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胡尘 - xp1024.com
《落日胡尘》


楔子 逆旅行人

躺在床榻上的青年已经醒过来许久了,但出于一个职业间谍的本能,他警惕地放松着全身肌肉,同时将呼吸也竭力控制得均匀有序,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文,我的儿啊,你要是能听见爹说话,你就醒过来吧,爹保证再也不强迫你读书习武了……只要你能醒过来……”

伏在床榻前的老叟越说越是悲戚,哭诉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覆满老茧的手掌掩在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住地颤抖。

悲痛之余还唯恐自己的哭声会打扰到儿子的静养,老叟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努力抑制住哭声,将盖在青年身上的被褥掖了又掖,然后才神情落寞地离开了屋子。

听到发出“吱呀”声响的房门开了又掩,老叟脚下皂靴踩地发出的“橐橐”声音越来越小,假寐的青年才轻轻地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着急起身,而是缓缓将手臂从被褥中抽了出来,用食指将方才老叟不经意间滴在自己脸颊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抹下,然后与拇指一起轻轻地揉捻起来,直到这滴带有温度的泪珠被指尖捻干,才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失神地喃喃自语:“这就是亲情么?”

苦命的他前一世在孤儿院长大,幼年时期就被挑选进了一个机密组织进行残酷异常的魔鬼训练,成为了一名执行特殊任务的职业间谍,这种血腥冷酷的生活一转眼就是十几年,他也因为优异的表现正式接触到了组织的核心。

可就在他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大型机密任务之后,却被组织首脑以“知道的太多”为由,将一枚子弹无情地射入了他的太阳穴……

或许是凄惨的身世得到了上天的垂怜,抑或是由于他封闭已久的内心对于这个世界上美好事物和感情的强烈渴望,他没有死,或者说是他的灵魂并没有消散,而是莫名地穿越到了如今这名青年男子身上。

我叫……文?刚才的那个老人就是我的父亲么?

文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着,发现果然自己的脑中多了很多记忆片段,虽然大都驳杂依稀,但也可以大概地了解一下自己如今所处的世界。

现在是元朝至正十八年,也就是公元1348年,方才的那个老叟,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名叫文显忠,是抗元名臣、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曾孙,自己则是他的独苗儿子不成器的废柴文。

想到这个身体之前的主人,文无奈地苦笑了几声。

在严厉古板的文显忠看来,身为文家后人就必须要文成武就,待日后做出一番大事荣宗耀祖,以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

可事与愿违,偏偏这个独苗儿子恣意山水,寄情画作,对文武之道均提不起半分精神,拿起书籍就犯困,练起拳脚便打蔫。

望子成龙的文显忠怎容得独子不务正业,沉溺外道,无心文武。终于在跟文的一次争执中恼羞成怒,拿起书案上的砚台便狠狠地向儿子砸了过去,文躲避不及正被砸中太阳穴,顿时昏死了过去。

此时距离他昏迷过去已经过了月余,如今醒来不仅世间已经暗换芳华,这具身体也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人。

“想不到穿越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的我不但有名字,居然还是一代民族英雄的后人,当真是天意无常……”文盯着古朴雕花木床的纹路感慨莫名。

第一章 小阜舍村

元朝顺帝年间,至正十八年。

此时的大元帝国积弊已久,满目疮痍,曾经纵横四海八荒的铁骑王朝已经暮色苍茫,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山雨欲来。

如今的文清楚地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兵荒马乱,英雄辈出的年代,但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身处纷争频出的历史朝代,此生此世我也一定要将命运紧握在自己手里,再不容他人践踏!

文坐起身后下意识地想要攥紧双拳,可每一根手指都仿若无骨般使不上力气,瘦弱的双腿也如同灌铅一样粘在床榻上难以抬起。

“这具身体还真是弱啊……”嘴上不甚满意地感叹着的同时艰难地转了转脖颈,发出一连串“咯噔咯噔”的响声。

费力地将腿挪到床榻边以后才看到脚边摆放整齐的一双乌皮靴,对此文倒是没感到意外,生活习惯上的些许差异凭借自己出色的适应能力根本不足为虑,弓起身子将脚上的净袜简单地理了理,就提起乌皮靴一脚踩了进去。

虽然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经历了一些记忆片段,但多半都是与双亲相处的温情回忆而已,至于如今身在何地,文家人如何谋生等事则一概不知。

管他呢!

既然已经决定融入这个世界,与其继续躺在床上装成病人,倒不如主动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毕竟亲人和家庭可是他最向往的东西啊!

由于担心自己能否适应这具身体,文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全身的肌肉拉伸一遍,活动过后他倒是有些惊喜,因为这具身体除了非常瘦弱以外,他并没有感到任何想象中的不适。

看来我真的可以完好无损的再活一次,这次我一定要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好好品尝一番!文面色有些复杂地盯着自己已经被汗水浸得微湿的手心,飞快地下定了决心。

至于这些前尘往事就当作是一场梦吧!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文。

他兴奋地咧了咧嘴角,然后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外耀眼的阳光伴随着被推开门扉发出的“吱呀”声瞬间洒了进来,文本能地抬起胳膊遮住眼睛,数息后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

这里……是在山上?

眼前的景色让文有些诧异,自己所在的屋子原来是建在一座山峰之上,出门前行十步左右赫然就是一处断崖,在山崖边放眼望去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和蜿蜒回旋的溪流,一群飞鸟结队盘旋在山谷与蓝天之间,传来一声又一声欢快的鸣啼。

文绕着屋子转了半晌后确认了附近只有这一处木屋,从屋舍的破旧程度来看平常应该也是无人问津,多半是“父亲”文显忠精心为自己挑选的用来养病的清幽居所。

这样的环境对养病之人来说的确算是绝佳之处,足以让人放下心头的烦躁变得心态平和,文在深深地吸了口山间的清新空气后,原本略微紧绷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顿时心情大好,准备顺着坡路到山下转转。

咦,有人来了!

出于身体和职业的本能,在听到一阵的脚步声后,文迅捷地藏到了一颗大树后面隐蔽起来,须臾过后便见到了去而复返的父亲。

文显忠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步伐看似缓慢,但纹云样皂靴踩在地上却很有力,双手随意地抄背在身后,将本就驼背的他显得愈发佝偻。

文看着近在咫尺的血肉至亲心中不胜唏嘘,还没想好见到父亲该说些什么,山路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一个头戴乌帽的男子满头大汗,追上文显忠后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文先生,大事不好,元兵来了,夫人命我来寻你回去。”

文显忠的双眉立刻扭到了一处,迅速地撇过头问:“你说什么!元兵进村了?”

报信的村民咽了口唾沫,情急之下又磕巴起来,“您老先别……别急,是……是看守山口的兄弟来报的信,还没到村子!”

文显忠神情峻肃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返身跟随村民直奔山下,老人家虽已年逾半百,但体魄仍然强劲,健步如飞。

“瞧这样子是与元兵作对?嘿,不愧是文家的后人!”藏在树后的文嘴角带笑嘟哝了一句,随后快步尾随在二人后面。

三人不多时便到了山脚,文显忠二人轻车熟路地在山林中左拐右转,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个安逸恬静的村落,村口的石碑上刻着小村的名字:小阜舍村。

“好一处隐世桃源!”文明眸一亮,在心底赞了一句。

似乎是为了节省占地有意为之,村中各户人家的住处坐落有序,且相距很近,村子中央倒是留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北侧用石块堆砌了一个八方形石台。

石台前方躺着两名伤痕累累的白衣青年,从其身上被染上殷红血迹的衣衫来看应该是刚经历过一些激烈的打斗,几名村民正手忙脚乱地为他们包扎伤口。

其余的村中居民无论男女老少则尽数聚集在空地处议论纷纷,躁动不安。

“文老伯回来了!”一名眼尖的孩童见到匆匆赶来的文显忠后立刻叫了起来。

人群闻言立刻止住喧闹声纷纷朝这面看来,文则寻了一处距离石台不远不近的屋舍旁隐匿了身形。

文显忠一脸凝重,快步穿过人群朝石台走去,石台旁有一男一女相继迎了上来。

女者年龄偏长,约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体态丰腴,发髻梳妆得一丝不苟,虽然穿着朴素但看上去干净无比,举手投足之间仍带着一丝雍容气质,文仅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这个世界的“母亲”周氏。

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青黑色长衫,身材精瘦却英姿挺拔,足足比走在前面的周氏高了一头有余,五官清秀偏又柔而不阴,眉眼顾盼之间尽显和蔼近人之色,不过文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怎么回事?”文显忠停下了脚步,满脸阴郁地问了一句。

“冲儿,你来说吧。”周氏朝身后的青年男子点了点头,示意他向文显忠讲述情况。

第二章 来势汹汹

被唤作“冲儿”的黑衣青年这才往前挪了半步,颔首答道:“今日守在山口的共有三位兄弟,方才有一小队元兵突然冲进山门袭击了他们,其中一人被擒后咬舌自尽了,另外的两个人拼死逃了回来到村里报信,但现在也因为伤重和力竭晕过去了。”说完看向了石台边正被救治的二人。

“元兵是如何寻到的山口?”文显忠的声音沉稳有力,紧锁双眉问出了最让他费解的问题。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暂且不知。”

“元兵的人数呢?”文显忠追问。

“照他们所说有二十多人,且应该都不是普通士兵,个个身手不凡。”黑衣青年据实作答,神色毫不慌乱。

文显忠捋着白须思索了片刻,向旁边的周氏道:“你带着村中的老弱妇孺先进山去避一避。”

“儿呢?”周氏不放心地问。

“放心,我自有安排,你且快去。”文显忠伸手握了握妻子的小臂安慰道。

周氏显然不是寻常的柔弱妇人,点了点头后,嘱咐了一句“小心行事”之后立刻照文显忠的话去做,有条不紊地安排老弱妇孺迅速离村撤离。

文显忠这才转头看向黑衣青年,沉声吩咐道:“沐冲,你母亲和弟弟此刻应该还在山里,安排两个人去将儿送到她那。”

黑衣青年拱手领命,动身去安排。

“沐冲?”从小阜舍村再到黑衣青年,文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可又偏偏想不起来什么。

此刻虽然尚不清楚村中的人为何要与官兵作对,但毫无疑问文是要站在文显忠这一头的,这来之不易的亲情他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二十多个人么?”文轻声嘀咕了一句,心中估摸着凭借村中的男丁们应该有一战之力。

退一步说尽管如今自己的身体情况很糟糕,可凭自己的身手也应该可以将父亲救离出去。

至于父亲文显忠所说的“到山里避避”,想必应该是又一处隐秘所在,母亲周氏与一众老弱妇孺到那里暂避大概不会有什么危险……

尽管对此地环境以及众人间的关系不够熟稔,但转眼之间,文已经将事情的发展做了大概的预测,他要做的便是继续藏身暗处时刻观察着场中形势,以便保护好已经上了年岁的父亲。

只见众村民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该撤离的老弱病残二话不说抬腿便走,没有一人拖沓掉队,剩下的三十多名男丁则纷纷拿出家中的铁器农具等用来充当兵刃。

“文先生,我们覆船山不是已经封山许久了么?元兵怎么还会找到这里呢?”

一名站在最前面的中年汉子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上身原本穿着的短衫被他脱下来系在了腰间,露出的上半身肌肉块块横亘,仿佛是用铁水浇灌出的一样。

“是啊,正如铁牛大哥所说,进山出山的路向来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莫非是我们中出了奸细,将那些元贼引了进来?”

“对呀!”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经铁牛张嘴一问,他身后的村中男丁也开始低头小声议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着元兵到来的原因。

“都说完了么!”待众人七嘴八舌的吵了几句后,面冲着众人站立的文显忠面沉似水,提高嗓音斥责了一句。

眼见着文显忠快要发火,身材魁梧的铁牛知趣地闭上了嘴,身后的村民也都老实起来。

这时沐冲也去而复返,与其他人拿着的钉耙、铁镐等农具不同,此刻他的右手中斜提了一杆乌漆漆的长枪,枪头乌金透亮,锯齿四棱,看上去锋利无比,配上他修长偏瘦的身形更显英姿卓绝。

不过躲在暗处的文注意到的并不止这些,这位明显与文家有着深厚渊源的黑衣少年虽然有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但自从他的手触碰到这杆枪身之后,整个人无形之中都散发出了一股不易察觉的但极其浓郁的杀气。

尽管文从一开始就未曾轻视沐冲,但此刻还是有些惊讶,不免对他的期待更高了一些。

难道是位同行?看来是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有他在这里,突然冒出来的二十多名元兵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

“要来了。”沐冲附在文显忠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同一时间文也移动身形,重新换了一处隐匿的位置眯着眼睛朝村口看去。

就在二人做出反应后,村口处果然传来了“沓沓沓”的声音,继而便是二十余名披甲戴盔的士兵陆续从村口寻了进来,一见到手持着各式武器的村民后立刻排开了队形。

这一小队士兵明显训练有素,久经沙场,个个眼神坚毅,没有丝毫慌乱。

除了每人都提着一柄象征着身份的近战环刀之外,身后或腰身又绑负了不同类型的兵器。

前面的十名士兵站定后立刻取下身后背负着的藤制轻盾套在左臂上挡在身前,后面又有十名士兵收了环刀后取下系在腰间的木制反曲弓,从箭囊中取出黑铁箭镞搭在弦上。

简易的战斗队形站好之后,一名身穿铜制鎏金兽面盔甲之人才缓缓现出身形,他的手中紧紧拖着一名遍体鳞伤之人的后衣领,四名贴身侍卫则将他牢牢地护在中间。

“快看,那好像是徐农!”一名眼尖嘴快的村民指着重伤之人惊呼了一声。

“真是他!”

“这群王八蛋!”

“文老伯,快下令吧,我们得把徐农救回来!”

被擒在元兵手中的重伤之人本已奄奄一息,听到村民们呼喊自己的名字后,费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眼中重新泛起求生的**,嘶哑着喉咙道:“救……救救我。”

话音未落,又有一抹鲜血顺着徐农的嘴角流出,经过下巴滑到脖子上,看上去有些骇人。

村民们本来见到来势汹汹的元兵后不免有些紧张,但见到徐农被折磨成这番模样,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抄起手中的家伙对准了元兵。

第三章 危急关头

文显忠的脸色阴沉似水,剪在腰后的双手悄然紧攥成拳,死死地瞪视着疑似元兵将官之人,厉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哈哈哈哈。”元兵将官好似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一般,放声狂笑,挑着一边眉毛戏谑道:“官兵捉贼而已,何必明知故问?”

此言一出,十名手握反曲弓的士兵立刻张弦搭箭对准了文显忠,村民们也都纷纷往前迈了几步,露出搏命的架势。

“我等素来隐居于深山老林之中安分守己,何来贼人一说?大人怕是误会了。”

文显忠说话时眯着的右眼轻微颤动,将眼角的几道皱纹显得愈发清晰,本来恭敬站在他身后的沐冲不知在何时已经护在他身前半米处,单手将那杆通体乌黑的长枪横亘在胸前,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中年将官听了之后更是不屑,懒散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然后将拽着徐农的手松开任由他摔倒在地上,接着一脚踩到了他的头上,上身微微前倾,饶有笑意地道:“我还当真没见过这么嘴硬的安分村民,死不悔改的叛逆倒杀过不少。”

将官说完后脸上的笑意立刻不见了踪影,转而换上了一副狠辣的表情,陡然暴喝道:“一群藏在山里的无胆鼠辈还不束手就擒?给我上!”

他下达命令之后便一把搡开了护在身前的侍卫,抽出环刀率先冲了出去,几名侍卫和前方的刀盾兵连忙跟着前冲,十名持弓的士兵见状赶紧将反曲弓和箭矢收回,重新抽出环刀跟在后面压了上去。

沐冲偏过头看向文显忠,露出请战的神情,文显忠轻轻点了下头,从咬紧的牙关中轻轻吐了一个字:“杀。”

沐冲得令后微微颔首,人畜无害的面容上突然现出一抹邪魅的微笑,握着枪身的手臂轻轻翻动,手腕自然地跟着一转便在空中挽了个枪花,左手自如地背在腰后蹿了出去。

“虽然这些花架子有些多余,但不得不说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藏在暗处的文一边悄无声息地往父亲身后绕去,一边在心中赞了沐冲一句。

对他来说,当那十名士兵收起绷紧了弓弦的反曲弓后,场中最大的威胁便已经解除,所以此刻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好奇地想要看看这黑衣青年究竟有几斤几两。

中年将官一早便注意到了文显忠身边的这名黑衣青年,见他提枪奔自己袭来毫不胆怯,径直迎了上去。

沐冲的眼里明显带有一丝兴奋,一上来便毫不手软,拨转锯齿枪尖找了个刁钻的位置狠狠地刺去。

中年将官没见到这青年刚一交手就使出实打实的杀招,一时之间有些愕然,赶忙向一旁撤了一步,挥刀将枪身挡开,发出“”的一声,然后找准时机抬腿踹向沐冲腹部。

沐冲也没想到对方身手如此灵敏,收枪时急忙顺势退了半步,刚好避过了这狠辣的一脚。

一个回合下来二人都不占优,重新站定身形后均不敢再小看对方,心中酝酿着下一回合的攻势。

二人交手之后,村民和元兵也战在了一处,与沐冲和将官的打斗相比他们明显要惨烈许多,大多都是以命搏命的拼杀,毫无章法可言。

不是元兵用环刀捅穿了村民的胸腹,就是村民用镰刀等农具砍断了元兵的手臂,只有少数如铁牛这样体魄强健硬朗的好汉才能在以一敌二的时候不落下风。

村民们尽管在兵甲上不占优势,可在此生死关头爆发出的高亢战意使他们一时间抵挡住了元兵迅猛的进攻。

二十多名佩戴精良装备的元兵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但一时之间也拿这些敢打敢拼的村民们没有办法,很难形成压制性的扑杀,双方开始缠斗起来。

真刀真枪的拼杀之下,死伤在所难免,地上转眼间就多出了十余名尸首,四处飞溅的鲜血无情地将众人脚边的翠绿野草染成了妖冶红花,村落中的空气中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腥味。

文叹了口气,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没想到一穿越过来后就要应对如此血腥的场面,看来这一世自己也没法做个平凡人了……

在他唉声叹气的同时,沐冲和中年将官也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

几个回合下来,二人依旧是势均力敌,将官身穿的兽铠被沐冲枪尖的锯齿掼了数道清晰的划痕,手臂处更是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沐冲的黑色长衫上也清楚的印着几个将官的脚印,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枪法!”中年将官忍不住衷心赞叹了一句,棕色的大眼珠瞪得溜圆,兴奋地大口喘气以恢复体力。

“这么好的身手为何不来为朝廷效力?偏要窝在这深山老林里跟一群叛逆为伍!”将官见他年轻,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扬声劝道。

沐冲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反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了的长衫,两道笔直的剑眉瞬间挑高了几分,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后提枪便刺,“看你这副龟壳还能撑多久!”

将官哂然一笑,“小子,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说罢好似不耐烦了一般,一改之前谨慎的打法,突然大开大阖地挥舞环刀劈砍过去,刀刀直冲沐冲的面门。

面对突然转变的这般攻杀凌厉的打法,沐冲虽然并未手忙脚乱,但也一时之间落到了下风,接连向后退去。

在将沐冲逼到一处角落后,中年将官突然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坏笑,扭头大声喊了一句:“动手!”然后再次横扫着挥出一刀死死地压制住沐冲。

人群中混战的四名侍卫立刻应声而动,逼开身前对战的村民,径直朝文显忠袭杀而去!

“糟了!”

眼看着此时文显忠身边无人保护,沐冲顿时方寸大乱,低声惊呼了一声后便想往回赶去,可中年将官哪肯让他轻易脱身,攻到他身前,刀刀拦住他的去路。

第四章 小试牛刀

“快保护文老伯!”

“保护文老先生!”

众村民此刻也意识到了原来这伙元兵从始至终的目的便是击杀文显忠一个人而已!

“卑鄙!”

眼见文显忠要被元兵偷袭成功,沐冲再难保持镇定轻松的神情,使出浑身解数枪枪刺向将官的心口,只求尽快将他斩杀当场,可将官反而却开始避战,不再与他正面交锋。

几息之后,一名靠得最近的侍卫已经冲到了距离文显忠不足两米的位置,挥舞的环刀刀尖眼见就要刮到他的脖颈,沐冲目眦欲裂,可终究分身乏术,只能撕心裂肺地呐喊:“文伯!”

文显忠毕竟上了年纪,情急之下只能勉强举起兵刃去挡,短兵相接后虎口一麻,兵刃便脱手而出。

这一刻全村的空气都仿佛凝滞起来,锋利的刀尖如同带着致命毒液的蝎子尾巴一般,一寸一寸朝文显忠逼近!

手无寸铁的老叟只能闭眼等死,准备赶往那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就在一众村民和沐冲感觉绝望而中年将官准备放声狂笑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个从面容上看起来有些病态的青年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文显忠的身前。

他没有言语,也没有摆出任何迎敌的架势,仅仅只是用了一记再普通不过的掌刀妙至毫巅地击在了侍卫提刀的手腕内侧,轻松地化解了这致命的杀招。

紧接着他抬起右腿在半空中飞快地扫过了一道弧线,将脚下的乌皮靴尖猛然砸在了来袭侍卫的后脑处,将其踢昏了过去。

听到环刀掉在地上发出“啷”一声,文显忠才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苍老的眼眶中瞬间流出两行热泪,干瘪的嘴唇翕动之下吐出了他最熟悉,说得最多的那两个字:“儿?”

文听着这声陌生而又亲切无比的呼唤后怔了一下,然后才缓慢地转过微颤着的双肩冲文显忠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喊了一声“爹”。

或许是一时见到重新活过来的儿子后太过激动,文显忠没有问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也没有问不成器的儿子何时有了这么好的武功,只是怔忡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不待父子二人多说一句,其他三名侍卫就已经陆续叫喊着冲了过来。

文对于这些人打扰自己享受亲情温暖的行为很是不满,轻叹了一声后脚底飞快捻过掉落在地上的环刀手柄,然后用脚尖一挑将环刀踢到了半空,伸手一探便握在手里对准了他们。

“呵,在我面前玩刺杀?你们还太嫩了点……”文低着头微不可闻地嘟哝了一句。

与英姿飒爽的沐冲相比,文显得是那样弱不禁风,所以三名侍卫的脑袋里都不约而同的有着相同的疑惑:这样一个羸弱的病秧子空着手一招就将从未失手的侍卫兄弟给放倒了?

又过了两息时间,他们便消除了这个困惑。

文对想要伤害自己亲人的敌人没有一丝容忍,他的身形动得极快,在众目睽睽之下仅用了三刀就将看似迅猛无比的三人依次砍翻,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这刀倒是不错!”文站稳后先是用指尖弹了弹刀身,满意地赞了一句,随后用袖管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叹了口气,“只可惜身体太弱了些……”

满场鸦雀无声!

元兵和村民都从厮杀缠斗中退了出来,一名村民边擦拭着脸上染着的鲜血,边惊喜地叫了一句,“是文!”

“太好了!我就知道文兄弟一定能醒过来!”铁牛完全不顾自己手臂上还在淌血的一处骇人伤口,有些激动地道。

“……公子?”沐冲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惊。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他对文惫懒的习性最为了解不过,让他蹲一炷香的马步都难,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而且他不是一直昏迷不醒正躺在山上的木屋休养身体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文笑眯着眼睛朝沐冲点了点头,然后用下巴朝着中年将官扬了扬,示意他先应付好面前的大敌。

“该死的,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而已,竟然接连蹦出了两位高手?看来今日是要吃个闷亏了。”中年的将官咬牙切齿地瞪着文,将这名坏了自己好事的文弱青年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撤!快撤!”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还是审时度势地下达了正确的命令,剩下的十来名元兵不敢耽搁,立刻退到了他的身旁掩护他往村口逃去。

可在他手上吃了大亏的沐冲哪肯轻易作罢,立刻双手持枪追刺过去,想要将他的性命留在村中。

将官似乎早有准备,且战且退之中再次将受伤的徐农拽到了身前,对沐冲威胁道:“你再追我就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环刀架到了徐农的脖子上。

“你……!”面对他的无耻行径,沐冲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毫无办法。

中年将官看着沐冲无可奈何的样子嗤笑了一声,随即突然将昏迷的徐农一把朝外推去,紧接着便将环刀举过头顶,想要活活生劈了徐农!

“你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随着这句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中年将官只觉从头到脚都浸在冷气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充斥了他的每一寸神经,当即下意识地收刀蹲了下去。

文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将官的身后,手中的环刀呼啸而至,刀刃摩擦着空气发出“唰”的一声,好在将官躲得及时,蹲下后朝向滚了一圈才堪堪避过了这令他寒毛直竖的一刀。

将官甚至都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丢了手中兵刃拔腿便逃,两名元兵见状赶紧过来帮忙殿后。

“要跑?想得美!”

文收刀扶住了徐农后眸子里再次迸发出强烈的杀意,可刚一动身,腿却软了下去,整个人连带着徐农一起向前栽倒,多亏沐冲眼疾手快,冲过来扶住了二人。

第五章 文家的恨

“儿!”

“文兄弟!”

文显忠和铁牛等人也赶忙跑了过来。

“儿,伤到哪里了?”文显忠已经擦干了泪水,焦急地摸索着文身上的各处,以为他是在刚才的打斗中哪里伤到了。

文抹了把脑门上的细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就是脱力了而已。”

文显忠一拍脑门,自责道:“你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刚一醒来自然容易乏力。”

“我抬你回去休息!”铁牛挤进围在文身旁的人群后说道,尽管受了不轻的伤,他的声音依旧如同夔牛般震耳。

“你还是先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吧,我真的没事。”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扶着文显忠和沐冲的手臂重新站了起来,这种被人关切的感觉让他说不出的开心,下意识地咧着嘴角笑了起来。

沐冲的神色有些复杂,面对着文显忠父子低头不语。

文显忠见儿子无碍后放下心来,转头看向沐冲,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沐冲点了点头,但依旧没有说话,将徐农交给其他村民扶走后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文显忠的身后。

“此番元贼突然闯进山门疑点颇多,带头之人也无比狡猾,若非儿及时出手,恐怕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了。”文显忠说着将目光看向了文,脸上挂满了欣慰的神情,“儿,方才你不是还在山上吗?”

“对啊,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啊?”

“文兄弟,你什么时候武功变得这么好了?”

一众村民立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唯独沐冲将头埋得更深。

“这个……”文挠了挠头,一时间也没想好如何解释,讪讪地看向文显忠道:“爹,眼下要紧的是将这些尸首处理了吧?”边说着边指向了方才厮杀时一命呜呼的几名元兵和村民的尸体。

文显忠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嗯”了一声,还未等下令如何善后,从村口处又传了一阵急切的呼喊。

“文老伯,公子不见了!”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是沐冲派去去山上寻文的几人,铁牛立刻迎了上去,将他们的目光引向文,大笑道:“瞧你们那紧张样,公子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吗?”

焦急如焚的几人一见到文,紧绷着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快步跑了过来。

“大哥,你没事了!”

“你可终于醒啦!”

文虽然记不起几人,但也能感受到他们真切的关怀,嘴角持续漾着笑容。

“这些话稍后再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文显忠打断了几名热情的年轻村民。

众人听后立刻将目光对准了地上的尸首,沉默了起来。

文显忠看着倒在地上长眠绝世的村民,眼中闪过无法言语的忧伤之色,随即又立刻被无穷又深邃的恨意所覆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攥着拳一字一句道:“国恨家仇,我发誓要这些胡虏一笔一笔偿还!”

天上的金乌展翅而动,将空气拨动出一波又一波恼人的热浪。洒在泥土里和青草上的血液逐渐干涸,只留下一股不寻常的腥味恒久的弥漫在众人心头。

文盯着老父亲微微颤抖的身子,想到这些再无半分生气的人们或许曾是自己的儿时好友,便忽然间晓得了一些身为文家人对元人应有的恨,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血腥味还带有些苦涩。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沐冲,相较于其他人,他明亮的眸子中少了一些悲色,轻声出言道:“且先不提那伙元贼是如何得知了我们的所在,就说他们此番在我们手上吃了闷亏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要卷土重来。”

文显忠偏头听完才松开了紧攥成拳的手指,将眼中和心中藏着的无尽恨意融在了一声长叹之中。

“这事还得文老您拿个主意,我们大伙都听您的!”铁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高亢。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接连附和。

文显忠扫视了一圈众人,低沉着道:“看来这小阜舍村是待不得了。”

“待不得了?您是要我们逃走?我们身后……可就是覆船山啊!”一名村民惊呼出声。

铁牛立即牛眼一瞪,“就你懂得多!就不能听文老把话说完啦?”

村民经铁牛一吓,嗫嚅着缩了缩脑袋不再吭声。

“无碍。”文显忠摆了摆手,示意铁牛不要发脾气,然后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说待不得了并不是代表我惧怕了那些贼人想要逃走,只是现在还不到与他们正面冲突的时候。”

“这是自然,覆船山上下哪有人敢质疑您老。”铁牛笑着跟了一句,试探着道:“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暂且避其锋芒?”铁牛长相粗犷,心思却是细腻,听文显忠说完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不错,而且这伙人应该来头不小,否则若是些寻常骄奢淫逸惯了的元兵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听到这里,文显忠身后的沐冲想起了方才自己的失误,俊脸微微发烫。

“我们都听您的。”铁牛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斜着眼睛瞥了瞥身后的村民,众人立刻跟着附和。

“既然要走,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痛快。”文打了个哈欠,小声地咕哝道,可这句微不可闻的话正如一块小石子投入了波澜不惊的大海,立刻在人群之中激起了千层浪花。

“什么?”

“放火烧村?”

“这可是我们的家啊!”

一时之间,除了沐冲和铁牛没有出声,其他的村中壮丁尽皆惊惧起来,都紧张地盯着文显忠等他决定村子的命运。

文面对这些质疑倒是坦然,轻咳了一声止住人群的躁动后解释道:“同样是弃村,若是留下这些屋舍,待元兵去而复返便一定会守株待兔,等着我们什么时候乖乖地回来自投罗网。”

文边说着边观察着村民们的神情,舒展双眉道:“但若是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可就不一样了,试问元兵再狡诈,难道还会派人守着一摊废墟么?待风声过了,大家如若想念此处,大可以伐木建屋重修村子嘛!所以不但要烧,还要快些烧,大些烧,让那些逃走的元兵能够看到这冲天的火势!”

第六章 引火烧村

“好见解!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铁牛毫不吝啬地高声赞了一句。

或许是儿子今天为自己带来了太多惊喜,文显忠心中高兴的同时老泪都差点流了出来,哽着喉咙连说了几个“好”。

村民们也都知道文说的有理,也都不再发言,默认了他的办法。

沐冲面无表情地盯着文,一字未发。

文对上他的目光后挠了挠头,心里纳闷起来,“我不就是出了点风头么?怎么好像是我欠这小子钱一样?”

“铁牛,带人将村里的兽皮都取出来,葬了这些兄弟。冲儿,你去带人准备引火的东西。”定了主意后,文显忠立刻做出安排。

二人应声后立刻着手去办,剩余的人也都回家收拾些便于携带的细软家私,村中的空地处届时便只剩下文家父子二人。

父亲与儿子的沟通,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总是有些难以启齿。

两个人就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站了盏茶时间,最终还是文显忠张了张嘴,说了句最寻常的话,“回家去看看吧。”

文虽然前世做间谍时经历过无数复杂人际交往的考验,但此时却感觉自己对这般纯粹而又复杂的关系束手无策,只能飞也似的“噢”了一声就转过头去。

好在朦胧的梦境让他记住了自家的位置,否则父子二人尴尬的对视可能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

走过熟悉而又陌生的一段路之后,文家简朴寻常的屋子悄然无息地揭开了面纱,文没有成过婚,但他坚信此刻眼前的木屋如同未来的妻子一般让他激动莫名。

这就是我的家吗?有爹有娘的家……文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呆滞,眼中逐渐满噙泪水。

窗明几净的屋子陈设极简,每个细微的角落都被周氏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异味。

虽然“睡梦”里在这个家中生活了许久,可当自己亲手抚摸着父亲逼自己埋头读书的桌案时,文还是感觉到一股股温润的暖流顺着指尖滑到自己的心里。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文微笑着把玩着一个又一个亲切而又陌生的小物件,心中感慨万分。

咦,是这个!

在父母的床头,文一眼就瞄到了它已经碎成两半的乌黑砚台,也正是因为它自己才得以重新“活”了过来。

捧起这个前朝做工的上等歙砚,文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父亲气急的样子,心中暗自忖道:“放心吧,爹,以后再不会惹你生气了。”

在家中逗留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后,文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来,一应值钱的细软没有收拾,反倒是将碎成两半的石砚揣到了怀中。

看着屋外景象,文心中不禁暗赞沐冲的办事效率之高,只见每家每户的屋舍旁已经堆满淋过了胡麻油的柴垛,村民们则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站在自家门前,人人面带伤感。

“我还以为你早就厌倦了这个家。”听到文显忠的声音后文才发现父亲一直在屋外等他。

怎么会呢?我还没有将它看得仔细些……文心里这般想着,面上认真回道:“爹,从前我让您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让你是我儿子呢?”文显忠摇了摇头,但从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来看,儿子这句话让他很是受用。

此时眼下没有旁人,文显忠也不再刻意将身板挺直,两手重新背在身后放松地站着,深吸了口气后吐出了心中对儿子的歉意,“我之前对你的要求确实太过严厉了一些。”

“都是我不争气。”

文看着老父亲略显佝偻的身躯,脑中不禁又浮现出过往一次次曾将他气得半死的荒唐之举,心里很不是滋味,下意识地凑上前想要扶住父亲的胳膊。

文显忠膀子一动,晃开了文伸过来的手臂,扬了扬下巴,挑眉说道:“你爹还没服老呢!”

看着他这副倔强有趣的模样文突然感觉父亲有些可爱,站在原地静静地翘起了嘴角。

“文伯,已经安排好了。”沐冲快步走来,轻声说了一句,顺势将燃着的火把递了上来。

揣着许多心事的文显忠双眉一吊,重新拾起严父的模样向迟疑的儿子问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点火?舍不得了?”

“噢,好。”文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接过沐冲手中的火把点向堆在屋舍旁的柴垛。

被淋过胡麻油的干柴沾火就着,再经风一拂,火势转眼间就窜了起来裹住了整间屋子。

文家这把火一点,其他村民也都跟着动手,原本安宁祥和,隐世无争的小阜舍村瞬间被一片火海吞没。

文显忠注视着成片即将被烧毁的屋舍唏嘘长叹,然后偏头看向儿子低沉道:“用心记住这种有家却不能回的感觉。”

唉!可我才刚刚有家啊!文心下怏怏不乐,颓然不语。

文显忠本想借此激励文,可话一说完见他突然变得凝滞起来,立刻变得心虚神乱,生怕自己话说重了再将儿子吓出什么病来,赶忙想办法安慰道:“儿,别担心,有爹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文将父亲慌乱滑稽的样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舒缓了眉眼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斯时本就是燠热难当的三伏盛夏,眼下又放了把大火,空气中弥漫的尽是烤人的热气,不多时就有涔涔热汗从额间滑落。

“爹,这里太热了,我们走吧,不然一会都被烤熟了。”文笑着提醒。

文显忠见儿子露出笑意,这才将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下,抽出手在耳鬓间扇了扇,撇着嘴小声咕哝了一句“臭小子,就不叫人省心。”

心事沉重的老人再次恋恋不舍地深看了眼村子,发出一声唏嘘长叹后,转过身将村民们召集到一起,带着大家走出村口,抬腿迈入葳蕤的山林。

林中清爽的山风很快就将众人被热浪烤出的细汗拂干,但却无法抹去他们心头炽热无比的恨。

第七章 火势惑敌

山口附近,从小阜舍村逃离出来的十余名元兵跑得气喘吁吁,生怕脚下慢了会被村里人追上。

“大人,您看!”一名士兵奔逃之余回头瞄了一眼,刚好看见小阜舍村燃起的熊熊烈火。

中年将官旋即停下了飞快的脚步眯眼看去,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口中恨恨道:“居然自己放火烧村……看来那个老头的确不简单。”

“大人,待我们回去多带些人马一定可以将他们尽数抓获!”

“是啊!只可惜这里太过偏僻,否则调来一支轻骑……”

“住口!你们这群蠢材!”将官怒叱了一声,接着道:“你们就不想想他们为何好端端地将自己的村子烧了?”

一名士兵试探着道:“他们……他们是怕我们再次找上门?”

将官冷哼了一声当作回应,“算你还有点脑子。”

“但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再难找到这伙人的踪迹了?”

“是啊!这次要不是大人从那人嘴里挖出了这些隐秘,我们还不知道这深山老林竟然也会藏着这么多魔教妖人。”

“可话说回来,我们这次出来可是擅自行动,没有抓获到一名叛逆不说,还折了十来名弟兄的性命,回去可如何交差啊?”

听着几名老兵的议论,众人的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怕什么?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主意,绝不会连累到你们,回去后尽管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将官知道手下士兵担心的是什么,眉毛一横,将所有过失和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一名矮瘦的老兵眼珠子一转,嘿嘿地笑了起来,“大人,弟兄们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多想。”

将官一摆手,打断了老兵的油腔滑调,亢声道:“不必多说,我赛因赤答忽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完自顾自地迈着大步向前走去,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我说老哥,你这样说岂不是得罪了这位大人?我们弟兄现在可还都是在人家手下当差。”另一名士兵用下巴朝前面的赛因赤答忽扬了扬,凑到矮瘦老兵身旁担心地问。

矮瘦老兵白了他一眼,呲着满口黄牙道:“不过一个新上任的百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私自带兵出营可是大罪,饶是他凭借着祖上的余荫免去一死,从今往后也再难当差!”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厚道?厚道的人坟上都长草了!你小子懂个屁!”老兵越说越是起劲,“此番我们兄弟不辞辛苦地背了十张弓,要不是他非要搞什么生擒活捉,箭还没等放他就冲上去了,那些村民们顶得住我们两轮齐射?好在能够及时撤走,不然把命搭在这深山里,家里人连抚恤银子都拿不到。”

那名士兵被老兵油子训斥了一番也不生气,讪笑着不再吭声,退到一旁低着头用心思索着老兵话里的“生存之道”。

“走了,走了,回去再说。”由于刚才一番推心置腹的分析,矮瘦老兵俨然成了这些元兵的主心骨,此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带着众人向前赶去。

……

……

在文显忠带领众人烧村进入广袤的山林之后,一行人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步速,直至铁牛指向了一处较为空阔温润的土壤,“要不就这里吧?”

文显忠扫视了周围的环境后肃然地点了点头,于是村民们便着手将被一具具被兽皮包裹着的尸首妥善安放在空地旁,几个人立刻开始挖土填埋尸体。

“这是……裸葬?”当文目睹了整个埋葬过程之后才终于知晓原来整个村子都倡行裸葬,也就是死者入土时不具棺椁,不着衣衾,父亲差铁牛去寻的兽皮则是用来包裹死者入土前的遗体。

“今天本该是吃斋的月曜密日,就为这些弟兄们都多盛一碗斋饭吧。”文显忠有些凄然地感叹着,其他人也都低头默哀。

正在这时,树林后传来的声响,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传来,“我倒觉得该让死去的弟兄们下辈子都吃些好的,投胎到个好去处,莫再做明教的亡魂!”

“娘?”文显忠身旁的沐冲听见这道声音后立刻跑了过去,迎出妇人后柔声道:“方才村里进了些元兵,没惊到您吧?”

文随声望去,只见方才开口的妇人约有三十多岁,穿了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裙,肤色略显暗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望着沐冲时轻皱的细眉上带着一丝关切,左手提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一块厚麻布,右手领着一个五岁左右大的男孩,眼下正咬着手指蹦蹦跳跳,看上去活泼可爱。

妇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儿子有些弄脏了的衣衫轻蹙着眉头问:“你没伤到吧?”

沐冲轻咬了一下嘴唇,低着头小声道:“没有。”

母子连心,沐冲的小动作怎能瞒过母亲,眼看着儿子今日的模样有些反常,妇人的眉头立刻皱得更深,沉声继续问道:“究竟出什么意外了?你文伯呢?”

沐冲先是晃了晃脑袋,紧接着缓缓偏过身子引着母亲的目光朝文父子望去。

“儿!?”妇人一眼就见到了笑眯着眼站在人群中间的文,急忙拉着沐冲的手问:“冲儿,这是怎么回事?儿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我也不清楚。”沐冲苦笑着答道,他至今仍是一头雾水。

被领着的小男孩倒是没有母亲这般多的疑问,一见到文便立刻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肉嘟嘟的小嘴里不停喊着“文哥哥!文哥哥!”径直地撞到了文的怀里。

文错愕之余感到有些欣喜,从前自己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样子,就连路边的流浪狗都害怕沾染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而躲得远远的,如今突然变成了大家依赖喜欢的人,他的心里悄然生出一份暖意。

文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然后同文显忠一道朝沐冲母子迎了过去。

第八章 失魂之症

“弟妹近来可好?”文显忠主动开口问了声好。

“一个寡妇还能好到哪里去?”妇人立刻反唇相讥,文也得以见到她一张颇具英气的脸。

“进村的元兵都解决了?”妇人逞了口舌之利后似乎出了心头的怨气,态度好转了不少。

文显忠摇摇头,“跑了不少。”

“什么!跑了?”妇人的神色明显有些惊慌,下意识地去攥儿子的手。

沐冲赶忙伸出手去扶母亲,自责无比地道:“对不起,娘,是我大意了。”

“冲儿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次来的元贼太过狡猾,而且他们对进山出山的路都非常清楚。”旁边的文显忠上前一步,劝慰了一句。

小男孩看着远处身上满是血痕的村民有些害怕,可又有些好奇,抱着文的大腿藏在他身后,只露出个半个小脑袋去看,小声地问:“文哥哥,刚才是有坏人来了吗?”

“是啊!”文答应了一声,然后摸着他的小脑袋道:“不过不用怕,坏人已经都被打跑了。”

男孩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放心地围着文转起圈来。

“儿,你先带着英儿和大伙去山上找你娘吧,我还有些事要与你乳娘说。”文显忠有些担心儿子虚弱的身体,关切地说。

山上……是那名村民口中的覆船山吧?文虽然这一会功夫听见他们说了几次,但脑袋里根本就不记得这地方在哪里,只能摸着脑袋装傻充愣地答道:“爹,我好像有好多事都记不住了……”

“记不住了?什么意思?”对文显忠来说,儿子的身体状况明显比任何事都更为重要,所以立刻正色以对。

妇人一听他这么说,飞快地伸出手去抓他的胳膊,文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抵挡,可转念一想感觉她并不会伤害自己,便任由她拽住了自己的手臂。

妇人一手托着他的手掌,另一手则飞快地探上了他的手腕。

这是……把脉?看来她还是名女郎中?文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的奇怪经历会不会被人看了出来。

“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浮而已,没有什么异常。”妇人看着文显忠下了结论。

“那就好,那就好。”文显忠终于放下悬着的心,轻松地捋了胡须。

“你们误会了。”文小声地说道。

“误会什么了?”妇人不解地问。

“我没说自己身体有问题,我是说我记不住很多事了。”文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看向妇人道:“例如,覆船山在哪里?元兵为什么要杀我们?还有……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待文说完了话,妇人和文显忠立刻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出了对方眼睛中的惊愕。

文显忠往前一探身,诧异地问:“儿,你是说你连李乳娘都不认得了?”

“呃……看着十分眼熟,就是……有些认不清了。”文眨了眨眼睛,苦笑了一声。

“糟了,难道是失魂症?”李乳娘的眉毛锁得更深。

“失魂症?那是什么?”文显忠焦急地问了。

失魂症应该就是失忆吧?文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自己如今的情况倒刚好说得过去,于是尝试着蒙混过关,“没错,可能……就是失魂症吧?”

“那儿你现在还能记住些什么?”李乳娘接着问。

“除了父母双亲能记个大概以外,其他的人和事我都不记得了,只是觉得见着眼熟……”文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看向了文显忠,向他问道:“对了,爹。我怎么会得了这种病的?而且我好像昏睡了好久?”

文显忠一听这话老脸一红,心道儿子真是好巧不巧地忘了这码事,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于是硬着头皮扯谎道:“你在练武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脑袋,然后就晕了过去,我们想了各种法子都叫不醒你,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月!”

李乳娘从没见到一本正经的文显忠这副模样,感到有些好笑,强忍着笑意配合着他,“是啊,你爹说的没错,你是自己摔的!以后练武可要小心着点!”

文显忠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向李乳娘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文见到二人这般模样,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道:“爹,我下次会注意的,特别是保护好头部。”

文显忠闻言再次老脸一红,但旋即又想到了在村中文一气呵成的杀伐招式又困惑起来,“你打小习武就偷懒,以至于到现在连马步都扎不结实,可方才……”

文装作颟顸的样子笑眯眯地解释道:“方才我见情势危急,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想着一定要将您救下,能将那几名元贼杀了我也没有想到。”

“噢,是这样,难得你有这片孝心!”儿子的回答显然让文显忠非常受用。

“我看儿这次醒来之后懂事了不少,这才像文家人的样子嘛!”李乳娘虽是女流,但说话办事皆颇具一副豪迈的气概。

文被人连连夸奖后反倒有些羞涩,病态蜡黄的脸上竟然沾了一小抹红晕。

而且由于并不知道这时应该用什么礼数,就只能学着沐冲对文显忠的样子恭敬地点了点头,“多谢……乳娘夸赞。”

李乳娘却是一惊,忙向旁边闪了半步。

“他吃你的奶长大,这些小礼你又有什么受不住的?”文显忠倒是颇为满意儿子的态度,欣慰地冲着李乳娘道。

李乳娘的脸上忽晴忽暗,既有意外又有开心,最终化作了苦笑,开口道:“看来经此一病,公子长大了。”

文知道她是想起了从前那个只知道玩乐胡闹的“自己”,所以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仔细观察两位至亲长辈的每个表情,将这些化作温暖逐一记在心里。

“这小阜舍村前人留下了几百年了,说烧就烧,你就当真不怕落人口舌?”李乳娘站得恭敬端正,表情却带着一些玩味。

文显忠听罢一挑银眉,重新将双手反剪在身后,慨然道:“小阜舍,小阜舍,妙就妙在这个‘舍’字,眼下元兵很显然已经知道了朝阳门的山路,我们抵挡得了一时,又怎能抵挡得了一世?屋舍和村落没了可以重建,倘若只顾及眼前的利益,致使覆船山内的秘密被外界发现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李乳娘听他讲完突然抿嘴一乐,挪揄道:“看来你确实还没老糊涂。”

面对老友遗孀的打趣,文显忠的眼中掠过一丝悲色,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要是沐云还活着,只怕连山口也会给想办法弄塌了,更何况是区区一座村子?”

李乳娘听到他念叨自己已经亡故的夫婿,瞬间明眸一黯,睁大的眼皮跟着耷拉了下来,低头不语。

第九章 山外风雨

看来自己猜想的不错,文家与沐家果然渊源极深,父亲说的‘沐云’应该与他是相交甚笃的知己好友,再加上他的遗孀又是自己的乳娘,所以两家人才有如此的交情,只是不知道沐家人为何对父亲和自己如此恭敬呢?文静静地听着二人说话,心中则将已经接触到的人物关系飞速地整理了一遍。

三人正语塞不言,听到远处铁牛高声喊道:“徐农醒过来啦!”

李乳娘有些疑惑,“徐农?他怎么会在这里?”

“元兵带来的,后来被冲儿和儿救下了。”文显忠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向前面一摆手,“走,去看看他。”

徐农眼下正赤着上身趴在村民为他简易制作的木架上,整片后背都是血肉模糊,满是藤条和鞭子抽打出的伤痕。

男孩看了显然有些害怕,挣脱了沐冲的手不敢再往前去,文看到这一幕轻笑着往前迈了两步将他拉到了身后。

“这帮天杀的王八蛋,下的真是好重的手!”李乳娘见状立刻骂了一句。

趴着的徐农听到众人的动静想要坐起来,可刚一扭身后背上的伤处便立刻渗出血来,疼得他“嘶”了一声。

“趴着说吧。”文显忠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嘴,然后一撩长衫下摆坐到了徐农身旁。

徐农也不客套,捣了捣胸下压着的衣服,为自己找了个较为舒适的位置后开门见山道:“东边出事了。”

文显忠一眯眼,接过话柄道:“东边不是一直都不安稳吗?”

“这次是大事!”徐农的声音突然变得峻肃起来,说完目光瞟向了一旁的沐家母子和村民。

铁牛和李乳娘自然都是识趣之人,立刻带着其他人走向了远处。

“说吧,这个是我亲生儿子,不用避讳。”文显忠说完扫了文一眼,示意他也在一旁坐下。

文当即盘膝坐在地上,坐在父亲身后一点,打量着伤痕累累的徐农。

徐农这才认出了文,咧着嘴道:“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文微笑着点头回礼,依旧没有说话。

“打你出山算起也有七八个年头了,孩子们自然都长大了。”文显忠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徐农“嗯”了一声,接着说正事,“青龙堂如今彻底乱了,尾水坛坛主蔡乱头率先反了出去,其他各坛的弟兄也都有大部分人马跟他一起啸聚海上,当了打家劫舍的海寇。”

“你说什么?”文显忠惊得站了起来,“他怎敢如此胡闹!你们为何不早点传信回来?”

“呵,传信?几个月来我将身边亲信往山里派了个遍,可却全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要不是这次我亲自回来,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明教居然有人和元兵勾结!”徐农越说越气,右手照着面前的床榻砸了一拳。

当听到“青龙堂”、“尾水坛”等字眼的时候文还在纳闷,猜测着父亲和村民是加入到了什么江湖门派之中,直到徐农最后说出了“明教”二字,文才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难怪穿白衣!难怪要吃斋!难怪死者要裸葬!

文前世被强迫着学习并阅读了大量书籍,但那都是为了进行伪装、潜伏、间谍等隐秘工作而已,虽然对于元末这段历史知之甚少,但鼎鼎大名的明教毋庸置疑他是听说过的。

在短暂的吃惊过后,文立刻将心中的激动之情按捺下去,冷静的思考起来。

看来明教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过的,既然这个民间的组织能被各代的小说家塑造成侠义当头、为国为民的典范,想必真正历史中的明教也一定差不到哪去,文显忠身为文家后人能参与到其中便可见一斑,自己如今也只能尽可能多的将形势和各方关系理顺,多想也是无用。

转瞬间文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文显忠也斜着脑袋继续问:“看你的样子没少吃苦,元兵抓住你后都问了些什么?”

徐农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瞪着眼睛反问道:“你是想问我都对元兵说了些什么吧?”

文显忠轻动嘴皮,“你多心了。”

徐农眼神闪烁,忽然苦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我是小阜舍村走回去的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回来害家里人。”

“是这么个理。”文显忠适时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徐农缓缓解释道:“进山的路应该是下面人熬不住酷刑后暴露的,再往山里面去的路除了我们这些老人以外其他人都不清楚,所以元兵应该也只能摸到山口了,估计是只当里面有个隐世不出的小村子而已,否则也不会只派了这点人来。”

“嗯,与我猜想得差不多。”文显忠捻弄着胡须道:“我已经下令放火烧了小阜舍村。”

徐农登时大惊,脱口而出道:“什么?放火烧村?”

文显忠的语气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以前都是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想怎么行事都是我们说了算。可如今元兵非但闯了进来还又逃了出去,这事情可就变味道了。”

徐农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但眼里依旧有些焦虑,“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先问问山里的意见?”

“出了问题自有我担着,你急什么?”

徐农面色一凝,旋即似乎是察觉到了文直勾勾的目光,眼神略微闪躲了一下,解释道:“这毕竟是我长大的村子,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心里怪舍不得的……”

文显忠不容反驳地道:“我也舍不得!可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只有设法营造出我们烧村逃走的假象才能有机会迷惑到元兵,将他们的视线从山中转移出去,不然等他们重整旗鼓带了大队人马杀过来,届时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大乱子。”

“话这么说是不错,可……唉,罢了。”话到一半,徐农又吞了回去,转而说道:“烧了也好,省得给元贼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你先好好养伤吧,其余的事到了山上再说。”文显忠宽慰了一声后站起身,文也跟着一同站了起来。

“放心吧,还死不了。”徐农满不在乎地答应道。

第十章 进山途中(一)古怪伤势

文虽然尚不清楚明教的现状,但从文显忠满是阴霾的脸上,足以想象到徐农带来的消息是何等的震撼。

正思考着要从何处下手才能帮到父亲,没想到文显忠率先开了口:“儿,关于明教和覆船山的这些事你还能记住多少?”

文苦笑道:“毫无印象。”

“这样也好。”文显忠突然变得有些颓丧,与先前精神矍铄的康健老者完全不同,“此事风头一过,我就安排人送你出山吧。”

看来此刻明教的局面已经复杂到了父亲无法掌控的程度,文皱了皱眉,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

文显忠不知为何,眼下面对儿子的灼灼目光突然有些闪躲,躲避似的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一株生得突兀的野草,伸出脚尖用力地踩踏下去又反复碾压起来。

“儿,其实从前你画的那些画爹都认真看过,只要你埋头钻研此道,假日时日或许……”

“爹……”文突然开口打断了父亲,“我这双手从今以后都不会再用于什么画作了。”

文显忠睁大了双眼,意外地问:“可你以前不是最热衷于作画吗?”

文粲然一笑,“您老也说了,那是以前。虽然我对权势声望没那么看重,但若是能做个‘折冲樽俎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的人物,我这一生也不算愧对祖宗先烈了。”

文显忠的目光突然有些失神,片刻之后才重新变得坚定,直直地盯着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突然懂事开窍了的儿子,摇头苦笑起来,笑着笑着褶皱的眼角处就紧跟着滑落了一滴泪珠。

文看父亲这般神色,鼻子也是一酸,真不知道以前恣意妄为的自己究竟让双亲耗费了多少的心血……

“爹,我这也算是浪子回头了吧?”文笑着打趣,以此安慰父亲。

“好孩子,当然算。”

“现在从头了解明教和覆船山不算晚吧?”

“当然不晚。”

父子二人相视大笑,文则悄然加快了半步,与父亲并肩而行,听他讲述明教如今的大致情况。

明教本起源于波斯的摩尼教,也就是《倚天屠龙记》中的圣火教,曾在传入中国后于唐武宗灭佛时大受打击,在那之后便开始吸收道教及各类民间信仰,改称为如今体系较为杂糅的明教。

北宋时期开始,明教便进一步和中国的本土文化结合起来,成为下层百姓和江湖人士联手对抗朝廷的杂糅产物,与明教相关的民间组织也的确在历史上掀起过较大的波澜,较为著名的便莫过于《水浒传》中人尽皆知的曾经震动北宋东南半壁河山的方腊起义。

由于长期受到朝廷的抑制,所以明教教徒向来行事隐秘,又因为具有“穿白衣,吃素食,亲土葬”等明教教规,所以难免被江湖“正道”所排斥。

直到元朝建立之后,蒙古贵族对异族,尤其是汉族百姓严重不公平对待,致使万千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像明教这般易于被百姓所接受的民间信仰组织才自然而然地发展壮大了起来。

文眼下身处的覆船山就是明教隐秘的总舵所在,看似藏于歙南深山隐世不出,实则通过往来密函调度遍布民间的坛口与教众,秘密筹备着反抗朝廷,推翻蒙元的大事。

元兵们闯进来的山口算是整个覆船山最外围的一处天然屏障。小阜舍村最初建立的目的之一,便是充当前卫哨所的作用,只不过寻常村民并不知晓其背后的深意罢了,所以父子二人为转移元兵的注意力放火烧村实为相当正确的明智之举。

明教现任教主也不是什么阳顶天或者张无忌,而是姓李,至于他究竟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则很少有人知晓。

山中庞大完整的明教阶级体系超出了文对于民间组织的所有想象,以至于他不免深问自己,这真的是自己所认知的元朝吗?亦或是一处过于相似,但却毫无关联的历史世界?

如果真的是自己认知中的元朝,那么自己这个“外来的蝴蝶”产生的效应势必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些不一样的改变,历史还会是原本的走向吗?

见儿子想得入神,文显忠也就没有继续讲述更多,静静地走在儿子身边。

“呦,难得看到你们父子二人并肩走在一处。”正在溪流边清洗手上血迹的李乳娘看见父子二人调笑了一声。

文显忠早已习惯老友的打趣,轻轻一笑就算是回应过了,然后转而问道:“徐农的伤势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李乳娘站起身甩了甩沾满水的双手,然后掏出一块布巾擦拭,擦了几下后突然停顿下来继续说道:“但是我总感觉有些古怪。”

“古怪?什么意思?”文显忠好奇地问。

李乳娘侧过脸反问道:“徐农是习武之人么?”

文显忠觉得有些好笑,脱口回道:“这还用问么?明教的人哪有不会个一招半式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的武功很高么?”李乳娘在说到“高”字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

难得见到她这么郑重的样子,文显忠自然也不敢再马虎作答,回想了片刻后认真道:“只是一般,我见过他与人比试,一眼就能看出没学过什么高明的招式。”

“呶,我说的古怪之处就在这了。若不是常年习武的人,身体素质自然也就一般,再加上他又是被元兵严刑拷打,按常理来说他应该会落下极其严重的内伤才对。”李乳娘放慢了语气,逐字逐句地分析。

文显忠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从脉象上来看他没有受内伤?”

“有倒是有,不过太弱了些。因为沐云生前也曾受过类似的伤,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虚弱的脉象,他的体魄绝不会比沐云更强,所以……”

“他……是装的?”文显忠立刻皱起了双眉,如果徐农真是叛徒,事情可就更加严重了。

第十一章 进山途中(二)醉酒犯浑

李乳娘的性子本就外向,此刻像小女孩般撇了撇嘴道:“我可不敢确定,毕竟他受的这些外伤我都亲自看过了,都是实打实的,有几道伤口甚至都开始溃烂,若再晚一些处理就会有性命之危。”

文显忠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斟酌再三后看向文和李乳娘道:“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件事先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倘若他真做出什么叛教的事,我定饶不了他。”

“放心吧,我心里明白。”

“知道了,爹。”

文和李乳娘一齐点了点头。

三人话音刚落,赶路的队伍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怎么停下了?”文显忠的余光看到村民队伍停了下来,连忙过去查看情况。

“文先生,铁牛他……”被问话的村民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铁牛?铁牛出什么事了?之前不还好好的?难不成是胳膊上的伤势加重了?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文显忠一听说铁牛出事了,立刻心急如焚。

村民挠了挠头,慢吞吞地道:“您老先别急,铁牛他的伤没事……他不过是喝醉了,在前面发酒疯呢……”

“什么!这个铁牛,可真不让我省心。”文显忠的两道眉毛立刻吊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搡开了挡在路上的村民。

文和李乳娘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文显忠健步如飞,走了百米后便见到了铁牛。只见他整个人正横躺在窄小的山路正中,身边不远处歪歪斜斜的倒着好几个空酒坛,眼下怀里正抱着个大酒坛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酒,挡住了大家行进的道路。

“李铁牛!真是反了你了!”文显忠大喝一声,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将酒坛夺了下来,“咣当”一声摔到地上。

“谁敢来打搅老子喝酒?老子还没喝尽兴呢!”铁牛抹了一把醉得通红的脖颈,头都不抬地道。

“你……我问你,明教第一条教规是什么?”文显忠气得浑身发抖。

铁牛这才将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不以为意地道:“教中弟子不得饮酒呗,老子打记事起就知道,还用你问吗?”

“大胆竖子!我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爹管教管教你!”文显忠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从身旁木车上堆砌的杂物中找了一把木棍出来,双手提棍就冲向铁牛。

“文先生息怒!”

“文老伯您这是干嘛?”

村民们都知道文显忠的脾气,知道他是动了真火,赶忙凑上来拉住他的胳膊拦住了他。

“铁牛!还不快认错!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就是呀!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敢偷酒喝,你不要命啦!”

人群这么一闹,顿时将铁牛惊了一下,费力地坐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但意识却仍旧没能清醒,看到文显忠后微愣了一下,接着又晃了晃脑袋忿忿道:“原来是文村长啊,哈哈哈,放火烧村的文村长,父老乡亲死的死伤的伤,你又放火烧村,小阜舍村可是我父亲毕生的心血啊,如今被你付之一炬,人人无家可归,文村长真是英明啊……哈哈哈……我喝酒怎么了,我愿意,我就喝!”说罢,又牛饮了一大口酒。

“看我今天不替你爹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文显忠气得浑身颤栗伸出手指着他,骂得唾沫横飞。

这膀大腰圆的铁牛刚才在村子里还能文能武,怎么突然变成个酒鬼了?

文看着眼前滑稽的一幕觉得颇为可笑,凑向身旁的李乳娘问道:“乳娘,这铁牛是什么来路?”

李乳娘瞄着文道:“你小子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去拦着点你爹。”

“呶”,文朝父亲那边一扬下巴,“那么多人在呢,还怕拦不住我爹么?不过铁牛的人缘还真不错。”

“那是自然,李家的人向来豪爽仗义,敢作敢当,这样的好汉人缘自然差不了。”

“李家?这该不会也是哪位将军或者丞相的后人?”文睁圆了眼睛,心中充满了好奇。

李乳娘扑哧一笑,“傻孩子,你还真以为这覆船山里的人都是名门之后不成?李家是山里的原住民,据说是明教总舵建在这里之前他们就住在这了。”

文尴尬的挠了挠头,“噢,是这样啊。”

“不过如今这李家与你们文家倒的确有些渊源。”

“哦?什么渊源?”文立刻来了兴致,相比于父亲略显沉闷的讲述,他更喜欢听些有趣的八卦趣闻。

“自打建了小阜舍村,便都是李家的人被推选为村长,直到后来你爹进山,村子才改姓了文。”

“您刚才不是才夸过李家的人豪爽仗义,该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小肚鸡肠,怨恨起我爹吧?”

“你误会了,铁牛他爹跟你爹可是过命的交情,你爹现在暂管着村子也是铁牛他爹生前的遗愿,铁牛这孩子虽然对你爹心有怨气但也向来懂事。唉,今天也不知从哪弄了这么多坛烈酒出来。”

“对我爹心有怨气?”

“对啊,因为铁牛的爹同我两个儿子的爹一样,都是为了保护你爹才死的。”

“……”

随着文陷入沉默,二人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铁牛那一头也借着酒气继续撒泼。

“要不是因为你们文家,我爹会死吗?不就是仗着你们是文丞相的后人么?咱们覆船山里的好汉哪个没长着一颗济世救民的心?怎么就得都要死命护着你们家了?”

“住口!铁牛,你喝醉了!胡说些什么呢!”村民斥责道。

“我爹让我敬着你,我便敬着你了,我李铁牛可曾说过半个不字?可如今村子烧了,家也没了,喝点酒还不行吗?不喝酒我心里难受!我想我爹!你把我爹还我!”纵使如铁牛这般的硬汉在醉酒之后也难免吐露出心中最柔软的伤处,冲着众人接连吼了几句。

文显忠听过他这番“酒后胡言”,带着怒火的眸子蓦地黯淡了几分,不再奋力挣脱村民的掣肘。

正当场中所有人都闭口不言的时候,文站了出来,走到了铁牛的面前。

“你酒后胡言乱语我不与你计较,但二位老人家义薄云天的生死情谊容不得你半点玷污,你心里有气有怨冲我来就是,我虽然敬重你是条汉子,但现在你违反教规却是事实,理应立刻受罚。”

“这个臭小子,脾气真是跟他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李乳娘远远看着,笑意吟吟地自语道。

第十二章 进山途中(三)称兄道弟

铁牛方才说到动情之处,正一把一把抹着鼻涕眼泪,偏偏半路杀出来个不识趣的文,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好啊,如今连游手好闲的你也敢来教训我了!”铁牛说话的同时,用手撑地摇晃着站了起来,伸出食指愤怒的指向文。

文没有理会铁牛的嘲讽,面向众人大声问道:“敢问各位,违反教规饮酒且醉者,该如何惩处?”

旁边的村民支吾着说道:“轻者禁闭三日,重者驱逐出教。”

“轻重又该如何区别?”文的音调又提高了几分。

“独饮者为轻,误事者为重。”

“如此说来,关你三日是倒是网开一面了。”文面无表情地看向铁牛。

“讨打!”铁牛带着浑身酒气,抡起了沙包大的拳头砸了过去。

文怎能没有防备?叉在身后的双手都未曾动弹,只是轻轻一闪便轻松避开了这如雷般的铁拳。

“儿!”

“公子!”

虽然在与元兵打斗的时候已经展露了非凡的身手,但眼下面对的毕竟是五大三粗,体格彪悍的铁牛,这一拳若是砸到他的面门,恐怕鼻梁眼眶都会被打断,众人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为文担忧。

醉酒的铁牛虽然身躯有些摇晃,但出手的力道和速度却丝毫不弱,一击不成便立刻变拳成爪横扫过去。

面对行云流水的攻势,文自然不会硬抗,只是利用身形灵动的优势接连闪躲。

“给我站住!”

铁牛喝了几大坛烈酒,神智早已不清,被文引着遛了几圈之后便愈加头晕目眩,只得停在原地弯下腰连连喘气。

“喝了这么多酒,胃里胀得很吧?我来帮帮你!”文扬起嘴角,趁铁牛不注意绕到了他的侧面,提膝一撞,正中铁牛卷曲的腹部。

铁牛吃痛捂着腹部跪在了地上,同时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呜”的一声就吐了起来。

“麻烦大家找根绳子将他捆上,待他醒酒了再做惩处。”

村民们也担心铁牛再次因醉酒做出什么傻事,所以即刻找来绳索将铁牛捆了个结结实实。

“乳娘,还需再劳烦您给他弄些醒酒的药来。”文退了回来低声冲李乳娘道。

“放心吧,我这就去。”李乳娘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文显忠强撑起一丝笑意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做得不错。”话落之后便独自一人蹒跚地向前走去,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的伤怀与落寞。

文知道父亲是因为铁牛的话怀念起了自己的老友,没有前去打扰,只是默默招呼上村民跟在文显忠身后继续不疾不徐地向覆船山行进。

小阜舍村距离覆船山总舵虽说不上远,但沿途山路却荆棘遍布,机关重重,得天独厚的天然险峻加之明教内能工巧匠数十年的精心设计,建造得如同一个巨型的迷宫,回环往复,步步惊心,倘若不小心走错一个小小的岔路口就有可能被吞噬在这崇山峻岭之中。

“你是在默记这通往覆船山的山路?”

沐冲陪着蹦蹦跳跳的弟弟打闹了一圈后回来寻文显忠,正遇见揉捏着太阳穴因记山路而苦不堪言的文。

小男孩见到文就要扑过来,却被沐冲拽住了后襟,“英儿乖,你先去寻母亲,我与你文哥哥有话要说。”

英儿?沐英?文感觉这个名字听着非常耳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到究竟是谁。

小沐英“哦”了一声,朝二人做了个鬼脸之后便迈着可爱的小粗腿连跑带跳地沿着队伍去找李乳娘了。

打发走了弟弟,沐冲才好整以暇地凑到了文近前,但却始终不开口,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的脸。

“我脸上有花?”文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摸着自己的鼻尖问道。

“听我娘说,你得了失魂症,什么都不记得了?”沐冲终于开口,脸上难得地带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

毕竟十岁时还尿床的糗事被文要挟了这么多年,如果他真的忘了,自己就再也不用被胁迫着陪他作画。

虽然这笑容印在沐冲俊逸的脸上甚是好看,但却让文莫名的感到一丝凉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接连打了几个冷颤,心虚地答应了一声。

“哈哈哈,真是老天开眼了!”沐冲突然开始狂笑起来,笑着笑着还把胳膊勾到了文的肩膀上,与先前在村中的闷葫芦形象判若两人。

“啊?”文有点不明所以,很难想象眼前这人两个时辰前还俨然是个鳌里夺尊的翩翩君子,嘴上忍不住嘟哝了一句,“沐兄,你这反差会不会太大了些?”

“沐兄?”沐冲先是一愣,旋即抚掌惊喜道:“这个称呼好!好兄弟,以后就这么叫!”

文不知道的是虽然沐冲年纪较长,但自己对这位知己玩伴可是半句尊称都没喊过,是故如今的一声“沐兄”令沐冲笑得如此开心。

他该不会是疯了吧?文想趁沐冲不注意摆脱他的手臂,可被沐冲察觉后反倒勾的更紧。

这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文腹诽不已,嘴上试探着问道:“沐兄您能不能先将我松开?我快喘不过气了。”

沐冲这才缓缓抽回胳膊,恢复了先前儒雅清傲的样子,背负着双手道:“你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么?看在你喊这声沐兄的份上,不用客气,不懂就问,我带你慢慢回想。”

文本来懒得理他,但忽然想起沐冲带着沐英在山林里四处乱转的情景,觉得沐冲可能会对此知晓些窍门,于是斜眼问道:“这山路会不会过于难记了些?有没有简单些的法子?”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沐冲叹了口气,这在覆船山的山林里乱转的本事曾是文教给自己的,没想到许多年后的今天两个人倒反了过来。

“我有必要骗你吗?”文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身体太过疲累,他恨不得冲过去揍欠打的沐冲一顿。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身手?”一心向武的沐冲边说着边在脚下试着模仿起文斩杀那几名元兵的步法。

第十三章 进山途中(四)拉钩约定

文对于自己举手投足间便轻松击杀几名元兵一直都没想好怎么对众人解释,而且直觉告诉他绝不能向任何人坦白相告自己的前世过往。

此时沐冲提及此事仍是心虚不已,无法回答,于是假装生气地回了一句:“你管我呢?”

沐冲认真地猜测道:“我知道了,在此之前你都是在藏拙,故意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其实背地里在韬光养晦,对也不对?”

藏拙?韬光养晦?好理由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文虽然心中汗颜却也正好顺水推舟,立刻装作尴尬的样子道:“还是沐兄独具慧眼,这都被你发现了啊,哈哈。”

沐冲似笑非笑地继续打趣道:“那你又为什么会被砚台砸个半死?”

“这个嘛……我是没料到那次争吵老爷子生那么大气,会突然用砚台来砸我,而且‘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谁还没个大意的时候了?就比如身手不凡的沐兄你,那几名元兵分明不是你的对手,可不也是差点就当着你的面砍了我爹?”文摆出一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转移话题。

“那是他们卑鄙无耻!”沐冲被戳到了痛处,两道剑眉都快竖了起来。

文觉得沐冲吃瘪的样子很是有趣,于是故意接着嘲讽道:“啧啧啧,沐兄,你这一世英名哟!”

这句嘲弄顿时将以前从未失误过的沐冲臊得满脸通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气乎乎地“哼”了一声后转身便要走开。

“沐兄,你别走嘛!你还没告诉走这山路有什么窍门呢!”文带着坏笑追问。

“没有,自己死记硬背去吧!”

“哎呀!不要那么小气嘛!我跟你开玩笑的!要不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教我进山的窍门,我教你砍杀那几名元兵的步法。”文向痴迷武学的沐冲抛出了诱惑。

沐冲果然停住了身形,“一言为定!”

“可是沐兄,我忘了告诉你了,这步法是我独创的,只能传给我的徒弟,要不你拜我为师?”文说着说着实在憋不住笑意,大笑了起来。

“狗改不了吃屎!”沐冲回头骂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甩开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兄弟。

走远以后才逐渐露出了笑容,回想着二人的童年趣事嘴里咕哝着道:“忘就忘了吧,人没事就好。”

气走了童年的知己玩伴之后,文终于得空独自默默地走到溪边蹲下了身子。

流水淙淙的溪流名为外云溪,眼下已至傍晚,天上乏累了的金乌开始缓缓收起双翅向西俯冲,划出的温暖金光将水流映射得波光粼粼,甚是好看,但文却没有兴致欣赏眼前的美景。

自打醒过来,他便卷到了明教与元兵的争斗之中,连口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思索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的细节之处,眼下脑子里已经存蓄了相当多的疑惑需要他逐一去寻找答案。

父亲虽然讲了很多明教的概况,但都过于笼统,对于文家是为何搬到这覆船山中以及文家与明教的真正关系等最要紧的事只字未提。

蒙上一层神秘面纱的明教就如同眼前的溪水一般,看似可以一眼望穿,实际上却又风云变幻,让文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很难想象至今都看不清深浅的覆船山里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世人所知的惊天秘密……

与身边人的接触越多,这个世界就变得愈加真实,他的内心也就愈加迷惑。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许许多的事情让他一度认为自己就是真真切切的文家后人,那些留在脑中的前世记忆只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切的梦!

文低下头,看着溪流中倒映出的面容,眼神逐渐迷惑起来……挺拔眉毛下的双眸、略薄的嘴唇、坚挺的鼻梁、颧骨附近的一颗黑痣……

果然,就连容貌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早在先前与元兵和铁牛的打斗中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自己对这具身体有着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只是始终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真容,所以这个猜想便搁置到此时才水落石出。

文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干脆跪在岸边一脑袋扎进了清凉的溪水里。

“文哥哥,你在喝水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奶里奶气的声音,将文吓了一跳,立刻抽出脑袋回身望去,只见吸吮着手指头的小沐英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自己则被头发上沾的水弄得如同落汤鸡一般。

小沐英天真可爱的出场瞬间带走了文的全部智商,浑浑噩噩地答道:“啊……对啊。”

“我娘说了,不能随便喝生水,容易生病!”小沐英鼓着腮帮子,一字一句地说,然后从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旁边拽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囊递了过来,“给,你渴了就喝我的吧!”

“谢谢。”文接过水囊假模假样地喝了一口。

“你几岁了?”跟单纯的孩子说起话来,文也逐渐将心事沉淀下去。

小沐英眨了眨大眼睛,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掰着手指数道:“一,二,三,四……快五岁了!”

文展颜一笑,轻声赞道:“真是个乖孩子。”

哪料小沐英却不干了,撅起嘴巴瞪着文道:“你说话不算数!”

