人赶你走,再说,一年一度的黄口义考马上就要到了,玄詟都已经回来了”。

我欢喜的尖叫一声“玄詟回来了,什么时候”。

爱儿张了张嘴,还没等她回答。我一个翻身跳下床,直奔厅堂而去。

几月不见,玄詟长高了,脸上多了许多肉,粉嫩粉嫩的。

穆夫人将他揽进怀里,问东问西,玄詟倒也是乖巧,有问必答。

问到最后,终究是受不了了,鼓着小脸儿,扭着身子道“哎呀,嫂嫂,有完没完”。

穆夫人乐呵呵的道“看看吧,这小子又开始嫌我烦了”。道完在玄詟屁股上轻轻一拍,宠溺的看着他。

站在穆夫人身旁的白青杨打趣的道“玄詟啊,从今天开始你的耳根又要麻了”。

穆夫人指了指白青杨,道“你可别吓唬他”。

然后朝我笑笑,对怀里的玄詟道“瞧瞧看,谁来了”。

玄詟一扭头,大喊一声“先生”。欢喜的挣脱穆夫人的怀抱,飞一般的扑进我怀里。

我一把抱住这个半大点的小人儿,问道“想不想先生呀”。

玄詟重重的点点头“想”。

白青杨也朝我笑一笑,喊我“苏先生”。

我见她两手空空,便问“小表少爷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白青杨目色闪了一下,道“病了,他阿爹担心路途遥远,没让他跟着”。

白青杨是穆夫人的三女儿,跟我闲扯了没几句,便被白青蕊拽走了,不到下午就匆匆忙忙的赶回去了。

她这回是专程送玄詟回来的。

四个多月前,她回娘家来探亲,走的时候顺便将玄詟也带走了。

现在玄詟要参加一年一度的黄口义考。才不得不将他送回来。而又因小表少爷生病了,耽搁了几天,今天才回来。

玄詟黏了我一个下午,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口中巴巴的喊我“先生”。

到了晚上,亦是不愿回到自己的宅院,趴在我房间的躺椅上,目光随着我到处移动。

穆夫人着人来喊,他也不走,赖在我房间。

后来,穆夫人亲自过来,玄詟瞪着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珠,瞧见穆夫人踏进门里的一只脚,紧忙下了躺椅跑到我身边一把拉着我。

穆夫人打趣的道“瞧瞧这孩子,有了先生就没我这个嫂嫂了”。

好说歹说,玄詟也不愿回去。最后只得留在我这里宿一晚。

吩咐爱儿将隔间整理出来,我陪着玄詟说话,考考他学过的学识还记不记得,长进了没有。

我一边问,玄詟一边答,边回答边打哈欠。

待爱儿收拾妥帖之后,玄詟已困倒在躺椅上了。

天已大亮,我吃了几块糕点,喝了红枣粥。将躺椅搬到院子里躺着看书。

玄詟慌慌张张的从房间跑出来,惊呼一声“先生,我怎么宿在这里了”。

我眯着眼朝他笑笑,道“你说呢”。

正在晒被褥的爱儿忍不住道“小小少,昨晚你赖在苏先生这里,怎么说你都不肯回去,穆夫人差人过来叫你,你也不走,穆夫人又亲自来叫,你还是不走。这些你都忘记了”。

玄詟啊的一声,撒丫子跑了。

爱儿笑的合不拢嘴,继续拿鸡毛掸子在被褥上敲打。

以前听菊儿说起过,玄詟的母亲是一位非常心善的女子,温婉贤惠,特别的善解人意,深得老将军的宠爱。

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在生玄詟的时候很不辛难产死了。

老将军权衡再三,决定将玄詟交于大儿媳穆夫人照看。

因穆夫人膝下只有五个女儿,没有儿子,对玄詟是宠爱有加,含在嘴皮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据说,因为有了玄詟,将军白展奇连多年的咳疾都一下子好了。全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对白玄詟更是疼爱有加。

老将军过世的时候,玄詟也不过才五岁。

玄詟是穆夫人一手拉扯大的,在白展奇跟穆夫人的眼里,早就把这个小不点弟弟当儿子来养。

这白玄詟天生顽劣,却很聪明,思维敏锐,像极了他四哥。

此时已是正午,白府的厅堂里,笑声一片。

第二十三章

这几天我吃完早饭出去溜几圈,吃完午饭又出去溜几圈,吃完晚饭还得出去溜。

爱儿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我“先生,你这样一趟趟的,不嫌累么,是不是担心玄詟,怕他落榜”。

其实,我倒不担心玄詟,凭我的悉心教导,玄詟又天资聪慧,拿下榜单之前三甲,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我对玄詟还是有信心的,对我自己亦是有信心。

只不过我这几天撑食了。

几天前,也不知是谁送给玄詟一盒年糕,玄詟拿来给我,非往我嘴里塞,还要看着我将一盒吃完。

我拗不过他,然后就吃了。

然后就撑食了。

虽说溜圈这种方法简单有效很不错,但总感觉身子困乏,有些力不从心。

有时候呢,溜完了圈子我也不急着回房,跑到后山,拿本书背靠着树坐下看书,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白青蕊在我旁边看蚂蚁搬家,一边看一边道“先生,好生奇怪,蚂蚁那么小的身子,竟能托起比自己大上许多的食物”。

我告诉她说“蚂蚁腿上的肌肉十分发达,能拖起比自己身体重5000倍的食物”。

白青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道“那么重,先生你糊弄我的吧”。

我怔怔的道“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白青蕊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满是佩服的口气道“不亏是我阿娘认准了的识字先生,懂的真多呀”。

我十分得意的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白青蕊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了看我,见我望着天空一动不动的,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了。

突然从前方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我正眼一瞧,是素未谋面的两个年轻男子。

走在前面的那个一袭紫衫裹身,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中等微胖身材。

走在后面的那个身姿高挑秀雅,着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长衫,羊脂玉发簪,将他整个人烘托的十分高贵。

着紫衫的男子满脸笑容的道“十四,我就说嘛,跟我打赌,逢赌必输”。并伸出手来对身后的男子道“快拿来吧”。

身后的男子嘴角动一动,从怀里掏出一块绯色玉佩给到紫衫男子手上。

白青蕊站起身来,喊道“十四叔、十七叔,你们刚才是不是在打赌,赌什么,说来我听听”。

紫衫男子道“我跟十四赌你在后院看蚂蚁”。

白青蕊尖叫一声“十七叔,你耍赖,明明是我头先告诉过你了,这个赌局不算,快把玉佩还给十四叔”。

紫衫男子眼珠子一转,看着我,手放在下巴上捏捏,似是带着一份惊奇的道“这位好看的姑娘是”。

白青蕊赶紧道“十四叔、十七叔,这位便是教习玄詟识字的苏先生,这位苏先生可英雄了,他还舍命救过我四叔”。

接着,白青蕊将目光投在我身上,对我道“苏先生,着紫衫的是我十七叔,另一位优雅风趣的是我十四叔”。

我朝这二位笑一笑,跟他们打招呼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十七少哈哈一笑“若不是青蕊告诉我,我还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位柔弱的女子也能挺身而出替人挨刀,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抬头瞟一眼身后的十四少,见他也正在瞧着我。

两人眼神对视了两秒又都各自移开,我无趣的一咧嘴,挤出一个干笑的表情。

十七少问白青蕊“刚才看你在发呆,是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吗?”

白青蕊一本正经的道“十七叔,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什么意思”。

十七少抓抓后脑勺,憋着脸,眼珠子到处转一转,扯着嗓子喊“颜如玉是谁,哪儿来的颜如玉,又是打哪儿来的黄金屋”。

白青蕊赶紧道“在书中啊,不是说了吗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道““颜如玉”指代年轻美貌的女子,“黄金屋”指的是荣华富贵的生活”。

十七少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年轻美貌的女子,你看的这本书中有吗?怎么写的”。道完凑到我面前,将我手中的书拿在手中翻。

身后的十四少终于忍不住笑了,拍一拍十七少的肩膀,道”十七,你真该多看看书了”。

十七少从中间翻了几页,然后丢给我,嘟着嘴道“什么嘛,根本没有年轻美貌的女子,都是些长篇大论教化人的文字,我一看这样的书就犯困”。

然后他看着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笑道“苏飞飞”。

他看着我笑了,口中重复一遍“飞飞”。还想跟我说什么,身后的十四少道“我们该走了,大哥还在厅堂里等我们呢”。

说完,双手背在身后,转个身就走,步伐很快。

十七少喊道“十四,等等我呀”。连忙快几步追上去,两人一同消失在一片泛黄的树林下。

白展奇为了给十四和十七,还有十一少接风洗尘,特地备了宴席。

将府中的少爷、小姐、太太们都请到前厅里来。

我以身子不舒服为由缺席了中秋节晚宴,今天再也编不出别的理由来,只好也去了。

天刚擦黑,酒席就摆上了,整整三大桌,将军和穆夫人、太太们、各位少将门一桌。

我和白青蕊、府中的小姐们一桌,玄詟跟几个小孩子们一桌外加喂饭的嬷嬷们。

穆夫人那桌人多拥挤,十七少自发的到我们这一桌来,坐在我旁边的空位置上。

被我们一群女子包围着,也算是万花丛中一点绿。

白青蕊调侃他道“十七叔,听我们一群人唠叨,你还有心思吃饭吗?”

十七少木着身子,脸色微微泛红,看我一眼,冲我一笑。

看得出来,他也是十分的尴尬。

听得十四少喊他“十七,你窝在女人堆里干什么,亏得你还是堂堂少将”。

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似是发现了异样,赶紧从内屋搬了把圆圆凳子出来。

那十七少迫不及待地从我身边起身,朝着那圆圆凳子一屁股坐上去。

引得在座的人哄堂一笑。

桌上备的是山野和海里的各种珍贵食品,龙肝豹胆、山珍海错、美味佳肴错。

不仅如此,为了这次家宴,穆夫人还着人在府中点燃了很多蜡烛,整个白府烛火通明,光辉耀眼,座无虚席。

白展奇只一个劲儿道“弟弟们都辛苦了,常年驻守边疆,风雨漏宿吃了不少苦,要不是这回过节,承蒙圣上恩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道完之后,眼眶一热。

穆夫人紧忙抽出绢帕来替将军擦拭。

白展奇道“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我失态了,自罚三杯”。端起酒盏咕咚咕咚喝下去。

穆夫人招呼大家道“菜凉了,赶紧吃菜,趁热吃”。

大家推杯换盏,吃得喝的热火朝天。

几杯酒下肚,楚怜薇举着酒盏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道“苏先生,这么久了有一句话一直憋在我心里,真真儿让我好奇,上回青蕊问你,你没回答。今天能不能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苏先生甘愿付出生命的危险来救一个跟你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心中暗道,这楚怜薇今天又准备闹哪一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我掐架,她不嫌臊,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上次晋帝在的时候,就想看我出丑,未曾得逞,还得了封赏,这一回,我偏不以你。

定定神,我也锵锵从椅子上站起来,举着酒盏碰了一下楚怜薇的杯子。

这叫先礼后兵,先干为敬,话还在后头。不要仗着白笑秋宠你、爱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胡作非为。

咕咚一声一口闷下。先给她来点好听的,看看她的反应,我将嗓子清上一清,道“常听府中的人说少夫人持家有道,心灵手巧,内外兼修,简直就是白府里的一朵铿锵玫瑰”。

那楚怜薇并不领情,依旧不依不饶道“苏先生,别跟我来这一套,我还在等着你的回话呢,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

既然来软的不行,那我就来点硬的,看你能把我怎样,破罐子破摔。

于是,我说出了下面这段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我道“少夫人你难道不知吗,我对你的夫君早就情有独钟,暗生情愫。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想着等长大后嫁给他,只可惜他后来没了消息。那次舍命出手相救,实在是情不自禁啊”。

我这话一说完,一屋子的人嘘了一声。

再看一眼白笑秋,见他刚夹起的一块鸡肉啪地一下掉在桌子上,旁边的白颜冷亦是惊的浑身抖一抖。

十七少一个没坐稳,摔在地上,又紧忙扶上凳子坐好。

刚刚还热闹的饭局一下子变的鸦雀无声,大家齐刷刷的将目光扫向我,就连白玄詟也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珠子看着我。

瞬间,我感觉自己是正架在火上烧烤的鸭子,从发根到脚趾头都滚烫滚烫的。

楚怜薇咯咯的大笑起来“苏先生,到底是说了实话吧”。

然后她走到白笑秋身边,身子一歪坐在其大腿上,狠狠地道“不过,苏先生,你再也没有机会了,笑秋他不会要你,他爱的人是我,不然他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颜面扫地,我看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看着怀中的美娇妻,白笑秋柔声道“薇薇说的是,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你醉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屋子里又变得静悄悄的,大家只管往嘴里扒饭,没有多余的话。

穆夫人见状,赶紧让爱儿扶我回房休息。

第二十四章

玄詟坐在桌前临摹描字,按照我的要求,先临摹一遍,然后自己再照着写。这样的话即使写的不是那么的完全相像,也有八分像。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能有八分像就已经很不错了。

玄詟写的倒是挺认真,坐的端端正正地,胖乎乎的小手握着笔,一笔一画,全神贯注,写完一页又一页,我表示很欣慰。

我斜靠在躺椅上,从怀里掏出粉色小香囊,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用手轻轻捏一捏,椭圆形,上面宽下面尖尖。

上回不小心从怀里掉出来的就是这枚小挂饰,当时十九少白颜冷抢着要看,辛亏没给他看着。

白孖寒,十四少,难道真的是你吗?

我记得那是在五年前的某一天,我来白府找白笑秋。

那个时候,我跟白笑秋一个称对方为笑秋,一个称对方为凡凡,每次听他温柔的唤我凡凡,我都会向他撒娇,让他多叫几遍,我说我爱听。他就一个劲儿的唤凡凡,凡凡,我的小凡凡。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笑秋曾跟我说过,白府门前有两颗常青树,树干博大,枝叶茂盛。

关于白府笑秋很少在我面前提及,有时说到尽兴之处无意间说起也只是一笔带过,蜻蜓点水。

从他口中我也只知晓他还有同父异母的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和一个姐姐。堂弟堂妹一大堆。大哥白展奇,二哥留守边疆,三哥战死沙场。像他这样的大户人家,必定多些烦事绕身,他不想我参与其中也是怕我忧心,我也就不多问。

在这之前,我从未来过白府,只能凭着白笑秋平日里描述的一些记忆的碎片,东捱西问,我来到白府门前。

赤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用烫金镶嵌着四个大字“白将军府”,闪闪发亮,十分耀眼。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摆着一尊用玉石雕刻的石像,青砖碧瓦,雕阑玉砌,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个个身着明光铠甲,外似鱼鳞,胸有圆镜,手持留絮长矛,庄严威武。再一瞧,围墙外侧果然有两颗百年常青树,枝叶葱翠,像一顶美丽的华盖,直冲向那无限辽远的苍穹。

我这厢看的正欢,忽地听得身后一声呵斥“何人在此逗留不止,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吗,还不速速离去,小心拉了下去严刑拷打治你的罪”。

我转身朝四周看一看,这里除了护卫士兵就只有我了,敢情这小毛贼子把我当作奸细了。

我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道“小壮士,莫要误会,我是来找人的”。

谁知那小壮士根本不听我说什么,用长矛指着我,让我赶快离开白府。

我说我来找十二少,白笑秋。

门口守卫的那些小壮士更是哈哈大笑,还说我癞蛤蟆。

白姓的人就是白天鹅么,真好笑。

我当时穿的衣衫褴褛,脚蹬一双破鞋,蓬头垢脸,也难怪他们会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

于是我将计就计,编了个谎,我说我是从遥远的并州来到洛阳城的,人生地不熟,身上仅剩的银两也被歹人劫了去。家中父亲死了,母亲疯了不见了,就连家中的狗也饿死了。当时我说的要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好博得他们的同情。

那些小壮士根本不为所动,依旧要赶我走,我打横往地上一坐赖着不走,有些小壮士吓唬我,说如果我再不离开的话就要把我抓起来,我当众撒泼道“今日等不到十二少,我是不会走的”。

双方僵持不下,末了其中的一个小壮士让我等等,他说他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从门里出来个年轻的少将,他看了看我,道“你是谁,找十二少干什么”。

当时我想,我与白笑秋顶多算得上是露水夫妻,没有正式的婚配仪式,也就没有名分,弄不好还把我看作是不守妇道的荡妇淫妇,着天下人耻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我可不干。

思索再三,只好又将刚才编的幌子又说了一遍。

年轻的少将,看了看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挂饰递给我,他跟我说以后若有人敢欺负我就把这个挂饰拿出来,保证在洛阳城里没人敢动我。

后来,经过打听,知道了这个小壮士名叫阿祖。

而这个年轻的少将便是白府的十四少,白孖寒。

思绪渐渐回过神来,望着手中的小香囊,面带悦色。

玄詟写好字,拿来给我看“先生,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我接过纸来,见上面一行一行,横是横,竖是竖,排列的整整齐齐。忍不住连连点头,朝他笑笑,夸赞道“玄詟的字写的是越发娟秀了”。

玄詟赶紧更正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大哥说男孩的字要写的笔锋有力道,不能太过阴柔,五哥的字就写的过于阴柔,大哥说他不喜欢”。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来人一阵乐呵呵的笑声。

我一回头,朝二位笑一笑,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十七少看着我只管笑,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道“苏先生昨个没喝醉吧”。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问“十七少这话怎么说,我有些听不明白”。

十七少身子一歪斜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玄詟,笑的很是诡异“先生昨晚的那番话叫什么来着,赶鸭子上架”。

我亦是回笑道“十七少用错歇后语了,我那不叫赶鸭子上架,我是破釜沉舟”。

十七少眼珠子一转,嘴角斜一斜,切了一声,不高兴的道“就你们懂得多”。

玄詟也笑了,十七少朝他切了一声道“玄詟,在这里就你最小,我可是你哥,长幼尊卑你知不知道”。

玄詟被十七少挤兑的没话说了,把舌头伸出来朝十七少做个鬼脸,又跑去写字。

十四少轻笑一声,摇摇头,走到桌子前拿起纸来,看玄詟写的字。看得很投入,他问玄詟“你写的”。

玄詟回道“是”。

十四少道“锰地一看,写的确实很不错,但细细看,不难看出,你握笔的方式欠妥帖”。

然后他握着玄詟的手,重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玄詟看看我,又扭头看看十四少,为难的道“十四哥,我平时都是按照先生教我的方法写的,先生,你们两个我到底听谁的”。

好好的不在自己宅院里呆着,跑到这里来拆我的台。

我一个神气,从躺椅上起身开来,走过去将笔夺过来,对玄詟道“我是你的识字先生,按我的来”。

十四少也不甘示弱,又将笔抢回去放在玄詟手里,道“按我的来”。

我几乎跳起脚来,道“凭什么”。

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十九少赶紧走过来,一把将玄詟拉进自己怀里,道“你们俩吓着他了”。

玄詟愣在那里大气不敢吭,更别说写字了。

为了缓和僵持的气氛,十九少又哈哈笑起来,道“苏先生,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十四的字可是得到过圣上的封赏,以前的科举应试,圣上亲自出题,着十四来写,批阅。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的玄詟大不了多少,十四从小喜欢习字,人说见字如见人,他的字就跟他的人一样,凌厉而霸气,不过呢,我一点也不怕他”。道完看看十四少,又笑起来。

能得到圣上的封赏,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看来我再想反驳也不行了,我若是反驳了,便是连圣上也不放在眼里,这可是大不敬,万一不小心传出去,吃不了兜着走。

现下看来,我只能服个软,小女子能屈能伸。

于是,我对玄詟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我对玄詟道“要不,就听你十四哥的”。

十四少大概也觉着这样不好,太较真,他摸摸玄詟的头,像是在对玄詟说,又像是在对我说,他道“先生的字,我看过了,在女子里面算是佼佼者,娟秀端庄,可若是换作男儿来写出这样的字,就显得过于阴柔,欠缺力道,只要把笔再稍稍立起来一些,就能写的好了,其实先生教的也没错”。

这话说的够漂亮,即说明了自己的观点,又将我夸耀了一番,还在无形之中给了玄詟正确的引导。

我瞟了一眼十四少,他好像是知道我在看他,紧忙也看我一眼,我朝他一笑,他亦是回笑于我。

十九少在大腿上拍一下,道“这就对了嘛”。

玄詟按照十四少交代的重新换了握笔的姿势,开始在纸上写起来。我在旁边看着,十七少站在我身边,也直直的盯着,十四少站在玄詟身边。三人紧盯着玄詟的手。

一行字写下来,我在心中暗暗佩服十四少,不愧是圣上看重的人,经他这么一指点,笔锋立马峰回路转,遵劲有力。

过了一会儿,有婢女过来叫十四少跟十七少,说是大将军找他们商量事情。

临走的时候,十七少对玄詟道“好好写,到时候带你去野外射箭”。

玄詟开心的道“好啊好啊,什么时候”。

十七少道“等我得空的时候”。

玄詟又道“带先生去吗?”

十九少扭头一笑,朝玄詟做个鬼脸“你说呢”。

眼看着十四少又走远了,十七少只得紧跟上去,嘴里不住的道“十四,知道你腿长,你走那么快干嘛,就不知道等等我呀?”。

第二十五章

自从来到白府做了玄詟的识字先生,天天围着白府打转,游走于各个角落,除了不能轻易去的演练场以外,该去的地方我都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我也去了。譬如说赵音岚的宅院,白笑秋的宅院,譬如说又黑又冷的大牢。

记得上一回出城还是在一个月前,我和白颜冷一起去看翠翠。也不知翠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来到大门口,早就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等我们,见我们出来,小将士迎上前来,朝我们道“十四少、十七少,马车已经备好了”。

十七少一只手臂掀开帘子,一只手臂将玄詟一把拦腰抱起,然后自己也跳上马车坐进去。十四少身子一侧紧跟着也跳上去。

这次的马车显然比上回要大的多,高的多,又没有踏脚,我站在地上跃跃欲试了好几回,还是觉得自己不行。

十四少刚好坐在外侧,他朝我淡淡一笑,伸出一只手来递给我,我赶紧把手伸过去,他轻轻往上一提我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正准备跟他说声谢谢,一抬眼发现他已经扭头看向别处。

此时,我们一行四人坐在马车里,马车宽大敞亮,而且还特别的干净,仔细闻一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

玄詟和十七少坐一排,两人有说有笑的,我和十四少坐一排,他闭着眼,我瞪着眼,感觉怪怪的。

我小声喊道“玄詟,要不要跟我坐一起”。

玄詟道“好啊”。连忙起身,我道“你坐着别动,我过去”。

十七少将我二人瞅一瞅,嚷嚷着“怎么那么麻烦”。道完乖乖地起身跟我换了个位置。

以前常听人说,但凡那些有才华的人,脾性都特别古怪。

十四少一坐上马车就闭着眼睛,一副与世隔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我心想,这样的人大都故作清高,好显得与众不同,有本事这一路你都别说话。

于是,我将帘子掀开看着窗外。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种物品琳琅满目,从全国各地来到洛阳城叫卖的商贩霸占了整条街。驾车的小厮一路扬鞭策马,车轮滚滚,直朝洛阳城门驶过去。

金秋的阳光温软恬静,金秋的微风轻柔和煦,金秋的白云如薄纱一般飘逸,如梦如幻。

一到达目的地,玄詟便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十七少告诉玄詟先射哪里,再射哪里,并亲自示范给玄詟看。

十七少读书不在行,射箭的功夫倒是不赖,百发百中,都说白府的男儿个个都是战场上的英雄好汉,这样看来一点也不假。

一个十七少都能这般,白府其他的少将们就更不用说了。

玄詟看得惊呆了,不停的叫着跳着,口中直呼“十七哥好棒,快教教我”。

十七少笑着道“好,好,我教,来”。道完,从地上拿起小一些的弓和箭,看起来似是专门为玄詟准备的。

玄詟连射三箭,只中了一发。有些丧气,我安慰他道“慢慢来,你是第一回在这样的场合,多跟你十七哥学几招”。

十七少扭头看着我,笑着问“先生要不要来”。说完从地上拿了一把大的弓递给我。

我试了一试,根本没力气拉开弓弦。不好意思的道“还是你们来吧”。

十七少笑笑“那你可别站的太近,小心没射到树上,到把你给射着了”。

我吓得赶紧退后几步。

十七少又笑笑转过身去,继续教玄詟。

我坐在一片杨树低下,远远地看着他们。

十四少背着手,也不说话,有时候抬头看看天空,有时候四处张望着,有时候眼神死死的盯着某一方动也不动,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想事情。

跟这样的人相处真憋屈,想想十七少那样活泼性子的一个人怎么就跟这个木头玩在一起了,也许正像人们说的那样,所谓一物降一物吧。

玩了大半晌,大家都有些累了,准备打道回府。

回来的路上,玄詟玩儿累之后趴在我腿上睡着了。

马车里十分的安静,我看一眼十四少,见他还是一直在闭目养神。

我又看一眼十七少,见我看他,十七少连忙朝我一笑,我朝他瞪一眼,舌头一伸立马缩进去,他被我逗得扑哧一笑,胳膊肘顶了一下身边的十四少。

十四少一侧眉正好对上我扫过去的目光,我俩又一次静静对视了几秒,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只好把目光移开。

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瞧见前方有个老欧,肩上坐着一只小猴。那猴子十分的机灵,瞧见别人手中拿着吃的,趁其不注意一把抢过来喂进嘴里,动作之快之迅猛,瞧见别人戴的帽子,也给取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好生有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十七少埋怨道“这一路都见你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真有那么好看吗?”

我道“好不好看,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十七少看的时候那老欧已经走远了。十七少看了半天,也没瞧见个新鲜的,又将头缩回到马车里,道“你们女子就喜欢大惊小怪,别人抬个腿,伸个胳膊,都能让你们笑半天,好生无聊”。

我顶撞他道“那是因为在你的生活中没有乐趣,你本就是个无聊的人,看到的事就是无聊的事,看到的人也是无论聊的人”。

十七少又道“你不无聊,那你刚才干嘛笑”。

我道“你猜”。

十七少不服气的道“最烦的就是猜来猜去,有本事你告诉我啊”。

我瞪他一眼“那就别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灵机一动,我又道“除非,你答应帮我个忙”。

十七少嘟着嘴,十分不乐意“还没告诉我,就要我帮忙,你是一点也不愿意吃亏啊”。

我问道“帮还是不帮”。

十七少被我逼的没办法,口中连连道“好好好,我帮,我帮还不行吗?”

我歪着脑袋对十七少道“刚才呢,我瞧见一只猴子,它抢了旁边人手中的地瓜,又抢了它前面那人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道完之后我看着十七少。

十七少一瞪眼“就这些”。

我点点头“就这些”。我一抬头,瞧见十七少要恼怒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侧头笑起来。

这时玄詟醒了,拿手在眼上柔柔,问道“先生、十七叔,你们笑什么”。

十七少终于忍不住也笑起来。

又是一天,清晨的时候

站在李嬷嬷的宅院里,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想想我命悬一线,浑身是血的送到李嬷嬷这里的时候,是李嬷嬷无微不至的伺候照顾着我,每天忙前忙后替我煎药、熬药。

而我又迟迟不肯醒来,时间久了,李嬷嬷身子吃不消险些晕倒,白笑秋见状便将我转移到穆夫人那里,托人照看。

屋内空荡荡的,李嬷嬷生前用过的东西要么烧了,要么丢了,所剩的已不多。

手沿着门框一路往里顺,到桌子上,到床上,到茶杯茶盏上,再到我曾经用过的帕子上。我人都不在这里了,李嬷嬷还一直留着。

眼眶越来越热,我紧忙扭过头去,瞧见了白笑秋,他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手中抱着的是李嬷嬷的枕头,是他送给李嬷嬷寿辰礼物。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十二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轻声道“你来了”。亦是不曾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我目光朝地上一瞟,看见了血。顺着血的印记,我看见了白笑秋的手,血肉模糊一片。

我紧忙抬起他的手腕,急忙喊一声“十二少,你的手,为什么会这样”。

他抽回手,冷笑道“怎么,开始关心我了”。

我从未放弃过对他的关心,也从未放弃过想他,念他,为什么他总是让我担心,为什么总是这样伤害自己。

李嬷嬷走了,谁人不伤心难过。

我宽慰他道“李嬷嬷走了,我同你一样的难过,但我们活着的人总该继续生活下去,这样李嬷嬷走的才安心,不是吗?你现在还有少夫人,还有玄俊,他们都会陪着你”。

白笑秋终于将头抬起来,看着我道“苏先生你呢,谁会陪着你,阿祖,还是十七”。

我生气了,不想跟他吵,对他道“十二少赶快回去清理一下伤口吧,莫要感染才好”。

道完之后,我起身准备往门口走,他在身后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心一沉,回道“我不明白十二少在说什么”。

白笑秋站起身来走到我身后,将我一把拽过来面对着他,双目寒凉如水,深不见底,他道“赵音岚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猛烈的摇晃着头,双手捂住耳朵,口中直喊“我不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白笑秋掰开我的手,将我抵在门框上,凶恶的道“你不知道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半个月前,你设计让人去挑逗青蕊,然后又让那人再嫁祸给赵音岚,最后再来个贼喊捉贼,让大将军当场抓个现形。我说的没错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我突然冷笑起来“对,你说的都对,可我有什么错,赵音岚害死我的菊儿,又害的阿祖险些丢了性命。那人的命早就不长久,他活不过一个月”。

白笑秋朝我逼进一步又道“所以,你们交换的条件就是你帮他把女儿嫁出去,准备好嫁妆,置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我亦是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被你看在眼里,我又做错了什么吗,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质问我,白笑秋,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笑秋紧紧抓住我的手,声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告诉我”。

我大声吼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不知道吗,从你当着众人的面践踏我尊严的那一刻起,从你扇我巴掌的那一刻起,从你在我面前和楚怜薇亲亲我我的那一刻起,从你羞辱我、骂我、不信任我的那一刻起”。

我用尽了力气将白笑秋从我身上推开,头也不回的逃出李嬷嬷的宅院。

第二十六章

作为玄詟的识字先生,我必须时刻保持一定的教习水准。对琴棋书画加以精进,只有不断的完善自己,才能有资格继续教习下去。更何况穆夫人一向待我很好,信任我。玄詟敬我、怕我。

吃了糕点,喝了两碗薏羹汤。我站在窗前,抬了抬眼,瞧见太阳正高高的挂在天空,将我那院子照的透亮。即便我在屋子里,也能感受到热乎乎的暖。

爱儿正在拾到碗碟,端着托盘就要出门,问我“先生,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我笑笑道“好啊”。

爱儿二话不说,放下托盘,将我那屯屯重的躺椅往屋外搬,平时我也没怎么留意。

今天仔细瞧了爱儿,才知道她搬起躺椅来也是相当的费劲。左右不过一个小姑娘,即便天天做杂役,能有多大的力气呢,这躺椅我上次领教过一回,很不好对付。

看着菊儿吃劲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跑过去跟她一起搬。

背向内屋面朝石榴树,我一手支着头斜靠在躺椅上一手拿着本书,一边摇晃着头,一边念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

可以全生可以养亲

念着念着,便觉着眼睛很不舒服,太阳光过于强烈,照的我眼烫烫的似是要流出眼泪来,看书上的字也是模模糊糊,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

我睁不开眼,索性闭上,把书盖在脸上挡太阳光。

玄詟这小太岁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摇个不停“先生,先生,我要吃枣”。

“呃,是吗?”我将书从脸上拿开,半睁着眼瞟了他一下,又抬头看看天。眼下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枣,这小太岁整天咋咋呼呼就知道瞎胡闹,准是又想出什么歪主意,让我做他的同谋。

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站在门口,那双宽大的裤腿正一摇一摆地在风中颤抖,我连忙把身上的棉絮给他披上,道“玄詟啊,莫要胡闹,赶快进屋躺着,你这还病着的呢”。

我这厢话还没说完,那玄詟便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我没病,那都是我装的。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说着竟转起了圈圈。

平日里他做些不着边际的事我大概都知道,譬如把鸡的眼睛蒙上让其在屋子里走路,将肉挂在房梁上,把狗拴起来让它去叼,可怜那狗儿在院子里嘶吼了半天,硬生生的把地板刨了个大洞也未吃到那块肥肉。

这些都是小事,闹着玩儿也就算了。但为人孝道,明事理讲道理还是应该多加引导,我作为他的识字先生,当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户部尚书穆锡山过七十大寿,大将军白展奇携穆夫人回去做寿,本想带着玄詟一起去,不巧的是前一晚他病了,发烧到手脚抽筋满脸通红。

穆夫人忙前忙后照顾了一整晚,天刚亮才得了空小憩一会儿,醒了之后又去看了看玄詟,烧是退了些,可还是昏睡着,怕是去不成了。

当年,如不是因为我的过错,爹爹也不会连马带车翻下山,最后惨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在他的牌位前烧一回纸,敬一柱香,每每想到此事我都心痛至极。

我假装咳了一下道“这户部尚书虽不是你的至亲,但他待你不薄,时不时的总让人捎些好吃好玩儿的来给你。如今已有七十高寿。听说近些年来经常犯病,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你作为晚辈理应时常去探望探望,聊表孝心,如今又逢生辰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你咋就这么不尽人事呢”。说完我定定的看着他,表示我说这话是认真的,态度是诚恳的,希望他能仔细体会。

玄詟也看着我,清澈的双眉忽闪忽闪的,恐怕他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苏先生今日为何会变得这般严厉。

沉默了片刻,他嘟嘟嘴,十分委屈的告诉我“先生,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每次只要是寿辰啊、结婚喜宴啊、满月酒啊,这些都是面子工程,送出去的是面子,收回来的也是面子,都是官场客套话,跟拉家常似的扯了半天无非就是升官发财,当面说的好好的,转身就翻脸不认人,这些我都看够了,也听腻了,总以为我们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是大人们太愚钝”。

“啊”。玄詟这一番说辞听得我浑身抖三抖,后背惊起一层冷汗,小小年纪竟能通透的如此之深,对待这样的歪风邪气嫉恶如仇,果然是我苏飞飞调教出来的好弟子。

心情甚好,拍了拍他的脑门道“嗯,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同流合污助长这种风气,你刚才说院子里有枣子,走,带我去瞧瞧”。

站在后院的枣树下,看着那满树豆大点儿的一粒粒的枣子,我的心凉了半截,这么小的枣子怎么能吃,若是现在摘下来岂不是涂炭生灵吗,还没长大已然夭折,简直就是造孽。

玄詟高兴的跳起来拍着手不停的嚷着要吃枣。看他那兴冲冲的样子,我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心里盘算着去摘那么几个下来哄哄他也罢,终归他是个孩子,我还糊弄不了么。

这么一想,我二话不说,找来了几个凳子,一个接一个的摞上去,顺着凳子我爬了上去。

在比较低的位置摘了一把枣揣进兜里,准备下来,玄詟指着旁边的一株枣树大喊“先生,旁边还有,我要那几个大的”。

我噌噌两下又往上爬了一截,正要够着枣子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晃,这下可不好了,我连人带枣一下子翻出墙外。

本以为最好的情况是摔的缺胳膊断腿儿,最坏的情况便是摔成脑残。

不料时下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十四少的怀里,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着实让我这张脸火辣辣的疼。

这么狼狈的事怎么能让他碰上,平白的落人口实,只怕日后会成为他的笑柄,不仅赶忙挣扎开去。

十四少倒是落得轻松自在,伴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关二爷似的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是白白的,一点也不红。

他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咧了咧嘴看着我。

我傻着一张脸瞧了他半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半空中,他像拎小鸡一样单手托着我,我赶紧往地上一跳,一个没站稳,身子一倾,被他一把拉住。

他面不改色的道“活动活动,看看哪里有没有摔伤”。

当即我扭了扭身体,踢了踢腿儿,总算还好,一切如常。于是,我朝他微微一欠身道“谢十四少的关心,我好好的”。

他点点头,道“去吧”。

我刚一转身,又听他在我身后道“以后没事别爬树,树不是那么好爬的”。

以为我想爬树吗,以为我经常闲着没事爬树玩吗,刚刚被你救了我很感激,但也不至于教训我。

于是,我又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摔了摔衣袖,撸了撸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道“让十四少见笑了,十四少莫要误会,我可不是你心中想的那种女子”。

道完我也不等他回话,立马跑开了。

白笑秋立在院子里。

他在等我。

前几天我们争吵过一回,今天又来找我干什么。

我们之间总是争吵不休,又纠缠不清,让我很伤心,很难过,也很苦恼。

刚刚在十四少面前已失了面子,心情不好,我看也不看白笑秋径直朝房屋里走,白笑秋叫住我“能不能帮个忙”。

我在心中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对他道“没想到万事不求人的堂堂十二少将,竟也有求人的一天”。

我往躺椅上一坐,正了正身子斜了白笑秋一眼,又道“什么事儿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你的忙”。

那白笑秋紧忙的走到我身边,脸上微微笑着。

他竟然又朝我笑了,每次只要是他朝我笑,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没好气的催促道“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等会儿你那小娇妻来了看咋俩现在这样可怎么说得清”。

白笑秋脸上的笑意并未散去,轻柔的道“五弟今年的生辰,我希望由你来操办,就在这个宅院里,如何?”