“啊?”文有些发懵,忍不住问道:“那你说说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你明明说好要帮我做个称霸一方的小魔头!”小沐英突然委屈地瘪了瘪嘴,抽了抽鼻子,两个大眼睛立刻就要下起雨来。

文满脸黑线,这还真是个有趣的约定,这个小家伙也太可爱了吧?

被萌化了的文生怕把他弄哭了,于是紧忙安慰道:“算数的,算数的!”

但无奈还是晚了一步,毕竟小孩子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沐英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红通通的鼻子里还留出了些清鼻涕,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要不……我们拉钩?”文凑上前试探着伸出右手,笑着勾了勾小手指。

小沐英见状立刻破涕为笑,鼻孔处还吹出了一个小鼻涕泡,伸出小手勾了上去,嘴里还念着童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哄好了他之后,文先是伸出袖子擦了擦自己脸和头发上残余的溪水,接着帮他揩了揩鼻涕,然后将身子矮得更低,让小沐英骑在自己的肩头继续向前赶路。

第十四章 夫复何言

行至酉时末,天已完全黑了,淡月如钩,残星点点,夏虫喧鸣。

文一行人在夜色中终于到达了覆船山山脚,只见一个规模与小阜舍村差不多大的村落坐落于此。

“累了吧?这是山脚的安乐村,今晚我们便在此歇息,明日清晨再上山。你可以自己先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等我将大家都安排好了再来寻你。”文显忠吩咐了文两句就急匆匆地走开了。

文只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村里闲逛起来,也逐渐发现了这个小村的怪异之处。

以常理来说,小阜舍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明教总舵怎么也该派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来问询一下情况或者派人增援才对。

可如今非但山上的人没有动静,安乐村的村民也都平静得出奇,人人面色如常,只当小阜舍村的一行人像是路过借住的商旅一般。

不过文已经对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情见怪不怪了,在安乐村里逛了几圈之后就把目光对准了建在村子旁的一处寺院。

寺院并不算大,横亘山路中间,看起来好似与上山的山路相连,所以显得颇为宏伟壮观。

文来到寺门之前,只见上方黑底金字的牌匾书有“佛全寺”三个大字,看上去磅礴大气,浩然长存,落款处的“宝志公”留名却是歪歪扭扭,宛如肆意而书一般。

宝志公……宝志禅师么?看来这覆船山里指不定还要给自己带来多少的惊喜。

寺两旁门柱上刻着的楹联也颇为奇怪,右边是“上山净心”,左边则是“下山安乐”,安乐村的名字估计也是由此而来的。

“可是想起来什么了?”文显忠的声音突然在文耳边响起。

文想得入神,以至于都没有听见父亲的脚步,被其惊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文显忠轻笑了一声,回忆道:“记得你娃娃大小的时候,第一次到这里便闯出了不小的祸事,当时你无论如何都要将宝志禅师的落款给刮下去,否则就趴在寺庙的门槛上又哭又闹。你娘也实在是太宠惯你,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根几尺长的高香来,还真就让你举着香骑在她的脖子上去烫人家牌匾上老禅师的亲笔题名。”

文显忠越讲笑得越是开心,伸手指向牌匾道:“你瞧,那个‘宝’字的第一笔上是不是有个黑点,那便是你生平的第一幅画作了。要不是当日我及时赶到,真不知道你们娘俩要闹成什么样子。”

文想象着当时的场景,跟着嘿嘿地傻笑起来,“那就没有看门的人来拦着我们吗?”

“你娘仗着自己是女流,一群小和尚哪敢近她的身?事后我便揪着你狠狠打了一顿,在那之后你每每走到这里都要瞪这牌匾一眼,仿佛当时是宝志禅师抽了你的屁股一样。”

文显忠讲完了这些往年趣事,一拍儿子的肩头,怅然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娘,你昏迷的这段日子你娘可没少偷偷抹眼泪。”

“我娘?她不是在山上吗?”文有些好奇,因为方才父亲才说过明日清晨上山。

文显忠带有皱纹的面孔悄然换上了温柔的神色,解释道:“你娘啊,每到她放心不下的时候,都会提前守在寺里的香房等我,我想她今夜一定也在这里了……”

文闷声点了点头,跟在了父亲身后。

窗外急躁的鸣蝉聒噪不停,香房内昏黄不定的烛光将周氏的影子拉得斜长,将她原本略显富态的身形显得消瘦了些。

如今的她眼力已不大好,手上刺绣的活做得没有往日灵巧,往往需要停下来借着烛光反复观察纹样后才敢继续下针。

饶是如此,寓意平安的竹节图样也已经颇见雏形,想必再过不久一幅精美的刺绣便可完成。

出身江南名门望族的她虽然跟着心爱之人颠簸半生,放弃了一世荣华,可却从没吐出过半个“苦”字,在背后默默地替文家相夫教子,并以此为乐。

对一个妇道人家而言,国恨也好家仇也罢,经历了半生浮萍之后已经很难再同自己的夫君一样将这些恩怨视为毕生追求。

对她而言,膝下独子的一颦一笑才是最能让她看得见摸的着的人生期盼。

直到夜晚将屋外彻底晕成一片墨色,周氏才缝完了最后一针。

她拿起手边的铜镜理了理发髻,却又不小心看到了令人心烦的银丝,自儿子不省人事之后,这可怕的冰雪便会每天悄悄落在她的发囊上,直到她亲眼所见,才迟迟地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周氏做完手上的绣活后起身挪了挪矮凳,将自己和它朝向门外。

因为无论是绣花还是银发都还不足以让她对村子方向燃起的熊熊大火视而不见。

孤零零地等丈夫和儿子回家,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最漫长的守望。

直到她愁了又愁,叹了又叹,乏倦到快要睡着的时候,这扇将她和这对父子俩隔成两个世界的门扉终于被敲得“砰砰”作响。

妇人为了开门而迈出的箭步如闪电般快,所幸门后站着的人影正是她心中所盼……

文在路上设想过无数次与母亲见面时的情景,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她哭得是那般动人,落泪是那般快。

以至于使文这个不会哭的人还没张嘴喊出“娘”字,就同样哭得那般动人,落泪那般快。

文显忠在后面不忍看着相拥而泣的妻儿,偷偷抹了抹眼角就转身走开了。

这一刻他不知道要为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汉家男儿作何开脱,因为是他们的无能和懦弱才致使眼前的妻儿呜咽流泪。

在心底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有许多时候真想将几个最无能的赵家皇帝和奸佞臣子从奢华的墓室中给重新挖出来,让他们伴随着无数稀世珍宝下葬的骨头见见这个被蒙古铁骑践踏着的大宋河山与万千臣民,好好地问他们一句:你们情何以堪,何以安息!

夜色苍茫中身形佝偻的老叟越想越恨,他攥紧了拳,他咬紧了牙,他恨不得将报国无门的拳拳赤心挖出来让青天开眼瞧上一瞧!

可当他艰难缓慢地踱出十余步之后,一阵难以称得上是风的微弱气流拂去了他额上细密的汗。

已经快要花白了头的文显忠这才松开了拳,吸了口气,吞下了恨,转身望向屋内相拥而泣的母子。

大宋可亡,中华不死!

儿啊,老祖宗们毁掉的根基,就只能靠你们这一辈人来重新建立了!

第十五章 动身登山

每个母亲对儿子都有说不完的话,只要她的儿子愿意静心聆听。

娘俩在香房里足足聊了两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推开房门,发现文显忠一个人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

“干嘛自己在外面坐着,怎么不进来?”周氏立刻蹙眉问了一句。

“屋里闷,外面凉爽一些。”文显忠嘴上笑着回答,实则是怕自己打扰母子二人说心里话。

“住处我安排好了,只能委屈你们母子在安乐村将就一夜了,明早上山了再想办法安顿下来。”

“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住哪里不都一样?”周氏已经从文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先前发生的事情,心中虽然替父子俩担忧,但却知道关心则乱的道理,别未做多言。

等到文与双亲道别后躺到木床上,已经快要到子时,昏迷了一个月今天刚刚苏醒过来就接连经历打斗与赶路早已疲乏不堪,没过多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文睡醒,沐冲就带着沐英过来喊他。

小沐英蹲在了文的头顶,在沐冲的指导下,手里拿着几根狗尾巴草不断拨弄着他的鼻孔。

“阿嚏!”

文打了个喷嚏后立刻没了睡意,起身后将小沐英举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身旁,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鼻尖,然后才看向沐冲,“沐兄早啊。”

沐冲对他的称呼很是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文伯让我来喊你。”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文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

“卯时末。”

卯时?文愣了一下,然后才按照十二地支的顺序想了一遍。

子、丑、寅、卯……卯时末,那就是快到七点了?看来自己这一觉睡得挺沉啊。

“那快走吧,别因为我睡过头了而耽误了大家的行程。”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昨天自己亲自惩处了误事的铁牛,今天若因为自己误事,恐怕会很扫父亲的颜面。

沐冲挑起一道剑眉,打趣道:“呦,连我们的公子都知道守时了?不差这一会儿,先换套干净的衣服。”说完扔过来一个包袱。

于是在沐冲鄙夷的目光下,文手忙脚乱地去换衣服。

“不会吧?我的公子,记不住东西也就算了,衣服都不会穿了?”

这一次就连沐英都“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文有些窘迫地抹了抹脑门上渗出的细汗,闪躲着这对亲哥俩的目光道:“走吧走吧。”

可还没迈出门槛,文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小沐英蹦着“嘎嘎”直乐,沐冲则从怀中取了两块干粮递给文,抿嘴憋着笑意道:“下次大家吃饭的时候可不要再一个人在溪边喝个水饱。”

“要笑就大大方方地笑吧。”文无奈地看着二人,狠狠地咬了口干粮。

三人打闹着一路走到村口,只见被绑负着双臂的铁牛正跪在文显忠的面前认错。

“文伯,喝酒是我铁牛的错,对您失礼也是我的错,您要打要骂都可以,但能不能别把我关到那黑漆漆的洞窟里?”

周氏在一旁有些不忍,拽了拽文显忠的衣袖求请道:“铁牛这孩子不过是想他爹了而已,饶他一次吧。”

“是啊,文老,饶了铁牛吧。”旁处的村民也都出言替铁牛求情。

文显忠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抽出被周氏拽着的袖子冷脸道:“这是覆船山历来的规矩,他犯了错自然就要受罚,你们不必为他求情。”

文碰了碰沐冲的胳膊,有些纳闷地问道:“铁牛这样的汉子怎么会怕区区三天的禁闭?”

沐冲已经接受了文什么都忘记了的事实,耐心地解释道:“覆船山的禁闭可跟普通的禁闭不一样,用来关禁闭的明王洞常年没有一丝光亮,而且据说每到夜里便会听到万千亡魂的哭嚎。”

“听起来是挺人,那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你看,铁牛的身子都在发抖了。”文还是觉得不对劲。

“那是因为你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什么事?”

沐冲带着笑意轻启皓齿:“铁牛他……自幼怕黑。”

“怕黑?我没听错吧?他这样相貌和身材就是厉鬼看了估计也得被吓退几步吧?怎么会怕黑呢?”文着实没想到会是如此滑稽的理由。

沐冲摇了摇头,认真地道:“这是真的,听说是他小时候起夜的时候被山里的什么东西吓了一下,在那之后就这样了。”

“糟了!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非逼迫他受这样的处罚。”文说完就想上前去劝阻父亲。

沐冲伸手拦住了文道:“铁牛怕黑的事文伯也清楚,但他做事向来公正,铁牛禁闭三天的处罚是免不了的,若你此时再去劝反倒可能罚得更重。”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文皱紧了双眉。

沐冲动了动眉毛,拉长了声音道:“办法嘛……有是有,不过……”

文白了他一眼,“知道了,等有空了我教你那套步法就是。”

其实哪里有什么步法,只有文自己清楚他那看似简单的几步是用多少辛苦汗水换来的,现在为了救铁牛也只好先拿子虚乌有的步法哄骗沐冲了。

沐冲得了他的保证之后心情大好,拍了拍文的肩膀道:“放心吧,交给我了。”

文显忠这时也已经命人将铁牛带了下去,转头扫视了一圈后才发现了正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做交换的两人,扬声道:“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

“噢,来了。”文答应了一声,赶忙跑了过去。

“待会上山的时候都跟紧了,不要乱走!”文显忠高声冲人群喊了一声后,才走在前面登上了进山的石阶。

周氏看到换了干净衣服的文后眉眼都笑开了花,将得了失魂症的儿子留在了自己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为他讲一些覆船山里的趣事和秘闻。

文既愿意听这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之事,又愿意与溺爱自己的母亲多加亲近,便将身心都放松下来,不疾不徐地跟在父亲身后慢步登山。

第十六章 黑衣教主

覆船山据传是由大禹所乘之船被巨浪掀翻所化,加之其地处灵秀,风水绝佳,所以历朝历代都有高僧名士汇聚于此。

明教能将这里发展成为隐世的总舵,手笔不可谓不大。

奇地必出奇人,奇人则必生奇事。

缓步登山的首个时辰之内,文光是从周氏嘴里听到的各种趣闻奇事便足以写一本令人啧啧称奇的杂文逸谈了。

上山的石阶两旁尽是一个又一个的佛像石刻,却又无一重复,文这也才明白了山下佛全寺名字的由来。

“如果说‘下山安乐’指的是山下的安乐村,想必稍后我们便会看到‘上山净心’了吧?”

“我儿就是聪明,你瞧,前面就是净心亭了。”周氏边夸赞儿子边用手指向了上方。

文放眼望去,发现果然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凉亭建在此处,亭前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两个丰润的大字,正是文念叨着的“净心”二字。

净心亭正建在山上内云溪和山下外云溪的交汇之处,涓涓溪水轻柔拍打着碎石发出悦耳的“叮咚”声,让身心不自主地放松起来。

文接着向亭中望去,这才发现等在这里迎接他们的仅有一名黑衣人。

此人身披黑色带帽长袍,将整个身体都笼罩了进去,面部覆着的一层黑色面罩挡住了面孔,除了能够看出身材匀称笔挺以外,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看不出来。

“就一个人?这待遇是不是太寒酸了一些?”文小声嘀咕了一句。

“寒酸?明教教主亲自下到半山处迎接,这全天底下有这个资格的只怕也不超过十个人,你爹勉强算是一个。”周氏的话中透着一丝自豪,说完拉着儿子跟在了文显忠后面。

这人就是明教教主?文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能得教主亲迎,文某荣幸之至。”走在最前面的文显忠见到黑衣人后快步登上了几层石阶,站好后拱手见礼。

周氏则带着文微微躬身见礼。

黑衣人点了点头权当回礼,紧跟着从面罩后面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文老不必多礼,这一次还多亏了您老人家主持大局。”

“这是文某分内之事。”

文显忠客套了一句后接着道:“况且村子已被付之一炬,我……”

黑衣教主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徐徐说道:“若非文老明智,只怕明教如今的局面会更加糟糕。”

“难不成山外真的出事了?”文显忠立刻联想到了许农带来的坏消息,脸色变得愈发紧绷起来。

“我也是昨夜才收到的密报,可文老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是徐农说的。”

“青龙堂的箕火坛坛主?”黑衣教主的语气有些惊讶。

“不错。”文显忠立刻将徐农的事复述了一遍,但关于他古怪的伤势却只字未提。

黑衣教主听后思忖了片刻,轻声道:“先带大家上山吧,徐农的事稍后再议。”

说完一摆长袖走出了净心亭,昂然立于众村民的面前高声道:“李某代明教多谢众位护教之恩!”

李某?难道这人是……我们的教主?除了他还有谁敢代整个明教说话!

明教向来以诡秘莫测著称于世,身为教主自然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以至于众多村民议论了半天也没猜出这名黑衣人是谁,直到他这句话出口才敢往教主身上去想。

“是教主!”

一名村民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惊呼出来,旋即跪伏到石阶上颤抖着喊道:“恭迎教主!”

其他人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瞬间在山路的石阶上跪倒了一片,“恭迎教主!!!”

只有李乳娘带着两个儿子退到了崖石边的石阶处,没有行礼更没有跪拜。

“都起来吧,入我明教者即为兄弟,可没有什么磕头见礼的规矩。”黑衣教主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丝感**彩,颇有些帝王君临天下的感觉。

“我已命人在山上安顿好了各位的家眷,众位上山便可与他们团聚。至于为护教而不幸丧生的兄弟,我李某此生无以为报,只能日夜祈求明王将他们度向光明。”

“谢教主!”

黑衣教主说完便与文显忠先行向山上走去。

“娘,教主叫什么名字?”

周氏摇了摇头,“知道他名字的人极少,只知道姓李。”

“我看我爹和李乳娘与其他人对待教主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同?”

“我们文家并不信奉什么明王,你爹在明教中没有任职也并无实权,与明教的关系准确来说应该算是同盟。”

“我爹若想推翻元廷肯定需要明教势力的帮助,明教如果想要起事也需要我爹身为文家后人的名望。”

“这些话你在心里知道便可以了。”

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此前已经从父亲的嘴里知晓了文家和沐家的关系。家祖文天祥曾对出身江湖的沐家有过大恩,自那之后沐家的男丁便世代贴身守护文家的子孙。

“但就算是这样,乳娘她的反应是不是也太过冷淡抵触了些?”

周氏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耐心道:“这就要说到十年前的那件大事了,当时你们都还小,文家和沐家也刚进山没有几年。那一年明教便曾隐秘地想要起事,可最终因计划不周而以失败告终。那一次明教损失极为惨重,连上一任教主都没能活着回来。你爹虽然曾在事前极力反对但也被迫参与了进去,为了将他安全救出,沐冲和铁牛的爹等许多人都将性命搭了进去。”

文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所以乳娘对明教心怀怨愤,铁牛那天醉酒之后也才会如此埋怨父亲。”

“你乳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得知沐云不幸身故的消息后险些将毕生研制的奇虫怪草都倒进内云溪里,好在被我及时发现劝阻了下来,不然覆船山指不定要死多少人。”

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李乳娘直爽旷达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如此痴情决然的心!

第十七章 天枢密使

周氏言及此事也是一脸的叹服,继续道:“其实她从来都是个知轻重明是非的女人,心中比谁都清楚是那些元兵将沐云万箭穿心,有时对你爹和明教说些冷言冷语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的忿恨而已。”

周氏身为女人更同情也更能理解李乳娘的丧夫之痛,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可能也会做出类似的事情。

文回头看了看神情落寞的李乳娘,同情道:“真是难为乳娘了……”

“也正是那次失败之后,明教内部也逐渐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持己见,各行其是,内斗不止,混乱的局面持续了两个年头,直到这名李教主上位以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文立刻来了兴趣,正色问道:“还有这种事?那这两派人又是根据什么来划分的?”

“一方是偏向于安心生活的保守派,他们想要被动等待明王出世带给世人以光明,拯救他们的苦难生活;另一方则是偏向于揭竿而起的激进派,意图找准时机主动出击,一举推翻元廷。”

“那想必父亲应该是站在激进派这头的了?”

“你爹虽然赞同主动出击,但也知道等待时机的重要性,并没有站在他们任何一方。”

文点了赞同,看来两位好友的死的确对父亲影响很大,同时也愈发感到风雨欲来的感觉。

东边生乱的同时连如此隐秘的总舵都险些暴露,看来明教近期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黑衣教主与文显忠快步甩了众人之后,才开口道:“对于徐农这个人,文老有什么看法?”

走在教主身后两个石阶的文显忠从容答道:“没有把握的事情文某不敢轻易断言。”

“看来文老还是对十年前的事心怀埋怨。”

“文某不敢。”

“不过也好,正所谓‘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明教上下若都像您这般谨慎行事,也就不会有如今暗流涌动的危局。”

“有教主坐镇山中,那些宵小之辈应该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什么时候连天枢密使都学会阿谀奉承了?”黑衣教主说话的语气好似突然换了个人一般,声音也与先前不同。

“你不是李教主!你到底是谁?”

文显忠的脸上瞬间布满惊悸之色,他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知道自己天枢密使的这重身份,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身前的黑衣人,再无一丝镇定的样子。

黑衣教主没有说话,转过身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令牌,其上纂刻的火焰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跃然而出一般。

“圣火令!”文显忠不可置信地惊呼了一声,紧接着面沉似水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假扮李教主!”

黑衣教主好似很满意文显忠的反应,轻笑了一声后缓缓摘掉了面巾和黑帽,露出了自己的真容,说话的声音也再次随之而变。

“文伯,好久不见。”

“天呐,是你!你当年竟然没死?”文显忠的声音中除了惊疑之外又带着一丝狂喜。

“托您老的洪福,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黑衣教主的声音继续改变,这一次脆甜得宛如新制的铜铃。

文显忠的面色逐渐放松下来,可心头又重新涌出无限的哀思之情,发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道:“孩子,苦了你了……”

……

等到文一行人抵达山顶的时候已至巳时,提前与周氏一同上山的老弱妇孺一早就在这里架设好了木桌和长凳,备足了饭食等待他们。

在村中经历了这样的大事之后再与亲人团聚,众人自然感慨莫名,纷纷与家人相拥在一起,唏嘘不已。

至于没等到自家丈夫上山的妇人们则躲在角落里放声大哭,哀嚎着告诉自己的孩子们,无论如何都要记住是那些恶毒的元兵残忍地杀害了他们的父亲,几名失去儿子的老人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文过去从未见过亲人间生死离别的凄惨场面,以至于他的眼角也跟着湿润了起来,急忙将头撇到一边,不忍去看这悲情的一幕。

周氏苦涩地叹息了一声,默默地流着泪,她这一生已经见过了太多如此的情景,文赶紧过来安慰母亲,周氏流着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指着身旁的长凳向文道:“儿,坐下吃些东西吧。”

文沉默着点了点头,应付式地吃了几口后就把目光对准了被绳索捆在角落的铁牛,思索着如何救他出来。

明教人虽然吃素,但眼下的斋饭却做得非常精致,登山耗费了大量体力的村民坐下后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大家快要吃完,先一步随同教主上山的文显忠才踅身返了回来,身后跟着的几名教众则在他的指引下默默地将受伤的徐农抬了进去。

文显忠先轮番安慰了亡者的家眷,然后才提起声音向众人说道:“诸位和家人暂且都在山上落脚,待我和教主商议过后再寻一处地方重新建村。”

“我们都听文伯和教主的!”

“对,有个住的地儿就行!”

先是得到教主亲迎,又有新的落脚地,村民们自然尽数服从文显忠的安排。

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文显忠才满脸疲惫地坐在了长凳上,瞄了一眼远处坐在地上的铁牛后对文道:“去给铁牛送些吃食,他饭量大,给他多装些菜饼。”

“好。”文正愁没有机会向铁牛致歉,所以答应得很痛快。

呆坐着的铁牛听见有脚步声向自己走来,立刻抬起了头,但看见是文提着竹篮往自己这边走后立刻将头撇了过去。

“肚子饿了吧?来,吃些东西。”文走过来笑着问道。

铁牛低着头“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文苦着脸道:“还生闷气呢?你也别怪我,我得了失魂症,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什么?你得了失魂症?怎么弄的?”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铁牛也不过是在生闷气而已,听他说自己得了失魂症赶忙回头紧张地问道。

文心头一暖,耸了耸肩膀道:“可能是被我爹用石砚砸的吧?从前的事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身体倒没事,脑子也灵光得很,没有呆傻。”

第十八章 崖上机关

听文解释完铁牛才放下心来,但仍然余怒未消,继续赌气地把头偏向一旁。

“要不是我忘了你怕黑的事,也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要关你的禁闭。”文一边说着一边凑到铁牛的耳边,小声道:“我已经跟沐冲商量好了,一定想办法帮到你。”

“你说真的?”铁牛立刻睁大眼睛露出了喜色,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明王洞是教中的禁地,寻常人是不得靠近半步的,你们要如何才能帮到我?”

禁地?这该死的沐冲,怎么没早告诉我。

可眼下已经对铁牛说了要救他,总不能立刻反悔,只能咬着牙道:“你放心,管它是不是什么禁地呢,我一定想办法帮到你!”

“好兄弟!”铁牛喜出望外,心安之后立刻有了食欲,一连吃了十几张菜饼。

正当铁牛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从远处走过来两名手持木棍,面色严峻的教众。

“是戒律堂的人。”

铁牛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耸了耸肩对文道:“我能不能不被吓死可就靠你了。”

“放心。”文只能继续安慰他。

戒律堂的两人面色冰冷,与文显忠确认了铁牛的过错之后便立刻将他架走,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文心里着急,连忙去寻正在哄沐英吃饭的沐冲,凑在他身边低声道:“铁牛被戒律堂的人带走了。”

“你急也没用。”沐冲倒是颇为镇定。

“你不是有办法么?”

沐冲如实作答:“办法是有,但是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而且还很危险。”

“有就总比没有强,试试再说!”文说着一把拽起了沐冲,不由他拒绝便扭头冲文显忠道:“爹,我想让沐兄陪我四处转转,没准我能想起来些什么。”

文显忠点了点头,“也好,那你们逛够了就到议事堂去找我。”

沐冲见他心意如此坚决便只好无奈地在前面领路,带着文左拐右绕了将近两刻钟,终于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侧峰脚下。

文不解地问:“说吧,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铁牛他爹生前最喜欢偷酒喝,被人抓到后就要扔在这明王洞里待个几天,贪酒的李叔父虽然不怕黑,但也嫌洞中太过无趣,于是便常常求我爹想办法帮他在洞中找些乐子,比如……再喝上个几坛烈酒。”

“什么?在明王洞里喝酒?李叔父倒也是个奇人!”文有些忍俊不禁。

沐冲说着说着也笑了起来,“那时候就听我爹说他在这山上面发现了个机关,可以悄无声息地饶进明王洞里。”

“还有这等事?那沐叔父可曾告诉你机关在哪里?”

“我爹背着我上去过一次,但是年头太长,我记不太清了。”

“你说的是这个山上?”文指了指前方几十米高的山崖,“沐兄,你可别逗我,这要是一不小心摔下来小命可就没了。”

沐冲摊了摊手,“我不是说了嘛,没有十足的把握,并且有一定的危险。”

“……”

文突然感觉这个兄弟有点不靠谱,看来这次真是所托非人。

“反正办法就这一个。”

沐冲耸了耸肩膀,挑着眉问道:“还上吗?”

文想着对他寄予厚望的铁牛,无奈地叹了口气,径直走到石崖边挑了一条粗一些的藤蔓用力拽了拽,确认结实后将其挽在手腕上一截,胳膊一用力就开始向上攀爬。

沐冲轻笑了一声后也用同样的方法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在陡峭的山崖爬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山顶,累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狼狈地在地上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后,沐冲便开始在山间的悬崖边四处摸索着各种凸起的岩石寻找机关,文则在一旁望风。

“你到底行不行啊?”文忍不住问道,因为沐冲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知道机关的位置。

沐冲听到他的抱怨后立刻涨红着脸,“我明明记得就在这里!”

文好笑地问:“我说沐兄,你的脸怎么这么爱红啊?”

“闭嘴!”

沐冲回过头斥骂了一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大声,缩了缩脑袋看了看四周,确认没被人发现后捏着嗓子小声道:“再废话我就回去练枪,没人陪你在这干偷偷摸摸的事!”

“行行行,我不说了就是。”文说罢在山缝里随手拽了一根枯草,无聊地折弄起来。

也不知道铁牛现在怎么样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怕黑……唉,早知道救他这么麻烦,当初就不站出来出那个风头了,反正凭父亲的手段也一定能处理得好。

文看着山崖下面绝美的风景,突然羡慕起那个别人口中那个曾经游手好闲的自己。

难怪他这么喜欢作画,能够陶醉于这样的美景之中的确是一大乐事……

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山崖下面突然传来了一些微不可闻的声响,文神色一凛,连忙拍了拍沐冲的肩膀。

“有人来了。”

沐冲闻言一惊,连忙蹲下身子,两人小心翼翼地扒着崖边凸起的石块向下看去。

只见一道黑衣人影正轻车熟路地向崖上攀爬,不一会儿便摸了上来,落脚处离文二人并不太远。

黑衣人站稳身形后对着面前的山岩简单地摸索了几下,便好似找到了机关的位置,轻轻一掰,崖上立刻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他面前的整块岩石应声而动,须臾过后便露出了一道石门。

黑衣人双手一推,石门就跟着转动起来,逐渐露出了仅容一人可以通过的缝隙。

“你看人家,再看看你!”文撇着嘴不屑地朝沐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又没自己来过!”沐冲两眼一瞪,朝着文的后脑就拍了一巴掌。

文没想到一本正经的沐冲会在这时候与他打闹,没有防备之下身形不可控制地晃动了一下,刚好踩到了脚边的碎小石子,发出“咯吱”的一声。

“谁!”

黑衣人听到响动后立刻喊了一声。

第十九章 偷入禁地

“不好,快跑!”

文和沐冲撒腿便跑,擅闯禁地可是触犯教规的大事,真被抓到了免不了被重重惩处。

黑衣人虽然发现了他们,但无奈两地之间没有山路,所以只能望而止步停在了原地。

文二人一口气跑到了上山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他没追上来吧?”向来稳重的沐冲有些心虚,额头和鬓角都流出了不少汗水。

“看样子是没有,这人是谁?”

“不认识,不过他既然知晓这上面的机关,想必至少也是教中的长老。”

“若是教中掌权之人,为何不光明正大的上来?”

“明教人行事向来诡秘莫测,那位一身黑袍遮身的李教主不也一样?”

文暂且把疑问放下,“方才你看清他爬上来的位置了么?”

“干嘛?你还要上去?”

文毫不犹豫肯定地点了点头,“铁牛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在里面多受一刻钟的折磨,虽然不能将他救出来,但是哪怕进去陪他说说话,或是给他扔个照明的火折子也好。”

沐冲眼神一亮,对他的话有些动容,以前竟然没发现他这样讲义气。

然后认真回想着方才的位置分析道:“他应该是从落霞谷里爬上来的。”

“落霞谷……这又是哪里?”

“是一处天然山谷而已,平日里根本就没人去。”

“走,咱们先下去,然后绕到落霞谷里看看。”

两人飞快地下山后,绕着明王洞所在的侧峰兜了个圈子,摸进了落霞谷中。

天然形成的山谷并不算大,因为常年光线阴暗加上平日里雨水的冲积,四周的石壁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眼下临至正午,刺眼的阳光透过山缝照射进来,如同挥毫般尽洒在石壁之上,将青苔映衬得甚是好看。

文寻了个半人高的大石头,拽着沐冲藏到了后面。

两人耐心地守了约半个时辰,崖边的一处藤蔓突然动了动。

“来了!”

二人屏着呼吸,只见黑衣人的动作极其熟练,不出片刻顺着藤蔓滑了下来。

神神秘秘的……文盯着黑衣人的身影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眼前的人虽不似李教主那样披着长袍,但也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脸上围着一抹黑巾让人看不清五官,手上提着个沾满灰尘的包袱,快步走出了山谷。

二人继续躲藏了半刻钟,确认了黑衣人没有返回才轻声交谈。

“这人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沐冲摇头道:“即使没有黑巾遮面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我们此前很少走出小阜舍村。”

文抬头看了眼方才黑衣人落地处的位置,瞬间下定了决心,对着沐冲道:“你在这守着,我上去一趟。”

沐冲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两个人一起去也确实更容易被发现,于是答应道:“也好,那你小心些。”

尽管石壁上的苔藓无比光滑,文又不似黑衣人那般动作熟练,但还是凭借矫健的身手很快就攀爬到了崖边。

沐冲目不转睛地盯着文的身影,生怕他出了什么闪失,可也因此没有察觉到身后危险的逼近。

“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一柄短小精致的匕首悄然迫近,冰冷的锋刃死死地抵住了沐冲的喉咙。

怎么可能?明明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沐冲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冷静,就被身后黑衣人一个掌刀劈昏了过去……

来到山崖之上的文也犯起了难,明知道机关就在眼前,可用手指敲打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半点不一样的声响,只能摸着下巴观察起来。

是这里!

文的眼睛盯住了一块巴掌大的凸起岩石,这块石头虽然与其他山岩并无两样,但它的表面看起来要光滑干净一些。

文试着用手将它握紧,轻轻地向下一掰,果然立刻传出了“咔”的一声,紧接着便是面前的大片山岩“轰隆”作响,先前看到的那道石门露了出来。

看着眼前鬼斧神工的杰作,文发自内心地佩服起设计机关的工匠,但也变得疑惑起来。

这样复杂巧妙的机关,怎么可能是仅仅为了通向明王洞?

带着强烈的好奇,文缓缓推动了眼前的石门,伸出手将纷飞的土屑灰尘略微挥散之后,迈步跨了进去。

机关石道较为狭窄,仅能容许寻常的成年男性一人通过。

由于是建在山体之内,四周满是黑暗,并无半点日光能够照射进来。好在入口处的墙壁上留有火把,文从怀中摸出为铁牛准备的火折子点起了一个火把拿在手中照亮前行。

石道曲折蜿蜒,文前行百余步之后终于到达了一处石室之内。

石室的四周墙壁之上是各式各样图案的石刻,有面目狰狞的地狱恶鬼,有笑容憨厚的佛陀弥勒,有上香祈福的善男信女,有烟云笼罩的莲叶荷花……

石室前方则有一方较长的石台,上面摆放着数十块牌位,文走近后定睛看了一遍,赫然发现了几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太阳菩萨汪华、赤天圣母陈硕真、永乐圣公方腊……

这该不会是明教供奉历代教主的灵位吧?文连忙向脚下看去,发现果然有三个包着黄色绫锦的蒲团。

震惊之余文看向了最末尾处的两块牌位,两块灵牌制式相同,材质也一模一样,前一块刻着“韩琼”,最后一块上刻着“李红瑶”。

想必这二位就是明教的前两任教主了……

文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没有多做停留,向石室前方唯一的通道继续走去。

大概是由于长久没有阳光的照射,沿着石道越是往里走就越是阴暗潮湿。

直到左手边突然出现了一条岔路,文才皱着眉头停了下来,沐冲提前并没有提及此事,也不知道眼下往哪边走才是明王洞。

正当他陷入困惑之时,左手处的岔路里突然传出了微弱的话语声。

有人?

为谨慎起见,文熄灭了火把,轻手轻脚地向左边的岔路走去,前方传来的话语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铁牛,李大哥生前曾对我有过性命之恩,我不会害你,你相信我!”

文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这是……徐农!

第二十章 军营问罪

距覆船山百里之外的徽州路元兵军营内。

从小阜舍村逃出来的一众元兵正尽数跪在营内最大的军帐之中,只有为首的百户赛因赤答忽腰杆挺直,其余元兵都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半夜刚逃回军营立即被羁押,直到现在才被提审,此刻人人自危。

未经调遣私自出营,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军中重罪,更何况他们此次出营损失惨重。

“是我假传了军令,命他们随我一同前往的,他们事先毫不知情,还请几位将军只责罚我一人。”赛因赤答忽面无表情,将全部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赛因赤答忽的面前摆放有三张案牍,只听其话音还未落定,东侧桌案之后便立刻传来一声暴喝:“别以为假仁假义地领了罪,我们就会留下你的脑袋!来人,将他给我拉出去砍了!”

帐外立刻冲进来两名按着环刀的士兵,简单行了一礼后便快步上前将赛因赤答忽架了起来。

“且慢!”西侧的桌案之后紧跟着传来一道声音,“千户大人何必如此着急?就算要杀他,也不妨先问问他到底哪来的胆量居然敢违反军规。”

东侧桌案后坐着的黑脸大汉明显对这话有些不满,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鱼状令牌拍到桌案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叫骂道:“姓董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老子做事?”

面对这般侮辱,董姓男子好似习以为常的样子,脸上毫无怒色只是淡然一笑,并未与叫骂之人在言辞中多做争斗。

“孬种,呸!”被称作千户的黑脸大汉看着他这副软绵绵的样子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朝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

“够了,巴雅尔。抟霄说的不错,不妨先听听他究竟为何触犯军规。”坐在北边首位的男子终于发声。

此人名叫乌力罕,身为此处包揽军政大权的达鲁花赤,他自然有资格令麾下的千户闭嘴。

巴雅尔撇了撇嘴,又狠狠地瞪了董抟霄几眼之后才安分下来,因为他早就对这个不长眼的汉人心生不满。

早在成吉思汗时期,蒙古帝国就设有达鲁花赤这一官职。入元朝以后,中书省和行省以下的行政区划依次为路、府、州、县和录事司。各级地方政府都设有达鲁花赤,虽然品秩与路总管、府州县令尹相同,但实权大于这些官员,且一律由蒙古人担任。

眼下为首的乌力罕便是从五品的下千户所达鲁花赤,巴雅尔和董抟霄则分别是他麾下的千户和副千户。

品秩低了一等,出身又是矮人一截的汉人,所以董抟霄做事向来谨小慎微,但能够以普通的汉人身份混到这个位置,他又岂会是碌碌无能之辈?

面对历来看自己不顺眼的巴雅尔,他深知一味的退让并不能让他的处境有所好转。

眼下之所以愿意冒着被责骂甚至羞辱的风险去为这个赛因赤答忽说话,自然是他有把握从这件事中争取到属于他的那份利益。

“还不快说!真想让脑袋搬家不成?”董抟霄瞳孔微缩,冲这名新到麾下的百户吼了一句。

赛因赤答忽先是向自己这位上司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然后双膀一甩挣脱了身后两名士兵的手臂,一字一句地道:“我半月前抓获了一名魔教妖人的小头目,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们许多隐秘的据点。”

“此话当真?”乌力罕眯起双眼,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青釉褐彩高足杯。

“大人放心,我的话若有半字掺假,便让草原上的雄鹰立刻啄瞎我的双眼!”赛因赤答忽毫不犹豫地立誓。

“呵!”巴雅尔对此嗤之以鼻,“草原之神可没空聆听一个罪人的誓言。”

“那我就以流淌在蒙古子孙体内的血液起誓!”赛因赤答忽不堪受辱,一把夺过身边士兵的环刀飞快地在手掌处割下,鲜血顿时顺着手指流淌出来。

乌力罕眯起了双眼,接着逼问道:“既然是真的,那你为何不早些上报?”

“事关重大,我总要先确认了消息才敢将消息上报给您,否则若是空穴来风,岂不还是要被人冤枉谎报军情以至于掉了脑袋?”赛因赤答忽说完有意无意地将带有怒火的眼神瞟到了巴雅尔的身上。

既然你这么着急想要我的命,那我也就不得不与你撕破脸皮了!

巴雅尔不屑地撇了他一眼,轻蔑地道:“就算你得到的消息是真的,但你知情不报也肯定是想着独占这份功劳吧?否则也不会搞得这么狼狈,丢盔卸甲,丢人现眼。”

“你……”赛因赤答忽被气得七窍生烟,朝着他怒吼道:“你这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不过是因为在比武中败给了我的妻弟,便如此颠倒黑白污蔑于我!”

“胡说八道!一个新上任的百户而已,如今又是戴罪之身,居然还敢公然顶撞我?我倒要看看你是哪来的胆子!”巴雅尔越说越是火大,举起手边的酒坛就砸了过去。

由于事发突然,赛因赤答忽虽然伸出胳膊护住了头部,但碎落的瓷片却也割破了他的手背和面部,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够了!”乌力罕知晓一些他们二人私下里的恩怨,对于巴雅尔报仇的手段也看不太惯,喝止了这场闹剧之后,便将目光看向董抟霄,在他心里这名汉人副官一向很有远见。

“抟霄,这件事你怎么看?”

终于被问到的董抟霄侧身与乌力罕四目相对,随后儒雅地笑着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哦?”乌力罕起了兴致,这个汉人的鬼点子向来不会让他失望。

董抟霄做事很有手段,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卖了关子之后重新看向这名自己的直系下属,言语温润而有力。

“赛因赤答忽,此事的真假姑且不论,就冲你是我帐下的百户,我就该信你一次!这其中究竟还有何隐情?只要真的对捉拿那些妖人有助益,我替乌力罕大人准你将功补过!”

第二十一章 千户争功

董抟霄说罢再次以问询之色看向乌力罕,乌力罕虽然对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略感不喜,但还是没有让情绪覆在脸上,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董抟霄的话。

依然生着闷气的巴雅尔则在一旁重新开了坛烈酒,换了大酒碗后咕咚咕咚满饮了几碗,打了个饱嗝。

“其他人都先下去吧,这笔账我先替你们记着。”董抟霄找准机会对自己的这帮老下属使了眼色。

老兵油子赶忙带着其他人退去营帐,连“谢将军饶命”的话都说得格外小声,生怕再惊动了正在牛饮的巴雅尔。

待帐中只剩下他们四人,赛因赤答忽才“噗通”一声重新跪下,跪的方向则是略微朝向于救他性命的董抟霄。

心思玲珑的董抟霄自然能够注意到这一细节,对着他嘴角轻轻一挑,开口道:“尽管说吧……”

“回大人,我于日前巡视县城时,无意中遇到正在拼杀的两伙人马,带兵包围他们带回来审讯之后才发现这两伙人马都是魔教的妖人。”

“哦?魔教的妖人在内斗?”乌力罕有些惊讶。

董抟霄微笑着道:“大人有所不知,近一段时间以来确有不少类似的事情发生。”

乌力罕点了点头,“接着说。”

“起初我也只当这些人只是寻常的魔教教徒而已,但却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魔教向来最隐秘的总舵就藏在徽州路境内!”

“什么!竟有此事?”

“由于此事过于蹊跷,我便对他们又严加审讯了一遍,发现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董抟霄道:“所以你就去一探虚实了?”

“正如大人所料。”

“那这两伙人的头目如今在哪里?”

“一个由于伤势过重已经死了,另一个就在营中。”

“将他带上来!”

不多时,便有一个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的人被带了上来,手脚都被镣铐缚在了一起,士兵架着他的手刚一松开,便栽倒在了地上。

乌力罕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大声喝道:“说,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水,我要水……”倒在地上的人沙哑着喉咙道。

巴雅尔不耐烦地将身旁的酒囊扔了下去,“喝完了赶紧老实说!”

地上的囚犯好似抓到救命解药一般,立刻拿起酒囊“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丝毫不顾里面装的是烈酒。

“咳…咳咳!”一直喝到呛得难以呼吸,才逐渐停了下来。

巴雅尔哈哈大笑,“不是说这帮魔教的妖人都不喝酒的么?我看你喝起来倒没有丝毫不适嘛!”

遍体鳞伤的囚犯早已屈服,任凭巴雅尔如何侮辱也都瑟缩着不敢抬头反驳半句。

乌力罕并没有阻止巴雅尔对他的羞辱,而是轻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魔教中担任什么职务?”

“小的叫潘五,是箕火坛坛主徐农的副手。”身体微微颤抖的囚犯立刻回答,元兵们的酷刑他已经不想再次领教。

乌力罕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不疾不徐地问道:“魔教的总舵可是就在徽州路?”

“在歙南的群山里……”

“放屁,歙南到处都是山,你说的是哪一座?”不带乌力罕质问,巴雅尔便凶狠地叫骂了一句,两颗大眼珠瞪得溜圆。

潘五被吓得一惊,急忙回道:“是覆船山。”

“覆船山?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地方?”乌力罕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加重了一些。

潘五惶恐地作答:“只有教中的人才如此称呼。”

乌力罕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进山的道路你可知晓?”

“通往总舵的路只有教中的少数人知道,我只知晓进那座山脉的山口在哪里。”

待他说完,赛因赤答忽才接话道:“大人,我去探查的就是此处,进了山口之后确有一处藏有魔教妖人的村子。”

巴雅尔忍不住嗤笑道:“所以你就让这群妖人打了个屁滚尿流?”

“你……”

赛因赤答忽刚想反驳,董抟霄便伸手打断了他,向乌力罕说道:“大人,赛因赤答忽是我麾下的百户,此事他既然有错,不如就由我去将这伙贼人尽数剿灭。”

“让汉人去抓汉人?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串通一气?”巴雅尔挑衅地道。

“巴雅尔,你说话可不要太过分了!”

“怎么?姓董的,当着你部下的面脾气还大起来了?”

董抟霄站起身,面对乌力罕凛然道:“大人,若我不能踏平逆贼的巢穴,您将我军法处置!”

巴雅尔立刻拍案而起,“你倒是会抢功!大人,此事若是交给我负责,我必能将这伙逆贼尽数擒拿回来,否则提头来见!”

乌力罕看似面色平静,心中则飞快地盘算起来。

若是派董抟霄去,凭他的本事一定能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但功劳也就让他一个人独占了去。而且他毕竟是汉人,若真的在此时派他前去,恐怕跟随自己多年的巴雅尔定然会心存不满。

思虑再三后,乌力罕再露出笑容,和稀泥一般地劝道:“我知道两位立功心切,但此事不比寻常小事,若是办不好恐怕朝廷也会怪罪于我。”

乌力罕边说着,边悄无声息地递给巴雅尔一个眼色。

巴雅尔虽然脾气暴躁,但也追随乌力罕多年,怎能不懂他的授意,立刻开头道:“我巴雅尔都听您的!只要是您的吩咐我绝无二话!”

巴雅尔既然已经表态,董抟霄自然也不好继续坚持独自领兵,只能跟着道:“董某亦是如此。”

“哈哈哈,好!二位果然是我的左膀右臂!”乌力罕起身大笑着伸出双臂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依我之见,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不可轻视这伙贼人。这样吧,就由巴雅尔率领麾下士兵进山剿贼,抟霄你和我亲自为他压阵,这样便可保证万无一失!至于赛因赤答忽……你就暂且留在董副千户的麾下将功赎罪吧。”

巴雅尔领了先锋一职后登时大喜,“谢大人!我这就去点兵遣将!”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临出军帐前还轻蔑地瞪了董抟霄一眼。

董抟霄心中暗恨,但无奈乌力罕已经给面子免了他麾下百户的的死罪,所以只得带着赛因赤答忽退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从军帐中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赛因赤答忽突然向董抟霄单膝跪下说道:“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介怀。”

董抟霄虽然心中正感烦闷,但还是展颜一笑,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赛因赤答忽起身后看了看四周,确认旁处无人后,贴近了董抟霄的耳边道:“巴雅尔仗势欺人,大人可是对他忍受已久?”

董抟霄收起笑容,面色一沉,轻斥道:“休得胡言。”

赛因赤答忽叹了口气,诚恳地道:“方才的场景您都看在眼里,那巴雅尔存心胸狭隘,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想必我就算没有在魔教身上吃了这次亏,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眼下我正有一计,可以借魔教妖人之手将他除去,但还需将军助我。”

董抟霄犹豫起来,巴雅尔是怎样的人他心里也清楚,自从自己升为副千户被乌力罕器重之后,便屡次三番地被他肆意羞辱嘲讽。

眼下自己又与他起了这么大的冲突,睚眦必报的巴雅尔一定会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赛因赤答忽的话很让他心动。

“乌力罕大人这么器重您,若巴雅尔身死,这千户一定是大人您的。”赛因赤答忽见他犹豫不决,继续在他心中仇恨的火苗上浇了一把权势的热油。

“说吧,你有什么主意?”董抟霄一咬牙便打定了主意,既然这个巴雅尔如此蛮横无理,就干脆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好了!

“此次由巴雅尔带兵进山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据我猜测,他非但拿不到什么功劳,还有可能吃个大亏。”

“哦?”董抟霄有些惊讶,魔教的妖人他平日里也捉拿过不少,大多都是些平民百姓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略一思忖后立刻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看向面前的下属,“看来方才在营帐内,你还藏了些事情在心里。”

赛因赤答忽点了点头,“大人明见,其实此去覆船山我连魔教总舵的影子都没看到,仅仅找到了山口处的一个小小的村落而已。”

“小村?你带去的可都是些精兵,而且武器精良,铠甲坚固,区区一个村落就能挡住你?”

“您有所不知,那个贪生怕死的潘五除了说出了覆船山的大致位置以外,还说了另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董抟霄颇有些期待地问道。

“山口处的村子名叫小阜舍村,如今的村长是文家后人。”

“文家……你指的是文天祥?”董抟霄明显有些惊讶,“果然是贼心不死,居然跟魔教搅合到了一处,必定所图甚大!”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只怪我大意,未曾将文家的人放在眼里,想着配合我的卫兵亲手将他斩杀,不仅能在属下面前立威,更是大功一件,所以就没有命手下人放箭。可是结果您也看到了,我险些就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毕竟是不光彩的贪功冒进之事,赛因赤答忽说着说着低头苦笑起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本来计划很顺利,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可不曾想村中竟然藏着一名不世出的高手,一瞬间就斩杀了我的三名亲卫,若不是我逃得快,恐怕此刻我已身首异处了……”

“如此说来,这个覆船山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中复杂?”

“不错,乌力罕大人不是让您在后方压阵么?届时只要巴雅尔不敌魔教妖人需要支援,那他是生是死还不都是由您说了算么?”

“好!这样一来,就算这个功劳轮不到我们头上,也一定可以除去巴雅尔!”

董抟霄的脸上再不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副凶狠的表情,恨不得巴雅尔能被那位不世出的高手一刀毙命。

……

正在黑暗中隐匿着身形的文自然不知道百里外的元兵军营中两名将官正在密谋着如何利用自己除却他们的对头。

此时文屏气凝神,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明王洞内徐农和铁牛的交谈。

“要我信你?我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听了徐农之前的劝导后,铁牛非但没有领情,反而低沉地反问了一句。

“那是场意外!若不是那个彭和尚擅作主张提前行动,明教怎么会损失如此惨重?以致于连韩教主都丢了性命?”提到铁牛父亲的死,徐农的声音明显变得激越起来。

铁牛不屑地道:“你们这些激进派日日想着造反起事,可结果呢?还不都是时机不当前功尽弃!”

徐农没有理会铁牛对激进派的指责,质问道:“那你就不想为你爹报仇了吗?他的尸骨到现在都还在袁州城里被那些元人踩在脚下!”

提及父亲的身亡,气愤的铁牛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仇自然要报!那些元贼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哦?”

徐农冷笑着逼问:“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眼看着你们李家一手建立起的村子改姓文?而你却只能每天抡起你的铁锤一次又一次地砸向枯树?”

“由文伯替我管理小阜舍村是父亲生前的安排。”

虽然文看不到此时铁牛的表情,但也可以猜想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可村子还不是被一把大火化为了灰烬?”

“若不是你们青龙堂的人连年内斗,近几年又怎会被那些元兵逐个击破,死伤惨重?元兵又怎会得知村子的位置?”

“那文呢?那个游手好闲只会画山画水的文家独苗!你就整天跟这种人待在一起?”

“文是我的兄弟,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

“兄弟?兄弟会趁你醉酒然后亲手将你击倒,然后再关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明王洞里三天三夜?”

“就算他再顽劣也仍然是我的兄弟,不需要你的质疑。更何况醉酒违反教规本就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如果醉酒的是他,我也会亲手将他打醒!”

“冥顽不灵!”

徐农显然被铁牛的话给气到了,怒火攻心之下连连咳嗽起来。

第二十三章 明王洞窟

“除此之外,有一点恐怕徐叔父还不知情,在小阜舍村如若不是文,昏迷中的你早已被元兵将官一刀劈死。”

徐农闻言一惊,失声问道:“什么?你是说文救了我?不是你和沐冲吗?”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只要你回去问问当时在场的村民便一清二楚。”铁牛继续淡淡地说道:“徐叔父,我也知道您是为我考虑,但我心意已决,现在是决不会下山的。”

阴风呼号的声音在徐农的沉默中悄然放大,确如传闻中的那样,好似恶鬼哭嚎一般,将人得通体发寒。

可怕黑的铁牛却没有央求徐农留下来陪他,隔着牢笼在一片黑暗中缓缓背过身去不再看向这位父亲的老友。

因为铁牛清晰地记得父亲曾教过他的每一个道理。

记得自己坐在他肩膀上时,那个男人不厌其烦地唠叨过的每一句废话……正是那些话支撑着一个十余岁少年成长至今日。

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其中的一句了。

“人各有志,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徐农知道已经无法说服铁牛了,既然他不承情自己也就不愿再多说什么,冷冷地撇下了一句话后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铁牛虽然生得人高马大,但内心素来细腻,知道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伤人了,咬了咬嘴唇苦涩地说了句,“您好好养伤……”

徐农的身形微微一顿,将洞中的阴风缓缓地从鼻腔里呼入了一些,然后转为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

“孩子,不必为我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之后便硬扛着伤口的疼痛快步而行,生怕慢了一步后又会心有不忍。

既然你选择了同你爹一样的路,那你我叔侄二人便很难再走到一处了……

当人陷入深深的怀念中时,即便是身高近两米的汉子,内心也同样像棉絮一样柔软。

所以当徐农句句如同利刃一般的话语剖开铁牛内心伤痛的时候,他只有,也只能更加怀念那个曾经将自己背在肩上的父亲。

于是在明王洞中,一个漆黑看不见光明的世界里,一个想念父亲的儿子放声恸哭。

明王洞上方的文与黑暗融在一体,亲耳听着二人一句又一句的争执,直感觉有无数把来历不明的刀子一寸一寸地捅着他的心。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亲情除了令人温暖以外,还有着如此令人痛心欲绝的一面。

除此之外,文也从没想到铁牛会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朋友看得如此之重。

真不敢想象,如果今日自己和沐冲没有邂逅那名黑衣人,没能来到这里见到铁牛,这个在背后对自己付出了莫大信任的好兄弟该有多么难过……

一直等到铁牛止住了呜咽的哭声,文咬着嘴唇的牙齿才轻轻松开。

用力地揉了揉紧绷着的脸之后,硬是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引了火。

每个男人都不想被人见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尤其是自己的知己好友。

文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发出的声音很轻,装作试探着寻路的样子冲下方连连轻声呼唤,“铁牛?铁牛?你在哪里?”

是文!

坐在地上的铁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连忙用衣袖抹干眼角的泪痕,冲着声音的方向回应道:“我在这边!”

“来了!”

文呼应了一声,然后才缓缓地摸索着石路继续往前行,走了十余步,便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到了下面的铁牛。

接连明王洞和神秘石室的石道距离铁牛站着的地面约有三米多的高度,若不是有火折子的光亮透出来,被关在洞内的人永远也发现不到洞顶上方竟然有这样一处密道。

“这里竟然还有一条密道?”铁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文。

“难怪呢……原来是这样!”

铁牛一拍脑门,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感叹了一句。

文点燃了火把,将其留在了原地,自己则身子向前一探,径直地跳了下去。

“感慨什么呢?”文拍了拍铁牛粗壮的胳膊。

铁牛苦笑解释道:“作为教中弟子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禁地,这个明王洞历来都有许多奇妙莫测的传说。”

“你说的是这里被传得如同神鬼哭嚎一般的阴风?”文轻笑着问道。

铁牛摇了摇头,“我小时候没少跟着我爹到山里打猎,知道这传闻中的哭嚎声不过是山风而已。”

“那你指的是什么?”

“有许多人被关在明王洞后,都因受不了这漆黑无光的地方而险些崩溃,有的人痛哭失声,有的人盘膝打坐,甚至有的人咬舌自尽……总之什么样反应的人都有,不过总有一种人的结局是最好的。”

“哪种?”

“静下心来向明王忏悔的。”

铁牛卖完了关子便继续讲道:“据说有个人曾经跪着将教中的经文认真背读了一个时辰,戒律堂的人便突然进来将他放了出去,说是教中的长老免去了他的罪责。

当时大家都还以为是他的心诚打动了明王,但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某位长老在密道中看到了这一幕后,临时起意放他一马而已……”

文也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有趣的机关也不知道是明教的哪位爱捉弄人的先贤设计出来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晓这处密道的?”

“是沐冲,他带我来的。”文简单地将沐冲说的给铁牛复述了一遍。

“这的确是我爹和沐叔父能干出来的事情。”铁牛嘿嘿直乐,接着问道:“那沐冲呢?”

“毕竟是教中的禁地,我担心会被人发现,就留他在外面放风了,等明天就换他进来看你。”

“没想到你们两个会……”

铁牛心下无比感动,能够有两位这样的好友,真是自己莫大的福气。

“给。”文打断了他感激的话,将火折子递了过去。

“无聊了就在这躺着睡觉好了,睡醒了就将这个点一会,有点亮光这明王洞也就跟寻常的山洞无异了。”

铁牛笑着点了点头,“看清这明王洞的真实样子之后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下次想喝酒了,别忘了将我和沐冲也叫上,明王洞也好,黄泉路也罢,总得有个人作伴不是?别将心里的苦楚一个人憋着……”

文展颜一笑便当作是告别,踩着铁牛的肩膀,顺着石壁上凸起的岩石便爬回了密道。

第二十四章 石室争斗

虽然文穿越到这个世界不过两天的时间,但经历的每一件事都颠覆了他对于“生命”的认知。

所谓生命,就是用最有限脆弱的性命去体验那无限未知的人生。

原来活着,是如此地过瘾,如此地精彩绝伦!

一边出神地感慨着,脚下也重新回到了通往石室的岔路。

文知道“好奇心害死人”的道理,另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石路并不是应该眼下去探索的,他只想着赶紧去与沐冲汇合,到议事堂去寻父亲。

正要走进石室,文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

因为石室之中,正有人杀气腾腾地等着他,正是先前所见到的黑衣人。

“说!为什么偷入禁地?”黑衣人咄咄逼人地问道。

文在心中飞快地思忖着:他去而复返来质问自己,想必应该是教中掌权长老一类的人物,被其看清了面目也就没法再逃,而且既然他能来到这里,就证明沐冲肯定也已经被发现了。

看来自己惹大麻烦了……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脚下,“我的朋友被罚在明王洞里禁闭三日……”

“这么说来,你是想要救他出去?”

“不,我只是给他送个火折子而已,我这位朋友他……怕黑,我有些担心他……”文自己说完也觉得有些滑天下之大稽,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方才在另一侧崖上鬼鬼祟祟的也是你们二人吧?”

“不错。”文承认了自己擅闯禁地后讪讪地解释道:“我们起初也不知道这里有机关,只是上来碰碰运气,但是恰巧看到您打开了机关,所以就……就如法炮制地进来了。”

“胆子倒是不小,可撒谎的本事是不是太差了些?”

文苦笑道:“我没撒谎,这是真的,我只是进来见见朋友。”

“你真当我这么好骗么!”黑衣人以为文是在戏弄他,心中顿时起了火气,抬腿便正面踹了过去。

文无奈地架起双臂挡了下来,口中接着解释道:“这位前辈,我真的无意冒犯,说的都是事实!”

“住口!”

黑衣人一击不成之后并未放弃,继续抬腿扫向文的头部。

文没有反击,只是连连格挡,恭敬地问道:“不知前辈是教中哪位长老?若您讲出身份,晚辈自会谢罪。”

黑衣人听他说完这句话停下了攻势,从怀中掏出了一团绳索道:“算你识相,跟我去戒律堂领罪便是。”

文拱了拱手,温声道:“前辈息怒,待晚辈告知家父之后,定然与你前去领罪。”

“哦?你爹是谁?”黑衣人明显对不慌不忙的文有些兴趣。

文不是怕事的人,既然逃不过这场责罚,那干脆应下就是,若是忸怩作态只会更丢文显忠的脸,于是郑重答道:“在下是山下小阜舍村文家的人,我名叫文。”

“文家!文?”黑衣人愣了一瞬,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原来是你!”

文有些意外,“前辈认识我?”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话音之中突然夹杂起一丝恨意,“大名鼎鼎的文家竟然出了一个不顾国恨家仇,整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你当自己的名声在山里还会小了么?”

文虽然已经从身边人的口中知道了自己从前有多放浪形骸,但也没想到竟然会是整个覆船山的笑柄……

一时之间文也想不到如何向黑衣人解释,毕竟外人对自己的看法很难立刻改变。

黑衣人嘲讽了文一番之后并未出气,不待他辩解就又动起了手,这次是直接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这是哪个与文家有渊源的长辈?

看来是借此机会替父亲管教自己一番?

文一边尽力闪躲,一边在脑子里连连闪过几个问号。

“我让你跑!”

黑衣人并不知道文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废物”,几拳几脚打过去以后连连被他躲过,自己反倒怒气更盛,攻向文的招数也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面对不肯善罢甘休的黑衣人,文颇为无奈,又不敢还手,以免再落个以下犯上之罪,只得苦着脸请求道:前辈还请住手,若您放我一马,晚辈日后必定谢恩。

哪知文的姿态放得越低,越是看起来软弱无助,黑衣人就越是火大,冷哼了一声之后居然从袖中抽出匕首突然刺了过来。

“既然如此,就别怪晚辈无礼了。”

文见他动用兵刃,自己也不得不谨慎应对起来。

黑衣人的身手虽然看起来有模有样,但也同沐冲一样,在文看来都像是平日里为了强身健体练出来的功夫而已,明显不像是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

这样的拳脚用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是不够看啊……

文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左手一把扼住他拿着匕首的手腕后顺势用力一拉,将身形不稳的黑衣人拽了个趔趄,紧接着右手化掌向其颈部切去。

怎料黑衣人突然将胳膊和身体灵活地一扭,躲过了文的攻击,突然用左手掷出了几根细针射向文。

文虽然反应极快,立刻松开了他的手腕,侧身躲避几道寒芒,但还是有一根扎进了他的肩上。

暗器?

文有些惊讶,暗道自己还是大意了,中了飞针的肩膀则立刻变得麻木起来。

糟了,有毒?

“你到底是何人!”文的目光立刻变得冷峻起来。

黑衣人轻哼了一声后嗤笑道:“你不配知道!”说完便转身径直奔向石室内的那些牌位。

难道……那边还有什么隐秘的机关?

文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立刻直奔着黑衣人冲了过去,但只飞快地跑了两步以后,从伤处传来的无力感便逐渐蔓延向全身。

据他一步之遥的黑衣人轻视一笑,缓缓扭动了其中的一块牌位。

传来熟悉的机关声后,石室内的地面陡然晃动了起来。

“下去好好反省一下吧!想一想身为文家人究竟应该怎样活着。”

第二十五章 绝尘谷底

黑衣人虽然手段层出不穷,但还是低估了文。

“前辈似乎高兴的太早了。”

文听到机关响动的一瞬间,便硬生生将刺在自己肩胛骨处的毒针拔了出来,飞速朝黑衣人掷了过去。

黑衣人未料到中了毒针的文居然仍有如此强烈的战意,没来得及防备便被毒针刺中,身形也随之一晃。

文掷出毒针的同时用尽气力脚上一蹬地面,整个人跳跃过去扑向了黑衣人。

未等缠在一起的二人再有更多的动作,身下的地面便轰然裂开了一个大洞,二人一齐跌落了下去。

机关开启后是一条极为狭长的坡路,坡度由急逐渐变缓,二人一路滚落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外伤。

瞬息之间,二人已经飞快地从坡路里被甩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大滑梯设计得也过于惊险了些吧?文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此刻针上附着的毒药已经扩散至全身,文尝试着抬了抬手臂,发现连半分力气都用不上,只能试着转了转头去看向同样躺在地上的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临危不乱,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解药服了下去。

“好一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真的是文吗?”服了解药后的黑衣人盘坐在地对着文说道,语气中竟然透着一丝赞赏。

此刻黑衣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文真是大家口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吗?且不说他的身手如此出色,就凭他的临机反应也绝不像是个平日里只会作画玩乐的纨绔子弟吧?

文苦笑道:“我的大名已经成了覆船山的传说,就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前辈认为何人会愿意冒充一个人人嗤之以鼻、声名狼藉的人?”

“还算有自知之明,说的有些道理。”黑衣人略一沉吟消除了对文身份的怀疑,继续说道:“方才听你报出姓名,我本不过是想替文老教训教训不成器的儿子,可未曾想到,你好像并不似传闻那般柔弱不堪。”

“前辈,您这只是教训教训而已吗?”文在心里腹诽不已,拳打脚踢不说,先是匕首,然后是毒针,最后连机关都用上了,这怎么看都是想要了自己的命吧?

黑衣人嘿嘿一笑,说道:“略施惩戒而已。”

“既然前辈只是想对我略施惩戒,那也请给晚辈一颗解药吧,不然一会儿我便毒发身亡了!”文刚到这个世界才两天,真的不想就这么挂了。

“别担心,你死不了,不过是一些麻药而已,待药效散了你便能行动自如了。”

“那我崖下的那位兄弟……”

“被我打昏后捆在原地了。”

黑衣人回答完文的问题后反问道:“听说你之前受了不轻的伤,昏迷了好久?”

“不错,是我爹气急了用砚台砸的,苏醒之后我便得了失魂症,包括您在内有很多人和事情都记不得了,还请前辈莫要怪罪。”

黑衣人听着文一口一个前辈感到甚是好笑,心道就算你没有得失魂症恐怕此刻也认不出来我。

“那你的身手怎么解释?”黑衣人明显对这一点最为疑惑。

“虽然以前的我更喜欢拉着沐冲陪我作画,但他练武的时候我也都没有闲着吧?就不许我也会点拳脚?”

“这么说,你这是在扮猪吃虎咯?”

文强忍住笑意,心底越发觉得沐冲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万事皆可以“藏拙”为由轻松应对。

“算是吧,而且我文天资卓绝,是习武的旷世奇才,对于武学那是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因此懒得浪费时间舞刀弄枪。”

文把压在身下的手指悄无声息地动了动,看来这麻药的效力并不算太大,估计再过片刻便可恢复行动。

于是脸上故作轻松地继续口若悬河道:“我倒是觉得世上最难的事情是画画,但是我不畏艰难,敢于挑战,所以沉迷于画作时间长那么一点点,而且我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作画的兴趣了,就好比我在此道上一窍不通一样,大概是忘记了怎么作画了,遗憾啊遗憾,真是不幸啊,一大憾事也。”

黑衣人听得云山雾罩,神情错愕不止,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前辈可以不信,不过您也看到了,我这武功可是货真价实,不然与您过招,早被打得七荤八素了。”

黑衣人似乎是被文的话唬住了,没有回应文的话,而是细细思索起来。

见他不再说话,文才停止了夸夸其谈,费力地转动脑袋观察四周的景象。

这里的景色与明王洞截然不同。

此处像是一个没有出口的空灵小山谷,不仅有花有草,更有一个漾着碧波的水潭。

二人掉落下来的机关通道离地面有将近五米,若没有钩爪等器物,想从这里原路返回石室无异于异想天开。

而除此之外,这个小山谷的四周尽是光滑陡峭的山崖,连半根可以借力的藤蔓都没有,若是徒手攀爬,恐怕只会死得很惨。

“前辈可知这是何处?”文忍不住问道。

黑衣人回过神来看向文道:“这里名叫绝尘谷,是历代教主犯错之时,用来惩戒之处。”

文感到有些意外,“惩戒教主?还有人有资格惩戒教主么?”

“教主本人自然是有资格的。”黑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落寞。

“自己惩罚自己?难不成真有哪位教主曾将自己困死在这里?”

“不错。”

黑衣人回答得干脆且认真,然后似乎是在自语一般讲述道:“自明教将总舵建于覆船山后,这绝尘谷便有了,但真正自己主动下来的却只有他一人。”

黑衣人说完便站起身,四处扫视了一圈山谷,最终在碧绿的潭水附近停住了视线。

文顺着黑衣人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有一副枯骨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不知这位前教主……为何如此想不开?难不成真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么?”

黑衣人没有继续回答文的问题,径直走过去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

第二十六章 双双被困

文见黑衣人没有心思理会自己,便在心中继续猜测这个黑衣人的身份。

若他是普通的教众,绝不会知晓如此多明教的隐秘,想必是教中位高权重之人。

若他跟文家有仇,那他定然不会尊称父亲为文老,此刻也早已对自己痛下杀手。

若他是个想替父亲管教自己的前辈,也断不是这种惩戒的方式才对,大可以将他送去戒律堂或者带到父亲那里。

看村子的乡亲们对自己苏醒后的关切之情,自己的人缘还算相当不错,应该不是为祸一方的恶少,只是文不成武不就,无法实现父亲驱除元贼,兴复汉室的期望,不配做文家的后人而已。

那眼前之人为什么看起来这样讨厌自己呢?

自己得罪过他?文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前辈,在下少不更事,顽劣妄为,可是曾经不开眼得罪过前辈您?晚辈实在是想不起来过去的事了,若真有唐突冒犯之处您不如就在此责罚于我,我绝对心甘情愿领罚,只要您不再将过往的不愉快记在心里。”

“你倒是油嘴滑舌。”黑衣人业已对教主遗骨施完了大礼,重新站起身饶有兴致地盯着文。

臭小子,你可不就是得罪我了么?而且“这笔账”恐怕你要还一辈子……想在这就一笔勾销?你可说了不算。

“晚辈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文面色一喜,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跟文有了深入的接触以后,黑衣人其实早已转变了心态。

他之所以想要惩戒文,甚至想把他丢进绝尘谷思过,也是有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与文显忠拿砚台去砸儿子的管教方式殊途同归。

可是当他亲身领教了文的本领以后,不说对他颇为赏识,也至少没那么讨厌了,况且自己的身份文也早晚都会知道,眼下只不过是想捉弄捉弄他而已,没想到他却将自己也给拉到了绝地……真是弄巧成拙。

这些事文自然是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的,被蒙在鼓里的他根本摸不透神秘黑衣人的心思,反倒将他当成了满身杀气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仇人,至今还在暗中想办法恢复体力,藏在身下的手掌和手指动个不停。

“只可惜……再怎么责罚你,我们二人只怕也出不去了。”黑衣人盯着文的脸看了一会,然后无奈地说道。

文愣了一下,觉得黑衣人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沉声问道:“难道这里没有可以用来出去的机关么?”

黑衣人摇了摇头,“覆船山的每一处机关我都知晓,然而这里并没有。”

“这里……真的是一处绝地?”

“连李教主下来了之后都没有出去……”黑衣人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上了嘴。

李教主?文立刻想到了石室中历代教主的灵位中放在最末处的李红瑶。

因为除了与父亲一同在净心亭拜见过的黑衣李教主以外,石室中所有供奉的牌位里只有李红瑶一人是李姓!

可文旋即又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明教的上一位教主不是在袁州城中与沐叔父和李叔父等人一同战死的么?那为何他的尸身会在此处?

文没有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而是顺着黑衣人的话继续问道:“难道我们要困死在这里?”

“谁知道你会突然将我也给拉下来,否则等你认了错我不就想办法救你出去了?”黑衣人没好气地道。

“希望其他人能早点发现落霞谷里的沐冲,只要沐冲得救,他就一定会上来寻我们的。”

“落霞谷终年也不见一个人影,他还被我藏在那块巨石后面,等到有人发现,估计我们三个人早就成骨头了。”

文沉吟了一会道:“那就只能指望铁牛了,他被罚三日禁闭而已,他从明王洞出去之后知道我和沐冲不见了,定会带人来搜寻禁地的。

只要他找到了沐冲,沐冲自然会到石室内发现被开启的机关,届时我们便可获救。”

三日么?倒是的确可以撑过去。

黑衣人觉得文的分析有道理,“那就乖乖在这里等着你那两位兄弟来救你吧。”

“话说……不会有人来寻前辈您么?”

“来寻我?”黑衣人念叨着文的话,突然笑了起来。

别说是覆船山内,就是整个明教知道我身份的人也不过十数人而已,除了你们文家父子,我还能真正信任谁呢?

黑衣人突然变得无比伤感,淡淡地道:“没有。”

说完便转过身去到李红瑶的遗骨旁边,寻了一处靠近水潭的位置挖起土来,想要将其埋葬。

这人的脾气真是好生古怪……文识趣地闭上了嘴,趁他无暇理会自己,赶忙努力地活动着手指和脚趾。

虽然黑衣人看起来已经没了杀气,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话里话外也对自己甚是了解,但文还是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于别人的手上。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黑衣人才将教主的遗骨埋葬完毕,回到文身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折弄着地上的花草。

“这位教主的事情,你还没有说完……”文既是好奇这位教主的死因,也是想转移黑衣人的注意力,以免他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黑衣人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既然你这么想听,不妨就与你讲讲他的事吧,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边说边摘了一朵红色的小花,用手指捏住根茎将其转了起来。

早晚也会知道?文眯着眼睛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

黑衣人抱伏在自己的双膝上,一边玩弄着红花,一边自语一般地开始了讲述。

“当年明教生祸,几代教主精心筹划的大局功亏一篑,在元廷的追捕之下,教众死伤无数,明教积蓄的势力顷刻间被元贼的铁蹄践踏得烟消云散。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李教主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以雷霆手段保住了明教的根基,接着又以一己之力重新说服了明教的各个长老及骨干,硬生生将明教从分崩离析的危局之中拉了回来。”

第二十七章 凄怆摧心

“以一己之力拯救于明教水火之中?如此说来这位教主岂不是有不世之功?”

文不禁神往不已,虽然尚未接触到明教的核心与隐秘,但这两日以来发生的大小事情也足以让他感受到明教有多么复杂与庞大。

“那是自然。”

黑衣人点了点头,接着道:“有这样的盖世功劳在身,他的威望也如日中天,所有明教弟子莫不尊他为首,听从他的号令,他成为教主自然也是众望所归。

而且他生性纯善,待人极为温和,处理教中要务的时候也绝不用教主的身份向手下施压,从始至终都讲究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如你所言,这位李教主岂不是一位完人?”文笑着问道。

黑衣人喟然长叹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位李教主自然也免不了犯错。”

文好奇地问道:“错在何处?”

“错在为情所困……”

黑衣人的整张面容都被黑巾所遮盖,文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十分的伤情和惋惜。

不等文追问,黑衣人便陷入到了回忆之中,自言自语地讲道:“那位女子极其温婉,每当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如柳絮一样轻柔,笑容像阳光一样温煦,是个万里挑一的绝美女子。

二人俱是人中龙凤,一见钟情以后,便再也没有分离过片刻,她自然而然地成了李教主身边的贤内助。”

“这样令人羡慕的爱情故事不是该被传为一段佳话才对么?又怎么会变成了错事?”