操办生辰这样的事,虽然没有多余的经验,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而且我与白颜冷向来交好,当然没问题。

即便心中也是乐意的,但仍不忘调侃他,我道“十二少怎么不让少夫人帮着操办,却要跑来使唤我,莫不是舍不得你那娇妻,怕累着她不成,倒也是啊,我这双糙皮手做什么都无所谓”。

瞧着白笑秋脸上的笑意立马褪去,我在心中笑了,就知道一跟他提楚怜薇他就不高兴。

果然,他冷着脸道“这样的事薇薇做不来,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多么的善解人意,好吧,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白笑秋还有那么一些记忆的话,他应该知道有个人曾为他操办过一回,在很久以前。

往事总让我伤神,不免轻叹一口气道“我对操办生辰没什么经验,怕会让你们失望”。

白笑秋看我脸色有些不自然,走过来轻拍我肩膀,安慰我道“不要有压力,总归是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以前都是大嫂帮着操办的,这段时间她忙着玄詟义考的事,怕是忙不过来。只好来麻烦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轻笑道“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既然信任我,那就由我来办吧”。

临走时,白笑秋又道“飞飞,上次的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一声飞飞,一声对不起,再一声谢谢你。

我竟然又释怀了。

第二十七章

玄詟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闲的都快飞起来了。整天没事干在白府里瞎晃悠,要不就拿本书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或是趴在房间里逗鸟儿。

现在突然变得忙碌起来还真有些不适应,好在我是忙中带着乐,心情好了做起事情来就不觉得累。

吩咐爱儿将屋子里里外外拾到拾到,院子里也都清扫的干干净净,各种碟子盘子碗筷勺啊什么的全都刷洗一遍。

穆夫人听说我正在为白颜冷办生辰,特地给我调派了两个婢女过来,给我打下手,并吩咐道“一切都听先生的,先生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两个小姑娘朝穆夫人微微一欠身,同时出声“是,知道了夫人”。然后怯生生的看着我。

一看就是手脚麻利,挺机灵的两个小姑娘,我朝她们笑笑道“你们就跟着爱儿吧,爱儿干什么你们就跟着一起干就行了”。

两个小姑娘朝我道一声“明白了先生”。

爱儿听见我说的话,朝这边招手,两个小姑娘紧忙跑过去。

穆夫人笑嘻嘻的看着我道“这回就有劳先生了,白府的人多,怕是要忙上好几天”。

我朝穆夫人笑笑道“不碍事,我应付的过来,再说是十九少的生辰,再怎样我都要尽全力,凭我跟十九少的交情,即便做的差强人意,他也不会怪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可穆夫人看着我的样子很是意味深长,抿着嘴,尤其是那双眼眯着笑成了一条缝,十分的诡异。

我知道穆夫人八成又想歪了,以为我全心全意办的这个寿辰,纯属私心,爱慕着十九少。

因为白笑秋跟楚怜薇的事,穆夫人很是心疼我,暗中一直默默地想撮合我同十九少,每次只要是穆夫人稍微挑起话题我赶紧岔开,打马虎眼。要不就拿天气说事,要不就拿玄詟说事,反正白府的人多事情也多,不怕没有话题可说。

白颜冷的年龄比我小不说,现在我知道柔柔爱慕着他,凭我跟柔柔的关系,我是怎样的都不可能喜欢他的。

我亦是回笑,也把眼睛笑成一条缝,让穆夫人慢慢猜去。

穆夫人临走时又对我道“对了,还有灶房,我都交代好了,你需要什么就跟厨子门说,要什么只管吩咐”。

我心中很得意,说出来的话特别的甜,连连道“好好好,夫人有心,替我想的真周到”。

白青蕊着人给我送来了一些花儿,进门便开始一通指挥“你,这盆搬到那边去,你,将这盆搬到后边去,还有这些,统统摆在最前排,动作麻利点”。下人们只顾埋头干活,让往哪儿摆放就往哪儿摆放,一会儿将花盆挪到这个角落,一会儿又挪到别处。

不一会儿功夫,我这整个院子变得蓬勃生机起来。有牡丹花,凤仙花,秋菊,美人蕉,绚丽多彩,花香四溢。

白青蕊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对我道“我想了一夜不知道拿点什么过来,想来想去也就想到这些花儿了,怎么样,先生还满意吧”。

我看着这一院子的鲜花,心情畅快的不得了,整个人也变得活力四射,笑着对白青蕊道“真好看,我喜欢”。

爱儿搬凳子出来,瞧见院子里的这些花儿,也特别的开心,脸上笑的比花儿还好看,口中喊道“好漂亮的花儿啊”。转身一步跨进屋里,提着小水桶出来准备给花儿浇水。

正要浇水被白青蕊急急的一把给拦住,道“搬来之前刚浇过了,明日再浇”。道完瞟一眼院子里的几颗石榴树,调侃爱儿道“我这些花儿可不像那几颗石榴树那般精贵,一天浇一次水就行了。我一直很纳闷,不就三颗石榴树吗,我每回来的时候都看见爱儿在给它浇水,难道不是土生土养,而是水养不成,也不知有什么好,跟个宝贝似的,就差拿燕窝当水给它浇上去了”。

爱儿看着石榴树,淡淡的笑着道“还真别说,我天天给它们浇水,都浇出感情来了”。

白青蕊也看着石榴树,切了一声,道“光秃秃难看死了,磕碜人”。身子一扭又看着院子里的花儿。

爱儿欲再开口,我朝她挤挤眼,让她什么也别说。

爱儿笑笑,转身进屋又忙去。

一些人进进出出好一阵子忙活。本来院子已经扫干净,一双双的鞋底踩上去,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只得让新来的婢女重新又扫一回。

白青蕊见我们都在忙,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白笑秋来的时候,我正在朝房梁上挂彩色布条,爱儿同新来的两个小姑娘在屋里忙。

我扶着梯子爬到最顶端,举着钩环往房梁上挂,梯子放的有些偏差,我够也不着只得踮起脚尖,梯子在我脚下晃晃悠悠,我一个愣神差点掉下来。赶紧站着不动,让梯子稳一稳,然后再够还是不行,就这样举着钩环在半空中一晃到左,一晃到右,吓得我双腿发麻,浑身直哆嗦。

突然的这梯子不动了,稳扎稳打的竖起来。我扭头斜着眼一瞧,见是白笑秋正帮我扶着的呢。

自从他把这个任务交代给我以后,朝我这院子里来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有事没事往我这儿跑,似乎终是找到了借口。

他仰着头对我道“赶紧下来吧”。

我不听他的,依旧惦着脚往上挂,我就不信挂不上去。说来也真是气人,不多也不少,就差那么一点点。手举在半空中动也不动,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他看我没下来,又道“你在上面干嘛呢,我这胳膊发酸了”。

没办法,谁叫我就这么点高呢,小时候母亲总让我多踢踢毽子,跳跳绳儿,说这样长的快长的高,可我就是不听,总爱窝在家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我从梯子上爬下来,垂头丧气的立在白笑秋身边。

他看我一眼,眼中虽有笑意,但却一闪而过,十分的吝啬。拿起我手中的挂钩沿着梯子爬上去,只爬到梯子的一半就挂上了,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似的,让我更生气。

然后又帮我抬简台,说是抬基本上也是他一个人在抗,我呢,只是跟在后面虚扶了一把。

正忙着,听见鸟儿的叫声,以为是屋子里的鸟儿,锰地想起来这两天忙的紧,竟忘了给它吃食,紧忙跑进屋,从墙角处的小盒子里抓了把碎粒子,走近一看,那鸟儿正闭着眼睡觉呢。

此时又听的鸟儿的叫声,心中正纳闷,白笑秋提着鸟笼子进屋。

他看我一眼,脸上微微颤着,嘴角弯弯算是个笑吧,他道“上回说再给你买一只鸟,一直不得空,昨天刚好出城,听说城外农户家的鸟儿比洛阳城里那些商贩们的好,我就买了回来”。道完,一伸手,将原来笼子里的鸟儿拎出来跟新买的鸟儿放在一起,蓝色配黄色,红色配白色,两只鸟儿放在一起,真真儿好看。

我看看鸟儿,又看看白笑秋,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高兴,跟他道一句“谢谢十二少”。然后跑到墙角又从小盒子里抓一把碎粒子过来往笼子里撒。

白笑秋紧忙伸手一挡,刚好握住我的手腕,我一怔望着他,他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

见我不做声,他又道“这鸟儿呢,也不能喂的太勤,跟人不一样,人尚且知道温饱,鸟儿你喂多少它吃多少,弄不好,它也会撑食生病”。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立在一旁听他碎碎念。

过一会儿,他道“好了,你去忙吧”。

我点点头,赶紧走开。

我一边忙着,用眼部的余光时不时的打量着白笑秋。见他好似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在我屋里到处走走,看看,瞧见个不明白的还动手翻一翻。也不知怎的就把我枕头底下的木头小人儿给翻了出来。拿在手中细细看着。

我心想,辛亏雕刻的不像我,若真像我这会子怕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本以为他只是好奇看看,不会问我什么,没想到竟然真就问了起来,将木头小人儿用两根手指捏着隔空问我“谁送的?”

我眼珠子转一转“柔柔”。

他两眼停留在我脸上,一双眉子清澈而透亮,如涓涓流水,道“你过来”。

我轻叹一口气,心想反正又不像我,就凭一个木头小人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过去立在他面前,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又向前走了两步,跟他保持半公分的距离,然后仰起脖子,让他细细对照比较个够。

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盯着对方看。

从他乌黑的双眸里我看见了我,一个小小的我,深陷在他的眼眶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都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探悉到这个人的心灵,可为什么白笑秋的眼睛是那样的深不可测,就像个无底黑洞,里面除了装着快乐、忧伤、无奈,还装着我看不明白的故事。

他究竟在回避什么,又在害怕什么,我想了很久。

他故作轻咳一声“还没见过有哪个人会将自己刻在木头上送人的”。

我轻笑一声,以不屑的口气道“十二少少见多怪,我同柔柔是好姐妹,她送我什么我都乐意,十二少看不惯就别看了”。道完从他手中抢回木头小人。

他往后一退,我扑了个空,一脚踩在他小腿上。

他啊了一声,我顺势抢回木头小人放回枕头底下。转个身继续干活。

白笑秋自己泡了一盏茶,喝了半晌,时而眯眼笑着,时而斜靠在椅子上拿着我的书看,又或者看着窗户外的某个地方发呆。每次我只要看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在看我。

我白他一眼,他竟然笑了。实在忍不住了,我便喊道“十二少,你这样半晌半晌的没个人影,也不怕少夫人四处找不到你吗”。

他一楞,也不朝我微微笑了,抬腿就往门外跑。

爱儿忍不住笑着道“十二少还真怕少夫人呢”。

我尴尬一笑,附和道“还真怕少夫人呢”。

第二十八章

坐在凳子上,爱儿在身后为我梳妆打扮,我告诉爱儿,尽管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今天无论如何要将我打扮的漂漂亮亮。不仅是因为今天是十九少白颜冷的生辰,更重要的是这是我头一回在白府做成一件事。

做的好了不光白笑秋、白颜冷两兄弟高兴,全部的人都会很开心,更何况这是白笑秋交代我办的,我要办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既不能让白笑秋失望,更能让白颜冷跌份儿。

爱儿边给我梳头边道“先生正值大好的年华,就应该打扮的锦衣玉带,高贵儒雅,为什么总是这般素净淡雅,白白浪费了这副极好的面容”。

我淡淡道“这样挺好,我习惯了清静”。

梳好了头,爱儿拿来铜镜递给我,问我道“先生,看看还满意吧”。

我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瞅瞅,头发被绕成了一个拱形,一支象牙发簪定于发髻,外加一支发钗。庄重而不失华丽。忍不住对爱儿夸赞道“不错,很适合今天这样的场合,你这手艺是越发的长进了”。

然后,又吩咐爱儿找几套好看点的衣衫来。爱儿一个转身不一会儿将内屋装衣衫的木箱子给搬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先生,您要的衣衫都在这儿了,尽管挑吧”。

可不是嘛,一年四季的衣衫都在,刚刚还夸她有长进,这会儿脑袋又锈住了。

衣衫一件件一套套的被我拿起、放下、随之一扔,最后屋子床上桌子凳子上堆满了。挑了半晌,没有一件是让我满意的。

突然想起几个月以前,菊儿为我做的衣衫,布匹是白笑秋给的。那个时候我因为生气把衣衫给剪了,后来又亲自拿到裁缝店让哪里的师傅帮我极力补救,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

穿好衣衫,爱儿又开始为我补妆,对于我这种小到唇线、眼睫毛都不放过的人,爱儿快要招架不住,最后还是我亲自动手,在眼皮上涂上一点淡淡的紫跟玫红。我同爱儿两个从早上一直折腾到晌午总算打扮妥帖。

爱儿忍不住道“先生对十九少真上心呢”。

我在她脑门上敲一下,道“以后你的生辰,我亦会如此重视”。

爱儿眼眶一热,再一瞧她,竟是起了一层水雾,赶紧道一句“我去看看炉子里的水开了没”。道完,立马跑了。

我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待爱儿生辰的哪一天,我一定给她也筹办一个像样的寿宴。

刚吃过晌午饭,柔柔便带来了好看的彩色纸花,还有灯笼,吩咐爱儿找来了几根绳子、梯子。沿着梯子一个一个的挂上去,顿时,让我这院子里蓬荜生辉,流光溢彩。

我仔细看了下,发现每一朵纸花的形状都不一样,看得出来柔柔是下了很大功夫,用心并全力以赴完成我交代给她的任务。

前几天,白笑秋决定要让我来替白颜冷操办生辰的时候,我脑子里立马闪现出了柔柔开心快乐的样子。

本来柔柔对我跟白颜冷还有些误会,我想就这次的生辰间接的跟柔柔表明一下我的立场,但话又说不出口。我与白颜冷本就没什么,只是相互交好而已。万一越描越黑,适得其反,听过一句话叫,解释就是掩饰。

我不想解释。

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柔柔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来,让她为白颜冷的生辰出谋划策,毕竟放在心尖上的事总是会想尽办法办到最好的。

这样一看,柔柔果然没让我失望,不仅办的妥当,还特别的有新意。

日渐西下,远远的天际放射出一片绯红,伴随着金光闪闪的太阳的余光,又反射到院子里,顿时呈现出一片五彩绚丽的光彩。

突然听得一阵哈哈哈的笑声,十四少跟十七少一前一后的踏进院子里,爱儿赶紧迎上前去,微微一欠身,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紧接着,又听得有人道“这纸花剪的真好,看来苏先生这次真是用心了”。

另一个带着酸酸的口气说“苏先生待十九弟就是好”。

当我一袭粉色宫装裹玉体,裙上点缀着一些浅蓝的蝴蝶花纹,外披一件白色的纱衣,腰系乳白色绦缎带,一直垂到裙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

所有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哇的一声,喊的我脸上直发烫,心想这下可不妙了,刻意打扮,本是为了显着重视,这下可是盖过了寿星的风头。

不由得后退一步,紧忙闪到一边,瞧了一眼今天的主角。

白颜冷今日一身青衣着身,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似带来了满目的清辉,从容淡定,气质清华。那是一种慑人的气质,似月似莲,超凡脱俗。

我朝他轻轻一笑道“恭贺十九少,寿星恩泽福满园”。

白颜冷这回不是淡淡的笑了,那种从眼中溢出来的快乐跟幸福的满足感染了我,也跟着他眯着眼笑起来。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对我道“劳烦飞飞为我操办寿宴,很好,我很开心”。

我赶紧道“这是我的荣幸,何来劳烦一说”。

眼神不经意间瞟向一旁的白笑秋,见他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双眼更是紧紧盯着我这身衣衫,嘴角微微弯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心想,今天我没让你失望吧。

因人数比较多,最终决定将宴席开在院子里。天刚擦黑,我便命爱儿将院子里的灯全掌上,加上柔柔的红灯笼,柔柔心灵手巧,竟连纸花里也放了蜡烛。全部掌上后,整个院子亮堂堂、红彤彤一片。

白府的少将们几乎全来了,十二少、十四少、十七少、十九少、小小少玄詟,玄俊,就连从未露面的十一少今日也来了。

大将军白展奇同穆夫人因有事耽搁来晚了些,同大家一一干杯,对白颜冷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走了。穆夫人吃了几口菜,过了一会儿紧随其后也走了。

大家推杯换盏,说说笑笑的,尤其是十七少,嗓门又大,他一出声把别人的话全压下去,只听得他道“今天是十九弟的生辰,我们大家也都高兴,来,我敬你一个”。

白颜冷紧忙端着酒盏起身道“不敢,还是我敬你吧”。

两杯酒下肚,十七少又开始发话了,他瞧着白颜冷道“十九弟,按理来说,长幼尊卑,你呢,是从小就没叫过我一声哥哥”。道完把手搭在十四少的肩膀上,又道“还有这位,你十四哥,你也从未叫过他一声哥,这时为什么呢。虽然我们都姓白,共享一个爷爷,只不过呢我们一个是二房的,一个是三房的,你呢,跟我们不一样,从小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懂得的道理一大堆。却唯独不碰刀、剑,到现在甚至连马都不会骑,也难怪大将军把你当透明,不重视你”。

白颜冷淡淡的道“人各有志,我打小就不喜欢舞刀弄棒,大哥也是知道我的秉性,并不强求我”。

我赶紧道“其实十九少这样也挺好的”。

我的话刚说完,十七锰地一排桌子道“男儿应该驰骋沙场,为国效力,而不是安于现状”。

一旁的十四少赶紧拉住十七少,将他拉回到座位上。

那十七少似是明白过来了,赶忙道“不好意思扰了大家的兴致,其实我今天就是因为高兴,才对十九弟出言不逊,我这也都是为了他好”。

白颜冷紧忙站起身来举起酒盏,对十七少道“十七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什么也不说了,干”。

为了缓和稍稍紧张的气氛,我端起酒盏在桌子上空晃一圈,道“今天是十九少的生辰,大家一起把这杯酒干了”。

一桌的人也都举起酒盏,大家一饮而尽。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阿祖来了。

我第一反应是斜眼看了看白笑秋,然后再看看柔柔,然后将他安排在柔柔身边。此时,我们的排位依次是阿祖、柔柔、白颜冷、我、白青蕊。。。。。

饭吃的差不多了,白青蕊提议,上回我喝醉了,没瞧见,听说苏先生的舞技是一顶一的好。今天,何不给我们舞一曲来。

我深知今天穿的这身衣衫不适合,上面窄,下面窄,根本放不开步子,再说今天我也确实不想舞。正想着怎么回了她才好,我身旁的柔柔起身了。她道“苏先生为了十九少的寿宴,累的快趴下了,不如,就让我代先生为十九少舞一曲吧”。

柔柔总能把事情做的恰到好处,她看出我不想舞,然后又极力的想引起十九少的注意,舞一曲便是最合适不过了。

既然这样,也算是为了我解围。我赶紧招呼爱儿,让其将上回白颜冷落在我院子里的紫笛拿出来递给他。

笛声悠悠,柔柔一袭鹅黄色纱衣,缓缓而起,青丝墨染,衣袂飘飘,舞姿缦缦,出尘如仙,仿佛如梦中走来的仙女一般。

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以我这些日子以来对白青蕊的了解,她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纵然她对我没有敌意,就是爱耍小姐脾气。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自是不会放过我,所以在柔柔做舞的时候,我便想好了对策。

果不其然,柔柔刚舞完,白青蕊道“先生既然累了,那就来个别的吧,随便一点,什么都行”。最后还不忘夸我“苏先生怎样的我都喜欢”。

我坦然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献丑了”。道完,我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那里放着一张小型简台。

第二十九章

刚刚柔柔做舞的时候,我朝爱儿使了个眼色,爱儿按照我事先交代好的,在简台上摆好了笔、纸跟砚台。

我拿起笔一横一竖弯弯扭扭在纸上画下一片海,一条银龙盘旋在海的上空,又在上面画上一座大大的山,并在那山上写下大大的寿字,画好之后,我将纸立起来给大家看。

十七少第一个站起来,冲到我面前,将画纸拿在手中看一看,楞楞的看着我,问“你这又是水又是山的,还有龙在上面,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十四少嘴角微微一颤,看着纸上的画也不说话。

白青蕊只管看热闹拍着手一个劲叫好好好。

柔柔嘴角一撇,露出不屑的表情,娇羞的看看白颜冷,冲他一笑,然后指着我手中的画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苏先生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朝柔柔投去赞许的目光,没想到我想了差不多一夜的点子,竟被她一下猜出来。我偷瞄一眼一旁的白颜冷,见他也正看着柔柔,眼中尽显满意的表情。眼神一个不留神瞟向楚怜薇,见她自顾自嘴里嚼着东西看着远方,再瞟一眼坐在她身边的白笑秋,见他脸上微微笑着,真是难得。这回他总算满意了吧。

十一少微微笑着亦是不说话,一副有所思的表情。

最后,再把眼神瞟向角落里的阿祖,见他独自一人喝着酒,倒一杯咕咚喝下去,接着又倒一杯,又一口闷了。

我轻叹一口气,今天柔柔的表现想必他也能看出点什么来,只要他能早点从这趟感情中尽早抽身,痛就会减少一些。

白颜冷走到我身边,将画纸从我手中接回,朝我笑笑,道“谢谢飞飞精心为我操办的寿宴,也谢谢飞飞为我作画,笑纳了”。将画纸收好交给他身后的婢女,然后走到桌边,端起酒盏,大喊一声“谢各位捧场,干杯”。

话音刚落,便听得内屋咣当一声,伴着小孩的哭声,狗叫声。

楚怜薇一个箭步冲进去,白笑秋紧随其后冲进去,院子里的人也都急着往内屋冲。

俊儿同花花都扑在地上,俊儿嚎嚎大哭,花花嗷嗷直叫唤。水壶从火炉上翻下来,水洒一地,腾起一阵白白的烟雾。

屋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俊儿烫伤了,还是花花烫伤了,还是都烫伤了。

楚怜薇将俊儿一把抱在怀里,失声哭起来,边哭边到处在俊儿身上摸,口中直喊“俊儿,俊儿,快告诉阿娘,烫着哪里了”。

白笑秋跑过去切切的问“好俊儿,快告诉阿爹,伤着哪里了”。

那俊儿只知道一个劲的哭,一声高过一声,扯着嗓子,哭声震天。

楚怜薇哭了一会儿,锰地将白笑秋一把推开,指着我骂道“苏先生,你害我不成,就来害我孩儿,我孩儿那么小,才刚刚不过五岁,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知道她此时正在气头上,也不好怎样反驳,只喊着白笑秋道“十二少,赶紧看看俊儿伤着了没”。

白笑秋在俊儿身上一通乱摸,我蹲在地上也在俊儿身上一通摸,那俊儿哭的真叫一个宏亮。

楚怜薇也嚎嚎大哭起来,厉声道“我的俊儿啊,你可千万别有事,你要是有什么事,为娘也不想活了”。

突然,楚怜薇伸手过来,白笑秋见状一掌推开她的手腕,大吼一声“薇薇,你干什么,这只是个意外,谁也不想俊儿受伤,今天是五弟的生辰,还不赶快带俊儿离开”。

白笑秋怀抱着俊儿,转身对白颜冷道“五弟,对不住了”。

白颜冷道“四哥,赶紧回去给俊儿看看吧,看伤着哪里没有”。

爱儿抱着花花也紧随其后。

经过一番闹腾,一屋子的人也都散了。白青蕊和柔柔留下来陪我,也让我遣了回去。

爱儿一个晚上没回来,我因为担心俊儿也没睡好。

第二天早早起床,坐在屋子里等爱儿回来,快到晌午的时候,才瞧见爱儿推门而入。

我噗通一声从椅子上起开来,问道“俊儿怎么样了,伤到哪里了没,严不严重”。

爱儿苦笑着告诉我“先生,昨晚我们都被吓坏了,俊儿还好,手臂上有个小水泡,堂医说上点药,等结巴就没事了。他呀主要就是吓着了,亲眼瞧见一壶水从炉子上掉下来,倒在花花身上,还好水没烧开,要是烧开了,后果真不敢想”。爱儿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眼泪。

我走上前去安慰爱儿道“没事就好,这几天忙坏了,昨天又有那么多人,以后小心伺候便是”,看着爱儿我又道“昨天也怪我太大意,明知俊儿在,还不知道小心防备”。

爱儿道“谁能想到呢,本来是放在院子里的,要摆寿宴,我也怕出什么差池,就将炉子搬进来,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爱儿啜泣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我拍拍她的后背道“没事了,洗把脸赶紧吃饭吧”。

走到门口爱儿问我“先生,谁送来的饭”。

我笑笑道“我自己去灶房拿的”。

爱儿望着我又准备哭,我朝她抬抬手,示意她赶紧洗脸吃饭。

连着几天,爱儿都在白笑秋的宅院里伺候帮忙,有时候忙到很晚,回来时我已经睡下了。

俊儿虽说没什么大碍,但到底是孩子,经不住吓,这一闹腾竟真的病了。

堂医开了药,喝了就好,药一停,又病了,反反复复。

白笑秋跟楚怜薇两人轮番照看。

花花背上和腿上都烫伤了。

听爱儿说,堂医本来不想医花花,可楚怜薇不答应,说俊儿就喜欢跟花花玩儿,要是花花没了,俊儿肯定伤心难过。一再要求堂医连花花一起医治。

堂医只管医人,从未医过狗,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拿狗当人来医。

给花花糊上草药包好,让它躺在窝里。

我因为担心俊儿,坐立不安,有好几次走到白笑秋的宅院,立在门外,很想进去看看他,又碍于楚怜薇咋呼的样子,只好打道回府。

坐着等爱儿每日向我汇报俊儿和花花的情况。每次巴巴的一等就是一整天,实在难熬。

终于鼓起勇气,到了宅院门口又停住了,偷偷朝院子里瞄,眼瞅着满院的紫色蔷薇,听得身后人道“苏先生怎么不进去”。

我吓一跳,回头一看,见是十七少和十四少两人立在我身后。朝这二人笑笑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十七少笑道“怎么啦,你也知道怕”。道完看看身后的十四少。

十四少永远都是顶着一张关二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话也少的可怜。

我站直了身子,道“十七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也知道怕,我这不叫怕好吧,我是担心,毕竟是在我院子里出的事,怎么样我都得担一份责任,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句话你懂不懂”。

十七少被我挤兑的面红耳赤,对着身后的十四少道“十四哥,你瞧瞧,我都没说什么被她劈里啪啦一通轰炸”。

十四少皮笑肉不笑的对十七少道“既然说不过就别没事找事,往枪口上撞”。

十七少愤愤不平的道“谁说不过了,我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是让着她”。

我双手合十,微微一欠身“多谢十七少口下留情”。

十七少又笑了起来,道“走吧,进去看看”。

楚怜薇跟十四、十七少都打了招呼,眼神直接越过我,把我当透明人。我也不搭理她,只管跑过去看俊儿。

白笑秋怀抱着俊儿,喊道“十四、十七你们来了”。又看看我,眼中似是有惊诧之意,他应该不会想到我也会来,但随即还是朝我眨下眼,算是个回应。

我握着俊儿的小手,看了看他的伤,那水泡透亮透亮的,我眼眶一热,极力忍住。

白笑秋发现我的异常,小声安慰我道“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过两天就好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一会儿回去之后什么也别想,好生休息便是,看你的样子,怕是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

自我来白府以后,我俩不是吵就是闹,见面就撕,这样跟我轻言细语的说话还是头一回。

我看着白笑秋,泪眼婆娑,他也看着我,道“别在这里哭,让人瞧见了不好”。我朝他笑笑,转头看着别处。

不一会儿,白颜冷和穆夫人来了。

穆夫人手中端着个赤色盒子,里面装的是金疮膏,是专门托人从娘家拿来的。

穆夫人将金疮膏交到楚怜薇手上,安慰她道“都是为娘的人,我知道你担心着急,待水泡下去之后,把这金疮膏涂上,好的快”。

楚怜薇往地上一扑,泣泣的道“谢谢大嫂”。

穆夫人一把将楚怜薇从地上掺起来,又过去扒开俊儿的衣袖看了看他的伤,跟白笑秋和楚怜薇交代几句话便离开了。

白颜冷进门之后首先看了我一眼,朝我浅浅一笑。

我亦是回笑于他。

然后走到白笑秋身边,跟穆夫人那样扒开俊儿的衣袖看了看,对白笑秋道“四哥,俊儿还好吧,手臂上的伤堂医怎么说”。

白笑秋道“堂医说让我们小心些别让水泡破了,不然会很疼,弄不好还会化脓,然后引起感染”。

白颜冷道“何不用帕子包起来,以免磕碰到”。

白笑秋一副无奈的表情道“俊儿不让,哭的厉害”。

从白笑秋的宅院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廊道,远远听得鸟儿叽叽喳喳欢快的叫着。

白颜冷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一栋宅院道“十四哥,十七哥,飞飞,前面就是殇影阁,一起进去坐坐吧”。

十七看着十四,十四看着我,我看着白颜冷,大家面面相觑,一笑,朝着殇影阁走过去。

第三十章

我与十七少年龄相仿,接触过几回之后,便打得火热。

十七少长着一张让女子公愤的娃娃脸,圆圆的,小小嘴,大大的眼睛双眼皮,更可气的便是那对睫毛特别长。我曾借着伸手拿戒尺的机会在他睫毛上量了一下,足足比我的长了一大截。另我十分的羡慕和深深的嫉妒。

用爱儿的话来说,十七少隔两天要是不来跟我吵两回,不被我损几句就浑身不自在。

我总是笑笑,在这偌大的白府里,除了玄詟,也只有十七少能让我没有顾虑,心无杂念开怀的笑了。

我喜欢跟十七少呆在一起,这让我觉得很放松。因为他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有什么说什么,也就免去了我费脑子猜来猜去,有时候累得半死还不一定就能猜对别人的心思。

上回楚怜薇着人送来的紫色蔷薇终究没搬回去,一直放在院子里,被爱儿悉心灌溉着,开的很茂盛。

在我们这一带,紫色蔷薇算是个稀罕物种,扔了怪可惜,既然白笑秋能忍受的了整日弥漫在鲜花盛开的宅院里,我又何尝再顾及其他呢。

还有白颜冷过寿辰的时候白青蕊搬过来的好多种花儿,也全都摆放在我这院子里,本想着等寿宴结束再给她送回去,却不料闹出玄俊那档子事儿。

一颗心整日不得安神,无心顾及这一院子的花和几颗石榴树了。

好在玄詟渐渐好起来了,爱儿这几天依旧会往白笑秋的宅院里跑,只不过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一去就是一整天,现在去也就待几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主要是看看玄俊,将他的病情随时跟我汇报。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不希望玄俊受到一点点伤害,算不算是爱屋及乌就无从知晓了。

听爱儿说,玄俊手臂上的水泡已经破了,按照堂医交代的每天喝点汤药,再抹上穆夫人送去的金疮膏。爱儿不断的安慰我说玄俊的伤早就没事了,让我不要担心,还说这回生病,我比他亲娘还焦虑,看来我是真喜欢玄俊。

听着爱儿的话,我在心中苦笑,终归是没人能理解我的心情。

随手捻起一片花瓣凑在鼻子前闻闻,香气扑鼻。记得以前殷子然告诉过我,有些花瓣是可以用来做药引的,如白葵花、芦根、藿香还有石榴皮等。而我院子里正好有芦根,据说这芦根具有生津、清热、除烦之功效,心想着这可以拿来熬成汤水喝,拿着剪刀剪下一杆放于竹篮里。

忽地身后窜出一个身影来将我的手拍了一下,我惊的身子一歪扑在地上,十七少紧忙将我一把拉起来,调侃道“洛阳城的人都说白府里住着一位侠女,没想到这么经不起吓”。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撇了十七少一眼,道“洛阳城的人都说白府里的十七少英勇威武,没想到走起路来跟个鬼魅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道完之后我弯下腰来,将芦根拾到起来,顺便将掉在地上的花瓣也一并拾起来。

十七少也弯下身来,问我“掉就掉了,有什么好捡的,又不能再长回去”。

我白了他一眼,趁其不备胳膊肘朝他身上锰地一拐,他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你这个女子怎么这么小心眼,还刁钻,还趁人之危”。

我笑着道“十七少,你都说了,你这个女子,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唯女子难养也”。

十七少鼓着一张脸愤愤地补充道“还有小人”。

我朝他身上拍一巴掌“谁是小人”。

十七少连连求饶道“好了好了,我是小人,你是女子,我们都难养,行了吧”。

我终是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呢,在场的都听见了”。道完,我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十四少,见他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我冲他一笑,喊一声“十四少好”。

十四少点点头,道“嗯,听见了”。

坐在地上的十七少不乐意了,鼓着腮帮子道“十四哥,苏先生,你们这样有意思吗,知道你们满肚子学问,我说不过你们”。

既然大家都是闹着玩儿的,我紧忙道“你这样不也挺好的,整天无忧无虑,你身上的那股子爽朗劲儿正是我所欣赏的”。

十七少一抬腿从地上一跃而起,笑笑道“真的”。

我拍着胸脯怔怔的道“女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苏飞飞什么时候骗过人”。

十七少哈哈大笑起来,跟个孩子似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女子一言驷马难追了,你可真能狡辩,继续,看你还能改出个什么花样来”。

我亦是不理会她。

为了表达友好,我让爱儿从屋里搬了几张凳子出来,又吩咐泡了一壶茶。

几个人坐在一起喝茶。

十七少好似对什么都感兴趣,也是个坐不住的主儿,一会儿跑到这里看看,又跑到哪里瞧瞧。

现下,我和十四少面对面的坐着,他话少半天不吭声,即便开口说了,也是惜字如金。

我端起面前的翠色锦箜茶杯,朝他笑一笑道“十四少,喝茶”。

他也端起茶杯来,看我一眼道“好”。喝完放下茶杯,看着十七少在我院子里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我又道“十四少,茶水凉了,要不要重新沏一壶”。

他又道“好”。

左右不过,嗯,啊,哦,知道了,听见了,好了。

我坐在椅子上实在闷的慌,又不好意思径自走开,脑袋一转,伸手摸摸茶壶,凉凉的,心中窃喜,也不打算叫爱儿过来,拎起壶柄起身开来。

十四少淡淡道一句“有没有小江园”。

我点点头道“有”。

十四少抬眼示意“你把小江园和开水都拿来,再找一块没用过的纱布,我来泡”。

按照他吩咐的,我飞快的进到屋子将这几样都拿出来统统摆在茶盘上。

只见他拿着装有小江园的盒子朝纱布上抖一抖,抖出一些茶叶来,再将纱布捆好丢进茶壶里,倒上两杯开水,让水没过包有茶叶的纱布。端起茶壶晃一晃,再将茶壶里的水全部淋在空杯子里,倒掉。逼干茶壶里的水之后,再往茶壶里加入新的开水。然后坐着等,不一会儿,见茶叶开始胀大,又赶紧将纱布从茶壶里取出来放在茶盘里。先给他自己倒一杯,然后再给我倒一杯。

我看他一眼,他示意我喝茶。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觉得清香无比,味道不似平日泡的那般浓烈,喝起来口感很好,淡淡的,透着一股清香味。

他看我喝完一盏茶,又给我倒满,问我“味道怎么样?”

我笑着道“好喝,十四少不亏是品茶高手”。

十四少嘴角微微翘起,算是个笑意,也不回我话,转过头去喊道“十七弟,过来喝茶”。

我细细端详着这位有着天然傲气的十四少,真不敢相信当日给我牌符的是他。

从侧面看,这位十四少长的虽不如白颜冷那样封神如玉,风姿卓绝,也不如白笑秋那样翩翩白衣,剑眉星目。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震慑力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同时又会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他能杀敌,能享受,日子过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算值了。

情不自禁地手往胸前一捂,摸摸那置于贴身衣物里的粉色香囊,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十四少。

像是知道我在看他似的,他扭过头来,我对上他的眼,朝他眯眼一笑,尴尬的紧忙将头扭到一边。

听见十四唤他,十七少跑过来,问我“苏先生,你院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刺猬花。

顺着十七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忍不住要笑,口中含着的茶水强行没咽下去也给喷了出来,呛的我直咳嗽,脸红脖子粗,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七少紧忙在我后背上拍几下,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先生这般激动”。

我抬抬手示意他先喝茶。喝完之后他又问我“到底怎么啦”。

我换换气道“你说的这种名叫紫牡丹,也叫懒人花,它也算不上一种花。因为它很好养,不需要太多水,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每隔半个月浇一次水就够了。而且还有其独特的本领,再生能力强,你只要掰下其中的一片花瓣,放在盆子里,过不了多久它就又长出一株新的来”。

十七少被我说的心花怒放,喝完茶将杯子往茶盘上一撂,跑去看紫牡丹。

我看着他,他向我招手。我走过去跟他凑在一起。

十七少端着花盆,口中直嚷嚷着“真不敢相信,这么神奇”。

他笑着问我“能不能送我一盆”。

我眼珠子转一转,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我送你一片叶子吧,你看着它慢慢长起来岂不是更有趣”。于是,我从十七少手中端着的那盆紫牡丹里摘下一片叶子,又从旁边拿了一个空花盆,植进去”。

十四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道“十七,好了没”。话刚问完,自己先走了。

十七少手捧着花盆高高兴兴的跟在十四少身后也走了。

看着这二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我在心中暗道,一个是冷面寒铁,一个是热情似火,你俩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的。摇摇头,微笑着进屋。

第三十一章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那日,镜凌法师说的话一直埋在我心灵深处,只要是没人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它都会跳出来,告诉我,该放下了,该了结了。

我与白笑秋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整整五年零十个月。

虽然,我也并非完全挫骨,只是在眉间刻了一朵宫粉梅。我刻上的这朵宫粉梅,当时并非因为白笑秋,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摔下山来的时候,脸被树枝刮花了,那帮我刻宫粉梅的师傅为了揽生意,问我要不要把脸上的疤痕也都去掉。我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

那段时间,我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差一点撒手人间。

我趴在桌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撩起额间的头发,仔细瞧着我这张脸。也难怪,白笑秋会认不出我,而我又何曾告诉过他我就是当年被他推下山崖的苏落凡呢。

他消失了五年,半年前我们在洛阳城城门口相遇。

我清楚的记得,半年前的某一天,那天太阳高照,万里飘香,一顶非常漂亮,喜庆的轿子从苏富贵家抬出,那轿子雕工精美,后面的万寿纹和鱼龙等都是堆漆雕的,整个轿子的左右两边分为阴阳两面,象征着夫妻和睦团结。轿子的前面是送亲的仪仗队,高头马大,精神抖擞,威武庄严,轿子的后面是彩衣婢女护拥,花团锦簇,一路鞭炮声四起,唢呐锣鼓齐鸣,将婚礼现场推向了高潮。

我以洛阳城有名的员外苏富贵的幺女出嫁到离城外上百里路的一户人家。

我坐在轿子里,头戴凤冠霞披,一袭拖地深红色双碟秀嵌螺长袍。

轿子由四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抬着,行至离洛阳城门口几百米远之处,忽地听得阵阵脚步声,铁流滚滚,气势如虹。

近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将士,个个身着明光铠甲,手持琉絮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城门口过来。走在中间的少将一头墨色长发高高束起,深紫色瑰丽流转的眼眸,一袭红锦花袍,身披雪色白衣,佩剑而立挎于马背上。

原来是当朝第一将军,白府大将军白展奇的四弟白笑秋。话说,这位年轻的少将能文能武,才华出众,曾领兵出战,血战沙场,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可惜不知怎的突然就消失了,杳无音讯。

前不久,晋帝的军队在白狼一带和酋长进行了激烈交涉,双方大战多日无果,军中的很多将士因水土不服,加之高原缺氧,粮食短缺,不得不停下来整顿疗养。酋长借此机会带着族人,杀出重围,并一路向西攻打晋国军。晋国军拼死反抗也无济于事,不过几日便接连丢了数座城池,节节败退。晋帝大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使战到只剩最后一名将士也绝不退缩。

危危可及之下,白笑秋带着千余铁骑,踏雪而来,将酋长一干人等打得落花流水,将丢失的城池一一收回。消息传到宫中,晋帝狂喜,命人在洛阳城里摆下数百流水席,大贺三日。全城的百姓不论官阶品级,不论贫穷富贵都可来赴宴。并下旨打开城门,迎接白少将班师回朝。

现下,我所乘的喜轿正不徐不疾的往城门驶去,刚要到门口,便被迎面而来的将士拦下,道“少将凯旋而归,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在世三大喜事,民间有句俗话,说新娘出嫁的当天一经出发便不能回头看,所乘的轿子只可前行不可后退,亦是吉利。

我苏飞飞是何许人也,正逢大喜的日子,岂容欺辱。哗啦一下扯掉头上的罗莎帕子,掀起锦帘从轿子里走出来,引得一旁的伐柯人大喊不吉利啊,不吉利。

我临危不乱的立于白笑秋骑马的前方,大声道“白少将,真是好巧,人人都说白少将人品相貌样样非凡,金刀铁马,骁勇善战,在老百姓的心中您就是个神,可今天是我出嫁的好日子,你可知这婚轿是万万退不得的,还请少将看在今日的情面上行个方便,日后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苏飞飞绝不说一个不字”。

那白笑秋淡淡一笑,瑰丽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微波粼粼是喜是怒看不真切,他抬了抬手道“小娘子说笑了,即是喜事哪儿有不成全的道理,请”。

我微微一欠身,道“多谢白少将”。

就在我转身准备上轿时,从人群中冲上来几个蒙面黑衣人,他们一跃而起,手挥白刃直指白笑秋飞奔过去,那白笑秋此时正看着娇俏的人儿,毫无防备,身子一侧翻身跳下马。一时间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喧哗声四起,整个场面乱作一团。几番打斗,其中一名黑衣人突然转换了方向朝着我而来,白笑秋跟着旋即转身飞奔过来,并大声呵斥道“顽固逆贼,赶快放下屠刀”。黑衣人手一摇晃,将那刺鼻的烟沫仍了过来,白笑秋被那烟沫晃了眼,黑衣人乘机刺向白笑秋。说时迟那时快,由不得我多想锰的往前一扑,将士们也都纷纷奔了过来,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听咵嚓一声,姹紫嫣红,血流一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然躺着泪,爱儿吃惊的问我“先生,怎么又哭了”。爱儿一边道一边将帕子递过来。

我伸手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的抹一把,对爱儿保证道“往事总让人伤神,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要忘掉伤痛,开心快乐的过日子”。

爱儿见我信誓旦旦的样子,也变得开心起来,看着我道“苏先生,从今往后,爱儿一定好好伺候你,为先生马首是瞻”。

我走上前去将爱儿拥在怀里,切切的道“我的好爱儿,今天听你这番话,我比什么都开心”。

吩咐爱儿去拿些吃的过来,爱儿应一声,转身出了门。

望着爱儿的背影,我在心中暗道,爱儿,你对我虽不如菊儿那般贴心,也不如菊儿那般忠诚,但也算中规中矩,做着婢女该做的事。黄口应试之后,我们之间的这份主仆情缘,就该结束了,到时候,你尽可以回到白笑秋的宅院去,继续效忠于他,效忠于少夫人。这才是你最好的去处。

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我想,现在,白笑秋已有娇娘常伴左右,还有可爱的儿子,人生可谓顺风顺水。美满幸福。

既然我没有告诉他我是谁,又何苦耿耿于怀,也许我该听镜凌法师一句劝,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转身来到桌前,提笔迅速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孜然,黄口应试之后,一起回蓟州,等我。

将写好的纸条叠好收进袖筒里,来到大门口,远远的瞧见阿祖正同柔柔说着话,我朝阿祖招招手,阿祖跑过来问我“苏姑娘,什么事”。

我堵在阿祖耳边叮嘱他几句话,顺带将纸条塞进他手里,然后我朝他微微一笑。

阿祖亦是回我一笑,我示意他赶快过去站好。阿祖道“苏姑娘,你放心,那我去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即便十七少于我再怎样要好,但终究他是白府的少将,而且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如果这事如交由他去办,保不准那天给我捅出来。

想来想去,阿祖是我唯一最好的人选。

柔柔也向我招手,我亦是招手回应于她。

自从赵音岚的事情败露之后,白展奇对守门的侍卫下了死命令,所有进出府中的人必须按规定严格执行检查。没有得到特许,所有人不许擅自离开岗位,一经发现必将严惩不贷。

看着阿祖,我在心中无声的叹着气,柔柔的事我怕是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忙,纵然我知道他喜欢柔柔,但柔柔并不喜欢他。自从上回柔柔和白颜冷在我院子一笛一舞,想必阿祖应该看出点什么来了吧。

为了不影响阿祖和柔柔当班,我只得远远的看着他们,朝他们摆摆手然后离开。

回到院子里,爱儿还没回来,倒是白颜冷来了。我朝他笑笑,道一声“十九少好”。

白颜冷看着我的眼睛,轻声的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我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道“也不是,马上玄詟就要参加黄口应试了,我想把最好的给他,也不枉做一回他的识字先生”。

白颜冷并没有因为我刚才的理由而多说什么,他只是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才听得他道一句“飞飞,你是不是想走,离开白府,离开我,离开我四哥,离开我们所有人,一走了之”。

我的眼泪哗啦啦一下冲出眼眶,白颜冷紧忙走到我身边,将我拉进怀里。我靠在他胸前嗷嗷哭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轻拍我的背,对我道“飞飞,既然你决心要走,我是拦你也拦不住,我只要你快乐就好”。

白颜冷走的时候,我叮嘱他道“这件事情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四哥,来的时候满身带血,走的时候我想开开心心”。

白颜冷朝我浅浅一笑,道“我向你保证”。

当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我睡的很早,半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正坐在小河边戏耍,忽地听见从不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声。我沿着丛林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小路在我眼前伸展开去,蜿蜒曲折,树叶繁盛茂密,枝条弯弯扭扭倒垂下来,树根盘根错节扎进土壤里,阻挡着我的去路。我双脚一抬,越过障碍物。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小路变成了一条细带,渐渐地又由细带变成了一根细线。路面的沙石层已不知去向,丛林也没有了,只见密密的一片杂草和青苔。我看到了一座山崖,虽然它被一大簇乱生乱长的异样灌木覆盖着,但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我仁立着,心儿在胸中怦怦剧跳,眼眶里泪花滚动,带来一阵钻心的异样的痛楚。

原来,这就是狮子山,还是和过去一样的隐僻、静谧,充满着无限的痛心,还有绝望。

第三十二章

已是深秋,我时常靠在后院的长廊上,看假山上缓缓流淌的池水,池水清澈见底,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回又一回,我看着满院随风舞动缓缓飘落下来的树叶,它们或落在池水里,或落在房顶上,或落在大树下,每一片树叶都有它的归处,每一片树叶都有它们的家。

那么我的家呢,我将身归何处。父亲死了,母亲至今杳无音讯,也没有至亲的兄弟姐妹。想到此处忍不住落泪。

十二少白笑秋、十四少、十七少、和十九少白颜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十七少问我“苏先生,你真的喜欢我十二哥吗?”

我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向往常那样跟他们打招呼,而是望着空中正在飘落的树叶,站起身来伸手去接,树叶稳稳落于我掌心之中,我轻轻一握,淡淡的笑着,道“十七少你瞧见了吗,人和物本没有什么区别,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数,有些事情是自己可掌控的,人也是一样。我能力有限,有太多的东西掌控不了,就像这片树叶一样,它飘的时候那么慢,落下来的时候又是那么轻,我知道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握住它,所以我伸手了”。

我转过身来,看着立在我面前的三位少将,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细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表面上看起来很和谐,背地里各打各的小算盘。

就拿前段时间十九少白颜冷的生辰来说,十四少在敬酒的时候,满桌子人都敬了,唯独到了白笑秋的面前,露出一副很不屑的傲睨得志的表情,两人的言辞也是互相吹捧,阿谀奉承,一点也不像是兄弟之间那样手足情深。

还有十七跟十九,这两人互相看不惯,一个嫌弃对方没文化,草包一个,一个嫌弃对方除了像个文邹邹的书生,什么也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个女人似的。

我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不过今天,这几个人怎么就走到一堆了呢。

十九少白颜冷看了看我,向我靠近几步,轻声道““翠摇钿砌梧桐影,暖透罗襦芍药风”说的就是你现在这样的”。

我冲着白颜冷一笑,整个白府的人也只有他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明白我的处境。很多时候只有他肯聆听我的心事。

越过十四少,我径直走到十七少的面前,摊开他的手,将落叶放在他手上,我道“其实,比起十二少来我更加喜欢和你在一起,你爽朗活泼,有什么就说什么,高兴就朝我笑,不开心就朝我嚷嚷”。

十七少正准备收手握住树叶,我缓缓一挑,树叶又随风而飘,我仰着脖子,跳起脚来用力的朝那片树叶吹过去,十七少紧忙跟在我身后,我一下他一下,那树叶被我们吹的到处飘动。

十七少一个高兴,问我“苏先生,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我朝他笑笑道“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苏飞飞什么时候骗过你”。紧忙的我又补充一句道“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十七少只管吹着树叶,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懂我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没有。

目光瞟向立在长廊上始终没挪动步子的白笑秋,只见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我。

我轻叹一口气,心想,既然都决定放下了,何不表现的自然一些,毕竟我们还有一段时间的相处,在这白府里,总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

这样想着,心中便觉得坦然许多,于是我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我竟然朝他微微笑了起来,见状他也朝我微微笑着。想必,此刻的我们都已经有所释然了吧。

笑完了之后,我回头,难得的是十一少也来到后院的假山观景来了。

十二、十四、十七、十九少同时出声喊他“十一哥”。

十一少点点头道“你们都在这里玩呢”。

四个少将又同声道“是”。

然后看着我,我有些紧张,赶忙朝他微微一欠身,道“十一少好”。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

十一少也朝我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假山背后。

我站在假山上,手伸进池水里,轻轻一波动,池子里的水瞬间向外逐渐扩散,形成一道道好看的波纹。

十七少走到我旁边,也蹲下来,跟我一样伸手在池水里荡来荡去。我灵机一动,捧了一捧水往他身上洒,他也不甘示弱,也朝我身上洒水,我俩越浇越欢,我不依不饶,他朝我步步逼近,我只有一步一步往后退,一个不小心,脚踩空。十七少虽动作快,但也未能抓住我,我直愣愣的仰面从假山上摔下去,只听的噗通一声,溅起两米多高的水花。

人造的假山,作为休闲观景,也是鱼池,足足有近3米深,我不会游泳只在水里噗通,池水不停的往我口中灌进去。

只听噗通噗通两声,紧接着一人扯着我左手臂,一人扯着我右手臂,两人将我从水池里架到岸上。

我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白笑秋将衣衫脱下来给我披上。

白颜冷也将衣衫脱下来递到我手上,口中直呼“赶快擦擦头发,可别冻坏了”。

十七少笑呵呵的道“苏先生,平日里看你那么凶,没想到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我哆哆嗦嗦的扭过头去,本想损他几句,但见十四少、十七少两人已浑身湿透,立在我身后,脸冻得发紫,上牙打下牙。狠话已说不出口只好硬生生咽回去。

十四少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水滴从他光洁的皮肤上一颗一颗滴落下来。

我们三个跟个落汤鸡似的,立在池水边。白颜冷道“迷糊了一早上,苏先生这下该清醒了吧”。

几个人分别回到各自的宅院里。

爱儿见我浑身湿透,惊呼一声“苏先生,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边哆嗦一边打趣的道“刚才在假山的池水里洗了个澡,水很干净,就是有点凉”。刚一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爱儿鼓着一双眼听得迷迷糊糊。

白颜冷吩咐爱儿“赶紧去给先生熬点姜茶过来”。

爱儿应了一声紧忙跑去后房。

白颜冷看着我道“这样冷的天气,怕是会感冒,我去烧点炭火来暖暖身子”。

白笑秋什么也没说,跟在白颜冷身后走了。

穆夫人听说我落水,也赶过来看我,走在她身后的婢女抱着一床厚厚的被褥放于我床上。

一进门穆夫人便嚷嚷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快走几步拉着我的手又道“手怎么这么凉”。穆夫人的手热乎乎的,暖着我让我也感受到一丝丝的暖意,从指尖穿透直达我心底。

我不知怎的就想哭了,一头趴在穆夫人的怀里哭起来。

穆夫人在我后背抚一抚,安慰我道“不要有压力,既然我把玄詟交于你,让你做他的识字先生,你尽管放心,这次的黄口义考无论玄詟考的好不好,你依然是他的识字先生,在这白府里,我没开口让你走,谁敢赶你走”。

穆夫人越说我越哭的厉害,哭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似是把我所有的委屈、伤心和不快都统统哭出来。到后来穆夫人也不说话了,只管紧紧揽住我。

哭了半晌也哭够了,我从穆夫人怀里爬起来,正了正身子道“穆夫人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习玄詟识字作画”。

爱儿端着熬好的姜茶进屋,穆夫人叮嘱我赶快喝,喝完了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

我一口气喝完一大碗,顿时觉得浑身热乎乎的,不一会儿竟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白笑秋跟白颜冷拿来了炭火,不一会儿,我这间屋子里暖烘烘的,两人也没顾得上坐,临走时,白颜冷嘱咐爱儿好生照看我。

哭了半晌,又喝了姜茶,再美美的睡上一觉,醒来时整个人感觉轻松多了。

正如白颜冷说的那样,眼泪果然是减压良药。

经过我悉心栽培,呕心沥血的灌溉,苍天终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到目前为止玄詟的识字水平已有大大提高,作画也能入木三分,基本画什么像什么,就是画那个树叶的时候有些不尽人意,歪歪扭扭,跟个蚯蚓似的。

我调侃他道“玄詟啊,在你这树叶上放点土,再加点水,没准这蚯蚓就能活过来”。

听我这样说,那玄詟不仅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紧跟着接一句“我再给它找个花盆,让它天天没事刨土,蚯蚓最喜欢往土里钻了,对了先生,要用那种好一点的土,我阿爹桌上的那盆剑兰,里面装的上等的土,这种肯定辈儿好”。

如不是我接连深吸了三口粗气,强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只怕玄詟的脑袋要被我呼的找不着北了。平下心来,算啦算啦,人无完人,总不能指望着他样样都好吧,慢慢调教,继续灌溉,假以时日总会有进步的。

不经意间,我也会试探玄詟,问他“玄詟,假如有一天苏先生离开白府,离开你了,你会伤心难过吗,会想我吗?”

玄詟放下笔,看着我,表情很严肃,道“先生,你为什么要离开白府,是玄詟不好吗?”

我摸摸他的头,道“当然不是,玄詟可乖了,先生喜欢还来不及”。

那玄詟又道“先生,是不是因为四哥不要你”。

我沉默着不说话。

玄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我脸上摸一摸,又道“先生,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娶你”。

我身子一歪,生生将后面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第三十三章

这几天,我一有空便开始收拾东西,找来几个盒子,将小物件慢慢一点点的往里装,东西多了有时候一下子想不起来,只能想到什么就装进去,以防遗漏。

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得避开爱儿,我怕她会起疑,然后问这问那,再跑去告诉白笑秋跟楚怜薇,楚怜薇一个咋呼,全白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白天要教习玄詟识字,只能等到夜深人静,听到隔壁爱儿的呼噜声,才轻拿轻放的开始收拾,收拾好了便暂时放在床底下。

离黄口义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每天教习玄詟识字、作画、作一些简单的诗词,把我认为他这个年龄该学的都悉心教习,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我教的认真,玄詟也学的认真。

有时候,十四少、十九少也会在旁边加以指导,这样一来,玄詟的进步就更大了,简直就是飞速前进。

碰到意见不统一的时候,玄詟首先看看我,再看看十四和十九少。

我看看十四,再看看十九少。

十四、十九同时看向我,又面面相觑。

然后大家都笑了。

我们三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扯着嗓子争吵,而是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分析,看最终谁的方法更合适就采用谁的,仿佛我们都是小孩子一瞬间长大了似的,大家拧成一股绳,变得相互迁就,磨合,最终达到统一。

听说穆夫人为了这回的黄口义考,整整准备了两口木箱子,塞得满满当当,里面全是玄詟的衣物,还有各种吃的用的,玩的,生怕有懈怠,照顾不周,简直就是心肝宝贝。

爱儿从门外进来,手中提着大大的木头箱子,我问她“拿这么大的箱子进来做什么”。

爱儿道“是穆夫人吩咐的,让我多给你准备点备用品,说你从未进过皇宫,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一听说要进宫,我就热血沸腾,满心期待。

虽说将军府在洛阳城的威望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毕竟是将军府,没有那么多规矩,即便有个什么冒犯之处,也会法外开恩,尤其是我和府里的这些小姐、少将们,早已是没上没下,打成一片火热。若是在皇宫,见到个奶娃娃都得行跪拜礼。

虽说考场不在皇宫里面,但毕竟是大考,宫中的皇子皇孙也要参与应试,贵妃娘娘们必定会跟着,为防范于未然,只能学。

像我这样没个规矩,只怕到时候会闹出事,穆夫人想的周到,让伺候她的贴身嬷嬷萧嬷嬷过来教我一些必要的宫中礼节。

这萧嬷嬷是穆夫人的陪嫁丫头,从小在户部尚书家长大,穆夫人的阿爹穆锡山天天上朝,对宫中的规矩自是熟悉不过,在家中的时候总会教习穆夫人礼仪礼节,萧嬷嬷耳濡目染。

此时,萧嬷嬷站在桌子旁,我一手托着一本书,头顶还顶着一本,萧嬷嬷让我走我就走,一圈又一圈,她不发话我就不能停。走到腰酸背疼,膝发软。不管是手上的还是头上顶的,只要书一旦掉下来,便要重头来过。

然后就是撩帕子,撩起的时候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反正就是折腾人,有时候走着走着帕子飞出去了,趁萧嬷嬷没看见紧忙捡回来,接着撩,实在是无趣。

这都算还好,最难的便是行跪拜礼,跪的时候要慢慢的,上半身全部扑在地上,双臂伸展开来手心朝上与头并齐,五体投地。

有时候一天下来,我整个人骨头都折腾散架了。

我趴在躺椅上,爱儿一边给我柔,我一边哀嚎着。

十七跑过来看笑话“怎么样,好玩吧”。

我趴在躺椅上浑身酸疼动弹不得,只得拿嘴皮子顶他“还行挺有趣的,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

十七少朝我笑笑道“得了吧,少糊我了,我还知道,记得有一回,青杨为了学这些礼仪骨头都走变形了,这份儿罪还是你来收受吧,谁叫你平日对我那么凶”。

我哎哟一声,爱儿连忙问“先生,弄疼你了”。

我笑笑道“不碍事”。

我愤愤的道“谁凶你了,你不招惹我,平白无故我会凶你吗?三天两头往我院子里跑,以为这是你家啊”。

爱儿紧忙道“我家先生可温柔了,脾气可好了”。

十七少瞪着眼道“爱儿,你有点眼力劲好吗,就她这样的也叫温柔”。指着院子的方向又笑了道“我就喜欢来,你管不着”。

爱儿也忍不住笑,对十七少道“好了好了,十七少,你就别再气先生了,她下午还要练习呢”。

我啊了一声,从躺椅上摔下来。

十七少大笑着跑出去。

十四少一伸手将我从地上搀起来,道一句“小心些”。

我看了看十四少,对他笑一笑,道“谢谢十四少”。

十四少也看着我,发愣的表情。

我紧忙解释道“上回我摔在池水里,你救了我,我还没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十四少看了看院子里的十七少,将头转过来看我,问“上回救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还有十七,你谢过他了没”。

我怔怔的望着他,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十四少定定的看着我,表情让人难以捉摸,道“要谢就都谢,不谢就都不谢”。

我心想,我谢你也不仅仅是为了这次。还真是个怪人。

我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试图从他脸上或是眼睛里,嘴角处寻些蛛丝马迹,但他没给我这个机会,转身走出房门,对十七少道“走,我们看看玄詟去”。

临走时,十四少从袖筒里拿出一瓶金疮膏给我,他说活血祛瘀,很管用。

抬头看看天空,估摸着时间还早,趁阿祖不当班我去找他。

房间的门是虚掩着,我站在门口喊一声阿祖,半天没人应声,我却问道了浓浓的酒味。

推门而入,见阿祖正在喝酒,桌上摆着一排酒壶,也没有下酒菜。

阿祖见我怀抱一个小木箱子,带着微微醉意问我“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小木箱子塞在阿祖的床底下,看他迷醉的眼神,我知道跟他说什么只怕他也难记住,只告诉他一句话,我道“阿祖,小木箱子暂且放在你这里,不要问,不要动,就行了”。

阿祖重重的点点头,一副晕乎乎的样子看着我,拍着胸脯道“好的,苏姑娘,你交代的我都招办”。

我问阿祖“还有酒盏吗?”。

阿祖摇摇头,也不说话。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拿起一壶酒,对阿祖道“来,我陪你喝”。脖子一仰,咕咚喝一口。

阿祖看我喝,他跟着咕咚咕咚喝几口。

我知道阿祖心里难受,可我什么也帮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喝酒,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来。在感情方面,我自己都是一团乱一团糟,没资格说别人。

阿祖喝着喝着就哭了,他问我“苏姑娘,她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是我全心全意去喜欢的姑娘,我从来没有像喜欢她那样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不瞒苏姑娘你,以前的时候,我明知道菊儿喜欢我,但我就是不喜欢菊儿,我试过,也努力过,但我就是不喜欢,人与人真的好奇怪,总是你追我赶,到头来一盘散沙,经风一吹,便灰飞烟灭。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哪里不好,她看不上我,难道我真的不如十九少吗?”

我看着阿祖道“其实你很不错,善良,忠诚,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阿祖接着道“那又怎样,还不是换不来她的一个眼神”。

阿祖叹一口气问我“苏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我在心中苦笑,感情的事孰是孰非怎么能说的清,怎么能说是报应呢。

找不出多余的话,我只能喝酒,举起酒壶道“来,干杯”。

阿祖苦笑一声“干杯”。

我问阿祖“你没跟柔柔表明心迹,怎么知道她对你没感情”。

阿祖切切的道“人与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我为她做的那些事,聊天时对她说的那些话,我不相信她看不出来,她都懂,只是装不懂,跟我打马虎眼,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是个好看的姑娘”。

我安慰阿祖道“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姑娘,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阿祖突然笑了起来,又哭了起来,发疯似的又哭又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除了她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了”。仰着脖子,将一瓶酒干了个精光。

过了一会儿,阿祖突然把头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醉醺醺口齿不清的问我”苏姑娘,我一直没弄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因为你是好人”。

阿祖嘴一咧,苦笑一声“我真的是好人吗”

我肯定的回答道“你是”。

阿祖闪烁的泪花哗啦一下夺眶而出,泣泣的道“为什么好人没人有爱,苏姑娘,你喜欢过我吗?”

我一愣,朝他笑着道“喜欢,喜欢你的乐于助人,喜欢你的纯真善良”。

阿祖又问“那你喜欢十九少吗?”

我依旧笑着道“当然也喜欢,我对他的喜欢和喜欢你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在乎的人”。

不知怎的,阿祖听了我说的这句话,激动的从凳子上站起来,他笑着说“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的话,谢谢你陪我喝酒,谢谢你给了我信心,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要努力,让柔柔喜欢上我”。

道完,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将空酒壶往地上一摔,整个人直溜溜地倒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几天下来,该拾到的也都拾到的差不多了,把不常穿的衣物和首饰都收好装在木箱子里,趁爱儿不在的时候偷偷拿过去给阿祖。

阿祖眼中虽有惊诧之色,但也不多问,这是我最看重的一点,也是我最信任他的地方。

我平凡出入阿祖的房间,似是不妥,只得跟阿祖约好,让他只要不当班的时候就来找我。

阿祖突然变的很勤快,有事没事就来找我,阿祖来找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向我请教如何作画、作诗,离开我房间的时候还十分不客气的将我桌上的书顺走,没几天又给我送回来。

我翻开一看,书上全是用笔勾过的密密麻麻圈圈点点的记号,看着阿祖我问道“书你都看完了”。

阿祖点点头,忽又摇摇头。

我不解的问“什么意思”,指着书中的记号我又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祖抓抓后脑勺,脸色微微泛红道“先生,你这本书读起来有点吃力,书中有好多字,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道完朝我露出尴尬的笑。

我笑着坐下来,细细的给阿祖讲解““北冥就是指北方的大海,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抟指的是环绕而上,扶摇又名加飙,是由地面盘旋而上的暴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呢海面上急骤的狂风盘旋而上直冲九万里的高空”,这个鲲呢,指的是鱼卵,说的是很大的鱼。。。。。。。”

柔柔来了,瞧见阿祖端端正正地坐在我对面,一双眼巴巴的看着我,认真的像个孩子。略带惊诧之意,看着阿祖,柔柔笑着问他“阿祖,你这些天是怎么啦,也不怎么跟我说话,一门心思的扑在书本上,难不成你想丢盔弃甲,做个读书人”。

柔柔说着说着自个儿忍不住笑了,又看着我道“先生你知道吗,阿祖好像是着魔了似的,当班的时候拿着长矛在地上画,画了用脚磨一磨,磨平了再画,你知道他画的什么吗?”

我好奇的问“他画的什么”。

柔柔又笑起来道“他画的是一张笑脸,别提有多难看了,那笑脸画的比哭还难看,简直四不像,不仅画画,他还在地上写字,一个矛,想了半天又在旁边写个木,这个字我不认识,你认识吗,你说好笑不好笑”道完之后拿手捂住嘴,笑得弯下腰去。

我脑子飞快的转一圈,恍然大悟,心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一个矛再加一个木,不就是柔吗,柔柔,你的名字啊。阿祖那张笑脸只怕画的也是你吧。

阿祖真是用心良苦,痴情绝对,好一个情种,为了柔柔学作画作诗,有点空闲就拿来看书看书还是看书。

以前我好心教他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用功,多说他几句他还不高兴,动不动就跟我说不学了,我好心巴巴的为了谁。

不得不感叹爱情是坟墓,爱情能使鬼推磨,爱情也能使不爱学习的阿祖变成书痴。

情不自禁的我摇了摇头。

一见到柔柔,阿祖就变得不是自己了,头低到不能再低,红着脸,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柔柔。

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还想跟白颜冷较量,我微叹一口气道“阿祖,地上是不是有碎银子”。

阿祖锰一抬头,连连道“没有”。

我和柔柔忍不住笑出声,阿祖像是反应过来,也朝我们笑。

白颜冷和白笑秋一前一后的走进来,白颜冷道“在门口就能听到你们的笑声,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神气的道“当然是好笑的事”。

白颜冷看了看我,笑着道“见你精神劲儿这么足,落水怕是没影响到你,这就好,害怕你吓着,我和四哥过来看看”。

一旁的柔柔惊呼一声“先生,你什么时候落水了”。

我朝白颜冷瞪一眼过去,来就来,干嘛说那么多废话,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落水。

白颜冷看一眼柔柔,朝她淡淡一笑,随即将目光移开。

柔柔娇羞着一张脸,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我以探寻的目光朝窗前的白笑秋看过去,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些因落水而担心我的蛛丝马迹,可最终还是让我失望。他根本不关心我,几天下来也没问过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冻着,吓着。就连玄詟都来看过我,给我送来了他最喜欢的小瓷猪,逗我开心。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放下吧,放下吧,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自从上一回在李嬷嬷的灵堂前,白笑秋同阿祖差点打起来,这以后两人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白笑秋见阿祖坐在桌前拿着本书在看,窃笑道“这年头什么人都想做文人,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是那块料吗”。

阿祖将书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就要冲过来,被柔柔一把拖住。

令我没想到的是柔柔这回竟然帮阿祖出气,将阿祖拦在身后,道“十二少,平日里我敬你,仰慕你,但今天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阿祖虽没什么学识,他这个人还是很实诚的,单纯、心善,虽不及十二少那样叱咤风云,骁勇善战,在我心里,阿祖和你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阿祖被柔柔夸的楞了神,直勾勾的看着柔柔,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白颜冷、白笑秋两人也齐齐的看着柔柔。

我赶紧道“阿祖想学作诗作画,这是好事,我们大家都要多帮帮他”。

白颜冷走过去将桌上的书拿起来,翻了翻,又看看阿祖,手在阿祖肩上拍一拍,道“这本书目前还不太适合你,我哪里倒是有几本书,改天拿给你”。

阿祖看着白颜冷,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半晌才道出一句“谢谢十九少”。

柔柔看看十九少,再看看阿祖,嘴角笑得弯弯的,拉着我的手腕问我“先生,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我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缝补衣衫,正午的太阳光照在身上,热热乎乎的,很舒服。

这是一件旧衣衫,是爱儿的,穿的年代过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处、衣角边和领口处都有磨破的地方,我不擅长缝补,手艺也没有爱儿好,针线在我手中总是那么的不听使唤,尤其是那针头,七扭八弯,但不管怎样,这是我的心意。

将两件衣衫放在一起比对着,一针一线,小心翼翼的缝补缺口。

前天,我去了一趟裁缝店,想让那里的裁剪师傅帮我将这件衣衫重新修补一回,那师傅将衣衫拿在手中看一看,又丢给我,向我摇摇头,露出个礼貌性的笑容。我只好将衣衫收回来,转身在店里选了一块翠色布料,又将手中的旧衫拿过去,让裁缝比对着帮我重新做一件新的,并吩咐说急着要,让他抓紧时间赶制。

柔柔和阿祖、白笑秋白颜冷四人一走,我立马去裁缝店将衣衫拿回来。

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很是满意,颜色和做工都在我预期之内。

爱儿一个惊呼从内屋跑出来“先生不好了,咱院里有盗贼”。

我心中微微一颤,紧忙问道“什么盗贼,丢什么东西了吗?”

爱儿拉着我,把我往屋里拽,着急的直喊“丢了丢了,什么都丢了,先生你快去看看吧”。

我被爱儿一直拽着,两人一同进屋,见柜子,和木箱子都被打开,立马明白过来,心中想着对策,该怎么跟爱儿说呢。

爱儿急得要哭,切切的道“先生,你看看呀,首饰什么的都没了,全都没了,还有衣衫,你的衣衫,只剩下这几件了,还有你的画卷、书、纸跟笔也少了好些,这盗贼怎么什么都偷,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该怎么办”。口中说着眼泪就真流出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落。

见爱儿着急的样子,我心不忍,安慰她道“爱儿,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爱儿泣泣的道“这里是先生的宅院啊”。

我又道“整个这座大宅院又是什么”

爱儿望着我又道“白府啊”。

我笑着道“这不就对了嘛,一来这里是我苏飞飞的宅院,二来这里是白府,白府里有这么多英勇少将,有巡逻的将士,门口还有那么多的侍卫把守,试问有哪个熊心豹子胆胆敢闯进我屋里偷东西”。

不说还好一说爱儿哭的更凶残,啜泣的哭喊着“那这又怎么解释啊,东西明明不见了”。

瞧着爱儿,我只好说实话,我笑着道“爱儿,跟你闹着玩儿的,东西一样都没少,被我收起来放在某个地方,我想等黄口义考结束之后将整个屋子清理一遍,到时候再拿出来”。

爱儿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我又是一阵哭,道“先生,你怎么不早说,可把我吓坏了”。

我在爱儿背后抚一抚,眼眶锰地一热,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与爱儿相处,我与她也有了深厚的感情。

我拉着爱儿让她在身边坐下来,仔细的端详着她,觉得爱儿长的还是蛮机灵的。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盏发钗别在爱儿的头上,这发钗是我很久以前戴过的,自从来到白府,做了玄詟的识字先生,不便于日日打扮的光鲜亮丽。

爱儿伸手在头上摸一摸,摸到发钗,紧忙从头上取下来,放于我手中,道“先生,使不得,我怎么能要先生的东西”。

我将发钗重新别在爱儿的头上,看着爱儿,语重心长的对她道“以后,不管是伺候少夫人还是十二少,做什么都要小心些,不该问的不该知道的,自己多留个心眼,有个头痛脑热的自己也多留个心,最好是别生病,要好好的爱自己,珍惜自己听懂了吗?”

爱儿仰着脸问我“先生,你怎么啦,是不是爱儿哪里做的不好,想赶我回十二少哪里去,我是十二少分配过来照顾先生的,十二少说让我好好服侍先生,照顾先生,听先生的话,我做错什么了吗,还请先生明示”。

我将爱儿揽进怀里,将头靠在她肩上,轻声道“爱儿做的很好,我很满意,先生年纪也大了,总归要离开的,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白府”。

爱儿趴在我肩上,像是听懂我说的话了,一动不动只紧紧抱着我。

第三十五章

往南走是一条小路,一直走下去便到了正街,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左拐右拐最后穿过一间作坊,“同得堂”三个字尽现眼前。

一进门便有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扑鼻而来,四周嘈杂声一片,有的在小声呜咽,啜泣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有的在痛苦的呻吟,有的喊着,娘,孩儿疼。

这间医馆并不算大,都是些普通的禾木板子,从中间拦截开来,隔出几个小房间。

药铺前合药的小厮见我带着个男人来,放下手中的簸蒌迎上前来,笑着道“凡儿,收到你的消息之后我一直都在等,等你来”,随后将目光移到我身后的男人身上,笑着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白府的侍卫首领,阿祖吧”。

阿祖面露惊诧之色,随之一笑道“这位便是苏姑娘口中的子然兄吧”。

两人相视一笑,又都看向我。

阿祖转身,将门口的两个木箱子搬进屋里递给殷子然,殷子然又将箱子搬进内屋。

随后将我同阿祖请到偏房,招呼我们坐下,给我们泡了一壶茶,三人边喝茶边聊天。

殷子然看看阿祖,笑着道“收到凡儿那么多的信,只知道是个叫阿祖的年轻人差人送来的,一直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凡儿那么放心的将信交于他,今日一看,果然让人放心”。

我笑着道“阿祖是个难得只得我信任的人”。

阿祖笑着道“能得到苏姑娘和子然兄的信任和看重,是我的荣幸”。

殷子然客套道“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个堂医,平民白姓一个,怎么比得过你,英武神威,为国效力”。

阿祖又道“子然兄真会说话”。

我看看殷子然,又看看阿祖,道“不管是医人还是杀敌,都是为民造福,在我心中等同重要,一样的了不起”。

道完三人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殷子然端着茶盏站起身来,道“来,我们以茶带酒,以茶会友,喝”。

我和阿祖同时起身,端起茶盏,三人一饮而尽。

喝了几盏茶,天南地北的聊聊天。

殷子然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让阿祖留在这里等我,转身跟着殷子然进了内屋。

一进门,殷子然便将我拉近身边,一双眼急切切地看着我。

“子然,这段时间你在这里好吗?”我一句话问出,喉咙已然哽咽,锵锵地硬将泪水憋回眼眶。

殷子然握着我的手,双目热切的似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道“我好,我很好,就是挂念你,凡儿,我实在是担心,前几天收到你的来信,说要同我一起回蓟州,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我连连点头道“是真的,子然,我们回蓟州”。

殷子然问道“什么时候,是现在吗?”

我摇摇头,道“不是现在,等玄詟参加黄口义考之后,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回蓟州”。

殷子然急切切的问“什么时候义考,你还要让我等多久,我都快等不及了”。

我轻笑着安慰他道“快了快了,你再耐心等几天”。

殷子然看着我,哀叹一口气道“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何必当初再来找他”。

我轻笑道“是啊,我费尽心机,经历了千辛万苦,到了白府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本想等一个结果,要一个答案,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他有了自己爱的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我再怎样纠缠下去已无任何益处”。

殷子然突然向我靠近一步,拉着我的手道“凡儿,你还有我不是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看着殷子然,这个如同亲人般的男子,在我困难无助的时候,站在我身后,默默地陪伴着我,心中一酸,缓缓流出眼泪来。

殷子然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对我道“凡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殷子然又道“凡儿,其实那日我也在场,虽然我答应过你不去,可我终究放心不下。实在惭愧,我人虽然去了,但我却始终没有勇气靠近一步,眼睁睁的看着你为了复仇拿生命做赌注,硬生生的倒在血泊中。后来我一直在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说服你,为什么没有拦着你。假如那尖刀再偏那么一点点,假如你身子弱挺不过去,假如。。。。。”话没说完,脸上已挂满泪水。

我望着殷子然,心中满是愧疚,这本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想将他牵扯进来,可我势单力薄。现在我如愿以偿,是时候让我们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了。

我心疼的看着他,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我拉了拉殷子然的手腕,道“子然,没有你就没有我苏洛凡的今天,这一路走来,多亏有你在我身边,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也不再让你替我担心受怕”。

我又问“子然,我母亲有消息了吗?”

殷子然为难的侧过头去,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没有回答,就是还没消息。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厮守,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当初如果我没有来洛阳城,而是嫁给了殷子然,是不是现在的我完全就是另一种样子了。人的一生几乎是在你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命运,可我,终究还是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毕竟,我是真的真的爱过白笑秋。

平心而论,殷子然沉静端庄,家中祖祖辈辈都学医,虽不如那些云游四海的江湖名医,却也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很受我们蓟州老百姓的爱戴。

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作画,去山上捉兔子,在花丛中扑蝴蝶,有时候还跟着殷子然一起到河里去抓鱼,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天真烂漫。而每每我做错了什么事,父亲要责罚我的时候,殷子然都会将错误统统揽到自己身上。

后来慢慢地我们都长大了,我发现殷子然每次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总是很温柔,含情脉脉,有时候跟我说话说到一半没后半句了,吞吞吐吐的。偶尔,我冷不丁说上一句,子然,你今天的这身儿打扮真好看,我好喜欢,他竟莫名的红了脸。

晚上,静静地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细细斟酌,殷子然固然很好,但他,是我心中想要的那个人吗?

我时常立在窗户前,仰着头看墙上的那副丹青,画儿中的白衣少年英姿煞爽,威风凛凛,骑着骏马,在我心中他是个英雄。我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和像他一样的人同骑萧稍驰骋在浩瀚的草原上,那该是多么曼妙的事情。

情渎初开,这便是每个少女最美好的情怀。

而他殷子然,他温善,但也善于计较,做事虽勤快但在关键的时刻不够果决,优柔寡断。是男子而不为也。显然他不是我心中想要的那个人儿。

因我喜欢吃鱼,父亲便在每天傍晚的时候走上七八里的路程去钓鱼,回来给我做红烧鱼吃。有一回,天上下着毛毛细雨,父亲去的比平日要早些,但鱼儿就是不上钩,父亲就这么一直坐着等,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一头扎进水塘里,虽然及时的上了岸,但也着实呛了几口水,池塘里的水本就不干净,泥浆浸入肺腑,回来后就一直咳嗽,后来越来越严重,病的很厉害。

我和母亲轮番照看也吃不消,殷子然过来帮忙照顾父亲,煎药抓药熬药亲力亲为,将父亲背进背出很是贴心又卖力。

母亲看看殷子然,又看看我,趁子然不在的时候,母亲将我拉进怀里,抚摸着我的脸道“凡儿,我不需要你一生享尽荣华,只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地过踏实日子。你明白了吗?子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值得你托付终身”。

我眼眶一热,说不出是为什么,像是心中的小九九轰然被炸开,没有反抗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哭了。

殷子然得了母亲的应允,自由出入我家,有时候在我家吃饭,帮着跳水,劈柴,修补漏水的屋顶,照看父亲,真真儿像个女婿的似的。

最让我感动的是,有一回天下着大雨,他在外面喊我。我推开窗户,见他手中正提着一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兔子,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两颗豆大的红眼珠,甚是稀奇可爱。他一只手提着笼子,另一只手袖护着笼子里的兔子,磅礴大雨将他从头到尾淋的透透彻彻,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只管高兴的喊着“凡儿,你看看,兔子,我给你找来了”。

当时,我真的很感动,女人终究是感性的物种,一旦被感动就会忘记初衷。

他将兔子递给我时在我耳边轻声道“凡儿,过两天我就到你家来提亲。我羞涩的垂下头,温婉道,好”。

世事难料,有时候一个转身便恍如隔世,更何况还要再过几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天,我站在马车前,殷子然含着泪将一串祖传的串珠戴在我手腕上,泣泣的道“凡儿,我要让你知道,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我都会在你身边,即便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也要让我守着你,好吗?”