黑衣人说完之后便紧盯着文的表情,见他完全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看来你的确是什么都忘了……

黑衣人没有回答文的问题,反而缓声讲起了故事:

“李教主娶亲的那日,整个覆船山都张灯结彩,热闹得如同过年一样,四象堂主带来的贺礼堆满了总舵的议事堂,二十八星宿坛主题写的贺词从半山腰的净心亭一直挂到山脚安乐村,明教上下一片欢喜,莫不衷心祝愿他们能够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可无奈天意难测!直到两个人拜完天地,许完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誓言之后,一场令所有人震惊的梦魇也随之发生。

当揭开新娘子的盖头,看到新娘子的面目后,一名朱雀堂的坛主突然面如死灰,瞪着双眼浑身颤抖着指向了教主夫人。在其指认下,包括李教主在内的所有人这才知道,原来她……竟然是一位蒙古王爷的女儿!”

“想必这位李教主就是再有谋略,这样的情形之下也很难应对了……”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曾经游手好闲的自己都会令人不耻,更不必说是娶了蒙古贵族女子的明教教主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无奈地道:“且不说教中老一辈的长老和堂主,就是普通的教众也断然不会接受他们的教主夫人是位蒙古女子,明教与元廷之间的仇恨实在是太深太深……”

“所以就无情地拆散了他们?”文沉声问道。

“何止是拆散?”

黑衣人传来一声凄然的笑,悲怆道:“人的理智都是会被仇恨所蒙蔽的,平日里对他敬重有加的堂主和坛主都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有的叫喊着扒了她的皮,有的叫喊着活活烧死她,甚至有的叫喊着让李教主亲手杀了妻子……当时的人群瞬间乱成一团,若不是有文老等还算镇定的老一辈人拦着,只怕都要冲上去生吃活吞了她。”

文已经不难猜到当时的这场闹剧文家也在场,所以听黑衣人说到父亲并不是害死夫妻二人的推手之一后,心底立刻松了一口气。

“后来呢?”

“李教主历来以黑巾覆面,成婚之时也是如此,所以没有人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嘶哑着问了妻子一句,‘是真的么?’李夫人轻轻点过了头,然后便有无数的眼泪落了下来,在那之前我从没听过如此凄美的哭声……偌大个明教,竟无一人能够站出来帮到他们夫妻二人。”

“那李教主又是怎么做的?”

“他先是用手替夫人擦干了脸上的泪,然后便取出贴身匕首亲自刺进了她的心口……”

文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你说这位李教主竟然真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当时的他便已经知道,妻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活着走出覆船山了,与其让她无端地承受众人的怒火,接受无尽的侮辱和唾骂,不如由自己亲手将她送上黄泉路,只有这样才能为她保个全尸……”

文显然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沉声问道:“这就是你口中那个近乎完人的李教主?”

黑衣人的语气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反问道:“就连坐拥江山的皇帝都不一定能护住自己的女人,更何况是明教教主?

当日的他若是拼着放弃教主之位或许能够救得妻子之命,但明教便会立刻分崩离析陷入内斗,届时不知又要丢掉多少人命。若你是教主,你有更好的选择么!”

“若是我,便一定会带她走。”文坚定地回道。

黑衣人反驳道:“你这不过是气话罢了,李教主志在天下苍生,失一女子而救万千性命有错吗?”

文轻蔑地笑了起来,“如若没错的话,他又为何来此求死?”

“……”

黑衣人被文的话问得愣住了,一时之间并不知道如何反驳。

文吸了口气,继续质问道:“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佑不得,还谈何天下苍生?还做什么明教教主?试问前辈,那位李夫人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她……没错……”

“既然没错,为何弑妻!”

“因为……”

不待黑衣人说完,文便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不屑地道:“前辈想说天下苍生是么?敢问那虚无缥缈的天下苍生可曾对他有过半分关心,可曾有人对他嘘寒问暖?

这些无关江山社稷的小事都是他的妻子做的!这位李教主之所以自堕谷底,想必就是他想通了此理,就算他对旁人再怎么仁至义尽,他也终归对不起自己的结发妻子,除了陪她共赴黄泉以死谢罪,别无选择……”

第二十八章 出乎意料

黑衣人听完文的话陷入了沉默。

李大哥是他除了父亲以外最钦佩最敬仰的人,这件事情从始至终他本以为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万念俱灭的眼神、他瞬间生出的白发、他颤抖着埋葬妻子的双手、他扳动机关跳进谷底前决然的笑容……

毕竟他入谷之前将明教交托到了自己手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亲眼目睹了他生命最后的长叹。

可没想到,自己最瞧不上眼的臭小子竟然是最懂李大哥的人!

难怪……他一定要去死,难怪他亲手为自己刻下的灵牌上的名字要叫做红瑶……那是她的名字啊!

文将头转头埋着李红瑶尸骨的方向缓缓道:“可悲、可叹、可怜,可恨,这位李教主只不过是选了一条世人皆认为是正确的道路而已……

他宁愿牺牲自己夫妻二人的性命也要顾全明教大局的胸襟自然令人敬佩,但若换了是我……我会舍弃世间所有的一切,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我的妻子受到半点伤害!”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听完文的最后一句话,黑衣人心中蓦地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问道。

文不明所以地看向黑衣人道:“在下与那李教主又不曾相识,何必说些违心的话?”

黑衣人也没想到自己会鬼使神差地问这样一句话,面上蓦地一红,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一旁。

旋即想到脸上依旧罩着黑巾,文并看不到自己的面容,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可胸口还是砰砰直跳。

“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黑衣人觉得脸上愈发滚烫,说完便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也就是这一瞬间,文突然动了!

他虽然也在认真地听李红瑶的故事,并为其悲情所感染,但是身上的手指却一刻都没有停止活动。

当他确认了身体可以简单地行动了之后,便找准黑衣人最为放松的时机动了起来!

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这是他最清楚不过的道理。

文的动作干脆利落,目标也非常清晰!

黑衣人听到声响后想要回头,可文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已然紧紧锁住了他的咽喉,左手则将他的两条胳膊连带身体一同勒住,紧紧贴着自己,以防他再使用什么暗器。

不管是先前讲述身份的夸夸其谈,还是后来议论李红瑶的凄美爱情……虽然文都看似十分投入,但也始终是他用来迷惑黑衣人的手段。

既然都说了我是扮猪吃虎,怎么也不小心一点?

“把解药给我。”

文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冷漠,手指上的力度也逐渐加大。

这个臭小子!他怎么好得这么快!

黑衣人有些喘不过气,但却强忍着窒息的感觉一言不发。

即使将腹语术练得再怎么精通,可当被扼住喉咙的时候又如何能够做到不被人识破?而他一旦用真声说话……

文感觉有些奇怪,不过是一个解药而已,就算不给自己,再过一小会药效也就完全过了。

他为何因此连性命都不顾了?

“既然前辈不肯说话,那晚辈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文说完便将手伸进他怀里去摸,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前黑衣人眼眸里面的惊恐。

当文的整个手掌伸到他胸前外襟里翻找解药时,他的身体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变得呆滞起来,怎么……这么软?

清醒的意识和触感无不在提醒他眼前胁迫着的黑衣人……其实是个女人!

“你……你是女人?”

文拿到了小瓷瓶后便立刻松开了捏着她喉咙的右手,甫一松开,便耳闻一声愤怒至极的女人声音。

“文!我杀了你!”

“抱歉,前辈……不,姑娘,我并不知道你是女儿身!”文被吓了一跳,赶忙用双手重新勒住了她。

她先前不过是想惩戒自己一番便搞出了那一系列的手段出来,眼前自己如此……轻薄了她,难保她不想杀了自己!

文越想越是觉得满嘴苦涩,是女的你就早说啊!非在这装神弄鬼的,现在可怎么办……

“你给我松开!”黑衣女子的声音珠圆玉润,虽然夹杂着一丝恼火的怒意,但仍然甚是好听。

“姑娘,你先别生气,我并不是有意……”

文解释的话还没说,黑衣女子就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

虽然有她面上的黑巾和文的衣衫隔着,但文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咬得可真狠啊……

过了半晌,身前的女子才缓缓松口,冷冷地道:“解药你也拿到了,还不快滚开。”

文虽然见过无数大场面,可并没有半点哄女人的经验,眼下这种情景居然逼得他出了一头的虚汗,想了半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讪笑道:“我松手可以,姑娘可切勿动手。”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女子也就不再用腹语装作男子的声音,淡淡地回道:“不动手就是,我说到做到。”

一直抱着她也不是回事,文只好苦笑着松开了手,快步退远了几丈,以防黑衣女子再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割开自己的喉咙。

见黑衣女子果然如约定那般没有动手,文才飞快地将瓶中的药丸倒进了嘴里,可他却并没看到黑衣女子面巾后面藏着的邪魅的笑……

丹药刚一入腹,文的脸色便瞬间难看了起来,只感觉整个身体都奇痒无比,好似有无数只小虫在撕咬他的皮肤,吸食他的血液。

“这……这不是解药!这是什么!”

饶是以文的定力,居然也无法忍受这强烈的药性,瞬间跪倒在了地上,手指都忍不住去挠向自己裸露的皮肤。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文扯着嗓子嘶吼了一声,他从未听说过世上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毒药。

“这不是你自己主动去拿的吗?现在知道反悔了?”女子缓缓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轻声反问。

文自知理亏,只能将双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抓挠自己身上。

第二十九章 碧水寒潭

黑衣女子盯着地上打滚的文道:“这是噬心丹,中毒者每日会不定时发作数次,每次毒发便要持续半个时辰,虽不致命但也常有中毒者不堪忍受奇痒自残而死。

我身上并未带着解药,眼下我们也无法立即脱身,你只有自己忍过这半个时辰了,就当是对你无礼的惩罚吧。”

这种灼心蚀骨之痒连半刻都难以忍受,她竟然说要忍耐半个时辰?早知道会如此还不如不动手去挟持她了。

文心中懊悔不已,但眼下也并没有后悔药可吃,不停挣扎着的同时余光突然扫到了远处的水潭。

报着能尽可能止痒的希望,文勉强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朝水潭跑去。

“别下去!”黑衣女子立刻惊呼了一声,这可是碧水寒潭啊!

可奇痒难耐的文哪还能听得住劝,一头便扎了进去。

水潭清澈的碧波立刻泛出了巨大的波纹,然后散成了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涟漪,看上去更加好看。

但身处其中的文却只有一个感觉冷!

明明正值盛夏,可这个古怪水潭的水温却近乎于冰点,寒冷的感觉立刻充斥了文的全身,勉强将噬心丹的药效给盖了过去。

糟了,他不会是冻死在里面了吧?黑衣女子突然变得忐忑不安。

她从未使用过噬心丹,眼下也不过是想小小惩戒文一下,没成想兄长给他的毒药会有这么强的药效。

“文!文!”黑衣女子跪在岸边冲着水潭里呼喊起来,心中替文担心不已,急得险些哭了出来。

正当她打算跳下去寻文的时候,水面突然一响,文从她面前的水潭里冒出了头来,双手急匆匆地抓向岸边。

“我先拉你上来!”黑衣女子说着便将文给拽了上来。

文被冰冷彻骨的潭水冻得发抖,无奈地道:“这潭水怎么也有这么大的古怪?”

话音刚落,噬心丹的毒性又将他引入无边的痛痒之中,不自主地蜷缩起了身体。

“你的绳……绳索还在吗?”文瑟缩着身体问道。

“在!”黑衣女子说着便重新将绳索掏了出来。

“麻烦姑娘将我绑起来。”

“好。”黑衣女子知道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赶紧按照文的话去做,将他的双手双脚都分别捆了起来,以免自残。

尽管如此,噬心的疼痛还是让文无法忍耐,苦笑着哀求道:“姑娘,那个带有麻药的飞针也请再赐我一枚吧。”

黑衣女子也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强捏着我的脖子要解药么?这次怎么反倒又求着人家用飞针刺你了?”

狼狈不堪的文尴尬不已,常年打雁的他今日反倒被大雁啄瞎了眼。

“姑娘,在下真不是故意得罪的……”

“行了,闭嘴吧!这件事你最好给我从脑子里面忘了,否则我杀了你!”黑衣女子嘴上说着狠话,手上却急匆匆地取了一根飞针,扎到了文的胳膊上。

等到全身再次陷入麻痹无力的状态,噬心丹带来的痛痒感觉也逐渐减弱了一些。

“姑娘,方才我去水潭下面,发现……发现整个水潭远不止绝尘谷中看到的这么狭小,另外一边明显可以看到光亮。”

“你是说……”黑衣女子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惊喜道:“你是说这碧水寒潭下面连通到绝尘谷的外面?”

“我虽然不敢确定是会通到禁地之外,但也一定连接到了其它的地方!”

黑衣女子摇头道:“可这毕竟是碧水寒潭,冰冷的潭水方才你也感受过了,若你没有服用噬心丹的话,我们还有可能一起游出去,但如今你哪有力气……”

对覆船山了如指掌的黑衣女子深知碧水寒潭的可怕之处,历来被称为教中禁地中的绝地。

潭中看似温顺美丽的碧波实则冰寒彻骨,若是寻常人等掉入其中多半会丢掉性命,更不必说潜入其中游过去?

文说的办法虽然可行,但危险性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完全是用命在拼那一线生机!

“我得了失魂症以后,身体本就虚弱,这两日先是与元兵拼杀,又和铁牛打了一架,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在方才与你的拼斗中用光了,就算没有中这噬心丹的毒只怕也很难独自扛着冰冷的潭水游出去……”

文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已经有些坚持不住,神志开始不清。

“文!你别吓唬我!”黑衣女子登时方寸大乱,连忙去拍打文的面部。

文强撑起一丝精神,睁开半只眼睛呢喃道:“放心,死不了,只是……太累了。”

黑衣女子顿时大急,他的身体如今又冷又烫,又有噬心丹的毒性在持续发作,若是不能及时复用解药,恐怕有性命之危!

臭小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黑衣女子轻咬着嘴唇,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巾,用来去擦拭文的脸和脖颈。

露出本来面目的女子五官精致,肤白无暇,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轻咬朱唇的样子我见犹怜,情急之下蹙着的两道细眉如同天边的弯月在舞动韶华,右眼角处嵌着的一枚绝美泪痣更显示出她的独一无二,将其衬得愈发楚楚动人。

可惜文并没有见到这一副犹如天人般精致的面容,在昏昏沉沉之中只感觉鼻中闻到可一丝香气,然后便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你说你,明明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为何非要装作那般遭人厌烦的样子呢?看来传闻不可尽信,害得我误解了你这么多年……

黑衣女子想到了二人出生之前便订立的婚约,本就绯红的脸颊更是变得滚烫,脑中始终回荡着着文认真无比的那句话:“但若换了是我……我会舍弃世间所有的一切,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我的妻子受到半点伤害!”

看在你说话还算耐听的份上,本姑娘今天为你拼一次命!

黑衣女子深深地望了一眼文之后,毅然决然地跳进了碧水寒潭之中。

自己将来若嫁给这样的男人,倒也还算不错……

第三十章 色目贵族

与此同时,立功心切的元兵们也没闲着。

在达鲁花赤乌力罕的调动下,军营内的人马立刻被派出去了大半,由巴雅尔担任讨贼先锋,率队直奔覆船山。

董抟霄则只能按照事先的约定随乌力罕留在后方为巴雅尔压阵。

“快点!快点!”

“都给我跟上!”

巴雅尔骑着高头骏马趾高气扬地走在队伍中央,一声又一声地吆喝着鼓舞士气的话,脸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仿佛剿灭魔教总舵的功劳已经被他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其副官亲自走在前面为其牵马,怀中还抱着一柄巨大的铁锤,从模样上不难看出这是巴雅尔的趁手武器。

此刻见巴雅尔大声喊话后清了清嗓子,副官眼珠骨碌碌地一转,估摸着千户大人是口渴了,便立刻伸腿踹了旁边的士兵一脚,蛮横地道:“看不见大人口渴了么?把水囊给我拿来!”

士兵正在心里踅摸着等端了这个魔教贼窝之后是该先冲向那藏着金银财宝的仓库,还是先冲向藏着女人的卧房……

毕竟能否在一场讨贼战役中占到足够多的便宜,是检验一个元兵是否“合格”的唯一标准。

被副官这么一踹,士兵瞬间从美梦里回过神来,连忙扶了扶自己的头盔,确认其没有歪得太过厉害之后,才跟哈巴狗似的一边点头,一边将水囊递了过去。

做着这一连串动作的同时,士兵悄悄地放缓了身形,从队伍中撤了出来,并捎带着往巴雅尔的马匹一侧挪了挪。

对他来说,递个水囊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若是足够有“诚意”,足够让马上的千户大人感到“满意”,那没准就能让他了解到自己的“心意”,进而记住自己,甚至赏赐自己!

副官把他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一把夺过水囊之后不屑地道:“没你的事了,还不快滚回队伍里去!”

士兵脸上装作憨笑的样子,但心中却早将副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心道你自己如今的位置还不是靠阿谀奉承讨来的?还瞧不起我了?

旋即心思一转,提高声音喊道:“谢千户大人赏赐!”

巴雅尔被他这句讨赏的话一叫,才回头来,看到了副官递过来的水囊,大笑着道:“好懂事的小子!你怎的知道我渴了?”

士兵哪肯放过这样与千户对话的好机会,立刻谄媚着答道:“都怪小的们办事不让大人放心,这大热的天还要劳烦您来亲自督战,这要是将您金子贵的嗓子累坏了,咱还不得拿命去赔!”

这句奉承之言显然哄得巴雅尔非常高兴,开怀笑道:“不错,办事很有眼力,以后就来我身边做事吧!”

“谢大人!”士兵顿时大喜,谁不知道这位千户是达鲁花赤的心腹?能够成为他的亲卫,那可是能够捞到不少油水的肥差。

一旁的副官气得牙根直痒,心道竟然敢在老子的眼皮子下面抢好处,看回了军营不叫你好看!

心情大好的巴雅尔喝完之后将水囊随手丢给副官,然后又扯着嗓子喊道:“都给我打起精神!等到见到魔教的妖人后都别心软,只要能将这个魔教的贼窝给我一锅端了,保准少不了你们的赏!”

说罢从副官手里拿过自己的兵器,炫耀气力似的比划着挥舞了几下,麾下的士兵立刻卖力叫好,鼓吹自己的将官如何威武,如何称职。

一群人丝毫没有预料到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反观坐镇后方的董抟霄麾下,则个个打着呵欠,显得死气沉沉。

不过剿贼而已,排兵布阵却被安排到了最后面,心思再蠢笨的士兵也明白此行不过是跟着装装样子而已,估计事后连口热乎的肉汤都喝不到。

“还不如到城里巡逻呢!好歹也能蹭顿酒吃……”一名士兵不满意地咕哝道。

他旁边的老兵嘿嘿一笑,“小子,看你的样子是个新瓜蛋子吧?”

士兵没想到自己的牢骚话被人给听见了,尴尬地道:“是啊……”

“你有所不知,咱们这位董大人虽然是个副千户,还是个汉人,但升官的速度可是比许多贵族子弟还要快。弟兄们自从跟着他,虽然没沾到过什么大的油水,但是腰板挺得却直,从来没吃过半点亏!”

“真的?这位董副千户真有这么神?”

老兵先是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缩了缩脑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昨天我有个兄弟也是去剿贼,本想着捞些酒钱便好,可没成想却将命折了进去。据跑回来的人说,这伙贼人身手都不寻常,比那些山贼草寇还要厉害!”

“这么说来咱们走到后头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老兵搂着他的脖子嘿嘿笑道:“咱们都是军户出身的人,有一辈子的油水可以慢慢捞,可这命却是只有一条,这次就当是出来溜圈便好,别满脑门子的怨气!”

“多谢老哥指点,日后……”

“嗨,以后都是逛一个窑子的弟兄,不用说客气的话,谁不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老兵大气地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一名年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始终竖着耳朵听着一老一少的对话,不禁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没想到连当个兵油子都这么多的学问,大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了?若长此以往,国家必不安宁!

愤慨的年轻人本名叫做察罕帖木儿,是祖籍别失八里的乃蛮氏人,祖上曾因在南下时攻克颍州有功而被封为贵族,因而全家就都留在了颍州定居。

察罕帖木儿自幼勤奋好学,攻读儒书,受汉文化影响颇深,虽然只有二十岁的年纪,便已经能文能武,闻名乡里,将匡扶朝廷混乱的时局视为己任,与其他色目贵族家的纨绔子弟完全不同。

眼下之所以出现在此地,盖因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赛因赤答忽的妻弟,也就是那个在比试当中将巴雅尔给揍了一顿的人。

可以说巴雅尔和赛因赤答忽之所以结下如此深的梁子,便都是他的功劳。

第三十一章 浑水摸鱼

察罕帖木儿为自己取了个简单好记的汉名李察罕,以便显得自己更像个可以佩剑任侠的儒生。

在得知姐夫的危险处境之后,李察罕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从酒馆中直冲向军营。

让别人为自己的冲动承担后果,这是万万不能的,就算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行。

所以,他必须去亲手了结了此事。

他知道巴雅尔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但以防万一,他还是需要很好地隐藏自己,先摸到姐夫身边了解一下情况。

于是在酒馆附近,一个烂醉如泥的元兵被他扒掉了身上的“皮”,将自己伪装成一名普通士兵后堂而皇之地混进了军营。

初出茅庐的李察罕也因此得以在军营内上了生动的一课。

此前以为如今的朝廷只是局势乱了一些而已,但从没想过大元的军队竟然已经如此堕落!

很难想象,酗酒和赌博竟然是军营中随处可见的事情。

这些曾经从草原走出,傲视中原的群狼居然已成了一些醉生梦死的蠹虫!

就连各级将官也多是对下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享受着他们每个月孝敬给自己的“供奉”,自己则投身到金屋藏娇的军帐中翻云覆雨,浑然不问军需要务。

怒气填胸的李察罕越看越是气愤,只恨不得将这些没用的废物尽数杀个干净,心中则为姐夫隐隐担心起来。

就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进来也难保不会被这样的环境所影响,他生怕素怀大志的姐夫也同他们一样变成这幅丑陋的样子。

正巧碰到乌力罕下令发兵,还没找到赛因赤答忽的李察罕就直接被慌乱的将官给拉到了队伍里一齐出发了……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找到机会脱身,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赛因赤答忽的队伍中,听了这老兵之言后更是愤慨起来,随口找了个理由脱身后径直去寻后方的姐夫。

走在队伍里的赛因赤答忽此时正忐忑不安。

也不知道今天的计划会不会顺利,希望这些魔教的妖人不要让自己失望。

毕竟是你们的总舵,尽管拿出些手段宰了巴雅尔吧!否则有他时刻在一旁掣肘,自己别说完成远大的志向了,就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个问题。

赛因赤答忽正出神想着,只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姐夫!”

来人正是名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他身后的李察罕。

赛因赤答忽听见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后心里蓦地往下一沉,糟了,这小子怎么来了!

“你不是在府城里寻访名士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赛因赤答忽皱着眉头问。

“那些所谓的名士多是些浑身酸臭的腐儒罢了,与他们打嘴架哪比得上在这里有趣?”李察罕故意调笑了一句。

“胡闹!你以为这是在颍州吗?”赛因赤答忽立刻斥责了一句,这位妻弟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些。

李察罕浑然没有将姐夫的斥责放在心上,反而嘿嘿笑道:“小声点,冒充士兵混进队伍的罪名可是不小呢!”

赛因赤答忽没好气地道:“亏你还知道!”

李察罕边说着边将胳膊搭上了姐夫的肩膀,安慰道:“我这不是听说你遇到了些麻烦嘛!想过来帮帮你,毕竟你是刚调来任职,手下连个信的过的人都没有。”

“没大没小的臭小子,要不是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会受这些窝囊气嘛?”

赛因赤答忽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十分欢喜,这个妻弟的脾性向来与他合拍,有他在这里帮忙,做起事来自然是如鱼得水。

“我这次来就是替你解决这个麻烦的。”李察罕突然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认真地说道。

被李察罕教训的巴雅尔虽是千户,但却出身很低,不好依仗自己的军职来报复没有入伍的李察罕,因而才将赛因赤答忽当成了他倾泻怒火的对象。

也正因为如此,赛因赤答忽才会联合董抟霄共同谋划这一招借刀杀人来对付巴雅尔。

“就凭你?”赛因赤答忽白了他一眼,哂笑道:“这可是在军营里,他又是正儿八经的千户军职,连我都要受他的窝囊气,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况且他要是知道了你在这里,不活剥了你的皮才怪。”

李察罕知道自己给姐夫惹了不小的麻烦,被他埋怨几句也理所应当,待他说完了腹中牢骚之后才开口问道:“我听说你昨日在那些魔教妖人的手上吃了个闷亏?”

赛因赤答忽轻哼了一声,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居然连他都知道了。

“那群妖人确实不简单,不过我也留了后手,只要机会合适……我一定会报了此仇!”

“我倒是突然对这个魔教有些兴趣了,能让你给出这样的评价,看来这伙妖人的确不是寻常之辈。”

李察罕最清楚不过姐夫的本事,不说他是个独挡一面的帅才,可做个将军总归是没问题的,更不用说是个百户之职。

能让刚上任的他吃这么大的瘪,足以得见这些魔教妖人的本事。

“不过这样一来,我的计划也就更容易实现了。”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赛因赤答忽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规劝道:“这不是你耍性子的地方,倘若惹出什么乱子我可保不住你!”

“放心,没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李察罕胸有成竹地道。

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袭黑色长衫,凑到赛因赤答忽的耳边小声道:“我的身手你总该信的过吧?等巴雅尔跟魔教妖人斗在一起时,我便套上这身黑衣趁乱将他给杀了,来一招浑水摸鱼!”

赛因赤答忽一反常态地没有听取妻弟的建议,正色道:“此事我已有安排,你只管留着我的身边便可,否则只会画蛇添足,打乱我的计划。”

“哦?”

李察罕有些意外,但旋即眼珠一转便答应了下来,笑道:“看来姐夫应该是与我想到一处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这出好戏上演了。”

赛因赤答忽向来拿这个妻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让他担当自己的亲卫,留在自己身边。

第三十二章 端倪渐显

文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处柔软的床榻上。

甫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李乳娘和沐冲焦急的面容。

“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李乳娘一见文醒了,连忙将他的手拉到面前去把脉。

文坐起身后扶着额头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地问道:“这是哪里?”

沐冲矮下身子轻声道:“这是我娘的屋子。”

“我不是应该在绝尘谷里么?”

“绝尘谷?就是石室机关下面的那个没有出口的山谷?”

文点了点头,旋即看向沐冲,问道:“是那个黑衣人带你回来将我救出来的?”

沐冲自知这次又是因为自己的马虎大意,才导致文被困谷底,歉然道:“看来你都猜到了……你爬上山崖之后,我就被那名黑衣人给偷袭击昏了,他将我捆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然后突然浑身湿漉漉地折了回来,一边为我松绑一边说你有危险,让我立刻随他去救你。

我听他的语气不像有假,便赶忙随他一起爬上山崖,进了崖内的机关,一起想办法用绳子将你从那个石室内的机关里给拉了上来。你当时昏迷不醒,又面带痛楚,我便将你直接背到我娘这里了,还没来得及去告知文伯他们。”

原来如此,看来那位姑娘一定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独自从碧水寒潭游了出去,然后叫上沐冲一起将自己给救了出去。

这救命之恩看来自己是实打实的欠下了,只是还不知道她的姓名……

文回道:“这件事就别让我爹娘知道了,免得他们跟着担心。”

沐冲点头答应道:“我明白。”

“之后呢?那位黑衣姑……前辈呢?”文险些将姑娘二字脱口而出,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去哪里了?”

沐冲耸了耸肩膀,无奈地道:“这位黑衣前辈行事低调隐秘,性情也十分奇怪。他对禁地里的各处机关都极为了解,我们一同将你救出机关后,又细心地为我指了一处从机关入口通到崖下的隐蔽小路。还没等我转身答谢,他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回想着昏迷前浸入鼻中的那抹香气,不免怅然若失起来……也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姑娘究竟是谁?

“儿,你体内脉象为何如此奇怪?你昏迷前都做了些什么?”李乳娘待他们说完话,收回了替文把脉的手,阴沉着脸问道。

文苦笑道:“您是想问我体内的毒素从何而来吧?那是因为我误服了一颗噬心丹所致。”

“什么!奇毒?怎么会这样?”沐冲闻言一惊,黑衣人并没有对他提过这件事。

李乳娘则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睁大了眼睛问道:“噬心丹?这种奇毒明明已经失传了许久……”

文遂把与沐冲在落霞谷分别之后发生的奇遇苦笑着讲了一遍,但涉及到黑衣人实为女子以及关于李红瑶的事情却只字未谈。

只说他极有可能是位与父亲熟识的前辈,本来是想将投入禁地的自己惩戒一番而已,没想到会酿成这般差错。

虽然误服了噬心丹,但也因祸得福发现了碧水寒潭的秘密,被黑衣人和沐冲救了出来,否则若真等到大家去寻自己,只怕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在绝尘谷底了。

“乳娘,方才听您话中之意,似乎之前有听说过噬心丹?”文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错。”李乳娘缓缓讲道:“这噬心丹是已故的韩教主亲自所创,其毒性虽不足以致命,但也强烈无比,中毒之人有近半成都因无法忍耐毒性发作时的奇痒自残而死。

此物起初是用来惩罚叛教弟子的,后来由于过于阴毒,为大家所不喜,韩教主也就没将丹方传下来。”

“韩教主?”

文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线索,再次回想起石室中末尾两个牌位上的名字韩琼和李红瑶。

沐冲出声提示道:“就是在身陷袁州城的那位……”

“什么?”

文急声问道:“你说的这位韩教主可是叫韩琼?”

“韩琼?”沐冲一脸疑惑地看向文,显然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反而是一旁的李乳娘眯起眼睛看向文,回道:“不错,但是儿你是如何得知韩教主名讳的?”

果然!文心里咯噔一下,若十年前身陷袁州的便是这位韩琼教主的话,那如今的明教教主就应该是绝尘谷内的李红瑶才对!

可李红瑶却早已因为情伤自殁于绝尘谷中,如此说来……自己先前随父亲在净心亭拜见的那位李教主竟然是个冒牌货!他居然敢假扮成李教主的样子,将明教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文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若真像自己猜测的这样,岂不是整个明教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人手上。

这种绝密之事那位黑衣女子为何会知道的如此详细?若说她跟此事没有牵连的话文无论如何是不会信的。

但是她为何对自己的态度如此特殊?为何敢毫无顾忌地将这些事告诉自己?

她跟文家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些事父亲是否知情?

难道是她有意而为……

这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将文的脑袋搅得如同浆糊一般,可他又丝毫不敢松懈,生怕身边美好的一切突然毁于一旦,不得不去将这些事弄个水落石出。

“沐兄,我们立刻去议事堂找我爹,我有要紧的事需要和他商量!”

沐冲虽然一头雾水,可也将文阴晴不定的表情看在了眼里,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立刻点头答应。

“等等!”

李乳娘喊住了文,从袖口里取出了一个小药罐递给文,“这是我特制的清心丸,它虽然无法排出你体内噬心丹的毒素,但在发作的时候吃上一粒,可保你神志清醒。”

文心中一暖,也没有客套,接过来揣到了怀里,“多谢乳娘。”

二人出了李乳娘的住处,文才见到明教总舵的庐山真面目。

第三十三章 大光明顶

在明教的累年经营之下,高旷开阔的覆船山主峰峰顶宛如一处世外桃源,比小阜舍村和安乐村更加让人心驰神往。

这里没有文想象中巍峨雄峙的宝殿,也没有香火鼎盛的庙宇,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奇秀壮丽的景象。

与小阜舍村类似,山顶正中央有一片空旷广场,其他屋舍则建于四周。

一切建筑均以简朴实用为主,不见半点奢靡之风,与自然风光浑然融于一体。

天边的飞鸟与白鹤踏雾翔云而来,立在两道摩天山崖之间,慵懒地鸣出几道仙音。

漫山遍野的松翠之色使这里尽陷其中,内云溪的飞瀑则裹着莹玉珠光轰然洒下,将万里长空浣洗过的剔透白云与之相接。

徐徐的山间清风拂面而过,轻拍着千年古松的枝叶,直至一头撞上硬如铜铁的万仞山岩后才急转直下,去与叶子的身影追逐打闹。

舍不得退去的云雾这才悄然变薄,允许崖间藏着的千层石阶缓慢揭开面纱。

“又不是第一次来,至于看呆了么?”沐冲一边打趣一边碰了碰文的胳膊,“走啊,我的公子。”

文这才从一片宁静祥和的梦中醒来,生怕自己一脚踩破了面前的丹青画卷,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往哪走?”

沐冲翻了个白眼,摊着双手无奈地道:“这地方你拉着我陪你来了多少次了?好不容易才画够了,这下倒好,全都忘了,还不知道你重新将这里的景色看腻需要多久。”

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想着一定永远都看不够。

“看见广场后面那块石碑了没?就奔着那走。”沐冲说着抬起胳膊用手指向斜前方。

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块昂然伫立的高大石碑,上面刻着一气呵成的四个大字。

文下意识地默念起来,“大光明顶……”

沐冲挑起嘴角一笑,“走吧,一会你就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了。”说完便率先向前走去。

随着二人脚步的加快,眼前的石阶也豁然开朗,视线越是越往上,就越是云雾环绕,引人入胜。

二人正走着,忽地感觉云层一动,将刺眼的阳光挡住了许多。

“看!”沐冲立刻拍了拍文的肩膀。

文下意识地随他望去,只见巍峨耸立的山巅直插如云,与天上明日相连,犹如为夺目耀眼的太阳金乌添了一块落足之处。

加以其他地方都被乌云遮蔽,所以这里看上去便如同是世间最后一方被阳光普照的净土。

“真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好一个大光明顶!”文被眼前奇景所撼,衷心地赞叹了一声。

沐冲也深以为然,感慨道:“真不知道明教先贤是怎样寻到的此处……

走吧,以后再慢慢看,估计文伯都要在议事堂等急了。”

沐冲说着又拽了文一把,生怕这个家伙会突然起了作画的兴致。

文并不知道好友的小心思,被他一催也就立刻想到了要与父亲商量的大事,脚下动得快了几分。

二人登的越高,石阶两边的崖壁就变得越窄,越发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待到看到顶端驻守的两名明教弟子时,文的脑门已经铺满了一层细密汗珠。

“要不要先歇一会?”沐冲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趁着噬心丹的药劲没有发作还是走快点吧,否则毒性一发,就算见到了我爹也说不出话了。”

“站住!什么人?”把守石阶的两名弟子沉声问道。

“让开,他是文家的人。”沐冲对待旁人时立刻变成了那副万年冰山的样子。

“文家?噢……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公子啊!”两名弟子对视了一眼之后捧腹大笑。

沐冲的眼中顿时窜出了怒火,从咬紧的牙关中蹦出了两个字:“滚开。”

先前出声的弟子眼皮立刻耷拉了下来,不屑地问道:“你又是谁?”

“沐冲。”

弟子立刻耷拉下眼皮不屑地道:“我怎么不知道山里还有姓沐的人家?”

另一人则立刻配合着道:“你莫不是忘了,文家养的狗就姓沐呀!”

“哈哈哈。”

二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

自尊心极强的沐冲断然受不得这样的窝囊气,瞬间攥紧了拳头。

可还未等他出拳教训这两个不长眼的弟子,一旁的文已经动了!

二人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还没做出反应,便结结实实地被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立刻现出五个红通通的指印。

“你……竟敢在总坛动手?”其中一人捂着脸,愤怒地质问道。

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吩咐自己如此行事的人不是说这文是个孬种么?该不会是自己认错了人吧?

文寒声道:“我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这是哪里,只要有人胆敢羞辱文家和沐家,我便将他打得连娘都认不出来。”

挨打的弟子咽了咽口水,提起声音恐吓道:“你……你反了不成?就不怕我将你告到戒律堂那里……”

“啪!”

不待他说完剩下的几个字,面无表情的文又赏给他一巴掌。

“若你再聒噪一句,我不介意将你从这里丢下去。”说完指了指身后的崖下。

“你……”连挨了两个耳光的弟子在文冰冷眼神的直视下只觉得如同坠到了冰窟中,身上从头到脚都冒出一股凉气。

另一人看出文是真动了杀心,心道这可是个硬茬子,犯不着与他冲突。

于是凑到同伴身前抱拳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海涵,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说完便拽着身后的同伴灰头土脸地走了。

待其走远后,文才开口向沐冲问道:“看他们的样子倒像是受了人的指使故意在这里羞辱我们的,难不成我爹在这大光明顶上有仇家?”

沐冲抱着双臂道:“那倒不至于,这毕竟是明教总坛所在,不是宵小之辈聚集的地方。再加上文伯一身正气,做事公正,大家对他都是由衷地敬佩,哪来的什么仇家?”

第三十四章 明教总坛

“那你不觉得方才二人的行为有些奇怪么?既然无冤无仇,何必无端地寻衅滋事?”

沐冲摸着下巴想了想,推测道:“方才的这出闹剧,应该只是激进和保守两派之争的缩影而已。”

“两派之争?上山的时候我娘倒是与我简单说过一些。”

沐冲担心得了失魂症的文对教中形势不够了解,便耐着性子讲述道:“保守派的骨干大多是些资历较老的前辈,经历过十年前的失败以后,做事难免变得谨小慎微些,认为元廷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应徐徐图之。激进派的坚定拥护者则都是教中身居要职的中流砥柱,他们敢拼敢干,一心想的是重振明教声威,将胡虏从中原大地上驱逐出去。

两派虽然表面上都唯李教主马首是瞻,但私下里却都视对方为心腹大患,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眼下又出了元兵进山这档子事,想必这议事堂中早就炸开了锅。”

“可我娘不是说我爹没有站队么?他怎么会被牵扯进去呢?”

沐冲答道:“文伯虽然没有明确表明立场,但大多时候还是与保守派走得近一些,毕竟十年前那场如临眼前的祸事便是激进派搞出来的……”

文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难怪父亲每当提到教中的局势时都愁眉不展。”

沐冲无奈道:“文伯被两方夹在其中,日子自然不太好过,保守派还好说,激进派的某些人则总忍不住来寻衅生事,搞些小麻烦出来。”

文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自嘲道:“所以被视作废材怂包的我就成了某些人的出气对象?”

沐冲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叹了口气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都怪从前的我太过软弱,以至于连累沐兄你也要陪我一同看别人的白眼。”

沐冲温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文也就不再客套,将话风引回正题道:“之前我在徐农口中听到了青龙堂、尾水坛等,这些想必便是明教的下属分支?”

沐冲简洁扼要地答道:“明教除了位于覆船山大光明顶的总坛以外,还设立了四处堂口以及二十八处分坛。

堂口以东南西北四象圣兽为名,负责统辖由二十八星宿与日月五行结合命名的分坛。以徐农为例,他便是东方青龙堂旗下的箕火坛坛主。

四堂二十八坛尽皆隐秘地建在全国要冲之地,以备日后图谋大计之用。”

文忍不住赞叹道:“明教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些只是寻常教众便知道的事情,至于总坛职位更高一些的掌权人物我就不太清楚了,你若想知道恐怕只有亲自去问文伯才行。”

也不知道父亲让自己和沐冲到议事堂来找他有何用意,难道是想将自己推到明面上历练一番?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就看到了议事堂所在。

与石阶下面的世外桃源不同,崖上的总坛人烟罕至,庄严肃穆,一条铺的齐整的石路径直通向议事堂大门,沿途两侧是奇形怪状的石刻。

凶兽、佛陀、莲台、童子……文不由联想到了神秘石室的壁刻,也不知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直到石路走过一半,才有人过来盘查二人的身份。

“敢问二位姓名?”

文面无表情地道:“在下小阜舍村文,这是沐冲。”

这名弟子听到文报出身份后展颜一笑:“原来是公子,请随我来,文老先生已经在里面等你多时了。”

这般热情的迎接与先前遭到的羞辱天差地别,想必这人该是保守派的弟子了,文与沐冲默契地对视一眼后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前行。

到了议事堂院外的大门,热情的弟子才重新转过身道:“二位稍等,容我进去通传一声。”

二人自然点头答应,文也得以仔细观察起眼前的议事堂。

这议事堂与寺观中的大殿类似,只不过在构造上相对简单,既无雕栏玉彻,也无亮瓦重檐,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大门上方的匾额题写着的“日月乾坤”四个大字。

沐冲轻声道:“这里就是教主与各位长老商议教中大事的地方了,你盯着看的四个大字据说是李教主亲笔题的。”

沐冲的话音刚落,那名进去通禀弟子便折了回来,微笑道:“二位请进。”说罢将身子在头前一让,侧身引着二人进去。

李教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文微眯着眼睛径直快步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之后,是一处极为宽广的院落,左手边是一处干净的莲池,在接天碧叶的衬托之下,姿态各异的荷花昂然挺立。

右手边则有一个颇为精致的凉亭和一个不知作用的八边形石台。

带路的弟子将二人带到议事堂主厅之后便施礼退走了,文轻吸了口气,叩响了门扉。

“进来吧。”文显忠的声音从屋内缓缓传出。

听到父亲的声音后,文毫不迟疑地推开了门扉,与沐冲迈步而入。

厅子并不算大,最前方放着一张石制的莲台法座,下面则摆着十二个纹着白色莲花的黄色蒲团。

眼下只有文显忠和另一位老者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其他的十个蒲团及法座上则空空如也。

文显忠看到文和沐冲后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走近些,然后指着身边的老者介绍道:“这位便是朱雀堂的彭堂主,也是我多年的知己好友。”

“阿弥陀佛。”文显忠身边的老者是个光头胖和尚,袒胸露乳地坐在蒲团上,见到文后双手合十,笑眯着眼睛念了一句佛号。

文和沐冲立刻躬身行了一礼。

“文见过彭堂主。”

“沐冲见过彭堂主。”

胖和尚收回手后摸了摸浑圆的头顶,温声道:“上次见到你们两个的时候,你们尚在襁褓之中,没想到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一转眼便过去了。”

“是啊,你我的头上也再无青丝了。”文显忠说完指了指自己的满头白发和胖和尚的光头。

姓彭的和尚嘿嘿一笑:“不过是些烦恼丝罢了,要它作甚?”

第三十五章 声闻六顿

“我老眼昏花了,你们两个都走近些,让我好好瞧瞧。”彭和尚冲文和沐冲招了招手。

文有些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但见到文显忠也面容带笑之后就放下心来,凑到胖和尚面前蹲了下来。

沐冲行了礼后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彭和尚咧嘴大笑着冲文道:“来,臭小子,叫一声彭伯父。”说完一把揪住了文的耳垂,将他向自己这边拽。

文哪能想到一个和尚会有这样的举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拽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只好无奈地往前凑了凑。

待靠近后,彭和尚突然又将他那脏兮兮的双手一左一右捏起文的脸颊,口中急不可耐地道:“还不快叫!”

文本想躲开,但听到父亲的朗声大笑之后反倒鬼使神差地又往前挪了半步,连额头都几乎要定到了彭和尚的脸上,苦着脸叫道:“彭伯父。”

罢了,为了让父亲开心,自己就暂且忍耐这一会……不过这人真是个和尚吗?怎么如此为老不尊,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模样?

“哈哈哈,好小子,这声伯父老朽不会让你白叫!”彭和尚狂笑了一声后将双手飞快地抓向文的双肩。

文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彭和尚那双胖乎乎的大手却已经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骨,紧接着便飞快地沿着两条胳膊向下摸去。

这是……摸骨?文发觉他没有恶意之后便盘膝坐下,任由他摆弄起来。

彭和尚捏过了文的每一根手指后,猛然间又拍出一掌打在文肩头,使其调换了一个方向,将背部面朝自己,然后伸出拇指沿着他的脊骨一节一节按去。

做完这一系列之后,彭和尚逐渐止住了笑意,脸色变得异常峻肃。

文显忠很少看到老友露出这样的表情,赶忙问道:“怎么了?”

彭和尚眯着眼睛反问道:“他真是你儿子?是文家的种?”

文显忠撇了撇嘴,斜着眼睛道:“废话,自打他生下来就几乎没离开过我!”

彭和尚虽然年岁已高,但表情动作却像个孩子一般,嘴里嘀嘀咕咕地道:“你若不解释我还以为这小子是赵家皇帝的血脉……”

文显忠听了他的话后瞳孔一缩,阴沉着脸道:“姓彭的,这种话可胡说不得。”

彭和尚不屑地撇了文显忠一眼,摸着弥勒佛一般的大肚子道:“那就是你命好,生了个好儿子。”

“你说的是真的?”文显忠喜不自胜。

“我犯的着逗你么?”彭和尚翻了个白眼,全无半点出家人的样子,嘟囔道:“不过有一点倒是奇怪得很……”

“哪里奇怪?”

彭和尚挠了挠头顶,满脸不解地道:“这小子从面相上来看明明是个短命鬼才对,可偏偏生龙活虎地站在我面前。”

文显忠听了之后双眉一吊,指着彭和尚的鼻子骂道:“你这贼秃驴好端端地为何非要咒我儿子?”

“你急什么?我话还会说完呢。”彭和尚的神色郑重了几分,凝声问道:“我且问你,他最近可经历过什么怪事?”

“怪事?倒的确是有一件……”文显忠遂将文得了失魂症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彭和尚解释道:“既然魂魄有失,那命数自然会发生变化,这小子也算因祸得福,恰巧避开了命中此劫。”

“是这样!”文显忠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淡淡点了点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彭和尚和文显忠的对话将文的内心惊起了滔天巨浪!

摸骨相面?这个胖和尚究竟是谁,竟有这样高明的本事?短命鬼,命数变化……他说的竟是那般精准!文觉得这个彭和尚仿佛一眼便看穿了自己,心中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彭和尚与文显忠议论完之后才转过头缓缓看向沐冲,轻声道:“是我对不起沐家,对不起明教……”说完之后惭愧地低下了头,脸上一副懊悔不已的表情。

站在原地的沐冲双目通红,紧咬着牙道:“这些话彭堂主还是留着百年之后亲自跟我爹他们去说吧!”

“阿弥陀佛,老朽死后必将堕入阿鼻地狱,而他们却早已往生极乐,想要再见面怕是不可能了,这些歉意只能由你代为收下了。”彭和尚说完双掌合十朝沐冲深深地鞠了一躬。

沐冲犹豫了一下,还是侧步躲开了,冷声道:“这样的大礼晚辈经受不住。”

文显忠见状出声劝道:“冲儿,袁州的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你心中的恨意也该放下了。更何况此事我也有责任,不能将所有的错都怪到彭堂主的头上。”

看来这位彭堂主就是十年前的罪魁祸首了,难怪沐冲是这般反应……结合这两日里众人对当年那件事的回忆,文已经逐渐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沐冲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面带伤感地道:“文伯,我出去等你们。”

说罢快步从议事厅中退了出去,整个过程没有再看彭和尚一眼。

“罪过啊罪过。”彭和尚的面色十分痛苦,再不是先前放荡不羁的样子。

“若非当年我一意孤行,也不会铸成大错,害死韩教主和这么多兄弟。”

文显忠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位老友……

彭和尚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盏茶时间后便恢复了情绪,看向文显忠道:“你不是有要紧的事要等儿到了再说么?现在说吧。”

“此事至关重要,涉及到整个明教的未来,也关系到反元大计能否顺利进行。”文显忠的声音极其凝重,“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多余一人知晓!”

彭和尚和文自然正色以对,不敢马虎大意。

文显忠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悠扬钟声。

“是声闻钟!”彭和尚的面色倏然一变,惊呼出声。

不待三人作出反应,钟声又是一连响了五下!

这次连文显忠也坐不住了,急促地站起身惊声道:“声闻六顿!不好,出大事了!”

第三十六章 代师受过

声闻钟……声闻六顿?

从父亲和这位彭堂主的神色来看,这似乎是某种预警的钟声?

文显忠和彭和尚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之色。

彭和尚呢喃自语:“这声闻钟可多少年都没有响过了……没想到这一响便是六下!”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寻教主!”文显忠立刻作出判断,一把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文先生,师父……”那名被文和沐冲认作保守派的弟子正等在门外,见到他们出来,便立刻躬身行礼。

沐冲则不远不近的站在一边,埋头不语。

师父?他原来是彭堂主的徒弟,难怪对我们这般友善……文这才仔细打量起他。

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身形偏瘦,不笑的时候一双丹凤眼颇具威仪,笑起来的时候便眯成一道狭缝,同彭和尚一样,看上去和蔼可笑,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感。

“普天,出什么事了?”彭和尚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的肚子上,语气难得的加快了一些。

“师父不必担心,不过是山下来了些元兵而已。”彭和尚的徒弟说起话来依旧不疾不徐,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彭莹玉鼻子差点没被徒弟气歪,没好气地道:“什么叫不过是来了些元兵而已?这可是覆船山!咱们明教的总坛!这等大事到你嘴里怎么跟吃饭一样简单?”说罢郁闷地给了徒弟一个爆栗。

文忍不住咧了咧嘴角,这徒弟真是比他师父还奇怪……眼看着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文显忠在旁打趣道:“你这徒弟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徒弟却丝毫没将文显忠的话当作调侃之言,再次认真地施了一礼,恭声谢道:“多谢文老先生夸奖,普天愧不敢当。”

这样一来,文显忠反倒露出了一丝惭愧之色,感慨道:“好一颗赤子之心!”

听到多年老友赞赏自己的徒弟,彭和尚脸上自然有光,展颜笑道:“都是老兄弟了,还在这夸来夸去地作甚?元兵可都要杀到家里来了!”

文也找机会凑到了沐冲身边,勾住他的肩膀道:“走,下去看热闹去。”

沐冲瞄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看热闹?你真当元兵的反曲弓是吃素的?”

“没想到这群元兵来得竟这样快!看样子阵仗也小不到哪去,彭兄,你我还是赶快去见教主吧?”文显忠建议道。

彭和尚思索后答道:“李教主既然命人撞响了这声闻钟,想必他一定已经在山下集结护教的弟子,我们去山下寻他便可。”

文一听到两人谈论到那位冒牌的李教主,立刻出声道:“爹,彭伯父,让我和沐冲也去吧,权当见见世面了。”

文显忠稍作犹豫便点头答应下来,“也好,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有沐兄在身边保护,我一定毫发无伤!”文说完之后又看向沐冲,“你说呢?沐兄。”

沐冲撇了撇嘴道:“真拿你没办法。”

五人遂一同离开总坛的议事厅往崖下走去,一路上见到的明教弟子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情,拿着自己的武器朝山下赶去。

山顶的小镇也从一片祥和的桃源变得风声鹤唳,只剩下教中男丁快步行走发出的脚步声。

五人也在下山的路口看到了正在等待他们的周氏和拉着小沐英的李乳娘。

“听说元兵又来了,而且人数不少……”周氏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文显忠拍了拍夫人的手,安抚道:“放心,这覆船山明教经营了何止百年?这一小撮元兵不过是来送命的罢了,更何况这次还有儿和冲儿在我身边帮我,你就放心吧,安心在山里等我们回来。”

李乳娘则凑到文和沐冲身边关切地道:“这些元兵自有明教的人去应付,你们两个都给我小心着点,千万别以身犯险!尤其是儿,你身上的毒随时可能发作!”

沐冲见到自己的娘亲后,先前紧绷着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安慰道:“放心吧娘,有我在呢,不会让元兵伤到他的。”

“是啊,乳娘,有沐兄在,你就放心吧。”文也笑着回道。

小沐英则伸出双手一手一个拽住二人的小腿,仰着脖子天真地问道:“哥哥们要去打坏人了?英儿也想去!”

沐冲弯下身子摸着沐英的头温声道:“英儿乖,等你再长高些才能去打坏人,现在先替我们保护娘亲可好?”

小沐英懂事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李乳娘看着身边的三个孩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当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彭和尚时,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恨意,手中不知何时现出了一把匕首,银牙一咬便冲了过去。

“你这个天杀的秃驴,还我夫君的命来!”

“糟了!”文和沐冲的心思都放在了山下的元兵身上,早就将身后的彭和尚忘了,所以都忘了拦住李乳娘。

彭和尚口中默诵“阿弥陀佛”,身子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等着李乳娘向自己刺来。

反倒是他身边那个火烧眉毛也慢条斯理的徒弟挡在了李乳娘的身前,将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拂,露出手掌后一把握在了匕首的刃上。

李乳娘这一刺卯足了全力,匕首瞬间将他的手掌割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匕首流淌出来,骇人无比。

李乳娘双眼一瞪,寒声道:“你是何人?给我滚开!这是我与这贼秃的恩怨!”

彭和尚的徒弟好似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面露笑容,温声回道:“在下况普天,是您口中贼秃的徒弟。”

李乳娘听罢嗤笑道:“好你个彭莹玉,十年不见竟学会做缩头乌龟躲在小辈的后面了?”

说完又看向了面前的况普天道:“这是我与你师父的恩怨,与旁人无关,你给我让开!”

况普天的手上依旧紧握着匕首,但面上笑容不减,声音也变得愈发谦卑,轻声道:“您若想出气,杀了晚辈便是,还请饶过我师父的性命。”

第三十七章 生离死别

念及丈夫的惨死,李乳娘再也不是那个疼爱孩子的温柔母亲,眼神之中处处流露出无尽的恨意。

“真当我不敢杀你吗?”说罢又将刺出的匕首奋力向前捅去。

就算况普天武功再高,毕竟也是用鲜血淋漓的手掌在抵抗无情的兵刃,疼痛之下匕首一寸一寸地接近他的胸口。

“够了!”文显忠飞快地迈出一步,按住了李乳娘的胳膊。

“袁州一败虽然他难逃其咎,可沐云却全然是为了救我才丢掉性命,你若真要动手便将我也一起杀了吧。”

李乳娘紧咬银牙,一字一句地道:“姓文的,你真当我不敢吗?”

文有心劝阻,可此事毕竟涉及到上一辈人的恩怨,就算他能够一时拦下怒火攻心的乳娘,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场恩怨纠缠终究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普天,退下!”胖和尚彭莹玉停下了口中默诵着的经文,上前一步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师父知道你的心意,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自己欠下的债只有我自己才能偿还……”

况普天听了彭莹玉的话后,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温和的笑容逐渐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悲色,带着一丝哭腔道:“可是师父……”

“给我退下!”彭莹玉突然大喝了一声。

况普天咬了咬嘴唇,重重地叹了口气,才将攥着匕首的手掌松开,留下的伤口血流不止,触目惊心。

李乳娘咬牙切齿地道:“十年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缩在你的朱雀堂里不敢现身!”

彭莹玉昂然直视李乳娘的目光,回道:“明教正值用人之际,老朽虽然无用,但也愿为明教一死。”

“为明教一死?亏你说得出这种话!”

李乳娘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嗤鼻笑道:“早在十年前你就该死了,今天我就替袁州城内的无数冤魂宰了你这个贼秃,为他们的家人雪恨!”

李乳娘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同时,抬肘逼开了文显忠的胳膊,一刀刺入了彭莹玉的肩膀。

“胡闹!”

文显忠惊叫了一声,连忙跑过来搡开了李乳娘。

“师父!”况普天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急忙扶住了受伤的彭莹玉,冲附近的人群求救道:“来人!快来人!”

倒在徒弟怀里的彭莹玉嗓子一甜,一口鲜血涌到嘴边后硬是咽了回去,只有少许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李乳娘的两道弯眉如同两柄软剑,仍旧带着一丝杀意,但眼角颤动之下有些疑惑,凝声问道:“你为何不躲?”

彭莹玉虽然常年习武,但毕竟已经年近六旬,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后才虚弱地答道:“袁州兵败之后,我本无颜苟活于世,奈何韩教主生前曾将一件秘事托付与我,我才不得不留下自己这条贱命。

这次回山我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只要能消去你们与明教的隔阂,化去你们的怨念,我死不足惜。”

李乳娘将头微微仰起,慨然长叹之后将目光看向彭莹玉和文显忠,轻声道:“我们沐家向来恩怨分明,沐云的这条命是因你们二人而死,所以我避开了要害,只取这贼秃的半条性命。”

“至于另外半条……”李乳娘逐渐将头埋下,黯然道:“我们沐家从今往后与你们文家和明教再无相欠!”

“你这……又是何苦呢!”一旁的周氏闻言之后泣不成声。

李乳娘凄然一笑,“早在得知沐云身死的一瞬间,我的心就死了,眼下大仇得报,冲儿也已成年,我终于死而瞑目了……”

“乳娘!”文的心中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冲着李乳娘急奔而去!

但无奈为时已晚,李乳娘是用药用毒的医中圣手,她若一心求死,天下又有何人可拦?

李乳娘的口中突然涌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便径直倒了下去。

小沐英虽然还没看懂这半刻钟内发生了什么,但眼见娘亲的口中有殷红的鲜血流出,瞬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嚎着想要去抱娘亲,可却被脚下的石块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鼻子里登时流出了血。

沐冲则呆立当场,双目无神地望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文显忠张大了嘴,想要喊些什么,可就是说不出话,两道老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受伤的彭莹玉不忍去看服毒自尽的李乳娘,闭上眼睛,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乳娘!”文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她身边后伤心欲绝地喊道。

刚刚与她才相识不到两天,明明知道她并不是自己真的乳娘。

可文知道人的眼睛不会撒谎,关心、担忧、慈爱、骄傲……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与母亲周氏的一模一样,也与看向沐冲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早就将自己当做儿子了。

文死死地攥着双拳,指甲入肉都浑然不知,他不敢去探查李乳娘的鼻息,不敢去同她讲半个字的话来告别,他只能静静地将她抱在怀里,眼睁睁地看她流失自己的生命。

李乳娘撑起最后一丝力气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孩子,努力地翘起嘴角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沐云,久等了,我这就到黄泉路上去寻你。

“娘!娘!别扔下我!”

与欲哭无泪的文和昏厥在地的沐冲不同,小沐英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凄惨无比。

沾满了泥土和鼻血的脸上被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后依旧脏污无比,一只小手在脸上不停抹着眼泪,另一只小手则抠着地面向李乳娘爬去。

他今年刚满五岁,可那个名叫沐云的爹却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他被下山采药的李乳娘捡到时尚在襁褓之中,所以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爹亲娘。

于是他便将沐云和李乳娘当作自己的亲爹亲娘,蹲在李乳娘背着的药筐里陪她采药,到沐云的忌日时为他磕头烧香……

他想要长大以后学会沐冲的枪法,学会文的画技,当小阜舍村里的大王,让李乳娘以他为傲!

可世间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此,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娘亲殉情而去,他便再一次变成了孤儿……

第三十八章 山外御敌(一)箭诛叛逆

即便场中众人都是明教中屡经生死,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五岁大的孩子。

年迈的彭莹玉也在重伤之后几近昏迷,况普天背起师父便向距离最近的屋舍狂奔而去。

泪流满面的周氏走过来拉起小沐英,用自己干净的衣袖去擦他满脸的血迹,越擦越是心疼,最后干脆坐到地上与小沐英抱头痛哭。

附近赶往山下的明教弟子听到况普天的呼喊后,涌过来不少人,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沐冲和李乳娘的尸体抬到一旁的空旷处。

文显忠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老泪纵横,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沐云,我愧对于你啊!

文虽然同样难过不已,但也知道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

山外虎视眈眈的元兵,不知何人假扮的李教主,有叛教嫌疑的徐农,自己身上还未解决的噬心之毒……

所有问题悬而未决,这些迫在眉睫的事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李乳娘这样的悲剧难保不会再次发生。纵是文的心理素质极其强悍,但在此刻他也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爹,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

文显忠听罢点了点头,但却忍不住再次看向沐家母子,对抱着沐英的周氏道:“夫人,我与儿还要赶往山下,这里暂且……”

周氏自然清楚声闻六顿所传递的紧急状况,止住泪水打断了文显忠的话,轻声道:“快去吧,这里有我在,你们不必担心。”

事已至此,只得以大局为重,毕竟已经见惯了生死,文显忠强忍悲痛决然地转过身,挺起脊背带着文朝山下而去,将所有的怒火转向了进犯的元兵。

文跟在父亲身后,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之后还是出声问道:“爹,您跟明教究竟是什么关系?”

文显忠的身形微微一顿,凝声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文轻声道:“既然有些事情我早晚都要参与,那早些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趁着眼下我脑子里还记着的事情不多,一股脑多装一些也没什么,也好早些捋清这些盘根错杂的秘事。”

文显忠盯着儿子坚毅的眼神,本想一口气讲出来,可一想到死去的沐云和李乳娘,无助的沐冲和沐英,又将心里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这些事情自有爹去处理,你只管安心……”

“可是您已经老了。”文出言打断了父亲,然后苦笑着道:“彭堂主躲了乳娘整整十年,不也依旧酿成了这出惨剧?有些事情终归是躲不掉的,我既然是您的儿子,那就理应帮您承担这一切。”

文显忠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没想到这一个多月之前还在因为执意作画而跟自己吵得面红耳赤的臭小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自己总是恨铁不成钢,巴不得他赶紧长大做个像沐冲那样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为文家祖宗争光,替江山社稷出力。

可当这个臭小子突然长大了的时候,自己又突然难过起来,希望他回到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让他参与到这些诡谲权谋和生死争斗中来……

每个子女的成长,总是要将摄取父母旺盛的生命力作为代价。

就在这一弹指的时间里,满头白发的老人忽然间又苍老了许多。

“儿真是长大了。”

文显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缓缓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将山外的元兵灭了以后慢慢讲也不迟。”说罢便转回身继续下山。

父亲不想说,文也没法勉强,只能跟在他身后默然下山,眼睛却始终都盯在文显忠已经被压弯了的脊梁上面。

……

覆船山山脉西起于黄山,联属断续之下演变为浙右诸山。南北左右俱是高山名峰,盘桓百里对峙成峡。

元兵想在这样的群山峻岭之中去寻一个传闻中的明教总舵,自然如同海底捞针一般。

但这一切夺天地造化,拒元兵于外的巧妙设计在潘五的引领之下都变成了无用的风景。

迫不及待地想拿下功劳的巴雅尔带着先锋部队急行而至,畅通无阻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迷惑外人的山口。

人一旦出卖了自己的底线和信仰,那尊严一定会变得一文不值,潘五就很好的证明了这点。

眼看距离覆船山越来越近,骑在一匹枣红色马匹上的潘五微微转身看向巴雅尔,谄媚道:“千户大人,再往前十里就是进覆船山的山口了。”

为了方便潘五领路,巴雅尔特许他骑在马上,以防他身上的伤势过重而耽误了指路。

“嗯,不错。”巴雅尔对潘五非常满意,“放心,只要这次我能将魔教老巢一窝端了,便免除你的死罪,提拔你做我的亲卫!”

潘五顿时大喜,连忙弓着身子谢恩。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性命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一支从树林中悄然射出的冷箭径直射穿了他的喉咙!

潘五栽倒在地,他骑着的马匹也跟着嘶鸣起来,元兵的整个先头部队都惊慌起来。

“御敌!御敌!”

巴雅尔的副官立刻大喊大叫起来。

“慌什么?你这个废物!”巴雅尔拿过铁锤,一脚将副官给踹倒在地,然后振臂喊道:“都别慌,将魔教妖人的脑袋都给我割下来!”

话音刚落,茂密的树林中又射出一轮箭雨。

山路上的元兵没有掩体,猝不及防之下便有十余人中箭身亡。

“将这群天杀的元贼都给我杀了!”

在潘五死后,树林之中一名四十多岁的青衣中年人立刻向明教弟子下达了命令。

“杀!!”

近百名身穿麻布青衣的教众立刻携着冲天的喊杀声冲了出去,挥舞着各式兵器与惊慌失措的元兵斗在一起。

青衣中年人手中拄着一杆与他身高仿佛的铁棍,下达命令后皱着眉冲身旁问道:“还撑得住么?”

“死不了。”回话的人赫然正是徐农,伤重的他仅用一箭便射杀了潘五,但也因此累得气喘吁吁,险些跪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九章 山外御敌(二)内斗不休

“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潘五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吧?”青衣中年人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去扶徐农的意思。

徐农不满地嘀咕道:“林浩,我可不是叫你来看我笑话的!”

叫做林浩的中年人正是青龙堂角木坛的坛主,由于角木坛是距离总舵最近的分坛,所以林浩刚一得到元兵向覆船山开拔的消息后便立即带了手下精锐赶来,正巧遇到了只身下山的徐农。

二人虽然同为青龙堂的坛主,但林浩却是青龙堂里唯一的保守派,因而与徐农本无交情。

但眼下元兵来犯之事毕竟牵涉到总舵的安危,所以林浩采纳了徐农设伏偷袭元兵的建议,答应充当护教的第一队人马。

林浩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就算无法带着兄弟们尽诛元兵,但只要能为山内的弟兄赢得一些布置的时间,这些牺牲便是值得的。

林浩歪着脑袋道:“我可不会拿角木坛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徐农这时已经站起了身,看向林浩的眼中带着一丝敬意,认真道:“算我欠你的人情。”

林浩这才舒缓双眉,洒然一笑,反驳道:“是你欠整个角木坛的。”

说罢提起铁棍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倒提在身后猛然冲了出去。

巴雅尔能坐上这千户的位置自然也是有点看家本领的,双方短兵相接之后,他便抡起铁锤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身无盔甲的角木坛弟子哪能拦住这样的猛将,几个呼吸之后便有几人接连丧命在其铁锤之下。

巴雅尔高举铁锤狞笑着道:“看来魔教妖人也不过如此!”

“无名鼠辈也敢来覆船山放肆!纳命来!”

冲出树林的林浩立即将目光对准了不可一世的巴雅尔,双手高举铁棍悍然砸了过去!

巴雅尔轻蔑一笑,也不闪躲,单臂举起铁锤就迎上了砸下的铁棍将其轰退。

林浩一连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整个虎口都微微发麻,心道这狗贼真是好大的力气。

“就你这种瘦胳膊瘦腿的货色也敢来找死?去,换个能打的来!”巴雅尔无情地嗤笑道。

“休得狂妄!”林浩也是性情中人,哪能受得了这般羞辱,抓紧铁棍后身子一矮,将棍子横扫了半圈,向巴雅尔下盘攻去。

“雕虫小技也敢在你爷爷面前献丑。”巴雅尔冷哼了一声,倚仗着铁锤的万钧之力便于林浩斗在一起。

先锋部队遇伏自然非同小可,在后方压阵的乌力罕立刻坐不住了。

“大人不必担心,不过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妖人而已,怎能奈何得了巴雅尔千户?”董抟霄在旁微笑着劝道。

乌力罕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这山林里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董抟霄眼睛一转,接话道:“若大人不放心,我便带人去看看?只是我担心巴雅尔千户那里会怪我抢了他的功劳……”

乌力罕脸上略过一丝不喜,心道这些汉人果然肚子里都是花花肠子。

若自己允他前去,那这次的功劳免不了要被他分上一小半;若不允他前去,倘若巴雅尔不幸战败,则战败的责任也被他推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冷声道:“我心中的有数,你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既然如此,属下告退。”

董抟霄虽然心里早就知道这会引起乌力罕的不满,不过为了布局着想,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比任何一个在元廷中任职的汉人都清楚这个王朝中各项制度的弊端,可他对此无能为力。

若想要出人头地,他就不得不一步一步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

权力这个东西,永远都是握在自己手中才作数……

与此同时,随父亲下山后的文也再一次被明教隐藏的实力所震惊。

自声闻钟响起不过半个时辰,只见山下的安乐村附近已经聚集了几百名明教弟子!

在佛全寺的院门之前,文也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位将自己包裹在黑袍中的冒牌李教主,以及他身旁左右两侧的十几名教中长老。

文显忠见到他们后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拱手见礼。

黑衣教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神瞟到文时倒是微不可闻地停留了一瞬。

“教主,现在文老也已经到了,您不妨说说这次我们该如何御敌?”一名长老急切地问道。

“呵,文老真是好大的架子,让我们等在这里也就算了,连教主都要候着他老人家!”另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长老讥讽道。

若是放在寻常,文显忠对这样的闲言碎语多半也就忍了,可眼下心头正因李乳娘的事而憋着一团怒火,哪肯再受这番嘲弄?

于是立刻阴沉着脸回道:“盛文郁!文某虽老,但把你这张臭嘴给缝上的力气还是有的!”

“哦?那你便来试试好了。”一身紫衣的盛文郁虽然是个身姿挺拔的汉子,但声音却阴柔无比,说起这种嘲弄的话语更是惹人生厌。

不待文显忠作何反应,站在他身后的文突然动了,手中正握着一根从绝尘谷底带出的飞针!

缝嘴是吧?试试就试试!

盛文郁连文显忠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有正眼去瞅他背后的文,还没来得及反应,文的手指便已经捏到了他的喉咙上。

文的声音冷淡至极,一字一句地道:“看来在总坛崖上刻意羞辱我和沐冲的两名弟子也是你指派的吧?”

“你……你是文!”盛文郁认出文后惊恐地道。

身为激进派领军人物的他从没有想到这个文家的废物竟然有一天能够悄无声息地捏住他的脖子。

“放肆!”

眼见盛文郁被文扼住了咽喉,另有一名同样身穿紫衣的中年人大喝一声,然后握紧拳头向文打来。

“滚开!”文不屑地斥责了一声,然后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闹够了没有?”

黑衣教主等他们将心中的怨气发泄了几分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始终不带有一丝感**彩。

第四十章 山外御敌(三)水落石出

“放开他。”

黑衣教主的低沉声音再度响起,但文却不买账,身体一动不动,继续掐着盛文郁的喉咙。

“儿,松手吧,盛长老说的也不过是句气话。”

文显忠虽然见过文力斩元兵的场面,但此时赤手空拳擒住盛文郁的样子无疑更令他心底惊叹,看来那彭和尚说的不错,我的确是生了个好儿子!

“我不管你是激进派的人还是保守派的人,是长老还是堂主,你都给我记好了。

我若再从你嘴里听见半句侮辱文家和沐家的话,便将你的嘴给缝上,我文说到做到。”

文说罢将手中的飞针缓缓地刺到了盛文郁胸前的衣襟上,然后才缓缓松开手放开了他。

可恶,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盛文郁虽然感觉屈辱万分,但也能够看出文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思量之下还是将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一些,没有敢说什么狠话,将这口气忍了过去。

被文踹倒的那名紫衣长老也已经起身站到了盛文郁的后面,两眼冒火似的盯着文。

吃瘪的二人自知理亏,现如今又被凶悍的文在气势上压了一头,只能将这口气咽到肚子里留到日后再报。

黑衣教主对激进和保守两派长老的明争暗斗早已司空见惯,只要他们不闹得太过火,也就不会强行干预。

有时候面对面拌两句嘴,甚至打上一架,总比在关键时刻背后放冷箭要强。

明教的长老们都还沉浸在文的话语里没有回过神来,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文返身回来的时候多绕了几步,以便能从黑衣教主身边经过。

文走到黑衣教主身前的时候微不可察地用鼻腔深吸了口气,然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深深地与面罩后的教主对视了一眼。

他从来都不是做事莽撞的人,之所以突然对盛文郁动手无外乎有两点原因。

其一因为曾经的自己软弱不堪,导致文家和沐家这些年受了不少的窝囊气,于情于理他都要光明正大地展露一些手段,使这些瞧不起文家的宵小之辈不敢继续放肆。

其二便是为了能够悄无声息地走近黑衣教主身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人可以隐藏自己的容貌、身份、性别,甚至是声音,但是身上的气味却是很难改变的。

盖因他在绝尘谷底昏迷之前闻到的那缕香气实在让人难以忘怀,所以当文再次闻到同样的香气后已经可以肯定,眼前冒充明教教主李红瑶的就是那名神秘的黑衣女子!

石室机关、腹语术、女扮男装、噬心丹……当这一件件古怪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时,答案自然也就浮出水面。

见双方已经冷静下来,黑衣教主看向文显忠道:“文老,彭堂主不是回山了么?”

提到此事,文显忠的脸上又闪过一丝痛惜之色,然后将方才山顶发生的事情大概地讲了一遍。

“所以还望各位长老见谅,文某并不是有意要各位等候。”说罢文显忠再次向众人致歉。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等他了。”

黑衣教主转身看向众人道:“想必各位都已经知晓了小阜舍村的事情,我也就不再细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元兵已经知道了进山山口的位置,出动了三百多名披坚执锐的士兵向此处开拔。”

“三百多人?这应该是一个下千户所的全部兵力了吧?”一名保守派的长老凛声道。

黑衣教主点头道:“这也是我命人敲响声闻钟的原因,由于元兵动作太快,除了距离最近的角木坛以外,我们根本来不及调派其他人手支援总舵。”

话音阴柔的盛文郁轻哼了一声,鄙夷地道:“这覆船山的山路里满是机关陷阱,只要依险据守,别说是三百元兵,就算是三千元兵又能奈我何?”

保守派的长老反驳道:“话虽如此,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完全暴露了我们明教总舵的具体位置?这一次来的是三百人,下一次来的就是三千人,再下一次就是三万人!就算是三万头猪也能把覆船山拱平了不是?更别说是提着三万把环刀的元兵!”

盛文郁反驳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们明教弟子何止区区三万?难道还怕了这群元贼不成!”

保守派的长老没有理会聒噪的盛文郁,躬身对教主道:“教主明鉴,依老朽之见,我们不如撤回附近的人马,封山不出,谅这些元兵在这崇山峻岭里也找不到我们。”

这次轮到文显忠出言反对:“今时不同往日,元贼既然知道了山口的大概位置,就算我们立刻封山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也难保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

保守派的长老对文显忠的表态有些不满,反问道:“那依文老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文显忠捋着长须说道:“这些元贼大多欺软怕硬,他们之所以如此心心念念的想要抓住我们,不过是想多领一些功劳和赏钱而已,我们越是退让他们便越会认为这其中有利可图。

但如果我们迎头痛击,将他们打疼了,打怕了,让他们知道覆船山对他们来说是会丢掉性命有来无回的地方,让他们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才能让他们不敢继续来犯!等到那时再封山,岂不是效果更好?”