怎样的也想不到,我最后的那一句,等我,竟成了永恒。

我和殷子然好久不见,相互之间煦暖问寒了好一阵子。浑然不知夕阳已经西下,一般这个时候外出的大堂医就要回来了,而我也必须尽快的赶回白府。

这个时候,听见有人喊道“有没有堂医在”。

我紧忙招呼殷子然出去照看病人,两人又一同从内屋走出来。

见我出来,阿祖从凳子上起身开来,对我道“苏姑娘,出来有一阵,我们该走了”。

殷子然送我到门口,依依不舍的望着我。

我让阿祖到前面的路口等我。看着阿祖离去,我转身面对着殷子然,道“子然,我想,以后,我若是一切安好的话,而你也愿意等我的话,到时候我们便在一起吧”。

殷子然的眼眶忽地一下红了,连连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宝马雕车香满路。洛阳城的夜市果然是天上人间,不同凡响。

第三十六章

一大早便有四五辆马车停在大门口,管家立在院子正中央扯着嗓子喊“快点,快点,赶紧搬”。

穆夫人站在厅堂里,不停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眼瞅着下人们一趟趟的将木箱子搬进马车,叮嘱道“仔细点,别落下”。

这黄口义考从第一次举办到目前为止也才不到十年,玄詟有幸作为白府第一位参加应考的人,也是白府最小的小小少。大将军和穆夫人乃至全府的人对这次的应考也都非常重视。

不一会儿,东西都装备妥当,大将军携穆夫人还有玄詟坐上第一辆马车。

十一、十二、十四、十七、十九少分别坐第二和第三辆马车。

我立在当口正想着到底上那辆马车才好,十七少掀开车帘朝我招手,小声喊道“苏先生,上我们这辆吧”。

我朝十七少笑笑,扭头时又瞧见十九少,他也将车帘掀开,朝我浅浅一笑,再丢给我一个眼神,我立马明了。

两辆马车不知选谁好,正犯愁,听得玄詟唤我“先生,先生,快过来”。穆夫人也喊道“先生,快过来,马车这就要走了”。

这回,有小厮蹲在马车前当脚凳,本不想踩上去,但看看自己又上不去,总不能让大将军拉我,想一想,只好一抬腿踩在小厮的背上顺利上了马车。

自从来到白府,我与大将军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他经常性的在皇宫和府中来回穿梭,要不就呆在演练场。上回见到他还是因阿祖的事,我当众顶撞他,不给他台阶下,拼死护住阿祖。他对我很不满意,意见颇深,但碍于穆夫人的面子也不敢拿我怎样。

皇宫分为南宫和北宫,分别位于洛阳城南北,用复道将两宫连接起来,应试安排在北宫的昌德殿。

车轮滚滚左拐右拐,最后穿过一条宽阔的长廊,大约走了两三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随车的婢女在外面喊道“将军、夫人到了”。

大将军白展奇下了马车,随后搭过一只手来将穆夫人和玄詟一并携下车去。

我由婢女掺着也下了马车,抬头一看,昌德殿,金碧辉煌,尽现眼前。

随后的马车一路停下来,全部的人都下了马车,我们一行人穿过一道道门,行过一道道礼节,两边是威武坚守的将士,我走在人群中间心脏砰砰直跳,晕晕乎乎,高一脚低一脚的踩在平坦宽广的道路上,十分紧张唯恐出半点差池,毕竟天子就在我前方不远处,高坐于殿堂之上。

殿高三丈,周围有翠翠池水环绕,涓涓细流不止,玉阶裹朱梁,云坛皆是纹石堆砌而成,墙壁饰以彩画,绚丽多彩,金柱以美女金果为饵,呈现出一副安居乐业、硕果累累的图像。据说此殿可容纳上万人。

殿内正前方是两宫娘娘,一位是母仪天下、雍容华贵的薛皇后,一位是国色天香、温柔体贴的宋贵妃。

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行了跪拜之礼,晋帝大笑着免礼。随后就做于殿堂左边。

殿堂左边坐着的是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以及三省的统领长官宰相,太师、太傅,右边一排是适龄皇子皇孙、朝中各名望大臣门的子孙。

中间一排排整整齐齐坐着的便是从全国各地前来应试的考生。都是半大点的孩子。一双双的小眼睛朝着正前方看过去,充满了惊喜和无限期待。

门口有全副武装的侍卫把守,将那些陪同自家孩子前来应试的阿爹阿娘全都拦在门外,让其安心等候佳音。

大门缓缓关闭,殿堂内全都坐定,由监视官分发纸张完毕之后,上前道“禀告圣上,时辰已到,可开考”。

晋帝从龙椅上起身开来,双臂一展,大声道“黄口义考,正式开考”。

孩子们齐刷刷的在纸上写起来。我伸长了脖子看着玄詟,坐在我身旁的穆夫人也伸长了脖子看着对面的玄詟,一只手不停的转动着佛珠,另一只手从桌底下偷偷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虽不及穆夫人那般紧张,但看着这么多的孩子,也出了一手的汗水。

再看一看其余的人,也都十分紧张的,小心翼翼的坐着,就连平日里最好动的十七少,这个时候也屏住呼吸一双眼盯着玄詟的方向,发现我在看他,朝我看一眼,又将头扭过去看着玄詟。

晋帝端坐在龙椅上,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的架势瞧着台下正在认真书写的孩子们,眼中露出难得的慈祥的微笑。

第一场笔试考毕,接下来便是由圣上亲自提问,应考生作答。首先是皇子皇孙,接下来便是朝中各名望大臣门的子孙。

轮到玄詟的时候,只见他从容不迫的从座位上起身开来。

坐在台下的大将军白展奇紧忙立了立身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的穆夫人,轻咳一声,将手搭在穆夫人的手背上。全场鸦雀无声,大家屏住呼吸,用万般期待的小眼神看着玄詟。

玄詟看看穆夫人,穆夫人给他一个微笑,又转过头来看看我。我顾盼生辉,明眸一笑,意思就是去吧,好好给大家露两手。那玄詟心会神领大步走到殿堂正前方,朝晋帝一跪拜。

晋帝轻轻一抬手,道“平身”。看着玄詟笑着又道“听说你读了四书五经,今天朕就考一考你,何为善”。

玄詟将身子立的直直的,张口就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眾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听着听着晋帝的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问玄詟“你刚说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人之所恶,故几於道。何出此意呢,你倒给我们大家说来听听”。

玄詟又道“意思就是说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它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接近于道”。

晋帝又问“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又是什么意思呢”。

玄詟又道“上善的人居住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存心要像水那样深沉,交友要像水那样相亲,言语要像水那样真诚,为政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办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行为要像水那样待机而动”。

晋帝的兴致被调动起来,接着又问“夫唯不争,故无尤”。

玄詟看了看晋帝,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道“圣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让小臣来告诉你吧。。。。。。”

话还没说完被白展奇打断,他上前几步磕在殿堂之上,口中切切的道“圣上请恕罪,刚刚臣弟口无遮拦,多有冒犯之大不敬之罪,是臣管教不严,还望圣上开恩”。

晋帝笑着道“大将军多虑了,都是半大点的孩子,今日是应考不必拘于礼数,以应考为重”。转而又对玄詟道“继续说下去”。

玄詟接着道“那就是我们都要向像水那样与万物无争,只管做好事,做善事,所以才没有烦恼”。

我在下面听着甭提有多的劲儿了,玄詟这小太岁不仅学的好,还能以葫芦的画瓢,将自己的观点阐述其中。

只是当玄詟说出最后的一番解释时,大将军的脸上闪过一丝暗色,似有一种无奈郁闷的落空感。

晋帝正在兴头上,忍不住起身开来走到玄詟身边,脸上和眼中尽是满意的表情问玄詟“还学了什么再说来听听”。

玄詟又摇头晃脑的道“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意思就是说,国君为主而臣下从属,父亲为主而子女从属,兄长为主而弟弟从属,年长为主而年少从属。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

玄詟应考完之后回到座位上,十七少崇拜的眼神小声对玄詟道“玄詟小弟,你太厉害了,还有吗”。

玄詟开心的道“当然,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等回到府中以后再说给你想听”。

十七少点点头小声道“好好,我等着”。

我坐在一旁高兴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这小太岁平日里吊儿郎当,不是爬树就是上墙,没想到竟读懂这么多。

本以为就这样就考完毕了,没想到统领三省的郝宰相又给玄詟出了一题,他对玄詟道““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这又说是什么道理呢,不妨说给圣上皇后和在场的人听听”。

我揪着的一颗心刚刚放松下来又被提到嗓子眼,一双眼紧紧盯着玄詟,希望他别出什么差错。

玄詟这小太岁记性忒好,反应忒快,一张嘴就如滔滔江河般一发不可收拾,口若悬河,道“意思就是说,万物变化而生,萌生之初便存在差异而各有各的形状;盛与衰的次第,这是事物变化的流别。天与地是最为神圣而又玄妙的,尚且存在尊卑、先后的序列,宗庙崇尚血缘,朝廷崇尚高贵,乡里崇尚年长,办事崇尚贤能,这是永恒的大道所安排下的秩序”。

解释完之后,玄詟回头朝我嘟着嘴一笑,很是得意,很是自豪。我亦是高兴。

晋帝哈哈大笑道“好,说的好,不亏为我国后起之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端坐在晋帝身边的薛皇后朝玄詟一抬手,问道“不愧是白老将军的儿子,果然胆识过人,学识出众,平日里都是谁教你的”。

玄詟从座位上立起来,指着我大声道“是苏先生”。

薛皇后面带笑意的望向我,我也看着她,脸上却生生笑不出来。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的应试项目为射击、赛跑、摔跤等,在昌德殿外的空地上摆上了擂台。

晋帝因头天的笔试和随意作答折腾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所有的应试项目交由郝宰相以及另两位朝中大臣监考。

薛皇后位列擂台正前方,端端正正的坐着,身旁有一凤仪女官也端端正正地站在她身后,偶尔在薛皇后的耳边说着什么。那薛皇后时而面带微笑,眼睛却一直盯着擂台上看,全神贯注,温良娴舒,举止大度。时不时对上我探过去的目光,我见躲不过去只得朝她深深一鞠躬,再送上一个绽开的像花儿一样的笑容。

宋贵妃显然没有昨日那股子热乎劲,虽然也端坐着,眼神却时不时的到处瞟,身边的两个宫女,一人为她取来暖炉烤火,一人为她沏茶。她端起茶盏喝上两口,然后将头扭过去同身旁的宫女说着话,也不知为了何事突然的就大笑起来。

薛皇后朝她看一眼,道“现在正在应试,还望宋贵妃庄重,莫要失了皇家体面”。

宋贵妃眼神一撇,收住笑容,不紧不慢的道“是,皇后教训的是,臣妾晓得了”。

所有的应试项目考完已经是下午了,全部的人也都纷纷散去。

按照惯例,三天之后才放榜。

圣上想的周到,允许白府的人过去探望白太后。

自从上回在白府见过一回,短短半年时间里,白太后似乎更加苍老了些,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跪在白太后的寝殿里。

白太后乐呵呵的招呼玄詟道“快过来让我瞧瞧”。

玄詟紧忙跑过去扑在太后怀里,十分的嘴甜,道“太后姑姑,玄詟可想你了”。道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白太后脸上摸一摸。

太后又是一通乐呵呵,笑嘻嘻的道“白府的子孙个顶个的好”。她摸摸玄詟那胖乎乎的脸蛋,语重心长的道“玄詟啊,早上听圣上说起你来,夸你在这次的黄口义考中表现很不错呢,你呀,要像你阿爹,你大哥、四哥,还有在场的诸位哥哥们学习,以后也成为大将军,做一名铁骨铮铮的英雄,保家卫国,知道了吗?”

玄詟重重的点头道“我知道了太后姑姑”。

白太后抬起头来,看看大将军,又看看穆夫人,朝穆夫人招手道“快过来”。

穆夫人紧走几步拜在白太后的座椅旁,白太后着人将穆夫人从地上掺起来,并命人给穆夫人端来了凳子,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不必行那么多的礼”。

穆夫人笑着道“是,彩儿知晓了”。穆夫人又问了问白太后的身体状况。

白太后笑着道“一切都好,关起门来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大哥大嫂走的早,玄詟还有内务的事全都仰仗与你,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穆夫人眼眶微微泛红,紧忙一欠身道“不辛苦,这是我分内的事,是我应该做的”。

同穆夫人聊了一会子话,白太后又抬起头来,朝面前站着的各位少将们道“大家都过来,别站那么远,到显得生分”。

各位少将们齐齐的上前去立在白太后面前,白太后眼神一晃朝我喊道“侄媳妇,你怎么不过来呀”。

一屋子的人楞了一愣,我脸微微发烫,也不多解释,紧走几步上前一欠身道“太后吉祥,苏飞飞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太后依旧乐呵呵的道“走近一点,让我看看”。

我又上前走几步,站在白笑秋身边。

白太后伸出双手,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白笑秋,看看我,又看看白笑秋,眼睛笑成一笑细缝,道“嗯,不错,登对”。

我也朝太后笑,笑的那叫一个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有将误会进行下去,什么也不说只管傻笑。

如此和谐的场面白笑秋竟一点也不给我面子,赶紧解释道“太后姑姑,您误会了,这位姑娘不是我娘子”。

太后面色一沉,哦了一声,又看看一旁立着的白颜冷,似是终于明白了似的,朝白颜冷招手道“哪位是谁呀,你过来”。

白颜冷紧忙走上前道“太后姑姑,我是您的小十九”。

白太后眼一眯,道“原来是小十九,快,把手伸出来”。将他的手放于我手背上,悦色道“刚刚我差点弄错了,你们才是一对,成婚了吗?”

白颜冷紧忙道“还没有”

白太后催促道“怎么还不抓紧时间成婚啊,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小伙子,我来。。。。。。”

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白颜冷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又怕太后当下赐婚,那我岂不是死定了,紧忙向坐在太后身旁的玄詟发出求救的表情。

玄詟果然聪明,鬼点子多,知道我有难处,立即捂住肚子往地上一趟,滚了起来。口中直喊“白太后姑姑,玄詟肚子疼,快疼死我了”。

见玄詟在地上疼得直打滚,一屋子的人也都吓坏了围着玄詟团团转,问长问短。白太后紧忙命人去找太医过来。

我得已脱身,不禁深吸一口气,瞧一眼白笑秋,他看我一眼,目色沉沉,脸上没有表情。我又看一眼白颜冷,他倒是还好,也看看我,露出招牌性的浅浅一笑。

快到傍晚的时候,晋帝派公公过来,让几位少将去前殿商量事宜,为了尽孝道,安排穆夫人玄詟等人在宫中歇息两晚,陪陪白太后。

我同穆夫人的婢女柳儿睡一房,在白府的时候我们有过几次照面,柳儿性子柔和乖巧,我俩窝在床上闲聊了几句便各自睡下。

闲着没事睡的太早,到了半夜突然一阵刺骨的冷将我冻醒,迷迷糊糊睁眼,瞧见外面亮堂堂,以为是天快要亮了,穿好棉袄跳下床,扭头一看,柳儿睡得正香,伴着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天气是真的冷,我冻得直哆嗦,顺手又撩起一件披风裹在身上,捏手捏脚的推开门。

见门外的院子里,树上、花坛里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飞舞,就像一只只欢快的蝴蝶在空中舞蹈,纯白无暇,不曾沾染过一粒尘埃。

不由得想起屈原的那首《离骚》

。。。。。。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

一时间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

沿着门庭一直走,穿过一条小巷走到长长的廊道里,再一直往前走便到了宽广的场子上,头先摆好的擂台还未曾来得及收好,圆圆的锣鼓立在简台上。北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洁白的雪花飘落在我身上、头发上,也飘落在我的鼻尖上,我伸手一捏,它便碎了,只留下几滴冰冷清澈的水滴。

我站在白雪皑皑的空地上,突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不知自己以后究竟会怎样,再过两天,还有两天,我就要永远的离开洛阳城,离开白府,从此远离尘嚣、远离宣泄,这里的一切都将于我毫无干系。

放下所有的恩怨,舍弃曾经与白笑秋点点滴滴的好与坏,舍弃十九少温柔浅浅的笑,舍弃十七少曾带给我的快乐,还有玄詟和穆夫人对我的好。

想到这里,泪水不自觉的夺眶而出,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身子和脚一样冻得失去知觉,一个不经意,歪在地上。

身后的人掺我一把,我扭头一看,见是白笑秋。

他紧握我的手,问道“怎么这么凉”。

我眼中虽有惊诧之色,亦是没回他的话,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定定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苏落凡,你心心念的男子,用生命爱着的男子,他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好好看看他吧,使劲的看看他吧,努力的记住他的样子,因为再过两天你与这个男子就再无任何瓜葛,从此山南海北,天各一方。

他拉着我的手,朝我淡淡一笑,就这样,我们沿着外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就这样漫步在漫天飞舞的雪地里,似是都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的美好,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手心里的温度慢慢渗透到我的手心,我感到丝丝暖意。我们有多久没这样牵着手走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温柔以待了。

一直走到从遥远的天际线上太阳缓缓升起,如同一只光焰柔和的大红灯笼,照在雪白的地面上,像铺上一层粉红的薄纱。

白笑秋一路上牵着我的手走出宽广的场子,走过长长的廊道,穿过一条小巷,越过门厅,一直将我送至门口。

我们又一次静静地站着不动,我抬头看他的脸、看他的鼻子、他的嘴,大概是雾气太重,天太冷,大概是初晨太阳光的照射吧,我分明看见了他红着的眼眶和眼眶里泛起层层的水雾。

他朝我淡淡一笑道“进去吧”。

我想对他说些什么,因为过了这两天,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看着他,任凭眼泪哗哗的流。

他走上前来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道“进去吧,外面冷”。道完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我控住不住的想念,痛心和难过,告诉自己就让我放纵一这回吧,去抓住他,抱紧他,然后告诉他,我不是他的飞飞,从来都不是他的飞飞,我是他的凡儿,我叫苏落凡。

第三十八章

回来时柳儿已经洗漱好了,她坐在床沿上,见我回来,忙站起身来道“先生回来了”。

我朝她点点头。

柳儿又道“这天儿真奇怪,昨个儿还好好的,半夜竟下起了雪,衣服也没多带,辛亏还好明天就回去了,要是再多呆几天,还不得把人冻死”。

我淡淡一笑,看看窗外,心想着宁可让时间停留在这两日,永远也别往前走。

大概是看出我的异常,柳儿将手中的小暖炉递给我,又问我“先生怎么啦,没出什么事吧”。

我轻声道“没什么事,睡不着出去走了走,天太冷冻着了”。道完放下暖炉端着木盘准备打水洗脸。

柳儿上前两步从我手中接过木盆,道“先生只管在这里等着,我去就行”。

我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它们被白笑秋一直握着,他握的是那样用力,以至于到现在一双手指头还有暗紫红的血印,看着那血印慢慢散去,恢复如初。

不一会儿,柳儿便将一盆热热的水打来置于木架子上,我将脸整个扎进水盆里,热乎乎的很暖和,但心却仍旧冰凉,凉的我想哭。

洗漱好了之后我坐在床沿上,怀中兜着暖炉,柳儿推门进来,喊我“先生,穆夫人让你过去吃早膳”。

到底是身处皇宫,早膳都十分阔气,花样奇多,蒸的、煎的、炸的、煮的,光烫水就有好几样,各种小吃小菜,色香味俱全,摆了满满一桌子。

穆夫人告诉我说她天没亮就起来了,一直坐着等玄詟,昨天说肚子疼,着太医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什么毛病,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满满一桌子好吃的,穆夫人也未曾动筷子,就这样坐在玄詟身旁望着他,满脸忧色。那玄詟倒是睡得十足的安稳香甜。

只有我知道玄詟是没病装病,这是他惯用的手法,屡试不爽,昨天不过是帮我而已。

瞧着穆夫人着急的样子,我上前安慰她道“连太医都瞧不出的毛病,就是没毛病,小孩子嘛,偶有吃的不当也会嚷着肚子疼,冻着了也会肚子疼,都不是大问题,睡一觉就没事了,夫人尽管放心吧,保准一会儿玄詟醒了,依旧生龙活虎的”。

拉着穆夫人坐在桌前吃早膳,穆夫人吃的少,只喝了一小碗粥,就又跑去看玄詟。我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提起筷子只吃了几口便觉着饱了,胃口不佳。

柳儿进屋来,瞧见一大桌子的饭菜没动几筷子,看了看我,又看看穆夫人,小心翼翼的喊“夫人”。

穆夫人手一抬,道“都撤下去吧”。

我陪穆夫人在屋子里坐着聊着天,玄詟这两天应试怕是累着了,还在呼呼睡着。

过了一会儿,柳儿推开门,道“夫人,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来了”。

穆夫人目色一沉,看我一眼,随即起身开来,紧忙道“快快有请”。

凤仪女官一身淡黄色长衫走进屋,定定的立着,显得十分端庄,朝穆夫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夫人早”。

穆夫人亦是回笑道“敢问女官所为何事?莫不是皇后找我”

那凤仪女官依旧微微一笑道“今日皇后派我来,不是为夫人,而是为苏先生而来”。

我身子锰地一震,心中一紧,不明白好端端的皇后特地派身边的女官找我做什么。

穆夫人切切的道“不知皇后找苏先生去所为何事?”

那凤仪女官似是有些不耐烦的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穆夫人笑着道“既是皇后有请,那先生就赶快去吧”。

凤仪女官最后再朝穆夫人一欠身,对我道“苏先生请跟我走吧”。

我心惶恐,扭头看着穆夫人,穆夫人也看着我,急忙道一句“女官请暂且在这里稍等片刻,待我将苏先生的衣衫整理妥帖,苏先生初次面见皇后,莫要失了礼节”。

凤仪女官微微笑着,道“快点吧,迟了就不好了”。

我和穆夫人一同进到内屋,穆夫人将我的头发往后捋一捋,贴在我耳边悄声道“皇后召见,非同寻常,万事小心警言慎行,规矩礼节做到最好,只要记得一点,保持中立态度”。

我连连点头,嗯了一声,两人又一同从内屋走出来。

跟在凤仪女官的身后,越过一道道大大小小的门,一路俯首弯腰做礼。

皇后住在明慈殿,进了朱漆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株海棠花,风起梢动,如云山幻海一般,珍珠为帘,檀木作梁,地上铺的是牡丹花样的

毯子,走在上面松松软软。

薛皇后端端正正的坐在寝殿内,笑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个跟玄詟差不多般大年纪的孩子。那孩子手中握着笔,正在卖力的书写。

凤仪朝薛皇后欠身道“回主子,苏先生来了”。

我朝地上一跪,按照萧嬷嬷教我的礼节,将身子全部匍匐到地上,双手伸展与头并齐,清亮的嗓音道“在下苏飞飞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薛皇后持重的道“将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我缓缓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薛皇后,试图从她脸上或是眼睛上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薛皇后道“不必那么紧张,你且起来说话”。

一句谢皇后恩典,紧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还是低着头。

薛皇后正了正身子,露出端庄慈祥般的笑,对我道“今日找苏先生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主要是昨个儿在昌德殿应试的时候,瞧见白老将军那小儿子玄詟,对答如流,颇具白老将军当年的风度和气势,人说白府家的男子个个都是少年英才,尤其是十二少白笑秋,年纪轻轻就被圣上册封为驃骑少将军。这玄詟啊是幼年英才,像极了驃骑少将军。假以时日只怕要超过他的几个哥哥们,想我浩浩大晋国,人才辈出,我深感欣慰啊”。

我紧忙夸赞道“娘娘洪福齐天,恩泽天下,实乃百姓们的福气”。

薛皇后看着我,面带悦色,道“后来打听,才知道是苏先生亲自教习的学子,真不敢相信,是女子也能有这样的胆识跟学识”。

我又道“承蒙皇后娘娘夸赞,苏飞飞才疏学浅,只学了些皮毛”。

薛皇后眼中虽有笑意,但看着我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她朝我温婉笑着道“先生有没有想过到宫中来,留在我这明慈殿寻得一份差事,抑或是做一名女官”。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窃窃的道“得皇后抬爱,飞飞乃等闲之辈,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颗小草,胸无大志,实难登大雅之堂,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薛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端起茶盏,吹一吹,喝下一口,停了一会儿又道“果然是个女子,经不起大风大浪,今日之事但愿没吓着你,你且下去吧”。

一声谢皇后恩典之后,紧忙退了出来。

一出门才发现,后背早已冒出一层冷汗。宫女将我领到门口,我朝她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出了明慈殿,太阳正悬挂在头顶正上方,有风吹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一颗心终于松懈下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皇宫里的路到处都是宽广平坦,晒着太阳,迎着冷风,心情大好,脚踩在雪地上,展开双臂大步朝前走。

只听身后传来噗的一下,接着听见那人哎呦叫唤着。我回头一瞧,见十七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脸埋在雪堆里,十四少站在一旁脸上亦是有笑意。我没忍住扑哧着笑出声来。

十七少哭丧着道“喂,你这个女子,还有没有一点点同情心,本少将摔着了有那么好笑吗?”

我亦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调侃十七少道“堂堂少将,也不过如此,摔的很潇洒”。

十七少从脸上抹了一把雪水,道“少在哪儿说风凉话,还不赶紧过来扶我”。

我不屑的道“有本事自己起来,干嘛要人扶”。

十七少撒娇道“我不管,你不扶我我就不起来”。

我切了一声道“不起来你就这么趴着吧,看你能忍到几时”。道完我便往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见十七少还躺在地上,十四少也不急着去拉他,只管在一旁看笑话。

抬头望去,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躺在雪地里怕是会冻坏身子,终是不忍心,又往回走,走到十七少面前,道“地上寒凉,快起来吧”。

我这厢话刚说完,十七少将我一拽,我身子一倾扑在雪地里。十七少哈哈大笑起来,道“看你还怎样笑话我,现在你跟我一样,都是雪人”。

我大声道“十七少,你真是个小人,乘人不备”。一边道一边紧忙从地上爬起来,眼珠子一转,抓起一把雪来扔进十七少后背颈脖处,十七少大呼好凉,顺手抄起一把雪朝我扔过来,我不甘示弱回扔他。

我们在雪地里笑着、闹着,全然不知十一、十二、十九少,还有大将军立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直到十四少朝我们喊道“大将军来了,你们都停下吧”。

我浑身沾满雪立在众人面前,脸和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穆夫人见我面色冻得紫红,衣衫被雪水打湿,紧忙吩咐柳儿为我烧开水泡澡。

饭后,穆夫人又来看我,我将今日早晨在明慈殿的事一五一十说与她听,穆夫人边听着,忽而面带微笑,忽而又面露忧色,我看着穆夫人,观察她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

当太阳的余辉斜射在我窗户上,拉出一个长长影子的时候,柳儿推门进来,道“穆夫人,宋贵妃差宫女前来”。

我和穆夫人同时起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回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要说这当朝的宋贵妃,也算得上是个传奇女子。

并无显赫身家,朝中亦没有高居官职的亲人,地位很一般,普通白姓。其父宋远,据说原是民间一介散医,一年四季居无定所,云游各国给人治病,潇潇洒洒,因医术超群,博学多识,在老百姓心中名声噪大。

有一次圣上南下,不幸染了恶疾,随行的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其医治妥帖。圣上身体难受不说,心中气愤不过,堂堂大晋国竟然没有拿得出手的御医,不得已命随行的太监写了份告示张贴出去,写明谁能医好圣上的病重重有赏,举荐者一并赏。很荣幸的宋远被举荐了。

医好了圣上,不仅得了赏金,还进了皇宫做了御前少府。吃香喝辣,无需再过风雨漏宿的日子,并将其一家人接到京城,从此以后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有一回圣上来找宋远,无意间看上了他的二女儿,那二女儿生得乖巧,温柔体贴,长的还特别水灵。圣上临走的时候顺带将那二女儿也一并带回皇宫封为淑仪,恩宠有加。那二女儿不仅温柔还知书达礼,聪慧,没过多久便晋升为贵人,正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风头正盛。作为准国丈的宋远自是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可身在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容易,压力也着实蛮大的,整日提心吊胆,一颗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晃荡,保不准哪天,咔嚓一声,脑袋掉了。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本来是好的,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在给宫中萧娘娘医诊的时候误诊了,出了差错,索性没闹出人命。可是宫中却呆不得了,保着条小命紧把紧的把官辞了。一来二去销声匿迹,后听说得一贵人相助,隐姓埋名在洛阳城开了一家医馆,名叫“悬医阁”。这家医馆不近也不远,同殷子然的医馆只隔着两条街。

宋贵妃住在永枫台,据说当年正得宠时,晋帝便以她的名字来命名,“永”,代表永恒持久的爱恋,“枫”寓意落叶乔木,春季开花,叶根互生情谊的意思。宋贵妃原名宋永凤。“凤”亦作“凤皇”,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凤凰起飞,犯忌与当今薛皇后。故将凤更名为枫。

宋贵妃到底是年轻一些,一走进她的寝殿宅院,随处可见一盆盆翠绿的水竹盆景和各种花卉,鸟语花香,清新可人,非常的富有朝气。

我看见宋贵妃时,她手持一杆木棍,正在花盆里捣腾。宫女迎上前去,道“主子,您要找的人我给您请来了”。

宋贵妃并不回头,依旧在花盆里捣腾,稍过片刻,才将手中的木棍递给身边的宫女,缓缓转身过来,看我一眼,狐媚一笑。

我紧忙迎上前去,未来得及给她请安,她便道“随我进屋吧”。

我跟在宋贵妃身后进到内殿,突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我忍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一眼宋贵妃,瞧见她也正看着我。

我双膝一扑跪在地上,道“苏飞飞给宋贵妃请安,娘娘吉祥,刚才有冒犯之处,还请贵妃娘娘责罚”。

宋贵妃双眉一挑,道“起来吧,多半人都受不得我这屋里的香气,不止你一个,可我就是喜欢,这是圣上赐给我的”。

我紧忙道“在这深宫之中,圣上独宠贵妃一人多年,可见贵妃聪慧过人,经久不衰,深得圣上的心呢”。

宋贵妃突然厉声道“大胆,竟敢随意揣测帝王心神”。

我心中暗道不好,这宋贵妃与薛皇后大有不同,说好听的不行,也不如传说中的那般温柔,只得一头磕下去,窃窃的道“在下苏飞飞,不知深浅冒犯了贵妃娘娘”。

宋贵妃又道“你也知道这里是深宫,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念你初犯,暂且饶了你,但你给我记住,刚才说的话以后不许在宫中再说,出了宫亦是不可乱说,就让它永远的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我紧忙道“知道了,以后绝不会乱说,必定讷言敏行,不给贵妃添麻烦”。

那宋贵妃轻笑道“后面这句话说的倒是很得体”。看了看我,她道“起来吧”。

穆夫人交代我,在宫中娘娘面前不能到处看,只管低着头,有问必答,答话的时候要抬起头来端端正正看着对方的眼睛,大方得体,亦是礼节。故而只要是不说话的时候,我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或是地面。

宋贵妃道“苏飞飞,你就那么怕我吗,在我面前一直不敢抬起头来”。

我紧忙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不是怕,是尊敬,我敬贵妃您”。

宋贵妃笑笑,眼神一晃终于转到今天的正题上来,她正了正身子,道“听说白老将军最小的儿子玄詟是你在教习识字作画吟诗”。

我道“玄詟很聪明,不需要我过多教习与他,都是他自己的努力,我只是在他身旁助力,推波助澜一把,关键在于他本身好学”。

有宫女从外面进来,将宋贵妃手中的暖炉拿走,换上热的,顺便沏了一壶热茶给贵妃倒上,贵妃拿到嘴边抿一口,又放下,宫女转身退出去。

宋贵妃看了看我,轻叹一口气道“我有个请求,不知苏先生肯不肯答应”。

我心中一紧,该来的总是会来,好好应对吧,窃窃的道“娘娘但说无妨,看我能不能办到”。

宋贵妃指了指院子的方向,道“我有一小儿,想请先生教习他吟诗作画,先生觉得如何?”

我深深一鞠躬,道“在下才疏学浅,恐不能担此重任,更何况宫中学士、太傅他们哪一个都比我强,娘娘还是莫要取笑在下了”。

宋贵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烂泥扶不上墙,不识抬举”。

我心怦怦跳,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道“娘娘教训的是”。一抬头,瞧见宋贵妃面色铁青,绷着一张脸,害怕她会办我,眼珠子一转,道“娘娘,可认识一个叫宋远的散医”。

那宋贵妃锰地睁大一双眼看着我,从殿前走下来,朝我步步逼近。

她揪住我的衣领问道“你究竟是谁,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轻笑着,附在宋贵妃耳边把我知道的全都告知与她。

在皇宫里的这几日,处处都要行礼,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招来横祸,短短不过五日,便如同过了好几年。

玄詟不负众望,夺得本次黄口义考之头筹。晋帝亲自授予黄口童生小学士,授予我惠德教习学士称号,于每月的月中和月末各一天同玄詟一起入宫教习皇子皇孙们读书识字。不仅如此,还欲给我特批一栋宅院用来招收朝臣中的适龄子女,教习他们读书。

只因当时在场的大将军白展奇向晋帝谏言,说不用另外再批了,就在白府里,为我腾出一栋宅院来专门作为教习识字的场地。晋帝高兴当即拍案答应,并于半个月后进宫接受正式封赏。

爱儿远远地瞧见了我,又哭又笑的道“先生,总算把你们给盼回来了”。一边将我手中的包裹取下来,一边将我拉进屋里,仔细的瞧着我埋怨道“难道宫中的伙食不好吗,才几天时间,先生就瘦了不少”。

我握着爱儿的手安抚她道“不是伙食不好,是太好了,消化不良”。

爱儿笑着道“先生尽管说笑”。道完面色沉了下去,我问她“怎么啦爱儿,几天不见倒是变的多愁善感起来”。

爱儿拉着我的手道“我一方面替先生高兴,玄詟拔得头筹,先生脸上也有光彩,听说圣上还特批了一栋宅院给先生用来教习,不日之后就要搬离这里,到时候只怕爱儿再难伺候先生了”。

爱儿说着说着流出眼泪来,我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安慰她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性子寡淡,愿意跟着我,我自是愿意,你哪里也不用去,只管跟着我便是”。

爱儿高兴的从床沿上跳下来,口中直喊着“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夜

冷的让人心发疼,明明有暖炉温着,却依旧很冷。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户外面深幽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乱成一锅粥。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下了决心要离开,远离这里的一切,可为什么偏偏不给我机会。我不要当什么惠德教习学士,也不要再教习别人识字作画,我只想离的远远的,离开伤痛,离开白笑秋,回到蓟州,过风平浪静的,无人打扰的生活。

殷子然还再等我,我告诉过他待义考之后,便同他一起走,我还告诉过他,让他给我一些时间,待我整理好心情,我们还有机会可以一起生活。

这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拾到好了,只待我再一次跟他见面,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蓟州去。

如今,让我怎么同他说呢,他一定很难过,他会怪我吗,会怨恨我吗,想想他一直留在洛阳,就是为了等我,而我却失信于他。

翻身下床,掌上一盏灯,拿出纸和笔,迫不及待的想要给殷子然写封信。心中焦躁不安,写了几句觉着不妥,撕了重写,又撕又重写,反反复复,踱步到窗前,立着动也不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才能准确的表达出我深深的歉意。

待到终于将一封信写完,窗外已放亮,而我亦是一夜不成眠。

不是一夜,而是三、四、五夜不成眠。

第四十章

白府里似乎又忙碌了起来,得圣上恩准,大将军白展奇又自告奋勇的在朝堂之上声声说要为我从府里亲批一栋宅院出来。得了圣恩必当竭尽全力,更何况主意还是他自己亲提的。

这段时间里大将军白展奇可谓是事事亲力亲为,唯恐有什么差池,命人在十一少宅院后面,另给我腾出一栋空院来。

据说这栋宅院原本是白府的大小姐,白老将军的大女儿也就是白笑秋等这些少将们的姐姐未出嫁前住的,当年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弟十一少,大小姐亲自将宅院设在这里。

府中的将士们,包括十一、十四、十七、十九少白颜冷也都过来帮忙,粉饰墙壁、清理灰尘、将院子的雪全都铲走清扫干净,坑坑洼洼的大洞小洞也都一一填平整。

我因十分不舍那几颗石榴树,望着树唉声叹气,十七少笑着道“多大点的事儿,不就几颗石榴树吗,当年的愚公都能把山移走,这算得了什么”。

说干就开干,不一会儿,我这几颗石榴树便十分麻利的移到新家去了。

我心中欢喜,给正在忙碌的十七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十七少看着我,突然的就不好意思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害羞,反正脸微微泛着红晕,我道“赶紧喝吧,喝了赶紧干活儿”。

十七少笑着看我,脖子一扬起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我又分别给各位少将都倒了茶,吩咐爱儿从灶房里借来大的茶壶,泡好了茶喊将士们过来喝。最后才端着茶杯给大将军,本来我是让爱儿去,爱儿畏畏缩缩不肯去,我只好迎上前去,想他为了给我整理新的宅院出来,出了不少力,将茶杯递到他面前,道一声“将军,喝杯茶暖暖身子”。

白展奇看我一眼,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未正眼看过我,没回都是斜眼瞟我,抑或是压根儿就不看我,今天让我有一种被正视的感觉,心情很好。

再说,我虽然算不得是朝廷大官,据说圣上封我的惠德教习学士称号还是正六品官阶,比地方县官还高两个品级,我心里挺得意的。

托玄詟的福,我现在也算是个小官了,柔柔和白青蕊她们还有阿祖见了我还得行礼。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脚印,碎纸屑、布条纸花、旧展布什么的扔的到处都是,脏乱不堪、污七八糟。

爱儿正在房间收拾东西,不时的从窗户里伸出头来问我“先生,这个要不要带过去,那个要不要般过去”。我心中烦闷,吼道“统统带走,一个也不许落下”。

爱儿吓的缩一缩脖子,也不敢再问了,抓紧时间拾到东西。

我终究还是很念旧的,在院子和屋内转一转,到处看一看,瞅着瞅着眼眶一热,很想哭,爱儿道“先生若是舍不得,可以经常回来看看,都在白府里,也远不到哪儿去”。

我轻叹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新的宅院果然宽敞通透许多,穆夫人准备多给我配两个使唤丫头,被我拦下。毕竟我这里也没那么多的人,没那么多的事。爱儿机灵,手脚麻利,一个顶俩。穆夫人笑笑道“都听先生的”。紧接着又改口唤我惠德教习学士,听起来挺别扭的,喊起来特别绕口,就对穆夫人说“还是叫我苏先生吧,我听习惯了”。

穆夫人看着我,义正言辞的道“你现在得圣上封了号,有了官衔,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口唤你,就连我们也都不能再随意使唤你,这是规矩,必须得按规矩来,尤其是在宫里更不能喊错,稍有不慎便会惹来麻烦”。

我朝穆夫人投去敬佩的眼神,点头道“是,夫人”。

私下里,我还是让爱儿唤我先生,其余的少将们也都唤我先生,听起来顺耳。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到了进宫正式接受圣上封赏的日子,大将军和各位少将也要到宫中复命,圣上说,虽然边境暂时安全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突厥和蛮人仍旧肆意挑拨,妄图略我城池,鱼肉我白姓,悠悠之火保不准什么时候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各位少将虽暂时在府中修养身心,每隔半月要进宫面见圣上,商讨前线事宜。

因十九少白颜冷并未封将,也不是朝廷官员,这次留在府中未同我们一起进宫。

此时就只有三辆马车,我早早便同玄詟说好跟十七少乘一辆,玄詟十分乖巧,一出门便选中第二辆,刚好十七和十四少已在里面坐好。

大将军和白笑秋、十一少乘一辆。

马车缓缓而行,从白府出来,绕过一条小道,穿过一座钟鼓楼,行驶在大道上。

即便不看我也知道十四少在闭目养神,为了不打扰他,我掀开帘子,玄詟也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外面,十七少见没人同他说话,也将头伸到窗外来。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可见乌压压的人头攒动,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吃的穿的用的,玲琅满目。我道“今天街上怎么这样热闹”。

十七少道“快过年了,从全国各地赶来洛阳城叫卖的商贩多了,也有很多是从城外进来买年货的百姓,人多了,气氛就热烈,就好玩”。

我道“什么时候我们也来洛阳城逛逛,买些年货”。

玄詟紧忙道“我要买糖葫芦,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可惜只有到每年的这个时节才吃的上”。

十七少在玄詟脑门上弹一下,道“你就知道吃,现在你可是黄口童生小学士,还是圣上亲封,你可不能骄傲啊,要更加努力,改天得了空我们再一起到野外射击”。

十七少说的时候兴致勃勃,玄詟似乎不大感兴趣,道“我再也不到野外射击了”。

十七少偏过头来问他“为什么呀,是我教的不好吗?”