“什么?您的意思是到山外御敌?”保守派的长老惊恐地问。

文显忠的提议自然深得激进派的赞赏,盛文郁眯着桃花眼笑道:“文老倒是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方才是晚辈唐突了。”说罢朝文显忠拱了拱手,眼中的恨意也消退了一些。

文也明白了文家同时不受两派待见的原因,父亲这敢想敢说的性格不得罪人才真是怪事。

“文老倒与我想到一处了,与其闭门不出或者在家门口迎敌,都不如放手一搏,叫这群元贼有来无回!”黑衣教主的声音极具威势,一群长老立刻颔首以对,不再多言。

文心底觉得有些好笑,这群平日里斗做一团的老头子若是知道了让自己俯首帖耳的李教主实为女人所扮该是什么样表情?

第四十一章 山外御敌(四)主动请缨

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所以明教自然而然在选择战场方面占据了牢牢的主动权。

两派长老在教主决定了御敌的计划后也不再争来吵去,共同聚在一处商量计策。

在文看来,被明教雄踞多年的覆船山根本不是区区三百元兵就能攻破的,而且他对行军打仗之事并不在行,这场战役究竟该不该打,该怎么打,都不是他想要操心的事情。

而且就算明教真的战败,凭他和沐冲的本事,大不了带上父母和英儿跑路就是。

因此文也就没有参与到一群纸上谈兵的老头中间,而是安静地靠在一颗果树上饶有兴致地盯着黑衣教主看。

当知道眼前教主的真实身份就是那名救她性命的黑衣女子时,文心中的忐忑与不安顿时烟消云散,紧绷着的心弦也悄然放松了许多,此刻将自己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懒洋洋地闭上双眼小憩。

也不知道她面纱后的面容究竟是什么样子?

听她的声音,应该是个妙龄女子才对,至少不会是个老太婆……

而且声音这么好听,想必容貌也不会太差。

可她为什么要装扮成李教主呢?

她既然随身带着噬心丹,该不会是跟那位韩教主有关系吧?

这个明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群人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倒在这里惬意得很。”

身着紫衣的盛文郁不知何时出现到了文身旁,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嘀咕道。

由于他的嗓音实在太过阴柔,文一听便知是他,于是撇过头后下意识地瞄向他的下身……

这位覆船山里最年轻的长老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涨红着脸指向文,身体颤抖之下都不知该如何指责文的无礼。

抱着双臂的文眉毛一挑,歪着脑袋调侃道:“你指着我干什么?我不过是觉得你靴子上的纹样比较精致而已……怎么?怕看啊?”

盛文郁一甩自己纹着莲花图样的袖袍,恨恨地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盛文郁一定会找回来今天丢失的颜面!”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我要报复你……文突然觉得这个阴鸷的家伙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坏,反而是单纯天真得有点可爱。

正在这时,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弟子十万火急地冲了过来,拜倒在黑衣教主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禀教主!角木坛坛主林浩率领着百余名角木坛的弟兄已经与元兵的先锋部队战在一处了!”

“你说什么?我明明吩咐林浩直接带人进山,他怎会如此莽撞行事?”黑衣教主急声问道。

传信弟子用袖筒抹了把流淌到眼眶上的汗珠,喘着粗气回道:“是箕火坛坛主徐农,他说服了林浩坛主在山外伏击元兵!还有兄弟看见徐农亲手射杀了为元兵指路的潘五!”

“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吧。”黑衣教主立刻陷入了沉思。

各位长老听了之后神色各不相同,三两个凑在一团议论起来。

文显忠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他自然不会忘记李乳娘所说的奇怪伤势。现如今徐农自己身上的嫌疑都没洗清,便火急火燎地跑到山外去诛杀叛逆……这个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一旁的文则不禁想起了明王洞中徐农与铁牛的对话。

徐农虽然对文家的态度很不友好,但从二人的对话中无疑可以看出他是个激进派的狂热分子,且在村中昏迷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个元兵将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所以文此时也无法确定这个箕火坛坛主到底有没有做出叛教的勾当。

至少从现在来看,除了他身上的伤势比较古怪以外,找不到半点证据证明他是个明教的叛徒。

黑衣教主沉吟了半晌后将目光对准了场中众人,凝声道:“按照方才我们商议的方法虽然有极大可能将这伙元兵的性命尽数留下,但需要布置的事情太多,需要准备的时间也太长。眼下林浩已经带人和元兵交手,事不宜迟,我们还需派人速去支援!”

激进派的人立马闭上了嘴,默默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去接话。

“你们这帮家伙平时不是都叫嚣着要去杀元兵么?怎么现在倒变成蔫茄子了?”一名直率的保守派长老看不惯他们这副做派,立刻瞪着眼睛骂道。

代表激进派的盛文郁耸了耸肩膀,嗤笑道:“大家谁不知道林浩是你们手底下的人,让我们带人去救?你自己那张老脸打算往哪里搁?”

被他嘲笑的长老火冒三丈,掐着腰骂道:“放屁!还不是徐农干的好事!要不是他……”

“闭嘴!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再聒噪就都给我滚到明王洞里去!”黑衣教主终于忍不住冲两人怒喝了一声。

教主发威后,两人立刻缩了缩脖子,退回去不再吭声。

文也在这时候凑到了父亲身边,小声道:“爹,不如让我去。”

“你要去救林浩?”文显忠有些意外地看向儿子。

没等父亲多问,文便咧着嘴角笑道:“您老不是对那个徐农放心不下么?就让我替您去看看吧,如果他心怀不轨,便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文显忠虽然对儿子想帮助自己的心意很是感动,但却更顾及他的安危,担心道:“可这毕竟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没你想象中……”

“您放心!”文打断了父亲的叮咛,自信地回道:“只要我不想死,这世上便没人可以杀得了我!”

文显忠怔怔地望着儿子,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曾经提着毛笔画山画水的废材儿子。

那时候的他也是如此自信“只要是我文画的,这世上便没人可以临摹出来!”

“好小子,爹等着你的好消息。”

被回忆感染的文显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转身冲众人道:“文家得明教庇护多年,可却未曾立过寸功,今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便让犬子代诸位效劳吧!”

第四十二章 山外御敌(五)人尽其才

“什么?让文去?”

“文显忠竟然舍得让他的宝贝儿子去冒险!”

“这游手好闲的小子虽然看起来身手不错,可是真能行吗?”

两派的长老不约而同地小声议论起来,都对文的能力心存质疑。

“在下愿为李教主略尽绵薄之力。”

文就在这样的一片质疑声中走了出来,观察入微的眼中满含自信,笑意吟吟地望向黑衣教主。

“战场无情,刀枪无眼,那些凶残的元兵可不会因你是文家唯一的骨血而手下留情,你当真要去?”黑衣教主确认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文向来说到做到!若不能将林坛主救回,您只管惩戒就是。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毕竟资历浅薄,又与那位林坛主素不相识,若能派一位长老与我同行便再好不过。”

“哦?你想让谁陪你去?”

文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缓缓看向了另一边的盛文郁。

盛文郁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盛文郁颇感意外,不过此时成了众矢之的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去就去,谁怕谁?若你不幸丢了性命我也好替你收尸!”说罢便从人群中走到了文身边。

“既然如此,我调拨给你们一百教中精锐,务必要帮助角木坛的弟兄们拖住元兵!”黑衣教主说罢递给文一块手掌大的古朴令牌。

“教主放心。”文接过令牌后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去,盛文郁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盛长老,这东西你会用吗?”文摆弄着令牌,发现上面除了刻着一个“戒”字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这是戒律堂的令牌?”盛文郁看清了令牌后瞪大眼睛道。

“戒律堂?这么说教主派给我们的一百精锐都是戒律堂的弟子?”文疑惑的问道。

盛文郁朝文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道:“自韩教主仙逝以来,戒律堂的事务便由李教主亲自兼管,这一百戒律堂的弟子也就与教主亲卫无异,是山里最精锐的护教弟子!没想到教主居然会将他们派给你。”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文摸了摸鼻尖,然后一把将令牌丢给了盛文郁,“呶,既然他们这么厉害,那就交给你统领了。”

“交给我?”盛文郁不可置信地看向文。

文耸了耸肩膀,无奈地道:“我可不会带兵打仗,我只说了我会把林浩坛主救出来,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盛文郁的表情纠结无比,不可思议的问:“你……你居然相信我?”

文有些好笑地道:“不然我为何叫你来?躲在后面看我出风头的吗?”

“难道不是么?你们文家不是向来更喜欢与那些保守派的人走在一起。”盛文郁不解地问道。

文粲然一笑:“那你也太不了解文家,太不了解我爹了。就拿刚才为例,不是我爹亲口反驳了他们立刻封山的提议?”

盛文郁摸着下巴回忆道:“文老先生做事确实高深莫测。”

“你仔细想想方才的十余人里面,除了李教主和我爹以外,可还有人说话做事的时候不在乎派别之分?保守派的人想要提早封山,是因为那样就可以晚一些让自身被战乱所波及;激进派的人想要据山而战,何尝又不是想要把保守派的人一同拉下水?”

身为激进派的盛文郁被文这一番话羞的面红耳赤,急声为自己和激进派辩驳道:“可若是人人都像他们一样无所作为,甘心在山上等死,我们岂不是永远无法推翻元廷?”

“那难道激进派就有什么作为了?且不提十年前袁州的惨剧,就拿眼下东边的青龙堂之乱来说,不就是由于所谓的激进派坛主内斗而导致的?”

“那依你之言,偌大个明教岂不都是些不识时务之人?”

文摇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够放下心中的偏见,去追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沉溺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里面。大宋吃过的亏,难道你们都忘了么?”

盛文郁低声道:“你说的倒是简单,可……”

“可不试一试,你又怎么知道呢?”

文接话话柄,直视着盛文郁的双眼道:“就拿这枚令牌而言,人人都知道它很珍贵。

可是它放在我手里分明就是一文不值,我若执意将它握在手里,暴殄天物不说,又会因此造成许多无辜的伤亡。

相反,只要我肯将这份信任送给你,想必你一定也会还给我一些惊喜,不是吗?”

盛文郁长吁一声,由衷地道:“看来从前我的确是小觑了文家,更是小觑了你……”

文笑呵呵地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百精锐交付给你到底行不行啊?”

面对文的质疑,盛文郁立刻给出了自己的保证:“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若论排兵布阵,我盛文郁敢说自己是第二,覆船山便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文爽朗笑道:“既然如此,分工也就明确了。带头的人归我,其余的人归你。”

“没问题。”盛文郁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然后立刻拿着令牌跑去调度百名精锐向山外出发。

……

巴雅尔所率领的先锋部队有近两百人,所以尽管徐农和林浩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先机,但当战局陷入缠斗后局面便落入下风。

虽然林浩的棍法大开大阖刚猛无比,但无奈与他交战的对手是巴雅尔,连番的硬碰硬之下林浩两只手的虎口都已裂开,只能苦苦支撑着不被铁锤砸到身上。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老子面前献丑?”巴雅尔一边嘲笑,一边玩弄似的逼着林浩连连后退。

狼狈不堪的林浩连握着铁棍的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身边跟他冲出来的角木坛弟子也已经伤亡过半,逐渐被巴雅尔麾下的元兵包围起来。

徐农虽然焦急万分,但碍于身上的伤势也无力出去帮忙,只能继续隐藏在树林中张弓搭箭,等待合适的机会射杀巴雅尔。

第四十三章 山外御敌(六)再救徐农

信仰可以救赎一个人的灵魂,但在战场上绝对拯救不了一个人的生命。

倒在血泊中的明教弟子有的默念佛经、有的轻声祈祷、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哀嚎求救……

但当元兵手中锋利的环刀砍进他们的血肉时,他们无一例外地失去生命。

幽冥地狱也好,极乐天堂也罢,每一个倒在战场上的生灵都带着绝望和恐惧奔向未知的世界。

于杀戮之中绽放的血色莲花将这条狭窄的山路染得分外妖冶,也为遍野的枝繁叶茂描绘出一道又一道深红暗痕。

“放下武器投降的,我可以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巴雅尔将大铁锤扛在肩膀上,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之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副官这时也昂首挺胸地蔑视着被逼到角落里的明教弟子,狐假虎威地道:“识相的赶紧投降,不然惹得千户大人生气,将你们的皮都给剥下来!”

林浩在接连打斗之下疲惫不堪,拄着铁棍才能勉强站稳身体,边喘着粗气边怒目骂道:“你爷爷的性命就在这里,有本事的来取就是了,何必说些废话?”

副官闻言大怒,瞪着三角眼睛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妖人,来人啊!给我剁碎了他!”

可话音刚落,一支锋利的箭镞便穿透了他的胸甲,掼穿了他的心脏!

“是谁!给我滚出来!”看着身旁副官缓缓栽倒在地的巴雅尔怒火中烧,冲着树林吼叫道。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接连射杀了潘五和他的副将,自己定将这个无耻的妖人碎尸万段!

藏身在树后的徐农面无表情,只以三支凌厉无比的连珠箭作为回应。

“大人小心!”巴雅尔身边的两位亲卫一同举起手中的铁质小型圆盾将箭矢挡了下来。

“给我抓住他!留活口!我要他生不如死!”巴雅尔气愤地下达命令,几名精锐亲卫立刻奔着徐农暴露的位置冲了过去。

糟了!

徐农向来以箭法著称,心里清楚负伤的自己不是这些亲卫的对手,于是慌乱地张弓射了几箭逼退他们之后转身便逃。

可徐农毕竟重伤在身,茂密的山林之中又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不过几息的时间便被亲卫赶上。

精悍的亲卫双手举起环刀就向徐农砍去,徐农躲闪不及只好抬起胳膊去挡,然后便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飞了山林中的鸟群。

徐农挡在身前的左臂竟被环刀齐整整的砍掉一截,血迹顿时飞溅得到处都是!

面目狰狞的亲卫并没有理会徐农的痛苦,一脚踢开掉落在脚前的断臂后一把将徐农给拽了起来,狠声道:“若再不老实,掉的就是你的脑袋!”

但在下一刻,正想着邀功请赏的亲卫便止住了笑容,从口中涌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掼穿了自己胸腹的刀刃。

文从他的手中接住了已经站立不稳的徐农,轻声道:“记着,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说罢将他缓缓放倒在地面上躺好,然后从倒下的元兵身上抽出沾满鲜血的短刀,面无表情地看向稍迟些追上来的其余几名元兵亲卫。

与几名披盔戴甲的精锐元兵正面相抗,怎么看都有些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但为了护住身后的徐农,文也只能想办法拖延一些时间。

姓盛的,你最好给我快点赶到……文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百名戒律堂的精锐以及不知道靠不靠谱的盛文郁早些赶来。

场中的四名元兵谨慎地盯着突如其来的文,再三确认了只有他一人之后,才不约而同地散开了开来,逐渐将文和徐农围在了中间。

“别管我了,快走!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徐农死死地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没有昏迷过去,冲着挡在身前的文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文淡淡地回道,语气中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自信。

不待徐农再说废话,文的身影便冲了出去,直奔正前方的元兵!

与其在困境中等死,不如径直地杀出一条血路!

覆船山的处境如此,文的处境亦是如此。

既然心中清楚被他们围住只能是死路一条,那拼出一个缺口便是唯一有可能取胜的途径。

直面文的元兵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竟然敢主动送死,但还是将环刀斜在胸前凝神应对。

直到二人还有一步之遥时,文突然笑了,然后将左手中攥着的沙土一把撒向元兵,这是他扶着徐农躺下的时候趁机抓在手里的。

为了活到最后,可以利用身边的一切东西作为武器!

这是他前世从小就被灌输的生存之道。

元兵的盔甲就算再坚硬,也终究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沙土,猝不及防的元兵中招后立刻就陷入了惊慌之中。

元兵还没来得及将眼睛中的沙子揉出来,文手中的短刀便已经划过了他的脖颈,收割了他的生命,以至于其他三人连文的汗毛都没有碰到一下。

厚重的盔甲在战场拼杀时是保命的一大重要防护,但在这复杂的山路之中无疑成了累赘,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如鬼魅般身形飘忽的杀手?

文如同一个有着多年经验的老猎人一般,耐心地带着三个猎物一圈又一圈地转了起来,时不时地还突然回身捅出一刀。

不过盏茶时间,三个人便已经大汗淋漓,将体力耗去了大半。

正当逐渐占据了上风的时候,文扬起的嘴角却突然凝滞下来,噬心丹的毒性竟然在此时隐隐地发作了!

再次挥刀逼退了三人后,文赶忙从怀中取出李乳娘拿给他的清心丸吞了下去。

李乳娘虽然在医道上天赋异禀,制出的清心丸也是可以护住心脉缓解痛处的上等丹药,但毕竟不是噬心丹的解药,只能让文暂时不会失去神智而已。

文只感觉那种奇痒噬心的痛苦瞬间遍布了全身,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三名元兵还以为这又是文的什么伎俩,一时之间犹豫着不敢上前。

第四十四章 山外御敌(七)援兵解围

就在文几乎没有力气握紧手中短刀的时候,树林中突然传出了嘈杂的人声。

“快!快!快!”盛文郁极具辨识度的阴柔嗓音传到了文耳中。

三名元兵立刻紧张了起来,这陌生的山林和诡计多端的文已经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如果再来几个魔教的妖人……真是不敢想象!

“快走!”三人一瞬间便打定了主意撤退。

对他们来说立功虽然重要,但绝对犯不着赌上自己的性命。

看元兵的身影逐渐在树林中消失不见,文立即盘膝坐到了地上。

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清心丸虽然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噬心丹的毒性仍旧猛烈无比,还好盛文郁等人及时赶到,否则难保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危。

“文!”

从树林中探出头的盛文郁便见到坐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的文,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惊声喊道。

“我没事,先想办法救治徐农。”文忍着奇痒指了指躺在血泊里的徐农,几名有眼力的弟子立刻去察看徐农的伤势。

“你怎么样?可是哪里受伤了?”盛文郁说着从头到脚看了文一圈。

文苦笑道:“我误服过一粒毒药,现在碰巧是毒性发作了而已。”

“中毒?难怪呢……”盛文郁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情,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亮白色的小瓷瓶。

“这是我在拿令牌去调度戒律堂弟子的时候,李教主派人给我的,说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拿给你。”

看这样子她应该是猜到自己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文接过瓷瓶后没有迟疑,一把将其中的丹药吞了下去。

随着解药入腹,身上奇痒难耐的感觉立刻轻了不少,文的表情也跟着舒缓起来,随即表情凝重地对盛文郁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带人去援助林浩!”

盛文郁点了点头,冲着戒律堂弟子一招手,带着百人精锐立刻向交战的山路跑去。

文则默默地站起身,待众人的身影消失了以后,将目光瞄向了倒在地上的元兵尸首……

“大人,树林里又钻出来一群魔教妖人,正往这边赶来!”逃回巴雅尔身边的三名亲卫喘着大气道。

“来得正好!我正愁这点臭鱼烂虾填不饱牙缝呢!”巴雅尔边说着又挥动铁锤将一名角木坛的弟子砸倒在地。

此时的林浩看着身边仅剩下的十余名弟兄,目中尽是绝望之色。

他带来的这百余人全是他在角木坛培养出的心腹,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他的心中都在跟着滴血,只恨自己武艺不精,不能一棍砸到那个元兵将领的头上!

就当林浩准备带着十几名兄弟拼了性命最后一搏时,盛文郁和戒律堂的弟子终于赶到!

没有冲天的气魄,也没有轰动的声势,与元兵打招呼的赫然便是十几支锋利的箭矢!

早在进入山林中的时候,盛文郁便知道这场惨烈的战斗已经开始,跟那些披坚执锐的元贼硬碰硬,可不是他盛文郁会做的蠢事。

利用有限的力量最大程度地杀伤元兵,不紧不慢地消耗他们的体力,才是最佳的选择。

于是他将这一百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就躲在山林里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远程袭扰元兵,剩下的人则绕到另一侧去救林浩。

面对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明教弟子,巴雅尔烦不胜烦,这帮人就真的不怕死吗?

若是寻常的贼人早就跪下投降了,可这伙身穿青衣的家伙偏偏如同蚂蚁一般,一脚下去踩不死便钻到你裤腿里去狠狠咬上一口,有十余名丢掉性命的士兵都是被奄奄一息的明教弟子拉着同归于尽。

林浩等人见到援兵一到,士气也立刻振奋起来,立刻将以命搏命的惨烈打法收了起来,逐渐向后退去。

“来人!将藏在树林里的贼人给我揪出来!”巴雅尔本就心中装满了怒火,如今又被树林中突如其来的援兵给坏了好事,更是火冒三丈,带着身边的人就冲向了弓箭手的方向。

盛文郁毫不惊慌,有条不紊地下令布置道:“退!带这些套着龟壳的笨王八兜两个圈子,看他们还有多少力气!”

一应弓箭手立刻收弓后退,奔着更加杂乱偏僻的山林撒腿便跑。

追近来的元兵顿时傻了眼,苦着脸问道:“大人,还追吗?”

巴雅尔虽然愤怒,但仍然没有失去理智,没好气地道:“追个屁!鬼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条岔路,回去先将那伙青衣的妖人宰了再说!”

千户大人一发话,亲卫们立刻唯唯诺诺地掉头退回,哪知刚一转身,这群弓箭手又抽出空来朝他们放箭。

“真是气煞我也!我定要将你们扒皮抽筋!”巴雅尔怒吼着道,可话音未落,便有一支箭镞插在了他的肩甲上。

亲卫们急忙举起圆盾架在他的身前,劝道:“大人,还是回山路上去吧。”

盛文郁见状信心更足,大声下令道:“弟兄们,瞧见拿铁锤的那个大王八没?都给我朝着他射!”

巴雅尔胡子都要被气歪了,却拿他们毫无办法,只好咬着牙道:“撤!”

山路上有了五十多名戒律堂弟子的援助,林浩等人立刻缓了一大口气,撤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恢复体力。

“林大哥,咱们角木坛的兄弟都要死光了!”一名角木坛的年轻弟子鼻子一软,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是啊,您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才攒下的家底,这一仗就都打没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他们都清楚这位林坛主在背后为角木坛付出了多少心血。

“你看你们,都目光短浅了不是?”

林浩此刻却咧着嘴角安慰起众人:“早在加入明教之前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很多时候努力和汗水并不见得有用,反而是那些飞蛾扑火般的牺牲更加有力一些。”

“可是……人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么?”年轻弟子抽泣着问。

林浩给了他一记爆栗,笑着道:“明教的教义都被你当饭给吃了吧?连‘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道理都不懂了?”

第四十五章 山外御敌(八)谎报军情

年轻弟子红着脸道:“坛主,我不敢骗您,我起初进明教就是想蹭口饭填饱肚子而已,这些教义什么的念过也就忘了。”

林浩笑着的脸上突然变得悲伤起来,喃喃道:“谁又何尝不是呢?”

说罢重新站起身提起了铁棍,怅然道:“不用着急,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年轻弟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捡起了自己的镰刀跟在林浩的身后再次向元兵冲去……

正在交战山路的后方,负责压阵的一百余名元兵早已经停驻下来。

乌力罕皱着眉头踱来踱去,董抟霄则安静地坐在一处大石头上沉默不语。

“这个巴雅尔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是说只有百余名妖人拦路么?怎么还没有将他们解决掉?”董抟霄坐得越稳,乌力罕的怒火也就越大,说着说着摘下自己的头盔一把摔到了地上。

“报!”传信的士兵终于带来了前面的最新战况。

乌力罕急声道:“快说!巴雅尔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还没有解决这伙妖人?”

传信兵低着头道:“那突然冒出的百余名青衣妖人本就不是巴雅尔大人的对手,多数都已伏诛,只剩下十数人还在负隅顽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山林中突然又出现了近百名妖人前来支援。”

“那现在的战况如何?”

“巴雅尔大人勇猛无比,料想不过多时妖人便可尽数伏诛!”传信兵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瞄向了坐在石头上的董抟霄。

见到董抟霄微不可察地冲自己点头示意之后,传信兵才出言告退。

得知战况还算顺利的乌力罕这才面色稍缓,长出了口气后坐到了董抟霄的身边。

董抟霄笑意吟吟地道:“难怪率领两百多精锐的巴雅尔大人要鏖战这么久,想必这些魔教的妖人一定是倾巢而出了。”

“嗯,不过也没想到这群妖人居然藏得这么隐秘。”乌力罕说着解下腰间的酒囊,送到嘴边灌了一口,醇香的酒味登时散发得到处都是。

董抟霄虽然对这样的行为无比厌恶,但无奈乌力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只能闭眼养神,不去看他。

乌力罕也乐于董抟霄不在自己聒噪,遂拿着酒囊自饮起来,琢磨着回营向上级邀功的文书该如何书写……

“怎么样?乌力罕可起了疑心?”传信兵刚退下来,赛因赤答忽便迎了上去,将他拽到一旁问道。

“姐夫放心,那厮听我说完便开始放心地往嘴里灌酒了,只要再等巴雅尔与魔教的人拼杀一会,我便可以浑水摸鱼进去一刀宰了那蠢货!”

原来传信兵正是留在赛因赤答忽身边的李察罕,为了防止乌力罕坏事,赛因赤答忽和董抟霄才想到了这个主意使他掉以轻心。

等到巴雅尔真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再由李察罕假扮成妖人的样子去将他杀死,这样一来任凭乌力罕再如何偏袒他也都大局已定,回天乏术了。

“这事大意不得,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有十足的把握?”赛因赤答忽面色峻肃地盯着李察罕。

李察罕自信一笑:“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莫说他不一定是那群妖人的对手,就算他侥幸胜了,我也一定让他没有命回来领赏!”说罢大步而去。

元兵一方酝酿着如何借刀杀人抢夺功劳,明教一方也丝毫没有闲着。

黑衣教主与文显忠带了整整四百弟子在山林之中急速前行,准备将连同后方压阵在内的三百多元兵一网打尽!

“文伯,您毕竟年岁大了,这种事情有我处理就好……”黑衣教主与文显忠并肩而行,声音也恢复成了自己的真声。

文显忠打趣道:“怎么?儿是瞧不起我的这把老骨头了?”

黑衣女子微笑道:“凌可不敢。”

面对老友的女儿,文显忠也不再顾及颜面,袒露内心道:“年龄大了,胆子也就变小了,儿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元兵,我放心不下。”

黑衣女子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文显忠叹了口气,劝慰道:“别怪你爹,韩大哥当年去袁州也是迫不得已,想必他已料到了结局,所以才将你们兄妹二人提前丢下的。”

若文此时在场则必定会恍然大悟,一切谜团迎刃而解……黑衣女子之所以知晓明教禁地的各种机关,了解到各个秘闻,甚至能够假扮成李红瑶多年而不破识破,就因为她的真实身份是上一任教主韩琼的亲生女儿!

提到文,韩凌轻声道:“他倒是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文显忠饶有兴致地问道。

“从前只听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心沉湎于画道不可自拔,可如今看来他不但武功身手极好,应变能力极快,更懂得低调藏拙,实属不易。”

虽然听到儿子被夸,文显忠心里很高兴,但也不至于就因为文教训了盛文郁一顿就给了如此高的评价吧?

于是皱眉问道:“儿,你同儿打过交道?”

韩凌俏脸一红,遂将文擅闯禁地的事情对文显忠说了一遍。

文显忠苦笑着摇头道:“这个臭小子,竟敢擅闯禁地,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收拾他。”

旋即想到了噬心丹一节,立刻急声问道:“那儿身上的毒?”

“放心吧,文伯。方才我已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解药给了盛文郁。他虽然性格阴鸷了一些,但绝不是背后下绊子的坏人,一定会照我吩咐交给文的。”

“如此便好。”文显忠这才放下心来,紧接着想到了文下山前的话,苦笑道:“看来儿多半已经猜到是由你假扮的李教主了。”

韩凌回道:“除了我与我爹的关系以外,他定然已经猜到了是我在假扮李教主。在谷底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我便没有刻意隐瞒太多,否则若连文家的人都要提防,那这世间我岂不是再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第四十六章 山外御敌(九)不谋而合

文显忠欣慰地道:“看来你们二人的确很有缘分。”

韩凌虽然是个巾帼英雄,但同时她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听了文显忠颇有深意的话后俏脸又是一红。

文显忠是过来人,虽然看不到韩凌的表情,但也能够瞧出韩凌的少女心思,主动转移话题道:“这次元兵不过三百多人,还不至于敲响声闻钟吧?而且还是一连六下。”

“凭借覆船山的底蕴自然无惧这些元贼,我之所以派人敲响这声闻钟,是为了更大程度地惊醒教中的长老和弟子。您不感觉近两年的明教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消极之感么?两派形同水火,人心涣散,该醒醒了!”

文显忠赞同地点了点头,“十年过去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无论是我们这群老家伙,还是你们这些后起之秀,都该早做打算了。”

韩凌饶有深意地道:“别人我不清楚,但文伯这些年想必未曾有过片刻懈怠。”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古灵精怪。”

文显忠呵呵一笑,不等她继续试探便向她交底道:“不瞒你说,这十年来我与彭和尚的联系从未间断,甚至早就做过脱离明教的准备,但这都是在你们兄妹二人失踪不见的前提下。

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回了山上,文某便哪都不会去,就留在在这覆船山上听你调遣。”

“那彭堂主……”

文显忠洒然笑道:“自然是同我一样。”

听到文显忠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韩凌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下来,立刻想要向文显忠行礼。

文显忠本想扶住她的手臂,但一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便立刻收回手退后一步,将身子让了出去,说道:“教主的礼文某可受不得。”

韩凌见状也跟着转动了身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礼毕回道:“那晚辈的礼,长辈总该受得了。”

文显忠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不再闪躲,受了韩凌的一礼,心里对这位与儿子有着婚约的“准儿媳”越发满意。

“也不知道儿那边战况如何了?”文显忠还是心心念念着儿子。

说到这里,韩凌不禁想起了那个“登徒子”在谷底突然向自己发难的情形,安慰道:“放心吧文伯,以他的身手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文显忠点了点头,想到了文醒过来后展现的一连串本领,撇着嘴道:“这个臭小子连他爹都信不过,瞒了我这么多年,想必外人也没法让他吃到多少亏。”

独自在山林中穿行的文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咕哝着道:“谁在一直念叨我?”

此时的他已经褪去了身上穿着的长衫,换上了一身元兵的打扮,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身形,逐渐向正在交战的山路逼近。

与小阜舍村中的厮杀略有不同,这一次的冲突规模更大,更惨烈,一条狭窄的山路已经完完全全演变成了一个冷兵器战场,残肢断臂到处可见,就连脚下的土地都在血液的渗透下变得发红发黑。

这个盛文郁还真有两下子,文不过片刻就被盛文郁的游击打法给吸引了。

盛文郁率领的一百精锐完全利用地形优势将被动化为主动,将明教弟子盔甲武器不完备的缺点变成了轻便灵活的长处。

此消彼长之下,本就有些疲惫的元兵士气逐渐低迷起来,若不是占着人数和兵刃的优势只怕早就被盛文郁给打退了。

纵使巴雅尔勇猛异常,但他武器的弊端也开始显现起来,二十几斤重的铁锤屡次挥舞之下,他的胳膊已经变得麻木酸疼起来。

之前被他压得抬不起头的林浩经过短暂休息之后再次不甘示弱地向他攻来,其刚猛绝伦的棍法也终于得到了体现。

林浩积攒的火气和怨念都倾泻到了手中的铁棍之中,咬牙忍着虎口微裂的撕痛感,将铁棍挥舞的虎虎生风,连绵不断地攻向巴雅尔。

疲惫的巴雅尔逐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心虚之下被林浩找到机会,棍梢顺着锤身锤柄扫到了其手臂上。

巴雅尔吃痛只好弃了铁锤,弯腰捡起一柄环刀与林浩继续战在一起。

“可真是个蠢货啊。”文在心里暗骂了巴雅尔一声。

倘若这个巴雅尔对部下士兵做些正确的指挥,只怕自己赶到的时候角木坛的弟子早被赶尽杀绝了。

只知道仰仗蛮力在阵前拼杀,却对自己手下士兵不管不顾,让其各自为战,焉能不败?

且不说明教还有几百弟子正在设法包围,只凭借盛文郁这套无赖的打法便足以将元兵的先锋部队埋在此地。

正当文继续看向场中四处搜寻赛因赤答忽的时候,附近突然传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文心中一惊,将藏在石头后面的身子矮得更低了些。

来者正是卸掉盔甲,换上了一身黑衣的李察罕!

与文的目的相同,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杀人,只不过是杀自己人。

文看着一身黑衣的李察罕皱起了眉头,捉摸不透来者的身份和用意。

这难道是教里的某位长老?可为何自己毫不知情?

等到黑衣人走到了近处,文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不管来人所为何事,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他绝不是明教的人!

因为他长着一双没被面罩遮住的棕色眼眸!

文悄无声息地握上了刀柄,如果眼前之人真对明教的人产生威胁,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取走他的性命。

李察罕此刻也在等待着机会,等待一个可以取走巴雅尔性命并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

直到巴雅尔终于体力不支,被林浩一脚给踹倒在地的时候,李察罕握着的匕首终于亮了出来。

文时刻盯着李察罕的动作和场中形势,若说他是想要去刺杀林浩是绝不可能的,因为有不少的戒律堂弟子护卫在其身边。

难道……是为了救人?

文逐渐被勾起了兴致,想要看看这个黑衣人到底要耍些什么伎俩。

第四十七章 山外御敌(十)千户殒命

李察罕决不允许巴雅尔被魔教妖人生擒活捉,决不允许巴雅尔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决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一点差错!

所以当确认了明教弟子没有立即割下巴雅尔的脑袋,而是想要活捉他的时候,李察罕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林浩等人正沉浸在反败为胜的喜悦中,刚想说些解气的话羞臊巴雅尔一番,却没想到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树林中蓦地冲出,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奔着自己而来,连忙架起铁棍全神戒备。

林浩身边的明教弟子也都是一惊,纷纷向林浩身边靠拢。

巴雅尔见状面色一喜,还没等出声呼救,就突然看到了李察罕手中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李察罕一跃而起,双手握紧了匕首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巴雅尔的喉咙。

涣散军纪,以权谋私,仗势欺人,公报私仇,该杀!

巴雅尔的贴身近卫见到这一幕后发出了无比惊慌的嚎叫声,“快!快派人去求救!巴雅尔千户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明教的人反倒尽皆疑惑起来,难道这黑衣人其实是明教的人?

林浩抱拳问道:“敢问足下高名?”

李察罕拔出匕首后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众人,迅疾地退回了林中。

林浩等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毕竟这黑衣人杀的是元兵将领,也就暂且放下疑惑,配合盛文郁继续冲杀已经没了士气的元兵。

看来有趣的事情还真不少……藏在黑衣人附近的文本有机会出手将其拦下,但他略一思索之后没有暴露自己。

巴雅尔死不死,怎么死,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好奇的是,这个棕色眼眸的黑衣人为什么宁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置巴雅尔于死地。

确认了赛因赤答忽不在这里,且林浩等人胜局已定之后,文索性跟在了李察罕的身后。

由于并不了解这里的地势地貌,李察罕只敢贴在山路旁边的树林行走,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回到自己换衣服的地点。

等到他脱下沾血的黑衣重新穿戴好传信兵的盔甲后,文也终于可以大致地确定他的身份。

果然是元兵的人……可他为何要对自己人动手?文怀揣着疑问继续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后方,直到看见了满脸焦急的赛因赤答忽才停了下来。

赛因赤答忽看到李察罕后立刻露出狂喜之色,急切的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李察罕笑着点头:“姐夫放心,我已手刃了贼人。”说罢递出了染红的匕首。

“好样的!”赛因赤答忽大声赞赏了妻弟一声,然后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李察罕摇头苦笑道:“这种狭窄的山路本就让魔教妖人占尽了地势之利,眼下巴雅尔一死我军更是士气溃散,能不能逃回来都很难说。”

赛因赤答忽先是有些惋惜,但随即一挥大手,说道:“算了,死就死吧!反正都是一帮烂到根子里的蠹虫,都死了也好干净些!”

李察罕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见到姐夫如此激动便将唇边的话收了回来。

赛因赤答忽接着道:“这招浑水摸鱼的刺杀计划既然已经成功,也没必要再与这些妖人纠缠了,这覆船山终归是跑不掉的,先回去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在我眼皮底下杀了你们自己人可以,但还是得拿条命还回来!

待二人回到队伍里之后,文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冲着元兵队伍走去……

“大人!不好了!”

在赛因赤答忽的吩咐下,李察罕继续扮做传信兵的样子跑到了乌力罕面前,装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忙着饮酒的乌力罕一听这话,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凛声问道:“快说,出什么事了!”

李察罕装作一副悲伤的样子道:“千户大人他……”

“他怎么了?”

“他被妖人给杀了!”

乌力罕大惊道:“怎么可能?”说完站起身来揪住了李察罕的前襟,质问道:“你方才不还说巴雅尔就要将这帮贼人一网打尽了么?我这一壶酒还没喝完,巴雅尔怎么就连命都没了!”

“千户大人本来已经在赶杀那些妖人了,可不知怎的,从山林中突然钻出来一个黑衣人,趁千户大人不注意,一刀就要了他的性命!”

“那剩下的士兵呢?撤回来了没有?”

李察罕装作害怕的样子,颤抖着道:“千户大人一死,我军士气登时溃散,虽然有心撤退,但怎奈这群妖人对地形太过了解,围追堵截之下恐怕他们……再难撤回来了。”

乌力罕的身体惊恐得颤抖起来,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

虽然他是下千户所的达鲁花赤,在名义上统领几千人之多,可辖下真正能够有战力的士兵也不过五百多人而已,这一战便损失近半,回去该如何向朝廷交差?

董抟霄见大局已定,才站起身劝慰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此战损失了不少兵员,但朝廷方面只要想办法打点一番是可以应付过去的,眼下还是先撤兵吧。”

乌力罕越想越气,突然狠声道:“那个百户呢!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贸然出兵!将他给我带上来!”

李察罕和董抟霄立刻对视了一眼,只觉不妙,这个乌力罕此刻竟然想着拿赛因赤答忽来出气!

“大人,此事并不能怪……”

董抟霄的话还没说完,怒不可遏的乌力罕便扭过头给了他一记耳光!

乌力罕嗤鼻骂道:“真当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巴雅尔一死,你现在心里怕是乐开了花吧?”

这一巴掌力气格外的大,董抟霄的脸上瞬间多了五个手指印,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附近的山林之中突然传来漫天的呼喊声,僻静的山路之中前后左右人头攒动,尽是明教弟子!

一身黑袍的韩凌也缓缓露出了身形,盯着面前惊慌无比的百余名元兵,继续装作李红瑶的声音,阴沉地下达了命令。

“杀!一个不留!”

第四十八章 山外御敌(十一)疾风骤雨

此刻不光乌力罕,就连董抟霄和李察罕也纷纷陷入了震惊当中,看这群妖人的架势显然是要将己方一网打尽!

“撤退!给我杀出去!”乌力罕早就已经方寸大乱,眼下见到将山路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明教弟子心中更是六神无主,忙不迭地下令突围。

赛因赤答忽见到这种情形也急忙跑了过来,李察罕悄然拉着他退到一边,将方才乌力罕要怪罪于他的话学了一遍。

“呸!”

赛因赤答忽极其不满地啐了一口,阴狠地道:“老子不过是想好好地做个百户,偏要又受这些窝囊穷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达鲁花赤也给宰了!”

李察罕道:“现在眼下要紧的是你我二人如何能够脱身,至于乌力罕的命……”

李察罕说着将目光移到了董抟霄的身上,接着道:“自有人去取。”

“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姓董的平日里尽职尽责,到头来却被乌力罕这样对待,想必已经对他恨之入骨。”赛因赤答忽喜道。

李察罕提议道:“这都是后话,来时的路我记了个大概,咱们待会趁乱杀出去,先保住性命再说!”

“好,听你的!”赛因赤答忽俨然已经将妻弟当成了主心骨。

与此同时,明教弟子的第一轮箭矢也射了过来。

虽然不似元兵配备的反曲弓那般威力巨大,都是些自制的粗糙硬木弓,但其数量之多已经足以让元兵感到头皮发麻。

董抟霄虽然没有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应对起来颇为沉着冷静,立刻将忠于自己的士兵尽可能地聚到一处,以待找准时机合力突围。

乌力罕手忙脚乱地丢了酒囊,从身边亲卫的手里夺过一把环刀和一个圆盾,缩在队伍中央瑟瑟发抖。

反观明教弟子则士气极其高涨,能入明教的有几人不是饱受压迫的普通百姓?

见到这群曾经肆无忌惮凌辱他们的仇敌怎能不义愤填膺,当下便红着眼睛冲了上去。

文显忠这时也再次出现在了韩凌的身边,感叹道:“没想到儿和盛文郁居然帮助林浩他们逆转了局势!剩下的这百余名元兵也不过是瓮中之鳖,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韩凌赞同道:“他这次确实给了我们很多惊喜……”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文。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前后两伙元兵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只能逃命的窘境里。这不再是摆满了酒肉的军帐,而是下一秒就可能削飞你头颅的生死之战!

乌力罕的情绪已然崩溃,慌乱之中下意识地靠近董抟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道:“抟霄!现在只能指望你了,突围!突围!只要你能将我救出去,巴雅尔那千户的位置就是你的!”

正在执剑劈杀的董抟霄无比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鄙夷地道:“像你这种瞧不起我们汉人臣子的废物,除了误事误国还有何用?我早晚一个一个的收拾了你们!”说罢手臂一甩,然后一脚将乌力罕给踹倒在地。

“你……你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而已,竟敢这样对我!看我回去不将你军法处置!”乌力罕没想到董抟霄的态度会转化的如此之快,气急败坏地喊道。

董抟霄伸出手掌摸了摸自己仍旧隐隐作痛的脸,冷笑道:“这一巴掌你打得可真是威风。”

乌力罕终于察觉到了董抟霄的杀意,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开,口中不断地求救道:“来人救我!谁救我出去我就许他千户之职!”

“你这连滚带爬的样子才是真的与狗无异吧?”董抟霄蔑然一笑,果断地挥起了手中利剑,一剑斩落了乌力罕的头颅。

“乌力罕大人已经战死!想活命的,就随我董抟霄一齐冲出去!”董抟霄振臂高呼。

其余元兵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尽皆朝着同一方向突围。

“好气魄!”韩凌将场中发生的看在眼里,忍不住赞了董抟霄一句。

一旁的文显忠却发出一声冷哼,默然不语。

待乌力罕身死,赛因赤答忽和李察罕才重新回到了董抟霄的身边。

董抟霄扫了二人一眼,淡淡地道:“先随我突围吧。”说罢身先士卒,提剑冲了出去。

李察罕二人对视一眼,也立刻拎着兵器冲杀出去。

勇武异常的三人瞬间就将明教的包围撕出了一个小口子。

“这三人的本领倒是不小。”文显忠惋惜地道:“若是冲儿和铁牛在这里就好了。”

旁边的几位长老听了文显忠的话便沉不住气了,立刻派了几名身手不错的弟子去围堵三人。

可在平日里操练的花拳绣腿哪能比得过真正历经过生死的猛将?不待几名弟子摆出招式,董抟霄的剑便已经刺进了他们胸膛。

“不好,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被他们给逃了。”韩凌发现了场中苗头不对,有些担心。

心中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登徒子,要是他在就好了……

正当厮杀着的三人杀出一条血路,即将突围的时候,局势又是一变!

“真当这覆船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假扮成元兵的文终于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赛因赤答忽身后,带着一丝冷笑将手中环刀用力劈向他的头颅。

眼观六路的李察罕余光正巧瞧见了这一幕,急声喊道:“姐夫小心!”

赛因赤答忽听到提示后虽然歪头避了一下,没让这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但终究晚了一步。

文酝酿了许久的一刀又快又狠,斜劈之下竟是将赛因赤答忽的右边半个肩膀连带一条手臂活生生地砍断!

赛因赤答忽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臂脱离了身体,楞了一瞬才被这无法形容的疼痛感给惊醒,跪在了地上痛苦哀嚎。

李察罕目眦欲裂,立刻回身攻向文。

董抟霄看到了这副场景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了下去,没想到己方阵中还藏着对方的杀招!

若这一刀是砍向自己,恐怕自己的人头已经落地……愕然之间立刻帮助李察罕攻向文。

第四十九章 山外御敌(十二)大快人心

李察罕乔装明教中人刺杀巴雅尔时文就见识到了他的身手不凡,混在元兵队伍中也亲眼目睹了董抟霄的骁勇,因此一刀将赛因赤答忽砍成重伤之后立即收手,在众人错愕中,迅疾后退。

乱军之中,重创敌将,并且功成身退,这样的变故发生之后双方人马连连发出惊呼声。

文显忠第一个认出了儿子,面上露出的喜色稍纵即逝,立刻变得焦急起来,大声对明教弟子下令道:“放箭!是儿!”

“是文?真是好样的!”

“他是怎么混到元兵里面去的?”

别说元兵,就连明教弟子都震惊不已,扮成元兵混入阵中欲取敌将首级,这样的手段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过,这是何等的胆量与豪气。

就知道你这个家伙一定会闹出些动静来……韩凌面罩后的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吩咐身边弟子道:“快保护他撤回来!”

若是单打独斗,文有信心赢下李察罕和董抟霄中的任何一人,可是眼下毕竟深陷敌军之中,无需恋战。

早在出刀之前他便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撤退路线,挥出两刀逼退两名元兵之后便从容离去,不给元兵任何缠住自己的机会。

“无耻妖人别跑!”李察罕如怒目金刚一般,不肯轻易放过文。

董抟霄一把按住了李察罕的肩头,沉声道:“保住性命要紧,报仇之事日后再说!”旋即看向跪在地上哀嚎的赛因赤答忽,吩咐两名心腹将他拖起。

李察罕不忍去看姐夫的惨状,只能强迫自己按捺下心中的怒火,继续随董抟霄向前拼命突围。

为了活命,残余的元兵也开始拼尽全力冲杀,环刀劈砍冲锋之下,明教弟子的包围圈终于还是被冲破。

“撤!”董抟霄果断地下令,李察罕也带人护着赛因赤答忽冲出了包围。

几名明教长老立刻准备叫人去追,却被韩凌伸出手臂拦下:“穷寇莫追!”

“可若让他们逃走岂不是放虎归山?”一名激进派的长老质疑道。

“明教总舵在覆船山的事情已经暴露,这几十名元兵杀与不杀无关紧要?更何况剩下的这几十名元兵是真正的精锐,若不搭上百十条性命是留不住的。”退回来的文一边脱着身上的元兵盔甲一边反驳道。

“一派胡言!”

激进派的长老刚要发作,韩凌便打断了他,沉声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气愤的长老怒道:“既然你们贪生怕死,那老朽便亲自带人去追!”

文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轻笑道:“那就预祝您老旗开得胜。”

激进派的长老将衣袖一甩,召集了心腹下属便追了上去。

文显忠本想劝阻一番,但看这位长老执拗无比,便没有出言阻止,凑到儿子身边关切地道:“没受伤吧?”

文微笑着回道:“放心吧爹,我没事。”然后看向了隐藏在黑袍里的韩凌,拱手道:“李教主,文还要多谢解药之恩。”

“李教主”三个字则被他特意加重了些语气。

韩凌依旧用李红瑶的声音回道:“这次做得不错,没给文家丢人。”

文显忠提醒道:“教主,想必林浩和盛文郁那里也该取胜了。”

韩凌微微点头,开始与几名长老着手安排善后事宜。文显忠说罢默默地拉着文退了出来,不再掺和进去。

“这一仗打得不错,功劳不小。”文显忠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

文苦笑道:“爹,这本就是必胜之局,我哪有什么功劳。”

文显忠看着为自己涨足了脸面的儿子道:“无论如何,这一次你也算是险中求胜,若没有你那杀伐凌厉的一刀,元兵也不会败得如此彻底。”

“您将我拉出来,可不只是为了夸我吧?”

文显忠一愣,旋即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文笑而不语。

“想必这位李教主的真实身份你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吧?”

文眉毛一挑,心道终于说起了正题。

“看来父亲早就知道李教主是这位女子假扮?”

文显忠没有回答文的问题,饶有深意地道:“这件事等回山上我再与你细说,现在你只需要知道她是文家的朋友便可以了,切不可对其他人泄露她的身份。”

不等他多问,文显忠便带着笑容快步走开了,文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父子二人就走到了另一处战场。

林浩正疲惫不堪地瘫坐在一颗树旁,盛文郁则有条不紊地指挥众弟子善后,满地的元兵尸首无疑是对这场战事胜利的最好证明。

林浩已经从盛文郁那里得知是文主动前来救援的,所以见到文家父子后急忙起身致谢。

文也对这位忠义刚猛的坛主很有好感,于是双方很有礼数地谦逊客套了一番。

“我说你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去那边出风头了。”盛文郁也主动靠了过来。

“盛长老才是功不可没,我是见这里胜负已分,才想去杀了那个将官,为战死的村民们报仇。”

“哦?这么说那个从树林中冲出来杀了元军千户的人不是你?”盛文郁好奇地问。

“是元兵自己的人。”文遂把发现李察罕以及跟在他身后的经过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这伙元兵在与我们交战的同时还在内斗……”文显忠不禁再次想到了董抟霄怒杀乌力罕的情形,眯着眼睛猜测道。

“八成如此。”文也表示赞同。

盛文郁摇头苦笑道:“我说这帮元兵怎么这样不禁打,后方的人马连一兵一卒都不派来支援,原来我们是被人利用了。”

林浩倒是颇为豪气地将大手一挥,朗声道:“这些元贼借刀杀人也好,窝里内斗也罢,这场大胜终归是大快人心的事,也多谢各位挺身相救!”言毕又向三人躬身行了一礼。

文显忠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叹息道:“只可惜角木坛的弟兄死伤竟如此惨烈……”

第五十章 杀鸡儆猴

提及伤亡的弟兄们,林浩的神情霎时暗淡下来,这场御敌之战角木坛的损失的确太过惨重。

“先是尾水坛叛教入海,再是箕火坛坛主被俘,这一次角木坛又遭此重创,整个青龙堂已经是分崩离析,若再不设法挽救,只怕历代教主在东边的部署都将付之东流。”林浩不胜唏嘘道。

盛文郁也在一旁附和道:“青龙堂的乱摊子早就该好好收拾收拾。”

看着代表着保守派的林浩和激进派的盛文郁经此一役后难得达成共识,文显忠自然心中欢喜,立刻表示赞同道:“青龙堂之乱也是时候该解决了,等回到山上我们便可向李教主提议此事。”

“诸位言之有理,我也正有此意。”

安排好善后事宜的韩凌正巧将三人的话听到了耳中,大步往这边靠了过来。

林浩和盛文郁赶忙躬身行礼。

韩凌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开口赞道:“这一战林坛主劳苦功高,若没有你带着手下弟子拖住元兵,我们不会如此轻易地取胜。”

林浩面带愧色,回道:“若说功劳也该是这些战死的弟兄的,林浩不敢居功。”

韩凌知晓角木坛损失惨重,没有继续多说,看向盛文郁道:

“盛长老也是功不可没,以少胜多,用兵如神。”

“教主过奖了,盛某的这些手段不过是小把戏罢了。”心高气傲的盛文郁面对韩凌时总像变了个人一般,变得异常谦逊。

韩凌夸赞了二人的功劳之后才重新提起青龙堂的事,“东边的事情比较棘手,不是总舵发出什么号令便能解决的,还需派出教中精英赶去驰援,待弄明白此中缘由之后再做定夺。”

“不知教主对于人选可有打算,派何人前往?”盛文郁试探着问道。

“盛长老不必心急,我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此事待回山之后再做商议,眼下要紧的是立刻封山,以防元兵再次来犯。”

“遵命。”

教主已然发话,盛文郁便不再自讨没趣,去另一边拉着文絮叨。

“文兄弟,你看……我与你们文家的误会也算是消除了对吧?”

面对同自己勾肩搭背的盛文郁,文怎么都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家伙也太没有立场了吧?之前不还口口声声要报复自己么?

盛文郁讪笑道:“实不相瞒,我在这覆船山里待得太久了,想出去转转。”

“那你就出去呗,趁着还没封山。”文奇怪地道。

“文兄弟你有所不知,身为总舵的长老是不可以轻易下山的,除非……”盛文郁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目光瞄向了文,露出一副极其渴望的表情。

文满脸无奈地道:“除非什么?你有话直说就是,若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鼎力相助。”

“文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盛文郁俨然变成了满脸谄媚的样子,满脸希冀地道:“除非教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教主亲自指派我前去负责。”

文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你说的是去东边调查青龙堂一事吧?”

“不错。”

文纳闷地道:“可是这与我有何关系?教主不是说他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么?”

盛文郁故作深奥地道:“我自打进山便跟在李教主身边,颇为了解教主的脾气和秉性,依我看这次他心中合适的人选十有**就是文兄弟你了。”

“我?”文有些意外,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此事。

盛文郁接着道:“在山下的时候你也见识到了,教中激进派和保守派积怨已久,别说是驰援青龙堂这样的大事,就连丢个芝麻这样的小事都恨不得动手打上一架,所以李教主指派哪一方的人去一定都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

“那双方都派些人去不就可以了?”

盛文郁晃了晃脑袋,“那我问你,若真遇到分歧之处了,听谁的?只怕事还没办成,两边的人自己先内讧了。”

“原来是这样。”文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向来居中调和,不属于任何一派的文家便成了关键,只有文家的人负责此事才不会引起双方矛盾的进一步激化,而文老已经年迈,你又在此战中出尽了风头,教主怎能不对你委以重任?”

文不得不承认盛文郁的分析有理有据,若教主真的下令派自己去东边,父亲自然也会高兴。

文反问道:“盛长老虽然言之有理,但也未免对于下山之事太过执着了吧?”

盛文郁这才收起笑容,认真道:“只要文兄弟能够帮我下山,盛某日后必有重谢。”

文虽然好奇他要下山的理由,但也忍住没有追问,轻声道:“盛长老不必如此客气,若当真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我尽力就是。”

“既然如此,盛某便先行谢过。”盛文郁说罢微微躬身,对文施了一礼。

真是个奇怪又有趣的家伙……不过若真的要去东边的话,免不了要跟两派的人打交道,与其带上个徐农那样做事偏执的激进派,还不如将这位有趣年轻的盛长老带在身边。

更何况自己也的确需要人帮忙,盛文郁虽然气量心胸小了些,但在此战中的作用他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是个不可多得的领兵人才。

除此之外,若是必须动身下山,文自然最希望有沐冲和铁牛这样的兄弟陪在身边,可一想到李乳娘的事心中又是一痛。

唉,也不知道沐冲和沐英怎么样了……

众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名冲动的激进派的长老才灰头土脸地撤了回来,怏怏不乐地请罪道:“老夫无能,不是那些元贼的对手,甘愿领罚。”

韩凌这才冷声道:“身为总舵的长老不以大局为重,战时不听号令,就到明王洞里待上一个月好好反思一番吧。”

一个月?其他在场的长老都深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明知这个惩罚有些严重,但也没有人去为他求情。

这位李教主做事向来果断,赏罚分明,这招杀鸡儆猴摆明了是要拿犯错的长老立威,以打压激进派做事嚣张的气焰。

第五十一章 战后悲怅

地上的尸首不多时便被掩埋完毕,但崎岖蜿蜒的山路上的殷殷血迹却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只能任由花草山林在这里平静地见证这场异常惨烈的厮杀。

韩凌惩处了无功而返的长老后,当即下达了封山的命令,所有的明教弟子即刻向山中退去,文家父子也不例外。

在连番紧张的博弈与打斗之中,此刻的文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接近了透支状态。

但上山以后他还是没有立刻回房休息,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向李乳娘的房间走去。

李乳娘虽然是山中妙手回春的圣手,但生性孤僻泼辣,不喜与人交往,因而除了一直陪在这里的周氏以外,屋舍附近再无旁人。

文显忠深吸了口气,才轻轻地推开了半掩着的门扉。

李乳娘心中怨恨明教,不将自己当作明教的教徒,自然也就不必裸葬,因而停丧在家。

沐冲已经苏醒过来,原本皎如玉树的少年褪下了黑色长衫,身穿孝衣落寞地跪在床榻边,双目无神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沐英也有样学样地跪在兄长身边,委屈巴巴地瘪着小嘴不敢肆意哭泣,生怕引得兄长更加伤心。

听到门扉开启的声音,沐冲微微才偏了偏头,见是文家三口也没有起身,微微颔首便当做见礼,继续看向床榻上的娘亲。

文显忠犹豫了半晌才微微张嘴:“冲儿,过伤无益,且自节哀。”

“节哀?您要我如何节哀?”

沐冲惨然一笑,万千酸楚化为了目中的一星愁情,眉下的睫毛轻轻一颤,泪水便狂涌而出。

“自打收到我爹死讯的那一刻起,我便立志要做个比他更顶天立地的男人,替他将我娘头顶上的天给撑起来。”

“春去秋来,整整十年了,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倒也甚好。”

“可没想到的是,每当我使的枪更重了,娘眼里的愁也更重了。”

“我越像我爹,她便越想我爹。”

沐冲哭着哭着已经双手拄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呐喊。

“管他什么大义管他什么礼法,早知如此我便该在总坛先杀了彭莹玉的。”

“我爹欠下我娘的,我还没替他还够!我只想要我娘醒过来!”

人间伤情无数,最怕娘死儿哭。

文听到此处也忍不住跟着落泪,偏过头不敢去看沐冲。文显忠更是早已老泪纵横捂面痛哭。

周氏哭着劝道:“冲儿,我知道你娘走了你伤心,可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你好好活下去啊!”

沐冲双手掩面,抽泣着道:“我娘在时,我为了娘活。可我娘走了,我该当如何?”

沐冲说罢转过身扶着沐英的肩膀,哆嗦着干裂的嘴唇,哭着道:“从今以后,你我便都是没娘的孩子了。”

沐英本就害怕兄长伤心,一直跪在身后憋着小嘴让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直到此刻沐冲落泪,他才敢咧起嘴痛哭失声。

“可怜的孩子啊!”周氏不知如何再劝,只能呜咽着走过去抱住沐冲和沐英。

沐英年龄太小,嚎哭之下气息不匀,哭着哭着竟然闭过气去,一头栽倒在地,吓得文显忠和文赶忙冲过去将他抱起。

周氏一边轻抚着小沐英的胸口帮他缓气,一边哭着道:“这孩子年纪虽小,心事却重。自懂事起知道了自己不是沐家的亲生儿子后便格外乖巧,从不轻易惹他娘亲生气,可谁能想到李妹子她……”

簌簌落泪的沐冲道:“英儿还小,日后还需拜托伯母多加照看。”

周氏抽了抽鼻子,安慰道:“冲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文家和沐家何时分过彼此?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和你文伯在的地方便是你们兄弟二人的家。”

文显忠自知有愧于沐家,可又没有半点弥补的方法,只能在一旁一口接一口的叹气。

一直等到沐英睁开眼醒过来,众人才放下心,由周氏带他回房休息,文家父子二人则一直陪沐冲待到亥时才各自回房。

文躺在床榻上静静地回忆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感觉如此真切而又迷离。

忠烈仁义的文家、至情至性的沐家、暗流涌动的明教、咄咄逼人的元兵……

自己在这个世界醒来以后,便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着自己前进,连片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想着明日那位神秘的女子又可能要将自己派到东边去处理青龙堂的乱摊子,文更觉疲惫,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没有沐冲带着嬉皮笑脸的沐英捉弄自己,文显忠和周氏也没有来打扰他,文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直到周氏端来香喷喷的饭菜,文才不情愿地睁开双眼,伸了伸胳膊。

自己真是有好久都没有这样放松地睡过一觉了啊……

“我听你爹说了,我的儿这次立了很大的功劳,怎么样?累坏了吧?”周氏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将碗筷端到了文的身前。

文还是第一次感受母亲的溺爱,脸上一红,立刻坐起了身,尴尬的问:“娘,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周氏不以为然道:“没关系,有你爹在,明教的那些事轮不到你担心。”

难怪说慈母多败儿……文挠了挠头,不过这样的感觉还真是好啊!

文很享受这顿惬意的午饭,直彭莹玉的徒弟况普天叩响了房门。

彭莹玉的伤势看上去很重,但李乳娘却避开了他身上的要害,所以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况普天也恢复了那副满脸和善笑容的样子。

况普天见到开门的周氏立刻恭敬行礼:“夫人,文先生和师父让我来寻文公子过去。”

文当即放下碗筷道:“有劳况师兄亲自来寻,我这就与你同去。”

“得空时别忘了再去看看冲儿,他一整夜都守在你乳娘的身边,一刻都没有歇息。”周氏在后面嘱咐了一声。

“放心吧娘,我心中有数。”文笑意吟吟地回道,说完便同况普天离去。

第五十二章 委以重任

不知是因为喜欢他时刻挂在脸上的温煦笑容,还是欣赏他手握匕首勇于代师受过的决然,总而言之,文对这位况师兄有着莫名的好感。

“况师兄手上的伤可好一些了?”文关切地问,想要借此打开况普天的话匣子,从他嘴里探听一些自己“忘记”的秘事。

“不碍事。”况普天对于笑容从不吝啬,为了感谢文的关怀,还额外赠送给他两颗雪白的门牙。

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心情想沉重都很难,文也下意识地放下了戒备之心。

“听师父说,文公子得了失魂症?”

“这在覆船山已经不是秘密了,我爹一砚台将我从一个痴迷画道的不孝子砸成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儿子。”文玩笑似的回道。

况普天睁大了眼睛带着希冀的目光道:“师父可说你身具龙相!如此说来,文老先生的砚台便是那画龙点睛之笔了!”

文感觉有些好笑,苦笑道:“看相摸骨这些本领玄之又玄,况师兄何必当真?”

况普天对文的话有些不满,露出严肃的神情道:“我师父的这套本领天下无双!”

“是文失礼了,况师兄莫怪。”文歉然道。

况普天这才容易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这十年来师父只给两个人相过面,摸过骨的你还是唯一一个!”

文立刻起了兴致,难道自己真小瞧了这位彭堂主的本事?于是试探着问道:“哦?那另外一人姓甚名谁?”

“具体姓名倒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姓朱的小乞丐。”

文心下大惊,姓朱的小乞丐?难道是那位……

“你们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况普天摸着下巴回忆道:“倒谈不上相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当时我与师父外出云游,正逢淮右闹饥荒,遍地千里都是露于野外的白骨,所以这样的小乞儿多得是,要不是师父一时兴起为他相面,恐怕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一时兴起?想必他是有些不寻常之处吧?”文试探着问。

“这倒是被文公子猜对了,这个小乞丐当日与野狗抢食,被路过的一名元兵瞧见了,元兵便以此取笑,说他同野狗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然后呢?”

“元兵取笑他的时候他没有答话,待这名元兵大笑着转身走了,这个小乞丐却悄然捡起一块石头尾随其后,我与师父偶然见到这一幕后好奇这小乞丐想要干什么,便远远跟在了二人后面。”

“想必他是将那名元兵杀了吧?”

况普天有些愕然地道:“文公子怎么知道?”

“猜的。”文嘿嘿一笑,含糊其辞地道:“况师兄您接着讲。”

况普天接着道:“这小乞丐趁着元兵不注意,狠狠地将石块砸向他的脑袋,直到将他砸得没了气息,自己满手是血,才停了下来。师父觉得此子不凡,便想要替他相面摸骨,谁成想这小子却转头便逃,以至于师父只能勉强看全他的面相。”

文急声追问道:“彭堂主如何为他卜算的?”

“状若皓日,面如满月,安得世间一明王矣!”况普天模仿起彭莹玉摸着大肚子品头论足的模样道。

文此时却没有心思去看搞怪的况普天,心中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

朱元璋,是你吗?

“难不成文公子认识那个小乞丐?”况普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文公子的面色怎么忽晴忽暗?

文喃喃道:“可能是在梦里见过吧……”

况普天不断地讲着类似的“趣事”,文也都认真去听,不多时便已经爬完了石阶,来到了总坛的议事厅。

这次与上次不同,一进了议事厅的大门,便见到有十几名长老在左手边的莲池旁恭敬地站着。

韩凌则坐在右手边的凉亭中,文显忠,彭莹玉,以及一名白发老者分坐在她的身边。

彭莹玉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能够掩住肩上伤口的长袍,面上也不再是那副带着憨厚笑容的样子。

另一名老者虽然年过六旬,但确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丝毫没有老迈昏聩的样子。

文显忠见到儿子终于到了,立刻冲这边招了招手,示意文过去。

文走到亭中依次见礼,恭声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在父亲的介绍中文得知,这名鹤发童颜的长老正是安乐村的村长,也是西方白虎堂的堂主杨敏。

原来如此,文当即明白了几人所代表的派别。

韩凌化身的李教主和文家自不必说,彭莹玉背后的朱雀堂代表着的便是主战的激进派,杨敏座下的白虎堂代表着的势力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安乐村……果然听名字就是保守派的作风。

众人寒暄见礼过后,韩凌开门见山地问道:“文,你可愿意代本教主下山去一趟东边?”

什么?代教主下山?那岂不是教主特使?

文显忠三人立刻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错愕。虽然同样是带人前往浙东,但在说法上可就差了许多。

若说由文负责此事,充其量也就是给他个名义上可以统领两派弟子的权力。但若说代教主下山,可就完全不同。这意味着赋予了他非同寻常的临机处置之权,如教主亲临,教中任何人都要服从命令,听从调遣!

文显忠顿时眼睛一亮,飞快地看向儿子。

文本想婉拒,可一看到父亲眼中的殷切期许,想到了父亲一生的夙愿,拱手答道:“文自当领命,为教主效劳。”

“很好。”韩凌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彭莹玉和杨敏道:“二位都是我教中肱骨,此番文下山,可定要竭力相助。”

“那是自然。”杨敏虽然辈分最大,但却极其谦卑有礼。

彭莹玉干脆大袖一挥,指向莲池一边道:“小子,你在战场的表现已经人尽皆知,堪称惊艳绝伦,不过此行事关重大,山里有点本事的长老和骨干都在这里了,需要谁来助你尽管去挑!需要多少人马财物也尽管说!”

第五十三章 踏入乱世

杨敏见彭莹玉如此慷慨豪爽地表示支持的态度,自然不甘人后,捋着山羊胡子道:“不错,此行兹事体大,随行人员、武器装备、金帛财物你任意择取,我们必会竭尽全力支持你。”

文心中对此早有打算,微笑道:“谢二位堂主好意,不过晚辈只需要三人随我一同前往即可足矣。”

文显忠微微一愣,没想到文竟然也是早有准备,竟然连人都挑选好了。

彭莹玉和杨敏对视一眼之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不知你是想选何人助你?”

二人有着同样的担心,若是文没有选自己一派的人,可就陷于被动的局面了。

韩凌也好奇地问道:“说吧,是哪三人?”

文没有着急回话,而是冲几人再次躬身行礼,沉稳地道:“依晚辈之见,这次尾水坛突然叛逃海上,定是教众人心浮躁所致,故而此次前往浙东兵不在多而在精。”

仙风道骨的杨敏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彭莹玉摸着肚子笑道:“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倒是愈发对你看中的人选感兴趣了。”

“山里的人素来知道文家与沐家生死相依的关系,所以这第一人选我不必多言,各位想必也能猜到,我是想要沐冲随我下山。”

“准。”韩凌发出的声音极具威严。

文显忠和彭莹玉虽然目中闪过一丝隐忧,担心沐冲会因为李乳娘的事情出什么意外,但见教主已经应允,也就只得认同。

“第二位各位更是熟悉,便是昨日同我一同驰援林浩坛主的盛长老。盛长老精通兵法,足智多谋,浙东一行万一发生较大的战事,有他助我则万无一失。”

“准。”韩凌再次点头答应。

彭莹玉闻言一喜,盛文郁虽不是他座下的徒弟,但也是激进派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弟子,有他前去自然不会给自己丢脸。

杨敏则有些坐不住了,皱着银眉看向文道:“最后一人呢?”

文略有深意地道:“青龙堂的弟子虽然大多好战,但若想使其重归安宁,则务必要使其知道时机的重要性,不能鲁莽行事。小阜舍村的李铁牛不但勇猛刚强,又心思细腻,定能降服叛教弟子!”

杨敏立刻喜上眉梢,李家与他私交甚笃,李铁牛是他看着长大的,由他来代表保守派极为适合。

“再准!传我号令免了铁牛的禁闭之罚!除此之外,我派给你十名最精锐的戒律堂弟子听你差遣!”韩凌当即拍案做主,定下了此行下山的人选,心中暗赞文竟如此思虑缜密,八面玲珑。

这三人分别代表了山中的不同势力归属,任凭哪一位偏执的长老也无话可说。

忠义尚武的沐家自不必说,李铁牛和盛文郁也都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若真能使这三方势力取长补短,同心同德,青龙堂之危便已然克服了最大的难题。

“多谢教主。”文谢礼之后便请求告退,他本就对教中的这些杂务和所谓的“大事”没有什么兴趣,浙东之行也不过是为了文家的处境考虑。

生为文天祥的后人,想要在这元末乱世中安稳的求活是根本不可能的,文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事重重的文无暇顾及大光明顶的绝美景色,反而兜了一个圈子去往禁地。

被囚于明王洞的铁牛有了火折子,再加上已经知晓了洞中的隐秘通道,面对黑暗倒也咬牙挺了过来。

“铁牛,我来接你出去了。”铁牛见到亲自来接他的文,心中感动莫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熊抱。

“难不成你真的说服了戒律堂的长老,竟然能将我提前放了出来!”铁牛惊喜地问。

文微笑着摇头道:“不是戒律堂的长老,是李教主。”

“什么?李教主?”铁牛有些愕然。

文苦着脸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讲不清楚。走,先随我去沐冲家。”

文遂拉着铁牛边走边说,将山下一战和李乳娘自尽的事情讲给铁牛听。

“真是饮酒误事,没想到我因为这几坛烈酒错过了这么多事。”铁牛听到李乳娘服毒自尽以后也伤感无比。

等到二人迈进沐家的屋子时,沐冲一如既往地跪在那里,但已是双目通红,体力透支,神情恍惚。

文和铁牛试着劝慰了几句,可沐冲依旧只是默默的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文和铁牛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心,文干脆直接走到沐冲身后一掌将他击昏了过去。

“带他去休息吧,否则身体都熬垮了。”文担忧地道。

铁牛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沐冲横抱到另一处房间休息。

等到二人安顿好了沐冲,满脸欣喜的盛文郁也找上门来。

“文兄弟,太感激你了,你果然言出必行,没有让我失望!你放心,浙东此行我盛文郁一定听你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浙东?”铁牛疑惑地看向文:“你要去浙东?不是封山了么?”

“不光是我,你也要去。”文苦笑着回答铁牛,遂将总坛议事的过程讲了一遍。

“既然连杨老堂主都如此吩咐了,我也只能前去了。”

铁牛无奈地点了点头,不禁想起了在明王洞中劝他下山的徐农,于是冲二人道:“你们先聊,我去探望一下徐叔父的伤势。”

“你明知沐家的小子并不一定愿意随你下山,为何还要挑选他?”盛文郁探着头指了指躺在床榻上的沐冲问。

“沐兄刚经历丧母之痛,我自然不会让他立即随我下山。可就算他不愿意去,这个人选的位置也一定是要留给他的!”文正色地答道。

盛文郁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心道这文竟是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二人沉默片刻,文拱手道:“事不宜迟,有劳盛长老通知铁牛和一起下山的十名戒律堂弟子备好远行的应用之物,我们明日清晨出发。”

盛文郁急忙还礼道:“文兄弟,此行一切以你马首是瞻,大小事宜,但凭吩咐。”言罢匆匆离去。

文独自坐在沐冲的床榻边,心中变得茫然起来。

从此就要浪迹江湖踏入乱世,完完全全地站到元廷这个庞然大物的对立面,也不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究竟能否护得文家一世周全……

第五十四章 大元皇帝

云开日上黄金殿,地迥风鸣碧玉珂。

元大都。

世间有两种景观令人叹为观止:

一种讲究化自然为丹青,融静谧于一体,进而达到返璞归真的妙境,覆船山的大光明顶当为一例。

另一种则必是那收纳五湖异宝,尽藏天下奇珍,极尽人间奢华的皇宫大内,元大都的宫廷便是如此。

此时皇宫正殿的大明殿内,大元的现任皇帝至正帝妥帖睦尔(史称元顺帝)正疲惫地靠坐在金雕龙椅之上。

二十八岁的他相貌平平,累年奢华的深宫生活也未将他脸上淡淡的风尘抹去,仿佛随时在昭告着天下他是个并非在宫中长大的天子。

儿时在静江大圆寺中长大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坐在这张沉重异常的龙椅上,而且一坐就是整整十五年。

这个位置赋予了他无上的皇权,也令他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坐得朝不保夕,如履薄冰。

傀儡皇帝,权臣相争……曾经年少的他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臣子专横跋扈,生怕他们下一刻就要递给自己一杯毒酒,抑或是一段黄绫。

燕帖木儿,伯颜……这些曾让他胆战心惊的名字无数次地在梦魇中取走了他的性命,剥夺了他的灵魂。

他先是在这张龙椅上诚惶诚恐地看着燕帖木儿专横跋扈,好不容易等到燕帖木儿纵欲过度而亡,又冒出一个伯颜让他胆战心惊的过了七年。

现在的他想起那段过往,仍然感到无比屈辱,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来之不易,所以不能再容忍任何人威胁自己!

“朕好不容易坐稳了这龙椅,你们这群废物还敢屡次忤逆朕,朕不准你们弹劾的奏章,你们竟然就一起请辞,真是反了!”