玄詟嘟着嘴道“你只顾着看先生去了,哪儿有心思教我”。

我眼睛眨一眨,瞟了十七一眼,见他脸色微微泛红,也正瞧着我。我朝他挤出一个干笑,紧忙将目光移开。

马车一路行驶着,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将我们的马车挤在中间,只能缓慢行驶。

十七少唤我,我晃了一下神,看着他,突然听得从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街上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人挤人,人推人,将我们的马车围在中间无法挪动。

从散开的人群里,看见了一队人马,头上裹着头巾,满脸络腮胡子,前额窄鼻梁高,长相凶悍,穿衣打扮跟我们这里的人大相径庭。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壮汉,看起来跟白展奇差不多年纪,有个跟玄詟差不多年纪的孩童跟他同起一匹马,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个年轻壮小伙,眉目清朗,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原以为是个男子,仔细一瞧竟是个姑娘,五官轮廓分明,整张脸只看到一双大眼睛,尤其是那眼珠,黑漆漆的。

我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眼睛。

我紧忙喊十七少,指给他看。

十七少朝那帮人看了一眼,刚刚还笑着的神色立马变得十分严肃,他扭过头去喊了一声“十四,赶快看看,突厥人来洛阳城了”。

大概是觉着事情有些不妥,我紧忙看着十四少,见他也赶紧探出头来,凑到我们一起,此时,十四少就在我身边,我们几乎头挨着头,能清楚的听见他的喘息声。我稍稍偏过头打量他一下,见他只顾着看前方的突厥人。双眉忽闪忽闪,目色阴晴不定。

过一会儿,白笑秋跟十一少也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白笑秋一回头看见我,我朝他淡淡一笑。见他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将头扭过去跟十一少说着话。

十七少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马车里,道“十四,马上就要到年关了,突厥人现在来洛阳成做什么”。

十四少也转身过来,在马车上坐定,对十七少道“这些人不是普通人,从他们的衣着和气质上来看,非富即贵,大有可能是皇室贵族的人”。

十七少稍显的紧张,道“他们来洛阳做什么,上回被我们收拾,还敢再来”。

十四少道“你别小瞧了这些突厥蛮子,这两年他们虽然没什么大的动静,私底下招兵买马,训练有序,只待厚积薄发,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十七少切了一声道“十四,你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啊”。

十四少看一眼十七,道“咱们等着瞧”。

说着说着,我朝十七少喊“快看,蛮人进客栈了”。

十七少不屑的道“天子脚下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走走看看,说说笑笑,总算是到了皇宫大门口“建安殿”三个字端端正正悬挂于房梁正前方。

我们一行人下了马车,一向不怎么搭话的十四少叮嘱我道“今日去的地方可是正殿,虽说是进宫封赏,切记谨言慎行”。

十四少不说还好,一说我反倒紧张起来,拉着玄詟的手湿哒哒的。玄詟看我一眼,见我神色紧张也就不问我什么,任由我拉着朝前走。

一走进“建安殿”,庄重威严的气氛扑面而来,里面一排排站着的全是当朝的文武百官,晋帝也不似以前那样和蔼慈祥,全然一副正气凌然,天下之大唯我独尊之霸气的架势。

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跪在殿堂正中央,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帝道“都起来吧”。

我和玄詟的封赏简单而不失庄重,封赏完毕退回到台下的时候,听得门口的太监大声道“突厥可汗同二皇子哈查乌查三公主弥罗.拉赫及小王子浩儿咯莫扎觐见”。

第四十一章

不大一会儿,柳儿抱着个竹篓过来,那竹篓是镂空的,长筒形,编织紧密以细细竹条上下左右,错综复杂环绕而成,仔细一瞧,不难发现在竹筒上面还有雕刻的暗里纹路,这编织筒倒也奇特,上面圆圆中间细长尾端又是椭圆形,顶端处还留有圆形如拳头般大的洞口。因竹子挺拔清秀、枝叶婆娑、虚心劲节,曾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诵咏。

如《诗·卫风淇奥》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又如一代大书法家王徽之,他曾: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他平生爱竹,可算竹子的好知音。

竹子高风亮节,有着坚韧不拔的风骨,正是我所欣赏的。

见我面带笑容的看着竹筒,柳儿将筒子往地上一放,对我道“就知道教习学士会喜欢,夫人专程让我拿过来,夫人还说这竹筒可放书卷画纸,还可做花瓶,即便里面什么也不装,光摆着也是很好看的”。

我笑着道“夫人想的真周到,替我谢过夫人”。

柳儿前脚走,紧跟着两个将士抬着崭新的桌子进来,随后又有两个婢女一个往我屋里搬了新的圆凳子,另一个怀抱着一堆东西进来,双双朝我一欠身,接着便开始忙活。我也不多打扰,走进内房,内房里还有隔间,这下房间倒是多了起来。不像以前住的只有三间房。

我围着几间屋子转了一转,再出来时,厅堂已经没人了。定情一看,我情不自禁的笑了,这才是教习学士该有的样子。

窗户边上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叠文案,一摞书,一个砚台,笔、纸和一个木笔筒,只看这小小笔筒光泽润滑亮眼就知道是上乘用料,且木制厚实。最惹眼的便是那盏釉鼎,口宽底儿窄,中间有一个半圆形钮,边缘有一条凸起的筋线,两侧有对称的出筋。大巧不工,有着极其丰富的工艺成就。面面端详,其简洁的造型,雅致的外表,在简约中增添了高贵的气质。这样的釉鼎我以前在叔父家见过,是个极好的摆置品。

私下里,我还是让爱儿唤我先生,其余的少将们也都唤我先生,听起来顺耳。

柔柔一进门首先朝我一拱手,道“给惠德教习学士问好”。

我笑着道“还是叫回以前的称呼吧,我听着顺耳又不绕口”。

柔柔笑着点头,忽然瞧见那搁在地上的编织竹筒,惊呼一声,跑过去将竹筒拿在手中,道“先生,这竹筒好生别致,放在湿冷的地上多糟蹋”。

我紧忙道“是穆夫人送的,我还未拾到好呢”。看着竹筒我又道“也不知放什么进去好,夫人说就这么放着当个摆置物也行”。

柔柔道“可以是可以,但也不能放地上啊”。她随手往桌子上一放,眼睛眨一眨,像是突然有了主意似的,对我道“先生,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还没等我问清楚,她便飞一般的跑出院子。

不一会儿,却见柔柔捧着一束百合进来,将那百合往竹筒里一插,再配上蓝紫色的情人草,然后又从袖筒里掏出几个金黄色的小果子摆在上面。

霎时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百合花向来有一种清纯高雅的气息。情人草也叫跳舞草,能够随着声音和光线自然舞动,只可惜现在是冬天,到了气温高的时候便可瞧见它翩翩起舞了。

据说,这情人草还有一种功能,可防蚊虫叮咬,想我这皮肤糟透了,只要被蚊子咬一口七八天也难好妥帖。

看着柔柔为我布置的这瓶果子花儿,不由自主的笑着道“柔柔,有心了”。

柔柔朝我一摆手,笑着道“这都是阿祖送我啊,我那地方太小,又跟几个女侍卫一起住,放在房间里光靠我一人看得金贵,她们都不在乎,反正我那庙太小容不下这样金贵的花儿,还不如借花献佛送给懂它们的人”。

听着柔柔的话,我是又高兴又不高兴,这次是借花献佛,上回是借木头小人儿献中秋之礼,她倒是一点也不在乎阿祖的良苦用心啊,一次又一次将阿祖的这份真心践踏在地,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虽说东西不是很多,拾到起来还是很费精力和功夫。

回到原来的院子里,立着。看着满院的脚印,碎纸屑、布条纸花、旧展布什么的扔的到处都是,地上湿哒哒的,脏乱不堪、污七八糟,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烦躁。

这里曾是我在白府唯一容身的地方,我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在这院子里跟玄詟抖过蛐蛐,跟着玄詟一起瞎胡闹翻墙摘枣,还掉在十四少身上。同菊儿一起哭过笑过,打闹过,甚至还骂过她。从灶房到这里,菊儿不知道为我端过多少回糖果粒子,只因我喜欢,就天天往我这院子里端,那个时候我甚至认为菊儿是个实心眼子的姑娘,灶房有那么多好吃的,偏偏只挑糖果粒子。菊儿没了,现在就连这院子也不能住了。

还有屋内,我曾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白笑秋面前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白笑秋将我抱起,撕心裂肺痛哭不止的喊我飞飞。为了楚怜薇甚至出手打过我,也因为菊儿的死感到痛心而吻过我,我们在一起撕扯扭打,互相折磨。

在婚礼上,他抛弃了我,义无反顾的成为了别人的新郎,别人的阿爹。我曾为此事痛苦不堪,只有不停的喝酒以为醉了便不会痛了,却也没想到我酒量出奇的好怎样都醉不了。

为了楚怜薇他也曾对我笑过,求我接收楚怜薇送来的紫色蔷薇,只要接受了这些紫色蔷薇便是原谅了楚怜薇无礼撒泼乃至冤枉我偷发钗的种种罪过。

我付出生命换来的清白,被几盆花儿和一个假摔式的撒娇,再加上白笑秋淡淡的笑,便轻易抹去。是不是有失公平呢。

爱儿正在房间收拾东西,不时的从窗户里伸出头来问我“先生,木盆要不要带过去,架子要不要般过去”。我心中烦闷,吼道“统统带走,一个也不许落下”。

爱儿吓的缩一缩脖子,也不敢再问了,抓紧时间收捡拾到。

我终究还是很念旧的,在院子和屋内转一转,到处看一看,瞅着瞅着眼眶一热,很想哭,爱儿道“先生若是舍不得,可以经常回来看看,都在白府里,也远不到哪儿去”。

我轻叹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待爱儿拾到好了,吩咐她先将东西拿过去,自己随后就到。

到处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几个房间巡视了一遍,突然就看见了被展布包裹的古琴。大概是用旧展布包的,便以为是不要的东西。那古琴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被灰尘掩埋。

我走过去将那展布打开,因包裹的好里面的琴倒是一点也不曾沾染上灰尘,我眉目舒展,心中为之一动,就地盘膝而坐,双手微微轻起置于琴弦上,半握着,指尖勾住琴弦,顿时琴声悠悠。

很久没抚琴了,我闭着双眼,独自一人陶醉在这琴声之中,一曲又一曲。连有人进来都未听见。

来人也盘膝而坐,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是我曾经做的香囊,里面以白芷、川芎、芩草还加了藿香和薄荷磨成粉包在香包里,他贴身放着。

我一睁眼,身子微微一振,紧忙往一边挪了挪。

白笑秋双手置于琴弦上,轻轻一抚,十分的自然顺畅,传出跟我截然不同的琴声来。

我一直很好奇,以前的他是不会抚琴的,我曾教过他,他反而笑话我,说一个驰骋疆场的少将不好好研究战术整日躲在家中抚琴,简直就是不务正业。他一直不肯学,我也不想勉为其难就不教他了。不知他这琴技又是什么时候学的呢。莫非是楚怜薇喜欢,他便学了。

上回中秋节的时候,在我进退两难、处境尴尬的时候,是他为我抚琴。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只管抚琴,我细细听着,还是中秋节宴席上弹的那首曲子,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归路十里》,上回他稍作更改,这回是原汁原味。路过半生风景,得到盛誉功名,都抵不过平常人家,小桥流水,耕茗相伴。

我亦是附和于他,两人一起由开始的他快我慢,或是我快他慢,到后来的动作一致,步调一致,整齐划一。

一曲抚完,我们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对方的喘息声,屋子里相当静谧。稍过片刻,他扭头看着我,目光闪烁,轻声道“有幸,能为我舞一曲吗?”

我轻笑道“当然可以,你要为我抚琴”。

他笑着道“那是自然”。

还是那首《归路十里》,我却跳出了不一样的舞姿,时而快乐,时而惆怅,时而心中有希望,忽又茫然无措,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我想,此时我已经不再是展翅高飞的蝴蝶,我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惊恐,内心居无定所,所以我的心一直在飞翔,总也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地方。

你曾经的绝情,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死心,经历过背叛的我也曾经心酸以至于彻底顿悟,把人和事都看得明白,你和我,终究不可能在一起。

似是越清醒就越是心痛,脚尖在地上摩擦到生疼,身子转的飞快,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会甩出窗外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舞了多久,只要他一直弹下去我就不会停。

末了,这琴声终于停下,我气喘吁吁,晃晃悠悠靠在墙上。

白笑秋抬起头来,笑着对我道“我与先生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在这栋宅院里,无论你我之间曾经有多么的不快乐和纠葛,从搬离这栋宅院起,将一笔勾销,望苏先生能够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你便是圣上亲授的惠德教习学士,教人识字作画,我是朝廷的驃骑少将军,我们一同为国效力”。

我轻笑一声,再淡淡的道一句“好,苏飞飞记住了,少将军保重”。

第四十二章

这新院子实在是宽敞无比,周围有雕栏围着,窗明几净,我坐在院子中央总有一种处在深宅大院的感觉,人又少,更显得空寂。索性还好离十一少的宅院近,我一没事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瞟向他的宅院,虽瞧不见几个人,但在他的院子里不是晒苞米就是晒落花生和宿,换着花样儿晒我看着倒也挺新鲜。偶尔也会瞧见十一少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捣腾,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天我闲着没事端把凳子,推着小圆桌在院子里和玄詟一起玩儿。新宅院有个好处就是门口处有个小斜坡,也不知是哪位聪明的少将故意做的斜坡出来,这样我搬东西的时候就方便多了,不似以前只能死命往院子里拖、拉、拽,有了这个小斜坡可以滚着出来。设计的很巧妙很管用,我喜欢。

我晒着太阳喝着茶,望着我这几颗石榴树,前些天刚移过来的时候它们收缩的不成树形,跟个棍棍似的,我害怕它们活不了,急得团团转。

让爱儿把十七少找来,当着十七的面我耍赖皮,说树是他移过来的他得负责。十七少吹胡子瞪眼,气的直跺脚跑去十四少家给弄了些好土过来。玄詟也紧忙跑回去弄了一些土过来倒在树下,浇点水等它慢慢复活。

后来我才知道玄詟拿来的土是上等好土,正是大将军摆在案桌上的那盆剑兰。据说这盆剑兰还是他被封为建威将军的时候白太后赏的,大将军看的金贵摆在自家的内房里,日日打理,细心灌溉。当他知晓玄詟将盆里的土铲了个干净的时候气得当即朝玄詟屁股上打了几巴掌。玄詟窝在穆夫人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惨把夫人的心都哭碎了。

我一边看着石榴树一边心道,你一定要好好长,不然你对得起我在十七面前耍赖皮吗,对得起玄詟挨的一顿巴掌吗,没两天竟然还真就活过来了。

我闲的实在无聊又开始朝着十一少院子里看,瞧见他院子里的落花生,那落花生个大鼓鼓的看起来很饱满。大概是我刚喝多了茶水,那茶水泡的浓烈,瞧着落花生我竟然咽起了口水,眼巴巴的瞅着。

十一少从内屋出来,他没向往常一样直接走到院墙的角落里捣腾,而是一出门就朝我宅院的方向看一眼,这下可不好了,这一看跟我正好对上眼。

我避开他不及只好朝他尴尬一笑,他楞了愣,朝我点点头,我想既然两家住的近跟我以前在蓟州老家的邻里差不多,以后碰面也是在所难免,既然今天瞧见了何不热情一些打个招呼,我张嘴欲开口他却转身进屋了。

我只好重新回到凳子上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

爱儿比我乐观的多,她说等过了年,书馆正式开起来,以我现在的声誉,还怕那些朝廷高居官职的大臣们不忙着赶着紧把紧的将自家的小姐少爷送来这里学习么,到时候只怕还嫌这院子不够大。我笑说她没个谱,夸大其词。爱儿眉眼一挑说咱们等着瞧。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到了进宫正式接受圣上封赏的日子,大将军和各位少将也要到宫中复命。圣上说,虽然边境暂时安全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突厥和蛮人仍旧肆意挑拨,妄图略我城池,鱼肉我白姓,悠悠之火保不准什么时候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各位少将虽暂时在府中修养身心,每隔半月要进宫面见圣上,商讨前线事宜。

因十九少白颜冷并未封将,也不是朝廷官员,这次留在府中未同我们一起进宫。

此时就只有三辆马车,我早早便同玄詟说好跟十七少乘一辆,玄詟十分乖巧,一出门便选中第二辆,刚好十七和十四少已在里面坐好。

大将军和白笑秋、十一少乘一辆。

马车缓缓而行,从白府出来,绕过一条小道,穿过一座钟鼓楼,行驶在大道上。

即便不看我也知道十四少在闭目养神,为了不打扰他,我掀开帘子,玄詟也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外面,十七少见没人同他说话,也将头伸到窗外来。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可见乌压压的人头攒动,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吃的穿的用的,玲琅满目。我道“今天街上怎么这样热闹”。

十七少道“快过年了,从全国各地赶来洛阳城叫卖的商贩多了,也有很多是从城外进来买年货的百姓,人多了,气氛就热烈,就好玩”。

我道“什么时候我们也来洛阳城逛逛,买些年货”。

玄詟紧忙道“我要买糖葫芦,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可惜只有到每年的这个时节才吃的上”。

十七少在玄詟脑门上弹一下,道“你就知道吃,现在你可是黄口童生小学士,还是圣上亲封,你可不能骄傲啊,要更加努力,改天得了空我们再一起到野外射击”。

十七少说的时候兴致勃勃,玄詟似乎不大感兴趣,道“我再也不到野外射击了”。

十七少偏过头来问他“为什么呀,是我教的不好吗?”

玄詟嘟着嘴道“你只顾着看先生去了,哪儿有心思教我”。

十七少一个激动,嗓门抬高八度,大声道“你胡说,我哪儿有”。

我眼睛眨一眨,瞟了十七一眼,见他脸色微微泛红,也正瞧着我。我朝他挤出一个干笑,紧忙将目光移开。

马车一路行驶着,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将我们的马车挤在中间,只能缓慢行驶。

过了一会儿,十七少唤我,我晃了一下神,看着他,突然听得从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街上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人挤人,人推人,将我们的马车围在中间无法挪动。

从散开的人群里,看见了一队人马,头上裹着头巾,满脸络腮胡子,前额窄鼻梁高,长相凶悍,穿衣打扮跟我们这里的人大相径庭。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壮汉,看起来跟白展奇差不多年纪,有个跟玄詟差不多年纪的孩童跟他同起一匹马,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个年轻壮小伙,眉目清朗,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原以为是个男子,仔细一瞧竟是个姑娘,五官轮廓分明,整张脸只看到一双大眼睛,尤其是那眼珠,黑漆漆的。

我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眼睛。

我紧忙喊十七少,指给他看。

十七少朝那帮人看了一眼,刚刚还笑着的神色立马变得十分严肃,他扭过头去喊了一声“十四,赶快看看,突厥人来洛阳城了”。

大概是觉着事情有些不妥,我紧忙看着十四少,见他也赶紧探出头来,凑到我们一起,此时,十四少就在我身边,我们几乎头挨着头,能清楚的听见他的喘息声。我稍稍偏过头打量他一下,见他只顾着看前方的突厥人。双眉忽闪忽闪,目色阴晴不定。

就在大家集中精神看着那帮突厥人的时候,白笑秋跟十一少也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白笑秋一回头看见我,我先是一愣立马朝他淡淡一笑。既然说了要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我俩就是熟悉的陌生人,是该做到坦然面对的时候了。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挺自然的,朝我点点头算是个回应,随即将头扭过去跟十一少说着话。

十七少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马车里,道“十四,马上就要到年关了,突厥人现在来洛阳成做什么”。

十四少也转身过来,在马车上坐定,对十七少道“这些人不是普通人,从他们的衣着和气质上来看,非富即贵,大有可能是皇室贵族的人”。

十七少稍显的紧张,道“他们来洛阳做什么,上回被我们收拾,还敢再来”。

十四少道“你别小瞧了这些突厥蛮子,这两年他们虽然没什么大的动静,但私底下招兵买马,训练有序,只待厚积薄发,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十七少切了一声道“十四,你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啊”。

十四少看一眼十七,道“咱们等着看吧”。

两位少将紧绷的脸和切切的言语,不知不觉我也变得紧张了,一双眼随处一瞟瞟到十四少身上,顺着手臂往上看才发觉他也正看着我。他依旧冷着一张脸,问我“你在害怕”。

我摇摇头,道“没有”。

十四少没再理会我,转过头去继续跟十七少聊着。

说着说着,我朝十七少喊“快看,蛮人进客栈了”。

十七少不屑的道“天子脚下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走走看看,说说笑笑,总算是到了皇宫大门口“建安殿”三个字端端正正悬挂于房梁正前方。

我们一行人下了马车,一向不怎么搭话的十四少叮嘱我道“今日去的地方可是正殿,虽说是进宫封赏,切记谨言慎行”。

十四少不说还好,一说我反倒紧张起来,拉着玄詟的手湿哒哒的。玄詟看我一眼,见我神色紧张也就不问我什么,任由我拉着朝前走。

一走进“建安殿”,庄重威严的气氛扑面而来,里面一排排站着的全是当朝的文武百官,晋帝也不似以前那样和蔼慈祥,全然一副正气凌然,天下之大唯我独尊之霸气的架势。

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跪在殿堂正中央,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帝道“都起来吧”。

我和玄詟的封赏简单而不失庄重,晋帝赐予玄詟一枚褐色的聿,聿在当时文人口中,也叫弱毫“物新唯人旧,弱毫多所宜”。赐予我的是一把戒尺和砚台。

封赏完毕我和玄詟双双叩谢,退回到台下的时候,听得门口的太监大声道“突厥可汗同二皇子哈查乌查三公主弥罗.拉赫及小王子浩儿咯莫扎觐见”。

第四十三章

前日,听突厥可汗在殿堂前说,他听说大晋国每年一度的黄口义考规模宏大,圣上的子孙都要参加,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孩童,在这一天齐聚在皇宫,一决高下,很是艳羡。也想过一过应考的瘾,打定主意带着最小的儿子立即动身赶往洛阳。谁知路上遇上风暴,不得不就地躲避,待风暴过去之后再赶到洛阳城时,却已错过应考时间。

来者是客,又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晋帝除了表示惋惜之外,为敬地主之谊热情款待可汗等人。

那可汗也不依,来一趟不能就这样回去,非得比试,看看到底是他们蛮人的孩子有趣还是大晋国的孩子更有趣,可汗说话的口气火药味十足,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味。

那天在殿堂上我就已经看出这突厥可汗是来者不善,明摆着是来挑事的。

一干人等全部就坐,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晋帝首先举起高脚酒盏道“欢迎可汗来访我大晋国”。

突厥可汗,二皇子及随位就坐的突厥人等也都一饮而尽。

果不其然,当晋帝询问突厥可汗道“敢问可汗准备怎么个比法”的时候。

那可汗从座位上起身开来,朝晋帝一鞠躬,摸摸络腮胡子道“这样吧,就以这次应考的前三甲前来与我儿比试,其余的就暂且算啦”。口气是相当猖狂至极。

晋帝笑着一拍桌子,道“就以可汗说的,今天刚好,前三甲都在这皇宫里,马上差人叫他们过来,请可汗稍等片刻”。

那可汗笑着又是一鞠躬道“有劳陛下”,随即坐下。

晋帝朝身旁的公公示意,那公公一下便明白了,朝晋帝一鞠躬,俯首退出去。

瞧着公公出门,八成是找玄詟和皇子皇孙去了。这次的应试,除玄詟外,皇子皇孙分别夺得第二和第三名。

我紧忙起身,十七少跟着我一起,我俩偷偷从座位上溜出门,跑到后亭,玄詟正趴在廊亭里看水中的鱼儿嬉戏游水。

我对十七道“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别吭声,静观其变”。看看玄詟我又道“玄詟啊,平日里不管你怎样的不着边际,今天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拿出最好的水平来把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

玄詟一副不明所以的架势看着我道“先生,没法儿打,我还是是个孩子,让十七哥他们去不就行了,我十七哥在战场上可威风了”。

十七少不好意思的道“你可别夸我”。

我将手搭在玄詟的肩旁上,怔怔的道“今天这仗还非得你来打,记住要打得漂亮”。

玄詟点点头,看样子依旧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也不多说了,时间紧迫,叮嘱他道“一会儿,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玄詟道“知道了先生”。

十九少白颜冷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轻声唤我“飞飞”。

我惊喜的道“十九少,你怎么跑来了”。

白颜冷道“我听说突厥可汗带着大小王子进宫面圣,担心你会遇到麻烦,特地赶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看着白颜冷我又问“没有圣上传令,你怎么进来的”。

白颜冷朝我诡异一笑,从兜里掏出玉佩来在我面前晃一晃。

我指着玉佩道“你进来全凭它,这到底是块什么玉佩,能让你在这浩浩皇宫之中畅通无阻”。

白颜冷得意的道“是太后姑姑送我的”。

十七少听说是白太后送的,便不乐意了,他吃味儿的道“十九,从小太后姑姑就偏心与你,什么时候送了你这等宝贝我们怎么不知道”。

白颜冷笑着道“你们都是少将,只要想进宫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我不行,太后姑姑就给了我这块玉佩,我什么时候想她老人家了随时也能进宫看她”。

这么一说,十七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看着白颜冷,我心一热,一股暖流从脚底直达心间,白颜冷待我是真的好,处处为我考虑,笑着道“你来了,我就有足够的勇气了,说不定待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我们几人在廊道里正说着话,晋帝身边的公公来了,朝我们看一眼,切切的道“十七少将军和惠德教习学士,你们两个怎么出来了,还有黄口童生小学士,找了一圈儿竟然在这儿,圣上派我来找你,快些跟我进殿吧”。

白颜冷跟在我们身后走,公公一回头问道“这位是”。

我紧忙道“这位是白老将军的小五,太后放在心尖上的小十九,白颜冷,人称十九少”。

白颜冷紧忙一拱手道“公公”。

公公脸色微微颤动,正要说什么,却瞧见白颜冷手中的玉佩,再看一眼,也就不多说什么,只道一句“大家跟我走吧”。

三大一小从侧门偷偷溜回到座位上。

除了玄詟,另两位便是晋帝最小的儿子和最大的孙子。待人都坐定之后。

晋帝笑着对可汗道“人都到齐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可汗朝他身边的孩童微微一笑,那孩童立马起身开来,朝晋帝一鞠躬,颇具气势的大声道“你们大晋国的人总爱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在我们突厥国,只要是我们想要的,就没有人敢阻拦,谁敢阻拦就杀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便是我们的气魄,想必你们大晋国的男儿都是缩头乌龟不成”。

此话一出,晋帝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而我心中更是慌乱躁动,从未教过玄詟兵书上的学识,对面那小王子小小年纪便咄咄逼人,而玄詟向来被大将军和穆夫人保护的好好的,就像太阳照射下的花骨朵一样,从未涉足战场上的事,今天这一仗并不好打呀。

对面席位上的可汗和二王子神色淡然,微微笑着,似是在一场好戏。三公主精灵古怪一双眼到处瞟,倒是对这场戏不怎么感兴趣。

玄詟想了一想,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开来,首先亦是朝晋帝深深一鞠躬,我看一眼殿堂上端坐的晋帝,只见他怔怔的看着台下的玄詟,不恶而严。

玄詟不紧不慢的道“这位突厥小王子,你若是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让我来细细讲给你听吧,你可要听明白了,以后可别在闹出笑话”。

玄詟正了正嗓子,道“这句话的原文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意思就是说鱼是我所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所想要的,如果这两种东西不能同时得到,那么我宁愿舍弃鱼而选取熊掌。生命是我所想要的,正义也是我所想要的,如果这两样东西不能同时得到,那么我宁愿牺牲生命而选取大义,这是我国儒家学派孟子的代表作《鱼我所欲也》,里面讲了很多仁义之道,强调“正义”比“生命”更重要。建议你们蛮人没事多看看,以净化心灵”。

道完之后,玄詟看着我,我听傻了,孔孟之道的书我也看过不少,却独独对这篇文理解的不够透彻,不由得朝他笑笑,玄詟这才坐下来。

和我正对着坐的突厥二皇子不服气的道“大晋国的臣民善于狡辩,看来这话不假,连小小的孩童都能说义讲道,试问小小年纪又怎么能懂得什么是仁义,什么是道义”。

我看一眼身旁的十七少,见他呼着粗气,似是准备冲出简台跟对面的人打起来,我扯了扯十七少的衣角,示意他平复心情。

气氛与空气同时凝滞,十一、十四、白笑秋和大将军都端坐着,十九少白颜冷朝我看一眼,我朝他一眨眼,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我们大晋国崇尚的是以和为贵,烧杀掠夺虽然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但却十分残忍,百姓亦是苦不堪言不得安生,试问谁不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儿女,流血牺牲绝非仁义,道义所为,我们大晋国所喜爱的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义”;也有比死亡更严重的事,那就是“不义”。不仅贤人有这种思想,人人都有,只不过是贤人能够不丢掉罢了,请问突厥王子,我说的这些算不算道义”。

突厥王子被我回击的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也说不是什么话来,只好气冲冲的坐下。

那可汗看看我,问道“方才这位女子说的头头是道,可谓是让我大饱耳福,敢问你是”。

我微微笑着道“在下苏飞飞,是玄詟的教习先生,其实不然,在我们大晋国,像我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本来是小孩子之间的较量,慢慢的失去了初衷,变成孩子和孩子,我同十九少一起对付突厥二皇子和三公主,整个殿堂争论不休,胜负难分好不平静。最终还是晋帝举起酒盏,道“今天设宴专程给可汗和诸位王子公主接风洗尘,大家举杯把酒干了”。

那突厥可汗难得来一趟洛阳,路途遥远,鞍马劳倦,为了显示我大晋国好客之道,晋帝特地安排可汗一干人等在宫中歇息游玩几日。为了保证可汗的人身安全,特命各位少将一路作陪,玄詟陪小王子,我陪三公主。

第四十四章

太阳高照,微风徐徐,在偌大的御花园里,随处可见奇花异草。

我们一干人等晒着太阳,迎着微风在御花园里游玩赏花。几个孩子在花园里追逐嬉戏,气氛倒也和谐。有谁能想到早先的时候在宴席上大人孩子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兵戎相见的场面。

要说这突厥三公主,虽说是个小姑娘,胆子却不小,宫中规矩一律不放在眼里,只管自己高兴就行,性子直爽,快言快语。到处瞧瞧,看一看,高兴了还摸一摸,凑在鼻子前闻着花香。说是陪其实就是个跟班的,走在她身后,公主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腿都快走瘸了,那公主依旧兴致勃勃一点也不觉着累的样子。

想想那漠北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整日与牛羊为伴,一年里大部分时间见不着太阳光,听说高峰上的积雪终年不化,气候很是恶劣。要不就是黄沙风暴,有些地方的细沙经风吹,常年累月被风刮的越来越少,剩下砾石铺盖地面最终形成大片荒漠。这样的环境下连生存都难更别说长出什么好看的花花草草了。

看完了牡丹看芍药、蔷薇花、紫金花、郁金香等等,每到一处都喜欢的不得了,闻一闻,伸手摸一摸。

在一颗树下见着秋千,四根绳子穿着木板挂在树下,三公主指着秋千问我“那是什么”。

我笑笑道“秋千”。

三公主走上前去围着看一看,问我“我可以坐上去吗?”

我估摸着这三公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仍旧笑着道“三公主只管坐,本就是用来玩乐的”。道完我也朝前走几步,走到三公主身后,轻轻一推,秋千便晃动起来。

三公主高兴的道“你们大晋国人还真会玩”。说完她又道“用点力”。

我便使劲推,三公主玩的高兴,口中一个劲的喊着“用点力,再用点力”。我累的跟狗一样,呼呼只喘粗气,大冷天的累的满头汗水,几乎用尽了力气送她上树梢,到头来却换来一通抱怨“你力气真小,玩的不过瘾”。

我眼珠一转,笑着道“这个不好玩,前面还有更好玩的,我带你去”。

本想将三公主支开,因我实在没力气推她了。三公主走的快,我跑她不及,也不知怎的就跑出了御花园之外,她瞧见了池水边的一艘小船,跳上小船来让我划船玩一圈。

我认得这是荷塘,宫中的荷塘自是比白府的池塘要大的多,现在是冬天,采莲藕的季节刚刚过去,想必这船便是菜藕的时候留下的。可我不会划船,又不能告诉三公主说自己不会,只得硬着头皮上船,掌着桨卖力的划,捣鼓了一阵子,那小小船儿动了动依然稳稳的停在原地。

三公主问我“你到底会不会划船”。

我不好意思的吞吐道“会,会一点点”。

三公主不耐烦的道“那还不赶紧划,磨叽什么”。

我正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船离开岸边呢,只要离了岸就不能说我不会划,只要离了岸再怎样我也能将船捣鼓到荷塘中央去,正想的出神,听见身后有人在笑。

一回头,见十七少站在我身后,他笑嘻嘻的道“我以为先生只会舞文弄墨,没想到还会划船”。

我急忙朝十七少眨眨眼,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十七少倒也识趣,忙闭上嘴,笑看着我和我身后的三公主。

我再朝十七少眨眨眼,嘟嘟嘴,皱皱眉头,十七突然笑了,终是明白我的意思,他笑着道“苏先生力气小,怕是划的不快让公主不能尽兴,还是我来划吧”。

到底是少将,轻轻松松绕着荷塘转一圈又回到岸边。十七少走后,我又跟在三公主身后去了假山赏鱼。

越过池水走过小桥,在一处盛开的月季花前停了下来,我叮嘱三公主道“别用手碰,小心花中带刺”。

三公主看也不看我道“放心吧,我只是看看,不动它”。

趁着三公主欣赏月季的空挡,我伸展着双臂看向水池里的鱼儿,便听的公主尖叫一声,我紧忙上前问道“公主怎么啦”。

只见那公主伸着手,手指立马红肿起来,伴有血珠渗出来。她看着我,吩咐道“你看什么,你不是奴婢吗,还不赶紧过来给本公主把刺弄出来”。

我心中虽气愤不过,但对方是客人又是娇滴滴的公主,抬头但见晋帝同可汗,王子还有各位少将在前方赏花,只得讲怒火强压下去,帮公主挑刺,只怪那刺扎的太深,怎样也挑不出来。

眼瞧着那血珠往外冒,我紧忙从兜里掏出绢帕替公主擦血,似乎还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公主不耐烦的道“你怎么那么苯,难道不知道用嘴吸出来吗?你可是女婢,女婢就得听主子的,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赶快吸呀”。

我不听,那公主便叫起来“来人啊”。

十七少跟突厥二王子一同赶过来。

此时我心中的怒火再难扼住下去,腾地一下冒出来,将公主的手甩开,我大声道“公主你给我听好了,第一,我不是你的奴婢,你的奴婢在大西北无尽的草原上,第二你也不是我的主子,刚才我已经叮嘱过你了,这花带刺,让你小心些,你不听我的,现在被刺伤着,却让我给你吸出来,我做不到,要吸你自己吸?”

十七少看着我生气的样子,目瞪口呆的立在一旁,像是傻了似的,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也不帮我说句话。倒是那突厥二皇子,问公主道“嚷嚷什么,还怕没人听见”。

公主指着我道“就是她,欺负我”。

我挡开公主伸过来的手,道“谁欺负你了,刚刚我叮嘱过你,这花带刺,可你不听,现在伤着了,却来怪我,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一旁的十七少大概听出点眉目来了,二话不说将公主的手拉过来,含在嘴里一口吸下去。

我心中一惊,后退一步,没想到十七少为了我会这样做,紧忙推他的手臂喊道“十七少”。

十七少只管帮三公主把刺吸出来,吸一口吐一口血水,接着再吸再吐,好不容易才将刺吸出来。

这一幕全被突厥二王子看在眼里,他看了看我,突然就笑了,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了正身子,道“苏飞飞”。

他哦了一声道“前殿跟我对质的可是你,陛下刚封的惠德教习学士”。

我道“正是”。

那突厥二王子看着我,淡淡笑着道“苏飞飞,好,很好”。

晋帝同可汗还有少将们听见动静也都朝这边走来。

晋帝见地上有血,问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立在十七少身边大气不敢出,十七低下头去也不作声,坐在树墩上的三公主突然站起身来,正欲开口话被二王子接过去,他笑着对晋帝一鞠躬,拱手道“陛下切莫多想,刚才是我不小心伤了手指,流了点血”。

晋帝笑笑道“我这御花园里的很多花都带着刺,大家玩儿的时候应该小心些才好”。

一干人等连忙道“是”。

可汗朝三公主看一眼,又朝我和十七少看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反倒是十一、十四、白笑秋和白颜冷齐齐看向我,大有一副事情没这么简单的架势。

晋帝朝二王子手上看一眼,关切的询问道“二王子伤的重不重,要不要传太医瞧瞧”。

二王子紧忙道“谢陛下关怀,已经没事了”。

晋帝和可汗、大将军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三公主看着我,愤愤地道“苏飞飞,你给我等着”。道完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二王子紧跟着追上去喊阿妹,那三公主也不回头,只管往前走。

我朝身边的十七少看看,见他嘴角处还留有残血,忙用绢帕替他擦拭。

十七少站着动也不动,只管让我擦,眼中和嘴上满是笑意,柔声道“刚才吓坏了吧,这下没事了,三公主孩子气太重”。

我嘴角抿一抿,心里觉得委屈,泪水在眼眶打转,强忍着对十七少道“刚才谢谢你”。

十七少手一扬“嗨,用不着这么客气,咱俩谁跟谁”。

十四少立在我对面,双手背在身后,看我一眼,又看看十七少,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也没问,就这么站着。

白颜冷面色沉沉,问我“飞飞,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三公主怎么啦,很生气的样子”。

我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白颜冷又问十七少“十七哥,刚才怎么回事,看那三公主刁蛮的很,招惹了她怕是不好办”。

我忍不住生气的道“谁招惹她了,我今天鞍前马后陪她一整天,是她自己不留意,我提醒过她,可她就是不听,被刺伤了手指,硬要我将刺吸出来,我不依,她不饶,是十七少赶过来帮了我,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这下你们都知道了吧,满意了吧”。我一口气说完,不给旁人插话的余地,然后捂着脸,头也不回的跑了。

宫女送点心过来,见我趴在床上哭,问我怎么啦,我亦是不回话。

晚上的时候,我借故身子不舒服缺席了晚上的宴席,饭后几位少将又跑来看我,十七少告诉我说,那三公主也如我一般说身子不舒服没去吃饭。

同十七和白颜冷聊了几句,心情也不那么难受了,见天色已晚便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白笑秋走在最后,他转身过来叮嘱我道“这两天你最好呆在房中,即便闷了想出去也别走远,非圣上传旨尽量不要出门,免得到时候再碰上三公主生出什么事来”。

我朝他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第四十五章

一觉睡到自然醒,昨天晚上白笑秋的话在耳边萦绕,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朝窗户外看看,见天空灰蒙蒙的好似又要变天了。得罪了三公主今日肯定也不会让我作陪,这样挺好。

想想也没什么事做,头往被子里一缩,继续睡。又睡了一会儿感觉肚子有些饿,再次将头从被窝里探出来,瞧瞧桌上,空空如也,什么吃的也没有。早已过了饭点,头先睡的太沉,只怕是宫女来敲门的时候没人应声以为屋里没人把吃的又端走了。

饿的睡不着一骨碌翻身跳下床,又一个人在房中傻傻坐了半晌,走到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假山,几乎是挨着我这间屋子的。

人人艳羡的宫中生活实际上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好,偌大的宫廷内外整日见不到几个人,好容易有了份闲心立在院中观鱼赏花。见的一女子,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打扮的小姑娘。

那女子着一身蓝色的翠烟衫,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一株株兰花,头发高高束起用发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朝我看一眼,也不说话。她身后的宫女朝我吼道“大胆,淑妃娘娘在此,还不赶快行礼”。

我紧忙扑身跪下,道“给淑妃娘娘请安”。

那淑妃娘娘立在我面前,问道“你是何人,又为何入得了这花园?”

我紧忙道“在下苏飞飞,奉命进宫接受封赏,后又被安排陪突厥公主在宫中游玩赏花”。

那淑妃娘娘道“你就是苏飞飞苏先生,洛阳人口中的侠女”。

我紧忙道“在下不敢当”。

淑妃娘娘笑着道“看你年纪轻轻很了不起啊,你且起来吧”。

淑妃娘娘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从我面前走过,转眼拐向另一条廊道。

我从背后看一眼过去,淑妃娘娘,莫非是我很久以前听人说起过的那位娘娘。

我松了一口气,身子刚站直,便见得从右侧当口又有一位女子朝花园走来,紧跟在她身后的也是个小姑娘。我二话不说,双膝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大声道“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那女子笑着道“不错,起来吧”。道完直接走了。

看来这花园是没法呆了,转身回到院子里抱着树桩一动也不动。

这几日陪突厥公主身体和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生怕有差错,纵然万分小心谨慎还是让她伤着了,不过还好并不严重。公主生了气不让我作陪,我乐的清闲自在。

可这也太清闲了哇,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半天连只飞虫都没瞧见,也没有一丝风,时间和画面像是都静止了似的,不由得唉声叹气了三回。

十四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悄无声息地立在我身后,道“你就那么沉不住气吗?”

紧忙将身子扭过来,喊一声“十四少好”。

十四少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问我“你就那么沉不住气吗?”

我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他,脑子飞速转动想想他说这话的意思。

十四少第三遍重复问道“你当真那么沉不住气吗?”

这回我听明白了,回道“不是我,是公主太无理取闹”。

十四少脸色沉了下来,轻叹一口气道“看你平日做事周全,谨小慎微,没想到这般意气用事,到底是未经事的,那日一闹圣上已经很不高兴了,辛亏十七弟帮你圆场。知道可汗这次是来者不善,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抓住把柄,好在明天他们就要走了”。

我高兴的问“公主他们明天就要走了,是真的吗?”

十四少见我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淡淡一笑道“你有那么高兴吗,当然是真的,看你那样子恨不得他们马上走”。

我偏着头看着他,道“有他们在我就不能安心,光说我,你们不是也一样不安心吗,圣上不是也一样吗?”

十四少终于笑了,道“不跟你狡辩”。道完朝屋子里瞅瞅,又道“有什么要收拾的赶快收拾好,吃了晌午饭,我们就要回去了”。

我脸色一沉,面露忧色,不想再见到公主和王子他们,更别说同他们一起吃饭,不仅轻叹一口气。

十四少看出我的不悦,轻笑道“刚刚还高兴的很,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我向十四少投去哀求的目光,双手合十,道“晌午的宴席,能不能别叫我去”。

十四少眼一眯,道“你不去怕是不好吧,这可是送行宴”。

我朝他诡异一笑,道“十四少天资聪慧,你知道该怎么说”。

十四少又一次笑了,道“好吧,我试试看”。

我一个高兴,蹦蹦跳跳的朝屋里走去,十四少在身后叮嘱我道“他们没走之前,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懈怠”。

我朝他重重的点点头。

晌午有宫女过来给我送来饭菜,心情好吃了不少,吃完饭后便开始拾到起来,这回不及上次,没带那么多东西,本以为受封当天就能赶回白府,却又耽搁了几日,不过还好下午就要走了。

拾到好之后,又开始了无聊而漫长的等待,心想,早知如此带本书来打发时间,也就不会这般百无聊奈了。

躺在床上等,趴在窗户上等,立在院子里等,抱着树桩呆着等,从头顶着一片太阳光,到日落西山,还不见白笑秋和各位少将们过来,连玄詟也不见人影,我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道,没事没事,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可汗和王子公主毕竟从漠北大老远来,这践行宴上当然得好好絮叨絮叨。

等得太久,一个不留神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得有人推我,玄詟喊我“先生,先生,快醒醒,出大事了”。

我锰地一惊,脑袋瞬间清醒,扯着玄詟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的那些哥哥们呢?”

玄詟切切的道“他们现全都跪在承延殿,已经跪了好一阵子了,圣上大发雷霆,说他们抗旨不遵”。

我急急的问“他们为什么要跪在承延殿,你倒是跟我说说”。

从玄詟的描述中,我听出个大概,晌午在宴席上正吃着饭,大家互相敬酒说着客套话,吃了一阵之后,突然那突厥二王子向前一步,拜在晋帝的面前,请求恩准将我赐给他做王妃,还说什么仰慕我的气度和才华。场面一度安静下来,晋帝只是笑笑,说着客套话,说什么感谢王子对惠德教习学士的赏识,若是走了是我大晋国的损失之类的话,言语含糊其辞,不说答应但也并未当场拒绝,态度暧昧。各位少将坐在台下也不敢冒然出声。最后那突厥王子放出狠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圣上,希望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可汗虽说紧忙跟晋帝道歉,小儿莽撞什么的,说让圣上好好考虑,希望能答应这门亲事。

这次的宴席双方算是不欢而散,宴席过后,可汗一干人等回房休息,各位少将便去找圣上给我说情,惹得龙颜大怒。

我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中焦急万分,带着些许的惶恐不安。十四少早就提醒过我可汗他们是来者不善,我却不懂得收敛心性,在御花园里跟公主大吵大闹,差点大打出手,我怎么能这么不知轻重,惹出事端。

先不说别的,就凭那遥远的漠北,那里的环境极其恶劣,风沙尘暴时不时会发生,那里的人们粗鲁蛮横,还有那二王子,一看就是刁钻之人,我若跟了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山高路远,受了委屈谁来安慰我,万一出了横祸,谁会管我,去了之后要想再回洛阳怕是难了,更别说回蓟州。

不行,不行,怎样都不能去,不能嫁给突厥王子,不能离开大晋国,我一定要去阻止晋帝,想办法说服他,千万别答应这门婚事。容不得我再想,交代玄詟哪儿也别去在屋子里等我,一个趔趄窜出房门。

承延殿是晋帝的寝殿,好不容易求得一宫女给我指路,一路踉踉跄跄的来到寝殿门外,守在门口的公公将我拦住,没有圣上的召见不得入殿。我立在门口,焦灼不安,听得殿内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听见晋帝大吼声“你们一个个都反了不成,不过是个教习学士,能联姻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造化,你们竟敢拦着不让我颁指下令,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少将,国之栋梁,保家卫国的好子民,今日好大的胆子,竟敢大闹承延殿,枉我多年来一直器重你们”。

紧接着又听得十七少道“请圣上开恩,收回成命”。

各位少将齐声道“请圣上开恩”。

我终究没能进到殿内,想必进去了也是徒劳无功,还会引得圣上发更大的脾气,万一弄巧成拙晋帝铁了心将我赐给突厥二王子,到时候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回到屋子里,玄詟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我轻轻褪去他的鞋袜,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褥,自个儿坐在屋内琢磨。

这二王子看上去年纪虽不大,按照他们漠西北的风俗,只怕家中早已妻妾成群,他并非仰慕我的才华。凭那日我与他在殿前的一番对峙说辞,他也是个学识广博且城府极深的人,若十四少与他较量,只怕也很难凌驾于他之上,大有可能打成平手。看得出来,他也并非真心想要娶我,一定是想要故意刁难,让圣上难堪。

圣上这边各位少将已经为我求过情了,我若再去求情,只怕适得其反,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四十六章

是夜

已深

十四少和十七少敲我的窗户,将门打开,我惊诧道“十四少、十七少,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歇息”。见他二人立在门口,呼呼的冷风不停的吹着,身子一侧,紧忙将二人请进屋内。

十七少双手冻的通红,耳朵也冻的通红,我将暖炉递给他道“赶快暖暖吧”。

十七少手一挡,道“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心情”。看着我他又道“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突厥王子求赐婚的事”。

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十七少问道“你打算怎么办,真要嫁给那二王子吗?”。

我厉声道“当然不”。

十七少道“我们已经向圣上求情了,可圣上没有表态,我猜想这事儿大概是成了,连圣上亲亲的女儿艾罗公主前几年嫁给大士土司,更何况是你,两国相交若想长久安稳,和亲是首选”。

我急的快哭起来,道“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立在一旁久不说话的十四少道“也不是没有回旋的可能”。

十七少紧忙问“十四,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十四摇摇头道“暂时还未”。

十七看着十四少道“那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四少冷着脸,忽而抬起头来看着我,道“那就要看她的了”。

十七少瞪着眼不明缘由,看我一眼,指着我问十四少“她,她能有什么法子”。

十四轻咳一声“能拖就拖,实在拖不过去就病倒,最好是病的下不了床”。

十七少激动的从凳子上弹起来,高兴的道“对,对,十四哥说的没错,你可以装病,圣上差人来时你大可以跟他们说你病了”。

十七少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被一旁的十四少抡过去一眼,坚毅冷峻的脸上越发显得严肃,他道“十七,你能不能动点脑子,在这皇宫里,圣上眼皮子底下,欺上瞒下,是不是肩上的脑袋顶的太久不想要了”。

十七少缩一缩脖子,将头深埋下去,红着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上前一步道“今日多谢十四和十七少,你们暂且回去吧,容我想想”。

十四和十七少刚走,白笑秋和白颜冷来了,我看一眼白笑秋,见他也怔怔的看着我,脸上亦是掩饰不住的难过,眉头紧锁,想必内心也是焦躁不安。

我望着白笑秋,想到刚才十四和十七的态度,十四少那么聪明的人都没有好的办法,他让我病着,可我好端端的人,生龙活虎,病从何来。更何况是别人,不知怎的,我哭了起来。

白笑秋一改之前冷慕的态度,将我轻轻拉进怀中,抚着我的后背,柔声安慰我道“别哭,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嫁给突厥二王子的”。

他越说我越哭的厉害,哽咽不止,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白笑秋只管抚我后背,紧紧的拥着我。

白笑秋拥着我,白颜冷立在我们身后,他从进门到现在,我也没顾上看他一眼,我们三人就这样默默的站着,没说一句话。

后来,还是白颜冷打破这深夜屋内的宁静,他道“四哥、飞飞,你们都不要太难过,我看这事还是有反转的可能,反正那突厥王子说了,圣上一天不给他答复,他们就一天不离开洛阳,大不了我们就慢慢耗着,既然他们有这个耐心,就让他们等去”。

白笑秋道“五弟是久居府内不知情啊,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两国若想不开战和亲是首选,这是历来的规矩你难道连这也不懂”。

白颜冷看我一眼,低垂下头去,面露忧色。

白笑秋伸手拂去我脸上的泪水,依旧柔声道“话说回来,你也别太担心,我说过有我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大不了撕破脸皮跟他们开战”。

白颜冷惊呼一声“四哥,这是在宫中,不是白府,小心隔墙有耳,若圣上真的答应,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彻夜未眠,一早起来,双目通红被太阳光照着有些睁不开眼,玄詟问我“先生,你的眼怎么啦”。

还未回话,便有宫女带着个跟玄詟差不多的孩童,定睛一看,原来是晋帝的小皇孙,紧跟其后的便是突厥小王子,几个孩子一见面便开心的玩耍起来,在院子里嘻哈笑着、闹着,宫女朝我微微一笑,带着他们去玩。

就这么在屋子里坐着,有宫女端来早点,我看一眼,觉得没什么胃口,随即让宫女又端回去。

趴在窗前看着窗外,将昨天在承延殿亲眼看见晋帝的态度以及各位少将说的话仔细分析,突然觉得此事毫无指望,尤其是白笑秋最后说的大不了跟他们打。怎么打,为了我两国开战,怎么可能,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连圣上亲亲的女儿都能去和亲,我算什么,圣上会同意吗。若真到了那一步,白笑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还有十七少,就他平日上蹿下跳,鲁莽行事,口无遮拦,我真不敢想象,万一他们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来,惹恼了圣上,圣上会怎样处罚他们。关起来,用鞭子抽打,还是砍了他们的头。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颤抖不止,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他们为我涉险。

一晃又是一天过去了,听说那二王子以三天为期限让圣上考虑,眼瞧着时间在指缝中慢慢溜走,我心急如焚,让玄詟先去睡觉,帮着给他盖好被褥,独身一人踱步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那残缺的冷月,放射着模糊的光晕,莫非这冷月也在伪装坚强,以静谧隐忍着事态的苍凉。

门前的小树条,经寒风一吹,便开始左右摇晃不止,像是在喁喁私语,夹杂着一丝丝的心痛和悲伤,总是那么自然的透着不心甘,池水里结成的冰块在月光下,亮的极为不情愿。这样的时候,周身的一切,连同自身,便如同那地上的石子一般,默然哀伤。

推开门,缓步走到院子将手伸进池子里,摸上厚厚的冰块,顿时刺骨的凉直达我心脾,十四少不是说最好是我能病一场吗。

此刻我已无它法,将心一横,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力的朝那冰块砸上去,看着冰块被我砸裂开来,再慢慢溶于水中直至完全融化成冰水,再一头扎进池水里,冻得我不能呼吸,几次换气之后,整个人除了心口处还有脉搏跳动外,浑身上下冻得早已失去知觉。

只怕这样还不起作用,万一身子骨硬朗怎么办,只好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冰水,又将套在身上的棉袄褪掉,就这样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迎着冷风吹,此时身子也没有抖动,僵硬的如同冰雕一样,一直端正的坐立着,没想到这样还能睡着。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摸摸额头竟然一点也不热,没发烧,我还精神着呢,这可怎么办呢,平日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病一场,这会子倒是出奇的虎虎有生气,既然做了就做到彻底吧,如果这样再不起作用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起身借着月光腿一抬,噗通一声跳进池水里,将刚刚结的冰块砸了个稀碎,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从池水里爬起来,脚冻得无法走路,我几乎是爬着回到房间里的。

玄詟还在另一边睡着未醒,我紧忙擦了头发换上干净的衣衫躺到床上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浑身燥热难耐,我在床上直哆嗦,忽冷忽热,明明听见玄詟喊我,却无法回应他,我在床上缩成一团。

玄詟跑到我床边扯着嗓子喊我,我看着玄詟张了张干裂的嘴,嗓子干疼说不出话来,玄詟伸手在我脸上和头上摸一摸,转个身朝屋外跑去。

一切如我所愿,如十四少所愿,我真的病了,而且还病的不轻,冷热交加。

圣上着太医来给我瞧病,我内心是抗拒的,但又不敢反抗,宫女端上来的药我也不敢反抗照喝不误。

因我现在的处境较为复杂,圣上虽没直接表态,但二王子亲自开了口,现下突然病了,圣上虽没怪罪下来,却吩咐太医务必要将我尽快医治妥帖,宫女熬好了药日日给我送来并看着我喝下去,也不管我吃不吃的下,餐餐好吃好喝的往我这里送,事无巨细,照顾的相当周全。

白天有人看着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待到了晚上先把玄詟哄上床,看着他睡着,就又跳进冰池水里泡着,就这样过了四五天。

十一、十四、十七、白笑秋和白颜冷听说我病了,也都赶过来看我,大家似乎都为我这病来的及时而面露缓和之色,也不似以前那般看得要紧,连说一句好好养着的话都没有。

十七少见我面色绯红,笑着打趣的道“说让你病,你还真就病了,好似这病随时候着你,只要你一召唤它就来,真邪门”。

十四少看十七一眼,十七少立马捂住嘴,道“我不说了,我什么也不说了”。

十四少又看着我,嘴角动一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十一少面色如常,好似最近发生了什么都跟不知道似的,就只是看看,什么话也不说。

十七少看着十一少道“十一哥,你真是惜字如金啊,到哪儿都有你,到哪儿都没听过你说话,跟个透明人似的,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真是个怪人”。

一旁的大将军朝十七少呵斥道“小十七,你眼里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

十七少紧忙低下头去,退到十四少身后,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大将军和白笑秋、白颜冷只是看着我,几人微皱着眉,似是在各想各的心事。

第四十七章

头两天的我还是活蹦乱跳,自从二王子请求圣上赐婚之后不久我就病了,且一病不可收拾。着太医瞧了药也喝了总不见好转,原先的三天期限早已过去,那二王子是不依不饶,而我也打算跟他死磕到底,每每半夜三更泡在冰水池子里,天不亮又紧忙爬回到房中睡觉,害怕一不小心在池水里睡着被人发现,我是夜夜醒着白天睡觉,我打小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见不得一点光,加之身子不舒服,白天的觉也没怎么睡。

我这病不好,突厥人也不肯走,来者即是客,想我浩浩大晋国素来有着好客的美誉。晋帝嘴上虽不说什么,好吃好喝山珍海味的伺候着,私底下太医回回从我这里回去都要向晋帝汇报病情。

几位少将每天都来我这里走一趟,他们是既害怕我好起来,又不忍心看我受罪,个个脸上阴晴不定,说不了几句话又都匆匆走了。

听说后来被晋帝一通询问,我便干脆不让他们再来看我了,为了避嫌,即便他们来了也被我关在门外闭而不见。

现下的情形只离我越远越好,我这病生的突然又来势汹汹,且不好医治,万一被有心之人怀疑了也跟他们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至于牵连到他们。只是我一人在这屋子里一天天的躺在床上头痛嗓子痛,浑身酸痛,突然觉得日子实在是难熬。

可汗到底识得大体,买卖不成仁义在,派人给我送些滋补药过来,据说是他们漠北上等良药。我吃了依旧不见好,那二王子和三公主似是有些沉不住起了。暂且不说我病的有多严重,就病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足以让他兄妹二人心中很不爽。

这天,我正斜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十四少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入,我紧忙立了立身子,微弱的道一声“十四少好”。

十四少朝我走近几步立在床边,伸手附上我额头试探体温,稍过片刻,他怔怔的道“烧好似退了”。

我惊的啊了一声,紧忙也摸一摸额头,切切的问他“那怎么办?”

他看我一眼,道“现在还不是好起来的时候,你应该继续病着,前几天怎么病的,现在还得这么做”。

我点点头。

过一会儿他又道“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再一次重重的点头道“我知道”。

十四少还未走,突厥二王子和三公主便来了,紧跟在他兄妹二人身后的是个老者,佝偻着腰,满脸络腮胡子。

十四少反应快,不慌不忙,微怔着喊道“二王子、三公主”。

二王子眼中明显带着惊诧之色,他看看十四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我,想说什么也不说,只定定的看着我二人。

比起二王子来,三公主刁钻顽劣的多,她将我二人看一眼,嘴角往上一翘,眉眼一挑,轻蔑的口气道“以为这屋子里只有惠德教习学士一人,没想到原来十四少也在,这大白天的,你二人关起门来躲在屋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十四少深吸一口气,虽未说话但脸色已经隐隐不快。

三公主突然笑了起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我,指着十四少道”莫非他是你的情人,你们在幽会”。

即便此刻嗓子钻心的疼,我也要把话说清楚,我倒是没什么,这事本是因我而起,但不能让十四少无辜蒙冤,我道“三公主切莫乱点鸳鸯,造谣生事,我与十四少是清白的”。道完我已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重重的咳了几声。

三公主依旧笑着,她问十四少“她到底是不是你的相好”。

十四少虽生气,依旧面不改色道“我与惠德教习学士光明磊落,三公主无事生非,我堂堂男子倒是没什么要紧,但惠德教习学士乃一女子,三公主这样随意胡说,乱给人扣上不贞不洁的帽子,好好的一个姑娘,坏了其名声怕是不妥吧,今日在这屋子里说说倒也不打紧,若是传了出去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三公主围着十四少缓步走一圈,又踱步到我床边,轻笑道“还说没什么,我看你俩倒是郎情妾意一唱一和配合的挺默契,你这样护着她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

十四少道“三公主小小年纪,竟是这般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三公主呵斥道“你只是少将,竟敢对本公主大不敬”。

十四少锰地一抬头,怒视着三公主,身上那股子如生俱来的凌厉霸气让三公主忙闭上了嘴。二王子触及到十四少的目光不由的一颤,很快微笑着替三公主圆场,他道“三妹快人快语,平日里被我宠坏了,口无遮拦,冲撞了十四少将军,还望将军念起年幼无知,莫要动怒”。

十四少长袖一甩,愤然转过身去。

二王子朝一旁的老欧使了个眼色,那老欧对着二王子说了句话,大概是蒙语类的,我听不懂。

老欧走到我床边来往凳子上一端坐,朝我做了手势,我明白过来他这是要给我瞧病呢,我心中一震,昨天还病着的呢,今天刚好退了烧,这下可坏事。想那二王子和三公主专程带个老欧来,多半是起了疑心,此时,若老欧诊治出我病已好,再公之于众,二王子他兄妹二人再一禀报给圣上,来个添油加醋,圣上一动怒定我个欺君之罪,那我岂不是大祸临头,人头落地。

十四少看上去也稍显紧张,他问二王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二王子笑着道“这位是胡地医师,我见惠德教习学士的病久不见好,今日便将我们漠北的医师带来给其治病,我们漠北的医师医术高明,一点也不比皇宫里的太医差。

我眼瞅着老欧在我的额头和双肩上点一点,又示意我张开嘴给他看,我一边照着做一边瞟向十四少,见他长长的衣袖下攥握的拳头。三公主斜眼看着,二王子也看着老欧,似乎大家都在等待一个出其不意的结果。

果然,没过多久,那老欧站起身来,微笑着对王子和公主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旁边立着的十四少生生咽下口水,神色紧张的看着老欧。

二王子看看十四少,又扭头笑看着我,道“恭喜惠德教习学士,你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胡地医师说,你体虚身子弱,又有多年的顽疾在身,没什么大的病症,日后多加注意修养”。

我心中虽不乐意,却也不能让二王子瞧出睨端,只得笑笑道“多谢二王子的关心”。

二王子朝身边的老欧点点头,那老欧紧忙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褐色小药瓶递给我。

我看看二王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二王子指着褐色小药瓶对我道“这是胡地医师独配的霜露凝药丸,他见你气喘咳嗽不止,多半是肺燥热引起,这霜露凝可治虚劳咳疾,散结消肿,护喉利咽”。

我早就听说这霜露凝是上等良药,是将白岘撵碎,再以漆辣子嫩果泡水晒干后与白岘掺杂混合制作而成,据说这漆辣子是生长在海拔高原之上,要取其它的嫩果实属不易,制作过程更是十分的复杂,据说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更是以贡品进献宫中。今日得了这份宝贵药材我怎能不心怀感激。

当即掀开被褥下床,朝面前的二王子微微一欠身,拱手道“多谢二王子对我的关怀备至,苏飞飞感激不尽”。

二王子附身将我从地上搀起,轻声道“惠德教习学士切莫行此大礼,举手之劳的事,不必放在心上”。道完他将我一路搀扶到床边,又对我到“病刚刚好一些,切莫再冻着了,赶快上去躺着吧”。

二王子转身的时候,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这样一位俊朗的年轻男子,五陵豪气,卓尔不凡,若是生在我们大晋国,那该有多好。

二王子离开我房中时说了一句让我无比绝望的话,他立在我床边,浅笑着对我道“现在你只管好好养身子,什么也不要多想,请求赐婚的事等你病完全好了我再去跟陛下说,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躺在床上,一双眼瞪的老大,呆滞的盯着房梁,该想的法子我都想了,还有什么办法呢,天不随人愿,偏偏在今日退烧了,现在看来,那二王子是铁了心要娶我,但我仍旧不相信他是因为真心喜欢我而娶我,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我一时也猜不透,我无权无势,弱女子而已,他这样为难我究竟是为何呢。

说来倒也奇怪,晚上竟然下起了雪,莫非是老天看我可怜特地要帮我这一把。告诉自己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那二王子瞧着我又一次病倒,终是没有耐心继续在这儿耗着打道回府,那我的目的岂不是达成了。想到这里心情陡然舒畅起来,朝隔壁的玄詟看一眼,见他睡得正香,赶忙跳下床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出。

我穿着单薄的衣衫躺在雪地里好几个时辰,没想到第二天竟然又真的烧了起来,不仅烧了起来还呕吐不止。

十七少知晓二王子和三公主带来了胡地医师为我诊病,还给了我一瓶药,而我现下更加病重,十七借故禀奏晋帝说我这次病全因二王子身边的医师诊治无效用药不当造成。那二王子和三公主,还有众位少将又是一通言辞激烈的交涉,场面一度到了失控的地步。

晋帝和可汗双双都十分气愤,晋帝早已在殿前坐不住了,雷霆之怒呵斥道“大胆放肆,还不赶快给王子和公主赔礼道歉”。

几位少将见触犯龙颜,虽不愿意也只好将火压在心底,全都齐齐拱手道“刚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子和公主见谅”。

晋帝更是一气之下罚他们禁足一日不得出门,并让宫中执掌管事太医前来给我诊病,大大小小上乘好药和补药日日往我这里端。

再由宫女看守侍候着我,我失去自由之身再也无法随心所欲,没几天我这病彻彻底底好了。

第四十八章

自从那天起我将白笑秋、十七少他们几人关在门外不跟他们见面,可他们依旧天天来我门外晃一圈。见我房门紧闭个个将头贴在窗户上朝屋子里看,尤其是十七少,他本就长着一张圆圆脸,被其他人挤的不成人形,双肩耸立着,好看的圆圆脸变成了又扁又圆的南瓜脸,十分的滑稽可笑,我瞧着他们几个一会儿歪向左,一会儿歪向右,在心里笑出了声。为了让他们死心我便装睡,即便是我睡不着。

我自是知道他们为了我的事熬心费力,还被受罚。到现在还在为我想办法呢,心中莫名的有一种感动跟温暖,有这些少将为我操心,替我烦忧,我所何求。

虽说我现在有各位少将帮我出谋划策,想了不少点子出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可到底也只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解决不了问题。

正如上次我去承延殿的时候侍奉晋帝起居的薛公公说的那样,我只是刚刚被授予的惠德教习学士,享正六品官衔,并无显赫身家,在朝中亦是没有高居官职的亲人,各位少将乃朝廷之栋梁,是圣上依傍之人,我不能为了自己拖累他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说你怎么回事,我们几个为了你的事伤透了脑筋,你倒是好,不但不领情还将我们挡在门外,又病着,身边连个专心伺候的人都没有,宫女也只是奉命前来照看你吃药,你若有个别的她们也不会管你,除了我们几个你还能指望谁”。十七少嘴上埋怨着,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欣慰,一进门便朝我床沿上一坐,看着我。

我浅笑道“十七少教训的是,可我现在不是都好了吗”。

我这话说的不打紧,十七少却更生气了,他朝我瞪一眼,道“正因为如此啊,我们才更着急,你说你现在身子骨调养的这般好,为了你的身子圣上可是下了血本,将千年人生都赏给你吃了,以前总瞧着你一副弱不禁风,整日没精打采病歪歪的样子,这下好了,补了几日人更加的神清气爽了,若是没有二王子求赐婚,我们倒是会为你感到高兴,现下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你说你就这么好了,前些天生病所受的苦不就白费了吗”。道完他深叹一口气,扭头看着十四少,问道“十四哥,你说是不是,她一向最听你的话,你来说说吧”。

我心中一惊,十七说话总是那么直接,我什么时候最听十四少的话了,今日这屋里若是只有他与十四少两人在,我也不会那般难堪,眼下十一、白笑秋、白颜冷都在呢。

本能的朝立在窗前的白笑秋看一眼过去,见他也正看着我,脸上有着让我捉摸不透的表情,我躲不过他投射过来的眼神,只得朝他微微一笑,顺带将目光转移到十四少脸上。

十四少依然木讷冷着一张脸,就他这张脸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里,只要看上一眼,也会在心里留下冰凉如斯的痕迹。

白颜冷一向温润,此时却有种小人得志抓住人把柄的架势,他脸上虽是笑着,但说出来的话不免让人多想,他道“飞飞一向有自己的主见,无论谁给出的主意她都只听取六分,自个儿还要在心中琢磨四分,本以为这次生病实属巧合,竟没想到原来是十四哥的主意,十四哥平日里话不多说,没想到真有这样的高见”。刚说完立马转换了话锋,他看着十四少,厉声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事被圣上知道,那可是欺君罔上,是要掉脑袋的,要说我们哥几个,十四哥你是性子最稳妥的,没想到这么荒唐,以为病了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吗,以为病了二王子就能善罢甘休吗,现在看来除了让飞飞白受了那么多日的苦,一点用处也没有,飞飞本就身子弱,搞不懂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十四少正欲开口,话被我接过去,我忙对白颜冷道“十九少,你不是说我是个有主见的人吗,既然有主见,当然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十四少没有关系,我俩认识这么久,你自是知道我性子的,我若是想做成一件事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反过来,我若是不想不愿意做某事,别人也休想说服我,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让我心存感激,你们都是为国效力的将军,是白家的好子孙,我希望你们能兄弟手足情深,肝胆相照,俗话说的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切莫为了我生出什么嫌隙来”。

道完我定定的看着他们,眼神从每个人身上扫射一遍,我知道几位少将是面和心不和,私下里暗中较劲,就算是亲亲的兄弟在权利面前难免也会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更何况是他们呢,但无论怎样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好,但愿这不仅仅只是我的一份奢望吧。

立在窗前久不说话的白笑秋问我“该用的法子你都使了,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不让你嫁给二王子,若是。。。。。。若是我现在去向圣上求赐婚把你嫁给我,会怎样,你还会愿意吗,以前是我负了你,现在我想补偿?”他看着我,带着坚毅的目光。

不光是十七少,连隐形人十一少都瞪圆了眼睛,全部的人都朝着白笑秋看过去,白颜冷忍不住喊一声“四哥,你在说什么,你糊涂了吗?”

白笑秋确实糊涂了,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且不说我答不答应,光是二王子求赐婚在先,这一点上就说不过去,他说这话明摆着要同二王子撕破脸皮,绝非是明智之举。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白笑秋,笑了起来,我道“十二少太过自信,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同意,我既不愿意嫁给二王子,也不愿意嫁给你,我是人不是物品,不需要你们争来争去,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的事自有主张就不劳各位少将再为我费心了”。

我跳下床走到门边,打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几位少将看看我,悻悻的走了。

我还没到委曲求全给人做妾室的地步,白笑秋虽是为了不让我嫁给二王子的权宜之计,但我却不愿意他这么做。

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口干倒了杯茶喝,放下杯子的时候玄詟回来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孩童跟他差不多大,比玄詟要胖一些,可用肉墩墩来形容。那孩子朝我看一眼,笑了。我也朝他一笑,总觉得他十分的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细细一想,正是宋贵妃的儿子。我心中微微泛起了波澜,似是在黑暗中见得一线曙光,心跳开始加速。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允许错过。

当宫女将我领到宋贵妃寝宫的时候,她正在斜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许是被书中的情节感动,脸上有着淡淡的愁容。见到我来也并未有诧异,像是早已算准我会来找她似的。

我朝地上一扑,道“在下苏飞飞给宋贵妃请安,娘娘福泽安康”。

宋贵妃不紧不慢的道“起来回话吧”。

一声谢贵妃后紧忙起身,见宋贵妃正看着我,她浅笑着问我“不知惠德教习学士今日到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我急急的再次往地上一扑,切切的道“在下虽于娘娘只有一面之缘,但眼下找不到能帮我的人,求贵妃在圣上面前劝诫几句,苏飞飞便是做牛做马来报答娘娘”。

宋贵妃搁下手中的书,道“你的事我也知道个大概,后宫不可朝政,我虽受圣上宠爱,也实在说不上话,这后宫里的人就如同这园子里的花儿一样,春开秋败,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他宠我爱我,我便什么都有,倘若有朝一日不得宠,我便什么都不是了,在这深宫之中,人人只求自保,但不敢有半点得罪圣上,惹得他不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道“多谢娘娘告诉我这些,我明白了,今日娘娘就当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来过娘娘这里”。

从宋贵妃院子里出来,再一次经过长长的廊道,后花园里已没有先前那么热闹,只有几个公公和婢女的交谈声,用眼角的余光瞧的旁边站着一人,紧忙低着头快快的从那人身边走过,往前没走上几步,听得身后的人喊“姑娘,请留步”。

我一回头,定睛瞧着那人,差点没晕过去,这人不是我叔父吗。

心开始颤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假装咳了一声变个调调,问道“请问刚刚是您在叫我吗?”