至正帝望着面前的一堆御史台以及各道御史呈上来请辞的奏章,蓦地升起一股火气,龙袍一挥便将这些烦心的奏章都给噼里啪啦地扫到了地上。

“陛下息怒,不过是一些自命清高的腐儒而已,辞官之举不过是为了所谓的“清名”罢了,陛下只要给他们个笑脸,他们就一定还会像哈巴狗一样地向陛下摇尾乞怜。”

除了宫女以外,殿中只有一人在皇帝身边侍奉。

此人名叫哈麻,因为母亲是前任皇帝宁宗的乳母,所以有幸在皇宫里担任宿卫。

至正帝登基后非常优待对自己忠心的臣子,哈麻心思灵巧,最善揣摩圣意,所以深得圣心,几年时间里便被逐步擢升为殿中侍御史,兼任礼部尚书。

哈麻肥头大耳,此刻满脸谄笑,一身肥肉恨不得从褶子里挤出油来。

他心中清楚至正帝的逆鳞所在,这位圣上自从设计杀了伯颜独自执掌皇权以后就变得极其敏感,对于任何敢反对他的臣子处罚得都极其严厉。

就拿此次来说,起初是因御史台臣弹劾现任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各种罪名,可皇帝偏偏就要孩子气一般地对别儿怯不花不罢反升,为其加太保之职,还将御史大夫贬谪离京。这才有了今日御史中丞以下全部请辞的“盛况”。

至正帝很享受哈麻的奉承,将坐在龙椅上的身子挪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不再理会这一堆奏章,咕哝着道:“这别儿怯不花做事的确很荒唐,这次连朕也不好保他。”

“陛下,臣子都是用来替您分忧的,既然他为陛下您添堵,那不如就换个更合您意的臣子。”哈麻满脸谄笑,小声试探着说:“臣听说……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已经病逝。”

至正帝眯着眼扫了哈麻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脱脱?你是想劝朕重新起用他吧?你倒是对他忠心得很啊。”

这句话意味深长,哈麻不敢大意,赶忙跪下,“哈麻只对陛下一人忠心,哈麻只是见这些人都不能帮陛下处理好政务,担心陛下累坏了身体,才想到让那脱脱替陛下分忧。”

哈麻的回答让至正帝较为满意,“起来吧,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哈麻多跪一跪,沾沾陛下的光,没准延年益寿哩!”哈麻体胖,又穿着朝服,这一跪一起之间已经满头是汗。

“都是一朝大臣了,怎么还总跟个奴仆一般。”

至正帝屡经磨难心思多疑,任用臣子,能力倒在其次,忠心是最首要的,所以口蜜腹剑的哈麻才能坐到今天的位子。

“这些官职哈麻可不稀罕,哈麻更愿意做个能日夜服侍陛下的奴仆。”

至正帝被哈麻这一番阿臾哄得心情大好,笑道:“脱脱的才能朕心里清楚,该用还是可以用的。”

哈麻敢在此时建议重新任用脱脱,是因为他知道至正帝心烦之事,追溯到源头其实就是自从脱脱辞相后,任用的几任丞相都不堪大用,可至正帝去年偏偏听信别儿怯不花的谗言,将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贬徙西域,致其忧郁成疾,病死他乡。

“陛下,那就不如就遂了这帮御史台臣的愿?”皇帝提出重新任用脱脱后哈麻已是大喜,心想不如趁此机会将别儿怯不花那个老东西直接撵下去。

“嗯,就这样办吧。”

“那哈麻待会去给他通个气?一把年岁的人了,总该识趣点,临走前也该替陛下分忧。”

至正帝知道哈麻这是想让别儿怯不花主动请辞,这样既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又能让那些沽名钓誉的御史台臣无话可说,还能给脱脱一个交代,确实是一举多得,满意地道:“去办吧。”

哈麻知道对皇帝忠心又有能力的脱脱是别人无法取代的,所以自从脱脱上位,就义无反顾的站在了脱脱的阵营中,对他百般趋附。

脱脱辞相后,与脱脱家素有仇怨的别儿怯不花一党多次弹劾脱脱,若不是有哈麻极力劝阻至正帝,脱脱恐怕早就死于非命。

出了大明殿,哈麻心情大好。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脱脱这次一定感念自己的恩情,以后的日子肯定如鱼得水,越想越是得意,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脱脱回京

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如今已是焦头乱额,御史台因为弹劾他遭到皇上反对而集体请辞,目前与皇上仍僵持不下,别儿怯不花深知自己此次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如果皇上同意御史台集体请辞那么他就成了罪魁祸首,事后皇上一定怪罪于他,如果皇上退让,那么就是坐实了御史台弹劾他的罪状,自己也就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了,真是进退两难。

所以当哈麻带着至正帝的口谕去劝他主动引咎退隐的时候,别儿怯不花当即含泪拜倒,叩谢圣恩。

除此以外,又暗派管家立刻往哈麻的府上送去两大箱金银珠宝以表谢意。

哈麻办好了差心情大好,扬着下巴往脱脱府邸而去。

二十四岁的脱脱在离京的四年中成熟了不少,对于他来说,追求的已经不是一时的功名富贵和家族荣辱,独秉国政八年之久的伯父伯颜被自己亲手拉下历史的舞台,位极人臣的父亲也已经故去,自己二十岁时便已经官至中书右丞相。

极致的富贵与权力,脱脱出生后就都享有,作为臣子大义灭亲,辅助至正帝夺回皇权,自己已经千古留名。

可离京外出的四年里,脱脱见到了许多在大都见不到的东西……

数不清的天灾**,看不完的尸横遍野,堂堂大元竟然已经一副苟延残喘的惨状!

所以当马札儿台病逝以后,脱脱便立刻返回京师,谋划着如何重返朝堂,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力求将满目疮痍的大元回复往日的荣光。

可如今就连大明殿的殿门都望不见,又如何能做成救国救民的大事?此刻正与幕僚吴直方在书房内长谈,谈论间愁眉不展,扼腕长叹。

“先生,这短短四年时间内,天灾频出,尤以腹里和河南行省最为严重。我朝此时税额已经是世祖立朝的二十倍之多,财政上却仍然如此艰难。黄河几次决口、饥荒频仍、瘟疫爆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死亡,我堂堂京师竟然也是饥民云集!”

脱脱背负双手,俊朗的面容沧桑了几分,此刻更显刚毅。

“时局动乱,朝廷早已力不从心,更何况此时奸人当道,若想有所作为,还得从长计议,先拿到实权再说,在其位才能谋其政!”

吴直方已过古稀之年,身体消瘦羸弱,脸上的褐斑从两侧一直蔓延到脖子,尽显苍老之态,唯独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鹰眼一般,锋利的目光好似能看透一切。

“别儿怯不花这个老贼,因为家仇私怨,竟然向圣上屡进谗言,才害得父亲贬徙西域,积劳成疾。”脱脱恨声道。

马札儿台是吴直方的伯乐,提到马札儿台亡故,吴直方眯了眯眼,一双眸子中蕴含着的伤感无法形容。

平复了一下心情,吴直方苍哑地说道,“怪老朽无能,只能眼看着老丞相客死他乡。”

吴直方的心中,无论马札儿台成败如何,都是他心中最为尊敬的丞相,既然老丞相不在,那只有作为他儿子的脱脱,才配做这大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当年以汉人身份孤身漂泊大都,赏识自己的只有老丞相一人,不但礼遇有加,还请自己做他两个儿子的启蒙先生。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从那时候起,吴直方就将这一身的才能与智慧尽数倾泻在马札儿台的儿子脱脱身上,终于助他成材。

“先生,不要再伤心了,要注意身体啊”

毕竟吴直方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脱脱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最起码也得在死前帮您做些事情。”

吴直方的回答让脱脱非常感动,不再多说。

“听说江浙那边又有百姓动乱?”

脱脱虽然离京四年,但毕竟家族势力遍及朝野,一些朝野大事不出家门便可尽收眼底。

“是啊,而且动静还不小,聚集了好多沿海的渔民商贩,劫夺海运漕粮。”知道脱脱说的是浙东沿海百姓造反一事,吴直方如实回复。

“朝廷如何应对?”

“自然是命令江浙行省出兵征讨。”

“哼,那群废物要是有用,哪还会等海寇壮大至此才去征讨。”

“这股海寇其实不足为虑,重要的是这几年灾祸实在严重,百姓接连动乱,民间的一些宗教组织借机生事,明教、白莲教等魔教声势颇大,不得不防。”

吴直方七旬高龄,谈论起时事却语速平稳,头脑清晰。

脱脱感慨道:“说到底,还是朝廷自身的问题。那些百姓为什么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这个时候反?水患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得消停。”

“水患确实是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其次就是财政,国库空虚却处处都要用钱,总不能所有开支用度都从赋税上想办法啊。”

脱脱深知其中缘由,点头赞同,但却默不作声。

自世祖忽必烈以后,各代皇权贵族对汉人都有鄙夷轻视之心,之前大权独揽的伯颜就曾向至正帝进谏,妄图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所幸至正帝竭力反对,才没酿成大祸。

大元由上至下,大多数官职都由蒙古人和色目人担任,虽有少部分汉人任职,也都是协助办差的副职。

此事已经足以说明蒙古贵族对旧朝南人的轻视之心,自元朝建立,蒙古、色目贵族对汉人百姓多有欺压是不争的事实,脱脱虽然有整顿吏治之心,但涉及到无数贵族门阀和皇权的利益,哪里有那么简单?

吴直方知道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现在民变迭起,一定要防止有心人借机生事,先要稳住大局,整顿吏治等事可以放在其后。”

脱脱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二人谈话间,仆从进来禀报说礼部尚麻大人求见。

脱脱闻言一喜,“哈麻?看来是有好消息了!快请进来!”

吴直方作为脱脱最倚重的幕僚,自然不用退避。

哈麻扭动着臃肿的身躯,快步走了进来,离远看去如同肉球一般。

第五十六章 树上开花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我等得你好苦……”哈麻一见脱脱就泣不成声,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

“士廉,这几年你受苦了。”脱脱也是感动不已,出言安慰道。

在脱脱辞相后,哈麻因为极力趋附脱脱,受尽别儿怯不花一党的攻击与讥讽,又能始终保持对脱脱的忠心,确实颇为难得,脱脱心知肚明。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只是那别儿怯不花实在可恶,混淆黑白,三番五次我游说皇上,这才让老太师遭遇不幸。还好您能安全归来。”

哈麻虽然表现得情真意切,但这后两句有邀功之嫌,可毕竟哈麻忠心可嘉,吴直方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冷眼旁观。

脱脱本就年轻,虽然做事成熟稳重,但看人看事难免少了几分城府,见哈麻如此忠心,又因为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心中对他无比感激。

“我离京这几年,多亏你屡次劝慰皇上,从中周旋,我才能没遭灾祸。我走后圣上身体如何?”

“圣上一切安好,虽然圣上嘴上不说,但我清楚他其实一直都挂念着您。今天我匆忙赶来就是有个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您。”

脱脱眼睛一亮,“什么消息?”

“陛下已经有意贬谪别儿怯不花那个老贼,让您回朝主政!”哈麻止住眼泪,神情振奋。

吴直方皱了皱眉,忍不住插了一句,“这话可不能乱说!”

哈麻看了吴直方一眼,心中根本没把吴直方当做一回事,所以也没有理会,对着脱脱继续说道:“陛下虽然还未明言,但已经吩咐过了,那老贼近些时日就该上奏请辞了。”

哈麻为了更大程度地向脱脱邀功,自然不会说自己已经将此事办妥才来寻他,让脱脱觉得自己是在冒险帮他,无疑才会让他更加重视自己的忠心和作用。

“如此甚好,你放心,若我回朝必然替你报仇,叫那些奸贼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脱脱握着哈麻的手非常肯定的说道。

“哈麻受些闲气没什么的,只要大人能回朝主政,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哈麻心道看来自己没有选错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他之所以敢拼尽身家性命在脱脱身上押宝,皆因他足够了解至正帝的心理和性格。

当年至正帝扳倒伯颜的过程,全都靠伯颜的弟弟马札儿台和侄子脱脱的辅佐,尤其是脱脱,竟然在自己伯父权柄最盛的时候反过来选择帮助一个傀儡皇帝!

至正帝从那之后对脱脱就有一种依赖之心,既忠心又有能力的臣子哪个皇帝会傻到不用?

对哈麻来说,自己只要抓对了机会,跟对了人,何愁得不到富贵与权力?

“依士廉之见,眼下我们还应该准备些什么?”脱脱将他当作自己的心腹,所以直言问道。

哈麻摇了摇头道:“您此番毕竟是刚刚返京,不宜大张旗鼓地行事,需要摆出一副对权势并不看重的态度。”

“哦?这么说来你心中已有妙计?”

脱脱心中一动,如炬的目光立刻射到哈麻脸上。

哈麻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伸着脖子凑向脱脱耳边道:“圣上的心思哈麻略知一二,圣上既然想要起用您,那将大权托付给您就是必然之事,但在此之前想必免不了要对您试探一番。”

“试探?”脱脱立刻明白了哈麻话中的深意,这位好不容易坐稳皇位的圣上内心极其敏感,施政用人均不能以常理度之。

自己四年前震惊朝野的突然辞相,便是看到了皇帝眼中的一丝不安,他终究是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燕帖木儿或者下一个伯颜,所以抱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考量,脱脱毅然决然地告病引辞。

从至正帝允许自己离京的速度之快便足以见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此刻哈麻话中的深意便是提醒自己此事。

“哈麻不才,但有一计可使您名正言顺还朝!”哈麻的突然正色说道。

“愿闻其详。”

“哈麻认为,此事可从皇子入手。”

哈麻所说的皇子是至正帝的皇长子爱猷识理达腊。依照皇室惯例,皇长子幼年便被寄养在脱脱家中,呼脱脱为“奶公”,受脱脱的影响极深,与脱脱的儿子哈剌章又是“同食同卧”的至交。

爱猷识理达腊虽为皇长子,却不是正宫皇后而生,而是由宫女奇氏所生,奇氏也因“母凭子贵”,成为了至正帝的第二皇后奇皇后。

所以这对母子竭尽所能想要拉拢朝中大臣为其所用,以待日后可以将皇长子变成皇太子。

哈麻见脱脱没有答话,接着道:“您离京的四年中,皇长子愈发得到圣上的宠爱,奇皇后也力压正宫皇后得以统领后宫。若得他们母子相助,您官复原职的把握可就大得多!”

脱脱深吸了口气,心中犹豫不定,没想到刚一回京就要卷进夺嫡之事。可哈麻所言又确有其道理,若能利用好儿子哈剌章和皇长子的情分,再承诺对奇皇后报以桃李,想必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

见脱脱为难,一旁的吴直方代其问道:“可就算得到了奇皇后母子的支持,丞相能否官复原职不也要看圣上的意思?”

哈麻正色回道:“眼下要紧的是先让大人还朝,而不是立刻为相!”

“这是为何?”吴直方皱着银眉问道。

哈麻心中早有计策,沉稳对答:“如今的朝局暗流四起,别儿怯不花一旦被贬谪,指不定有多少人眼馋着这个位子,犯不上急着去趟这滩浑水。

大人既能忍受卧薪尝胆之苦,大可再多忍耐一时。只要搭上皇长子这条线,则可以想办法让圣上答应由大人执教皇子,进而以这个新身份还朝!届时,想必朝中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该站在谁的身后……”

脱脱抚掌赞道:“好一计树上开花!如此一来,朝中众人必定深信不疑,以为我饱受圣上恩宠,又有奇皇后和皇长子在背后支持,只要借此造势,那些朝中的宵小之辈自然会俯首听命!”

第五十七章 出任太傅

献计成功的哈麻出了脱脱府邸后急忙坐上轿子赶回皇宫。

一是由于体胖,二是因为兴奋,哈麻的脸上覆满了汗珠,只好撩开轿帘给自己扇风透气。

瞧着车如流水马似龙的热闹大街,哈麻的心情格外舒畅,只要将此事依计办成,自己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得到皇帝、皇后、丞相三方撑腰的宠臣,到时候看谁还敢嘲笑自己,轻视自己……

得了哈麻的吩咐,四名体力壮硕的轿夫卖力狂奔,心中不敢怪自家大人肥胖,便只能盼望着他能再升个一官半职的,将这轿子的规格换上一换,不说八抬的,六抬的也成啊!

待到哈麻轻车熟路地赶回大明殿,至正帝刚从偏殿睡醒一觉,看见别儿怯不花请辞的奏章后,至正帝龙颜大悦,高声赞道:“哈麻,这趟差事办的不错!”

“一切皆仰仗陛下圣明,哈麻哪敢邀功?”哈麻恭敬地弯腰作答,腹部一大坨肥肉挤在胸腹之间,滑稽无比。

解决了别儿怯不花和御史台的事,至正帝的忧心事自然转到了脱脱身上,自言自语道:“该给脱脱安排个什么官职呢?”

哈麻心思急转,呼吸间已有主意,轻声问道:“若哈麻没有记错,陛下此前曾命皇长子学习畏兀儿蒙文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这记性倒是不错。”

“哈麻愚钝,只是突然想起您曾想为皇长子找一名师主持端本堂事务,让皇长子进一步学习汉文和儒学教育,可惜并没有好的人选。如今脱脱回京,细数满朝文武里对汉文化最为熟悉了解之人不正是他吗?而且他又是皇长子的奶公,其子哈剌章与皇长子关系很好,不如就由脱脱负责端本堂的事务,命其子作为伴读,贴身侍奉皇长子。”

“嗯……你倒是提醒了朕。”至正帝在心中考量起来,脱脱毕竟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右丞相,如今调回京师只负责端本堂事务委实屈才了些,不仅脱脱颜面上过不去,也难以表明自己求贤笼络之意,还得封他个像样的官职才行。

过了半晌才拿定主意,下旨道:“传朕旨意,封脱脱为太傅,提调官傅,总管端本堂事务。”

“哈麻这就去办。”哈麻立即领旨。

不待退出身去,至正帝又叫住了他,面带忧虑地道:“你去宣完旨后,直接让脱脱进宫。”

哈麻面上看不出表情,心中却是狂喜,没想到此计竟然如此顺利!

领命之后根本顾不得歇上半刻,迈动臃肿的身子急冲出宫,再次奔向脱脱府邸。

脱脱接到旨意自然大喜,对哈麻大为夸赞,“士廉,若不是你,真不知还要消耗多少时间精力才能有机会重返朝堂!”

哈麻粲然一笑,弯下身子恭敬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哈麻应该做的。”

“此番朝局生变,我们一定不能疏忽大意,几年间别儿怯不花等人结党乱政,想要清理干净绝非易事。剪除他们的嫡系党羽是最主要的,其次有不少朝臣都是被逼无奈才投靠他们的,这些人中也有很多身居要职,如果我们能够善待安抚,他们定能为你所用。”

吴直方刚得知消息,就立刻开始盘算着下一步在这朝局中该如何行棋,时刻提醒脱脱。

脱脱听后点了点头,看向哈麻问道:“士廉,你怎么看?”

听到脱脱询问自己的意见,哈麻心思一转,回答道:“大人,老先生说的不无道理,可您如今重返朝堂,势必要重新建立起威望,那些墙头草做过不少针对您的事,现在机会难得,不如将他们一举肃清!”

哈麻对吴直方向来没有好感,不过碍于他与脱脱的师生关系,没必要和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较劲,所以表面上对吴直方颇为尊敬。

脱脱面无表情,在心中比较二人建议。

剪除别儿怯不花的党羽已经足够立威,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还需妥善拉拢各个贵族门阀,避免生出大乱。反观哈麻之言,眼界恐怕窄了一些,若刚回朝堂就大动干戈,且不说能不能一举拔除这么多人,敏感无比的圣上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看来的确如老先生所说,哈麻忠心尚佳,但其才不堪大用。

心底有了打算后,脱脱不露声色地道:“此事过后再议,我先去宫里觐见圣上。”哈麻立刻点头应允,随脱脱回宫复旨。

二人走后,坐在椅子上的吴直方欣慰地笑了起来,脱脱能冷静地判断时局做出正确的选择,也不负自己十几年耗费心血的教导。

当脱脱重新迈入宫门的时候心中不胜唏嘘,眼前熟悉的大明殿依旧庄重华贵,无数权力的更迭看似波澜壮阔,实则只是政治海洋里泛起的一抹涟漪而已。

就是在这里,权柄滔天的伯父伯颜被自己拉下马,贪恋钱财的父亲马札儿台被自己派人弹劾下位,自己扭转朝局稍有成果,就突然称病请辞离开京师。

可以大义灭亲,可以忍痛割爱,可以受苦受难,可以急流勇退,因为只要拥有皇帝的信任,就永远留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这一切都源于脱脱超乎常人的危机感与使命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为了维持这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国家,自己一定不能失去皇帝的信任,只有君臣一心,共同施为,才有望振兴大元。

可想到这几年频发的天灾,遍地的饥民,脱脱黯然神伤,留给朝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放眼大元,这数不清的弊政,只有我脱脱敢改!那黄河肆虐冲开的堤坝,也只能由我脱脱来填!

收拾好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阔步,登上了一层层鲜血铸就的御路踏跺。

哈麻看着脱脱沉稳的步伐,眼神火热,追随脱脱是自己拼上了性命的一场豪赌,所幸自己选对了人!

出生在没有权势的一般家族,从一个卑微的宿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每日在政治与权力的中心活得战战兢兢,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理解这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第五十八章 帝王之威

龙椅上的至正帝眉头紧锁,万千思绪萦绕心头,自脱脱托病辞相,四年时间里任用了阿鲁图和别儿怯不花为相,虽然都对自己忠心,也不算奸臣,可治国的能力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脱脱。

脱脱在任时尚能君臣一心,恢复科举,鼓励农桑,整饬吏治,征召隐逸,蠲免税赋,开放马禁,削减盐额,编修辽、宋、金三史,实行儒治等举措令朝堂景象焕然一新。

可脱脱离京后朝中老臣大多只顾家族利益,连汉字都不识几个,跟勤勉能干的脱脱相比,实在相差悬殊。

自己隐忍负重夺回皇权,只求振兴大元,可几年来频发的天灾让自己的努力成果顷刻间付之东流,天灾带来的后续难题更是数不胜数!

不知不觉间,归来的脱脱成了至正帝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尽管如此,他也必须要握紧自己掌中的权力,确保这个脱脱永远只能是个忠心顺从的臣子,而绝不可以大权独揽,变成下一个伯颜!

进殿的脱脱一身白衣胜雪,四年间经历的风霜豪气地镌刻于面,饱览群书的渊博学识使他眉眼之间自带一股英气,与寻常的蒙古贵族无半点相似之处。

君臣二人对视之下,天地间都仿若无物,只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藏在眼里,胜似千言万语……

“臣脱脱,叩见圣上!”

“赐座。”至正帝的嗓音极为深厚。

哈麻立刻从一旁搬来一个精致的雕花圆凳过来放到脱脱身边。

“谢陛下。”脱脱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圆凳的前半部分,重新回到这处大明殿,脱脱的内心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当初你突然离朕而去,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四年之久。”至正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四年前脱脱突然抱病辞相将整个朝廷都弄得措不可及。

脱脱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臣虽因病离京,但心中没有半刻不念着陛下,方大病初愈,便立刻赶回大都,盼着能为陛下分忧。”

至正帝点了点头,脱脱的忠诚他还是认可的,旋即淡淡地道:“这四年间,朝廷之上发生了不少事,想必你应该也清楚。”

脱脱心思一转,知道皇帝指的是父亲马札儿台被贬离京以及今日别儿怯不花请辞等事,遂答道:“臣只恨自己无能,居然在朝局最艰难的时候突然患病,以至于不能为陛下尽忠,臣愧对陛下!”说着说着竟涕泪俱下,哭了起来。

至正帝能除掉权臣可以说脱脱功不可没,所以见到这位忠心于自己的臣子呜咽流泪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有些难过。

至正帝轻声安慰道:“朕知道你的忠心,不必难过,病情有好转了才能继续留在朝廷为朕分忧。”

君臣二人又寒暄了片刻,至正帝才引出正题。

“皇长子年岁渐长,朕有心让他多学习各族文化,你满腹经纶,又是他的奶公,不如就由你暂且负责端本堂的事务吧。”说罢微眯着眼睛盯视脱脱,想要看他是不是会心生不满。

“谢陛下厚爱,臣必定将所学倾囊相授,尽心于端本堂的事务。”

至正帝见到脱脱欣然接受,回答的也是中规中矩,无可挑剔,并没有露出不满之色,才欣慰地点了点头,高声赞道:“果然还是你知道如何替朕分忧!听说你的儿子哈剌章与皇长子感情很好,就将他召为伴读吧,可同时与皇长子就学于端本堂。”

脱脱立刻从圆凳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跪拜谢恩,“陛下如此圣恩,叫脱脱和哈剌章如何敢受?”

至正帝闻言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回道:“你离京多年,竟是与朕疏远了许多,朕可是日夜怀念当初与你并肩奋战之时。”

脱脱心中大惊,皇帝这句话是在暗中告诫他不可妄自尊大,不得忘了当年伯颜的下场,连忙急声道:“臣惶恐,臣怎敢与陛下并肩?”

至正帝一挑嘴角,“既如此,朕的旨意便没有你受得和不受得的。”

“臣知罪,臣代哈剌章叩谢天恩!明日起便叫他日夜侍奉皇长子,片刻不得离身!”脱脱边说边重重地磕头。

直到脱脱的脑门见红,至正帝才作罢,瞥了一眼哈麻道:“哈麻,太傅大病初愈,不宜在地上久跪,快将他扶起来吧。”

哈麻一愣,脸上的冷汗立刻流了下来,心道皇帝今日怎么跟变了个人一般,不敢怠慢,立刻快步走到脱脱身边道:“太傅,圣上让您起身就座。”

脱脱这才停止磕头,在哈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面上已经有许多额头上的鲜血流了下来。

至正帝看着脱脱,声音冷冽地道:“记好了,朕让你受的皇恩你便要受,朕要你领的罪你便要领,朕要你起来你便要立刻起来!这一次你起来是有哈麻扶着,下一次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脱脱此时已是狼狈不堪,再不是进殿时的英气模样,面上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身为柱国之臣,脱脱怎能读不懂至正帝这一连串举动的含义?

赐座即是朕当初给你这丞相一职,以有功之臣待你。

问罪即是朕知晓你因何突然辞官,以辜负圣心怪你。

搀扶即是朕今日再给你一次机会,以五体投地对朕。

你有天大的功劳,你依然是臣,我纵有天大的过失,我依然是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脱脱躬身而立,含泪道:“臣谢陛下开恩!”心中却已然清楚,此时龙椅上的皇帝再不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软弱君王。

这位荣登大宝之位的皇帝在位十五年后,终于懂得了帝王之术,成为了孤家寡人。脱脱也好,朝廷也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他究竟想要在天地棋盘里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无人可知……

大明殿外一声闷雷轰然炸开,接天连地的大雨倾盆洒下,仿若要替殿内的天子冲刷掉一切过往的屈辱经历,洗尽大元的历史尘埃,奋力地为天下拉开新的帷幕。

第五十九章 分头行事

与大都忽如其来的暴雨不同,数千里之外覆船山脚却是晴空万里,不见半点乌云。

文一行人连赶了几个时辰的山路,正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稍作休息,正在边吃干粮边聊天。

文清楚沐冲有多哀痛,所以一行人下山的时候并没有去叫他。

文显忠和周氏让儿子只管放心,李乳娘的后事有他们在一定会帮沐冲办好,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些“出门在外一定以安全为重”的关切之语。

等到文的身影消失于覆船山顶,周氏的眼泪便立刻流了下来,恼怒地对文显忠道:“儿要是遇到什么不测,我饶不了你!”

被妻子指责的文显忠只能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咱们的大计能否成功,可就都看这小子的了。”彭莹玉和况普天也在送行队伍之中,此刻见其他人都走了,才对文显忠感叹道。

文显忠沉默不语,眼中也充满了担忧,将自己的儿子亲手推向危机四伏的棋局,于他来说的确很难分得清对错。

文心里也有些犯愁,这青龙堂究竟乱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自己还好将盛文郁带出来了,否则他与铁牛连各处分坛的位置都说不清楚。

“盛长老,对于处理青龙堂的事,你有什么看法?”盛文郁毕竟是山中的长老,文想听听他的见解。

盛文郁倒是毫不做作,认真思索了一会便郑重作答:“青龙堂之乱的根源就在于这堂主之位空缺已久,七处分坛各自为政,各坛主也都为了这个堂主之位明争暗斗。

尾水坛的蔡乱头本来是不喜张扬的人,也没有正面掺和到堂主之争里面,可没想到这次竟敢公然带着尾水坛叛教,想必一定事发有因,所以我认为可以先探查一下其他分坛如今的情况。”

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下山前他已经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青龙堂的大概情况。

青龙堂设于江浙行省之内,其分坛由东方星宿与日月五行结合命名,分为别角木、亢金、氐土、房日、心月、尾水、箕火,均设置于重要路府。

例如林浩的角木坛位于徽州路,蔡乱头的尾水坛位于台州路,徐农的箕火坛位于湖州路……

所以可以理解明教为何对青龙堂如此重视,一旦起事,只要能有一两处分坛站稳脚跟,便可以在这样的富庶大省打开一个口子,其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

铁牛见文找不出头绪,从袖中抽出了一块令牌递给文,“索性没有目标,不如先去湖州路看看,这是我去探望徐叔父时他交给我的,他不希望箕火坛毁在他的手上,恳求我们想办法重建箕火坛。”

文看到令牌上的“箕火”二字,想到了徐农和铁牛的关系,轻轻点了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就去湖州路,我倒要看看这些分坛的弟子究竟在如何内斗,竟然将箕火坛的坛主都闹到了元兵的手里!”

三人刚商定完出山后的首个去处,便听到后方的树林处有些响动,一起回身望去,不多时便看见气喘吁吁的沐冲追了上来。

“下山这么大的事,为何也不叫上我?”沐冲喘着粗气问道。

“沐冲?”文和铁牛见到沐冲登时大喜。

文有些尴尬地道:“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随我爹娘而去?”沐冲瞪了文一眼。

“那乳娘她?”

沐冲神色一黯,伤感地道:“英儿还在山上,而且有文伯他们在,我放心。”

铁牛见状伸出大手同时拉住两个兄弟的肩膀,安慰道:“这是她的心愿,我们该替她高兴才是,若实在是怀念爹娘,咱就到山下多杀几个元兵好了!”

“多谢李兄关心。”沐冲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

“咱们兄弟间不说这些,我还没有感谢你和文去禁地里救我呢!话说回来,那个明王洞是真他娘的暗无天日呀!”

众人被铁牛逗得一笑,气氛也稍好了些,文递给沐冲一个水囊让他休息一会。

盛文郁看着感情甚好的三人,心中有些羡慕,嘴上却挪揄道:“你们三人还是第一次走出覆船山吧?这外面的世界可和山中截然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铁牛颇为疑惑地问。

盛文郁神色复杂地道:“山中远离尘嚣,堪称桃源胜处,山外则举世污浊,好比时刻都置身明王洞一般。”

“时刻处在明王洞中……”铁牛喃喃自语,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文忍俊不禁,拍了拍出神的铁牛道:“盛长老说的意思是如今人心不古,外面充满了尔虞我诈的争斗,并不是说到处都跟明王洞一样黑得可怕。”

“什么?你这个大个子居然怕黑?”盛文郁好像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铁牛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反驳。

沐冲也被几人逗笑,逐渐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母亲的事,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功业,不负爹娘的在天之灵。

文抬头看向十名戒律堂弟子道:“诸位,经山下一战后,元廷必对明教打击更严,此次东行我们免不了要受到元兵各种盘查,不如暂且分开行事。”

“下山前教主特意吩咐过,只要是文公子您的命令,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十人也会毫不犹豫地闯过去,所以您不必客气,直接下令就是。”资格稍老的一名弟子抱拳道。

文面带微笑,“既然如此,客套的话我就不再多说,等出了山林我们便分头行事,约定半月后于湖州路箕火坛碰面。”

“半个月?此去湖州不过五百里而已,恐怕用不了这么久吧?”这名弟子担心没下过山的文对路途不太清楚,故而提醒道。

“才说过什么刀山火海的,这一会就开始多嘴,文公子会不知道这些吗?还要你来聒噪!”一旁的盛文郁立刻沉声斥责。

戒律堂的弟子们人人知道这位盛长老的古怪脾气,因而立刻依令退了下去,不敢继续多言。

第六十章 乐成人美

盛文郁义正言辞地斥退了戒律堂弟子后,边偷瞄着文边心虚地用衣袖擦了擦汗。

“盛大长老真是好大的威势!”知晓其中原因的文低声取笑道。

“惭愧惭愧,文兄弟见笑了,为自己的私事以势压人就是传说中的以权谋私吧,盛某实在汗颜。”说罢盛文郁又开始擦汗。

原来文之所以将众人碰面的时间约定为半月,便是因为这位刚刚装腔作势斥责戒律堂弟子的盛大长老了。

在下山的路上盛文郁便低声下气地哀求文,想要占用几天的时间来办点私事。在文的逼问之下,盛文郁终于道出了自己执意想要下山的实情。

天赋极高的盛文郁原本是玄武堂的一名坛主,由于表现出色,所以被教主钦点进山封为长老,也因此成了山中最年轻的长老。

对普通的明教弟子来说,这是莫大的殊荣,可对盛文郁来说,不得随意下山这一要求却与他加入明教的真实目的大相径庭。

盛文郁自幼父母双亡,是由自己的亲姐姐靠着行乞拉扯大的,不料姐姐却在一次外出行乞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事后才听其他的乞丐说是被富贵人家绑走了。

自己唯一的亲人无故失踪,对盛文郁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可在饥荒遍野的时候想要找到一个女乞丐无异于大海捞针,因而他在听说了明教弟子遍布大江南北的时候,便毅然投身加入,想要借助明教的力量寻找自己的唯一亲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盛文郁这一找便是整整七年,直到前些时日盛文郁终于收到了青龙堂弟子的来信,信中称盛氏已为人妻,就住在湖州路附近的归安县。

青龙堂的事情如乱麻一般,总舵都无能为力,可见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既然暂时摸不到头绪,归安县又碰巧在湖州路附近,文就索性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想办法多安排出几天满足了盛文郁多年以来寻找亲人的心愿,否则他心中有所牵挂也不会尽心尽力帮助自己。

以盛文郁的才智自然自然知道文所说的“半月之期”是为了帮助自己去寻找姐姐,故而当戒律堂弟子好心提醒路途远近的时候立刻出言喝退了他们,故意装出一副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不必多问,尔等只需听令行事的样子。

盛文郁心道,若真因为此事耽误了教中大事,便以死谢罪好了,万不能拖累文也被扣上一个因私废公的帽子。

等到吃饱歇足,十名戒律堂弟子恭敬地告退。

文也将事中缘由告知沐冲和铁牛,询问两人的意见,好在二人也都是善心之人,听了之后非但没有责怪盛文郁误事,反倒很是赞赏他多年来的寻亲之举。

“毕竟青龙堂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的,既然我们要去湖州路探查箕火坛的情况,那其辖下的归安县自然也需要探查一番,这种成人之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沐冲笑着道。

盛文郁心中感动无比,当下表示无论结果如何,一定永远记住三人的恩情。

四人本就年龄相仿,在此事的催化下,彼此也都变得熟络起来,并肩直奔湖州路辖下的归安县……

几人虽然嘴上不说,但也都没忘了教中大事,所以为了两者兼顾,只好星夜兼程,但求能多省下些时间,不足五天的时间便已经赶到了湖州路的辖境。

“再往前不到十里应该就是归安县了。”盛文郁指着前方道。

“盛兄,也不急在这一刻,先歇一歇吧。”文笑着提议,熟识以后对盛文郁的称呼也由盛长老变为盛兄。

盛文郁嘿嘿笑道:“怪我太心急了,待到了归安县我一定请兄弟们吃顿好的。”

其他三人顿时眼睛一亮,明教历来吃斋,食物索然无味,仅能果腹而已。且不说曾吃过各种美食的文,就连铁牛和沐冲在村里的时候也都曾偷着打些野味解馋,眼下脱离了山中教规的桎梏,自然对那些美食美酒垂涎欲滴。

铁牛吞了吞口水,啧啧道:“盛兄弟,我铁牛的食量可大,也不知道你带够了银子没?”

沐冲也笑着道:“是啊,虽听说江南美食是为一绝,可在价格上却也不菲。”

盛文郁讪笑道:“兄弟们只管放心,盛某自认不是两袖清风的君子,坛主和长老的职位当了这么些年,也曾私自攒了些银钱,一顿上等佳肴还是请得起各位的。”

众人顿时捧腹大笑,好你个盛文郁,连贪墨教中钱财都如此理直气壮!

笑过之后,铁牛挠着脑袋问道:“说来也是奇怪,照理说元兵在我们手上吃了那么大的亏,不说立刻去山中寻求报复,也该多派人手仔细盘查来往行人一番。我们这一路走来怎么连个元兵的影子都没看到?”

“是有些奇怪。”沐冲心中也有此疑惑。

文笑道:“就连覆船山这样的桃源之地都有激进与保守之争,更不必说那些混吃等死的元兵了。”

听到两派之争,盛文郁和铁牛的脸上一热,反而是特立独行的沐冲听出了文的话外之音,询问道:“你是说元兵之中也陷入了内斗?”

文点了点头,将山下御敌时李察罕化身黑衣人击杀巴雅尔,和阵前董抟霄怒杀乌力罕的事情讲了一遍。

沐冲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有点意思,一个汉人将官和一个色目士兵杀了两个蒙古将官……看来这元兵内部的争斗很是惨绝。”

“抛开内斗的元兵不谈,就说我们已经路过的路府州县便有多少逃荒的难民,看来这元廷当真是气数已尽!”铁牛突然叹了口气,本来因佳肴而流出的口水也都悄然咽了回去。

盛文郁苦笑道:“铁牛兄弟有所不知,我们所在的江南腹地已经是全国最为富庶之处,若是你再往北,看到那黄河泛滥不止,蝗灾鼠疫不断的惨烈景象,指不定要发出怎样的感叹。”

第六十一章 吃菜事魔

铁牛感慨道:“难怪山外的教众大多仍是主战的激进派,眼睁睁看着百姓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换成是我,也难保不做出一些冲动之事。”

盛文郁见状也自责道:“若不是激进派的人在十年前集体逼迫韩教主拉起义旗,也就不会有袁州之败,明教也就能早一天举起反元大旗了!”

文安慰道:“明教之所以分成两派自有其原因,由来已久,你们不必将其归咎于自身。

教中保守派在元廷强盛之时,韬光养晦,为恢复明教元气上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一味逃避战争,竭力维持现状的态度却在现阶段却成了掣肘,绝不可取。

激进派因为鲁莽酿成大错,在十年前让明教陷入分崩离析的局面,但在现阶段来看,揭竿而起又成了推翻元廷,拯救黎民的唯一手段。

两派若能相辅相成,同心协力,则起义大事可期,若两派继续内斗,纷乱不止,且不说明教危在旦夕,无辜的百姓也只能继续受苦受难。”

文趁着二人关系缓和,立刻将心中见解抛了出来,希望铁牛和盛文郁能摒弃心中长期以来对彼此派系的偏见。

“好你个文,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本以为相互间已经足够了解,没想到你居然深藏不露!”铁牛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文的肩膀一巴掌。

文装作吃痛的样子道:“李兄手下留情,我这身板可禁不住你几掌。”

“打,狠狠地打,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没想到这个臭小子有这么深的心计。”沐冲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众人正闹着,远处突然有一队百姓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嘈杂异常。

“快走快走!明教的妖人又来了!”

“是啊!这群吃菜事魔的家伙当真是可恶至极!”

正在打闹的四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待回过神来,那伙百姓业已走远。

“我没听错吧?他们说的是明教……妖人?”铁牛瞪大了牛眼问道。

“吃菜事魔?竟然敢如此污蔑明教弟子,我看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盛文郁毕竟是明教的长老,听到有人如此诋毁明教,立刻火冒三丈,想要上去问个明白。

“等等,此事有些蹊跷。”文伸手拉住了暴怒的盛文郁。

“看这伙人的样子都是汉人百姓,就算他们不愿加入明教,也不该视明教弟子为妖人吧?”沐冲也在一旁分析道。

文深吸了口气,看来这事不简单,皱着眉道:“走,究竟如何,我们一探便知。”

说罢,四人带着满脑的疑惑直奔归安县而去,一直看到写刻“归安”两个大字的石碑才停了下来。

前方正有十余人聚在一起堵在了县口,拦住了道路,见到文四人快步赶来,为首的一人嘿嘿笑道:“呦,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有往爷爷们怀里撞的傻鸟!”

言罢,其他人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铁牛闷声问道。

“倒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傻个子!”

领头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将手中的环首刀懒散地往肩上一扛,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爷爷们是明教的人!”

“明教?”铁牛的嘴角顿时浮起一丝冷笑,沉声质问道:“明教的人何时做起拦路劫财的行当了?”

领头的人啧啧道:“看来你们是不给明教这个面子了?那就只能怪你不开眼了。”说罢向前勾了勾手,身后的十余人立刻抄家伙围了上来。

文见状笑道:“盛兄,托你的福,我们好像还真来对地方了。”

盛文郁摊开双手表示无奈,“没想到青龙堂竟然乱成了这个样子。”

沐冲倒是饶有兴致地扭了扭脖颈,正觉手痒,没想到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连身后背着的乌黑长枪都没有用,空着双手便冲了上去。

铁牛也懒得废话,直接伸出如蒲团一般的厚大手掌猛然抽到了领头之人的脸上,要不是身后的人立刻扶住了他,这一巴掌就可能直接将他扇倒在地。

眼冒金星的领头之人知道这是碰上了硬茬子,不敢再掉以轻心,站稳身形后下令道:“给老子上,不用留活口,通通宰了他们!”

可如同地痞流氓一般的众人哪是沐冲和铁牛的对手,不待文和盛文郁出手,便在呼吸之间将这些贼人给全部放倒,一个个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铁牛冲上前一把拽住了领头之人的衣领将他给提了起来,低沉地道:“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领头之人打了个冷颤,故作硬气地答道:“各位好汉身手不凡,在下认栽,但还请卖我们明教一个面子,饶过我们,日后在下必将报答!”

面含笑意的文这才慢悠悠地走了上来,示意铁牛将他放下,彬彬有礼地道:“听闻这明教势力庞大,其下的二十八坛弟子都是敢与朝廷作对的好汉,不知阁下是哪一坛的弟子,又该如何称呼?”

领头之人眼睛一转,立刻扬起下巴,借助明教的威望狐假虎威道:“好汉果然见多识广,在下不才,正是明教的箕火坛坛主徐农!”

铁牛不禁被气得乐了出来,文脸上的笑意也更盛,玩味道:“既然如此,我就找对人了!”

旋即伸出手臂抓上了他的肩膀,狠狠一捏,寒声道:“真当我不敢取了你的狗命不成?”

领头之人吃痛之下只能跪倒,口中大喊“饶命”。

铁牛则从袖中缓缓取出了徐农交给他的箕火坛令牌,一把拍到了这人的脑门上。

“这是……箕火坛令牌?你们是明教的人!”领头之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忙不迭地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求各位饶了我的性命!”

其余人等见到箕火坛令牌也都大惊失色,不顾身上的疼痛立刻恭敬跪好,口中纷纷求饶。

第六十二章 沈家庄主

“说!你为何要冒充徐农,做这些抹黑明教的事?若胆敢再有一句假话,我当即扒了你的皮!”

铁牛的一双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自幼在覆船山长大的他向来以身为明教弟子为荣,孰能想到这群人竟胆敢如此辱没明教的声名。

跪在地上的领头之人心道今天自己真是走了霉运,眼前的这几位不用想也是明教的大人物了,思虑之下只好如实作答,希望能获取一线生机。

“小的本是箕火坛的弟子,前段时间箕火坛和亢金坛爆发了冲突,我们箕火坛的人马刚刚集结便突然有大群元兵赶到,将箕火坛的精锐骨干全都抓了去,就连徐坛主也身陷囹圄,不知所踪。

箕火坛无人主事以后,剩下的兄弟们既担心元兵会到家里拿人,不敢返回乡里,又没有生财的路子,因而才突发奇想,借着明教的威名做起了这等歹事……都是我该死!都是我该死!”

说着说着便开始扇自己的耳光,以博得文等人的同情。

“混账!”盛文郁听不下去,狠声骂道:“真是一群无能的孬种!”

“那箕火坛的其他人呢?”文语气平静地问。

领头之人装作可怜委屈的样子道:“哪还有什么其他人,都散了!就剩下二十余人了,我听说这县里的沈家是个大户,所以就带着他们来这看看能不能……”

这人正说着,突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凶狠无比地向文刺来!

“去死吧!”

“小心!”文身旁的沐冲发出一声惊呼。

文也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诡计多端,身形闪躲之下堪堪躲过这致命的偷袭。

领头的人站起身后深吸了口气,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然后招呼身后的众人道:“兄弟们,咱们与其被当做违背教规的人处死,还不如跟着几个人拼了!”

其他人对视之下也在目光中露出狠色,纷纷重拾武器对准了文一行人。

文对这群人的最后一丝怜悯之心也登时烟消云散,厉声道:“叛教者,杀无赦!”

这一次沐冲也不再手软,当即拎出了身后的长枪,铁牛也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

箕火坛的弟子们已经见识过二人的武力,丝毫不敢大意,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一拥而上。

文和盛文郁见状也不再留手,四人一起拼杀起来。

真正的生死搏杀不讲究招式华丽,只讲究一击毙命,铁牛和沐冲本就天赋异禀,在小阜舍村一战中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因而出手凌厉至极,毫不拖泥带水。

盏茶时间,十余名箕火坛弟子便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文一行人则只有身手稍差的盛文郁受了些轻伤,胳膊上被人划了一刀,渗出殷殷血迹。

“看来这青龙堂的水,真是比想象的还要深。”沐冲从死者的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条,认真地擦拭着枪尖的血迹和污秽。

不待四人作何安排,从县里面突然跑出二十几名手持木棍的壮丁。

为首的人三十岁左右,身穿一袭青衫,蓄着一字胡,俨然一副书生打扮,见到文四人和满地的尸首后有些惊讶,旋即上前拱手道:“多谢四位豪杰仗义相助,替本县除了这些魔教妖人。不知各位高姓大名,沈某也好代县中百姓登门拜谢!”

听到“魔教妖人”四字,铁牛立刻皱起了眉头,刚想出言反驳却被文拦了下来,“先不要暴露身份,我们见机行事。”

文上前抱拳道:“我们四人奉家师之命下山云游,为的便是惩奸除恶,铲除为害百姓的歹徒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在下方才从这伙人口中得知,他们还有十人左右的同伙去找县中大户沈家的麻烦,不知……”

沈姓男子闻言一笑,“在下沈富,正是那沈家庄的庄主,阁下放心,那些歹人已经被我庄上的家丁制服了。”

沈家……盛文郁方才心思都在这伙明教叛逆上,一时忘了自己此行归安县的目的,自己要寻的姐姐不正是在沈家么?故而急声问道:“在下唐突,敢问阁下的庄内可有盛姓的女子?”

沈富眉毛一动,目光立刻向盛文郁扫来,凝声道:“沈某的内人便是盛氏族人……”

盛文郁兴奋地追问道:“可是叫盛文菁?”

“你怎么知道?”沈富明显有些惊讶。

盛文郁眼中闪过狂喜之色,冲上去抓着沈富的肩膀激动地道:“我是盛文郁,是她的亲弟弟!她现在在哪?你快带我去!”

文笑着道:“沈庄主,我们此行便是来寻这位盛姑娘的,没想到会有这等巧事。”

“盛文郁……真的是你?”沈富观察起盛文郁的容貌,发现其五官的细微处的确与妻子神似,大喜道:“太好了!文菁寻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们了!来,诸位快进请进庄一叙!”

文三人也都为盛文郁感到高兴,也就暂且将箕火坛的事情放在脑后,随沈富等人进县。

“看样子,这些人并没在沈家庄讨到半分便宜。”文对这个沈家庄有些好奇,所以在路上便试探着问道。

沈富如实答道:“这群魔教的妖人近几日连番袭扰附近的村县,故而我提早安排了许多人手藏在庄内,没想到今日他们果真找上门来,我自然也没有手软,除了有几人还剩下口气被我绑在庄门外示众,其余的都被乱棍打死了。”

文也跟着问出心中的疑问,“沈庄主,据我所知明教的弟子不都是敢于与元廷作对,替百姓做主的好汉么?怎么此地的百姓却都将明教的弟子视为过街老鼠?”

沈富苦笑道:“明教的弟子起初都是些普通百姓,明教会按月收取每个人少数的供奉,然后会为条件差一些的百姓提供吃食,保证他们不会饿死。可随着北面的灾荒越发严重,往南边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声名不错的明教无疑成了这些人的依靠,可如此多的饥民就连朝廷都养不起,明教又如何能够管得过来?”

第六十三章 姐弟相认

文等人一路走来也的确看到了很多饥民,所以沈富的回答不无道理,如此多的饥民哪是一个明教便能救得过来的?更不必说如今的青龙堂已经自身难保。

“所以这些饥民便开始冒充明教弟子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文按着沈富的言论推测道。

沈富叹了口气缓缓道:“饥民也好,明教弟子也罢,谁又能分得清呢?朝廷向来对明教深恶痛绝,官兵为了功劳抓些饥民杀了凑数的例子绝不在少数,而这些饥民假装成明教弟子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也在所难免。一来二去,明教便愈发声名狼藉,故而才有了魔教妖人一说。”

“原来如此,多谢沈庄主指教。”文拱手致谢。

沈富摆了摆手,“这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罢了,不必客气。”旋即略有深意的问道:“不过看样子阁下倒是对这明教很感兴趣?”

盛文郁见沈富起了疑心,凑过来接话道:“我们是从北面来的,那边可和这里不一样,穷苦百姓几乎人人念着明教的好,我与家姐分别后也没少受到明教的恩惠。”

沈富微微颔首,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多问。

归安县并不算大,是个不足两千户的下县。沈家则是县内独一无二的富贵人家,以至于整个沈家庄比县里的衙门还要气派。

一行人来到沈家庄时,大门外面的石阶上正坐着两名鼻青脸肿的衙役,院墙的角落则用绳子牢牢捆着几名浑身是血的箕火坛弟子。

两名衙役见到沈富后立刻站了起来,带着谄媚的笑意凑上前道:“多亏了沈庄主您有先见之明,在庄内雇了这么多的壮丁,否则我们归安县恐怕就要被这帮恶徒给洗劫一空了。”

沈富自幼随父亲经商,早就习惯了与这些官差打交道,略一思索后便知晓了这两人的来意,温声道:“二位这是说的哪里话?归安县能够安宁祥和还不都是你们的功劳,沈某可不敢居功。”

“沈庄主不愧是生意人,真是明察秋毫啊!”

“对!明察秋毫!”两名衙役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面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说罢还给沈富竖了个大拇指。

沈富洒然道:“沈某亲眼所见,这些歹人可都是由二位竭力搏斗之下才制服的,若县尹大人问起来,沈某也可亲自为证。”

两名衙役登时大喜过望,抱拳道:“沈庄主的情分我们兄弟二人记下了,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真是世风日下,给元廷当差的果然没有好鸟!”待兴高采烈的两名衙役走后,盛文郁小声咕哝着道。

听到盛文郁话语的沈富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但旋即便消失不见,依旧是那副八面玲珑的样子。

文将沈富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知道沈富已经开始怀疑起四人的身份,心中暗怪盛文郁大意,竟然将朝廷说成了元廷。

若是寻常人可能听不出来,可这沈富明显不是等闲之辈,这样明显的破绽怎会被他放过?

一路走来,沈富早就看出了文是四人里的主事之人,因而与他并肩走在一处,轻声解释道:“文兄弟不必见怪,我们归安县是个民少事简的下县,县衙中由蒙古人担任的达鲁花赤见这里没有油水可捞干脆就没怎么来当过差,除了县尹和主簿以外,就只剩下这担任典史和巡检的二人,有这样用脸面换取功劳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难怪沈庄主家大业大,居然连衙门的关系都处理得得心应手。”文面上恭维了一句,心中也愈发欣赏这个沈富的做事手段。

众人边聊边走,自有庄中的壮丁提前过来打开大门。

“庄主回来了!”留在院子里护卫沈家庄的家丁们见到沈富完好无损地归来立刻喊道。

藏在屋舍中的家眷们听到声音也一窝蜂地跑了出来,庆祝自家庄主打跑了那群为非作歹的恶徒。

一名妇人从人群里迈动金莲款款而出,正是沈富的妻子盛文菁。

盛文菁走到沈富身前道:“这么快就顺利赶走了那伙恶徒?”

“先不说此事,你看我将谁带回来了?”沈富说完侧移了半步,将盛文郁的身形给露了出来。

“这位是……”盛文菁一时有些恍惚,没认出盛文郁。

“阿姊,我是郁儿啊!”虽然姐弟分隔多年,容貌早已大变,但在盛文菁走出人群的时候,盛文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姐姐,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郁儿?你是郁儿?”盛文菁不可思议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曾派人寻过弟弟无数次,可也都杳无音讯,怎能想到今日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盛文郁声泪俱下,哭得跟个泪人一般,“你不认得我郁儿了么?你看,郁儿穿的衣服都是你最喜欢的紫色啊!”

盛文菁就算忘记了弟弟的样子,可也忘不掉弟弟特别的嗓音,听到他说到紫色的时候,眼泪倏然就流了下来,张开双臂抱住了日思夜想的弟弟。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见爹娘啊!”盛文菁自从被人掳走后便日日自责,时常以泪洗面。

弟弟可是盛家的独苗,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使盛家绝后,自己死后哪还有脸去见临死前将弟弟托付给自己的爹娘。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盛文郁边说边伸手去擦姐姐脸上的眼泪,努力地翘起嘴角安慰姐姐。

沈富见二人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亲姐弟,这才笑着走上前安慰道:“这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是,你们姐弟也莫要再哭了!”

说罢偏过头吩咐下人立即准备酒菜,要好好地庆祝一番。

姐弟二人哭过了一场之后,盛文郁才想起来了自己的三个兄弟,赶忙侧过身为姐姐一一介绍三人。

三人当即回礼向盛文郁和盛文菁道贺,沈富则趁此机会叫来自己的心腹下人耳语了一番。

第六十四章 酒中下毒

文看到那名下人的脸色阴晴不定之后,心中便有了戒备,这位沈庄主果然还是对自己一行人放心不下。

“既然都是郁儿的好兄弟,就都不要客气,来,快进来!我去吩咐后厨给你们多弄些好吃的来!”盛文菁解开了多年以来的心结,与弟弟相认,整个人容光焕发,变得极其热情。

盛文郁见到姐姐过上大户人家的生活心底也替她高兴,回过神后立即向沈富恭敬地行了一礼,谢谢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姐姐。

沈富虽然不放心众人的身份,但对这四位气宇不凡的年轻人也有着莫名的好感,连忙扶起了自己的妻弟,温和道:“从今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不要如此见外。”

底下的一众下人和壮丁也趁着这时祝贺,沈富也不小气,阔绰地道:“各位护庄有功,又逢我沈家有此喜事,沈伯,安排下去,大摆酒宴,人人有赏!”

旁边的一名老管家答应后立即下去安排,一众家丁也跟在其后。

打发了自家庄内的人群后,沈富侧身道:“四位快快有请,我们边吃边谈!”

人逢喜事精神爽,盛文郁沉浸在大喜之中,早就放松了戒备和警惕之心,一心想着待会该跟姐姐如何叙旧。

沐冲却与文一样,始终观察着沈富的一举一动,此刻凑到文和铁牛身边嘀咕道:“这个沈富是不是太热情了一些?”

铁牛分析道:“瞧他的样子与盛文菁的确感情和睦,替妻子高兴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我们又帮他杀了那些所谓的妖人,若说他热情好客,喜欢结交义士,倒也说得过去。”

“可我总感觉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沐冲依旧认为这其中有鬼。

文淡淡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位沈庄主究竟是豪爽的性情中人还是在笑里藏刀,自有他露出真面目的时候,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好,先不要打搅了盛兄的兴致。”

“盛兄在山里向来以脾气古怪,性格阴鸷所著称,没想到相处起来倒是如此投机。”铁牛看着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的盛文郁感慨道。

“沐兄,若能找到机会,想办法去撬开门外那几名箕火坛弟子的嘴,看看与县外的那伙人说的是否一致。”文向沐冲吩咐道。

沐冲答应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排完沐冲,文又将目光看向铁牛道:“李兄,若待会当真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且护着盛兄便好。”

“没问题。”铁牛拍着胸脯保证。

跟在领路的人绕过了回廊,终于到了沈家的待客厅,沈富已经提前在这里等候。

四人见礼入座以后,盛文菁也姗姗来迟,手中还亲自端了一盘精致的点心。

盛文菁拉着盛文郁讲了许多童年趣事,逗得众人捧腹大笑,不多时菜便已经上全。

“都下去吧。”沈富将两名侍奉在一旁的丫鬟打发了下去,亲自接过酒壶为众人斟酒。

“几位英雄是从北方来的,可听你们的口音……”

“除了盛兄以外,我们三人原本都在徽州长大。”文微笑着解释。

“不知各位师从何处?”沈富继续试探道。

一旁的铁牛装作不满的样子轻哼了一声,斜着眼道:“师门秘事,恕我等实难相告。”

沈富见状立刻满脸堆笑,赔罪道:“是沈某唐突了,我先满饮此杯当作自罚。”言毕果真当着众人的面喝光了杯中的酒水。

“沈庄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好酒好菜的招待我们,理当是我们敬您一杯才是。”

文当即站起身以袖掩面敬了沈富一杯,沐冲和铁牛也纷纷效仿。

盛文郁姐弟更是因为高兴,连连喝了几杯。

直到盛文菁再次站起身想要敬酒时,突然手一软,刚举起的杯子倏然摔到了地上应声而碎。

“阿姊,你怎么了?”盛文郁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姐姐。

“我没事,就是身上突然没了力气。”盛文菁靠坐在椅子上连胳膊都再难抬起来。

“不好!酒里有毒!”沐冲立刻反应过来,可刚想站起身,整个身子却突然变得如同软泥一般,用不上半分力气。

“姓沈的,你竟然下毒!”铁牛瞪大了眼睛,可还没等将手指向沈富,整个身子便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

瞬息之间,整场只有沈富还好端端地举着酒杯。

“当家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盛文菁面带惊恐地问道。

沈富微笑着看着妻子道:“放心吧,酒里面没毒,是些软骨散罢了,只要服了解药片刻就可恢复。”

旋即看向文四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沈某历来胆子小,万望诸位海涵。”

“沈庄主这是什么意思?且不说我们帮您惩戒了那十余名恶徒,想必我们兄弟也与您没有仇怨吧?”文平静地问道。

沈富苦笑道:“文兄弟说的不错,沈某的确与诸位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各位的身上从始至终都带着一股不寻常的血腥味。沈某是个生意人,难免需要小心一些,否则恐怕我这庄上的二三十名壮丁加起来也不是几位的对手。”沈富说着看向了沐冲放置在角落的那杆乌漆长枪,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我们此行是特意来寻我阿姊,并没有其他的打算。”盛文郁皱着眉头道,心中对这位姐夫的好感大打折扣。

沈富轻笑了一声,对盛文郁道:“寻亲的普通百姓可不会将朝廷说作元廷!”

“你……”盛文郁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露出了破绽。

沈富接着将目光对准了文,一字一句地道:“更何况文兄弟也对明教的事情太过感兴趣了一些……就算你们真是从北方来的,恐怕也是从北方明教来的吧?”

盛文郁登时大惊,没想到这个姐夫竟然如此厉害,不过简单接触之后便能大致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盛文菁看到盛文郁的表情有所变化,立刻沉声问道:“郁儿,这可是真的?你对我讲实话!”

第六十五章 沈富其人

盛文郁既不想讲出自己的身份,又不想欺瞒自己的姐姐,支支吾吾了好一会也没有正面作答。

“文菁,不必难为他了。”沈富说完后站了起来,走到了离他最近的铁牛身边。

“各位既然不愿意多说,沈某只好自己动手了,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沈富先行致歉以后,就开始去搜铁牛的身,不过片刻就搜到了铁牛身上的箕火坛令牌。

盯着令牌上的“箕火”二字,沈富苦笑道:“看来你们当真是明教的人了,而且看样子也不是普通的明教弟子吧?”

“莫非沈庄主是想将我们送去县衙?”文的脸上依旧挂笑,毫不惊慌。

沈富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这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人给了他莫大的压力,这样平静的笑容也让他嗅到了一丝危机感。

“沈某并不是朝廷的鹰犬,今日出此下策也不过是想独善其身,避免卷入到你们的争斗中去而已。”

“那恐怕沈庄主无法如愿了,您的这位妻弟可是明教中颇负盛名的长老,若说你与明教没有关系,那些元廷的官差恐怕不会相信吧?”文直接亮出了盛文郁的身份。

沈富听后心中一惊,若说自己的这位妻弟便已经是明教的长老,眼前这位深不见底的年轻人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旁的盛文菁大惊失色,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担心。

面沉似水的沈富快步走到了妻子面前,从袖口拿出解药喂给她一粒,当机立断道:“文菁,立刻收拾些重要的细软,我们连夜就走。”

“走?这可是你的祖宅……”盛文菁觉得沈富未免有些太过小心了,盛文郁就算是明教的长老,可又怎么会害自己的亲人呢?

“无需多言,我们连夜就走,祖宅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

“沈庄主莫急,这上等佳肴我还没品尝够呢!”文不疾不徐地说道,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怎么可能?你……你没喝酒?”沈富变得惊慌起来,为了骗众人饮下毒酒,自己连妻子都一同瞒到了最后,没想到这名年轻人的城府竟如此之深。

文没有急着去控制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富,而是径直去将解药一一喂到几人口中,然后才将逼人的目光对准了他:“沈庄主,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阁下当真是好手段,沈某从商多年,倒是第一次输的这般干净利落。”沈富慨然长叹,然后颓然地靠坐到椅子上。

盛文郁服了解药后逐渐恢复了身体上的知觉,用手撑着宴桌将身体微微前倾,冲沈富道:“我的好姐夫,您是不是担心得太多了些?就算教里出了些吃里扒外的恶人,也不至于将我们一棒子打死吧?我们明教的人可是向来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的。”

“沈某自从商以来便如履薄冰,有时宁肯吐出吃到嘴的肉也不愿惹到吃人的饿狼,这才攒下如今的一点家业,叫我如何能不谨慎行事?”

“沈庄主既然能够在经商一道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消息一定就灵通得很,想必是听说了前些天徽州路覆船山的事,认定了元兵会极力对付明教,所以才会有今日这番安排吧?”文瞄了眼下了软骨散的酒壶,意有所指地道。

文平稳的话语让沈富不寒而栗,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文没有回答沈富,而是对盛文郁道:“盛兄,先送令姐回房歇息吧。”

盛文郁立即明白了文的好意,知道他是想跟沈富单独谈谈,不想让自己和姐姐参与进去,于是立刻站起身扶着盛文菁退了出去。

“我去审那些剩下的箕火坛弟子。”沐冲也找准时机去做自己的事。

“慢慢谈,我去替你守着。”铁牛也退了出去拉上了带客厅的房门,担当起了护卫之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门外候着的老管家看几人匆匆退了出来,感觉有些奇怪,扒着门缝喊道:“庄主,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与文公子有要事商议,你且候着吧。”沈富当着文的面回复道。

老管家虽然感觉有些异样,但也不敢擅自违背沈富的话,只好与铁牛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口候着。

沈富既已落了下风,也就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眼下已无旁人,文公子可以有话直说了吧?”

文拽了把椅子坐在了沈富的身边,拿过碗筷兴致勃勃地吃起桌上的菜,边吃边道:“还好你没往菜中也下药,否则我倒是要提前露出身份了。”

“有什么区别么?”沈富皱着眉头问道。

“果然是原汁原味的佳肴才可称得上是珍馐美味!”文大声赞道,说罢又起身给自己盛了碗鲈鱼羹,小口品尝起来。

待喝完了鱼羹,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之后,文才重新打量起沈富。

可以说文之所以能够如此提防这位沈庄主,完全是因为他在后世的名声太过于响亮。

从自己的腰包中掏钱帮朱元璋盖了三分之一个南京城的沈万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文可不相信这江浙一带会有两个从商的沈富。

所以早在沈富自报了姓名之后,文便已经开始算计他了,否则即使城府深如文,恐怕也着了沈富的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文愈发欣赏这位笑里藏刀的商人,能够做到富可敌国,除了好运和机遇之外,其人也一定是个人中之龙。

“当然有区别,我就是想看一看沈庄主到底是否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毕竟与放弃祖宅和家产相比,一刀杀了我们四人更为干净利落,也没了后顾之忧。”

“沈某是个生意人,经商也向来讲究取之有道,伤财害命的买卖是决计也不会做的。”

沈富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动了杀心,否则自己此刻恐怕已经性命难保。

而且看样子这个文公子对自己也的确没有什么歹意,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第六十六章 珠联璧合

“沈庄主是个明白人,在下也就直言不讳了,我想请您加入明教。”

“什么?加入明教?”沈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教人干的都是推翻元廷的谋逆之举,自己一个生意人若掺和到这里面去……恐怕此生再无宁日。

“说到此处,在下由衷钦佩沈庄主的手段,在没有攀附权贵也不结交江湖门派的情况下便能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可现今沈庄主的生意想必也因此止步不前了吧?”

沈富眼下的家产田业多半是由父亲一辈躬耕起家,自己这些年来到平江路(今苏州)跑商虽然小有所获,但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阻碍,不说需要打通官府的各个关节需要大笔的银子,就是打点沿途遇到的元兵和马贼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可以说沈富如今的处境确实是举步维艰,往前一步便有可能完全掉入朝廷的虎口,那些蒙古、色目的达官贵族逮住自己这样一个乡下的土财主,一定会想方设法榨尽自己的积蓄。

可若是退一步,自己先前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从此以后就只能守着这点田产过活,若是在太平时期倒是足以做个土财主,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如今天下并不太平,隔三差五便有马贼山匪劫财害命,沈家庄无疑是块香饽饽,难保哪天不被贼人给惦记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眼前的这位文公子竟想直接拉他下水,卷入这片泥沼之中,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大胆,沈富此前想都不敢想。

“沈庄主既然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就不该固步于这田亩之中做个守业之人。”

“说得简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安心留在归安县,我至少可以安心当个土财主。”

“安心?沈庄主到了现在还在痴心妄想,自欺欺人么?今日这群恶徒前来洗劫沈家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元廷腐朽不堪,天下大乱已成必然,届时无论是遍野的饥民,还是流亡的逃兵,恐怕都会对沈家很感兴趣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教的事情想必沈庄主也略知一二,江浙一带的青龙堂陷入了内乱,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一件火上浇油的糟心事,可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沈富苦笑了一声,“沈富可做不来那等打打杀杀的差事,让我参与推翻元廷,你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将这份家业拿去便是。”

“沈庄主又何尝知道在下不是个生意人呢?”

文闻言一笑,从怀中取出了明教唯一的圣火令放在了桌上,又将那块箕火坛令牌放在了沈富面前。

文可是清清楚楚地了解这段历史的结局,元朝覆灭是必然的事,至于谁去造反,谁去做皇帝,与现在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此时能够借助明教的势力来积蓄自己的力量才是他亟需解决的大事。

这是个用拳头说话的乱世,只有自身的拳头硬,才不至于被人胁迫着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此世既然身为文家人,肩负着推翻元廷的使命,所以隐居世外或者飘零海外都是不可能的了,在不久的乱世之中自己必须有立足之地。

一旦开战,粮食武器装备物资可全都是要靠白花花的银子来换,这也正是文一路东行以来发愁的事情。直到遇见尚未发家的沈富,文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历史上的沈富是靠着怎样的际遇能够搭上了海外贸易这条财路的,文不得而知,但眼前他倒是有办法有能力将这个日后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尽快造就成豪富。

只要将他拉到自己的船上,自己就有了财富的支持,在这乱世里也就有多了一份凭仗,多了一条退路。

“沈庄主对经商一事天赋异禀,想必不会不知晓海运这条巨额暴利的财路吧?”文循循善诱,直接抛出了沈富无法拒绝的诱惑。

“海运?明教竟然还有这样的路子?”沈富愕然问道。

文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正色道:“不是明教,是我,文。”

“文公子,你已经把我说糊涂了。方才你还劝我加入明教,现在又强调与我合作的人是你,这有什么区别吗?”

文面带自信的微笑,缓缓解释道:“在我的计划里,明教只不过是你我的一重身份罢了,只有借助明教青龙堂如今的形势,才能真正地稳定财源。”

听到文如此解释,心思玲珑的沈富立刻明白了文的意思,看样子他是想要拉自己下一盘大棋……

但看到了文身前的圣火令后,沈富的眼神又变得疑惑起来,这人翻手之间便可将明教的一处分坛交给自己,就算不是教主也一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又为何舍近求远,不去争取明教这个庞然大物而费尽心机来拉拢自己这个小人物呢?

文见他面上阴晴不定,知道他是有些疑惑自己为何如此看重他,毕竟此时一个土财主与明教这个庞然大物相比实在犹如蚍蜉一般。

“明教有搅动风云之力,却无定海神针之效。”文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后便闭口不谈,摆玩起眼前的圣火令,留给沈富充足的考虑时间。

搅动风云,定海神针……沈富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半晌之后才茅塞顿开,恍悟过来,这位神秘的文公子竟有这般眼界,此着布局实在比自己高明太多。

想通了之后立即起身,对文恭敬地长鞠到底,“文公子的才智沈某自叹弗如,沈某不才,愿为文公子效力。”

文笑着扶沈富就座,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圣火令和箕火坛令牌,向他缓缓道出自己心中的计划。沈富则在一旁不停思索推算,为文查缺补漏,逐条精雕细琢。

二人直至天黑也没有尽兴,干脆移步书房秉烛夜谈,盛文菁见二人相谈甚欢大松了一口气,吩咐下人为他们热些酒菜,也张罗沐冲和铁牛等人重新坐下来吃顿美食。

第六十七章 陆氏有难

文和沈富夙夜未眠,在书房中深谈了整整一夜,至于他们的谈话内容外面的人则一慨不知。

直至第二日破晓时分,文才推开房门,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门口守着的人也从铁牛换成了沐冲,听到门扉的吱呀声后才将眉毛一挑,问道:“谈完了?”

文点头道:“辛苦沐兄了,铁牛呢?”

“他守了一晚,我刚过来换他不久。”

“自打下山以后长途奔波至此,大家就在此好好歇息一日吧。”

“你倒是不客气。”沈富这时也走出了书房,听到文的话后摇头苦笑,但随即想到昨晚二人促膝长谈的结果,沈富也就变得释然。

若这场豪赌能够成功,他的满腔壮志便有了用武之地!

“沈伯,劳你辛苦熬了一夜,快去歇着吧。”沈富对下人历来极好,与这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感情更是深厚。

紧接着又叫来下人为文等人准备了早膳,然后才回房歇息。

盛文郁等人虽然对文与沈富所谈之事好奇,但都忍着没问,文也就卖了个关子,暂时没有主动讲述此中详情。

四人没想到此行这么快便能了却盛文郁的心愿,好在离湖州之约还有些时间,便决定在沈庄好好休整一日,也可以让盛文郁姐弟二人多相处一些时间。

文到客房香甜酣畅的睡了一觉,醒来后立刻继续拉着沈富到书房里谈事。

直到亥时末,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才打断了反复推演盘算的二人。

敲门的正是老管家沈伯,此刻满脸大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沈伯?什么事如此焦急?”沈富推开门后见到沈伯这副慌张的样子心底蓦地一沉,老管家一生没少经历坎坷风雨,若不是有大事发生他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沈伯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焦急,但瞄到书房里还坐着文后,便吞吞吐吐地不出声。

“以后任何事都不必避讳文公子。”沈富当即正色吩咐。

沈伯这才拉着沈富的袖子进到屋内,不放心地露出满是白发的脑袋瞧了瞧外面,确认无人发现后才关上门道:“庄主,出大事了。”

“不要慌张,慢慢说。”沈富的神色依旧保持镇定。

沈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急声道:“咱家老爷的忌日将近,汾湖的陆老爷子特意赶来拜祭,怎料今日申时到了归安县外的时候竟然出了祸事!”

“祸事?莫非是遇到了拦路的恶人?”

“若是碰到寻常劫道的贼人也就好办了,富有万贯家财的陆老爷子怎么也想办法给打发了。”

“那你说的祸事从何而来?”沈富的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对于他们这样的富商和地主来说,最怕的莫过于用钱财解决不了的灾事。

“陆老爷子性子向来张扬,这一趟来拜祭咱家老爷本就想给足沈家面子,所以此番带了不少的扈从随行,谁曾想县里那个挂名留职的达鲁花赤今日碰巧带了不少的士兵突然回县巡查,两伙人径直撞到了一起。

这位达鲁花赤正愁没地方生财,看到这样的肥羊送到嘴里二话不说就派兵给截了下来,随便定个罪名就将陆老爷子抓起来了。”

“此时当真?申时的事怎么现在才知道?”

“咱们归安县的这个达鲁花赤做事太绝,陆老爷子随行的扈从和下人一个都没有放过,一股脑都给抓了起来,就是怕有人回去报信断了他的财路。

陆老爷子知道自己这次遭了大难,派自己的心腹拼死从牢里逃了出来,就是为了向我们求救。”

“求救的人呢?”沈富急声问道。

“庄主放心,今日守夜的是我儿子,他发现此人后立刻就将他藏到了柴房,并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如此甚好。”

沈富稍微放下心,但也旋即意识到了此事的难办之处,这位陆老爷子是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自己到平江路经商时也没少受到陆氏家族的帮助。

如今陆氏家主为了赶来祭拜父亲而遇到了祸事,自己于情于理也一定是要出手相救的,可陆氏是汾湖的名门望族,这位达鲁花赤既然盯上了这块肥肉便绝不会轻易松口。

“人一定要救么?”沈家出事,文自然不会不管。

沈富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陆氏对我们沈家有恩,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是要救人的。”

文听后立即对老管家道:“麻烦沈伯将我的那三位兄弟叫来。”

“文公子,你大可不必……”沈富话没说完,文便打断了他,笑着道:“大可不必搅这摊浑水?你既然已经上了我的贼船,我便应当护住你的周全。”

沈富心下有些感动,看来自己没选错人。

沈伯虽然没跟文等人打过交道,但看到庄主对他们如此敬重,想必也一定都是些不世出的江湖豪杰,能得到他们的臂助此事成功的几率也能大一些,因而面带喜色答应了一声,赶忙退出书房去寻三人。

不多时,盛文郁三人便都在书房中就座。

“现在可已经有什么好的办法?”盛文郁冲自己的姐夫问道,沈家的事如今自然也算是他的事,没有不尽心尽力的理由。

“这种事能有什么好办法?被那群元贼盯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铁牛对元兵深恶痛绝,口中嘀咕着道。

“若是沈庄主甘愿为陆老爷子抛家弃产,兄弟们大可直接将他劫出来,放眼这天下之大,终归有元兵到不了的地方。”沐冲建议从元兵手中硬抢。

“不行,此时刚从牢中逃了一人出来报信,元兵一定会加强守卫,眼下正是把守最森严的时候,去劫狱无异于自投罗网。”文摇了摇头,与元兵有过两次交锋以后,他深知这些元廷的官差有多难缠。

盛文郁摸着下巴道:“既然蛮力不行,就只能试着从元兵内部入手了。姐夫,昨日我看你与那两名衙役交情匪浅,他们能帮上忙么?”

第六十八章 假手于人

“反正也没有好的办法,事已至此也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了。”文初来此地,人地两生,一时之间也没想到更好的主意,因而只能在衙役身上试一试了。

沈富和文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救人的事又刻不容缓,是以带着沐冲和铁牛即刻动身,直奔一处衙役常去的酒肆。

盛文郁则留在沈庄帮助盛文菁和沈伯安排家眷收拾东西连夜离开归安县,以备不测。

沈富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酒肆,文也扮做一副下人模样跟在其后,沐冲和铁牛则伏在外面,若这两名衙役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让他们迈不出酒肆的门槛。

“沈庄主?没想到您这么晚了还有酒兴。”酒肆的掌柜一见沈富就露出了阿臾的笑。

沈富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在里面正划拳行令的两名衙役后掏了一张银票递给他道:“我来寻那两位官人,顺带将他们将赊欠在你这里的酒钱结了。”

“沈庄主真是仗义,那我就不打搅您了。”酒肆掌柜嘿然一笑,退了下去。

沈富快步走到两名衙役的身边冲掌柜高声喊道:“给二位官人再加些酒菜!”

“好嘞!”掌柜热情地回应,有这位沈庄主在此,他才敢不吝啬自家的酒菜。

“呦!难得沈庄主有酒兴,快坐快坐!”巡检见是沈富,忙拉着他就座。

“是啊,昨日也多亏了沈庄主,我们兄弟二人才能在除贼的功劳簿上记下一笔。”典史附和道。

沈富偏过头看了看附近,确认了旁边的几桌都没人后,才将声音压低道:“不瞒二位,今日沈富并不是来吃酒的,是有要事相求。”

典史和巡检对视了一眼,疑惑地道:“我们二人位卑言微,哪能帮得上沈庄主什么大忙?”

沈富正色道:“今日县里的达鲁花赤可是回来了?”

巡检一点头,“是啊!临进县还抓了伙……”

“咳……”典史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巡检,将目光看向沈富,“这并不是什么秘事,沈庄主有话直说便是,能帮上的忙我们必然不会推托。”

话说到这份上,沈富也只好直言,“被抓的陆老爷子对我们沈家有恩,此次前来归安县其实是为了祭拜家父,哪曾想会被扣押,沈某前来就是想请二位大人帮在下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他给弄出来。”

“什么?”巡检顿时惊呼了一声,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重新压低了声音,“你这是想让我们二人将他给偷放出来?”

沈富知道此事风险不小,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银票放在了桌上,“只要此事能成,这些银票尽归二位不说,日后沈某每个月都会给二位送上一份例银,万不敢忘了二位的恩情。”

巡检看到这么多的银票,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可想到此事的难度还是有些犹豫,苦着脸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

一旁沉默不语的典史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沈庄主是生意人,这又是个需要尽快办妥的急事,所以我们兄弟也就不嗦了,这单买卖咱们接了!”

“这就答应了?”巡检有些纳闷,这个历来做事谨慎的兄弟怎么今夜比他还要贪财?但因为大事历来都由他做主,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沈某果然没有看错二位!”沈富登时大喜。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回县衙想办法,若顺利的话丑时便能将人带出来。”

“那我们定在哪里见面?”

“这酒肆在沈家和县衙中间,就定在酒肆外面吧,丑时末你在街上候着,我们将人给你送来。”典史说完后便站起了身。

“如此甚好,那就拜托二位了。”沈富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在二人身后一路送了出去。

“可还顺利?”沐冲从角落里走出来问道。

沈富回道:“答应得还算痛快。”

可也未免答应得太痛快了些……若说这二人能帮忙打探一下情况文倒还相信,可是直接答应将人给救出来就有些奇怪了,更何况二人不过是不入流的官差而已。

文有些不放心,向沐冲使了个眼色,沐冲立即动身跟了上去。

沈富见了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喜,但也没有阻止,毕竟文等人也是好心帮自己救人。

此时距离丑时也不过两个时辰,二人干脆将铁牛也叫出来进到酒肆里吃些酒菜,等着沐冲和二个衙役的消息。

“看来归安县的太平日子也到头了,就算这次能将陆老爷子救出,日后县里的达鲁花赤也一定会将矛头对准沈家。”文自饮了一杯,淡淡地说道。

沈富苦笑连连,“文公子真是一语成谶,昨日还说这世道沈家很难独善其身,今日便遇上了这等祸事。”

铁牛当即眼睛一瞪,不满地道:“沈庄主是将我等当成瘟神了不成?”

因为沈富在酒中下药一事,铁牛对这个笑面虎谈不上有何好感。

沈富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多言,倒是文嘿嘿一笑,拍着铁牛的手背道:“不打不相识嘛,沈庄主可是替你将箕火坛的乱摊子接过去了,你就别绷着一张臭脸了。”

“什么?箕火坛?”铁牛这才想起那个箕火坛令牌文的确没有还给自己,不敢置信地盯着文道:“你是说他……”

文笑了笑,“以后沈庄主就是自己人了,是吧,沈大坛主。”

沈富歉然道:“酒中下药的确是沈某做的不对,此前也误会了明教,还望李兄弟见谅。”说罢满饮了一杯当作自罚。

“哼,算你识相。既然如此,以后沈坛主可得将教中的事办好了,否则我绝绕不了你。”沈富既然已经放低了姿态,铁牛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受了他的道歉。

“今日过后,这归安县的沈家怕是就不复存在了。”沈富的眼神有些迷茫,毕竟是自家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没想到朝夕之间便已不保。

文也不禁想到了自己亲手烧掉的家,想到了小阜舍村,喃喃自语道:“很多事往往就重在一个‘舍’字啊……”

第六十九章 手刃恶差

到了丑时初刻,盛文郁也匆匆赶来。

酒肆中除了这一桌外已然无人,酒肆掌柜也与沈富打了个招呼去睡了,只留了一名困得迷迷糊糊的店小二在一旁打瞌睡。

虽是仲夏,但夜里也有些凉意,沈富见妻弟进来立刻给他倒了一杯温酒。

“都安排好了?”文抬了抬眼皮问道。

“嘿,不得不说那位老管家办事真是麻利,这么会功夫就将这一大家子人给安排走了,就差把沈家的宅院搬了去!”

盛文郁尖锐的嗓音将迷糊的店小二吓了一跳,歪着身子扫了眼桌上,见酒菜还够,才继续闭上眼睛小憩。

“沈伯帮忙我们沈家料理大小事务有几十年了,这些事办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沈富先是附和了一声,然后感叹道:“没想到我沈富有朝一日也会和朝廷作对,看来从今以后也要过上隐姓埋名的日子了。”

盛文郁不以为然地道:“这世道能吃得饱饭就偷着乐吧,姓甚名谁有那么重要吗?”

说罢指了指文,冲沈富道:“呶,连文丞相的后人如今也委身明教,更别提你一个下县里的土财主了。”

沈富有些惊讶,没有理会妻弟的不敬,对文轻声道:“文公子果然出身不凡。”

文笑而不语。

家眷已经安全离开,沈富便没了后顾之忧,与盛文郁和铁牛你一言我一语地扯些事情闲聊,文则始终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约定的时刻将至,四人才叫醒小二离开了酒肆,在街边角落里等着与两名衙役接头。

“沐冲怎么还没回来?”铁牛不禁替他担心起来,焦急地搓着手掌。

“别急,再等等。”文的话音刚落,只见沐冲急匆匆地从街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怎么样?”几人齐刷刷地看向沐冲,沈富更是无比紧张。

沐冲有些无奈地道:“恐怕要让沈庄主失望了,你的那两位官差朋友应该是出卖了你,陆老爷子不但没有带出来,衙门里反倒突然冲出来大队元兵直奔沈家而去。”

“什么?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下可糟了……”沈富瞬间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文。

“那两名衙役呢?”文此时关心的却是这两名恶差的去向。

“他们二人倒是鬼鬼祟祟地绕路往这边赶来了。”

文这才重新露出了笑意,看向盛文郁和铁牛道:“既然如此,便要劳烦你们二人随沐兄再跑一趟了。”说罢然后凑到沐冲身旁耳语了一番。

沐冲听完讶异道:“看来你早就猜到了……”

盛文郁和铁牛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事不宜迟,先随我来,其他的等路上再说。”沐冲说罢转身向回跑去。

“看来咱们的公子又有什么鬼点子了。”盛文郁嘟囔了一句,然后与铁牛跟了上去。

“文公子,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沈富也不知道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看到他始终面色不变,似乎已有对策,自己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些。

“自然是等着你那两位官差朋友。”

“等他们?两个小人而已,就算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待会你就知道了。”文简单地回了一句,袖中藏着的匕首也悄然滑落到了手上。

沈富还是第一次见到杀意如此强烈的文,整个人不寒而栗,只觉鼻腔中吸近的空气都变凉了几分,下意识地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胸腔,静静地站在了文的身后。

不多时,巡检和典史便一头大汗地赶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扛着个黑布袋子。

二人见到沈富后才停下身,巡检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渍一边道:“沈庄主,咱们兄弟这次可是替你出生入死了。”

沈富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典史拍了下黑布袋子,笑眯眯地道:“人我可给你带来了,这样的买卖可由不得沈庄主反悔。”

文面色平静,冲沈富伸了伸手,然后扬声道:“我家庄主可不是小气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便是。”

沈富尽数照做,将银票取出来递给了文。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眼眸中都泛起了一丝喜色,典史的嘴角更是挂着一丝坏笑,想不到沈富这样的聪明人遇到祸事后竟然也会如此好骗。

也不好好想想,若是真帮他放了那姓陆的老头,衙门那里自己怎么交代?难道要为了帮他,害得自己携家而逃不成?

可若直接找元兵来捉他,又有些舍不得这厚厚的一沓银票,所以才将计就计先答应了沈富,将他骗出沈家庄在这里见面。

达鲁花赤拿到了沈富的把柄后一定立即带人去抄没沈富的家产,届时自己便可以偷溜出来杀了沈富,这样不仅可以吞下这笔银子,还能在达鲁花赤那里记上一份功劳!

你们当官的吃肉,我们这些佐杂之人怎么也得捞点汤喝吧?

典史一边去接文递过来的银票,一边在心中暗笑,酝酿着待会对沈富下手的时候该如何对他嘲讽一番。

有钱的财主怎么了?没有官差护着你,也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

双眼死死盯着银票的典史浑然没有注意到文弱不禁风的外表下所藏着的杀意,他的指尖刚刚摸到银票的表面,冰冷的匕首便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立刻如泉般喷洒了出来。

巡检怔怔地望着眼前一幕不知所措,回过神后才将佩刀抽了出来对准文,惊恐地斥责道:“大胆!你们活腻了吗?竟然敢加害朝廷的官差!”

“敢在沈万三面前玩空手套白狼,还将他骗了,你们这辈子倒也不算白活。”文微笑着咕哝了一句,一步一步逼向巡检。

这样的笑容如今在巡检眼里简直如同阴间的恶鬼一般,害怕得浑身直抖,退了几步后转身便逃。

“快来人!来人啊!”

文也不再耽搁,快步上前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沈富亲眼目睹了文的手段后咽了咽口水,头上已尽是冷汗,心道还好昨日自己没有对他们动杀心,否则自己的下场恐怕比这两名衙役还要凄惨。

第七十章 瞒天过海

干脆利落的送两名衙役上路之后,文又将黑布袋子用匕首割开。

果不其然里面装着的不是陆氏家主,而是一团破旧的棉被而已。

“来吧,沈坛主,还有些力气活要做。”文走到两具尸体旁道。

沈富连忙小跑过来搭手帮忙,与文一人背着一具尸体往县城外南面的官路奔去……

与此同时,一大队高举着火把的元兵已经将沈家庄团团围住。

归安县的达鲁花赤昂首挺胸地骑在马上,扫视了一圈沈家庄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藏着一头肥羊,险些让它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不过现在倒也不晚,反正是自家圈中的羔羊,养肥了再宰也是一样的,而且托这沈富的福,自己还逮到了陆家家主。

我管你是什么汾湖的名门望族,从老子的眼皮子底下过路就得将肚子里的金银财宝给我往出吐一吐!

“来人啊!沈家庄的庄主沈富向官差行贿,竟然妄图劫狱!立刻将这沈家庄给我抄了!”

其身后的县尹和主簿对视一眼,双双摇头苦笑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二人平时也没少收沈富的好处,虽然想帮他,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感叹沈家实在太过倒霉,竟摊上了这么一位目无王法的贪官酷吏。

得了达鲁花赤的吩咐,打头的两名士兵立即冲上去,猛砸院门。

看门的庄丁揉着惺忪睡眼推开了院门,不耐烦地道:“谁呀?天还没亮就来……”

待打开了门缝,看到这满街的火光后,壮丁顿时清醒了几分,结巴着道:“这……这是……怎……怎么了?”

“滚开!”元兵搡开了他,将院门一脚踹开。

接着拽住了壮丁的衣领问道:“说!沈富呢!”

壮丁哪见过这等场面,惊恐地答道:“我家庄主外出办事,还没回来……”

“没回来?”达鲁花赤眉毛一吊,“那就先将他的家眷都抓起来!”

“庄主的家眷昨夜便都走了,除了庄主以外,庄内只有些下人和杂役。”庄丁不敢撒谎,如实答道。

“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听管家沈伯说是到外省去探亲了。”

“那管家何在?”

“管家也跟着走了。”

“什么?敢情这沈家庄里如今倒没有一个姓沈的?”达鲁花赤冷哼了一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给我搜!这沈家庄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其身旁的亲卫立即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将庄内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一网打尽!

官兵抄家如同闹了蝗灾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不多时便将沈家庄内剩余的下人和杂役都给聚集到了院中,所有值钱的摆件、装饰、用品也全都翻腾了出来。

可尽管如此,竟还是没有翻到半张地契、半张银票……因为沈伯和盛文郁早已将沈家庄变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

达鲁花赤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越想越是不对劲,回身问道:“典史和巡检呢?他们两个去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县尹和主簿均是摇头,表示已经许久未见其人影。

“混账!这二人关键时刻倒没了人影!”达鲁花赤气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随手在旁边捡起了一个花瓶将其摔得粉碎。

正心烦着,院门外又跑来一名报信的元兵,离老远就开始喊:“不好了!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县尹知道达鲁花赤正在气头上,率先斥责了这名元兵一番,“慢慢讲,出什么事了?”

元兵哭丧着脸道:“县衙里的牢狱被人给劫了,不仅将大多数囚犯都放了出去,那姓陆的老头也不知所踪了!”

“你说什么!”达鲁花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气得不知所以,这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竟然被人从牙缝里给偷了出去!怒吼着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糟了!”县尹猛地一拍大腿,看向达鲁花赤道:“大人,我们莫不是都被那两名衙役给耍了!”

“此话怎讲?”

“这沈家的家眷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出去探亲?整个庄内也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搜不出来,只能说沈富早有准备!而且那两名衙役既然劝我们立刻集结人马来沈家庄拿人,他们为何突然又没了踪影?”

“你的意思是……”

“定是这二人蒙骗了我们,将我们骗来此处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趁虚而入,帮沈富救走陆氏家主!”

县尹说罢看向来先来报信的元兵,急声问道:“牢狱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回话的元兵道:“大人们将县衙的人都带来抄家了,看守牢狱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待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牢门已经大开,几名狱卒都已经断气了,仅剩下几名行动不便的囚犯没有逃出去。”

县尹追问道:“那剩下的这些囚犯有没有说什么?”

“劫狱的人都蒙着面,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一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倒有几分可疑。”

“什么事?”

“大人们刚带兵出去的时候,典史和巡检也鬼鬼祟祟地出去了,他们二人扛着一个黑布袋子,看上去里面装的是个活人!我本以为他们是受了大人们的吩咐便没有多问,没想到……”

县尹自认为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道:“如此看来这黑布袋子里面装着的很有可能就是陆氏家主了……

他们先是将我们所有人骗到这里,然后浑水摸鱼将陆老头给偷偷带了出去,最后又伙同沈富趁虚而入,将县衙弄得大乱,这样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逃离。

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将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难怪这沈家庄内连个毛都不剩,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达鲁花赤勃然大怒。

“来人,立即查探他们往哪个方向逃了,坏了我的好事我一定剥了他们的皮!”达鲁花赤气死败坏地吼道。

第七十一章 湖州赴约

文与沈富一路向南,直到出了归安县才停下来。

天已开始蒙蒙变亮,路旁的草叶上也已经滋养出一颗又一颗亮晶晶的露珠。

沈富已然有些力竭,将巡检的尸体放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歇了半晌才喘匀了气。

“文公子,咱们背着他们的尸首到底是要去哪啊?如果再这么慢腾腾地走下去,元兵可就要追上来了。”

文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估算了一下距离后说道:“这里就差不多了。”然后将两具尸体都拖到了路中央。

“这是做什么?”沈富忍不住问道。

文解释道:“虽然你的家眷先行走了一两个时辰,但毕竟都是老幼妇孺,若元兵骑马追赶恐怕会有危险,好在元兵的人手并不充足,估计只能勉强凑够马匹往一个方向深追。”

“原来如此。”沈富立刻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情,再次向文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难怪要将尸首特意搬到城南,待元兵搜寻到了两名衙役的尸体后一定会据此判断大家往城南逃了,这样一来便引着元兵向反方向追赶,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文淡淡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先找地方藏一会,等元兵从这追过去后,再想办法绕路往北去湖州路。”

沈富自然点头答应。

半刻钟后,果然有一小队元兵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带队的正是县尹。

“大人快看!那有两具尸体!”跑在最前面的元兵大声喊道。

满头大汗的县尹急忙跟了过来,见到典史和巡检的尸体后一惊,“是他们两个?来人,快去通知达鲁花赤大人!沈富他们杀了两名衙役,向南逃了!”

说完后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扶着腰缓缓地坐到了地上,看向两名衙役的目光有些厌恶,指着他们的尸体骂道:“都怪你们两个贪财的东西,害得老子忙活了一夜!平日里占些小便宜也就罢了,敢跟沈富那个笑面虎合伙做掉头的买卖,活该你们送命!”

就在不远处躲着的文听到这句话后险些笑出声来,沈富则连连苦笑,这次要不是有文出手相助,自己还真就着了这两人的道。

见到元兵已经中计,文也就不再继续停留,与沈富悄无声息地绕了一圈,走偏僻的小路往北面赶去。

归安县本就是湖州路的管辖之地,两者相距也不算太远,二人不过半日的时间便已赶到。

为防元兵追捕,二人进城后先找裁缝铺换了身衣服,然后便开始找人打听箕火坛的所在一个名为“半日闲”的茶楼。

似乎是由于这个茶楼过于偏僻,二人费尽唇舌打听了好一会才寻到。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沈富见到茶楼‘半日闲’的牌匾后轻声背读了首诗,道出了其名字的出处。

眼前的茶楼有两层,门脸规模看上去都不差,可却异常冷清,连个在门口张罗生意的小二都没有。

“看名字倒确与这无人问津的模样相符。”文跟着轻笑了一声,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在坐在靠门位置的沐冲三人。

“怎么这么慢?”铁牛明显等得有些急了。

“以防万一,带着元兵兜了大个圈子,所以来晚了些。”文微笑着作答,旋即问道:“事情办的可顺利?”

沐冲点了点头,“如你所料,那群元兵果然倾巢出动去了沈家庄,县衙的牢狱只剩下几名昏昏欲睡的元兵在把守,我们三人不费吹飞之力便将人救了出来。”

“还顺便将牢狱中的人都给放了出去,几十名囚犯逃狱,够他们喝一壶的!”盛文郁笑着补充道。

“做得不错!”文夸赞了三人一句,然后问道:“人在何处?”

沐冲指了指身后,“在后面的卧房里,毕竟年岁大了,虽然元兵没有动刑,但看样子也受了不少惊吓,刚吃了点东西躺下。”

沈富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沐冲等人可能是在文的授意下去替自己救人了,但文一直不说自己也就没好意思多问,如今听沐冲亲口说了出来,当场对四人深鞠了一躬,正色道:“这份恩情沈某必将记在心里!”

“我的这份就免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夫,盛文郁笑着撤了半步,没有受这一礼。

“只希望沈坛主以后当了这半日闲的掌柜后不要请我喝放了软骨散的茶便好。”沐冲轻哼了一声答道。

沈富忙道不敢,连连向他赔罪。

“行了行了,沈庄主如今也是自家兄弟了,就别计较这点小事了。”铁牛替沈富求请。

沐冲也很给铁牛面子,不再计较此事。

“戒律堂的弟子可都到了?”寒暄过后,文问起正事。

“他们先我们两日便到了,眼下将他们散出去打探消息了。”盛文郁毕竟是教中长老,又当过坛主,知道分坛的事务该如何调度。

文赞赏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向沐冲道:“还没来得及问,沈家庄里那几名活着的箕火坛弟子都交待了什么?”

“回答的都差不多,徐农被元兵抓了以后,箕火坛剩下的年轻弟子要么转投与其对立的亢金坛,要么就去做打家劫舍的贼人,如今也只有城中的几处据点里还有为数不多的老一辈教众在。”

位于杭州路的亢金坛既然能将徐农治下的箕火坛逼到这般田地,想必那位亢金坛的坛主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自己也该去会会他了……

文在心里默默做了打算,然后看向沈富,饶有深意地道:“今后箕火坛这乱摊子可就交给沈坛主了。”

沈富神色如常,“沈某自当竭尽所能。”

“城里的几处据点要么是茶楼,要么是当铺,倒是与姐夫有缘得很!”盛文郁在一旁开着玩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文和沈富带着深意对视了一眼,如此一来可就更方便执行二人定下的计划了。

“你们休息会吧,我陪沈坛主去探望一下这位陆老爷子。”文也对这位汾湖巨富有些好奇。

第七十二章 鼎力相助

陆氏家主名叫陆德源,已逾古稀之年,出身于汾湖名门,在家族雄厚财力的支持下,于经商一道天赋异禀的陆德源很快就在平江路一带崭露头角,打下一片家业。

几十年过去了,陆家在他的带领下愈发昌盛,俨然成了江左一带极富盛名的望族。

可偏偏天意弄人,陆德源纳了十几房的小妾也没诞下个一儿半女,偌大的家业无人承继,眼看着就要断送在自己手上。

见多了风雨的陆德源也逐渐生出了退隐之意,本想着到归安县拜祭一下自己的老友,没成想竟无端惹上了这等杀身之祸。

沈富敲开门后,见到陆德源纳头便拜,“是沈富无能,害陆伯父受苦了。”

陆德源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加之其膝下没有儿女,因而每次见到沈富这个后辈都倍感亲切,是以在沈富从商之后对他多有照顾提携。

此番遭难,本不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派人向他求助,没想到他竟然能甘愿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来搭救自己,所以见到沈富之后老人家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

“好贤侄,快起来说话。”陆德源声泪俱下地道:“我陆德源一生都未曾求人,怎料到这把年岁了竟然因为这身老骨头害得你无家可归。”

沈富抽了抽鼻子,啜泣着道:“陆伯父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沈家能有今天没少得了您的帮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您为了来祭奠我父亲才遭此横祸,沈富就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也万不能让这群杀千刀的贼人伤到您老!”

“好!好!好!”沈富的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让陆德源更加感动,心下直将沈富看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止住泪水后感慨道:“你爹于经商一道不及我万分之一,可在生儿子上面真是让陆某望尘莫及啊!”

老人家的这句玩笑话让沈富和文忍俊不禁,场中氛围也逐渐缓和起来,不再是一片悲戚之状。

“这位小友是……”陆德源将目光看向文。

沈富这才神秘兮兮地道:“陆伯父,这位文公子的来头可是不小。”

“哦?”陆德源顿时来了兴致,敢在他面前说来头不小,想必一定是名门之后。

“晚辈文,见过陆家主。”文不等沈富介绍便主动拱手行了一礼。

文?文家……陆德源脑中飞快地回想着这个较为特殊的姓氏,片刻后便睁大了眼睛,惊声道:“莫非你是文丞相的后人?”

文淡然一笑,拱手称是。

沈富道:“伯父有所不知,这次能顺利地救您出来也是多亏了文公子出手相助,不但劫牢反狱,更是使巧计摆脱追兵,否则我们两家皆难逃毒手。”

陆德源喟然叹道:“文丞相,擎天捧日者也!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承蒙他的后辈相救,陆某真是三生有幸。”

文见陆德源这番赞美如此真诚,面色不变,心中却不免有些讶异,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但也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将其看作是一份自己该尽到的责任而已。

可在下山见到沈富和陆德源这些入世之人对文家的向往与尊敬以后,文的心里多了些不可言状的感触,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德源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东西。

激动,希冀,甚至是……骄傲和自豪。

“陆家主过誉了,沈庄主既是我的朋友,他有难处我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文客气地回道。

“如此说来,救我的那三名侠士就是文公子的手下了?”

文淡然一笑,“他们都是我的异性兄弟,何来手下一说。”

陆德源听后看向文的目光又多了一丝赞赏,旋即对沈富道:“贤侄机遇不浅,能交到文公子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

沈富笑道:“那是自然。”

“只可惜陆某年岁已高,不能像你们这般笑傲江湖,快意人生了。”陆德源突然感慨起来。

沈富刚要出言安慰,却被陆德源摆手打断,正色道:“贤侄,大元自建立以来弊政频出,又无守成之帝,如今已是时局动荡,千疮百孔,你还需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啊!”

沈富心中一动,知道陆德源是劝自己赶紧与元廷划清界限,于是郑重答道:“侄儿谨遵伯父教诲。”

“我陆德源这一生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可欠下贤侄和文公子的这份恩情却是无以为报,如今更是颜有一事相求,还望贤侄你定要答应!”

“陆伯父只管说,只要沈富能够做到,一定不会推脱。”

“我这一生财富声名倒是积累了不少,可苦于膝下无子,一些旁系的子侄后辈又多是无能之人,所以我想将所有的家财尽付于你,替我将这江左首富的名号给继承过去!”

沈富大惊,“陆伯父,万万不可,晚辈何德何能?”

“你可刚刚答应过我不会推辞!”陆德源佯怒道。

“可这是您老人家毕生的心血……”

“正因为是我的心血,才不忍其付之东流!我已看淡了这些红尘俗世,不愿再多掺和到世俗的纷争中去。你于经商一道的天赋毫不逊色于我,只要深谋远虑,善于审时度势,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陆德源边说着边将目光瞄向了文。

文有些惊讶,这陆氏家主果然不简单,短暂的接触之后便已然看清了自己与沈富的关系。

沈富也不再假意推托,认真答应道:“伯父放心,沈富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陆德源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看向文,“文公子想必不会平白无故现身江南之地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陆家主,在下的确是奉家父之名来江浙处理一些要事。”文点头答道。

陆德源豪气地道:“文公子若想成事,免不了需要财力的支持,日后你但有所需,一切用度找沈富开支便是,我就在此代他做主,愿在背后鼎力支持文家。”

第七十三章 萧墙之祸

“在下多谢前辈厚爱。”文再次拱手施礼,没想到这次解救陆家家主竟还有意外收获,得了陆氏的万贯家财作为支持,他和沈富的布局无疑可以更快地展开。

沈富虽然心里欣喜,但还是有些担心归安县的元兵,不安地问道:“只怕归安县的那群贼兵不会轻易罢休……”

提到那群元兵,陆德源冷哼了一声道:“放心,老夫在江左经营多年,只要你的家眷到了平江路,保准那些贼兵再不敢肆意妄为,只是难为贤侄你暂时不能抛头露面了。”

听到陆德源如此自信,沈富这才放下悬着的心,经历了此事他也不认为名声太大是件好事,隐姓埋名暗中积蓄实力才能自保于乱世。

“陆前辈连夜奔波想必已经甚是乏累,此处足够安全,可以放心地这里歇息一晚,其他的劳心事等明日再说。”文见陆德源神色有些困顿,便拉着沈富告退。

陆德源心事已了,笑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二人出了卧房,那十名去打探消息的戒律堂弟子也已经如数返回,在盛文郁的指示下又前往城里的几处据点想办法重新召集老一辈的教众。

“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盛文郁皱着眉点了点头,沉声道:“明教在江浙的情况与我们在山里收到的消息相差甚远。”

文对此倒没有感到意外,仅从归安县一处便足以看出青龙堂的水有多深。

“平江路和杭州路的两处分坛近期可有异动?”

“都有些古怪。”

“说说看。”

“我曾与平江路的氐土坛坛主打过交道,他对于箕火坛和亢金坛的争斗历来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从未带着氐土坛参与其中,可他就在三日前却突然遇害。”

“遇害?”文也逐渐皱起了眉头。

“他能在平江路经营多年,自有其过人之处,就算再大意,也总归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被元兵给抓住吧?这样的事未免太不符合常理。”

文不禁想起了那些箕火坛弟子的供述,徐农及一众箕火坛的精锐也是被突然到来的元兵所擒,看来这两者都不是巧合……

盛文郁见文不出声便接着道:“坛主被抓,统领大局的堂主职位又空缺已久,氐土坛已经开始大乱,各处据点被元兵逐一剿杀,估计很快就要变成下一个箕火坛了。”说罢无奈地叹了口气。

文冷笑起来,自己坐在江浙的凳子还没捂热,便已有两处分坛被毁,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那杭州路呢?亢金坛有什么动静?”

盛文郁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亢金坛怪就怪在没有什么动静,在箕火坛和氐土坛都已遭难的关口,这个亢金坛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亢金坛的规模是青龙堂七处分坛中最大的,也历来承担青龙堂与总舵传报消息的要务,我们在山里收到的消息有误,毫无疑问跟亢金坛脱不了干系!”

“如此说来,这个亢金坛的确有鬼。”沐冲等人也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有何难?咱们既是总舵派来整顿青龙堂的,直接到杭州城去找那亢金坛的坛主问个清楚不就行了。”铁牛提了个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文摇了摇头道:“此时断然没有这么简单,万不可轻举妄动。”

盛文郁叹了口气,“箕火坛还没等重建,氐土坛又告急,亢金坛的情况也毫无头绪,早知道真该多带点人手出来。”

“大家都已是连夜奔波,先各自休息吧,此事明日再议。”江浙的布局影响颇大,文也不敢轻易定论,只能先暂停讨论,让众人回去休息。

直至用过晚膳,文才私底下将铁牛约到了自己的卧房中。

“怎么了?搞得什么神神秘秘的。”铁牛有些好奇文为何事找自己。

“李兄,事关重大,我问你什么你一定要如实作答!”文正色道。

难得见文一副严肃的神情,铁牛也知道事情不简单,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李铁牛从不对兄弟讲谎话。”

文这才郑重发问:“徐坛主在将箕火坛令牌交给你时,可有嘱咐过你什么?”

铁牛疑惑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回想就是,越仔细越好。”

“嘱咐我什么……”铁牛摸着下巴回想道:“他说青龙堂的局势很乱,让我一定打起精神不可大意。还说重建箕火坛的事情并非一定要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再就是……”

文见铁牛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皱眉问道:“再就是什么?”

铁牛苦笑着解释道:“虽然你救了徐叔父两次,但你也应该知道除了彭堂主以外的激进派都对文家没什么好感,所以他也难免对你有些偏见……”

文倒是清楚激进派和文家的过节,从之前盛文郁派人捉弄取笑自己就可见一斑,再加上徐农又是个性偏执的人,因而对文家有什么抵触的心理也不为过。

“沐冲已经与我解释过激进派与文家的恩怨,所以李兄直言便是,不必多做解释。”

铁牛深吸了口气,还是选择了相信文,如实答道:“他还让我对你提防一些,若你做出什么叛教的举动,一定要杀了你……”

果然!文当即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他之所以单独将铁牛找来,就是因为今日回想起了与父亲探望徐农伤势时,徐农曾说的明教有人和元兵勾结一事!

之前自己和父亲虽然因为徐农的古怪伤势怀疑过他,但从徐农之后执意要亲自诛杀叛逆的种种举动来看,他应该的确没有出卖过明教。

那他又为何不将青龙堂的真实情况直言相告?文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徐农没有完全说实话,甚至于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是文家背叛了明教,半真半假说出的一部分也只是在试探父亲罢了!

既然解释清楚了此事,那么祸乱青龙堂,与元兵相互勾结的真正元凶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第七十四章 寻求真相

铁牛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徐叔父的事?难道是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文点了点头,吩咐铁牛将其他人也叫来,一起解释此事。

文对于四人自然是极其信任的,所以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心中对于亢金坛的怀疑理由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徽州路的角木坛在山下一战中奋勇当先,元气大伤。

湖州路的箕火坛和平江路的氐土坛先后惨遭元兵毒手,离奇被破。

台州路的尾水坛和温州路的心月坛大多叛教入海,劫持元廷漕运过活。

福州路的房日坛又相对独立,与其他分坛相距甚远。

所以无论是徐农所说的有人勾结元兵,还是盛文郁所讲的亢金坛向山里传递伪报,抑或是其过分安静的近况,种种矛头都指向了杭州路的亢金坛!

“盛兄,将我们掌握到的真实情况传进山里……不,想办法传给我爹,他自会亲自面见教主!”

“你是担心山里也有人与元兵勾结?”盛文郁有些惊讶。

“不可不防。”虽然明教的人都认为覆船山总舵固若金汤,但文却不这样认为,往往最容易产生变数的并不是敌人,而是组织内部!

这正是他前世生前最后一刻才明白的道理……

“好,此事交给我吧。”盛文郁当即取过笔墨纸砚,动笔写信,逐一解释各坛的情况。

“唉!没想到明教在江浙行省布置多年的青龙堂竟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便土崩瓦解!”铁牛痛惜地道。

“我倒要看看这杭州城里藏着什么古怪!不如由我先去亢金坛打探一番。”沐冲提议。

沈富皱眉道:“杭州路毕竟是江浙行省的省治,各处都有元兵严防死守,若亢金坛真与元兵勾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些。”

沐冲执意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去探查一番,又怎能知晓真相?”

“那我们就一起去,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铁牛也插上了嘴,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文思索了片刻后心中有了主意,力排众议道:“亢金坛无论是何是要去的,沈坛主这边也需要人帮忙处理湖州路和平江路两地的事务,依我看不如分头行事。

李兄和盛兄先带上可用的人手陪沈坛主去平江路接手陆前辈的家业,有了陆家的支持,湖州路和平江路的两处分坛能够重建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至于亢金坛这个虎穴则由我和沐兄一同去闯,凭我们二人的身手,只要谨慎行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若亢金坛真如你所料已经与元兵相互勾结,那仅凭你们二人也难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啊!”铁牛还是有些担心。

文安慰道:“放心,我与沐兄此番前去不过是想办法探听这亢金坛的虚实,若亢金坛果真叛教投敌,那这杭州路自然再无明教的栖身之地,此处分坛也就没必要再设法重建,就算带再多的人手又有何用?”

“唉,真拿你没办法。”铁牛无奈地晃了晃脑袋。

文接着将目光看向沈富,“盛兄处理教中事务得心应手,李兄又勇武非凡,有他们二人助你想必可以顺利行事。”

沈富苦笑道:“放心吧,有明教和陆家一同在暗中相助,若还不能重建这两处分坛那我得有多没用?”

文摇了摇头,告诫道:“万勿大意!江浙的局势太过险恶,分坛不过是名义上的东西罢了,能否重建并不重要,将平江路的商道握在手里才是重中之重,富商的身份对你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掩护。”

沈富神色一凛,正色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文满意的一笑,看向众人道:“希望诸位行事顺利。”

“你也千万小心!”

“是啊,见势不对就先撤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盛文郁与文一同经历了这许多事后,也已经将他看作了知己好友,跟着铁牛一齐叮嘱。

文心下感动,他也是因为自知杭州城里险恶万分,所以才将盛文郁和铁牛派到沈富身边,将最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去做。

又将细节之处商议了一会之后,文才送走了众人,又将各种情况在在脑中分析了一遍,才疲惫地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休整了一晚的众人便分头上路,戒律堂的十名精锐弟子也都交付给了沈富一行人。

湖州路与杭州路相距不到两百里,文和沐冲此行又是抱着打探情况的目的,所以没有急于赶路,一路徐徐前行。

沐冲也因此得以问出心中藏着的疑问,“你与沈富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海运。”文毫不隐瞒地给出了答案。

这个回答更是将沐冲弄的一头雾水,“海运?我们连台州都还没到,你怎么提到海运了?”

“你可曾想过明教将青龙堂设在江浙行省有什么目的?

“目的?”沐冲下意识地作答:“自然是为日后起事准备,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么?”

“除此以外呢?”

沐冲摸着下巴想了一会道:“江浙是全国最为富庶之地,想必明教也是看重了此处。”

“不错,可如今的青龙堂可曾为明教取得了半分好处?”

沐冲苦笑道:“别说好处了,我看莫不如说青龙堂是在拉明教的后腿。”

“根源就在这里了,眼下的青龙堂根本就与建立之初的本意相悖,所以陷入混乱甚至内斗是迟早的事。”

沐冲听后陷入了思考,文则接着道:“布局江浙的想法是好的,可在我看来,明教的眼光却太过狭隘了一些。”

沐冲不由哑然,说堂堂明教眼光狭隘的恐怕你文还是第一个!片刻后问道:“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布局?”

文淡然一笑,“萤火之光虽也能照亮,但岂可与皓月争辉?靠着吸纳教徒来收纳一点点的供奉,怎可与江浙行省全年向元廷缴纳的供粮可比?青龙堂的布局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无异于缘木求鱼。”

第七十五章 桂子飘香

沐冲惊道:“找错了方向?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是想着将这青龙堂的部署全部打乱?”

文摇头道:“那倒也没有,我也是经历了归安县一事后才看明白了这点。北方灾荒不断,洪水频发,饿殍遍野,就连大都的粮食都是靠着江浙一带进行漕运才能勉强维持,尾水坛的蔡乱头肯定也是看中了这点才宁愿叛教也要去往海上的,毕竟若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去跪拜明王?”

“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何不直奔温、台两地?还要耗费精力去扶持沈富?”

文答道:“海运可是条极佳的商道,光靠劫取朝廷的漕运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虽然江浙行省的省治是杭州路,但平江路的地理位置也是极佳,只要沈富能在那里站稳脚跟,我们便可将江南盛产的丝绸、粮食、瓷器等隐秘地运往温、台两地,再借助海运商道运往海外的番地换取香料、珠宝等奇珍,如此一来便可迅速积累财富,以备后事。”

“虽然有些大胆,倒的确是条可行的妙计。”沐冲连连点头,接着便将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文,饶有深意地道:“不过听上去倒并不像是在帮明教做事,偌大个青龙堂倒如同你手上的棋子一般。”

文听说来沐冲是在试探他对明教的真实看法,如实答道:“文家与明教本就是为了推翻元廷而凑在一起的合作关系,让我去信奉明王做个虔诚的教中弟子是不可能的事,之所以答应山里的教主和长老们下山也不过是为了让父亲的日子好过一些罢了,乱世将至,自然还需早做准备。”

沐冲因为双亲的原因对明教历来就没有什么好感,也从不以明教弟子自居,所以听到文能真诚地对自己说出心中所想后不怒反喜,在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虽说无论如何他都会按照父亲的遗愿继续追随文家,但发现了文的种种惊人手段后无疑让他很受鼓舞,毕竟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哪个大丈夫不想立威扬名?沐冲也不例外。

文看清楚了沐冲的心思后也陷入了沉思,自从自己在这个世界醒过来后,便立即被卷入到了各方势力的纠缠之中,以至于连自己最看重的亲情都没有认真享受过片刻便动身前往江浙。

至于自己究竟该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时代扮演个什么样的角色?文如今也没有具体的打算,只能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茫然前行。

毕竟战火纷飞的乱世即将来临,即便是明教这样的参天大树,也不见得能在战乱中安然无恙,与其寄希望于他人,倒不是把握住时机积蓄自己的力量……

由于这一次是沿着官道前行,所以二人也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装扮轻装简行,沐冲也不得不将未曾离身的乌黑铁枪留在了茶楼。

直至天色渐深,二人才寻到了一处可以过夜的客栈。

店小二正取了一个杌凳准备在门口乘凉,见到文和沐冲后立刻抽下搭在肩上的抹布,带着满脸的笑模样凑上前,亮出洪亮的嗓子道:“二位客官里面请!”

沐冲点了点头,“要两间客房便可。”

“好嘞!上等客房两间!”小二侧身让步,将二人迎了进去,边走边冲柜里喊道,嘹亮的声音将栖在客栈门口老树上的野鸟都给吓飞了去。

掌柜的竟是个长着瓜子脸的年轻女子,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其模样颇为耐看。

别看客栈经营的一般,但其身上的衣着打扮却甚是精美,香风绰绰的样子让每个在路上奔波了一天的人见了都会不自觉地提起几分精神。

“嘿,真是个好俊的小哥!”能做迎来送客的买卖,女掌柜自然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杏仁般的眼眸微微闪烁间便不动声色地赞了沐冲一句。

沐冲久居山中,哪见识过什么女色?被女掌柜这句豪放直白的话语一勾,面上顿时红了一片,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客栈中打尖住店的客人见状哄堂大笑,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客也跟着起哄,“小兄弟,咱们掌柜的可是这方圆几十里内最香的一朵桂子,瞧今天这样子,是耐不住性子在季夏便提前开了,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文听了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沐冲不好意思去看这帮逗弄自己的客人,更不敢偏过头去嗅身旁的桂花香,只能回头狠狠地瞪了文一眼。

女掌柜也没想到沐冲竟这般害羞,抿着嘴笑了起来,吩咐小二去给二人弄些酒菜,自己则亲自走到了沐冲前头领路。

客房在二楼,女掌柜摇曳着身姿款款登上木质的楼梯,脚步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则与沐冲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异常相似,将这位年轻俊朗的少年惹得浑身不自在,上身的后脊背都感觉不出是直是弯,是以每走两阶便要紧张地挺挺胸膛。

“二位来的正巧,我这店只剩下这两间房了,不知要住几天?”

文轻笑不语,故意不帮腼腆的沐冲解围,沐冲无奈之下只好试探着看了女掌柜一眼,轻声回道:“一晚便可。”

女掌柜经手客栈多年,但从未见过沐冲这般害臊的男人,因此也在心里提高了几分兴致,蓦然停住了身形,半转过身子望向沐冲挑逗道:“小哥莫非是将我当作了会吃人的母老虎,所以才这般怕我?”

“在下不敢。”四目相对之间沐冲的喉咙愈发干哑,说完后连忙清了清嗓子,将头低的更深。

女掌柜则越发大胆,伸出如葱白一般的纤细食指挑向沐冲的下巴,直勾勾地问:“那就是嫌我长得太丑咯?”

被指尖接触的一刹那,沐冲的身子如遭雷击一般激灵了一下,错愕地看向女掌柜,慌不择神地答道:“没有,你很好看。”

“有多好看?”女掌柜弯眉一动,灵动的眸子里自带着一股狡黠和认真。

沐冲不禁看呆了,木讷地道:“与我娘一样好看……”

第七十六章 客栈听闻

女掌柜嫣然一笑,对于这个答案似乎颇为满意,这才放过了沐冲,将二人领到了最里面的两间客房。

“我这店委实小了些,二位且将就着住下,不过店里的酒菜却是色味俱佳,二位稍事休息后便下楼尝尝吧。”说完后才转身离去。

沐冲这才缓缓褪去羞赧的样子,如释重负地深吸了口气。

“沐兄莫不是染了风寒,脸怎么这么红?奇怪,眼下还没入秋啊,这天气明明温热得很。”文强忍着笑意打趣道。

“啊?有吗?”沐冲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将文逗得哈哈大笑。

沐冲旋即反应了过来,愠怒道:“好啊你,竟敢戏弄我。”

文却脚底抹油,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赶了一天路,二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简单梳洗后便顺着香味回到了一楼。

做事麻利的小二早将碗筷备好,酒温菜热,二人登时食指大动,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客栈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所以文边吃边留意着邻桌客人们的“高谈阔论”。

一个虬髯大汉矮低了身子道:“嘿,听说了吗?北方又闹饥荒了,据说就连大都都是满地的饥民啊!”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打扮得体的读书人,顺着他的话感慨道:“唉,也不知是何原因,天灾接连不断,无冬无夏,百姓们缺衣少食,苦不堪言啊!”

旁边一个老农靠坐在地上,滋溜了一口烈酒后趁着酒劲埋怨道:“还能是咋了,老天爷下的报应呗!”

“报应?”虬髯大汉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那老哥你来说说是啥报应?”

难得见有人愿意理会自己,老农吧唧了一下嘴,将上半身微微前倾,眼窝深陷的眸子中立刻露出一个过来人的神色,冒着精光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朝廷……”

“咳。”女掌柜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老农道:“老伯,酒可以乱喝,话却不能乱说。”

说罢走到写着酒水价钱的木牌处,轻动皓腕将木牌一翻,露出工工整整的四个大字莫言朝政。

老农虽不识字,但却自认精明,知道掌柜的是嫌自己多嘴给客栈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因而无奈地一笑后立刻闭上了嘴,将自己眼看着就要窜出嗓子眼的“金石良言”吞了回去。

看似富家出身的读书人自然看清了那几个大字,不满地“哼”了一声,看似大气地拍了拍自己附近的短凳,冲老农道:“来这里吃些好菜下酒,就当是晚辈买了您老肚子里的真心话。”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老一少两个出家人,老和尚瘦骨嶙峋,须眉皆白,小沙弥十三四岁,尚未剃度,生得干干净净,唯独一双眼睛略显阴郁。

“阿弥陀佛,不知可否向施主讨要两碗斋饭。”老和尚见到女掌柜后施了一礼。

“高僧快请进来。”女掌柜一看便是心慈礼佛之人,忙吩咐小二去弄斋饭。

女掌柜扫了一眼自家店里,可惜已经满座,眉眼中露出一抹急色。

沐冲见状站起身来,指着自己身旁的两个空位道:“将就着坐这里吧。”然后又细心地吩咐小二将桌上的荤菜撤下,文也对此点头默许。

女掌柜善意一笑,引着两位出家人坐下,又从小二的手中取过斋饭,亲自端给二人。

“多谢几位施主。”老和尚和蔼一笑,小沙弥也跟着行礼。

沐冲笑着点了点头,便当作是回礼。

讨斋的和尚到处都是,所以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被店中的客人看在眼里,继续谈论着大街小巷里的趣事和引得人们无限遐想的江湖传闻。

这次轮到了一个镖师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听说了没有?自打上次湖州路有一伙明教的人被官兵抓了去之后,前些天明教在平江路又被元兵给抓住了一个坛主,听说当场给砍了脑袋,用枪头挑起后挂在城门上整整三天!”镖师说着还竖起了三根手指,一副不得了的表情。

“毕竟明教这几年闹得太过火了些,官兵能不对他们动手么?依我看啊,过不了多久也要树倒弥孙散喽!”

“瞧你那点见识!”镖师鄙夷地说了一句,接着道:“我听镖局的兄弟说前些日子元兵找到了明教的总舵,整整一个千户所的兵马都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连达鲁花赤都叫人家给杀了!”

“嚯!还有这等事!”邻桌的人都是大惊,心道今天这顿饭真是没白吃,还听到了这般新鲜事。

文和沐冲也是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惊讶,这消息居然传的这般快,如此一来恐怕覆船山的处境也要变得危险起来。

倘若元兵真的下定决心大举进攻,那山中的机关和埋伏在大军面前自然也如同形同虚设一般,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希望此战能打怕了那些元兵吧……文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看来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建立一处自己的安身之地了。

“李镖头,歇息够了就赶紧上路吧!”女掌柜瞪了镖师一眼,立即对这名老主顾下了逐客令。

在新客看来,恐怕会以为是女掌柜说话不知深浅,太过刁蛮,但店里那些老客倒是嘿嘿一笑,知道女掌柜是好心提醒他出镖的时辰到了,切莫坏了镖局“昼寝夜醒”的规矩,也顺带点拨他不要坏了自己店里莫言朝政的规矩。

李镖头嘿嘿一笑,拍了拍吃饱喝足后溜圆的肚子,紧接着叫过小二,从怀里掏出了些碎银递了过去。

女掌柜却抢先一步豪气地道:“老规矩,安全回来再给。”

李镖头哈哈大笑,抬身张罗了一嗓子,周围的几个镖师应声而动,纷纷跟着往外走。

“这女掌柜倒是有些难得。”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赞了一句,很欣赏这位略带侠气的女子。

老和尚却将文的话听见了耳中,跟着点了点头,“有大善心的施主的确不多见了。”

沐冲怔怔地望着左右逢源的女掌柜,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七十七章 薄言归沐

小沙弥一手搭在碗边,一手随意地握着筷子,看上去无精打采,毫无食欲。

老和尚见到徒弟这副样子,轻叹了声气,劝道:“快吃些东西吧,待会还要继续赶路。”

“不知老禅师要去哪里?”文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老和尚虽没想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会突然搭话,但还是面点笑意客气地回道:“我要带我这徒儿去趟杭州城。”

“看您老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连路奔波不少时日吧?怎么不在此歇息一晚?”沐冲抬起头跟着问了一句。

老和尚面露尴尬之色,不在客栈住宿自然是因为囊中羞涩。

文带着温和的笑意解围道:“在下虽是个俗人,却也对大乘佛法十分向往,正巧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要去杭州城,不知老禅师可愿意与我们同行?若能得您解惑一二,晚辈实在倍感荣幸,这一路上的斋食住宿也只管包在晚辈的身上。”

老和尚本想拒绝,但眼角扫到满脸落寞的小徒弟后点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文即刻叫过小二,将镖师们空出的客房收拾出两间,供师徒二人休息。

待填饱了肚子,疲乏的四人便各自回房休息,直到翌日天明才重新在楼下聚齐。

“不再歇一天了?”

当沐冲拿出银子结账的时候,女掌柜一手搭在柜上,一手理着刚梳洗过的发髻,意有所指地问道。

“我们急着赶路。”沐冲吞吞吐吐地回答。

“急着去哪?”女掌柜眨着眼睛问。

“杭州城。”沐冲深吸了几口气后说话总算变得自然了一些。

“杭州城的荷花应该开得正盛吧?可惜我还从没去看过呢。”女掌柜露出向往之色,俨然变成了一副少女模样。

沐冲不知道如何回答,便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那你还会回来吗?”女掌柜歪着头问。

“啊……”沐冲没想到她会有此问,心中明知处理了杭州的事后要与文赶去台州路,可眼下却不愿说出让眼前人失望的话,鬼使神差地道:“不知道,可能会……但估计最快也要七日吧。”

“那你可得记着为我摘朵莲花。”女掌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极为狡黠的可爱。

“嗯,我记住了。”沐冲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

女掌柜盯着沐冲的背影小声嘀咕:“真是个呆子。”

沐冲招呼三人上路,但刚走出十步远,忽然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有一记极为精妙的枪法招式遗留在了客栈一般。

再往前走十步,沐冲又觉得自己与文一样得了失魂症,脑子里空空如也。

接着往前走,莫名悸动的心更是一步一抖。

直至三十三步,女掌柜快要瞧不见他的身影,撅起朱唇准备回店的时候,沐冲喊住了三人。

“稍等片刻。”

说罢踅身折回,脚步也愈发得快,重新走了这三十三步后沐冲的脑门已覆了一层细密的汗。

女掌柜的一只绣鞋已经踩到了店里,听到身后的脚步后又撤了回来,抿了抿薄唇,惊喜而又矜持地问:“小哥可还有事?”

沐冲如临大敌,但此刻却拿出了舞枪的气势郑重行了一礼,礼毕依旧不敢直视眼前的姑娘,所以将目光锁在了她刚刚梳洗过的云鬓之上。

“在下姓沐,‘薄言归沐’的沐,敢问姑娘芳名?”

女掌柜笑了,弯起的嘴角如朝霞一般烂漫动人。

“我叫阿柒,‘沐’中含‘七’的柒。”

沐冲一愣,旋即笑了起来,目光也逐渐放到阿柒姑娘的脸上,将这记威力甚大的枪法绝学给背了下来。

“阿柒姑娘,再见。”

“沐小哥,慢走。”

二人就此告别,沐冲也重新上路。

文这一次没有对沐冲打趣,反倒生出了一丝羡慕,感叹好看的皮囊真是好有用处,心中也不免回想起了绝尘谷底的那一抹幽香……

看着默然不语的二人,小沙弥若有所思,老和尚也心有所想。

路途虽不算远,但既然靠步行,自然也称不上近。

除了小沙弥依旧一言不发以外,其他三人的话倒是逐渐多了起来。

从老和尚的口中得知,师徒二人来自平江路长洲县的一处名为“妙智庵”的禅院。

妙智庵规模虽小,但历史悠久,始建于南朝梁天监二年,初名法华庵,后改称妙智禅院,县中的百姓都觉妙智庵更加顺口,久而久之也就变为妙智庵了。

妙智庵饱经朝代更迭下的兴荣衰败,好几次都几乎完全毁坏,经过几代住持的苦心维持才逐渐复兴。

老和尚法号“宗传”,正是禅院的现任主持,听他话语中藏着的一丝骄傲,想必也为妙智庵的复兴出力颇多。

小沙弥是宗传刚收不久的徒弟,由于年岁尚浅,因而留在身边暂且收为应法沙弥,待其年满十九之后再行剃度。

小沙弥虽未正式出家,但宗传还是给他取了个法号,唤作“道衍”。

道衍之所以如此阴郁不乐,是因其家中双亲才刚亡故不久,宗传一是见他可怜,二是认为此子极具慧根,所以就将他收作关门弟子跟在身边历练。

道衍?文听到这个法号之后心中震惊万分,这个苦命的小家伙竟是道衍和尚?那个在朱棣靖难之役中立下首功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直到文问出其出家前的俗姓的确姓姚的时候,才敢确认了他的身份。

道衍虽然有些好奇文为何对自己这么感兴趣,但依然未曾开口,休憩时要么随师父诵读些佛经,要么便拿出些儒学典籍看看。

让文意外的是,宗传对他喜读儒书一事并不反对,甚至时常在旁指点一二,但出于礼数也没有多问。

“老禅师此行杭州所为何事?”由于李乳娘对佛学亲近,所以沐冲对儒释并通的宗传很有好感。

宗传也是有问必答,“听闻杭州灵隐寺正于近些日子召开法会,想必会有许多禅宗大能到场,老衲也是想带徒儿去开开眼界。”

“灵隐寺?”沐冲感慨道:“我娘生前也曾多次提起那里,想必定是处佛门圣地。”

第七十八章 暮至杭州

文宣之所以要与宗传师徒二人结伴而行,一是想要借助他们的身份更好隐藏自己,二是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方法进城打探亢金坛的消息。

所以当听闻千年古刹灵隐寺有这样的盛况之时,文的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灵隐寺能够历经千年香火不断,自然有其道理,我们不如也一同去这盛大的法会见识见识。”

宗传见两位年轻人也是礼佛之人,心中非常高兴,当即点头答应做二人的向导,一同赴会。

文虽然对于未来的黑衣宰相很感兴趣,但没有过多打扰,毕竟等他出山辅佐燕王朱棣开启靖难之役时应该快五十岁了,现在却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应法沙弥而已。

能够亲眼看着未来载入史册的人在眼前缓缓成长,已经足够新奇有趣。

客商匆匆过,车马如烟云。

离杭州城越近,官道上也就越发热闹,往来的一行僧侣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为首的僧人头戴五佛毗卢帽,身穿丝绸彩绣袈裟,脚踏僧靴,身后带着不止二十名扈从,俨然如官差出巡一般,声势极为浩大。

沐冲道:“看这阵仗,应该是总管某处地方寺庙的僧官。”

“僧官……原来如此。”文陷入了沉思,难怪这一路上会遇到这么多的僧侣。

沐冲解释道:“元廷尊崇喇嘛僧人,僧人入朝为官也自有一套制度,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佛教文化的弘扬,再加上江南的佛庐道观本就最为繁盛,但凡有城郭要地,风水灵通的地方都有人建庙筑寺,更不用说这千古名城了,估计等到了灵隐寺还能见到更宏大的场面。”

“僧官制度我倒略知一二,可无论如何出家人不是该超凡脱俗,闭门清修才对么?我们沿途遇见的这些僧人怎么倒大多都是一副飞扬跋扈之状?”文疑惑地问。

沐冲接着道:“皇帝如此推崇佛教,各地自然也就争相大兴土木,建造寺庙,这势必就要广纳僧侣,三教九流纷涌而至自然是良莠不分,虽然一定程度上传播了佛学,但后果也是许多僧人风气不正,打着佛教的名号,骗吃骗喝,更有甚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文听罢无奈道:“原来如此,任哪一派的学说突然被皇帝宫廷尊崇,恐怕都难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吧?只可惜许多宵小之辈浑水摸鱼,将这人杰地灵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

沐冲点了点头道:“但我相信除去一些滥竽充数的鸡鸣狗盗之辈,还是有许多广做善事、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的。”

“你们说得不错。”宗传对二人的见解都颇为赞许,喟然长叹一声后说道:“朝代更迭,战事频仍,朝廷针对汉人、南人发布了许多针对的条例,科举更是时办时废,好不容易举行的几届科举也大都是蒙人优先选拔。所以就导致了百姓都去忙于生计,少有人刻苦读书,各种乡学、社学等多有废弃。

自打这许多佛教寺院兴建以来,便开始发挥着作为世俗学术和教育机构的文化功能,所剩不多的文人学士流连于寺院宫观之间,或谈玄论道,或交游唱和,都与佛、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出名的得道僧人、道士也多具有良好的文化素养。

想不到竟是在这样的世道光景下,儒释道三宗才能放下心中成见,融汇相通。”

文认真听后点了点头,难怪宗传对儒学也颇为精通,能够逼得三派能放下门户之见报团取暖,看来元廷里西域番僧的权势应该比想象中更盛。

“唉,只希望这盛大的法会能够进行顺利,切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一心向佛的宗传轻声感叹。

文闻言也升起了戒备之心,看来这灵隐寺的法会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直到傍晚时分,天边晚霞升起,众人才看到宏伟气派的杭州城门。

把守城门的元兵昏昏欲睡,对来往行人的盘查也是敷衍了事,文和沐冲随口找了个进城探亲的理由便被放了进去,至于宗传和道衍,元兵连看都没有看,直接放行。

文和沐冲都是第一次来到府城,不禁感叹杭州城的街市繁荣,人声鼎沸,也真正见识到了这里的季夏美景。

水光、天色、青山、盛荷,无一不美;雕栏玉砌、寺院阁楼,无一不精。

轻歌、曼舞、熏香、灯火,无一不巧;诗词歌赋、雪月风花,无一不妙。

“光明顶若为天上仙境,杭州城当为人间琼楼。”沐冲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国之将乱,祸之将起,却没想到这杭州城中却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难怪南宋的达官显贵更愿意躲到这里纵情声色、乐不思蜀……

文不知是受了父亲文显忠的影响,还是近几日司空见惯了生死,目中每看过一处悠然美景,便免不了在脑中浮出一丝愁绪。

“其他地方的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杭州城中却淫奢至此,真是令人感慨非凡!”这是小道衍说的第一句话。

听到徒弟终于开口,宗传自然乐于回应,“杭州路地处江南要冲,又是江浙的省治,从古至今便是富庶安逸之地,是以才成了这股骄纵淫奢的风气。”

文在心底苦笑了一声,再安逸也不过是一时的风气而已,几年后便要天下大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届时又有几处福地能够幸免于难?

待众人在城中转了一会,西湖的夜景悄然而生,靠岸的泊船处也响起了醉人的声乐,各怀心事的四人却无心再逛。

“宗传师父,今日已经奔波了许久,我们先找处地方歇息吧?”文善解人意地安排道。

“那便还要继续麻烦施主了。”宗传慈祥一笑,点头答应下来,又单手施了个佛礼。

灵隐寺召开法会虽然会为汇集而来的僧侣安排食宿,但他们师徒二人毕竟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禅院,去了恐怕也是遭人奚落。

第七十九章 永昌赌坊

从西湖步行到灵隐寺也不过半个时辰,所以四人直接就近找了个住处,虽然西湖附近的热闹街市寸土寸金,但好在此行带足了银两,文出手也就稍显阔绰起来。

住进客栈的沐冲放下行李后连饭都没吃一口便只身跑了出去,文知道他定是去为阿柒姑娘寻最好看的荷花了,自己陪宗传师徒二人用了晚膳后也出去打探城中情况。

文对亢金坛的了解都来源于盛文郁的讲述,对于亢金坛的据点所在也仅仅从盛文郁口中得知了一处永昌赌坊。

与箕火坛的半日闲茶楼截然相反,永昌赌坊在这杭州城内是个炙手可热的存在,文没费多少工夫就打听到了其所在。

由于对此处的情况不甚了解,文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只好装出一副寻常赌徒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往里闯。

站在赌坊门口的壮汉见到文是生面孔,这身打扮较为普通,因而将胳膊一摆就给拦在了外面。

“穿成这副寒酸的样子也敢到永昌赌坊来玩?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文啐了一口,佯怒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言罢从袖中掏出了几张银钞,用力地掸了掸,“瞧见了没?小爷我有钱!”

一旁正拉拢客人的管事见到这一幕后立刻凑了过来,谄笑道:“您别理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来,里面请!”

两名壮汉对视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一笑,心道看来又是个乡下来的土财主,进就进,看你不哭天抹泪地爬出来!

赌坊的规模极大,进了大门后里面是个坐落广阔的宅院,每间屋子都热闹非凡,随处可见两眼兴奋的赌徒往来穿梭,有的赌上全部身家博得一胜,狂笑不止;有的则血本无归,含泪收场;还有的被逼画押签字连祖宅家产都直接给当掉抵债;更有甚者躺在院中撒泼打滚,最后被赌坊内的壮汉给架起来丢了出去。

赌坊的管事见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道没准这位土财主肚子里还真有点货,笑得更加谄媚,腰身也弯得更低,试探着问:“公子您想玩点什么?”

文眉毛一挑,骂道:“屁话!当然是玩最过瘾的!”

这下轮到管事难办起来了,谁知道这财大气粗的小子究竟喜好哪口?但瞄见文弱不禁风的身形后咧起嘴角一笑,顿时来了主意,冲远处摆了摆手,叫来一名妩媚多姿的赌妓。

文心中苦笑,看来他是将自己误认为是久在花丛中的好色之徒了,自己的身子骨看上去有那么差吗?

赌妓向来是赌坊中高明的手段之一,除了可以配合庄家出千,又可以在言语上旁敲侧击,唆使引诱赌徒沉溺其中,直至耗尽手中的银钞。

管事向赌妓使了个眼色,赌妓立刻明白了其用意,将手攀上文的胳膊后故作乖巧地问:“公子想玩些什么?”

伪装是文的拿手绝活,既然对方抛出了鱼饵,文也就愿者上钩,立刻揽住赌妓装出一副满意的样子道:“那就先玩些简单的!”

“简单些的?”赌妓的媚眼滴溜溜一转,看来这冤大头倒是个新手,于是满脸阿谀地提议道:“简单明了的莫过于骰子,想必就凭公子这副爽朗劲今夜就能赢个盆满钵满!”

“骰子?那好,那就玩骰子!”文漫不经心地道。

赌妓立即答应:“主随客便,我们永昌赌坊各种玩法应有尽有,但求公子尽兴!”

说罢将文引进宅院左侧的屋子,里面吆五喝六声此起彼伏,嘈杂无比。

除了方才在宅院中引导新客的管事以外,每间屋子内又都设有一个盯着场子的负责头目,小头目见文身边拥着赌妓便知道这是个大主顾,径直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您是想赌大小还是赌单双?”

文胡乱地摆了摆手,“什么大小单双的,都一样,哪边热闹便去哪边!”

小头目笑着点头,与赌妓悄然互换了一个眼色,将其引到稍靠里面的一桌。

“单!单!单!”

“双!双!双!”

这桌与刚进门的几桌相比更是热闹非凡,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围在附近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地呼喊。

小头目走过去排开众人,为文挪了把椅子,再由赌妓伺候他坐定。

对面有个衣衫华美的老客笑道:“呦,新面孔!”

“穿成这样估计又是从乡下来的,八成又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东西!”一旁的年轻人瞟到了他身边的赌妓,酸溜溜地道。

文装出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拍在了桌上,然后回瞪了年轻人一眼,挑衅道:“见没见过世面,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年轻人瞧清银票的面额后缩了缩头,嘴里咕哝了一句“土财主。”

刚出场便压了老客们一头的文这才缓缓坐定,赌妓则指着赌桌媚声道:“公子且看,只要将赌注放在桌子上面单字或者双字上就可以了,不知公子初次出手买单还是买双?”

文故作色眯眯的样子道:“有美人相伴,出入成双,当然买双!”说完瞧了瞧桌上,见都是碎银,不满意地道:“怎么连张像样的纸钞都没?”

紧接着又大手一挥,将五十两的银票扔了进去,“先放这里押着好了。”

赌妓目露惊喜,没想到这位乡下来的公子哥出手如此阔绰,毕竟从客人输掉的银钱里抽取红利是赌妓最主要的收入之一。

“我先押一两银子,见识见识。”文嘿嘿地道。

“嘿!好嘞!买定离手!”

随着庄家一声吆喝,骰盅被摇起几轮后又倏然扣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打开。

“双!公子您赢了!”赌妓兴高采烈地看向文,一副是自己赢钱了的模样。

“买双者赢!”庄家麻利地拖动勾杆,将赢家的钱分到其眼前。

“看来我是托你的福才能旗开得胜,这两银子就赏给你吧!”文豪气地取过碎银递给了赌妓。

第八十章 亢金坛主

赌妓顿时眉开眼笑,花枝乱颤地谢个不停,“公子真是好手气,旗开得胜,财运亨通。”

“连骰宝都没落定便下注,还真是个愣头青!再说了,赢了一两银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年轻人见到文这副轻狂的样子更是嫉妒,边嘟哝边从手里拿出二两碎银。

庄家面上挂着微笑,拿起骰盅左右翻摇起来。

“我下二两,就赌他的对家!”文扬着下巴指了指另一边的年轻赌客。

年轻赌客气得牙根直痒,但却没有功夫理会文,竖起耳朵去听骰子哗啦啦的声音,待骰蛊落定后谨慎地道:“我押小!”

观战的赌客们大多数都是老客,知道这年轻人在赌场里历来有点本事,见他正色以对也都纷纷跟注。

待众人买定之后,庄家一开骰盅,赫然是大,文胜。

“怎么可能!”年轻赌客脸上一副震惊的样子,与他跟注的赌客则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看来你这赌运倒是差的很!”文带着无比挑衅的目光扫向年轻赌客,然后冲庄家比划出四个手指,“四两!继续押他的对家!”

这一下周围的人立刻都窃窃私语起来,看来这两人是杠上了,今夜有好戏看了。

赌妓见状将身子与文靠得更近,娇声道:“公子真是豪气十足!”

文轻佻地笑道:“这才哪到哪,随便玩玩而已。”

年轻人冷哼一声,“赌就赌,谁怕谁?”说着又取出四两碎银,这一次也没有等骰盅落定便下注,“还押小!”

骰盅一开,依旧是文赢。

年轻人不服,继续叫嚣着押注,八两、十六两,骰子的点数就如同随文心意摆出来的一样,说大就是大,说小就是小,转眼间年轻人便输了个精光。

“这小子运气是真好啊!”

“是啊,这么多把还没押错过呢!”

“来,我也跟他一注!”

就当年轻人黯然退场,围观的人纷纷决定跟注文的时候,文却一拍桌子,皱着眉头不满地道:“没意思,不过瘾!看来这永昌赌坊不过如此!”

屋内负责的小头目见时机已到,立刻对赌妓使了个眼色。

赌妓知会后凑到文耳边道:“公子,这些不过是给小猫小鱼玩的开胃菜,重头戏其实都在后面,不如奴家带您去看看?”

文佯怒,“好啊!原来你们起初也没瞧得起我!”

“公子息怒,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照理说您是第一次来,奴家本不该带您去后面的,可见您今天运气实在旺得很,不赢个钵满盆满就太可惜了!”赌妓常年跟各种各样禀性的赌徒打交道,这样吹捧人的话不知说过了多少次。

“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文咕哝了一声。

永昌赌坊的管事这时也再次来到了文的面前,为其引路。

这宅院不仅占地辽阔,而且内有乾坤,管事和赌妓带着文左拐右绕才终于到了赌妓所说的“后面”。

这里与外院仅有一条长廊作为通路,每隔十余步便有一名黑衣乌帽的壮丁守卫,不必说也是一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架势,所以相对于嘈杂纷扰的外面,此处明显清静了许多。

“公子,就是这了,这里头可都是些杭州城的大人物,与他们对赌才能显示出您的气魄!”赌妓已经将文看作了好糊弄的嫩雏,张嘴闭嘴都是数不尽的好话,但求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不错,甚合我意!我也是初来杭州,正想与城里的名门望族结交一番,看来还真是来对地方了。”文露出欣然的神情道。

管事轻轻拉起门环叩了几声,然后恭敬站好,冲文道:“公子稍候。”

过了半晌里面才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拉开了一道门缝,露出个脑袋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已经进来一个了么?还有没有规矩?”

管事瞪了他一眼,“规矩还不都是人定的?大菩萨来了小庙如何供得下?可不就得送到你这里么?”

中年男子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推开了门。

“你们这永昌赌坊的讲究是不是太多了些?”文摆出一张臭脸苛责道。

管事连连赔罪,恳求文见谅。

院子不大,但里面却布置的非常讲究,屋内的装潢也极为奢华,在场的仅凭衣着打扮来看便都像是达官显贵,翻手之间赌的都是一张张面额不等的银钞,不见半点碎银。

看来终于来对地方了,文在心中暗自思忖。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引起赌坊的注意,为的便是能够来到其核心所在,看看能否从这里发现一些端倪。

至于方才的年轻人,不用深思也必然是赌坊专门为自己这样的新客作套的人,只要认定了你兜里有银子,那先让你有滋有味地赢一些又有何妨?无论文押的是哪头,操纵骰盅的庄家自有数不尽的手段和招数让他接连取胜,为的就是将他引到此处。

文进来后便开始打量起屋内的赌客,除了一些坐在椅子上的官绅老爷们以外,有两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人夹杂在赌客之中,穿着与自己类似,也是一副普通打扮,可在赌桌上却是呼风唤雨,大杀四方。

另一人坐在一张高凳上闭目养神,右眼处赫然有一道骇人至极的刀疤,看上去便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果然,管事和中年男子进屋后便一同去刀疤男子处行礼。

“四爷,外面又来了位贵客。”

刀疤脸听了二人简单的禀报后点了点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四爷?文立刻将目光锁在刀疤脸的身上,亢金坛的坛主便是名叫仇四,难道就是此人?看来自己还真误打误撞来对地方了。

得了这位“四爷”的许可,管事的脸上也堆起虚伪的讪笑,快速迈动臃肿的身体回到文面前道:“都怪小的办事不利,让公子久等了。”说着便为文寻了处宽敞的位置,又唤来下人搬把椅子,令赌妓端茶倒水伺候着文坐下。

第八十一章 神秘赌局

文大摇大摆地入座以后,才缓缓收回看向仇四的目光,装出好奇的样子冲赌妓问道:“那个刀疤脸是谁?看样子你们都很怕他?”

赌妓哑然失笑,眼前的这位看来还真是初入杭州城,居然连仇四爷这样的人物都不认识,但碍于文执着要问,赌妓也只得简单了解释一番。

气定神闲的刀疤脸果然就是文要找的仇四,永昌赌坊正是他手中握着的一处最大的揽财之地。

仇四早年间曾带着手下弟兄强硬地垄断了杭州城内几种见不得光的产业,也因此闯出了赫赫威名。

在杭州城内,无论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还是到沿街巡视的官府士兵,见到了都免不了要低头喊声“四爷”。

文听过后陷入了沉思,照赌妓所言,仇四是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杭州城硬生生闯出来的名号,其身上不仅找不到半点明教的影子,反而却与官府来往频繁。

如此说来,他就更加洗脱不了出卖明教的嫌疑了……毕竟他如今在杭州的名望和地位是明教给不了他的,反之,只要他与元廷相互勾结,去做朝廷的鹰犬,那便可稳保自己的江湖地位。

“公子,咱们还玩骰子?”赌妓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文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赌桌,打量起围坐在桌边的赌客们。

毕竟赌坊是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无论是纨绔子弟,还是士子官绅,进到这里免不得都要换上一身华美常服,以防被人认出。

如此一来,那名与文同样是百姓打扮的赌客便格外引人注目。

这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满脸麻子,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边在赌桌上摆出气吞山河的样子连连下注,一边摘下破旧的乌帽给自己扇风,身边随侍的赌妓则被他安排在身后一盏接一盏地奉茶。

“一百两!压大!”麻子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骰盅,猛然一拍桌子喊了一声。

“一百两?客官,咱们这赌桌上可是押定离手,您可得想好了,这万一……”庄家微眯着眼睛,指着桌上的百两银钞确认了一遍。

一百两毕竟不是个小数目,顿时引起了屋子里大部分人的注意,抬身凑到附近看热闹。

“一百两而已,难不成永昌赌坊不敢接?”麻子脸一脸蔑视地反问。

庄家皱了皱眉头,略微转头看了一眼,见那边不动如山的仇四仍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后才缓缓打开了骰盅。

“大!居然真是大!太神了!”麻子脸右手边的一名纨绔子弟大声赞道,他自从发现这个人运气好后便连连跟注,这半个时辰里已经赢了几十两银子,麻子脸更是收获颇丰。

掷骰子的庄家是混迹赌坊多年的老手,骰盅里的三个骰子对他来说有九成把握摇到自己心中所想的点数,否则也断然不敢开这样大的盘,可这个新来的麻子脸却能够连续猜对九轮,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难道真有人运气那么好?