我知道叔伯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却不敢抬头看他,我害怕只要一看他就会露出马脚,故而用手捋了捋头发,这一捋便将我额头的那一朵宫粉梅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

叔父哦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得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我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和不安,道“我于您从未见过,想必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不曾想过在这个世上还会有一个张的跟我很像的人,那便是缘分,请问那姑娘是您什么人”。

叔父看着我,眼眶温热,他道“她是我侄女,当日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惨死”。

我道“原来已经死,敢问她是怎么死的”。

叔父苦笑,看着我,道“姑娘,老夫叨饶了”。

人各有命,虽然是叔父的错,但我又怎么忍心怪他呢。

第四十九章

难道我当真要嫁给突厥二王子吗,难道我非去漠北不可吗,我不甘心。心中烦躁,一不留神将桌上的汤药打翻在地,宫女面色微微怔着,盯着我看,安慰我道“不碍事,你身子刚好,以防万一太医让我每日再端些滋补汤药过来给你,今日刚好熬的有多余,我再去端一碗过来”。宫女道完转身出门紧接着消失在廊道里。

我在心中冷笑道,好一个以防万一,这回看的真是要紧呀。知道逃不过也躲不过,一个没站稳,本能的往桌子上扑没看清扑了个空,紧忙扶住桌角,宽大的衣袖从手腕上滑下来,将我手臂上的伤疤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那是一块让人触目惊心的刮伤的痕迹。

记得当时,我脸上和身上多处被树枝刮花,那雕刻的师傅为了修补我脸上的刮痕,便从此处剥皮刮肉到脸上填补,以至于我右手臂上有一块凹陷进去的疤痕。

永远不会忘记那段削骨剥皮的日子,为了不让自己生生痛死,为了麻痹神经,我只管喝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喝,醉了吐,吐完了接着喝。那是我一生中第一回喝酒也是喝的最多的一回酒,仅仅就那一次喝酒的经历便成就了我千杯不醉的美名。

此时此刻,内心惊颤不已,隐隐作痛,像是突然找到了解救自己的办法,不管行不行得通,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心中又窃喜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一直呆到天色昏昏暗的时候,才动身直奔二王子卧房而去。

二王子的住处离我这栋宅院并不算太远,一直往前走穿过一座朗庭再拐两个弯道便是。下午宫女过来送汤药的时候,我向她打听过了。

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漠北的将士个个粗旷彪悍,其中一人将我拦在门外,厉声道“来着何人”。

我朝周围瞟一眼,走上前去道“烦请进去通报二王子一声,说惠德教习学士前来拜见”。

那将士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上前两步立在我对面,抬抬手要搜我身,我微微一笑,只得定定的站着配合他,展开双臂让他们搜,片刻之后那将士对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禀报”。

不一会儿,那将士从殿内出来,点头示意让我进去。

我如我所料,此时屋子里只有二王子一人在。

二王子端坐着,威风凛凛,脸上的表情淡淡,目光炯炯有神,跟前天在我房中谦谦君子,清和平允的二王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见我只身一人前来,先是目色一怔,朝我身后看一眼,拿起身旁的茶盏凑到嘴边,抿一口,扑哧一声将一口茶水吐在地上,道“寡淡无味,不及我们那里的酥油茶一半好喝”。

我笑着道“早就听说,人在劳累的时候,如能喝上一杯醇香的青稞酒,品一杯可口的酥油茶,简直就是人间一大美事,尤其是这酥油茶,牦牛酥油,色泽鲜黄,味道香甜,口感俱佳”。

二王子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意,他道“怎么,你喝过”。

我道“我没喝过,以前听别人说的时候就已经是望梅止渴了,在我们洛阳城也有卖酥油茶的,我倒是喝过,味道挺好的,但我想一定不及正宗的漠北酥油茶来的香甜”。

二王子笑着道“你说的是,只有在我们漠北才能喝到正宗的酥油茶”。

瞧着他那得意的样子,我自是不能灭了自家的威风,指着桌子上的茶水我又道“我们大晋国的茶水,种类也挺多,如茉莉花茶,相隔老远也能闻到那淡淡的茶香,还有玫瑰花茶,除了喝茶以外,还能看见花儿在杯中绽放,菊花茶明目清润,而刚刚您喝的这龙井,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形如雀舌,即有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之特点。不光是这样,曾有人还专为茶做了诗叫《七碗茶诗》: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二王子呆望着我,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他道“惠德教习学士文采奕奕,没想到对茶道也研究颇深”。

我亦是笑着欠身道“我大晋国文化源远流长,我学术不精只懂得皮毛,让二王子见笑了”。

二王子正了正身子,忽又看看我,看样子似是有些不乐意,朝我轻蔑一笑,话锋转回到今天的正题上,他道“你怎么这么着急,病刚好便来找我,大晋国的女子都像你一样不懂规矩,恨嫁不成,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既然已经向陛下开了口,就一定会带你走”。

我怔怔的道“多谢二王子抬爱,看得起我,纳我为妃,我想请问二王子,您在漠北是否已有婚配,是否有儿女,是否有妾室,我看王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相信爱慕着王子的漠北姑娘一定不在少数,王子又何必在我一个粗人身上下功夫”。

二王子从椅子上起身开来,偏着头斜着眼问我“把我说的这么好,不会是你想退婚吧”。

我轻笑道“退不退婚暂且不说,二王子还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二皇子朝我逼近两步,得意的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们大晋国不是崇尚男人三妻四妾吗”。

我亦是笑道“凡事都有例外,我大晋国祖辈们定下来的规矩就不劳王子费心揣测了”。

二王子双目直愣愣的看着我,似是气愤不过的样子道“你准备怎么做”。

我定定的看着二皇子,眼睛一眨不眨,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道“若是二王子还未成婚,家中亦没有妾内,无儿无女,我尚且可以考虑跟你走”。

那二皇子看我的眼神立马变得凌厉起来,将漠北人粗鲁蛮横的样子展露无遗,他道“我若是已有了妾室,不仅有,还有很多,还有王妃呢,你将怎样”。

我突然笑了起来,心中早就猜到他妻妾成群,他见我笑,又问“你笑什么”。

我变得十分有底气,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来了,不紧不慢的道“我苏飞飞自是与别的姑娘不同,从小就给自己立了规定,此生要嫁就嫁给真心待我的人,宠我、爱我,不能对我有二心,更别说三妻四妾”。

那突厥二王子并没有被我的话吓到,他质问我“明天一早,圣旨就会下来,允你下嫁与我,随我回到漠北,难道你想抗旨不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后退两步,轻蔑的大笑几声,道“不妨告诉王子,我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人,死于我而言又有何惧,我无法抗旨,也无法阻拦王子娶我,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道完,我从头发上取下发簪,拔开来,从里面抽出一把细长的小尖刀”。

二王子睁大眼,颤声道“苏飞飞,你要干什么,你想杀我”。边说边退后几步到帐前。

我笑着道“二王子切莫害怕,我怎么可能杀你,我怎么敢杀你,你是漠北的王子啊”。道完之后,我睁大双眼,举起小尖刀正对着胸口,眼看着就要刺下去,那突厥王子惊呼一声,跳过来想一把从我手中夺走尖刀,我誓死不依,死死护住手中的尖刀,同他抗争到底。我俩忽上忽下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带起一阵翠翠响声,惊得守门的将士跑进来,见我和王子扭打在一起,惊呼一声“屋内有刺客,王子小心”。赶快跑上来夺走我手中的小尖刀,且反手一扣将我双臂钳制于身后,我动弹不得。

二王子惊声道“大胆,放开她,她不是刺客”并叮嘱那将士道“今日之事不许往外说出半个字,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便砍了你的脑袋”。

那将士吓的连连点头,对二王子说了句蒙语,然后一松手,我顺势往地上一扑,露出右手臂上的伤疤。

突厥王子再一次惊呼一声,道“好丑,怎么那么丑”。

我一边看着王子,看他的反应,一边紧忙从地上爬起来,甩一甩衣袖,装作十分抱歉的样子道“不好意思吓着王子了,像这样的伤疤,在我这身上可不止一处,王子还要不要看”。

那突厥王子连连摇头,朝我摆摆手,切切的道“不必了,不必了”。

瞧见二王子刚才的反应,我心中已十拿九稳,立在一旁静静地等,等他来问我。

二王子回到椅子上坐着,我走过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看我一眼,示意我放在茶盘上,我照做,继续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二王子喝完一杯茶压压惊,自己又倒满一杯,再喝完,再倒满。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手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我胸有城府,面前的二王子已被我牢牢掌控,只待一步步引出后话,面不改色,道“是我自己剜的”。

那二王子锰地睁大眼睛,道“你为什么这么残忍的对待自己”。

我又道“为了一个负心汉,他明明说爱我,却抛弃了我”。

二王子看着我又道“那你就剜自己的肉,这不是傻吗”。

我轻笑一声道“我是傻,不该爱上那个负心汉,我杀死了他,又剜了自己的肉”。

那二王子吓得噗通一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紧忙又扶着椅子起来坐好,口中窃窃的道“你简直就是个魔鬼”。

我只管笑,不回话。

沉静了一会儿,二王子道“其实我并非真想娶你,是公主,你招惹了她,她不饶你,我就这一个妹妹,平时被我们宠坏了,竟跟着她一起瞎胡闹。这下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去面见陛下”。

一句多谢二王子之后,我退了出来。

回来时玄詟正在房中等我,见我面带喜色,玄詟问我“先生,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我抚摸着玄詟的头笑着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等明日我再细细讲于你听”。

我同玄詟玩儿了一会儿便招呼他睡觉。

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渐渐睡去,今晚一定会是个不一样的好梦。

第五十章

早早起床,麻利的梳洗过后坐在窗前,挑眼望去,见得远处崇山峻岭,重峦叠嶂,遥远的天边渐渐淡出一片绯红,人逢乐事精神爽,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说来也怪,昨天一天都未曾见到白笑秋和白颜冷,就连爱咋呼的十七少也没见到人影,更别说冷漠寡言的十四和足不出户的十一少了。

今日若他们来看我,瞧见我心情这般好,定会问我什么事,那我必定要卖个关子,好好逗一逗他们几个。可我左瞧右瞧,也不见有人来。回头一看,见隔间的玄詟睡的正香,若是平时早就醒了,昨日只怕是玩儿的累了。

又独坐了一阵子,抬头看看天,已经不早了,心想着一会儿还要去找二王子,跟他一起面见圣上。

走到床前轻拍玄詟的被褥,轻声道“小懒虫该起床了”。

玄詟哼哼唧唧半天才将眼睁开,问我“先生,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骗他道“快午时了”。

玄詟一下子从被窝里弹起来,咋呼道“先生,你怎么不早叫醒我,我昨天跟小王子约好了,今天去喂鱼”。

我呵呵两声“还不赶快起床,人家是客人,你是主人,可别失信于人哦”。

听我这样一说,玄詟麻溜地穿好衣衫,紧把紧地洗漱好,抄起两块酥饼就跑。

两天没好好吃东西,我吃了几块酥饼,喝了一碗红枣粥,在镜子前照一照,整理好发丝也出了门。

远远的瞧见二王子站在院子里,看起来像是在等我。我朝他淡淡一笑。

他仔细打量我一番,打趣的道“怎么没早点发现,原来竟是个美人”。

我调侃他“你是不是想反悔”。

他看我一眼,沉默片刻道“我们漠北的男儿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岂能轻易说反悔就反悔,威严何在”。

我笑道“王子果然是豪爽之人,有气魄”。

那二王子看看我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对我道“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错过你,将会是我这一生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将会成为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轻笑道“王子仪表堂堂,深明大义,肯定会有个好姑娘在不远处等着你”。

二王子看着前方的一片花卉,目色幽幽,道“会吗,真的会有如你所说的好姑娘吗?”

一路说着聊着,不知不觉我与二王子已来到建安殿门前,听得身后的人唤我“二王子、惠德教习学士请留步”。

我回头一看,见是十七少正朝建安殿快步走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

我和二王子异口同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十七定定看着我,一双眸里微波闪动,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片刻过后轻声对我道“别问了,一起进去吧”。

我不知道十七少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那三公主,又为何会跟十七少一起来。已然到了殿门口,容不得我多想,只能看着十七少的侧脸,见他步态稳健,棱角分明,气宇轩昂。

此时,殿内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朝中文武百官齐齐的列位跪拜朝安。殿堂之上,晋帝一身赤色华衣裹身,那秀在胸前的长龙腾空跃起,似是要飞起来,威武霸气,一副唯我独尊的气势。

二王子、我、十七少、三公主我们一行四人一进到殿内便齐齐的跪在殿前,三呼万岁之后,二王子正欲开口,十七少抢先一步,一头匍匐在地,声声道“白府十七少将军白莫秦请圣上赐婚,我与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情投意合,愿喜结良缘结为夫妇,望圣上恩准”。

我心咕咚一下,犹如扔进个大石头,似是没弄明白十七少是何意。

我身旁的二王子也是楞了一愣,朝十七少身旁的三公主投去探寻的目光,那立在殿内右侧的突厥可汗更是呵斥道“弥罗拉赫,大晋国皇上面前莫要胡闹,婚姻之事岂非儿戏”。

三公主嘟着嘴喊道“阿爸”。

端坐在龙椅上的晋帝似是有些坐不住了,缓缓起身走到殿前,面色微颤,看着跪在殿前的十七少,问道“少将军白莫秦,刚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

我猛然反应过来,未等十七少开口,朝前跪两步,拜在晋帝脚下的台阶上,窃窃的道“十七少脑子不清醒,口齿不清,还望圣上莫要再追问下去”。

晋帝朝前走,走下几步台阶,对我道“惠德教习学士,这么说刚才少将军白莫秦的话你听清楚了,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他刚才怎么说的”。

我心噗通噗通跳的厉害,双腿颤抖不止,连带整个身子亦是颤抖不止,望着立在我前方不远处高高在上的晋帝,连声道“我,我。。。。”

十七少打断我的话,朝前跪两步,和我并排,他道“白府十七少将军白莫秦与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情投意合,请圣上赐婚”。

我大喊道“十七少,你为什么要这样,赶快告诉圣上你是胡说的,求圣上开恩免你胡言乱语之罪”。

十七少笑着看向我,眼中星光闪烁,似是有泪花滚动,他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

一旁的可汗极力阻止“请大晋国陛下三思,我的公主现在还小”。

三公主紧忙切切的道“阿爹,女儿已经决定了,此生非十七少不嫁”。

晋帝朝殿右前方立着的可汗探寻道“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才好?”。

殿内一众群臣端端正正的立着,谁也不敢多一句嘴,大家全都小心翼翼的,目光在晋帝和可汗两人身上不断切换。

晋帝虽面露难色,但仔细瞧着不难看出他的内心其实是高兴的,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可以看出他很满意这场联姻,知道那三公主刁蛮任性,此时偏要向可汗寻求意见,将难题甩给可汗,只怕现下心中已有了决断,却偏偏要可汗亲口答应。

可汗看看三公主,又看看十七少,为难的道“事发突然,我还未来得及想好,公主年幼无知,既然这样,一切单凭陛下作主便是”。

晋帝得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既然你们是情投意合,这门亲事朕恩准了”。

只见晋帝从座位上起身开来,他道“传我御令,自今日起册封白府十七少将军白莫秦为锦漠侯,指婚给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不日完婚”。

十七少同三公主齐齐跪拜谢恩。紧接着二王子又说了些什么我亦是全然听不到了,心中只想着,事情不是这样的,十七少怎么会同三公主情投意合,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一旁的可汗突然也笑了起来,他声声道“今日小女得陛下赐婚,我深感荣幸,只不过,小女今年才刚刚年满十五,若留她独自一人在这里怕她生活的不习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晋帝面色幽幽,双目流光一闪,问道“可汗有什么请求只管说”。

那可汗道“我希望待他二人完婚之后便随我回漠北,等公主再成长一些之后再回到大晋国”。

没有人会想到可汗会这么做,十七同各位少将一样立刻惨白了脸色,全都怔怔的看着殿前的晋帝。

晋帝深思片刻之后,笑着道“朕恩准了”。

这怎么可以,十七少不能去漠北,我连连摇头沿着石阶一路跪上去,直接拜倒在晋帝的脚下,扯着他的龙袍大声喊道“请圣上收回成命,十七少不能娶三公主,他也不能去漠北,万万不可,请圣上收回成命”。

我又哭又喊,惹得龙颜大怒,晋帝怒斥道“来人啊,将惠德教习学士拉下去”。

晋帝一声令下,从门外进来两个身着光明铠甲的将士,两人拉扯着我双臂将我往屋外拖,趁其不备我猛力挣脱,飞奔上殿扑向晋帝重重磕在他脚下,一个接着一个的磕头,口中只喊着“请圣上收回成命”。

那晋帝一抬腿朝我身上踢去,我顺着台阶扑嗵嗵滚了下来。我踉踉跄跄又一次爬上台阶,还没爬上去便被迎上来的将士押下。

殿内的人惊嘘一声,骚动不安。

十七少紧忙扑过来替我求饶,白笑秋、十一、十四、十九少白颜冷也都齐齐的跪在殿前替我求饶,就连在这件事情上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大将军也跪了下来。

晋帝双臂朝后背在背上,并未理会任何人,大踏步朝殿后走去,守在殿堂门口的太监见状,尖声道“退朝”。

我哭了,哭的很伤心,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我知道十七少与三公主成婚都是因为我,只差那么一步。这本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牵扯进来,我可以的,我对自己有信心的,我能够说服二王子的,可为什么,他们一个个要擅作主张,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这样的恩情叫我如何还的起,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么多的恩情债,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尽管爱儿一个劲劝我,亦是没有用,厉声将她呵斥出房去,将门扣上,独自一人歪在地上喝酒,开始一小瓶一小瓶的喝,却也不见得醉,为什么我这么能喝,醉了岂不是更好吗,为什么总也喝不醉,抱着酒坛一通锰灌,爱儿在敲门,砰砰地响,声音很大,我亦是不予理会,依旧喝酒。

我想醉一回,只一回就好。

第五十一章

十一少来了,他用猛力将门踹开,我摊在地上,手中握着酒壶仰着脖子正在往嘴里灌酒,我醉眼迷离,身子总也立不稳当,摇晃不止一把拉着他的衣角,声声道“陪我喝酒”。

十一少一把夺走我手中的酒壶,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掺着我往门外走,爱儿拦他不住,我双脚不听使唤任由他一路将我掺着,脑子晕晕乎乎,心里却是清醒的。我微微醉笑着问他“十一少,你的酒带足了吗,我可是很能喝的”。

十一少看我一眼,笑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别的我不敢保证,酒管够”。

我回他一笑,继续由他掺着往前走。

路边有颗大树,树下拴着一匹马,他将我抱上马背,自个儿纵身一跃稳坐于我身后。随着十一少一声哨响,那马儿双腿一抬,风驰电掣的跑起来。

我不是没在马背上坐过,四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在这样一个风高月明的晚上,白笑秋骑马带着我在郊外游玩,那是我第一次骑马。只因我曾对他说过,有朝一日一定要跟心爱的人一起,同骑萧稍驰骋在浩瀚的草原上。

这是我儿时的念想,许是一直未得到满足所以才会一直记挂在心。我依然记得当时白笑秋抚摸着我的脸,笑着跟我保证,说以后一定会带我去一趟大草原。我将头埋在他胸膛上,柔声说好,我等着。

夏天的深夜,微风徐徐,我和白笑秋就地而坐,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明月照我心的日子里,我们在郊外,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天上的皎月和草丛里蛐蛐的叫声给我们作证,他低头吻着我的眼、我的鼻子、我的唇,刚开始我还保持着一份少女该有的矜持,随着他慢慢探究再到深入,我一步一步沦陷在他的温柔乡里,我们拥在一起深深吻着。他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害怕”。

他又问我“万一以后你后悔了怎么办?”

我说“认识你我从未后悔,我这一生都在追寻的人,是你,你就是我幸福快乐的源泉。你大概猜不到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也猜不到我喜欢你了到底有多久”。

白笑秋又问我“那你喜欢了我多久”。我撇过头去,故弄玄虚,说“不告诉你”。

他朝我诡异的笑,说“你不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朝我扑上来,一双手在我身上挠痒痒,我生来怕痒,直喊求饶。他一松懈,我顺势翻身起来将他压在身下,笑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深幽的眼神闪过一汪泉水,变得严肃又略显羞涩,柔声问我“给我,你愿意吗?”

那年我十五岁,刚刚到了略通人事的年纪,人生在世,难得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倾心付出的人,能在有生之年轰轰烈烈的爱一次,是多么的幸运。我眼眶一热,未作任何回复,只俯下身去主动吻上他的唇。我们在稀薄的草地上翻滚着,身子虽隐隐作痛内心却快乐无比,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我成了他的女人,知道了这一点,我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我会做的很好,会忘的彻底,为什么稍微有点相似之处便能联想到白笑秋,清楚的回想起曾经的种种。

而此时,我靠在十一少的怀里,任由马飞奔着,我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颠簸的厉害,差点摔下马来,十一少朝我靠近一些,在我耳边喊道“若不想摔下来,就抓紧缰绳不要松手”。

马儿绕过十一少家的后院,有一挑路直通往后山,我从来不知道这里竟然有路可走。

我听了十一少的话紧紧握住缰绳,心中念着,带我走吧,走的远远的,无论去到哪里都好,再也不要回来,逃离这里的一切,我不要再想起谁,也不要再为谁伤心难过。

夜是那样的冷,一双耳朵冻的失去知觉,刺骨的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我像个英勇的将士,正接受着严酷的厮杀与拷打,仍旧不屈不挠。

不知过了多久,见的前面有一方水潭,是夜,太黑,我看不太清。

随着十一少嘘一声,马儿缓缓行走,最终停下来。

十一少纵身跳下马,将我拦腰抱下马来。我朝着水潭飞奔过去。十一少在身后喊“你若想跳谭,我不会拦着你”。

来到水潭边上,望着那水潭,漆黑幽深一如那遥远的夜空一样,深不见底,充满了无限的诱惑跟神秘感。

曾几何时,还是在四年前,我也是站在这样的一片漆黑的水潭边,独自一人,望着潭水,泪流成河,心如死灰,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愿。沿着边缘缓步而行,朝着潭水走去,任由那冰冷的潭水没过我的膝盖,胸脯,头顶,将我吞噬。我失去知觉,以为自己真的死了。是女僧人将我救起,她告诉我,只有活着才能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活着才会有奇迹发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我活了下来。

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再死一次。

回过头来,见十一少正看着我。我朝他笑笑道“让我们喝个天南地北,你敢不敢”。

十一少什么也不说,从马背上取下一壶酒扔给我。

我咕咚咕咚灌下几口酒,刚刚在马背上颠簸,后又吹了风,以前是带着两分醉意,现在是一分也没有了。我将酒壶扔给十一少,道“来,陪我一起喝”。

十一少也扬起脖子咕咚喝下几口酒,再扔回给我,我接着喝。

虽说我是千杯不醉,但看十一少的样子也挺能喝的,喝了半晌都不见醉,地上扔了一堆的酒壶,我摇晃摇晃手中的壶,很轻的,从里面发出铛铛的水响,我一鼓作气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又将空酒壶对着十一少,道“又没了”。

十一少朝我笑笑,没说话,起身去给我拿酒,拿来了酒我俩又喝了一阵子,十一少道“喝完这壶酒我们就该回家了”。

我一听说要回家,连连摆手,现下终于有了些醉意,我大声道“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十一少,你说过要陪我喝酒,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是不是没酒了,你说过管够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说话不算话,我们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喝酒”,边说边站起身来揪着十一少的衣衫。

十一少本就不善言语,我估摸着他大概也不知晓怎么去哄女孩子,他浅笑着道“好,我陪你喝”。

我们又你一口我一口的接着喝,又喝了一阵子,这酒是真真儿喝完了。当十一少告知我说酒喝光了的时候,我当即赖在树下不走,非让他再去买酒。

十一少看我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家,只好摇着头道“真拿你没办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瞧着十一少走远了,我忙追上去,十一回头看我一眼,道“怎么跟上来了,不是让你坐着等我回来吗”。

我打趣的道“我怕你丢下我自己回家去,我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多可怕”。道完我上前两步走在十一少前面。

十一少在我身后笑道“在这荒山野外,若说别的女子会害怕我肯定是信的,但你不会,你是苏先生,洛阳人口中的女侠,能在浩浩朝堂之上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替十七驳回赐婚,即便是个男儿也未必敢做的事你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强辩道“我那是不得已”。

十一少没再说话。

我们在一片树林里来回穿梭,树上的叶子已全然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十一少快走几步越过我,在其中的一颗树下顿住。

十一少站在树下仰起头朝天空看看,然后脱下筒靴,蹭蹭几下爬上树杆,只听得噗通一声,十一少稳稳地落于我眼前,手中还握着一把铁锹。

我愣愣的看十一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起来,道“你真有办法”。

十一少笑着不说话,只见他一铲一铲的在树下掘出一个坑,还未见到酒就已经问到了酒香,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他小心翼翼将掩埋在树下的酒坛从坑里抱出来,看着怀里的酒坛他深吸一口气,十分感概的道“这坛酒是我四年以前酿造的,以玉米和糯米酿造而成,本想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再拿出来喝,没想到今日不得不喝了它”。

他这么一说让我顿觉不好意思,像是闯了天大的祸似的,跑这么远,还在这么隐蔽的树林里,又是亲自酿造,亲自掩埋,这坛酒对十一少来说一定是意义非凡,莫非,我几乎不敢再深想下去,紧忙从十一少怀里将酒坛拿过来,往坑里轻轻一放,抄起铁锹掘了一铲子土撒上去。

十一少拦住我,喊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切切的道“我怎么这么不懂事,连十一少酿造的结婚喜酒也要拿来喝,我简直是混账”。

像是被我猜中心事似的,十一少微微红了脸,木着不说话,将酒坛抱在怀中,嘴角浅浅的笑意看着前方,似是想起了很美好的事情一样,眼神变得特别温柔。

过了一会儿,但见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一脸无奈的对我道“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理解我,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我怔怔的看着十一少,义正言辞的道“所有真心相爱的人,都应该被祝福”。

十一少突然笑了,举起酒坛只朝口里灌酒,喝的过急,酒顺着他的脸颊、下巴往外流,明明是笑着的,可为何会有哀伤的感觉,满脸透明的水珠在月光下一颗一颗,晶莹剔透,我想我是真的醉了,竟分不清那到底是泪水还是酒水。

第五十二章

那日我在浩浩朝堂之上顶撞晋帝,咆哮不止,罪不可恕,若不是各位少将为我求情,突厥王子和公主也替我在晋帝面前求情,才得以保住条小命。

虽不至于丢掉性命,但在众位大臣及可汗面前让晋帝难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罚跪与建安殿之外。

气温骤降,迎来了今年以来的第二场雪,漫天飞舞的雪白花瓣从空中飘洒下来,承安殿乃至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茫茫雪色之中,十几步开外便看不清人影。

我直直的跪在雪地里好些个时辰,心平静如水,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却半点冷的感觉都没有,整个人就像个木头桩子动也不动的立在哪里。

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挽回这场局面,我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十七少不娶三公主,如果可以,我另可嫁给二王子,跟他去到漠北过那种抬头见白云,低头现牛羊的生活,这样不也是挺好的吗,我为什么要拒绝,我不要无辜的人为我承担不必要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瞧见远远的几个人影朝我走来,人影越来越近,走到近处才看清依次是十一、十四、十七、白笑秋还有白颜冷。

几位少将一直走到我面前,扑通扑通也跪在雪地里,我冲着他们直摇头,挨个喊着“十一少、十四少、十七少、十九少,你们这是干什么,天这么冷快回去,赶快回去,听到了没有,全部都给我回去,我自己犯下的错由我一人承担就好,你们无需为我做什么”。

几位少将并不听我的,依旧直直的跪在雪地里。我看一眼十七少,喊道“十七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快回去”。

十七少朝我淡淡一笑,从他那淡淡的笑容中,我知道他再也变不回以前那个快乐,有事没事整天乐呵呵畅怀大笑的十七少了。不过几个时辰,他好像突然长大了,成熟了,不再孩子气了,也不再对我傻傻的笑了。

他对我道“惠德教习学士,我现在可是锦漠侯了,你使唤不了我。今日我跪在承安殿前,是想将我浩浩大晋国全都看进眼里,刻在心上,与你无关”。

我看着十七少,又看看跪在雪地里的各位少将,来不及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心痛难耐,连哭都没有眼泪。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倾洒下来,地上的雪也越积越厚,足有两尺多厚。晋帝并未心慈手软,我们一干人在雪地里整整跪了两天一夜。后来,一个一个都是被人架着离开承安殿的。

我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回来后又扯着十一少喝酒,即便再硬朗的身板也经受不住。

我彻底病倒了,躺在床上犹如一团死尸,浑身滚烫如火,时而冷时而热,爱儿急的在一旁直哭。

穆夫人着堂医来给我瞧病,难得的是在我努力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了楚怜薇,她也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她一定很高兴吧,她不是一直都看不惯我吗。

在她身边站着的是白笑秋,还有玄詟,俊儿也来了。各位少将都来了,白青蕊,柔柔,阿祖,就连大将军白展奇也来了,这么多人的齐聚在我屋子里,我怎么了,是活不了了吗?

我很累,脑袋嗡的一下,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雪停了,雨停了,冷风刮过来,我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爱儿将被褥往上拉一拉,笑着对我道“先生,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我淡淡的笑着“好啊”。

已然是原来那把躺椅,爱儿知道我念旧舍不得扔,让人给般到新家来。

看着爱儿费力的样子,我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帮不上什么忙,自身走路都困难,后来才突然想起其实不用这么费力的,我竟然全都忘了。

十一少过来帮忙,不由分说一个转身将屯屯重的躺椅放在院子正中央,爱儿掺着我坐上去。我笑着对十一少道“谢谢你,十一少”。

十一少朝我笑笑,点点头,也没回话就走了。

爱儿见十一少离开院子,眼神到处扫一圈之后,跑到我身边对着我耳边悄声道“先生,听说十一少不喜女子,你说怪不怪”。

我听不大明白,也有些心不在焉,什么叫不喜女子,八成又是府中的下人们闲着没事在人背后乱嚼舌根,我没好气的对爱儿道“能不能别一天到晚道听途说,快去给我端杯茶来”。

爱儿应一声“好的先生”转身跑进屋。

不一会儿,爱儿端着茶出来,趁我喝茶的功夫,爱儿笑着问我“先生,马上就要过新年了,先生预备怎么庆祝,时间过的真快”。

我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三颗石榴树,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白青蕊曾说它们很难看,我不认同她的看法,轻叹一口气道“时间确实过的很快”。

白颜冷来看我了,我瞧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满是愧疚,以前穆夫人总跟我说小十九身子骨弱,言语之间满是心疼。

白颜冷立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这才看清,原来他不止脸色不好,连眼眶也深深凹进去,整张脸消瘦无比,上回陪着我一起跪在雪地里,听说一直病着刚好些。站在我面前如同纸片人,保不准一阵风吹来将他吹跑,紧忙喊爱儿端来一把椅子,笑着对白颜冷道“十九少,快坐吧”。

白颜冷微颤颤坐下来,看着我问“身子好些了吗?”

我朝他笑笑道“别问我了,你呢,病都好了吗?”

他扭过头去,看着前方的一片空地,自嘲的笑笑“像我这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不像个男人,动不动就生病,十七说的没错,我就是懦弱怕事,整天抱着书本,或是在院子里逗鸟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孤陋寡闻,我不配做白家的子孙”。

我惊诧的看着十九少,这回生病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十分敏感,我总以为上回他生辰的时候十七少说的话他不会放在心上,今天看来是我错了,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愿意表达自己,通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接触,觉得十九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懦弱,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张和意见,他好似什么都知道,能洞察出白府里的一切,但他就是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看他半天,他仍是将目光定格在那片空地上,有所思有所不思,我笑着安慰他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人各有志,十七少有他的长处,你有你的优点,你们是不同的两种人,何必对他说的话耿耿于怀”。

白颜冷道“我双手臂毫无腹肌之力,也保护不了别人,就如你被要求赐婚的时候,我心中虽有熊熊燃烧的烈火,却什么也做不了”。

白颜冷就坐在我身边,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锰地一阵心疼,伸手搭在他手臂上,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这样只怕我无力偿还”。

“我不要你偿还我什么,比起十七来,我做的太少,飞飞”。

我看着白颜冷的眼睛,那双深黑的双眸里渐渐多了个人影,渐行渐近,感觉到白颜冷的异常,他面色似是有些不自然。

我朝来人笑笑道“柔柔,你来了”。紧忙将手从白颜冷身上抽回来。

柔柔左右双手分别提着两个小木盒,面色一沉继而又笑气来,道“先生,听说你身子不适,我煲了些滋补的汤水给你送来,好让你补补”。然后又看看白颜冷,又道“十九少,有多余的顺便给你也装了一盒过来”。

白颜冷看一眼柔柔,轻声道“谢谢你”。

吩咐爱儿搬了小方桌出来,柔柔跟着进屋搬了把凳子坐在我对面,对我道“先生,赶快趁热喝”。然后就要帮我盛。

我朝爱儿使了个眼色,爱儿这小姑娘着实聪明,赶快将汤勺接过来对柔柔道“外面风大,苏先生怕冷,我们进屋喝去”。掺着我起身,我朝白颜冷笑笑道“屋里药味太浓,怕你们受不了,十九少、柔柔暂且就不请你们进去了,等我喝完了汤水再出来陪你们”。

汤的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可能是我这几日喝药嘴里苦。但见里面放了红枣、当归、灵芝还有我见过但从未吃过的红莲。尤其是那红莲,连白府都很少见有,若是在药房买的,一定价格不菲,她哪儿来的钱,这红莲又是从何而来,我心生疑虑。

柔柔,她究竟是什么来历,一时间我是怎样也想不明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柔柔应该是先去了白颜冷的宅院,见他不在猜到会在我这里。

这滋补汤水本不是专程给我熬的,今天我是沾了白颜冷的光。

爱儿杵在我身边,也跟我一样朝院子里看,瞧着柔柔给白颜冷盛汤,一双眼温温柔柔,白笑秋自顾喝着,也会瞧着柔柔笑,多好,这便是爱情该有的样子,或许不需要轰轰烈烈,平淡中带着深深的依恋,互相关爱,相互取暖,举案齐眉,这便是完美。

一早的时候爱儿去灶房给我煎药,碰见柔柔。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柔柔去灶房借罐子,看来柔柔对白颜冷是真的上心了,可我该怎么做呢,还是顺其自然吧,有阿祖这层关系参杂在里面,我只好静观其变,谁也不帮才最为妥当。

爱儿看了半晌,突然的问我“先生,你说十九少和柔柔,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笑笑道“我看不明白,我不懂”。

爱儿着急了,看着我切切的道“先生,你不能不懂啊,十九少是你的,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和十九少再一起”。

我朝爱儿做个嘘的表情,可就是这样也引起了柔柔的回望,她朝屋里喊道“先生,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爱儿一吐舌头,我俩同时低下头,窃窃笑着。

第五十三章

我这间院子采光好,通风也好,坐南朝北,穆夫人说这样便是极好,冬暖夏凉,我听着心里挺得劲的,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吃罢饭便在院子里转悠。

不光是院子里,就连院子四周也到处走走,自搬进这栋宅院,一直不得空欣赏这里的风景。偶有走的远了些,遇见个婢女、将士什么的,互相笑一笑,打声招呼,继续闲逛。

说来也怪,这几天我总瞧见十七和十九少白颜冷有事没事凑在一起嘀咕,两人时而笑着,时而说着什么,互相点头拍着对方的肩膀,跟好兄弟似的。这两人不是看对方不顺眼吗,怎么这阵子走到一起了,心生疑虑,继续朝前走。

话说这白府实在是大,从这院子里径直走出去,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拐右拐,再经过一座朗庭,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往东约莫两百步远的距离,便见得一幢木制佛雕的殇影阁,金顶石壁,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

院子里有笑声,说话声。婢女春儿给我开门,看见我先是一愣,紧接着笑起来,道“苏先生来了”。

春儿将我迎进屋,我问“听起来好生热闹,是不是屋子里有客人,我来方便吗?”

春儿道“都是自己人,先生只管进去,十九少在里面呢”。

我朝春儿笑笑,半年以前多亏了有春儿帮忙才让我确信害死我菊儿的凶手正是赵音岚。

白颜冷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白笑秋也在,两人正在下棋,让我没想到的是柔柔竟然也在。

两个男子在下棋,我同柔柔在一旁看着,柔柔时不时的在一旁跟白颜冷使眼色,偶尔胳膊肘碰一下白颜冷,提示他这么走或是那样走。

白笑秋的棋技比我好多了,要说起来我的棋牌还是他教的呢。在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我是一点也不懂如何步棋,是白笑秋一点一点手把手教会我的。

春儿又泡了一壶新茶,还专门给我的茶杯里放了红枣,很是贴心。我朝她笑一笑,见她正撇着眼瞧着柔柔,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我会心一笑,她照顾白颜冷多年,想必这主仆情愫并不算少。

过了一会儿,白颜冷起身开来道“飞飞,要不你跟我哥走几盘吧,我坐的太久缓缓神”。

这样的场景很久没有出现了,依稀记得,某日的黄昏里,我坐一边,白笑秋坐我对面,我们各执一子,争论不休,明明是我不会走棋,却偏偏耍赖,他一让再让,到头来还是我输,我气愤不过,掀了棋盘,在一旁哭,他将我揽进怀里玩笑道“我白笑秋若是再赢凡凡一回,从此以后必定顿顿没有晚饭吃”。

当晚,他却吃到了香喷喷的饭菜,还是我亲自做的。我怎么舍得,怎么忍心饿着他。

为了赢他一回,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成其不备偷走他的棋子,让他无路可走,我便赢了。

那个时候,他拉着我的手道“愿赌服输,今晚换我来做晚饭”。

虽然真的很难吃,我依旧吃的很香甜。经过我不断努力,棋牌技能突飞猛进。

此时,我仍旧同他面对面坐着,我习惯了执白字,他习惯了执黑子,我们不谋而合,没有任何的分歧。

依旧是我先走三步,他走一步,继续走,最后包圈,我赢了。他定定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四目相望,最终一起沦陷在对方的眼眶里。

他笑着道“苏先生的棋技很有趣,走法怪异,高手,不知是谁教的”。

我心中一震,为了不让他看出睨端,我道“刚才是险胜,十二少的棋技当然无可挑剔,只不过刚才在跟我对棋的时候晃了神,让我钻了空子,这才侥幸赢了,实在算不得高手”。

又走了几盘,见柔柔坐在一旁无事可做,白颜冷拿着本书独自看着,我对柔柔道“你来走几盘”。

起身又喊白颜冷道“十九少,过来走棋”。

白笑秋见状,很识趣紧跟着起身开来。

我俩一同来到院子里,我抬头看着房梁下的鸟儿,白笑秋立在我身边,轻声问我“身子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道“好多了,谢谢十二少挂怀”。

他又问我“新的宅院住着还习惯吗,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我依旧不冷不热的道“穆夫人都打点好了,我这里什么也不缺,十二少大可放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的,你就别再为我操心了,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为妥当的”。

白笑秋不说话,也看着鸟儿,从旁边抄起一把碎粒子撒进笼子里,手上还剩下几颗,凑到鸟儿嘴边给它喂食。

我心中笑道,他不是皮肤天生不佳吗,自从楚怜薇来了,不仅在院子里种花,现在还敢直接喂鸟吃食了,看来楚怜薇真有办法呀。

他喂鸟食,我看着屋里正在下棋的白颜冷和柔柔,我们都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阵子,白笑秋扭头看着我,问道“新年,你打算怎么过”。

我笑着道“没什么好过的,年年都一样,一个人习惯了,怎样都行”。

他道“要不,我带你去野外吧”。

他这是在可怜我吗,带我去野外,楚怜薇怎么办,俊儿怎么办,就我们两人吗,这算什么,偷情吗?到时候楚怜薇还不得将我大卸八块,我可不想大过年的吵吵闹闹,弄的乌烟瘴气。笑着对他道“不了,少夫人今年是头一回在白府过年,还有俊儿,你怎么能撇下他们母子不管”。

看看吧,我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白笑秋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被我一句“进去吧”给挡了回去。

我不知道柔柔同白颜冷在一起说了什么,看起来似乎很开心,白颜冷也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立在门口,觉着还是不要去扰了这份温馨祥和才好。

白笑秋似是看出我的顾虑,对我道“要不,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我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冬日的午后,人们都窝在屋内取暖,白府的廊道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我和白笑秋两人穿过拱桥,走在长长的廊道上,在一处朗亭前,白笑秋问我“累了吗,要不然坐下来歇会儿”。

刚一坐下,忽地一阵风刮过来,将我身上的披风吹落,弯下腰来捡,手碰到白笑秋的手腕,被他抢先一步,拾起来给我重新披好,问我“手怎么那么冷,是不是身子还没好”。说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搭在我身上,我不要他非给不可,我拗不过他。

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侧过头去看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他说这话做什么。我淡淡的道“继续做我的教习先生,圣上册封我惠德教习学士的封号,现在我已没有了自由身,哪儿也去不成了”。

白笑秋看着亭子前灰茫茫一片,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十九弟乖巧聪慧,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他”。

突然觉得很生气,什么时候轮到他为我安排了,是觉得对不起我么,对我有愧疚么,看来他是真的放下我了,也难怪,从未爱过又谈何放下。我是人又不一件物品,被人指来指去,好似白府的人个个都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我真就那么差没人要吗。

我正声道“我的事我自有安排,十二少您就别费心了”。没等他回话,起身就走。

十四少立在院子里,即便天色有些昏暗,但他那永不弯曲直溜溜的站姿我是一眼便认出来。

他看着我,立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不等我开口便问道“你去哪儿了”,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柔和,不似以前那般冷漠,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朝他笑笑道“刚从十九少的宅院里过来”。

他看着我,似是有话要同我说却又不说,我忍不住问“十四少来找我有事吗?”