“这是二百两银钞,您收好了。”庄家取出一百两银钞,连带着麻子脸的下注一起递了回来。

“不急。”麻子脸嘿嘿直笑,将二百两银钞给推了回去,指了指赌桌道:“我还没玩够呢,这次我下三百两。”

麻子脸说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可被其他人听在耳里却是振聋发聩,这可是整整三百两银子,若放在寻常的地面都可以开个小赌坊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接啊!”

“就是!什么时候永昌赌坊还有不敢接的活了?”

一帮赌客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跟着起哄,整间屋子的注意力此刻都在这里,更有甚者干脆将椅子都给搬了过来,准备观看这出好戏。

“看不见四爷还在这吗?你们瞎起什么哄!”负责这内院的中年男子瞪着眼睛呵斥了众人一声,然后沉声冲庄家道:“我来。”

“呦,居然连李六指都亲自出马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这样的热闹!”一名永昌赌坊的老客品了口茶,兴致昂然地说道。

众人定睛看去,这中年男子居然真的人如其名,伸出的右手长着六根手指!

李六指将袖子挽上去后,舒展六根手指朝骰盅一抄,其小指和第六指便稳稳地拖住了盅底,其余四根手指则紧紧握住了盅罩,摇晃起来忽快忽慢,骰子撞动骰盅发出的声音好似在奏出一首清脆悠扬的乐曲,整套动作兴水流水,看上去赏心悦目,众人不禁纷纷叫好。

听到李六指亲自摇骰盅发出的声音后,仇四终于睁开了眼睛,能让自己这名副手亲自出马,足以见得今日赌坊里来了一路多高明的“”神仙。

麻子脸与仇四对视之间仍旧挂着一副不屑的神情,仿佛是在挑衅一般。

李六指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整套动作以后,将骰盅干净利落地重新按在了桌上。

“这位爷,不知道您这次是押哪头呢?”李六指轻笑着问,六根手指却始终未曾离开过骰盅,看样子是想等麻脸下注后便立刻开注。

从往骰子中注入水银的一些平常手段,再到由赌妓配合庄家合伙出千的简单把戏,可以说这永昌赌坊中的手段多不胜数,这个李六指敢站出来接这三百两银钞的堵住,想必定是有着能立于不败之地的看家本领。

麻子脸却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居然连赌桌的规矩都不懂,还敢自称是杭州城的赌圣?”

其用意很简单子一一让李六指将手离开骰盅,避免他耍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李六指的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若是放在平时,这样的大买卖自己求之不得,可久在赌场的自己眼下竟然也看不透这个始终带着坏笑的麻子脸是如何能够每次都精准无比地猜对点数的。

待李六指的手指离开骰盅以后,麻子脸便开始摸着下巴思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您到底要押在哪边?”李六指催了一句,这次就连仇四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带精光朝这边看来。

第八十二章 胜负已分

“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就怕我猜的很对,可等到开注的时候却变成错的了。”麻子脸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此言一出,所有的赌客都打起了精神,名声再好的赌坊碰到这么大的生意也难免不动贪财之心,这永昌赌坊究竟会不会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今日一看便知。

李六指被气得身体微微发抖,这麻子脸已经将他逼到了两难的境地,此事闹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三百两银子的事了,更关乎到永昌赌坊在所有老客面前的信誉。

自己若是赢了,免不了会被认为出了老千;若是输了便会实打实的损失这三百两银子,眼看着麻子脸赢钱离去。

所以为了在赌客面前做做样子,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发誓:“我李六指若是在此耍些龌龊的手段,莫说这第六根手指,整个手掌你们都只管剁了去!”

文的嘴角也微微上扬,没想到这赌桌上还真是什么样的神仙都有。如今看上去虽然是麻子脸占了上风,逼得李六指低声下气地立誓,可文却更看好李六指一些。

因为开注的时候,李六指的手与骰盅还有再次相碰的机会,届时无论麻子脸猜的是哪头,他都可以利用千术想办法改变骰子的点数,这也就是赌场之中为何会有十赌九输一说。

可令文没想到的是,这个麻子脸远没有这样简单……

他听了李六指立下的毒誓后仍不放心,嘿嘿笑道:“取笔墨纸砚来!”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麻子脸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但赌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李六指也不得不由着他,只能命人为他取过纸笔。

麻子脸大大咧咧地提起笔后将身边的人都搡开了一些,自己用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写了几笔之后将纸揉成一团握在手里。

“我已将要赌的写在纸上,待你开盅以后打开便可知道。”说罢将纸团扔到了桌上。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等到骰盅一开,骰子的点数众人会先行见到,到时候就算李六指有再高明的手段也没法施展了。

好一招反客为主!文也在心中暗赞,不禁也对麻子脸越来越感兴趣。

李六指已然是满头大汗,自己纵横赌场十几年还从没遇见过这样难缠的角色,若真按照他所说,这场“赌局”可真就是在“赌”了……

“阁下来我这永昌赌坊,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赢取这几百两银子的吧?”在赌局最紧要的关头,刀疤脸仇四爷终于站起身缓缓出声。

“呦,四爷都出马了!”

“看看这位仇四爷怎么说吧!”

赌客们立刻三五成群地议论起来。

麻子脸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反问道:“来赌坊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赢?”

“如此便好。”仇四面上带笑,但因其脸上骇人刀疤的缘故,笑容看起来异常人。

“那就开注吧。”麻子脸冲着骰盅扬了扬下巴。

仇四看准了这个麻子脸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不是这几名手下可以对付的,所以只能亲自出马。

赌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在仇四看来,与高人过招输了几百两银子可以接受,但若毁了赌坊的名声,才是真正的赔本买卖。

今晚发生的事想必明日一早便会被当做趣闻传的满城风雨,所以既然眼下没有把握取胜,那便不如将这三百两银子拱手相让,对他而言用三百两银子买到永昌赌坊在杭州城里的好名声可是极为划算的。

至于这个麻子脸……赌场上让你胜了一着可以,但走出这个赌场的大门以后,你有没有命去花这三百两便是另一码事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仇四冲着在场的赌客们拱手道:“我仇四做人做事历来光明磊落,但求问心无愧,今日这位客人既然把话说到这里,那我仇四自然要顺了他的心意。”

言罢对李六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豪气地说道:“既然这位客人信不过我的人,那莫不如找个不相干的人开注便是。”

此言一出满场震惊,赌客们都纷纷赞扬,“不愧是仇四爷,竟有这等气魄,看来这永昌赌坊果然名不虚传!”

仇四见目的已经达到,便将目光对准了人群,扫视了一圈后在文身上停下了目光,“这位客人也是今日初来我们永昌赌坊,不如就由他开注,诸位意下如何?”

“行!就他吧!”

“别磨蹭了,快让我们看看结果!”

场面立刻恢复成赌场该有的样子,一群赌徒的眼中都变得兴奋起来。

麻子脸看了一眼文后点了点头道:“没问题!”

“既然如此,就有劳这位公子了。”仇四对文淡淡地道。

“有点意思!小爷初来乍到便能赶上这般趣事!”文没想到竟是要他开注,只能继续装出一副土财主的模样,高视阔步地走了过去。

文稳稳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盅罩,盅底上的三个骰子赫然都是六点,整整一十八点。

“我这手气倒是旺得很!”文哈哈大笑。

结果显而易见,若赌单双则双赢,若赌大小则大赢。

接着便是一点一点展开纸团,文也就成了第一个知道这场赌局结果的人。

但看到褶皱的纸上所写后,文一时间也难以置信,这个麻子脸到底是什么来路?

“纸上写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对啊,亮出来啊!”

一帮赌徒都不满地催促起来,仇四也面带微笑看向文,“这位公子将结果公布出来吧。”

文苦笑一声,看来这场有趣的赌局还没有结束。

因为纸上既没有写大小,也没有写单双,而是写着四个大字,“一十八点”!

整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李六指的脸上挂满了惊恐的表情,仇四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阴沉。

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漫长的惊叹。

“这也太神了!”

“这麻子脸能看穿骰盅不成?”

毫无疑问,麻子脸赢了,赢得众人心服口服。

第八十三章 醉翁之意

胜负虽然已分,但是赔率怎么算又成了难题。

在这一场豪赌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中的前提下,若麻子脸是按照规矩赌的大小或者单双,那赌坊输给他三百两银子便是,可这个家伙偏偏是猜中了人家的点数!

仇四的声音冷峻至极,“阁下这个玩法我们赌坊中却是从来没有过。”

“没有过?”

麻子脸指了指管事和李六指,冷嘲热讽道:“可是你手下口出狂言,自诩天上地下的玩法你们永昌赌坊应有尽有,如今想要抵赖不成。”

管事和李六指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其他赌客也都震惊不已,这个人分明是来砸场子的?难道不知道仇四是杭州城里黑白通吃的地头蛇么?

麻子脸丝毫不惧几人目光中的杀气,继续道:“算算帐吧,如果你们永昌赌坊不会算账,那就只能由我来教教你们。”

仇四冷笑,“愿闻其详。”

麻子脸开始摸着下巴算起账来,“若是赌大小单双,那按规矩,你理当输给我三百两银子。可我今日赌的是点数,若我猜错了,这三百两自然是双手奉上,可我却侥幸猜对了……”

麻子脸啧啧道:“三个骰子加在一起总共是十八种点数,赔率也就是该是十八番,算下来永昌赌坊便应该输给我五千四百两银子!”

说罢将右手伸出,嘿嘿笑道:“银钞还是现银都可以……”

他这个算法一说出来,场中赌客全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仇四面前玩这样的手段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这个人是真不要命了!

“阁下今日赌运极佳,仇四佩服,永昌赌坊也不是输不起的地方,但做事也该守规矩,算账万没有你这样算的道理。”仇四的脸上虽然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但心中已经满是杀意。

“看来永昌赌坊是输不起了?不过也没事,在下可以分文不取,只需要四爷做一件事便可。”麻子脸云淡风轻地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六指已经忍无可忍,指着麻子脸质问。

“呦!气急败坏了?”麻子脸先是讥讽了一句,然后淡淡地回道:“只需要四爷为我写副字,我便不要这五千四百两的银子了。”

仇四狞笑道:“不知道你想让我写些什么?”

“四爷只需写‘永昌赌坊技不如人’便可。”

“看来你果真是来砸场子的了。”

“砸场子?四爷莫不是在说笑?我可是单枪匹马来给您捧场的!难不成……您要仗势欺人赖下这笔账?啧啧啧,眼下全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看着呢!况且明日灵隐寺又要召开盛大的法会,届时天下英豪云集,四爷应该不想留下一个‘输不起’的名声吧?”

正当仇四两眼一横,眼看着就发作的时候,一个上了年岁的老者站了出来。

老者姓万,是城中有名的富商,与仇四曾打过不少交道,因而想起身替他解围,赚个顺水人情。

万老冲双方拱了拱手,昂然道:“今日的事情万某从始至终都看在眼里,这位兄弟赌运甚旺赢了此局,仇四爷豪爽磊落认了此局,本该是一段佳话才是,莫不要因此事大动肝火撕破了面皮。若二位看得起万某,莫不如就听听我这折中的办法?”

仇四眼睛一转,看出了万姓老者是想帮自己圆场,立刻恭敬地回礼道:“仇四自当洗耳恭听。”

“你且先说说看。”麻子脸歪着脑袋,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

“万某是这永昌赌坊的老客,所以对这里的规矩倒也清楚,所谓客随主便,今日这桌上赌的便是大小和单双两种,这位兄弟便理应玩这两种才是。”

仇四喜道:“多谢万老能为永昌赌坊说句公道话。”

麻子脸则冷哼了一声,“那依你的意思,他就只输给我三百两了?”

万老没有回应二人,面向赌客们道:“但话虽如此,这位兄弟的胆识也的确令万某钦佩,万某愿单独拿出三百两相赠,加上仇四爷输的三百两便共计六百两,权当他在一局中既赢了大小,又赢了单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种结果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在场的赌客也都想图个吉利,因而都对万老的话非常赞同,纷纷表示认可。

麻子脸这才作罢,不满地咕哝道:“六百两就六百两!”

“此局已了,大家都别干站着了,还是自己过过手瘾才是正经事!”笑面虎一样的管事立刻找准机会撺掇众人散场,不然若任凭这个麻子脸再闹下去,情况只会对赌坊更加不利。

“可惜咯!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个可以玩得尽兴的地方!”麻子脸收好银钞后掸了掸自己的破旧帽子,孤身离去。

“真扫兴!白看了白天热闹,一把也没有玩!”文也装出一副扫兴的样子,推门而去。

“公子您慢走,下次奴家一定陪您玩的尽兴!”赌妓和管事自知是赌坊耽误了客人的兴致,只能无奈地放走文,待这位土财主下次来的时候再想办法从他身上放血。

“四爷,那王八蛋走了。”李六指的眼睛始终都放在麻子脸身上,见他离去立刻凑到了仇四的身边汇报。

“带人跟上去……不,我亲自带人去!我要亲自割下他的舌头!”仇四攥紧了双拳,敢如此羞辱自己,不死也要让你脱层皮!

眼下已是亥时初刻,但杭州城中却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出了赌坊的麻子脸脚步飞快,迅疾地在各处街头小巷乱窜,文则在暗处紧紧地跟着。

因为他心里知道,赌坊中的好戏不过是开场而已,这个麻子脸的目的绝不单单是羞辱仇四那么简单。

果不出文所料,二人刚刚一前一后过了两条热闹的大街,背后便立刻多出了许多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仇四派来的杀手。

麻子脸看上去对杭州城并不熟悉,左拐右绕之后反倒走进了一处死胡同,等想回身绕出去的时候,便已经被几名黑衣人给堵在了其中。

第八十四章 忘恩负义

麻子脸转过身后无奈地挠了挠头,对几名黑衣人不屑地道:“看来还真是输不起啊……”

“真当永昌赌坊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边说着便将拿着的短棍一下一下地敲打另一只手的手心,脸上也旋即露出狞笑的神情。

“仇四呢?”麻子脸满不在乎地问。

“四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看来得好好管管你这张嘴!

黑衣人说罢便晃动壮硕的身躯向麻子脸冲去,手上的短棍也直接迎头劈下!

这一下势大力沉,手无寸铁的麻子脸自然不敢硬抗,灵活地往左挪了半步,堪堪将其避过。

“这位兄弟,我知道你们也都是替人办事的,不如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你们放过我可好?”躲闪过黑衣人一招攻击的麻子脸服软道。

“一百两?”黑衣人闻言一愣,自己不过是仇四的手下打手而已,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赚一百两,若是……

正当其出神琢磨着要不要为了一百两放过麻子脸的时候,麻子脸嘴角浮起一丝坏笑,右手冲着他脸上轻轻一拂,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登时仰面栽倒。

“这是什么妖术!”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大惊失色,街头械斗参与了无数,可也没见过这样邪门的本领,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们几个呢?是想要一百两银子,还是要我的命?”麻子脸不怀好意地看向几人。

“我还就不信邪了!哥几个,咱们一起上!”几名黑衣人打定主意后一齐冲了过去。

麻子脸依旧神色镇定,不退反进,朝几人迎了上去。

面对四五名黑衣人的乱棍,麻子脸刚一交锋便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吃痛之余也没闲着,衣袖每次拂过都能将一名黑衣人给放倒。

几个回合下来,麻子脸的身上挨了十几下闷棍,头上也被砸出两片淤青,脑门上鼓起的大包更是滑稽。

反观黑衣人一方,则被麻子脸给弄倒了四个人,只有仅剩下的两人还站在场中。

看着接连倒下的同伴,余下的两名黑衣人已是满头大汗,这人的邪门歪道也太厉害了些。

麻子脸喘匀了气,不给两人深思的机会,又迅速地向他们冲了过去,两人虽然对麻子脸已经有所提防,但还是免不了被他的衣袖给扫到,支撑了片刻后便倒在了地上。

麻子脸也受伤不轻,扶着巷子的矮墙靠坐在了地上,如今的他身上到处都是外伤,左臂上挨的一棍更是险些将他胳膊给打断。

藏在巷旁屋顶的文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麻子脸用的旁门左道应该就是将麻药或是毒药一类的东西藏在袖中,趁其不备便可以借助袖袍掩护撒向对方的口鼻,因而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看够了就出来吧,还想藏到什么时候?”麻子脸突然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文听后皱了皱眉头,跟踪可是自己的看家本事,这个麻子脸应该不会发现自己才对……但以防万一,还是取出匕首将衣袖割开一段,系在了口鼻之上。

就当文准备做好了简易的面罩之后,巷口处传来了一声阴森的冷笑,仇四拎着一柄环首刀慢步走了出来。

环首窄身,直背长刃,这样的一口宝刀在冰凉月光的映照下更显锋利,虽然刀刃看上去异常干净,但也足以想象此等凶器曾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猜准的那一十八点?”仇四一边用袖子反复擦拭着刀身,一边好奇地问道。

麻子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道:“仇四爷倒是让我好找啊……”

“哦?听起来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相见?”仇四歪着头问,脸上仍挂着轻蔑的笑容。

麻子脸突然笑道:“当初你主张在杭州中开赌坊,我便知道你定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两年时间过去了,没想到真让你闯出了这偌大的名声。”

仇四闻言一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就好好提醒提醒你。三年前,有个年轻人被仇家追杀,从江浙一路跑到江西,多亏有好心人搭救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事后,好心人不仅替他报仇,还精心指点于他,送了他一份大好的前途。”

麻子脸讲述完毕,看向仇四嗤笑道:“大名鼎鼎的仇四爷,这段经历想必你应该不会忘吧?”

仇四听后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淡淡地道:“你是明教的人。”

麻子脸没有否认,只是目光冰冷地看向仇四,“你的做法让很多人都非常失望。”

“失望?”仇四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只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别人失望与否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你认为对的事情?”麻子脸嗤笑道:“你认为对的事情就是挑起青龙堂的内乱,出卖自己的弟兄,甚至不惜做元廷的走狗?”

麻子脸说完后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狠狠地砸向仇四。

仇四一动不动,任凭这块令牌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令牌跌落在地上后滚动了两下,最终静静地停了下来,露出“氐土”两个大字,赫然正是氐土坛的坛主令牌。

仇四看清了令牌后喃喃道:“看来氐土坛那个老家伙死之前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是山里面的人派你来的?”仇四轻声问道。

麻子脸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替师父来清理门户的。”

“原来你是彭老堂主的徒弟,如此就说得通了,不知你是哪位‘普’字辈的师兄?”仇四确认了麻子脸的身份后静静地问道。

屋顶上的文听后心中有些惊讶,看来这个麻子脸和仇四竟然都是彭堂主的徒弟?仇四口中的老家伙也无疑就是死去的氐土坛坛主了。

没想到自己刚到杭州便知道了此中真相,如此看来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仇四果然带着亢金坛转投元廷背叛了明教。

第八十五章 大逆不道

麻子脸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看来你承认了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仇四鄙夷地笑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反正过了今夜你便是杭州城里一具无头死尸了,难不成你以为仅凭藏在袖子里的那些迷药便能斗得过我?”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块黑色面罩覆在了脸上以作防范,环首刀的刀尖直直地指向麻子脸。

“今日到底是谁的死期还真的不好说……”麻子脸笑了起来,巷口处突然涌出六名黑衣人包围了此处,领头的赫然正是李六指!

仇四扭头扫了李六指一眼,怒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倒是演了一手好戏!难怪他能猜到骰子的点数,看来你们一早便设计好了以此激怒我,从而将我引开此处。”

“算你还有点脑子。”

李六指面无表情地道:“我虽然是个小角色,但绝不会随你背叛明教,做元廷的鹰犬。”

仇四满脸狞笑,“那我就只好将你的六根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了。”

李六指没有接话,只是招了招手,身后六名身穿黑衣的亢金坛弟子立即冲了过去,这一次他们手中拿着并非短棍,而是锋利无比的刀剑!

“想代替我做这亢金坛的坛主?你李六指还嫩了点!”

仇四这样的狠角色早就见惯了生死拼杀的场面,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提着环首刀浑然不惧地迎了上去。

刚一交手,仇四的环首刀便已染血,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弟子被硬生生地削断了一只手掌。

跟在其后的二人见状不敢大意,手中的刀剑配合之下从左右两边分别砍向仇四的上身和下身。

搏杀经验丰富的仇四先是矮下身子避过砍向自己上半身的刀身,然后握紧环首刀劈飞了刺向自己下盘的剑刃,得到片刻喘息的时间后立刻拉开距离,然后从地上捡起了断手弟子的短刀。

李六指虽然跟随仇四已久,但也没想到在真刀真枪的拼杀之下他竟然如此勇猛,心中暗惊后沉声下令:“不要怕!一起上!”

几人弟子相互对视了一眼,想要迈开步子将仇四围在中间,怎料仇四却突然嗤笑了一声,“想围杀我?难道你们这些蠢材已经忘了这些招式都是我教给你们的?”

此前仇四为了能够在杭州城中立足,甚至自己不能光靠勇武的自己单打独斗,所以曾传授给亢金坛弟子一些简单实用的搏杀技巧,只是没想到他们今天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仇四虽然心中唏嘘不已,但手上挥舞着的双刀却没有丝毫懈怠,出言震慑了众人后竟是主动向他们杀去!

几名亢金坛弟子虽然已经算是好手,又都身材壮硕,蛮力十足,可在到处都是元兵的杭州城里哪曾练过刀剑?

此刻还没等回过神来,手中的刀刃便已经招架不住仇四的攻势,被其当场斩杀了两人,仇四满脸血迹,窄巷中的血腥味也逐渐浓郁起来。

李六指见局势不对,只好捡起一把长剑加入了战局,亲自带领剩下的弟子与仇四斗在一处。

文看着场中情形叹了口气,这个仇四出手狠辣,杀伐果断,手上没有半点花架子,使刀的本领看来也是在杀戮之中造就的。

就算是自己现身与他单打独斗恐怕也不是其对手,更不必说这几名临时捉来凑数的明教弟子了,他们落败是迟早的事。

虽然不愿看着他们送死,但文如今也只能伺机而动,争取抓到仇四疏忽大意的时机将其一击毙命。

李六指虽然赌术高超,对明教也颇为忠诚,但在生死之战中却毫无作用,堪堪拿起长剑刺出两下,便被仇四做到了破绽,左手短刀挑飞了他手中的长剑以后,右手握着的环首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腹部。

“敢背叛我,你应该想到自己的下场!”仇四面对背叛自己的下属下手极其凶狠,不待其说出半句求饶的话,便一脚踹到李六指的胸膛,顺带着抽出自己的宝刀。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到仇四的身上将他衬托得如同蚩尤转世一般。

随着李六指生命的消逝,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如同在怒斥仇四的举动一般,紧接着便下起了豆大的雨点,试图冲刷去这处偏僻巷子里的勾心斗角与重重背叛。

冤冤相报,只会产生更多的罪孽。

可惜这个道理并非人人可以懂得,仇四便是其中之一。

救命之恩,师门之命,教派之令……这些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李六指一死,剩下的几名弟子已经毫无斗志,瑟缩的双手连武器都已经握不住,可还没等迈动步子转身逃脱,仇四的环首刀便逐一割开了他们的喉咙。

轰隆隆!

天上先是几道闪电破空而至,发出的光亮让人勉强可以见到仇四骇人的面孔,紧接着便是一记又一记的轰天雷声倏然而至,将麻子脸的内心震得微微发颤。

从怀疑仇四勾结元兵,到暗中争取李六指的支持,再到与他配合在赌坊中上演了一场惊天赌局,以及最后成功的将仇四引到杀局之中……

麻子脸自认这样的布局已经找不出丝毫的漏洞,但却没想到仇四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如此可怕的身手,恐怕就算是自己那位号称马下功夫第一的赵师弟来了,也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斩杀当场。

所以即使一早便看出了局势有些失控,武功不高的麻子脸也只能在一旁凝神戒备,想不出半点破局的办法。

看来真是天要亡我!只可惜还没找到师父预言的“有光”之人,见不到那位可以开辟万世太平的明主了……

用光了底牌的麻子脸微仰起头,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倾盆的大雨打在自己的脸上,静待一死。

状若杀神的仇四则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莫说你只是彭莹玉的徒弟而已,就算是他亲自来问我的罪,我仇四也只会将他一刀宰了!”说罢拎着环首刀向麻子脸一步一步地走去。

第八十六章 偷袭未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麻子脸精心筹划的布局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以惨败收场,仇四以凶残的天性及手中的双刀硬生生破解了死局。

老天不会亲自对仇四这样的恶人降下报应,但文会。

这一场滂沱暴雨为文能够接近二人提供了很好的掩护,麻子脸坐以待毙的绝望也将仇四的警惕心降到了最低。

他的环首刀虽快,但终究快不过文手中的匕首。

爬到矮墙上蛰伏许久的文如捕猎的老鹰一般跃了出去,双手同时紧握的匕首破空而至,狠狠地刺向仇四的后心!

文出手的时机妙至毫巅,但天意弄人,文的匕首刺到仇四后心的一刹那便暗道不好。

这个家伙竟然还在身上穿了一件软甲!

尽管已经用尽了全力,匕首这样的短兵终归威力不够,只是堪堪刺破了软甲后便没了余力。

仇四尽管凭借软甲避过了文致命的杀招,但还是被匕首裹挟的力道给撞了一个踉跄。

文虽然没有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但仍然没有放弃,快速将匕首刺向仇四的大腿。

仇四竭力闪躲之下,大腿后侧虽然没有被文径直捅穿,可也被割开一道可怖的伤口,鲜血瞬间蔓延出来。

“找死!”

麻子脸接连的计谋本就让仇四恼怒万分,突然蹦出来的文更是将他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为何偏要拦在我仇四的身前,一个个前来送死?

仇四回过神后忍着左腿的苦痛,将右腿狠狠地踹出。

文下意识地架出双臂去挡,可一招过后双臂便已麻木。

“还不快走!”文冲着麻子脸吼了一声。

麻子脸绝处逢生也来不及答谢,赶忙向胡同外跑去,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好小子,竟敢坏我的大事!说吧,你又是明教的哪一号人物?我仇四不愿杀无名之辈。”

仇四全然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势,力求将文击杀当场。

“我很好奇,元廷都给了你何种好处,你竟然会不惜与明教为敌,甘心为他们做事。”文的声音听起来不带有一丝感**彩。

仇四突然笑了起来,“我仇四不为任何人做事。”

文耸了耸肩,玩味地道:“倒也是,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恐怕眼中也只看得到短暂的利益。”

“废话少说,今日我便取了你的狗命!”仇四说罢便挥舞环首刀向文攻来。

“打不过你,我还跑不过你吗?”文嘿嘿一笑,转身便逃。

仇四恨得牙根直痒,看来这小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自己正面拼杀,可无奈腿上有伤,根本追不上身法迅捷的文。

“仇四,咱们后会有期。不过下次见面时,你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记得在每晚睡觉的时候小心一下自己的脖子!”

文片刻后便没了踪影,只在暴雨声中留下了一句淡淡的声音。

仇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中变得愈发阴郁,如今自己投靠元廷的事情已经泄露,像麻子脸和文这样来找自己寻仇的人还不知道要有多少。

既然你们要将我逼向绝路,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仇四打定主意后,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条扎在腿上简单地止住血,然后拎着自己的环首刀一瘸一拐地向衙门走去……

等到文返回客栈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沐冲正站在屋檐下面等着。

看着浑身湿透了的文,沐冲焦急地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叫上我,我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文淡淡地摇了摇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走,回房再说。”

等二人回房后,文才向他解释,“我本来是想碰碰运气打探一下亢金坛的情况,可没想到竟遇上了一桩稀罕事……”紧接着便将自己的遭遇给沐冲讲了一遍。

沐冲听罢沉思了半晌,推测道:“照你所言,这麻子脸是彭莹玉的徒弟,且又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本事,想必应该就是他了……”

“哦?你知道他的身份?”文有些惊讶。

沐冲苦笑道:“彭和尚最聪明的徒弟有两个,一个是大徒弟周子旺,一个是三徒弟邹普胜。十年前袁州一战便是周子旺帮彭莹玉统筹策划,也因此被元兵所杀,所以今夜你碰到的麻子脸估计就是去云游天下的邹普胜了。

至于亢金坛坛主仇四竟然跟彭和尚有不浅的关系,恐怕就是比较隐秘的事了,我还从未听说过。”

文点了点头,从今晚的情形来看,仇四很有可能是彭和尚暗中培养的记名弟子,特意将他安插在青龙堂已备大用,只不过这个仇四竟然忘恩负义,不仅辜负了彭莹玉的期望,更是直接背叛了明教。

“仇四既然承认了自己的恶行,那么亢金坛的局势就已经清晰了,我们也不必在杭州城中过多停留,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赶赴台州路。”

面对仇四这样的狠辣角色,文不敢轻视大意,他投靠元廷以后,整个杭州城便再无明教的立足之地,与其在此做无用功,不如早些赶去台州平叛。

“好,我这就收拾东西。”沐冲点头答应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文换下湿透了的衣服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眠,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身手在这样的乱世里足以自保,可无论是山下交过手的那名色目男子,还是今晚偷袭未果的仇四,都让自己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从前自己都是过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可如今不仅有父母双亲需要保护,还有身为文家后人的使命需要完成,如今看来光凭自己单打独斗是根本行不通的,看来还是得想办法积攒足够的实力才行……

翌日清晨,宗传和道衍已经早早地在客栈一楼等待二人。

文刚想上前找个借口推辞离开,旁边店小二与掌柜的闲谈却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掌柜的,听说了么?昨夜有明教的弟子在城中闹事,还出了好几条人命!衙门一大早就宣布今日会在灵隐寺法会上将已经抓捕的明教弟子全部斩首示众!”

第八十七章 灵隐法会

“整日里就知道聒噪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情,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老掌柜呵斥了一句,店小二立刻悻悻地闭上了嘴。

沐冲将店小二叫到了一边,“你说的可是真的?”

店小二苦着脸指了指老掌柜,“外面告示贴的到处都是,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沐冲和文对视了一眼,一起走出客栈后发现果然在不远的张贴告示的地方聚集了不少人。

“哎呀,没想到这群魔教的人都闹到杭州来了。”

“可不是嘛!据说他们已经将江浙的不少地方都给闹得乌烟瘴气,尤其是沿海一带,这群明教的弟子啸聚海上,屡屡沿袭沿岸的百姓,甚至连衙门用来海运的粮船他们都敢劫!”

“可灵隐寺毕竟是佛门圣地,今天又是召开法会的首日,为何非要将行刑的地点选在此处呢?”

“嘿,这就是你见识不足了!明教的人不光信奉弥勒,平日里也吃斋念佛,我估计衙门就是想要借助灵隐寺召开法会的时机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让其他的江湖教派也老实一些,与这明教划清界限!”

文二人还没等挤到张贴告示的木板前面,就已经在人群之中将此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昨夜你们刚去找了仇四的麻烦,今日一大早衙门便弄出了此事。”沐冲拉着文返回客栈后苦笑道。

“看来昨夜的事是将仇四给逼急了。”文立即看出了这是仇四的手笔。

“告示里所说的明教弟子该不会就是原来在他手下做事的亢金坛弟子吧?”

文无奈地道:“这个人的确当得起‘心狠手辣’这四个字,在已经得知自己手下如李六指这样的人仍旧忠心于明教之后,他估计在第一时间便将亢金坛给重新清洗了一遍,不愿追随他投靠元廷的弟子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沐冲恨恨地道:“这少说也是几十条人命啊!这个仇四未免太狠毒了些!”

文苦笑道:“恐怕不止于此,他这一次敢跟明教公开叫板,肯定还藏着些什么杀招,指不定就是想要将更多的明教弟子给引出来一网打尽。”

“那我们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代教主行事的特使恐怕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文轻叹了一口气,摊着手道:“走是走不成了,既然躲不过去,就只能再去会会仇四了,而且我估计还会发生一些有趣的变数……”

“你是说那邹普胜还会现身?”沐冲疑惑地问,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传闻中才智赶超其师父的麻子脸。

“直觉而已。”文淡淡地回道,然后就拉着沐冲去寻宗传和道衍。

“抱歉,宗传师父,让您久等了。”文恭敬的道。

“施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若不是托二位的福,我们师徒二人恐怕还要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呢。”富有学识的宗传说起话来始终谦恭有礼,令人如沐春风。

“那我们就出发吧。”沐冲去结了住店的钱后引着三人往外走。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元年,为杭州最早的古刹,距今已有超过千年的历史。

其址地处西湖以西的灵隐山麓,背靠北山峰,面朝飞来峰,于耸秀俊丽的两峰之间若隐若现,若逢云烟雾浓之时,更有若九天玉宇一般。

四人由于起了个大早,再加上步速又快,所以从西湖附近的客栈赶到灵隐寺的山门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灵隐寺本就是香火旺盛之处,再加上有吸睛的盛**会召开,赶来一见盛况的香客何止千数,好在寺中僧人的安排调度极为妥帖,所以进寺的路上虽然人声鼎沸,但也不至于太过嘈杂。

溪山处处皆可庐,最爱灵隐飞来峰。连苏东坡对此峰都赞不绝口,其灵妙之处自不可言表。

文四人沿着飞来峰山脚下的冷泉溪漫步前行,一路上的岩壁雕凿着数以百计的佛门石像,神态各异,姿态万千,以一双双泥石塑成的慧眼静静俯瞰着芸芸众生。

宗传拉着道衍对着佛像一一叩首,文和沐冲也跟在其后弯腰见礼。

沿着清冽的溪水越往里走,赶来参加法会的香客越能放下心中的烦躁,纷纷变得静默起来,清泉的奏鸣之声也得以重新回旋在山崖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前一世从不信命的文跟在认真礼佛的宗传身后不禁感慨莫名,逐渐放下了心中烦躁的思绪。

沐冲自到了这里,更是泪水始终在眼里打转,只觉每一尊佛陀菩萨露出的温善笑容都如曾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双亲一般。

宗传见二人都有礼佛之心,心中甚慰,连带着小徒弟道衍一起为他们三人时不时地讲解一些蕴藏佛理的故事和起源,文自觉深受启发,沉思不已。

机敏的道衍这时也不再吝啬言语,但凡心中疑惑都仔细求问,甚至能屡屡结合儒学中的道理将两者融会贯通起来。

斜对着岩崖峭壁的位置有一个清雅的亭子,亭子因其旁的冷泉溪而得名,唤作冷泉亭,是迁客骚人最喜爱的妙处。

四人虽只走了不长的一段路,但逢佛便拜的宗传师徒却已经消耗了大部分体力,文见到冷泉亭后便劝慰宗传去坐下歇息一会。

可就当四人正在亭中欣赏苍翠欲滴的景色之时,沿溪的崎岖小路上突然走来一小队元兵。

元兵人数不多,走在头前的是一名色目少女,但身上却穿着一身汉人女子的装扮,一袭天蓝色的长裙与其淡蓝色的眼眸交相呼应,腰间系着一个清脆的铜铃,随着她灵动的步伐而发出叮当悠扬的声音,一时间竟将冷泉溪的潺奏鸣给盖了下去。

少女见到冷泉亭后会心一笑,心情显然大好,冲着身后的几名元兵吩咐道:“我走累了,想在这歇一会!”

几名元兵听到命令,立刻扶着腰间的佩刀冲进了冷泉亭,指着文等进山的香客道:“闲杂人等一律出去!”

第八十八章 色目少女

冷泉亭中的僧侣和香客虽然心生不满,但在如狼似虎的元兵面前,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默默地离开亭廊,文等人自然也不愿多生是非,可小道衍却坐在原处不肯起来。

“道衍,快出来!”

宗传催促了一句,可道衍还是不肯动。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闲杂人等一律出去!”带头的元兵瞪着道衍怒斥道。

“我本就是佛门弟子,在此歇息怎就成了闲杂人等?”小道衍平日里少言寡语,但性子却是执拗异常,看不惯的事情自然不肯顺从,此刻双目一同挑起,面上平添了一丝戾气。

“还敢嘴硬?看我不将你的牙齿一个一个地掰下来!”习惯了欺软怕硬的元兵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和尚放在眼里,说罢便气冲冲地走向道衍。

情急之下沐冲想要挺身而出,却被文给拦了下来,示意他稍安勿躁。

“住手!这是礼佛之地,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耍威风了!”色目少女轻蹙娥眉,提着裙摆赶过来将几名元兵训斥了一番,“再敢胡闹就都给我滚回府去!”

几名张牙舞爪的元兵顿时成了瘪茄子,悻悻地退了回来。

少女将手下斥退以后对道衍歉然道:“都怪家父对手下的兵士管教不严,打扰小师父休憩了。”

道衍明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见少女如此谦卑有礼,自己也躬身施礼。

一场闹剧过后,冷泉亭重新恢复了宁静,宗传将不听话的道衍给训责了一番后,四人准备上路。

“请等一下!”色目少女轻声叫住了四人,带着醉人的笑意问道:“你们都是去寺里参加法会的吧?能带上我吗?”

四人都有些讶异,少女无奈地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几名士兵,解释道:“这一路上都被他们跟着,如同囚犯一样,实在太无聊乏味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沐冲刚想出言婉拒,少女又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既然姑娘与我们顺路,那同行便是。”沐冲还在思考拒绝她的理由,一旁的文却突然答应了下来。

宗传和道衍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几名元兵害怕再得罪了这位小祖宗,也都闷不作声的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再闹出什么动静。

蓝裙少女起初还算安静,只是跟在宗传和道衍身旁听他们讲经说法,但过了一会便耐不住性子,自来熟一般在四人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随着灵隐寺的寺门越来越近,文也逐渐在她的话语里大概听懂了她的出身。

正值妙龄的少女是色目康里部人,名叫康里安宁,由于其父是江浙行省的要员,所以身份颇为高贵。

喜欢凑热闹的她听说灵隐寺要召开盛大的法会,自然不肯错过,溺爱他的父亲也就只好调派几名得力的士兵给她当作随身护卫。

“小木头,你不是杭州人吧?”康里安宁听够了宗传讲的佛理,便将目光对准了沐冲。

小木头是她得知了沐冲的罕见姓氏后为其取的绰号,虽然沐冲心里有了阿柒姑娘,面对女人已不再是那般羞怯,但应付起安宁来还是颇为头疼。

安宁片刻之后便对支支吾吾的沐冲没了兴趣,又凑到了文身边。

“病秧子,你叫什么名字?”安宁笑起来时脸上的两个酒窝甚是好看。

“病秧子?”文疑惑地问。

“我瞧你沉默寡言的,又是个弱不禁风的身板,想必定是病秧子咯!”安宁嬉笑着回道。

沐冲听见后在一旁不停地偷笑,文则无奈地道:“在下名叫文。”

安宁挪揄道:“文?奇怪的名字,我倒觉得还不如病秧子好听。”

“随你怎么叫吧。”文也拿这个活泼的少女没有办法。

有了安宁的加入,一行人的脸上都多了些笑意,走在山路上也不再如之前一般沉闷。

妙语连珠的安宁对宗传师徒极为尊敬,是以虽然急着去看法会,但也耐着性子陪师徒一路参拜佛龛佛像。

由于法会的原因,平日里阒无一人的进寺小道如今已人满为患,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终于赶到了后山的平台之上,之所将地点定在这开阔地带,便是因为寺中长老预料到了参会的人数众多,灵隐寺的院落无论如何也是挤不下这么多人的。

庄重的经幡,低诵的佛号,袅袅的香雾,一处平淡无奇的广场此刻因一场盛**会的召开而变得如同佛门圣地一般。

僧侣与香客参会的位置略有不同,因而宗传师徒与文等人见礼后便先行离开了。

“一想到这样庄严的法会稍后便要被仇四干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沐冲凑在文耳旁道。

文轻叹了一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我只希望他们不要闹得太过分。”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安宁好奇地问。

“待会你就知道了。”文故作神秘地道。

话音刚落,广场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便走上了三人,为首的正是灵隐寺赫赫有名的新主持辅良法师,走在他身后的有两人,穿着华美官服的是刚调任江浙丞相的康里,另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色目男子,赫然是与文在覆船山下交过手的李察罕!

李察罕在山下一战中虽然扮为普通士兵,但文从其身手来看也只知道他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所以见到他现身此处,文虽然惊讶,但也不算意外。

不待文深思,一旁的康里安宁惊呼道:“我爹怎么也来了?好嘛,竟然什么都瞒着我!”

“你爹?”文疑惑地问,“你是说台上穿着官服的那个?”

安宁点了点头,“对呀,我叫康里安宁,我爹是康里,这有什么说不通的么?”

文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自己之所以答应安宁同行,便是看准了她色目贵族的身份。若在法会上发生些不测,自己也好将她当做人质带着沐冲逃离,可没想到她竟然是江浙行省丞相的女儿……

第八十九章 修罗法场

色目人(各色名目之人)是元代对来自中西亚各民族的统称,广义上的来讲,一切除蒙古、汉人、南人以外的西北民族都算是色目人。

其中包括被蒙古人征服并带入大蒙古国的中亚突厥人、粟特人、吐蕃人、党项人、中亚契丹人、波斯人(花拉子模人)及少量阿拉伯人等,其中中亚突厥人最高,波斯人次之。

康里、康里安宁、察罕帖木儿、赛因赤答忽等人便都属于色目贵族,其地位在元朝时期仅次于蒙古人,而优于汉人、南人。

文得知安宁是江浙行省丞相康里的女儿,就无异于在生死关头多了一张免死金牌,但见到其心思单纯,活泼可爱,又觉得心有不忍,不愿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只好静观其变。

辅良法师是江浙一带名望极高的禅师,因为朝廷重佛,所以康里刚一上任,便亲自去请辅良法师来做灵隐寺的住持,意在扩大杭州在佛家各个教派中的影响力。

有这样的得道高僧主持法会,慕名而来的僧侣和香客自然无比期待,随着灵隐寺钟声的响起,这一次的隆重法会也宣布正式召开。

辅良法师作为东道主免不了要说些礼待各位同道的周道话语,可待其发言完毕,康里的话语却令参与法会的所有人陷入了震惊,由朝廷大员参与法会本该是灵隐寺的殊荣,可在今日却恰好相反。

“此次法会除了供养佛法,普度众生以外,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在法会前宣布。”膀大腰圆的康里奔赴双手,高声说道。

辅良法师面上略带困惑,作为寺中新任主持,又是法会的总负责人,他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心中蓦地一沉,不祥的预感随之而生。

“众所周知,江浙一带屡有明教、白莲教、金刚禅等邪魔外道聚众作祟,如今我康里既已到任,势必要收服这些冥顽不灵的妖人,改邪归正者可以免除一死,不思悔改者死路一条!

今日之所以在法会之前宣布此事,就是因为明教已于昨日正式归顺朝廷,特此布告天下,令其余孽尽皆来降!”

明教与元廷的水火之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以康里刚一出口便是满场哗然,议论纷纷。

康里说罢冲后面拍了拍手,一个身影立即登上了木台,不是仇四还是何人?

此时的仇四已经剃度,看上去如普通僧人一般,见到康里后施了个佛礼,得到其应允后走到台前,高声道:“我是明教青龙堂堂主仇四,明教弟子之所以胆大包天敢与朝廷作对,大多都是受明教教主的蛊惑蒙蔽,如今他既已作恶多端已遭天谴,我等又承蒙天恩眷顾,自然愿意改邪归正,心向朝廷,保证再也不为非作歹,祸乱百姓!”

这一番话虽然驴唇不对马嘴,完全是胡说八道,但在仇四口中却宛若肺腑之言,听起来情真意切。

“这人好不要脸!”沐冲嘀咕了一句,“这种话也有人信?”

“你我都知道其中原委,所以自然不信,可江浙的百姓以及教中弟子哪知道是真是假?”文苦笑道,暗叹仇四的这招实在太过阴毒。

果不其然,这场法会参与的人数众多,自然也混杂着不少明教弟子,仇四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人大声反对,大骂仇四胡说八道。

康里不屑地一笑,略微一招手,举办法会的广场四周突然冲出来大队元兵,方才蹦出来的几名明教弟子直接被元兵给绑到了台上。

文淡淡地道:“仇四这招就高明在此处,如果没有明教的人站出来反对他,那么只要过了今日,明教投靠元廷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届时明教在百姓中的声望自然也会一落千丈;若有人出头反对他,那就一定被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那岂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了?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上面胡言乱语吗?”沐冲急声问道。

“办法是有,不过……”文说着下意识地扫了康里安宁一眼,低声道:“还是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场中的僧侣都有些不满康里的举动,可毕竟有这么多的元兵在场,一时间也都忍耐下来。

康里看着台下骚动的人群继续说道:“有愿意归顺朝廷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只要愿意出家为僧,一心向佛,那么无论他之前做过何等错事,我都可以赦他无罪!”

“狗官!休得在此聒噪!”一名被抓起来的明教弟子破口大骂。

李察罕鄙夷地一笑,抽出环刀一刀就斩掉了他的头颅,血溅当场!

人群中一片呼声,这可是最为盛大的佛门法会,竟然在这等地方公然造下杀孽!

“仇四你这个叛徒!你不得好死!”另一名明教弟子不惧生死,声嘶力竭地冲仇四咆哮。

李察罕手起刀落,又是一条人命!

“大人,您安排这场法会……”辅良法师看不惯康里的行事方法,忍不住出言相劝,可话还没等说完,便被他手下的元兵给架了下去。

“辅良法师待会还要主持法会,眼下就先下去歇歇吧。”康里面无表情地道。

就这样一连杀了五六名明教弟子之后,木台之上已经满是血迹,甚至有一些鲜血飞溅到一旁的经幡之上。

“大胆!汝等怎可在此行凶?将这佛门清净之地变得如同修罗场一般!”木台下方一名老僧突然站起身斥责康里,赫然正是宗传!

仇四不屑地瞟了宗传一眼,侧过身子高声道:“大人,这个老和尚也是明教的人,昨天闹事的人就有他一个,是我亲眼所见。”

康里赞赏地看了仇四一眼,冲着李察罕点了点头,轻声道:“杀。”

“老衲一心向佛,从不参与这些争斗,你怎敢血口喷人!”向来温善的宗传此刻也已火冒三丈,可还没等多做解释,李察罕手中的环刀便已割开了他的喉咙。

第九十章 挺身而出

“师父!”

小道衍也没想到这群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草菅人命之事,等看到宗传的脖子喷涌出血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只能紧紧抱住师父的身体。

宗传倒在道衍的怀中想开口劝慰一句,可从嘴里出来的却全都是鲜血,只能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徒弟,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将妙智庵发扬光大。

“宗传师父!”沐冲见到此情此景之已然是怒不可遏,宗传虽然不是名僧,可一路走来,足以见得他是个怎样慈悲温善的人。

真是一群混账……仇四,看来你真的是找死!文对仇四的杀意也变得越来越浓。

安宁见到宗传在眼前被杀想要出手阻止父亲却为时已晚,见到几具尸体的模样后更是害怕不已,浑身颤抖起来。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台下的众僧纷纷盘膝坐下,为这些死去的生灵超度亡魂。

台上的仇四见状接着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投靠朝廷的便可像我一样得到一条生路,若是再冥顽不灵,我就算有心相助也是无能为力。”

言罢台下有一群被绑缚双手,用破布堵住嘴的亢金坛弟子被带了上来。

仇四的笑容变得愈发狰狞,“这些人不听劝告,屡教不改,昨夜更是与人勾结想要在杭州城内生事,虽然元凶尚未抓捕归案,但是我知道他此刻就在场下。

如果他愿意上来引颈就戮,那么这些人便可以免去一死,否则的话……”

李察罕本不愿造下杀孽,可一想到姐夫被这些妖人害成那副非人非鬼的模样后便怒火中烧,狠下心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手中环刀又割开了一人的喉咙,让其生命缓缓流逝。

此事不仅牵连了许多弟子的性命,更涉及到明教在百姓心中的声望,文摸了摸怀中的圣火令,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身负重任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这场九死一生的博弈了……

叫过沐冲耳语一番之后,文缓缓向木台走去。

“他要去做什么?”安宁拉着沐冲的袖子问。

沐冲面容峻肃地道:“做他该做的事。”

安宁听后惊奇地问:“难道你们也是明……”

“姑娘,得罪了。”不待其安宁说完,沐冲捂住了她的口鼻,一掌将她劈昏了去,趁着那几名元兵不注意,将安宁扛在了肩上,悄悄逃出此地。

道衍抱着师父的尸体放声大哭,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这汇聚无数高僧的佛门圣地除了自己的师父以外,竟然无一人站出来敢说句公道话!

道衍用袖袍擦了擦眼泪,将师父的遗体放平,然后站起身准备去为师父报仇,虽然他心中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道衍刚迈出半步,一只手掌覆在了他的肩上,“这世间有无数道理,可偏偏许多事又都是毫无道理可言,眼下还不是你挺身而出立身扬名的时候,还是先好好安葬了你师父要紧。”

道衍回头望去,正是喟然长叹的文。

不待其思考明白话中的深意,文又摸了摸道衍的头,微笑道:“回你的妙智庵去好好诵经读书,至于你师父的仇,我文替你接下了。”

文说罢,慨然登台!

“一群蛇蝎之辈,也敢欺我明教无人?”

此言一出,满场哑然。

无关香客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僧侣们低诵的法经佛号也突然停下,隐藏的明教弟子们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法会上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文,想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气魄,敢在正面与元廷对峙!

山风呼啸吹过,文身上的宽松青衫随风而动,瘦弱的身形仿佛也要被风吹到一般,可当他举起手臂,露出手中的圣火令时,整个人又如同一根坚韧的绿竹立在台上,宁折不弯。

“明教圣火令在此,鼠辈安敢继续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文对着仇四凝声斥道。

“圣火令!快看,这真的是圣火令吗?”台下的人群立刻轰动起来。

“错不了,此宝独一无二,材质图纹任谁看了一眼都不会忘记,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十年之前!”一名明教的老辈确认道。

“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他说的话不会有假!我们明教的人怎么会投靠元廷?这定是仇四那个叛徒编造的弥天大谎!”

“可是……他在此现身,元兵又怎么会放过他?”

台下的明教弟子都为他担心起来,此时现身此地无异于引火**!

“圣火令?”仇四盯着文桀桀笑道:“你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是你?”李察罕也认出了文,立刻走上前将康里护在了身后。

“你见过他?”仇四看向李察罕问道。

“覆船山山外一战,就是他在关键时刻偷袭的姐夫。”李察罕向仇四和康里解释道。

“放心,今日他既然已经现身,你姐夫的仇自然得报。”康里与赛因赤答忽有些姻亲关系,再加上赛因赤答忽又是为他暗中办事才受了重伤,所以在此刻安抚了李察罕一句。

“看来你是山里的人。”仇四大概地猜出了文的身份。

“不错。”文淡淡地回道。

仇四冷笑道:“能带着圣火令下山,看来是要办些重要事情了?”

“重要事情?”文笑了起来,故意激怒仇四道:“诛杀像你这样的叛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算不上什么重要事情。”

仇四嗤笑道:“你的小命都要不保了,居然还敢逞口舌之快?”说罢便径直向文攻来。

文嘴上虽然故作高深,但心中深知仇四的厉害,丝毫不敢大意,好在他此时并没有带着那柄环首刀,所以空手而来的气势也比昨夜稍弱了一些。

文手握圣火令,将其当做匕首一般使用,所以占了一些武器的优势,一时之间并没有落得下风。

“大人,我们要不要……”李察罕想询问康里是否要派兵围杀文。

康里摇头道:“让仇四动手便好,只有让他亲手杀了明教的骨干,才会真心实意地在我们手下做事。”

李察罕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第九十一章 三尺软剑

文瑄和仇四的对决不比寻常的比武过招,二人的本事都是实战搏杀中练就的,仇四的出手自带一股狠辣和果决,文瑄的动作则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二人虽都没有拿着趁手的兵刃,但交起手来也是殊为好看,毕竟这种拳拳到肉,招招致命的生死之战平常人生平难得一遇。

由于仇四之前用的手段太过阴暗卑鄙,所以场下观战的人心里也都纷纷为文瑄加油,台下的小道衍更是紧张得不行,每见文瑄有一个回合落到下风,便要抬起袖子擦一把脸上的细汗。

二十多个回合过后,文瑄和仇四互有损伤,都已见识到了彼此的真正手段。

仇四的拳脚虽无章法,但胜在气力极强,文瑄每有避闪不及去抵挡的时候都会颇为吃力,但作为交换,仇四的肩膀和胳膊上也被圣火令划出了几处伤口,虽不是什么致命的位置,但鲜血已经逐渐渗了出来。

仇四见身后的康里崉崉和李察罕都没有派人来助自己,就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心思,知道这场厮杀是要分出个你死我亡的,所以也就使出了全力应对。

“小子,可惜你身手不凡,今日却偏偏遇到了我仇四,到黄泉路上别忘记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仇四说罢从附近的元兵身上抽出一把环刀,反手提着指向文瑄。

文瑄也将圣火令放到了左手,右手袖子中滑落出一柄匕首紧紧攥在手里。

满脸凶相的仇四恍然道:“看来昨夜坏我好事的人就是你了,难怪方才听声音有些熟悉。”

“聒噪。”文瑄淡淡地回了一句,脚下猛然发力,主动向仇四冲去。

以匕首对战环刀,毫无疑问距离越近对文瑄越有优势。

认出文瑄之后,仇四对他的防范之心更重,处处提防着文瑄右手的匕首,硬生生将他挡在两步之外。

“这个年轻人身手、胆识俱是不凡,只可惜是魔教的妖人。”康里崉崉看着能与仇四打成平手的文瑄感叹道。

李察罕听后也发表自己的意见,“其实汉人、南人之中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和豪杰的确不少,只可惜朝廷对他们过于苛刻,才致使像明教这样的邪魔外道在百姓之中盛行。”

康里崉崉瞥了李察罕一眼,轻声提示道:“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便好,朝廷的事情你我不要多言。”

李察罕心头一惊,连忙噤声认错。

一转眼就是十几个回合,始终没能近身的文瑄只能拉开与仇四的距离,重新寻找贴近他的时机。

仇四见文瑄没了后劲,嘴角闪过一丝狞笑,抡起环刀便攻了过来,不想给文瑄喘息的时间。

这种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的拼杀吸引了法会所有人的目光,满场之间竟是鸦雀无声,只有人们紧张得直咽口水和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昨日夜里文瑄也只不过是与仇四简单交手,直到今日才彻底地领会了此人的厉害,一身霸道的杀气凌厉无比,拳脚上的气力又极为强劲,文瑄也逐渐陷入了劣势,被仇四找准机会一刀划在了小臂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

台下的人群也发出了阵阵惊呼,纷纷为文瑄担心起来。

“看来胜负已分。”康里崉崉虽然自身不常练武,但也已经看出场中情形是仇四占了巨大优势。

李察罕却不认同,沉声道:“生死对战,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说不准。”

“哦?”康里崉崉有些意外,也重新凝神继续看去。

二人谈话之间,台上的二人又缠斗了几回合,文瑄逐步向后退去,凭借圣火令和匕首连连格挡仇四手中的环刀。

“小子,看你还往哪里逃!”仇四轻蔑地笑了一声,继续大开大阖地砍向文瑄。

文瑄虽然连连败退,但神色却不见慌乱,待到仇四使出全力之后,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李察罕注意到了文瑄脸上的表情,惊道:“不好!小心这小子有诈!”

仇四还未等听到李察罕的提示,就用双手握紧朝文瑄劈去。

先前装作不敌的文瑄这一次不退反进,右手抬起匕首准备去挡刀刃,左手握着的圣火令直奔仇四的咽喉捅去。

呵,可惜你手中的终究是短兵,待我的环刀迎头劈下,你又如何能够躲过?仇四带着这样的算计放弃了防备,劈出了威武绝伦的一刀!

直到此刻,文瑄才嘴角一扬,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握着圣火令的左手拇指用力地按到了圣火令上刻着的“令”字,菱形的令牌前端突然发出了“咔”的一声,露出了一个小孔,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从中倏然冒出,笔直地刺穿了仇四的咽喉!

纵使如此,仇四手中的环刀还是劈飞了文瑄的匕首,余下的后劲使得环刀砍到了文瑄的肩上,痛得文瑄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夜我与你说过了,要小心自己的脖子……”

仇四临死之前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直到嘴里汩汩地涌出了大量鲜血后,才身体一软,径直地向后栽倒。

文瑄则挥动软剑砍了一截衣衫,迅速地扎紧肩部止血。

战斗结束的方式太过惊艳,也太过突然,没有人知道明教的圣火令中居然有着这样的机关设计,以至于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死了!那个恶僧死了!”直到半晌以后,泪流满面的道衍才哭着喊道。

文瑄冲着台下的道衍微微点头,意在告诉他自己已经完成约定,让他带着师父快速离去。

元兵的目光都集中在文瑄身上,自然没人去管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和尚和死尸。

道衍感激地看了文瑄一眼,努力地背起宗传的遗体转身便跑。

文瑄见道衍已经安全退去,遂将圣火令变作的软剑中换到了右手后,指向李察罕道:“有本事的放马过来就是,明教文瑄在此受教!”

软剑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破空发出的嗡鸣声在这一瞬间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第九十二章 转危为安

康里崉崉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自己大意。

圣火令的意义不言而喻,圣火令现,如同明教教主亲至,仇四的谎言不攻自破。

康里崉崉本是打算让仇四亲手杀了这个突然手持圣火令出现的年轻人,以此令他毫无退路,死心塌地投靠自己,为己所用,再利用他对明教的了解来达到清扫江浙一带众多民间组织教派的目的。

可没想到这个叫文瑄的年轻人居然这么有手段,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仇四,坏了自己的大事。

想到此处,康里崉崉拦下了准备去与文瑄对战的李察罕,低沉地下令:对在场的所有明教弟子格杀勿论,不留一个活口!

顿时又有大批的元兵蛮横无礼地冲进法会的广场,对参会的所有香客一一盘查,身份稍有可疑的便抓起来,敢反抗的便要血溅当场!

台上的文瑄更是首当其冲,康里崉崉的十几名亲兵护卫立即窜上木台将文瑄团团围住。

文瑄的脸上没有担忧和震惊,看来从昨夜的事情过后,灵隐寺的法会就被仇四和李察罕等人设计成了一场针对于明教弟子的骗局!

众多高僧乃至辅良法师也都被蒙在鼓里,被迫参与到这场对明教弟子的血腥清洗之中。

自己携带圣火令现身,虽然揭穿了他们的阴谋诡计,但如今有这么多元兵,所有在场的的明教中人逃无可逃,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减少伤亡,带众人逃离出去。

自己虽然在上台前就让沐冲先行挟持了康里安宁,可康里崉崉看上去也不是个软弱无能之辈,难以确保能用她一人的性命换在场所有明教弟子的安危。

正当文瑄一筹莫展之时,只见一人昂首阔步走到了台上,冲着康里崉崉嘿笑道:“康里大人刚刚就任江浙,想必府上的家眷还没有安置好吧?”

文瑄见到了他头上戴的破旧乌帽便认出了他——麻子脸邹普胜,果然不出所料,他无论如何也会同自己一样参加这场法会,只是没想到他在此时才缓缓现身。

康里崉崉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还不等出言询问,一名略显狼狈的士兵急奔而至,见到他立刻跪倒,嚎哭着道:“大人,不好了,夫人们刚进到杭州境内就被一伙歹徒给劫走了!他们说您要是敢在灵隐寺法会上草菅人命,定然叫您的家眷一个都活不成……”

文瑄听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自己等的变数终于来了,多智而近妖的邹普胜当真不负所望,有康里崉崉的一家老小在手,康里崉崉也不敢继续对明教的人大开杀戒。

康里崉崉火冒三丈,走到邹普胜面前便狠狠地给他了一巴掌,指着鼻子骂道:“大胆妖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劫掠朝廷官员的家眷!”

邹普胜揉了揉脸,看着伸出环刀对准自己的李察罕,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笑道:“你打我一巴掌,那你的夫人恐怕就要挨两巴掌,今日你杀我明教一人,我就在你最宠爱的小妾身上划上两刀。”

“你……”康里崉崉气得浑身发抖,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卑鄙无耻!”无奈之下只得命令手下停手。

“彼此彼此。”邹普胜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旋即看了向另一边的文瑄,关切地问道:“没伤到吧?”

文瑄展颜一笑,“无碍。”

“说!你们到底怎样才肯放了大人的家眷?”李察罕紧皱双眉,寒声逼问。

邹普胜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将目光看向了文瑄。

文瑄明白他这是看在圣火令的面子上听从自己的安排,于是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冲康里崉崉道:“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死到临头还妄谈什么交易,真是痴人说梦。”康里崉崉咬牙切齿道。

文瑄仿佛充耳不闻,取出圣火令道:“此物一出,明教弟子莫敢不从。大人新官上任,不如由我代替明教送你一份功名如何?”

康里崉崉听后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文瑄接着道:“明教虽然与元廷为敌,但从来不做滥杀无辜的事,只要你们今日放过在场的明教弟子,我便会下令将杭州的所有明教弟子撤离,保管大人的治下海晏河清,太太平平,不知您意下如何?当然你的家眷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的身边。”

康里崉崉嗤鼻道:“真当我会信了你的鬼话不成?若我将你们放走之后,你们又用我的家眷要挟其他的事情,我难道还要引颈受戮不成?”

文瑄早有预料,淡淡地回道:“我会在此地作为人质,等到你确保了家眷安然无恙,我再走不迟。”

康里崉崉微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除此以外也的确想不到再好的办法,遂点头答应,下令放人。

“可这样你来,你岂不是……”邹普胜有些担心文瑄的安危。

文瑄将圣火令收起,搡开身边用刀剑指着自己的元兵,凑到邹普胜身边耳语了一番。

康里崉崉明知二人有可能在耍些新的阴谋,可无奈家眷在他们手上,自己也不敢妄动。

邹普胜听罢露出赞赏的神色,无奈此地不宜久留,遂转身告辞,带着所有明教弟子迅速向山下退去。

李察罕则在康里崉崉的吩咐下去接应其家眷,辅良法师也被请回来重新主持法会。

辅良法师虽然对康里崉崉的行为极为不满,但法会毕竟已经召开,不宜半途而废,也就只能勉强隐忍下来,重新带着僧人召开法会,权当为亡灵超度。

随着明教弟子和元兵的退去,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和鲜血的腥味也逐渐消散,仅剩下一句又一句虔诚的诵经声。

“小子,你叫文瑄是吧?我记住你了。”康里崉崉的脸上始终带着威胁之色,与文瑄隔着十来步的距离。

闭目养神的文瑄听后笑着回道:“放心吧大人,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康里崉崉怒极反笑,“你就不怕我接到了家眷以后便宰了你?”

第九十三章 孤身脱险

文瑄睁开眼睛,盯着康里崉崉一字一句地道:“您的千金康里安宁是我的好朋友,想必她不愿听到我丢掉性命的消息。”

康里崉崉闻言大惊,这才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从椅子上蹦起来道:“祸不及家人,你们三番两次以我的家人相挟,当真是好不要脸!”

文瑄淡淡地道:“既然我说了安宁是我的好朋友,那就永远都不会将手中的匕首指向她。”

康里崉崉重新坐回椅子无奈地道:“其实凭你的本事,大可以到朝廷里谋个好差事,若你愿意我可保你前程。”

文瑄打断了他,冷漠地道:“我不愿再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剑,更不会做元廷的鹰犬。倒是大人你与其想着如何剿灭反抗元廷的百姓,不如先想想如何能利用自己的职权为民造福,百姓们不顾安危也要做明教的弟子,归根到底还不是被朝廷逼的?”

康里崉崉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老夫为官三十余载,还轮不到你这个妖人来指手画脚,到处闹事的还不都是些前朝遗民?”

文瑄冷笑了一声,不再对牛弹琴。

既然这大元从上到下都已腐烂发霉,自然也就没有挽救的必要,只有改朝换代才能让这万里河山焕发新生。可惜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无尽的苦难和伤痛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李察罕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穿着甲胄的他满头是汗,连康里崉崉见了也心有不忍,点头道:“辛苦你了,事情办的怎样?”

李察罕微微躬身道:“他们还算守信,人都毫发无损地送回了您的府上,只不过……”

“只不过安宁不见了是吧?”

“您怎么知道?”

康里崉崉怨恨地看向文瑄,李察罕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文瑄还藏了一手,难怪敢自己作为人质留在这里。

文瑄站起身道:“我可以走了吧?”

康里崉崉瞪了他一眼,“想得美,先将安宁放了!”

文瑄不客气地讥嘲道:“你不放我回去,我又如何下令放人?”

康里崉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了闷亏,气得两侧鼻翼都跟着微微颤动。

文瑄淡淡地道:“我若能够安全离去,自然没有必要伤害你女儿。”

“若你不遵守诺言,敢伤到安宁半根汗毛,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康里崉崉继续威胁文瑄。

文瑄面不改色,嗤笑了一声后也出言警告:“最好别让你的手下跟着我,否则我就只能与令嫒双宿双飞浪迹天涯了,想必大人也不想见到那样的情景……”

“你……无耻妖人!”康里崉崉虽然气得火冒三丈,但毕竟投鼠忌器。

李察罕则挡在文瑄身前冷冷地道:“那一刀之仇不会就这么算了,下次再见面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文瑄轻挑剑眉,“不服气的话来寻仇就是,我自会奉陪。”说罢推开了李察罕,扬长而去。

“千算万算,还是让这群妖人钻了空子!”康里崉崉伸出手狠狠地砸向椅子扶手。

李察罕劝慰道:“这一次虽然没能将杭州城中的明教弟子一网打尽,但好在此前已经利用仇四接连捣毁了魔教的几处分坛,想必此后这个所谓的青龙堂也就不复存在了,谅这些妖人也没法在江浙一带再掀起什么风浪。”

康里崉崉仍不甘心,捋着胡须吩咐道:“立即写信给董抟霄,命他抓紧搜寻魔教的总舵所在,只要能将进山的路径确定,我会立刻派兵助他将其一举剿灭!”

李察罕点头应允。

康里崉崉这才想起安抚下属,缓缓说道:“我初来江浙,对这里的情况不甚熟悉,这一次你跟赛因赤答忽都帮了我大忙,我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察罕恭敬地道:“承蒙大人看重,才将剿除叛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托给我,在下不过是照大人的计策行事而已,不敢居功。”

康里崉崉赞赏地点了点头,对这名年轻的后辈颇为满意,接着道:“脱脱已经回京,大都的局势估计又有新的变化,过些时日我会想办法通过朝中关系将你安排进怯薛军,届时你就留在大都替我时刻盯着朝中的动向。”

怯薛军的声名,李察罕自然知晓。

最初的怯薛是成吉思汗钦点的禁卫军,由百人规模逐渐而发展成上万人的勇武部队,在当时被称为大中军,是成吉思汗士气规模最大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怯薛成员称“怯薛歹”,由于怯薛歹大多是万户、千户、百户、十户的子弟及随从,所以也被用来当做征调子弟入质以达到控制臣下的手段,被成吉思汗授以极高的地位,就连普通千户军职与大汗怯薛争斗,都会被定为是千户之罪。

值得一提的是,怯薛军中除蒙古人外,也吸收了一定数量的色目人和汉人,例如忽必烈时期的刘秉忠、姚枢等人都是以此入朝为官。直到元成宗以后,元廷才明令怯薛不得吸纳汉人和南人入军。

入元以后,怯薛军的职能也逐渐发生多种多样的变化,除了宫殿的警卫外,他们承担皇帝的饮食、服饰、车马、医药、巫卜、奏乐等生活所需的一应事务。

由于怯薛军特殊的职能性和继承性,由怯薛歹入仕为官则在许多方面都有巨大的优越性。例如在任职的迁转上,怯薛歹不遵循元廷对官员的大部分普通规定,可以被皇帝直接任命提升而不通过中书省,这种升职的途径在元朝被称为“别里哥选”,是元朝主要的入仕途径之一。

由于怯薛歹出职极容易得到称心如意的官位,是以富有钱权之辈都会想办法打通关系令子弟加入怯薛,外臣、商贾、僧道等在朝廷营私舞弊,卖官鬻爵便多是勾结怯薛歹进行的。

怯薛的行政职能虽然在明面上逐渐衰退,从事较为单纯的宫廷服侍和宿卫之责,但由于怯薛都是皇帝近侍,也就导致了他们最得皇帝恩宠,从而插手朝政,至正帝眼前的红人哈麻便是一例。

第九十四章 脱胎换骨

康里崉崉帮李察罕找准了门路,让他跻身怯薛之列,无异于赐给他一份大好的前途官运,也是想因此获得他的忠诚,毕竟自己也需要拉帮结派,培植一些自己的势力。

李察罕也没想到康里崉崉会给自己一条平步青云之路,不由得感激莫名,心中记下了这份知遇之恩。

康里崉崉久居官场,阅人无数,看得出李察罕眼里的喜悦和感动,所以也很欣慰。

又过了半刻,康里崉崉不放心地道:“你觉得那个叫文瑄的会将安宁放回来么?毕竟他已经安全脱身,难保不用安宁继续来威胁我。”

“大人若放心不下,我便带人暗中跟上他。”

康里崉崉略一思索后摇头叹气,“罢了,若是被文瑄发现,安宁反而更加危险,眼下也只能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了。待安宁回来后,你就去传我的命令,派兵去追,同时想办法从囚牢中弄出来一些身负重罪的犯人。”

“犯人?大人这是想……”

康里崉崉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解释道:“我到任不久,虽说立即剿毁了魔教几处分坛,出了一些风头,但这一次毕竟是因私废公,为了自己家眷的安全而放走了那些妖人,我担心此事传出去会被御史台的那些御史抓到把柄。

不如索性就将这些死囚重犯当作抓捕来的明教妖人公开处刑,这样一来既能达到震慑这群宵小之辈的目的,也不至于落人以口实。”

“原来如此,大人放心,此事我一定办的滴水不漏!”

康里崉崉点了点头,“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得很,朝廷里若能多一些你这样有能力有抱负的后辈,大元也不至于是如今这般衰落的样子。”

说罢不禁想起了文瑄劝自己的几句话,当时虽然碍于面子反驳了他,可内心又如何不知那些王公贵族们的无能和昏庸?

与悒悒不乐的二人不同,文瑄在下山的路上心情激昂澎湃,向来冷静沉稳的他手心中居然出了一层细汗!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文瑄虽未饮酒,但在台上酣畅淋漓的一战仿若打破了压抑许久的桎梏,突然明悟了自己此前虚度的生命有多么苍白与无力。

生而为人,历经两世,但时至今日竟然才首次将自己的名姓展露在世人面前,被人敬仰、被人喜欢,被人害怕、被人仇视……这种平常人存活于世的真实感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么?

所以,一定要继续活下去!

文瑄第一次对自己余下的生命产生了无限的热爱和憧憬,他感觉到了有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当作依靠,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些将父亲压成驼背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站在父亲的身前挡下元兵手中的环刀,站在徐农的身前冒险与元兵缠斗,站在道衍的身前替他报了弑师大仇……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也开始会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去帮助别人,保护别人!

冷泉溪的淙淙流水依旧发出潺湲奏鸣,飞来峰下的崖刻佛像也伫立依旧,唯独此时的文瑄已与上山时判若两人,脱胎换骨一般。

在城中偏僻的巷子绕了几圈,确认没有元兵跟在身后,文瑄才快步出城。

好在康里崉崉担心女儿的安危,因而城门处的元兵也没有多做盘查,文瑄径直往湖州路方向去寻阿柒的客栈,他之前已叮嘱沐冲在那里等他。

但是刚出城门不久,文瑄便发觉自己被人跟上了,于是往树林中走去,准备解决掉这个不开眼的“尾巴”。

不是元兵?

待看清了百姓装扮的来人后,文瑄没有立下杀手,既然不是元兵,那看来就是明教的人了,八成是那个神秘的邹普胜派来的……

“说,为何跟着我?”文瑄突然从树后现身,匕首紧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手下留情,我是明教的弟子!”被制服的人立刻言明身份。

文瑄缓缓松开了手,“说,谁派你来的?”

“是邹先生,他在各个城门都留了咱们的自己人,吩咐我们一见到你就跟上去,还说……我们一定会被你发现,然后就带你去寻他。”明教弟子急忙解释。

文瑄不禁有些郁闷,这个邹普胜做事真是奇怪,无奈地道:“前面带路吧。”

明教弟子由于在法会上见到了文瑄力斩仇四的过程,所以对文瑄无比钦佩,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便立刻带文瑄去寻邹普胜。

这弟子名叫苏生,性格较为开朗,一路上好奇地对文瑄讲个不停,不管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到了他嘴里都能讲得天花乱坠,见到自己将文瑄逗得嘴角上扬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是我们的教主么?”

文瑄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苏生眼睛机灵地一转,得意地推测道:“既然不是教主……那就是圣使了?”

文瑄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忍俊不禁,笑着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生嘿嘿一笑,“小的本是亢金坛的人,因为一向看不惯仇四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家伙,因而也就常年被他的那些狗腿子排挤成了一个外围弟子,连半点教中大事都参与不到……”

文瑄点头赞赏道:“能秉持本心,不趋势附热,是个有骨气的人。”

“嘿,谢圣使夸奖,但是这年头光有骨气可做不成大事呀!”苏生嬉笑道。

文瑄这才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没想到这话唠一般的苏生倒是个有抱负的汉子,心中不禁又对他生了几分好感,追问道:“那你说说看,想成大事还需要靠什么?”

苏生对答如流,“打铁还需自身硬,能成大事的人至少得有些看家本领!”

“说的不错,还有呢?”