他朝我靠近两步,命令的口气道“把手伸出来”。

我立在他面前,看着他,屋内的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晕照在我和十四少的脸上,像是将我二人定格在一副秋日黄昏下的风景图里。我不明白他要对我做什么,手笼在袖筒里,攥紧了些。

他锰地一伸手,将我的手从袖筒里拽出来,往我手中放了圆圆滑溜溜又热乎乎的小东西。顿时一股暖流从手心蔓延开来。

我欲还给他,他一推正好握着我的手,我往回抽,他却紧了力道,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对峙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我败下阵来,将头低下去。猛然地他松开手,满脸歉意的对我道“刚刚鲁莽了,还望见谅,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心有些慌乱,道“没什么”。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赶紧转移话题,看着手中热乎乎的小东西我问他“这是什么,怎么这么热”。

他淡淡的笑着道“这是鹅卵石,放在火上烤,烤热了捂手,东西不大,握着不碍事,很方便,而且耐热,可以热很久”。

我将这个小小圆溜溜的石头举到眼前看看,看到淡淡的纹路,没想到石头还有这样的用处,实在是新鲜有趣。

得了这么个新鲜玩意自是要感谢一番,本想请十四少进屋喝杯茶,他看看天空,道“天不早了,改天有空再喝吧”。

我一直记得十四少说的改天再来,每次手中握着鹅卵石都会想到他,可自从上一回见面,已整整过去一个月多,也不见他过来找我喝茶。

还有十七少呢,这些天他又在做什么,眼珠子一转,他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呀。

第五十四章

十七少住在西院,和他母亲住在一起,据说这十七少上面还有个哥哥,早些年战死了,三太太就生了这么两个儿子。

这是我头一回踏进西院,婢女给我开门,见了我面带惊诧之色,面色沉沉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在我向她投去笑意之后,她才不得已朝我挤出个笑脸来,不由我开口直接将我领到十七少的房间。

我看见十七少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盯着那盆紫色牡丹发呆,指尖在花瓣上拨来拨去。见我来了,从凳子上立起身来,瞪着一双圆圆的好看的眼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笑着道“怎么,听口气好像并不欢迎我”。

十七少嘟着嘴,他道“哪里哪里,你难得来我这里一趟,今天是哪门子风把你吹来了”。

不用十七少多说什么,我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跟他凑在一起,也看着这紫色牡丹,如他一样用指尖在花瓣上来回拨动,道“大概是这盆花儿吧,它昨晚给我托了个梦,说它准备长出新的花瓣了,让我给它浇点水,于是我就来了”。

十七少身子立了立,看着我半信半疑的道“胡说,少来糊弄我了,以为这花儿跟人似的还会托梦,当我傻还是没事寻我瞎开心呢”。

我道“连阿祖都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动物跟人,动物跟大自然,人跟自然都有着共同体,可谓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缺一不可,我们必须要好好保护它们,爱护它们”。

十七少瞪着眼看我,道“你说的这些太深奥了听不懂,不过你究竟想跟我表达什么,不妨直说,别拐弯抹角让我费心思猜,你知道的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文绉绉,说句话要拐十几道弯,累不累”。

我忍不住笑了,想想这十七少还真好玩,看着面前的花盆道“意思就是说这花儿该浇水了”。

十七少终于明白过来,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撇了下嘴,起身开来,走到门外拿了木勺,盛一瓢水过来就要浇下去,我紧忙拦住他,道“不能这么浇水,这花不比别的花那样,花瓣若是沾上水之后会干掉,然后就会死”。道完从他手中接过木勺,沿着花瓣底端倒一些水,看着水慢慢渗透进土里。

十七少突然很伤感的问我“苏先生,我还有机会看着这盆紫色牡丹长大吗?”

我沉默不语,心中开始怪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选一种很快开起来的花儿呢,美人蕉、芦苇都好,为什么偏偏要送给他这种长的极慢的紫色牡丹呢。

十七少也不说话了,又坐下去盯着花看。

我灵机一动,道“大不了你将它带走,你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它的生命力很强”。

十七少一个高兴,喊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把它带走,它在漠北的荒沙草原上也可以活下来吗?”。

我连连点头,冲他笑“当然可以,我确定”。

看着十七少孩子般开心的笑着,我心中五味杂陈,轻叹一口气,问他“十七少,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骗到三公主,让她答应嫁给你,还让圣上亲自赐婚,三公主看起来很刁蛮并不好哄”。

十七少看我一眼,突然将目光移到别处,半握着拳头无意识的在掌心不断搓动。

见他眼光闪烁,我脸色往下一沉,正了正身子,看着他,道“十九少都已经告诉过我了,今天我是专程来让你亲口再告诉我一回”。

十七少忽地将头扭过来,瞪着眼,惊呼道“什么,十九都告诉你了,他向我保证过跟谁也不说,我这就去找他问问清楚”。

我拦住他,道“话都已经说出口,你现在去找他有用吗?”

其实白颜冷并未告诉过什么,前天我去找他就是为了这事,碰到白笑秋跟柔柔都在,一耽搁竟给忘了,索性直接问十七少好了。

十七少经不住我糊弄,没两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那日我在御花园里跟三公主闹起来,他跑来圆场,后来三公主也不要我作陪了,让十七陪她,两人性子相近很快便玩到一起,后来便是在宴席上二王子向圣上赐婚的事,几位少将急得团团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这十七少舍弃自我,自作主张跟公主打了个赌,赌万花丛中的蝴蝶会不会落在指定的花上,结果可想而知公主输了。公主对十七少很是佩服,十七看出公主的心思,找十九少按照公主的样貌画了一幅丹青,晚上的时候拿着这幅丹青来到公主帐外向公主求婚,公主心花怒放,答应请圣上赐婚,不过她还得答应十七少一个条件,去找她哥哥二王子放弃娶我的念想,并在第二天朝圣的时候将这件事告知圣上,取消赐婚娶我一说。

十七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是惊诧不已,事情为什么就这么巧,当他在向公主求婚的时候,我亦是在威逼二王子让他去面圣请圣上取消赐婚,心中悲苦,泪水夺眶而出,十七少紧忙替我擦拭。

门口有妇人进来,身边跟着头先给我开门的婢女。我微微一欠身,切切的喊一声“三太太好”。

身子还未站直,便听的啪的一掌打在我脸上,打的我眼冒金光,火辣辣的疼。我抬头看一眼三太太,见她又扬起手来,我并不打算躲闪,闭着双眼任由她再一巴掌呼过来。

十七少惊慌跑过来喊道“阿娘,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打她,是儿子不孝于她何干”,一边将我拦在身后。

三太太看看十七少,指着十七少身后的我,道“就是这个女人,她害的你还不够,到现在你还在护着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十七少眼眶一热也哭起来,握住三太太的手,直往自己脸上掌,切切的道“阿娘,不怪苏先生,是孩儿的主意,苏先生并不知情,一切都是孩儿自作主张”。

三太太艴然不悦,她道“若不是因为她,你何苦要娶那三公主,又怎么会去漠北,我听说那里环境恶劣,终年积雪不化,你去了怎么受得了”。

十七少靠近一步,伸手拂去三太太脸上的泪水。三太太身子往前一倾扑进十七少怀里,切切的道“我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看着这母子二人在我面前哭成一团,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脸跑了。

爱儿拿着小水桶正在给院子里的石榴树浇水,见我哭着跑回来,又见我捂住脸,吓得扔掉手中的水瓢,丢下手中的水桶跟在我身后一起进屋,问我“先生,你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

我一头扎进被窝里,嚎嚎大哭,爱儿急得直跺脚,口中叫喊着“是不是少夫人欺负你,她把你怎么了,是不是打你,你告诉我我找十二少去”。

爱儿就要出门,我在背后喊“别去,哪儿也别去,不是她,没人欺负我”。

爱儿在我脸上摸摸,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趴在爱儿的肩上,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坐着,好一阵子,爱儿才对我道“我去打盆热水来”。

热热的水很是舒服,洗好了脸,爱儿服侍我躺下,可能是这些天我太累了,睡的昏昏沉沉,似是睡着又似是没睡着,醒不过来又睡不踏实,反反复复头晕沉的很。

好在新年就要到了,人们在沉闷的同时又对新的一年充满了幻景,悲伤渐渐被美好的念想冲淡。

每个少将都有自己的宅院,都忙着拾到,添置新衣,购置各种新年物品,也就没有时间来找我,我乐得轻松自在。

因我这栋宅院里就只有我跟爱儿两人,我又是个清淡寡言的人,不爱凑热闹,中午同大将军、穆夫人还有白青蕊、玄詟一起吃了团圆饭,之后便回到宅院,跟爱儿两人窝在火炉旁烤火,一直到晚上。

中午吃的太饱,一天天的尽坐着也不觉着饿,爱儿从灶房端来的晚饭也没吃几口,喝了汤,撂下筷子勺子继续围着火炉烤火。

突然想起上回十四少给我的鹅卵石,从柜子里翻出来放在炉子边烤热,握在手中。爱儿觉得很新鲜,找我要,我便给她,她拿在手中反复看看,问我这是什么,哪里来的稀罕物品。

我只回答她前面的问题,对于十四少却只字未提,只管呆呆的看着这乳白色的石头,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爱儿怕我冷,说进屋替我拿件衣衫,进到内屋半天没出来,我进去的时候见她正在抹眼泪,我问“怎么啦,大过年的哭什么”。

原来是思念故去的奶奶,我道“今年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要不我们也去祭奠一下吧”。

爱儿看着我,转身进内屋搬出方桌。

爱儿将方桌搬到院子里,摆放在院子正中央,桌子上摆上几盘糕点和酒,我和爱儿一起跪在院子里,朝天空拜一拜,算是对已故亲人的缅怀吧。

我对爱儿道“你我的家乡远隔千里之外,我们无法尽孝心,今日就以明月为证,为故去的亲人祈福,愿他们在九泉之下好生安息,愿活着的人没病没痛,福无双至”。

拜完之后,起身进屋继续烤火,烤了好一阵子,许是微微炭火烤的我身上暖烘烘,不知不觉倦意已起,我让爱儿为我打来热水,准备洗了睡去。

爱儿劝我“先生,今晚是守岁,再不济也要守到后半夜,我以前都是守通宵呢,守的越久保证来年没有病痛折磨,平平安安”。

我心道,生老病死来自然规律,由不得自己,有愿想终归是好的,那就守吧。实在受不住,我坐在炉火边上眼皮贴着下眼皮,睁不开眼,正欲昏昏欲睡,门开了。

第五十五章

十九少白颜冷来了,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柔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穿着一身赤色长衫的,是阿祖吧。顿时,精神劲儿又来了。

爱儿朝白颜冷一欠身,笑嘻嘻的喊道“十九少过年好”。

白颜冷朝爱儿淡淡一笑,扭头过来,口中虽是应着爱儿“过年好”,一双眼却是盯着我看。

我心中又是高兴又感到些许的不安,白颜冷身子并未好妥帖,天寒地冻跑来陪我守岁,有些口是心非埋怨道“这么晚了,十九少怎么不在自家宅院呆着,倒是饱受风寒的往我这里来,也不知道顾惜自个儿的身子”。道完,我指了指炉火边的凳子让白颜冷赶快坐下来暖暖手。

柔柔在我屋子里转一圈,将几个隔间也瞧了个遍,指着其中的一间屋子,朝白颜冷招招手,喊道“十九少,你过来”。

白颜冷刚刚落座,听见柔柔招呼他过去,一转头脸上是温和浅浅的笑意,也不说话直接起身走到柔柔身边。一旁的阿祖也紧跟在白颜冷身后。

三人凑在一起小声捣鼓几句。

我好奇的问“柔柔,你们几人凑在一起说什么,能不能大声点,也让我跟爱儿听听”。

柔柔从阿祖和白颜冷中间探出头来,道“没什么”。

过一会儿,几人又重新回到炉火边,大家围在一起烤火。我对爱儿道“去把穆夫人前天着人送来的黑炭拿一些来,今日天冷人多,好好烧一炉子给大家暖身子”。

不一会儿,黑炭烧起来,红红的火光伴随着滋滋的响声,将屋子照的既暖和又亮堂。

又吩咐爱儿只管将好吃好喝的全部摆上来,我们五个人吃吃喝喝,聊天,下棋,掰手腕,好不热闹。

轮到阿祖和白颜冷走棋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朝柔柔看一眼,见柔柔也饶有兴致的立在二人身边,一双眼随着棋子在棋盘上到处移动,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只好动动嘴给阿祖一些点拨。

爱儿也紧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看得很是认真仔细。

我轻轻的问爱儿“这些走棋,你看得懂不”。

爱儿摇摇头道“我看不懂”。道完继续盯着看。

几盘棋走下来,阿祖几乎是全盘皆输,最后一盘走棋的时候白颜冷故意失误,错走几步,即便这样阿祖还是未能赢。其实我知道,白颜冷一直都在给阿祖让棋,但阿祖好似步步紧逼,一点也不甘示弱的样子。

若要说白颜冷才华横溢,没人敢反驳,但自幼饱读诗书,疏于锻炼,自是比不过整日风吹日晒,龙腾虎跃,铜浇铁铸的阿祖。阿祖在棋技上不如白颜冷,掰手腕倒是丝毫不费功夫,白颜冷卯足了劲儿还是被阿祖给压了下来。柔柔着急的在一旁看着直跳脚。

白颜冷同阿祖两人暗中较着劲,几盘走棋,几回掰手腕,两人算是打成平手。

看这二人的架势,我在心中好笑,道“今日皆大欢喜,来,让我们以茶带酒祝大家过年快乐”。

几人附和着我,都举起手中的茶杯,大声道“祝各位过年快乐”。

身子烤的很暖,我站起身来走走,无意间再次瞟见墙角处,那小罐子里装着的是早已燃尽的香料,又看着隔间的门,狂欢过后往往更容易让人有落空感。

白颜冷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我身后,他轻声问“飞飞,你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想起了菊儿,我刚进来的时候瞧见墙角处的香料粉末”。

我微叹一口气,浅笑道“十九少瞧的仔细,我确实想菊儿了,若是菊儿还活着,知道我现在被圣上亲封了教习学士,又得了独立的宅院,她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白颜冷安慰我道“相信菊儿在天上一定能看到,为飞飞今日取得的成就感到高兴”。

我抬头望着白颜冷,激动的失去理智,我问道“十九少说的是真的吗?菊儿真能感知到吗?”

白颜冷点点头,到“我相信一定能”。

下一秒便清醒过来,知道白颜冷为了安慰我才如此这般说话,明知道是哄人的话,却依旧保存着一份希望。转身回到炉火边继续烤火。

白颜冷走到书桌跟前,看着桌上的果子花挪不开眼,围着花盯了半晌,才将头转过来问我“飞飞,这盆花好生别致,我头一回见到有人拿果子当花儿来养,心灵真巧,又新颖又奇特,飞飞,这样巧妙的心思也只有你才想的出来”。

我坐在炉火边尴尬无比,瞧一眼柔柔,见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能明显看见她眉间的笑容正在一点点隐退,最终是木着一张脸。

我赶忙解释道“十九少竟会说笑,这样巧妙的心思我怎么能想得出来,这叫果子花,是柔柔亲手为我搭配的,是不是很好看,不光是你,只要是来到我这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夸这花儿好看的”。

白颜冷抿了抿嘴,尬笑着紧忙圆场“原来是这样,你们一个个都是心思巧妙的姑娘”。

白颜冷和柔柔、阿祖几人走后,我却越发精神起来,过了时点反倒没了睡意。爱儿坚持守岁一整晚,我也就不拦着她。

起身在屋子里走一走,爱儿道“先生若是困了,现在大可以睡下,我去拾到拾到床铺”。

坐了太久身板僵硬,伸伸胳膊,见外面月光皎洁,拿了披风推门而出。

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竟走回到了原来的旧院子。

搬离两个多月不曾回来看过,轻轻推门而入,里面一片漆黑,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一年,所到之处都熟门熟路,只是不知道还有未燃尽的蜡烛,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到窗边,伸手摸一摸,空空如也,果然什么都没留下。抹黑在屋子里走一圈,不小心撞在门框上。

记得十七少第一次来我房中的时候也是撞在了这门框上,那个时候还是白天,他生气朝着门框一通拳打脚踢替自己的脑门出气,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想着十七少,心中隐隐有些难过,索性靠在门上动也不动。

夜的黑让我更加清醒,想的通透明白,在十七少向晋帝请求给他和三公主赐婚的时候,晋帝并没有震怒,而是眼中含着笑意,可汗当时虽说有些气愤但很快也转变了态度。按理说,二王子向晋帝求赐婚,将我嫁于他,其实晋帝当时虽没当即表明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晋帝早已在心中做了决断,据白笑秋私下打听,掌事的公公告诉他说圣旨都已拟好,只待第二天当朝宣布。谁知又遇上十七少也请求晋帝赐婚。之后二王子再请求撤销赐婚,这对晋帝来说简直就是戏弄,是大不敬之罪,反反复复无视朝堂和法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二王子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出尔反尔。可即便是这样,晋帝也未曾对他有半点惩处,这是为什么呢,后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久久未见答案。

今天我终于明白过来,十七少骁勇善战,是大晋国的少将,杀敌无数,更有白府这样的大家族为其做后盾。突厥那边若是有什么变故,也会首先考虑十七少的身份,而不敢贸然行事。十七少去了漠北,无疑等同于是晋帝在突厥安插了一枚棋子。而我什么也不是,小小弱女子,摔在深水里也溅不起多大的水花,嫁去漠北,即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是才秀人微,卑卑不足道,更无关乎两国军事交战。可若是十七少与突厥公主联姻,自是比我更让两国受益。

想得入了神,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我惊声问道“是谁?”

白笑秋似是也被我吓到,他顿了一下道“是,是我”。

接着听得咔擦一声响,昏黄的火苗嗡的一下在我面前冉冉腾起,我和白笑秋对视着看,烛火映在我们的脸上,忽闪忽闪,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我和白笑秋同时出声,都在问对方“这么。。。。。。”。

白笑秋轻笑道“你先说”。

我问他“十二少,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自从两个月前,我和他在这间屋子抚琴做舞之后便少了许多交集。短短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自顾不暇,自从上回一起跪在雪地里,我也未曾过问他的身子,想到这里我顺带问一句“十二少,那日在雪地里跪了两天一夜,身子可好,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天寒地冻别落下病症才好”。

白笑秋笑看着我,道“我堂堂男儿能有什么事”。他将我浑身上下扫一圈,问我“你呢,身子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道“十二少请放心,都已经好了”。

白笑秋眼睛眨一眨,转身走到窗前,拉上窗户,将蜡烛立在窗台上。

他随即立在窗前,仰头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我也望着月光,我们就这样一直仰望着,四周一片静寂,仿佛全世界都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月色里。

半晌听得白笑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他道“这回十七弟可谓是大展风采,我们都没想到,十七弟为了不让你嫁去漠北,甘愿娶任性刁蛮的三公主,去过那荒漠人烟的生活,他若是去了,还不知几时能回的来,平日里瞧着他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做起事情来确是惊天动地,是个真真正正的铁骨男儿”。

明明心情很不好,此时我却笑了,我道“十七少就是傻”。

白笑秋回头看我一眼,转而又将目光看向那遥远的星空,道“十七不是傻,他有担当,我敬佩他,跟十七比起来,我自愧不如,有些人我明明很想保护,可我害怕,我总有太多的不甘心,有些事很想忘记,却怎么也忘不了,我就是个孬种”。

我心痛道“你不是”。

白笑秋道“我是,我就是”。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吹灭了烛光,黑暗中白笑秋抓住我的手,我连忙挣脱开,对他道“今日除夕夜,自是应该陪着家人才是,十二少还是快请回吧“。道完手扶在门框上,沿着墙壁一步一步朝外走。

快走出院门口时,听得白笑秋在身后轻声道”过年好“。

我微微顿住,心中暗道一句,过年好。

第五十六章

大年初一,大将军和府中的各位少将进宫给圣上和太后拜年。据说,晋帝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六日进行“封笔”,也不上朝。等到大年初一的大典上再重新“开笔”。晋帝也会将事先准备好的写有饰品名称的纸条塞进香囊里,待到大臣们来朝拜的时候将香囊赐给他们,彰显仁爱和宽厚,以及庆贺。

白府里,穆夫人跟婢女柳儿带上贺礼给各位长辈们、两房的老太太们拜年,府里的各少将夫人要么带着孩子,要么身后有婢女跟着从大到小一一道贺。

人们穿着新衣,提着贺礼,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从东院走到西院又串到南院,来来往往,热热闹闹,欠身微笑互相说着吉祥话儿。

这样一比较,我这个院子便突显的格外冷清,没有人来我这儿拜年,我呢,也没有地方可拜。

爱儿立在门口,时不时朝院子外瞅瞅,眼巴巴的望着,似是要将院子前面那片空地看出个洞来,表情很失落。看着我,向前走两步,哀叹一回,埋怨道“这是我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新年,十七少和十九少平日没事尽往我们院子里来,赶都赶不走,今天都到这个点了,连个人影也没有,先生,你瞧瞧嘛”。

看着爱儿我笑了,心道,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喜热闹,爱赶场子,碰巧我又是个顶不喜欢凑热闹的人,可难为她了。

仔细地我想了想,在白府里,一没有我的长辈,二来也没有亲属家眷,想要叩头给人拜年,谁敢收受我这不大不小朝廷正六品官衔的叩拜呢。我若是真想感谢一人的话,那便是穆夫人,她待我一向都好,如同我的长辈一样,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看她。

抬抬眼,透过窗户朝天空看一回,估摸着穆夫人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再看看爱儿,瞧见她一副跟霜打的咸菜似的,双目无神四处瞟,我喊道“爱儿,帮我准备一份贺礼,我们也出去串串门子”。

爱儿一个高兴咋呼道“好的先生,我这就去准备”。进了内屋又探出半个脑袋问我“先生,我们串门去谁家?”

我笑着道“去大将军宅院,给穆夫人送贺礼”。

在这白府里,在下人们的心里,穆夫人的威望一点也不亚于大将军白展奇,不仅仅是因为穆夫人是白府内务一把手,更重要的是她办事严谨,细致,干净利落,对下人们也都很好。逢年过节给他们增加俸禄,谁家有个什么难处只要跟穆夫人说,不管办不办得到,穆夫人都会尽力去办。深得下人们的喜爱和尊敬。

爱儿哦一声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半个头问“先生,我们拿什么送去给穆夫人作为新年贺礼”。

我想一想,对爱儿道“有什么就拿什么吧”。

穆夫人那里自是什么都不缺,若是平日空着手去也没什么,但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再怎样也要表示一下的。

正逢过年,自是比平日要隆重些,不仅穿的正式,还庸俗了一回,也学别人那样,准备了两盒年糕。

爱儿将两盒年糕装进竹篮挎于右臂上,喊我“先生,咱们走吧”。

我应了一声,忽地想起上回给爱儿做的新衣,本想等走的前一天送给她,眼下看来一时半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今天刚好过新年,转个身走到柜子旁,从一端的木匣子里拿出衣衫来递给爱儿。

爱儿将衣衫拿在手中,正反面都看一看,然后瞪着一双眼望着我。

我朝她笑笑,爱儿立马明白,眉开眼笑道“先生,这新衣衫是给我的,真是给我的”。

我眉毛一挑,道“试试看合不合身”。

爱儿哎一声,蹦蹦跳跳进到偏房,不一会,只见一亭亭玉立俏姑娘立在我面前,爱儿脸色微微泛着红晕,似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满意的点点头道一句“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一点也不假,瞧瞧,多俊的姑娘”。倒完,我逗趣的摸了摸下巴。

爱儿似是有些激动,看我一眼,泛着泪花,道“谢谢先生给我做的新衣衫,容我先去脱下来”。

我拦住她道“别脱,今天过年穿上不正好”。

爱儿点点头,朝我笑笑。

我紧忙道“快走吧,再晚一点人去的多了就不好了”。

我走前,爱儿挎着两盒年糕走在后,我俩刚出门,碰见迎面而来的白颜冷。

爱儿朝白颜冷微微一欠身,道“十九少好”。

白颜冷应一声,又看看我,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爱儿嘴快,抢先一步道“我们过去给穆夫人送贺礼”。

白颜冷脸上透着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道“大嫂去了三婶儿的宅院,还没回来”。

一听到三太太,我浑身一颤,上回的那两巴掌让我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此时掌在我脸上,让我的心猛地一紧,脸上微微颤着,不由得伸手在脸上摸一把。我并不怪三太太,只是不想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风吹草动的消息,会让我自感愧疚,深感对不起她。

穆夫人想的周到,在拜三太太的同时也给十七少准备了一份贺礼,听白颜冷说,这三太太当着穆夫人的面把我狠狠数落了一回,然后还哭了,让穆夫人一顿好哄,大过年的哭哭啼啼,更何况我是穆夫人看重的人,也是穆夫人强力将我留在白府的,三太太这样做明显不给穆夫人面子,让她难看。好在穆夫人深明大义,知道她是心中难过,舍不得十七少去漠北。

穆夫人和婢女柳儿从三太太宅院里出来又顺便去了十七少的宅院。

十七少按年龄辈分在白府比较靠后,但刚刚被封了一等锦漠侯,在朝中虽没有具体的官阶品级,却代表了一种尊贵的地位,和王爷平级,都说母凭子归,现下就连三太太的身份也比以前要高上两个品级,这次指婚给突厥三公主,也是和亲,换来的是两国交好,造福百姓,也算是有功之臣。

白颜冷来的及时,给的消息也及时,若不是他,这会子只怕要扑个空。

爱儿不乐意了,本想着能出去晃一圈,听他这么一说又没法儿出去,垂头丧气的回到屋内,将竹篮子往桌上一放,嘟着嘴。

我轻笑着吩咐道“爱儿,去沏一壶好点的茶来,对了,就小江园吧,不用你沏茶,把茶叶拿来,再拿一壶开水跟一块白纱布就好”。

爱儿心中不乐意动作倒是挺快,听得晕晕乎乎,不过总算还好按照我吩咐的全都给拿来了。

我拿出木盒,学着上回十四少的架势,将盒子抖一抖,抖出一些茶叶在纱布上,然后将纱布捆好,丢进茶壶里。爱儿蹲在圆桌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对于我做的这一切,忍不住对我赞道“没想到,茶还可以这么泡,先生真是好手艺,什么新鲜玩意都能想到”。

我一边将第一遍茶水倒出,又忍不住窃喜,一边道“这方法倒不是我想出来的”。

爱儿还想再问,话被白颜冷接过去,他笑着道“我看呀,也确实不是你家先生所为,你家先生一看就不是居家女子”。

我朝白颜冷瞪一眼过去,他笑笑不说话了,只看着我泡茶。

我见爱儿在一旁看着也着实有些无聊,便道“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你嫌闷的慌不如到外面走走,去看看花花身上的伤都好了没”。

见爱儿远去,我回过头来,见白颜冷正紧盯着我的手,知道怕是想瞒也瞒不住,开口道“这泡茶。。。。。。”

我话还没说完。

“这叫功夫茶,整个白府内只有十四哥会这么泡”。白颜冷说完仍旧浅浅一笑,他的目光和他的声线一样温润如水,看样子是话里有话。

我看一眼白颜冷,既然都已经知晓了,索性都告诉他,我道“十九少说的没错,我这套泡茶的方法确实是从十四少那里学来的,那日他和十七少在我院子里玩,闲着没事就泡了这茶,也是小江园”。我指了指木盒子,扯着嘴角,笑得很是难为情。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越解释越心虚,明明说的都是实情,心却扑嗵嗵跳起来,我在慌乱什么,是因为被十九少说穿,还是十四少在我院中泡茶这件事,我说不清楚,只觉得端着茶杯的手在不听使唤的微微颤动。

白颜冷道“你知道吗,十四从未在别人的宅院里给人泡过茶,他这个人心气高的很,别人都不被看在眼里,对你倒是有些不同”。道完之后,他缓缓将头抬起来,目光定定的看着我。

我干笑两声“是吗,那我可真是荣幸呢”。

我回答的故作轻松,白颜冷倒是真严肃,本来还是浅浅的笑,那笑容渐渐消失了,道“除了你,白府里没人喝小江园,我没猜错的话这小江园是白青蕊给你的吧,是十四哥这次从边疆回来送给大哥的,就只送给大哥一人。大哥嫌味道太淡,就一直放着,上回十四在大哥府中下棋,吩咐泡上小江园,才得知早已跑到你这里了”。

经白颜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因十四和十七总会到我宅院里来,每次也不能空坐着,菊花枸杞红枣之类的他们也不大爱喝,就想着从哪里弄些茶叶来,就去了大将军宅院,刚好白青蕊也在,就自告奋勇的从自家宅院里给我拿了这小江园,只怕她也不知道这是十四少送给她阿爹的。

我在心中暗道,四小姐,你这顺水人情做的倒是挺溜,拿别人送的东西再转手送人,轮轮转一圈还是给十四少瞧见了,好心办坏事,怪不得上回十四少什么茶也不问,专问我有没有小江园,到今天才得知此事,我表示很尴尬。

见我不说话,白颜冷又问我“你知道十四哥这套功夫茶是打哪儿学的吗?”

我带着好奇的眼神看他,偏着头问“从哪儿学来的,该不会是无师自通吧”。

白颜冷朝我一笑,道“你还真说对了,这套功夫茶是他独创的,据说有一年夏天,他领兵在幽州山海关一带准备攻打北方游牧民族匈奴人,不料遇上特大暴雨,连续多日的暴雨引发了水灾,冲垮了木桥和房屋,道路,将十四哥和一众将士困在幽州多日,十四哥虽心中焦急,也无计可施,索性放下心来,专心喝茶,然后就独创了这套功夫茶。这套功夫茶也不算稀罕,传说功夫茶相传于南方,只不过没人亲眼见过”。

白颜冷自顾说着,我边听边在心里想象十四少当初专心研制功夫茶的时候,那该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第五十七十章

一天过去了快一半,爱儿才从别的宅院跑回来告诉我说穆夫人回来了,爱儿还跟我说穆夫人哄这三太太足足哄了几个时辰。

我心想这三太太还真不好哄呢,按年岁她跟穆夫人差不多大,平日里忙着自家宅院里的事,也难凑在一起说这么多话。

头先白颜冷来的时候给我带了点新鲜果子,本想提过去给穆夫人,又怕犯了同白青蕊同样的错。左右想想还是算了,吩咐爱儿提着两盒年糕出了门。

白青蕊同玄詟在厅堂里玩耍,老远瞧见了我,双双出了厅堂到院子里迎我,笑盈盈的。

玄詟跑到我身边,扯着我衣衫的边角问我“先生先生,你昨晚守岁了吗?”

我拍拍他的小肩膀,笑着道“除夕守岁,这是习俗,当然要守啦”。

玄詟又问我“先生,我侄女儿说守岁能长命百岁,这是真的吗”。

我哦了一声,玄詟的这一声侄女叫的很是顺溜,听起来却怪怪的,不光是我,一旁的白青蕊朝玄詟瞪一眼过去,道“别一天到晚我侄女儿我侄女儿的叫着,我听着真别扭,你整整小我九岁好吧”。道完用手指在玄詟脑门上弹一下。

玄詟不依不饶辩驳道“比你小又怎样,我比你辈分高,你还得管我叫叔叔,来,快叫叔”。玄詟学着大人的模样抱着肉墩墩的小胳膊,脚尖在地上点一点,颇有长辈的架势。

处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白青蕊说有理也不是,说没理也不是,只得朝玄詟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到我身后拿我当挡箭牌。

穆夫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厅堂里走出来,看我一眼,脸上虽有着淡淡的笑,却十分的不自然。

玄詟忙跑上前去拉着穆夫人的手摇一摇,又指了指我身后的白青蕊,道“大嫂,你瞧,青蕊目无尊长,我是她长辈,让她叫我叔她不叫”。

穆夫人笑了,对白青蕊道“喊一声又怎样,青蕊,快出来”。

白青蕊依旧躲在我身后,探出半个头来,道“阿娘,你就只管惯着玄詟,我可是你亲闺女,我才不要”。道完,直接从我身后跑开了,玄詟紧跟着追上去,口中直呼“别跑,快叫叔”。

被一大一小这么一闹腾倒也蛮开心,直到再也看不见青蕊和玄詟的身影,穆夫人这才将头转过来,朝我抬一抬手,我们一同进到厅堂。

穆夫人身边的婢女柳儿端着一壶泡好的茶从内屋走出来,朝我一笑,递给穆夫人和我各一杯茶。穆夫人笑着道“难得你有心,大年初一过来看我,听萧嬷嬷说爱儿来了好几趟问我回来没,其实不必太在意”。

我知道穆夫人一早在三太太那里受了屈,也都是因为我。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谁也没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心中想的是对穆夫人很抱歉,一张口就来一句“对不起”。

穆夫人一怔,接着笑起来,手在我头上摸一摸,怜爱的对我道“傻孩子,大过年说什么呢,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又没做什么”。

我眼眶温热,握着穆夫人伸过来的手,道“我知道三太太在夫人面前抱怨了,都是因为我,让夫人难堪”。

穆夫人轻柔道“三太太就这脾气,我当然知道她,让她把心中的怨气发出来过两天就没事了,这三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也别往心里去”。

一想到再过两个月就要去漠北的十七少,心中难过,终是没忍住流出泪来,切切的道“十七少真傻,婚姻岂非儿戏”。

穆夫人朝院子看看,轻叹一口气安慰我道“十七这孩子跟他阿娘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得理不饶人实际上心肠好着呢,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因祸得福也说不一定,瞧他长的圆头圆脑一看就是福相”。

我道“但愿吧”。

白青蕊从内屋走出来,打横插一句“十七叔娶的可是突厥三公主,据说这三公主可是可汗的心肝宝贝,若十七叔真去了漠北不仅不会吃苦,还会备受珍视,爱屋及乌你们懂不,我敢断定,我十七叔以后肯定过得比其他叔都要好”。

穆夫人乐呵呵的道“这话我爱听”。

又聊了会儿,穆夫人指着桌上的糕点和果子对我道“虽说不稀罕,但毕竟是过年,既然来了多少挑些来吃”。

我挑了几颗桂圆,穆夫人又给我抓了一把瓜子仁。看着面前的果子,有些干裂失了水分,一看就不是刚上市的新果子。我问道“夫人今年怎么没买新果子”。

穆夫人道“每年过年买的新果子都吃不完烂了,今年就没另外买,我们都不爱吃”。

白青蕊不乐意了,在一旁抱怨道“谁不爱吃了,你和阿爹只管玄詟,他不吃的就不买,怎么没问我呀,我爱吃呀”。

穆夫人朝白青蕊看一眼,指着青蕊对我道“瞧瞧她,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紧忙打圆场道“青蕊还小”。

穆夫人嘴角一撇,道“已经不小了,她几个姐姐像她这么大都已经嫁人了”。看了看青蕊,穆夫人嘴角笑得弯弯,指着青蕊道“你呀,也别总赖在娘家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把你嫁出去,省的在我面前烦心”。

白青蕊心直口快,脑子不带拐弯,话锋一转朝我肩上一扑,笑着道“要嫁也是苏先生先嫁,我随后”。

我脸色一怔,露出尴尬的笑,想起早上白颜冷给我拿来的鲜果子,对身后的白青蕊道“你不是想吃新鲜果子么,走,到我那儿吃去”。

白青蕊一把拉着我的手,连连道“好啊好啊”。

穆夫人淡淡笑看着青蕊和我,欲言又止,喊一声“青蕊”,又喊一声“先生”。

白青蕊回道“阿娘有什么事迟些再说,我和先生先走了”。

白笑秋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摆上小圆桌,上面放着茶杯和泡好的一壶茶,翘起二郎腿,自顾喝着茶,见我和青蕊还有爱儿三人立在院子门口,朝我们笑一笑,道“回来了”。

爱儿惊呼一声“十二少,你来了”。又瞧见白笑秋手中正握着茶杯,爱儿快走几步到小圆桌前,端起茶壶道“十二少,我再去给您沏壶热的过来”。

白青蕊忍不住道“十二叔,你当这里是自家啊,主人不再,客人自己招呼自己,还泡上了茶,一点也不客气”。

我心道,在我这里他就没客气过,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纵容他呢,不管在我这里做什么我都没有半点意见,什么都任由他去,他喜欢就好,想怎样就怎样,就好似本来就应该那样。

为什么会这样,我说不清原因。

白笑秋朝青蕊笑笑道“大嫂说的对,青蕊是该嫁人了”。

白青蕊气愤的一跺脚,喊道“十二叔”。

我朝青蕊笑笑,在她耳边嘀咕几句,青蕊立马笑了,朝我点点头。

吩咐爱儿将新果子洗好拿出来摆上,白青蕊紧忙拿了最红最大的一串葡萄,又看了看桌上的茶,端起其中的一杯茶来就要喝,被白笑秋拦住,他道“这里没你的茶杯,要喝自己进屋拿去”。

白青蕊一瞪眼,道“十二叔真小气,我不喝了还不行吗”。说着说着就要走,我又从盘子里拿出一串葡萄递给她,道“给玄詟也带点去吃”。

白青蕊笑着道“好好,我自会带,不过玄詟能不能吃上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然后朝我一眨眼,我朝她一笑,楞是拿她没办法。

白笑秋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双眼紧盯着盘子里的果子,有所思的样子。

我看他一眼,他看我一眼,双眉一挑示意我坐下来。

盯着果子看了半晌,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嚼一嚼,道一句“嗯,不错,又新鲜又甜,真好吃”。

我笑着道“好吃十二少多吃,不够吃再拿,屋里头还有好些呢”。

白笑秋也不看我,又吃进去一颗,再喝口茶,道“五弟就是小气,这么鲜嫩的果子也不说给四哥我拿一些过去,全送到你这里来了”。

我小心翼翼的看白笑秋一眼,揣测他说这话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呢,他又怎么会知道这是白颜冷给我的呢,真正儿奇怪。

见我在一旁瞎琢磨,白笑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道“你一定好奇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五弟拿来的吧”。

我看着他,继续揣测他此时的心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为什么会这么在乎他的感受,害怕他生气。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我“昨晚回来后还守夜了吗?”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笑着道“我回来后也在守夜一直守到天亮,望着遥远的夜空,我还许了一个愿望”。道完之后他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很想问他许了什么愿,他的心愿里有我吗?可是我不敢问,我怕自己知道了会伤心,会失望,他怎么可能会想到我。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放心吧,十二少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白笑秋目色一晃,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

我亦是笑着道“众所周知,在十二少的心里面,除了少夫人,就是俊儿了,只要他们好一切都好”。

白笑秋不说话,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看出点别的来,可我就这么笑着,一直笑着,表现的很稀松平常,一点也不在意,云淡风轻。

我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跟他对视,只怕他再多看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事。

只听的他道“我确实希望他们一切都好,只要他们好了,我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不过我也希望你过得好”。道完,他从袖筒里掏出一个赤色的小盒子,对我道“新年了,没什么可送的,就送它吧,天冷风大,想必你用的着”。

白笑秋离开我院子的时候,走到门口又对我道“希望我送的这个比十四弟的金疮膏要管用”。

回到屋内窝在炉火边,一边看着手中的赤色小盒子,一边想着白笑秋临走时的那句话,我在想,十四少送我的金疮膏,我一直很小心的收藏着,连爱儿问起的时候我只跟她说是穆夫人送的。白笑秋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在他面前,我透明的如同一张纸,稍微撒上点墨,便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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