苏生学着教书先生的样子晃了晃脑袋,扬起声调道:“先贤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所以能成事的人须得耐得住性子,吃得了苦,遇到挫败也决不放弃!”

第九十五章 纵横之才

文瑄有些意外地道:“你读过书?”

苏生咧嘴笑道:“我在投身明教之前不过是路边的一个乞儿,哪有读书求学的机会?这都是在乡学、社学等地乞讨时偷听来的。”

文瑄沉默地点了点头,乞儿出身能有如此见识,这个苏生的确颇为不凡。

苏生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文瑄的兴趣,趁热打铁道:“除了这些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圣使可知?”

“别卖关子了,直说就是。”

“机遇!”苏生边说着边伸出手掌道:“若没有机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如同五根手指一般脆弱。可若是握住了机遇……”

苏生说完又将伸出的五指紧攥成拳,一字一句地道:“才能蜕变成坚实的拳头!”

“如此说来,你是将我当成你可以把握住的机遇喽?”文瑄至此已经看透了苏生心中所想。

苏生也不做作,停下身形恭敬施了一礼,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杭州城这么多处城门,您却偏偏让我遇到,这不是机缘又是什么?我苏生虽然出身贫贱,但这偌大的杭州城中却也无一人让我服气,直到您孤身上台力斩仇四,我才知道何为真英雄。如果您看得起在下,便请将我留在身边,苏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瑄经过此行,发展自身势力的想法已经愈发坚定,盛文郁和铁牛都在平江路帮助沈富,眼下身边除了沐冲以外,也的确没什么得力的帮手,所以对于苏生的自荐,文瑄颇为心动。

“方才你不是还说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说到此处,苏生突然变得极具自信,昂声道:“在下既为苏氏,于唇舌一道就自然不会让祖上蒙羞。”

苏氏、唇舌……文瑄不禁笑了起来,这小子倒是脸皮够厚,敢自认为苏秦的后人。

随后饶有深意地道:“可深谙纵横之道的说客却大多朝秦暮楚,事无定主……”

苏生听出了文瑄的话外之音,沉声道:“忠臣不事二君,在下虽是乞儿出身,但也绝不做卖主求荣之事,否则也就不会受那仇四的排挤!”

文瑄心中对苏生颇为满意,沈富既已专心财道,自己的身边的确缺少一个八面玲珑之人,思忖了片刻后回道:“箕火坛、氐土坛、亢金坛接连被毁,许多明教弟子流离失所,若你能在一月之内重新召集到五百名弟子,便可到台州尾水坛旧址寻我。”

苏生闻言大喜,召集五百名弟子虽难,但能够得到文瑄的认可无疑让他激动异常,感激道:“头儿,您放心,苏生日后必定竭尽心力相助!”

相较于称呼自己为“文公子”的那些山里人,文瑄显然更喜欢这个平易近人,充满江湖气息的称呼,轻笑一声之后吩咐苏生不要磨蹭,赶紧带他去寻邹普胜。

邹普胜此前料定文瑄离开杭州后会直奔台州,所以在城东等待,文瑄和苏生因而绕了不近的路。

见到麻子脸邹普胜的时候已至午时,太阳变得愈发毒辣,邹普胜正蹲坐在一颗大树底下乘凉,手中依旧扇着那顶破乌帽,一副十足的苦农样子。

苏生将文瑄领到了位置,也就不再停留,直接请辞去完成文瑄为自己安排的考验。

虽然话多,却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文瑄看着苏生的背影笑了笑,然后向邹普胜走去。

“劳邹师兄久等了。”文瑄拱手说道,看在父亲和彭莹玉的交情上尊他为师兄。

邹普胜苦笑道:“文公子折煞在下了,昨天夜里若不是你出手相救,邹某的脑袋也就留不到今天了。”

邹普胜本就知道师父和文显忠的关系,文瑄先前又在台上自报了姓名,所以自然能够推测出文瑄的身份。

“说来也是巧合,我也是昨日才刚到杭州,要不是邹师兄识破了仇四的身份,恐怕我还要在杭州城多费些功夫。”

“文公子既然身负圣火令,想必是得了教主之命来解青龙堂的危局?”

被邹普胜言中,文瑄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道:“如今看来,除了福州相距甚远以外,其余六处分坛不是叛教投敌就是元气大伤,莫说破解此局,若能稳住局势便已是万幸。”

邹普胜深知江浙之危,赞同地点了点头,劝慰道:“以公子的谋略和胆识,相信足以稳住大局。”

旋即又问了一句令文瑄摸不到头脑的话,“邹某冒昧,敢问文公子名讳中的瑄字可是暄暖的暄?”

文瑄摇了摇头,指正道:“是瑄玉的瑄。”

邹普胜听后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怅然失望之色。

文瑄见状更是不解,疑惑地问道:“不知邹师兄此问有何深意?”

“没什么,好奇而已。”邹普胜敷衍地回答,文瑄也就不再细问。

须臾之后,邹普胜打破沉默的气氛,拱手道:“文公子的救命之恩邹某铭记在心,日后必将重报。”

文瑄客气地回道:“举手之劳而已,邹师兄不必挂在心上。”

邹普胜心中对能文能武的文瑄很有好感,认准他必能在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大业,只可惜居然连他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又是长叹了一声之后,邹普胜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询问道:“对了,文公子想必过些日子要去台州去收拾那个啸聚海上的蔡乱头吧?”

文瑄点头道:“不错,蔡乱头公然叛教,不断沿袭温、台两地的百姓,惩处他是迟早的事。”

邹普胜试探着问道:“文公子对海上的事应该了解不多吧?”

文瑄正为此事犯愁,他虽然知道控制温、台两地的重要性,但对于如何对付蔡乱头眼下并没有好主意。

“不错,海上不比陆地,许多事处理起来想必都会很麻烦。”

邹普胜道:“我云游到台州地界的时候曾结识了一位豪杰,文公子到了台州可以去寻他,在海事方面他有可能会帮得上你的忙。”

文瑄喜道:“如此甚好,文瑄先行谢过邹师兄。”

第九十六章 客栈风波

邹普胜掸了掸乌帽,重新戴在头上,郑重介绍道:“此人名叫方国珍,是台州路黄岩县人,家里世代以佃农和贩卖私盐为业。此人头脑灵通,为人豪爽,水上的本领高人一等,素有海上蛟龙之称,因此在黄岩当地颇负盛名。”

说到这里邹普胜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道:“若能得到他的相助,想必文公子处理起温、台两地的事情便会更加得心应手。”

文瑄心领神会,抱拳致谢:“多谢邹师兄指点。”

邹普胜也抱拳还礼,“文公子,来日方长,我们有缘再会!”

说罢潇洒离去,口中还哼着一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散曲小令:

风流贫最好,村沙富难交。

拾灰泥补砌了旧砖窑,开一个教乞儿市学。

裹一顶半新不旧乌纱帽,穿一领半长不短黄麻罩,系一条半联不断不断皂环绦,做一个穷风月训导……

文瑄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怔在原地,这个邹普胜表面上是在云游天下,可眼中对功业的渴望却难以掩藏,自己仅下山不足一月就见识到了这么多能人异士,真不知待几年后乱世一起,又将见识到多少风流人物。

重生在这个群雄并起,逐鹿天下的时代,与这些人一决雌雄,当真是天下快事……

待文瑄重新回到阿柒的那间客栈时,已是戌时末。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客栈却早早地挂起了打烊的牌子。

看来这位阿柒姑娘对沐兄倒是情真意切……

文瑄嘴角含笑,叩响了半掩的店门。

片刻后便传来了阿柒慵懒的声音,“今日店里已经住满,只能闭门谢客了,往东南五里有处小庙,客官到那里暂歇一晚吧。”

文瑄没有回话,接着敲门。

这一次店内无言,拉开门露出半个身子的也换成了满脸警惕的沐冲,见到是文瑄后才将绷紧的剑眉舒展开来。

“怎么与约定的时间晚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麻烦倒没有,只不过遇到些事情耽搁了一会,进去再说。”

店内还有几名住店的老客,因而沐冲直接将文瑄领到二楼的房间。

康里安宁被沐冲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神色惶恐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见到文瑄和沐冲后立刻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文瑄歉然道:“抱歉了,安宁姑娘,我们将你挟持回来也是迫不得已,眼下法会的事情已经落幕,稍后便会将你放回去。”说完后示意沐冲取出她嘴里的手帕。

康里安宁涨红了脸,气呼呼地道:“亏我将你们当作朋友,没想到你们竟是魔教的妖人!挟持我一个弱女子来要挟我父亲算什么本事!”

“妖人?”文瑄冷声道:“你亲眼所见以慈悲为怀的宗传师父是如何被害,究竟谁更像妖人想必你心中清楚!”

安宁知道文瑄所指是自己的父亲,急声辩驳道:“我爹他不过是是受了那个坏和尚的蒙蔽,听信了他的谗言罢了!”

文瑄深吸了口气,没有与她继续争辩,面无表情地道:“你我多说无益,是非功过自有世人评说,此事毕竟与你无关,回去继续做你的相府千金吧。”

“病秧子!你这个混蛋!”安宁是康里崉崉的独女,自幼在蜜糖罐中长大,哪受过这般屈辱,双眼中顿时涌出委屈的泪水,哭嚎道:“待我回去一定要让父亲派人将你们都给杀了!”

一旁的沐冲心有不忍,走过去解开了捆在她手上的绳索,刚想出言安慰却被安宁重重地推了一把,“滚开!臭木头!”

沐冲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任由安宁推开客房怒气冲冲地离开。

沐冲无奈地看向文瑄道:“毕竟是个没什么经历的女子,此番又是我们理亏,你这些话说的是不是太重了些?”

文瑄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乱世将至,届时上至皇室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都免不了要遭受无法想象的磨难。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与她相识一场,与其说些骗人的鬼话哄骗她,倒不如让她早些看清现实,领教人心的难以揣测……”

沐冲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待张口询问文瑄法会上后面发生的事,楼下突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

“不好,去看看!”

二人冲出客房,透过栏杆一看,正是安宁在下面大闹了起来。

自认为被朋友利用和背叛了的康里安宁冲出客房后,对文瑄的冷言冷语越想越气,顺着楼梯下来后发挥了大小姐的刁蛮脾性,见到东西便砸,上前拦着的小二也被她赏了一巴掌。

“是谁叫你在此地胡乱撒野?”阿柒快步走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

安宁一时挣脱不出,便轻咬银牙威胁道:“我是江浙丞相康里崉崉的女儿,你敢拦我我便叫人将你的店给拆了!”

阿柒听后正犹豫着要不要松手,心急的沐冲在上面喊道:“阿柒姑娘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她!”

阿柒原本还算冷静,但听了沐冲这般火上浇油的话后心中立刻打翻了醋坛,杏目圆睁道:“她如此无礼,你居然还护着她,看来这便是你从杭州城替我摘回来的荷花了?”

不等沐冲解释,阿柒便扬起手掌给了安宁一耳光,“我管你爹是谁?敢在我这里撒野就没你的好果子吃!”

安宁本就情绪不稳,挨了一耳光后更是气急,“你敢打我?我要杀了你!”

须臾之间两名女子已经动起手来,店里顿时乱作一团,看呆了楼下的老客们。

文瑄见状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拦着你的阿柒姑娘?”

楞住了的沐冲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冲过去与店小二一起拉架。

沐冲拉开了阿柒,扶住她的肩膀道:“阿柒姑娘,你误会了,她是……”

不待沐冲说完话,挣脱了店小二的安宁从柜上拿起一个花瓶就朝二人的方向砸来。

沐冲来不及拉着阿柒躲闪,只能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想用背部抵挡。

没想到瓷器花瓶却砸在了沐冲的头上,鲜血立刻沿着被碎片刮破的伤口流了满脸。

第九十七章 祸从口出

“你没事吧?”

阿柒立即发出了一声惊呼,看向沐冲的眼里充满了担心。

沐冲由于半边脸都是鲜血,所以只能勉强睁大一只眼睛看向阿柒,柔声安慰道:“无碍。”

店小二见自家老板娘受了欺负,也就不再手软,将蛮横无礼的安宁制服后按在了地上。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安宁哭得可怜兮兮,委屈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店里正闹得大乱,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

一名坐在靠窗位置的老客透过已经上了挡板的窗缝瞄了一眼,咕哝着道:“好像是朝廷的官差。”

不好,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元兵?

文瑄面色一沉,刚要出去应付元兵,哭着的安宁却突然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起“救命”。

敲门的元兵本就见这家早早打烊的客栈有些奇怪,听到店内的求救声后立刻皱起眉头,一脚便踹开店门抽出佩戴的刀具冲进店里。

不待文瑄等人作何准备,安宁见到元兵后大喊:“我是康里安宁,我爹是江浙丞相康里崉崉,你们快来救我!这些人都是魔教的妖人!”

几名元兵登时大惊,若是这能将丞相的千金救出自己定会升官发财,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兵刃便杀了过来。

一名靠门最近的客人不等解释便被一刀捅穿了腹部,其余人也立刻陷入了恐慌,客栈一时之间乱成一片!

“这下你满意了?”文瑄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安宁,抽出匕首迎了上去,沐冲也不顾伤势赶忙将阿柒护在身后。

一齐闯进来的元兵有六个人,再加上文瑄已经在与仇四的争斗中受伤,所以也只拦住距离最近的两人,剩下的元兵则冲向安宁和店内的客人。

沐冲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血迹扬声道:“住手!只有我们二人是明教的人,其余人等与此事无关!”

可一群元兵哪肯放过到手的功劳?

店小二见到元兵冲过来腿都吓软了,还没等跑便被为首的元兵一刀给了断了性命,栽倒在地。

阿柒捂嘴惊呼,年轻能干的店小二早被他视为弟弟一般,悲痛之间险些昏了过去。

“你们这帮蛆虫!”文瑄的脸上也覆满了怒色,从怀中取出圣火令按动了机关,亮出如同为他量身定做的那柄软剑。

手腕用力一抖,薄如蝉翼的剑身随之轻颤弯曲,再一抬手便倏然弹刺向元兵的面部。

元兵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软剑刺瞎了眼睛,捂着面部跪地哀嚎。

“够了!快住手!”置气的安宁这时想要叫停双方,可杀红了眼的双方哪肯停手?

沐冲弯腰捡起元兵的兵刃后也愤然杀了过去,文瑄手中的软剑也如银蛇一般,袭向每名元兵的要害之处。

在场的客人中有一名年老僧人,见到这副场景只能摸出念珠念起佛经,祈求佛祖保佑,但贪功的元兵哪管这些?抽刀便向他砍去!

“退下!不得滥杀无辜!”

自知惹了大祸的康里安宁不由得想起了法会上无辜被杀的宗传,于是急忙张开双臂挡在了老僧的面前,想要以此阻止元兵的刀刃,自己也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可出刀容易,收刀哪有那么简单?

元兵大惊之下已经反应不急,刀刃眼看着就要砍在安宁的身上!

“铛!”

眼疾手快的文瑄斜着将软剑一撩,挡飞了元兵的环刀,但软剑受力之下却猛然收缩,弹回的锋利剑刃弯曲后刚好在安宁的脸上划了一道骇人的伤口。

殷红的血液从安宁精致的面容上滑落,少女的脸上布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她从没想到自己会与死亡如此接近,更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面容以后就要添上这样一道恐怖的伤疤。

沐冲在杀敌的同时一心保护在阿柒的周围,文瑄也舞动灵巧的软剑与多名元兵斗在一处,没有任何人有闲暇时间来安慰她,安宁就这样怔怔地坐倒在地,任由脸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自己好看的裙子上。

她突然变得仿徨失措,不敢相信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世界竟是这般残忍……原来离开了父亲的庇护之后,这个世界竟如此冷酷,那些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士兵又为何突然变成了这般可憎的样子?

为了多争取一些功劳,就连手无寸铁的僧人都要去杀害!

随着文瑄和沐冲的竭力死战,冲进来的六名元兵盏茶时间内便死伤殆尽,客栈内的客人们见脱离了危险纷纷呼号着跑出店外,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文瑄的肩部本就有伤,这一战又使劲了全力,打斗之间伤口崩裂,半边身子都已见红,染上血迹的青衫也变成了暗紫色。

“没事吧?”沐冲有些担心文瑄的伤势。

“无碍。”文瑄回了一句,急声道:“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沐冲点了点头,转身去看望伏在小二身边哭泣的阿柒,劝慰道:“阿柒姑娘,我们明教的身份已经暴露,届时必定会有更多的元兵来这里寻事,这个客栈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待了。”

“可我自幼在这里长大,这就是我的家,没了客栈我又能去哪里呢?”阿柒哭得梨花带雨,甚是惹人怜爱。

沐冲咬了咬嘴唇,认真道:“阿柒姑娘,你随我走吧。”

“你说什么?”阿柒抽泣着问。

沐冲的脸蓦地涨红起来,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焦急之下只能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系着结的白色手帕。

阿柒看着沐冲这副腼腆的样子哭笑不得,歪着头问道:“呆子,这是什么?”

沐冲不敢去看阿柒,只好自己解开了系着的结,将其递到阿柒的眼前,其中包裹着的正是粉润无瑕的七片芙蕖花瓣。

阿柒有些惊讶,“这是……”

沐冲缓缓地抬起眼眸,对阿柒柔声道:“这是西湖里开得最盛的一朵荷花,我为你摘来了……”

阿柒听后又开始簌簌落泪,抽着鼻子道:“那你要记好了,本姑娘可是为你丢了客栈,你从今以后可都不准弄丢了本姑娘。”

第九十八章 只身独行

沐冲用力点了点头,向阿柒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曾经一身侠气的女掌柜此刻突然化为了一朵娇羞的桂子,轻舒云眸,半露凤霞。

递向沐冲的玉手虽然迟缓,但是坚定。

“放心吧,我就是弄丢了自己也不会弄丢你的。”沐冲的面容虽被血迹弄脏,但笑起来仍旧如弯月一般清澈干净。

另一边的文瑄则收好了软剑,安静地站在安宁身后。

他从没安慰过任何女人,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女人。

沐冲责备他对安宁的话说得重了些,但他认为是站在安宁角度最需要理解的事实与现实,却没想到因此触碰到了安宁内心柔软的底线,最终酿成了此祸。

不讲理的世界就是这样,连生死大事都会演变成突如其来的寻常遭遇。

“抱歉,我伤了你的脸。”文瑄知道一个精致的面容对女孩来讲意味着什么,今日不幸的经历于她而言犹如噩梦,一生挥之不去……

尤其那名她用命去保护的老僧在安全之后落荒而逃,连句谢都没有对她说的时候。

安宁不光脸上添了一道口子,心尖上也被什么东西给割破了。

本以为这世间烂漫无比,没想到转眼间便都成泡影虚幻。

安宁捡起老僧匆忙间丢下的念珠手串,然后又狠狠地摔在地上,待崩飞的念珠一颗一颗落定,少女才啜泣着止住眼泪,自嘲般笑了起来。

文瑄几次想要张嘴,却都欲言又止,生怕又说错了什么伤害到无辜又敏感的安宁。

“你们是要去哪里?”平静下来的安宁侧头问道。

文瑄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台州路。”

“之前听说那边有海寇闹得正凶,看来他们也是明教的人?”

“不,他们如今是明教的叛逆。”

“所以你是要去解救沿海受难的百姓?”

文瑄去台州的目的有很多,解决叛乱、埋下后手、积攒力量、开辟海运……但是他此前的确从没有想到过这点。

“之前不是,现在算是吧。”

经历了杭州一事,文瑄的内心已经不再如往昔一般冰冷,他见到无辜的死者也开始产生同情、怜悯、愤怒等不同的情绪,从一个从小被当作杀人利器培养出来的工具逐渐转变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普通人。

安宁用哭红的眼睛看向文瑄,“看来明教的人也有好有坏?”

文瑄摇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因果如何全在一念之间,就好比……”

“就好比我爹在我眼里是个好人,在你们眼里却是个十足的坏人,对么?”

文瑄不置可否地道:“大概便是如此了……”

二人说话间,沐冲和阿柒已经将三人路上必需之物收拾了出来。

阿柒见到安宁脸上可怖的伤口后双眉轻蹙,本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沐冲拽住了手腕。

“想必再过不久元兵就要来了,他们自然会带你回府,安宁姑娘我们后会有期。”文瑄知道时间紧迫,因而只能与康里安宁拱手作别。

“等一下。”安宁喊住了文瑄。

“姑娘还有何事?”

“将你的匕首给我。”

“匕首?”

“毕竟我是个女儿家,万一在我爹的人找到我之前又遇到坏人怎么办?”

文瑄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拿出右手袖中的匕首递给了安宁,“姑娘保重。”

安宁接过匕首后依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淡淡地点了点头。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整个客栈就只剩下康里安宁和那名被文瑄刺瞎眼睛还在痛苦哀嚎着的元兵。

安宁盯着在地上不停翻滚身体的元兵道:“看你刚才出手那么狠绝的样子,滥杀无辜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做吧?”

元兵闻言后心中大惊,忍着疼痛惊呼道:“你……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替那些无辜冤魂送你上路。”安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道。

“我可是来救你的人,你不能杀我!”

不待他求饶,康里安宁举起文瑄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元兵的腹部……

等到康里崉崉亲自赶到的时候,见到女儿这副样子自是悲伤无比,愈加仇恨文瑄等人,勒令各处县衙将文瑄视为要犯追拿。

安宁则对文瑄等人的去向闭口不言,只是吩咐几名元兵将店小二和无辜死去的客人好好安葬,自己平静地走上了马车,拿起侍女递过的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泫然而泣。

因为客栈中发生的变故,文瑄三人心情都不算太好,再加上怕被元兵追杀,匆忙连夜赶路,直到翌日清晨重新亮起了阳光,身上被笼罩的一层阴霾才逐渐褪去。

一路上听文瑄讲述了接下来的安排后,沐冲提醒道:“台州的蔡乱头和温州的王伏之向来同穿一条裤子,蔡乱头明目张胆地叛教入海,料想那王伏之也必定参与其中,我们还需谨慎防备。”

文瑄点了点头,“温州的心月坛自是脱不了干系。”

“据说那蔡乱头在海上聚集了几百人,声势颇为浩大,我们是不是也需要搬些援兵?”

“不急,先不要打草惊蛇,待摸清了沿海的形势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嗯,那我们现在就直奔台州吧。”

文瑄摇了摇头,“此番东行危险不小,我知道你与阿柒姑娘情投意合,不想拆散你们,但她毕竟是女儿家,我担心她跟着我们会有危险,你带她到平江路去寻沈坛主吧,他自有办法安顿阿柒姑娘。”

“可你自己要如何面对蔡乱头他们?”沐冲面色焦急,自知此次又拖了文瑄的后腿。

“打探形势而已,我一人足矣。”

文瑄安慰了一句,接着道:“那位邹师兄知道我要去台州路平叛后曾为我推荐了一人,说他在海上的本事很大,我先到黄岩去找他,待你将阿柒姑娘好好安顿下来后,你再与盛兄和李兄一起来台州寻我便可。”

沐冲叹了口气,满脸愧色。

文瑄笑道:“急什么?入海平叛可少不了你们助我。”

沐冲也不再客套,带着阿柒与文瑄辞别,直奔平江路。

文瑄也不停歇,只身径往台州路而去……

第九十九章 夫妻之争

招揽沈富、布局平江、威震余杭……

初入江浙的文瑄快刀斩乱麻,穿针引线般将青龙堂各个分坛的情况梳理清楚以后,才最终在心底敲定了主意——利用明教和文家的力量,不顾一切也要诛灭蔡乱头,拿下温、台两地的实际航海权。

只要把江浙一带的海运航路握在手里,便相当于扼住了元廷的咽喉,随时都能让大都无粮可用!

如此一来,进可助明教雷霆一击,退可使亲朋避居海外。

只要亲人远离战祸,不成为刀俎上的鱼肉,自己才能无牵无挂,在这乱世中放手一搏。

深谋远虑的文瑄谋定而后动,覆船山总舵也在未雨绸缪,商议大计。

收到盛文郁的书信之后,文显忠极为吃惊,第一时间便找到了韩凌玥,告知她青龙堂岌岌可危的真相,并向她提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意见,即弃车保帅,放弃明教在江浙的布局,将更多的人手和精力调往实力雄厚的玄武堂和朱雀堂。

“可如此一来,文瑄不就没有了援兵,就凭那几处分坛溃散的弟子,能是蔡乱头的对手么?”韩凌玥不禁替文瑄担忧起来。

文显忠的脸上冷峻异常,“此事毕竟关乎到明教大局,不可优柔寡断,瑄儿就算无法平叛,但只要能在江浙闹出足够大的动静便可,届时便可把元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玄武堂和朱雀堂才能更好地寻找机会!”

韩凌玥的脸色有些苍白,犹豫道:“文伯,此事太过重大,你容我与兄长商量一番。”

文显忠略一思量后点了点头,“也好。”

旋即又发愁地叹气道:“可近日来元兵不断搜山,派出送信的人难保不被抓到,若这样的大事被元兵发现,这么多年的安排可就全都毁于一旦……”

韩凌玥打定主意道:“文伯不必担心,这一次为保不走漏风声我会亲自下山。”

“你亲自下山不是更危险么?不如让彭和尚去吧,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可以信任!”

韩凌玥苦笑道:“彭堂主当然可以信任,可您别忘了,他老人家的徒弟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十年前若不是他那个大徒弟周子旺擅作主张,以彭堂主的名义发号施令,我明教现在也不会落入这般困境……”

文显忠知道韩凌玥是想到了自己父亲的死,叹了口气后不再出言相劝,只是感慨道:“可怜这彭和尚替徒弟背负了十年的骂名。”

“事不宜迟,我今夜便动身,山中大事就全都托付给您老了。”

文显忠答应道:“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总舵有什么闪失!”

“文瑄那里真的不用派些人去帮他么?”韩凌玥再次问了一句,担心文显忠是碍于面子才不给文瑄派兵支援。

文显忠摆了摆手,解释道:“瑄儿下山前我求彭和尚替他卜了一卦,从卦象来看他虽然会遇到些风浪,但不至于有性命之危。而且连你都冒着生命危险做事,他作为你未来的夫君,又哪有不尽力帮你的道理?”

韩凌玥脸上一红,低声道:“文伯有安排便好。”说罢与文显忠告别,回房收拾行囊。

文显忠离开议事厅后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处,反而是绕路走到一处木屋前。

敲开门后,将怀中准备好的信件递了过去,沉声道:“这是夫人的亲笔信,立刻想办法送往温州。”

捋了捋胡须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记着,不要让教中任何人发现!”

“也包括文瑄?”接过信的人疑惑地问道。

文显忠点头道:“不错,瑄儿到江浙正可以好好磨练一番,眼下还不是告诉他这些事的时候,除非他有性命之危,否则绝不要暴露你们的身份。”

“知道了。”屋里的人应了一声后便关上了门。

疲惫的文显忠这才将始终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快步走回家中。

“信送去了?”周氏不等他进门,便凝声细问。

文显忠知道妻子也是过于担心儿子的安全,苦笑着道:“进去再说。”

周氏白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让开身子放他进了家门,嘴上埋怨道:“我这辈子第一次后悔当初嫁给了你。”

文显忠入座拿起碗筷后瘪了瘪嘴,小声咕哝道:“都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作甚?再说当初可是你自己逃出家门与我私奔的,又不是我绑的你……”

周氏听后立刻坐直了身体,瞪着眼睛道:“我就知道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东西,姓文的也不例外!”

说罢一把抢过文显忠手里的饭碗,扣在了自己的身旁,“谁说这是给你做的饭了?这是我给瑄儿留的!”

文显忠也不甘示弱,瞪起眼睛吹着胡子道:“瑄儿不也是男的?不也是文家的种?”

“我呸!”周氏嗤鼻冷笑了一声,“你也配跟瑄儿比?也不拿出镜子照照你那张老脸!”

“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文显忠气得够呛,一把将筷子摔到了桌上。

“姓文的,我提醒提醒你,我的瑄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文家就绝后了!”

若文瑄在场,一定不敢相信眼前撒泼的女人是自己那个极具修养的母亲。

“信也送了,人也派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瑄儿是你的儿子不也是我的儿子么?”

周氏针锋相对道:“你还知道他是你的儿子?‘长远布局’这四个字你口口声声说了多少年了?结果却连一个青龙堂都没弄明白,自己没能耐还要我的瑄儿去帮你擦屁股,你这张老脸也不嫌害臊?”

文显忠也动了火气,“妇人之见!大丈夫就该建功立业,否则枉活于世!瑄儿都已经过了及冠之年,出去闯荡一番有什么不对么?难不成一直要做你襁褓中的婴儿?”说罢站起身推门而出。

周氏冷哼了一声,“又去找那个彭和尚研究大事对吧?我看你莫不如干脆跟他一同当和尚去算了,以后也省得再回来!”

文显忠实在受不了妻子的聒噪,只好重重地关上门,饿着肚子走了出去。

第一百章 青出于蓝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章青出于蓝明教前任教主,也就是韩凌玥的父亲韩琼在生前曾隐秘地在教中找了七名心腹好友作为教中的特殊长老,美其名曰“七星密使”,以便助自己隐秘地行事布局。

这七人由于身份特殊,对外又各有各的身份,所以隐藏极深,从无外人知晓,就连李红瑶生前也对此事也一概不知。

十年前袁州一战之后,韩琼战死,七名密使也损失惨重,仅剩二人生还,除了文显忠以外,另一人便是彭莹玉。

由于韩琼已死,二人本以为这个秘密将永远不会有人知晓,这个身份也会成为历史,逐渐起了脱离明教之心,但没想到的是韩琼临死前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儿女。

是以假扮李红瑶的韩凌玥知道二人的这一重身份,在明教危急存亡之际,表明自己的身份寻求二人的帮助,并对他们极为倚仗。

只不过文显忠和彭莹玉相比之下,韩凌玥更愿意信任前者一些,毕竟两家早有婚约,她早晚有一天也要成为文家的人。

时辰已经不早,太阳也快要落山,季夏的山风也开始带有些许的凉意,被赶出去的文显忠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些精神后,叩响了彭莹玉的房门。

彭莹玉本就不喜热闹,再加上保守派弟子又都对他意见很大,因而就挑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当作临时住处。

虽然韩凌玥信不过彭莹玉的徒弟们,执意亲自下山,但有关青龙堂的真正情况文显忠还是要告知于他的。

不耐烦地喊了几声“彭和尚”以后,里面的况普天才轻轻推开门扉,侧身请文显忠进来。

“好你个彭和尚,真是没有半点出家人的德行!”文显忠见到正在胡吃海喝的彭莹玉后张嘴便骂。

彭莹玉伸出满是油腻的双手抹了抹嘴,翻着白眼嘟哝道:“小点声,瞧你那副泥古不化的样子,待会再把戒律堂的弟子给引来了。”

文显忠斥责道:“别忘了你自己是朱雀堂的堂主,若被其他人看到了你带头破戒吃荤,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风波!”

彭莹玉对他的责备满不在乎,嬉皮笑脸地道:“近些日子元兵在山下频繁搜寻,普天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到这些野味,你要不要也来尝尝?”

文显忠本就没在家中吃到饭,闻到肉味后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但还是没有随彭莹玉一起吃肉,转头吩咐况普天为自己弄些斋饭来。

彭莹玉打了个饱嗝,摸着自己的肚皮道:“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文显忠无奈地道:“她担心瑄儿出什么意外,心头的火气就都撒到我身上了。”

“可是因为青龙堂的事?”彭莹玉轻描淡写地问道。

文显忠听后心中疑惑,自己还没将文瑄传过来的信件给他过目,可彭莹玉倒好像提前知晓了一般,于是凝声道:“彭和尚,青龙堂的事你可是对我有所隐瞒?”

彭莹玉不置可否地道:“唉,青龙堂之所以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说罢从袖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文显忠,信上落款正是他的三徒弟邹普胜。

信中邹普胜将亢金坛坛主仇四如何勾结元廷写的清清楚楚,并大胆地指出青龙堂的颓势已经不可挽回。

文显忠阅后正色问道:“这信你是何时收到的?”

“三天前。”彭莹玉回答后解释道:“我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已命他务必除了仇四这个祸害,所以你不必担心瑄儿的安全。”

文显忠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瑄儿的推测都是对的。”

彭莹玉有些意外地问道:“瑄儿也查出了亢金坛的问题?”

文显忠没有接话,直接将盛文郁的亲笔书信递给了彭莹玉。

两份书信合在一处,已经足以将青龙堂之乱看个明明白白,彭莹玉不禁感慨道:“瑄儿下山不过半月,便能将一团迷雾般的局势摸了个大概,的确是难得的璞玉之质,只要好好培养磨炼一番,假日时日必成大器!”

文显忠撇了撇嘴,扬了扬手中邹普胜的书信道:“你这徒弟也不简单,敢直言劝谏我们放弃青龙堂,光从这般胆识来看就比你强得多!”

彭莹玉嘿嘿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后辈们青出于蓝,你我都该欣慰才是。”

“说的倒是好听,若不是你安插的仇四这颗棋子生了歹意去勾结元廷,箕火坛和氐土坛也不会相继被毁。

我可得提醒提醒你,若是你将手伸向杨老头的白虎堂也就罢了,北面的玄武堂你可千万不要乱打主意,韩山童那小子的手段可不比当年的韩琼大哥差,若是被他发现了你背着他四处捣鬼,我也不好替你说话。”

彭莹玉领情道:“放心,我还没有老糊涂,自己对韩兄发过的誓言也绝不会忘。他们兄妹表明身份以后我便立刻将人手都撤回了朱雀堂,规规矩矩地听从他们差遣。”

“如此便好。”文显忠这才端起况普天送来的斋饭狼吞虎咽起来。

苍岭如海,桑川如带。

这是董抟霄半个月以来对覆船山脉的简短评价,其中无数的险折天脊和隐秘机关让搜寻明教总舵的元兵吃尽了苦头。

千户巴雅尔和达鲁花赤乌力罕相继阵亡以后,董抟霄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些,并幸运地通过赛因赤答忽和李察罕搭上了康里崉崉这颗大树。

康里崉崉因为手下无良材可用,所以在听了李察罕的意见之后,不仅没有追究董抟霄吃了败仗的罪责,反而保留了他的军职,命他戴罪立功,全力搜寻明教总舵。

“大人,这片山脉连尽头都看不到,就这样搜要搜到何年何月啊?”其心腹在一旁垂头丧气道。

董抟霄无视手下的抱怨,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方法,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给找出来!”

一众元兵听了叫苦连天,但无奈董抟霄在背后亲自监督,也就只能耐着性子仔细搜寻,而就在不远处,一身士兵打扮的韩凌玥趁机溜了出去。

韩凌玥出山后快马加鞭一路向北,去寻自己的兄长韩山童,而正在东行的文瑄也日夜兼程赶赴台州路。

第一百零一章 海上蛟龙

江浙行省浙东道,台州路黄岩县。

海水无风时,波涛安悠悠。

可吃不饱肚子的百姓却无暇顾及大海深邃迷人的景色。

历朝历代,贩卖私盐的利润都在一切行列之首,是故以身试法的盐贩屡禁不止。

元朝统一全国之初,江浙一带就有很多人卷入了制贩私盐的活动,官府仅在松江府上海县一地就先后捕获“盐徒五千”。

随着朝政的日益腐败和民众生存条件的恶化,各地特别是沿江并海一带更是私盐公行,派去督办此事的官差也只想着从中牟利,毫无作为。

此刻在黄岩县一个煮盐的亭场里,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正扛着两个盐袋运往官船。

日头正盛,汉子被晒的汗流浃背,看上去辛苦至极,但脚步却极为麻利。

面黑的汉子就是文瑄要找的方国珍,此人家里世代沿海而居,以佃农和在海上贩私盐为业。

到了此辈共有亲兄弟五人,方国珍排行老三,为人仗义,头脑聪明。

方国珍得知了前些日子官府在淮东刚捕获了大量私盐后,便不敢冒着危险继续与兄弟们铤而走险,于是想办法贿赂了官营盐业的亭长,到亭场里帮着朝中有“路子”的老爷们做事,虽说利润会少了许多,但好歹在安全上也多点保障。

毕竟自己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负担,方国珍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在没有安全的保证下不愿做大胆的尝试,宁可全家一起勒紧裤带饿上两顿,作为家中顶梁柱的几个男人也绝不能出什么闪失。

好在方家五个兄弟都勤劳肯干,勠力同心,方家的生活也就过得越来越好,再有方国珍仗义豪爽的名声在外,所以方家人在黄岩县当地小有声名,奔赴黄岩县的文瑄也得以顺利地找到了他。

文瑄心中清楚,想要控制温、台两地的海权,除了要在元廷的虎口中拔下一颗门牙以外,不可跃过的便是眼前这个方国珍。

对于这位在元末历史上首位起义成功的海上枭雄,文瑄是很感兴趣的。

尤其在得了邹普胜的推荐以后,文瑄又花费了充足的精力和时间来了解此人的脾性和背景,甚至在到达黄岩以后不惜扮做亭户盐丁潜伏在他的身边。

“三哥,不好了!”方家的老四方国瑛远远跑来,面色焦急地喊道。

方国珍有些不满地责备道:“毛毛躁躁的,天要塌下来了不成?”

方国瑛站定后来不及把气喘匀便接着道:“三哥,你若不赶紧拿个主意,天可就真的塌下来了!”

见四弟如此着急,方国珍不敢大意,赶忙放下盐袋,抚着他的后背问:“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跟在其身后的文瑄也跟着放慢了步伐,竖起耳朵听兄弟二人的对话。

方国瑛急声讲述道:“刚才那些蔡乱头派来的人又去家里胡闹,大哥和二哥实在忍耐不住,就出手将那些人给打了一顿,可没想到这群海寇竟然恶人先告状,转头跑去报官说我们方家实际上是那蔡乱头的同党!”

“此事当真?”方国珍沉声问道,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

“绝没有错,我有个朋友在县衙当差,刚刚也是偷着传信给我,告黑状的人现如今还在衙里!”方国瑛越说越是着急,一把又一把地抹着脸和脖子上的汗水。

老五方国珉这时也闻声赶来,“这个蔡乱头真是欺人太甚,三哥不愿随他入海为寇,居然便想到了这样的法子来害我们!不过县衙的那帮捕役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空口无凭就定了我们的罪名吧?”

蔡乱头?没想到他也在打着招揽方国珍的主意……不过这倒有可能是自己的机会!文瑄飞速地心里盘算起来。

“老四、老五,你们都先冷静冷静,不要慌神!”方国珍还算镇定,出言安慰着兄弟俩的情绪。

思虑片刻后分析道:“那些官差向来对蔡乱头束手无策,为了应付差事,他们很有可能听信诬告来抓我们顶罪。”

“那该如何是好?”

“要不我们赶紧去县衙与他们对峙吧?”

老五听后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老四更是着急,左一把右一把的擦着脸上汗水。

方国珍摇头道:“以防万一,你们立刻回家通知大哥和二哥,带上全家老小连夜逃走避难。”

“那你呢?”

方国珍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这些人既然对我方家生了歹意,我便也无需客气了。”

“三哥你是想要……”老五方国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胆小的老四方国珉带着颤音道:“杀人可是要掉脑袋的,三哥……”

方国珍摆手打断了他,正色道:“你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你们只需按我说的立刻回去带家眷逃离便可,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弄两艘船逃往海上,总归千万不要被官差和蔡乱头的人抓住了!”

方国瑛还想再劝,方国珉却在一旁用力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催促道:“我们就听三哥的吧,他的主意什么时候错过?”

“好吧……”尽管方国瑛还是有些担心,但也拗不过他们,只能先随五弟回家。

方国珍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继续将两袋粗盐扛起放到了该放的位置,取了一顶遮阳的箬帽戴在头上后离开了亭场,文瑄见状也悄然跟在了他的身后。

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宰了你们这群杂碎!

方国珍压低了箬帽,悄无声息地穿过闹市的人流,顺带着从屠宰摊上摸走了一把锋利精悍的宰牛刀,用一截割下的袖袍包裹好,别在了腰间。

方国珍大步流星地赶到县衙的大门后,又在附近的酒肆买了一壶温酒,然后寻了个隐蔽的角落靠坐下来,等待谋害方家的蔡乱头部下出来。

文瑄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处面摊上,点了碗葱花面云淡风轻地吃着,对方国珍的兴趣也愈发浓郁起来。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倒的确如邹普胜所说是个精明强干的能人。

第一百零二章 方家兄弟

待方国珍喝光了壶中的酒,文瑄也吃完了碗里的面。

酒足饭饱之后,去县衙里告状的海寇喽啰终于一脸得意地走出县衙。

似乎是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心想着待回到海上会得到什么赏赐。

大摇大摆地穿过几条街巷以后,喽啰突然觉得后脊有些发凉。

刚想回头去看,便听见“噗”地一声,方国珍的宰牛刀狠辣地插入了他的后腰。

喽啰吃痛刚想呼嚎,宰牛刀又拔了出来,伤口中迸出的鲜血溅了方国珍满身!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喽啰剧痛之下浑身颤抖,动弹不得,刚想要求救,口鼻也被方国珍有力的手掌给捂住,说不出话来。

方国珍冰冷至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且问你,可是蔡乱头那厮叫你来陷害我的?若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你要是敢撒谎,我便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喽啰这才反应过来找自己麻烦的居然是方国珍这个瘟神。

“是与不是!”方国珍的手上又加大了些力气,手上的宰牛刀也横在了他的眼前。

喽啰哪见过这等凶神恶煞的人物,害怕地拼命点头,力求能够留下一条性命。

可方国珍却毫不留情,如宰杀鸡犬一般,将屠刀按在他脖子上狠狠一抹,结果了他的性命。

方国珍扫视了一圈,确保无人发现后,又将喽啰的尸体拖到胡同里,将染满血迹的外衣脱下,露出极为健壮的上身快步离去。

身后留下的尸体上鲜血缓缓流出,将附近的泥土染成一片紫黑色,看上去骇人无比。

与此同时,表面森严的县衙内,几个心慵意懒的捕役聚在一处讨论如何处理此事,其散漫的样子与市井泼皮毫无区别。

“上面一直催我们捉拿蔡乱头,可那人出身明教,手下有几百人,水性又好,我们怎么可能将他抓住?此时正好,管那方国珍勾结海寇是真是假,先将他的家抄了再说,至少能先应付一时!”一名衙役狞笑着提议。

“说的对,难不成还真让我们去海上送命吗?要怪就怪这姓方的命不好,帮我们顶了个灾,万一再抄出来一些银子,没准够兄弟们喝顿花酒了!”

“唉,每月发下来的俸禄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平日里还得被那些蒙古和色目人呼来喝去,结果到头来我们还要去做残害无辜的事,以后县里的乡亲们该如何看我们?”一名心善的捕役苦着脸道,正是他暗中向方国瑛报信,方家才能提前知晓了这场祸事。

“能不能少说几句废话,你要想装清高你就自己装去,我家里几张嘴还要靠我养活呢!若是丢了这份差事,全家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心善的捕役在心中叹了口气,心中暗怪世道无常,自己对方家也只能帮到这么多了。

几名捕役正议论纷纷,为首的典史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其实此事涉及到一桩买卖,不知道你们愿不愿做?”

众人立即起了兴致,“头儿,什么买卖?”

典史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刚才那小子临走时偷偷交给我的,是蔡乱头的亲笔书信。”

“蔡乱头?他给衙门写信,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真是个蠢材!依我看八成是那个蔡乱头想要使银钱贿赂我们!”

典史狡黠一笑,“不错,蔡乱头的信上说方国珍背叛了他,这才告发他,想要借我们的手抄了他的家,事成之后会派人赠予我们三十两银子权当辛苦钱!”

“三十两?”

捕役们都吸了口气,这对于他们来说可都是一笔大数目,就算给典史拿出大头,剩下的几人平分,也足以抵得上几年的俸禄。

“头儿,咱们干吧!”

“对,干吧!”

“好,既然兄弟们都赞同,咱们便立刻抄上家伙去方家!”典史心中暗笑,其实在信中蔡乱头答应的是五十两,说出来三十两自己便已经先贪去了大头。

话音刚落,衙门外面的鸣冤鼓“咚咚”地响了起来,外面的人进来报信道:“是方家的老大方国馨和老二方国璋!说是方才来的喽啰是恶人先告状,要与他当面对质。”

典史疑惑道:“方家的人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旋即皱着眉毛将目光扫向几名捕役,最终停在了那名为方家说话的心善捕役脸上,“看来我们当中倒先出了不守规矩的人。”

心善捕役急声道:“方家兄弟的确冤枉,我们不能为了贪墨这些赃银而错抓好人啊!”

典史的目光顿时变得阴冷无比,对其他捕役下令道:“此人与海寇蔡乱头有染,勾结方国珍之流,给我抓起来!”

其他捕役面对这位阻挡自己财路的同僚也没有心软,立刻将他押了下去。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我们便更应该抓紧行动,先将这送上门的兄弟俩抓了!”典史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派人对方家下手。

众捕役也咬牙点头,为了唾手可得的银子,也只能对不起方家老小了。

方家老大方国馨为人憨厚正直,听到老四老五回家说了此事以后大动肝火,不甘心方家被泼脏水,当即愤慨地冲到了县衙击鼓鸣冤。

老二方国璋劝不住大哥,知道事情要坏,可又放心不下他的安全,也就无奈地跟着同往,只能嘱咐老四老五立刻遵照方国珍的意思带着家眷逃离。

见到典史和一众捕役冲了出来,方国馨拱了拱手,昂然以对。

“各位官人,我们方家久居黄岩,虽是贫贱末微之辈,但从无一人惹到过半点官司。此番我与二弟动手打人也是那泼皮无赖扰我家眷在先,但其诬告我方家勾结蔡乱头之事却纯属无稽之谈,还望诸位明察!”说罢向典史和捕役们深深鞠了一躬。

典史却毫不领情,嗤鼻笑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谁会信你的一派胡言?来人,先给我抓了再说!”

第一百零三章 一夫当关

方国馨见这些捕役作势想要冲上来,退了几步厉声喝道:“你们不过一群小小的捕役而已,光天化日之下不问青红皂白便敢胡乱拿人,眼里可还有王法?”

典史不屑地道:“王法?牢狱自有人教会你什么是王法!”

双方正在呛声,便有捕役探手向方国馨擒了过来。

“滚开!你们凭什么拿人!”方国馨身材高大,一抡胳膊就将近身的捕役给推了出去。

捕役身形不稳之下,一屁股摔倒在地,涨红了脸的捕役恼羞成怒,狠声道:“胆敢拒捕?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说罢抽出佩刀就向方国馨砍了过来。

“大哥,小心!”老二方国璋见捕役动了杀心,连忙伸手拽了方国馨一把,堪堪使其避过凶狠的一刀。

方国馨躲过这刀后怒目圆睁,指着捕役袖子破口大骂:“好一群贪腐酷吏,爷爷我今日跟你们拼了!”

方国璋暗道不好,大哥为人刚直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此番被歹人莫名地加害到了自己头上,自是忍不下这口气,急忙劝道:“大哥,不可冲动!”

怒火攻心的方国馨哪里听得进弟弟的劝,撸起袖子,提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砸到了捕役的眼眶眉梢之上。

单这一拳便将其险些打晕了过去,整个身子向一旁栽了过去,捂着脸跪伏在地上,将晌午吃的饭食全都吐了起来。

方国馨也没想到自己一拳之下差点出了人命,惊慌之余怒气稍减,逐渐冷静了下来,深知自己今日惹了大麻烦,悔不该听方国珍的主意,偏头对弟弟道:“老二,这帮歹人欲害我们方家,我在此拦下他们,你赶紧跑回去报信!”

方国璋虽然心系大哥安全,但也知道此次对于方家来说是灭顶之灾,所以抬腿便逃。

“赶快动手!”典史见状有些心急,催促了一句。

捕役们有些犹豫,“头儿,咱们真要下死手么?”

“废什么话,给我上!出事了算我的,银子都不想要了是吗!”典史瞪着眼睛道。

在利诱之下,众捕役纷纷抽出了佩刀指向方国馨。

方国馨自知难躲此劫,拿出了背水一战的勇气,心头涌出了无尽的豪气,摆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道:“一群无能鼠辈,想要我伤我家人便要先从爷爷的身体上跨过去!”

“我看你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情急之下,典史也抽出佩刀亲自冲了上来。

其余捕役也纷纷效仿,刹那之间一排兵刃都朝方国馨砍来。

方国馨不肯后退,拽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后又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挥舞着他手上的兵器去挡。

刀剑无眼,瞬间便有几个从其他角度挥出的兵刃砍到了这人的胳膊上。

这名捕役的一整条手臂立刻变得血肉模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手上一软,兵刃便落在了方国馨手中。

“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

人高马大的方国馨大吼一声,左手提着受伤捕役的后脖领将他整个人架在了自己身前当作肉盾,右手将兵刃冲着前方不停地挥舞。

捕役典史平日里也不过是做些欺软怕硬的勾当,哪遇见过这样竭力拒捕的铁血硬汉,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纷纷向县衙内退去,不知如何是好。

方国馨抓住机会,拖着身前的人形盾牌向前挪了几步,将一群酷吏给堵进了县衙大院,自己横身拦住了县衙院门!

“你们这群蠹虫,觍颜拿着官家俸禄,却净做些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勾当,我真恨不能摘下你们的狗头,将你们挫骨扬灰!”

方国馨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两眼通红满是血丝,站在院门处骂得口沫横飞!

由于双方动手前方国馨就击打了鸣冤鼓,又在县衙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条街的百姓都被惊动,纷纷跑来看热闹。

“呀!这不是方家的老大吗?怎么跟官差们动起刀子了,不要命了吗?”杂货铺的老翁看清是方国馨后佝偻着身体疑惑地问。

“这方家的人历来老实本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卖豆腐的姑娘也无比好奇。

“唉!还不是被这些酷吏给逼的嘛!”面摊铺子离县衙最近,卖面的老妪将此事经过完完整整地看在了眼里,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街坊邻居。

“什么?这群捕役竟敢做这等恶事?”老翁听后气得浑身发抖,连连咳嗽起来。

“哎呦喂,你们快小点声吧!万一让县衙里的人给听见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啊!”卖面的老妪见到人越聚越多,担心惹祸上身,转过身麻利地收拾起面摊,准备回家避祸。

县衙内的典史也愈发着急,“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怎么办?他手上可握着我们一个兄弟的性命呢!”

典史咬了咬牙,“大不了事成之后将银子多分给他家眷几成!若是再磨蹭下去,方家的人跑了不说,若闹得民意沸腾,我们所有人都会丢了差事!”

一众捕役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

“只能牺牲他了,都给我动手!”典史打定注意后拎着刀冲在前面向方国馨杀去。

方国馨下意识地将身前的人挡在了前面,可这一次典史刺出的刀刃却没有丝毫停顿下来的意思,精致掼穿了他的身体。

被方国馨挟持着的捕役临死前也没想到对自己下了杀手的会是典史,口中狂吐鲜血丢了性命的时候仍不肯瞑目。

“还不快上!”典史竖着眉毛道。

心中惊惧的众捕役不敢不听从典史的吩咐,赶紧提着刀剑冲上去,生怕自己也被心狠手辣的典史宣判了死刑。

“真是一群丧尽天良之徒!”方国馨没想到他们竟敢残忍到这种地步,只能自己提刀与他们正面厮杀。

方国馨知道自己已经凶多吉少,好在已经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兄弟们应该已经带着家眷逃离。

没了后顾之忧之后,抱着杀一个赚一个的心理与捕役们斗在了一处。

第一百零四章 血洗县衙

没了人质在手,方国馨便没了护身之物,只能依仗蛮力厮杀。

众捕役联手之下仅一轮进攻便在方国馨的手臂和肩膀上添了几处恐怖的伤口,鲜血流淌不止。

“我的命可没那么好拿走。”方国馨冷笑了一声,已经决定死战的他早已没有半点怯意。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不退反进,冲进了县衙大院,用尽全力挥舞着兵刃冲向距离最近的捕役,一刀将其砍翻!

身旁的两名捕役则找准机会划伤了方国馨的背脊和大腿,不肯给他喘息的机会。

方国馨满身是伤,疼痛之下体力也逐渐不支,只能依赖着手中兵器苦苦支持抵挡。

可无奈寡不敌众,片刻之后被人找到了空隙,一刀砍在了右肩,吃痛之后兵刃也掉落在地。

“你们这群杂碎!”浑身浴血的方国馨仍不肯束手就擒,硬扛捕役抵在他右肩上的刀刃冲了过去,用力将其扑倒后张口向他颈部咬去!

捕役大惊之下虽然尽力躲闪,但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随着一声惨叫,方国馨竟是将他的耳朵给撕咬了下来!

重新站起身的方国馨如夔牛般嘶吼不止,浑身浴血的样子俨然恶来转世一般!

可无奈英雄也有末路,方国馨用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后,典史的刀刃还是无情地捅穿了他的身躯。

见到刀刃从自己的身前贯穿而出,悍勇的方国馨也只能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抱恨黄泉。

“大哥!”

就在典史凶狠地抽出自己的刀身,鲜血四溅之时,闻声赶来的方国珍刚好见到了兄长被杀的一幕,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

大悲之后便是大怒,赤裸着上身的方国珍欲哭无泪,抽出宰牛刀对准了典史和捕役,詈骂道:“你们这帮禽兽不如的畜生,还我兄长命来!”

跟在其后的文瑄见到县衙中的情形也殊为动容,没想到这群贪官酷吏竟然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只可惜了方国馨这条好汉。

典史见到方国珍后狞笑了起来,“刚杀了一个大哥,没想到三弟就来报仇了,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抓获你这个与蔡乱头勾结的海寇!”

站在县衙院门之外的方国珍怒目切齿,指着县衙内的典史面向围观的百姓道:“就是这群不知廉耻的小人侮我方家声名,害我大哥性命!还请父老乡亲们看清他们的丑恶嘴脸,还我方家清白!”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站出来替方家说话,反倒纷纷后退了几步,担心他们的争斗误伤了自己。

方国珍凄然一笑,暗道这群人蠢笨,竟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今日方家被他们当众扣上了海寇的帽子,日后岂不是更会在县内作威作福,肆意欺压百姓?

这群酷吏既然能够陷害方家,便难保不会再因为一些阴暗的交易来继续对其他人家下手!

正当方国珍陷入绝望,准备孤身为兄长报仇雪恨之时,文瑄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并肩与方国珍站到了一处。

“残害无辜百姓者的确该杀。”文瑄淡淡地道,说罢捡起一柄短刀握在了手里。

“是你?”方国珍有些意外地道,他在亭场干活时与文瑄打过几个照面,隐隐约约对这个生面孔有些印象。

“你应该也不愿枉死在这里吧?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估计一会就有大队元兵赶到,有什么话待为你兄长报仇之后再说不迟。”

文瑄没给方国珍过多思索的时间,说完后便飞身上前,朝这伙心若毒蝎一般的酷吏杀了过去。

毕竟报仇要紧,方国珍犹豫了一瞬之后也跟了上去,直奔杀害自己兄长的典史。

“还真有不要命的来一起送死!”

典史冷哼一声,带着剩余的捕役围攻二人。

此刻除了三十两银子的利诱以外,也已经拼上了生死,所以捕役们也都红了眼睛,抛开顾虑全力拼杀。

文瑄本就不擅于正面迎敌,再加上身上伤势并未痊愈,所以独自应付起三四名捕役的围攻也是颇为吃力,只能利用灵敏的身手来与他们缠斗,争取帮方国珍拖延时间。

方国珍没想到弱不禁风的文瑄竟有这样的身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后迅速地逼近了典史。

典史久在黄岩县任职,自然与方国珍打过交道,知道他的本事。

传闻他力赛奔马,身壮如牛,如今一战自是提起了万分的小心,毕竟光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方国馨便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方国珍一身横练的筋骨远非花拳绣腿可以比拟,发力时身上的肌肉如拳头般一鼓一鼓,看上去威势逼人。

手上持着的虽是短小的牛刀,在兵刃上占了下风,但胜在出手迅猛,尽管典史小心翼翼地应对,终归还是慢了一步。

眨眼之间,方国珍左手抓住了典史的手腕,右手握着的牛刀用尽全力刺入了他的腹部。

想着此人勾结蔡乱头意图谋害自己全家,又在自己眼前杀了大哥,方国珍觉得一刀毙命不足以解恨,提膝将他掀翻在地,骑坐在他身上手起刀落又是三刀!

直到典史瞪着恐惧的双眼,抽搐了几下后彻底没了气息才停下手来。

典史尸体上冒出的殷红鲜血渐渐染红了地面,方国珍报仇雪恨之后也露出骇人的冷笑,将衙门大院烘衬得愈发阴森可怕,聚在门口围观的百姓也都掩住双目赶紧退后。

见到典史被杀,围攻文瑄的几名捕役心神大乱,不知如何是好,拿着武器的手臂也开始微微发抖。

文瑄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破绽,找准时机抬腿踹倒了其中一人,右手短刀灵活地翻转,轻描淡写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方国珍这时也冲过来援助文瑄,剩余的三名捕役面对二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两三个回合下来便尽数被杀。

“元兵应该就要到了,快走!”文瑄急声提醒了一句,然后走在前面喝退了人群。

方国珍也不敢耽搁,连忙回身横抱起兄长的尸体跟在文瑄身后一同逃离。

第一百零五章 龙游浅滩

浑身是血的二人直奔县外,跑到半路却迎头撞见了闻讯赶来支援的元兵。

“你先走,到县东五里处等我,我去引开他们。”方国珍毕竟还抱着兄长的尸体,所以文瑄让行动不便的他先走。

“可是这么多元兵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么?”方国珍扫了一眼元兵的人数,担忧地问。

“放心吧,我一个人脱身容易些。”文瑄说罢拎着短刀迎上去拦截元兵,让方国珍从小路逃跑。

待其跑远了,文瑄才设法引着元兵绕了几圈,抽身逃离出去,绕道离开县城去寻方国珍。

文瑄来到县东后,没过多久便沿着方国珍逃跑时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他。

警惕心极强的方国珍一听到有风吹草动的声音便打起了十足的精神,见到是文瑄才放下了牛刀,躬身道:“在下多谢恩人出手相救!”

文瑄扶起了他,示意他不必多礼,轻声问道:“你应该更好奇与怀疑我的身份吧?”

方国珍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文瑄欣赏他直爽的性子,如实答道:“邹师兄曾对我提及你是位英雄豪杰,所以我特来拜会。”

方国珍强颜为笑道:“恐怕不仅如此吧?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在亭场中见过你,若是来单纯地寻访于我,又何必扮作盐丁暗中跟随?”

“我是好奇连邹师兄都大为夸赞的人物会是怎样的英雄豪杰,所以才扮做盐丁跟在你的身后,相见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文瑄本就带着收服他的心思,所以不带声色地夸赞了他一番。

“邹师兄?可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邹普胜师父?”方国珍确认道。

文瑄笑道:“对,就是他。”

方国珍点了点头,但还是担心文瑄是蔡乱头派来的人,于是继续试探道:“如此说来,恩人也是明教的人?”

文瑄早就看透了方国珍的心思,所以也不啰嗦,直接从左手袖中取出了足以表明自己身份的圣火令。

“不错,我此次东行,就是奉了教主的命令,要到海上去收拾蔡乱头这等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

方国珍久在台州,自然也知道蔡乱头和明教的关系,亲眼见到圣火令后便消除了疑心,歉然道:“在下失礼,还请恩人莫怪。”

文瑄自不会将方国珍的试探看作敌意,淡然一笑后问道:“蔡乱头与你可有仇怨,为何要如此陷害方家?”

方国珍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地解释道:“我们方家除了务农以外,还会做些贩卖私盐的买卖来维持家用,我也因此结交了不少的江湖豪杰,您那位高深莫测的邹师兄还有蔡乱头便都在此列。”

文瑄静聆之后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朝廷赋税繁重,贪官污吏横行,出身低微的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能借助贩盐的行当多结交一些江湖上的朋友自然多了一些门路。

方国珍接着道:“蔡乱头尚未入海的时候便与我打过许多次交道,也曾多次表示过招揽之意,希望将我纳入麾下,当时担心加入明教会累及家眷,便婉言拒绝了。

我本以为此事也会因此告一段落,没成想不久后他突然率众叛离明教啸聚海上,做起了海寇的勾当。除了拦截朝廷的漕运以外,竟然还时常纵容下属抢夺沿海渔民和百姓的财物!

有一次我与几位兄弟出海,正遇到他的一个子侄想要强抢民女,我便出手将其教训了一顿,没想到也因此惹上了祸事。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蔡乱头表面上装成宽容大度的样子,但背地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以为子侄出头为由,派人向我送来一封书信,命我半月之内带着全家男丁到海上归顺于他,否则便要取走我全家老小的性命。

我们方家虽然出身贫贱,但兄弟五人却无一人愿意追随这等卑鄙小人,可也因此害我大哥丢掉了性命。”

方国珍越说越是激动,到了最已经变成了哭腔,说完之后直接跪伏到了方国馨的尸首之前。

父母早逝,他们四个兄弟都是在大哥方国馨悉心照顾下长大,因此方国馨对他们来说如兄如父,亲眼见他被奸人所害,心中悲愤无比,肝肠寸断!

文瑄见他如此悲痛也不知如何相劝,等到他止住哭声后才问道:“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方国珍苦着脸道:“官匪勾结之下,内陆有元兵追杀,海上有贼寇堵截,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让其他兄弟先带着家眷逃离黄岩。”

正可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可怜有“海上蛟龙”之称的方国珍如今都被蔡乱头这样的奸诈小人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文瑄不禁唏嘘不已,轻轻地拍了拍方国珍的肩膀,劝慰道:“你且不必心急,可先将家眷都接至台州路避难,那里不比县城,官差不敢明目张胆地与蔡乱头勾结。

此外,虽然蔡乱头叛教入海,但尾水坛也一定还有一些忠于明教的弟子,我有圣火令在手,必能将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控制住台州路的分坛。

待先将蔡乱头在内路上留下的党羽一一剪除,他自然就孤立无援了,只能亡命海上,到时候我们便可整顿人马,入海诛杀此贼,帮你报此大仇!”

方国珍本以为此次方家已经凶多吉少,却没想到有文瑄仗义相救,一时间感激涕零,纳头便拜,颤声道:“国珍何德何能,能得恩公亲自犯险相救?承蒙如此大恩,在下愿誓死相随,为恩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瑄心中大喜,连忙扶起方国珍道:“有你这样的海上蛟龙鼎力相助,剿杀此等贼寇易如反掌!眼下追兵在后,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埋葬了你兄长吧。”

方国珍自是点头认同,二人当即寻了一处风水较好的位置,埋葬了方国馨。

随后一同赶去方国珍与家人约定的位置,去安顿方家的家眷。

第一百零六章 海寇头目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被元兵围得水泄不通的衙门之前,几个路过的孩童正唱着民谣嬉戏打闹。

围着看热闹的大人们听到后直感觉心里咯噔一声,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捂住自家孩子的嘴,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拽着孩子急冲冲地离去。

如此大逆不道的民谣若被元兵听了去,难保这样的祸事不会寻到自家的家门!

等到玩忽职守的县尹和主簿慌忙赶回时,都被县衙内的惨状吓得目瞪口呆,心中后怕不已,庆幸自己恰巧今日外出吃酒,否则地上躺着的估计又会多了自己一个。

手握兵权的达鲁花赤也呆若木鸡,暗道这方国珍真是个狠角色,竟敢做出血洗县衙的事来!

事情原委连围观的百姓都看得清楚,在简单地询问之下县尹便弄清楚了事发的缘由。

自知此事棘手的县尹在得到主簿提醒之后,将这个令人头疼的难题抛给了达鲁花赤,“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是否要据实上报?”

黄岩县的达鲁花赤此刻心中也是七上八下,自己毕竟掌握着县中的军政大权,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恐怕上司必会怪罪下来,一时之间变得坐立不安。

主簿和县尹将脑袋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商量出了一个可以祸水东引的好主意,急忙邀功般地附在达鲁花赤耳边讲述了一番。

垂头丧气的达鲁花赤听后立刻容光焕发,喜笑颜开地拍着县尹的肩膀连声称赞道:“好主意!好主意!”

随后仰首伸眉地转过身子,对麾下士兵扬声下令道:“借着搜寻方国珍的名义,挨家挨户都给我跑一趟,告诉这些乱嚼口舌的百姓管好自己的嘴!

今日县衙发生的惨案,盖由海寇头目蔡乱头的手下方国珍所为,意在威胁本县的官差与他们同流合污。

可本官治下的公门小吏皆都廉洁奉公,不曾做过半点有愧于朝廷的事,今日衙门大院内流淌的鲜血便是我黄岩县清白的铁证,若胆敢有人口出胡言诋毁本官,便是对朝廷的不敬,按律当斩!”

装腔作势的达鲁花赤将这些凭空捏造的“事实”添油加醋地扣在了方国珍的头上,又不放心地吩咐主簿将方才信口雌黄说过的话誊抄下来,以供挨家挨户传阅一遍。

一众士兵已经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冤假错案,心中虽然替方家不平但面上却不敢反驳,只能听令行事,将达鲁花赤的吩咐走马观花地做上一遍。

连朝廷的官差都如此鱼肉乡里,为祸一方的蔡乱头等人自然更是肆无忌惮,每隔十天半月就要侵袭沿岸百姓一次。

设防的官兵暗地里受了蔡乱头大把的银子,故而对他们的恶劣行径视若无睹,任由蔡乱头及其手下胡作非为。

蔡乱头不光四处贿赂元兵和官差,还借着经营多年的尾水坛势力,在台州路境内布满了耳目线人,所以方国珍血洗县衙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正可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曾经拜佛烧香的明教弟子叛为海寇之后,将东海的一处小岛屿当作老巢,很快就染上了各种陋习,终日里无所事事,以赌博饮酒为乐。

蔡乱头正歪着脑袋往嘴里大口灌酒,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在这喝酒?”

蔡乱头不以为意地撇了他一眼,讥笑道:“天塌下来自有老子扛着,犯的着你王伏之来操心吗?”

名叫王伏之的中年儒生不是别人,正是温州心月坛的坛主。

王伏之并未理睬蔡乱头的讥嘲,面色平静地道:“你我如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都绑在了一起,所以自然是要操心的。”

“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蔡乱头神色傲慢地道。

“仇四已经死了。”王伏之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可此言一出蔡乱头却坐不住了,连连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说仇四已经在暗中投靠了元廷吗?难道是元廷利用完他以后来了一招卸磨杀驴?”

王伏之看着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心中暗笑,对其充满了轻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将杭州法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蔡乱头听后啧啧称奇,没想到勇武如仇四一般的人竟然也会在单打独斗中被人取走性命,旋即不解地问道:“文瑄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这姓氏也不太多见,莫非……是那文老头的儿子?”

王伏之双手抱臂道:“且不管他的身份,既然能够手握圣火令,便足以证明他是李教主派来的人,连隐藏颇深的仇四都被其当众击杀,便足以看出此人的本领和手段有多高深。”

“如此说来,他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便是我这里了?”蔡乱头满身酒气,但好歹意识还算清楚。

“不错。”文质彬彬的王伏之点头回应。

蔡乱头顿时噤若寒蝉,怔在了原地,身为明教的前任坛主,他清楚明教的实力远非明面上那么简单。

本以为青龙堂大乱,自己可以乘势入海发展势力谋求自立,可没想到这仇四居然横插一脚,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以至于惊动了总舵。

“他娘的,都怪这仇四坏我好事!”

王伏之轻笑道:“仇四已赴黄泉,你还是先想办法如何应对那位有圣火令在身的特使吧。”

蔡乱头虽已六神无主,但又不愿丢了面子,装作毫不在乎道:“有圣火令又怎样?本领高强又怎样?还不都是一群旱鸭子么?我就不信他能拿我怎样!”

王伏之摇头道:“你的这番话若是放在之前或许还有些道理,可你别忘了,黄岩的方国珍可是刚刚被你害的家破人亡,出手帮他血洗县衙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就是文瑄!这两个人若联手一处,恐怕你的好日子也就过不长了。”

第一百零七章 明修暗度

满身酒气的蔡乱头呼哧了一声,咕哝着道:“方国珍?他倒的确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王伏之添枝加叶地道:“此人在台州一带素有盛名,你此番勾结衙役加害他的事情虽说被官府压了下来,但在民间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若他在民怨沸腾之时竖起反元的大旗,必然有许多渔民盐贩追随于他,再加上有明教的暗中相助……嘿嘿,到时候他若聚众入海,手里的鱼叉十有八成会先瞄到你的身上吧?若我是你,只怕这酒是喝不进去了。”

蔡乱头被王伏之这么一吓,心中更是大乱,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搓着手掌不知如何是好。

王伏之却突然起身告辞,“王某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需要回温州一趟,就不多打搅蔡兄的酒兴了。”说罢转身便走。

急得焦头烂额的蔡乱头闻言大惊,赶忙快步拦住了他,满脸谄笑道:“方才都怪我酒后失态,怠慢了王坛主,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王伏之淡淡地瞥了连身子都矮下半截的蔡乱头一眼,挪揄道:“哦,我还以为蔡兄瞧不起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呢!”

“王坛主这是说的哪里话?”

几番交谈之后,蔡乱头对王伏之的态度转变可谓是天上地下,边说着边翻出一个抢来的玉瓷酒杯,亲自为王伏之斟满酒后递了上来。

待王伏之重新落座,蔡乱头才赔笑道:“我与王坛主向来同舟共济,相信您不会见死不救吧?”

“那是自然,我王伏之绝不做背信弃义的事情。”说完后将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文绉绉的样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丝豪气。

“够爽快!”蔡乱头盛赞了一声,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不停地拍着马屁道:“那依您之见,我们如何才能做到防患于未然?”

王伏之看着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蔡乱头,不疾不徐地道:“先前我便为蔡兄讲了唇亡齿寒的道理,那文瑄既然能从总舵一路查到台州的尾水坛来,便一定也不会放过温州的心月坛,我与其在温州等死,倒不如随蔡兄一道光明正大地反出明教,在这广袤的海上寻个逍遥自在。”

“你想通了?”

蔡乱头有些兴奋,此前他就曾多次力邀王伏之与其共同入海,可却都被他以“时机未到”的理由拒绝,也因此才对王伏之没有什么好脸色。

王伏之笑道:“随蔡兄入海是早晚的事,你当我手下的弟兄们不想到你这无遥岛上吃香喝辣么?只不过先前时机未到而已,眼下只要我们合兵一处,控制了温、台二地,任那文瑄和方国珍有天大的本领,也拿我们无可奈何!”

你这只老狐狸说的倒是好听!

蔡乱头心中暗骂了一句,怪不得这个王伏之迟迟不肯入海,原来是算准了自会有此难,今日也定是来索求更多好处的。

对王伏之的目的有了心理准备之后,蔡乱头也就逐渐冷静下来,嘿笑道:“可就是不知道我这无遥岛能否装得下您这尊大佛?”

“看来蔡兄是担心王某狮子大开口了?”

王伏之一副早已猜透蔡乱头心思的样子,正色道:“蔡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无遥岛的岛主之位永远都是你的,王某只求一处安身之所便可。”

蔡乱头听后稍稍松了口气,但毕竟是长久混迹江湖的人物,知道王伏之的要求绝没有那么简单。

“王坛主不妨继续把话说完。”

王伏之没有急着接话,端起酒壶将二人的酒杯倒满,颔首递给蔡乱头,权当表达愿意自降身份的立场。

等面带得意之色的蔡乱头喝下之后,才缓缓伸出了三根手指,扬起嘴角道:“日后劫掠到的银财和粮草,我要三成。”

三成?

蔡乱头有些疑惑,他本以为王伏之至少会说五成,而自己心里的底线则是四成。

阴险狡诈的王伏之绝不是会吃亏的人,如此看来,只能说明他还有别的要求,于是回应道:“王坛主继续说。”

“蔡兄果然是聪明人。”王伏之恭维了一句,接着又伸出了两根手指,“我手下要留两百名弟兄单独统领。”

二百人?

蔡乱头摸了摸下巴,二百人的话倒的确对自己构不成大的威胁,王伏之要留一些自保的手段也可以理解,思量之后点头道:“可以,继续说。”

王伏之又将两根手指变作一根,“蔡兄给我一月的时间准备,一月之后,我必定率众来投!”

“没了?”

蔡乱头大惑不解,没想到王伏之只提了这点要求。

王伏之站起身微笑道:“蔡兄有难,我怎会落井下石?”

蔡乱头虽然狐疑,但面上仍装作感动莫名的样子道:“王坛主情深义重,此番仗义相救,蔡某必将牢记在心。”

二人又谈了一些心月坛入海的细节之后,王伏之也不做久留,拱手告辞。

“大哥,这王伏之狡猾无比,指不定又打了什么鬼主意,咱们真要接纳他入岛么?”待王伏之走后,蔡乱头的副手立刻问出了心中所惑。

蔡乱头冷哼了一声,奸笑道:“虽然近些年来明教愈发势弱,但其积累多年的底蕴仍然不可小视,那个叫文瑄的既然敢现身台州,便代表着明教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王伏之虽然狡猾,但毕竟与我们是一路人,眼下只有靠他带人来投,我们才能最快地扩充实力,以求自保。只要渡过了此次难关,再想办法对付他就是,两百人而已,我还真不信他能在我们的地盘上掀起什么风浪。”

副手一副溜须拍马的样子,听了连连点头,直呼“高明”。

乘船离开无遥岛的王伏之则吩咐手下退去,独自敲响了舱门。

“进来。”船舱内传出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王伏之进舱后躬身道:“信中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一月之后我便可以带人打入其内部,随时断了他无遥岛这条退路!”

第一百零八章 兄弟同心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零八章兄弟同心“事情办得不错,这些年辛苦你了。”舱内的贵人淡淡地夸赞了一句。

王伏之莞尔一笑,欠了欠身子当作回应。

“听说平江路的陆氏家主陆德源突然到澄湖边的开云馆当了道士,此事你可有耳闻”

王伏之微微点头,“听说那位陆老爷子还将万贯家财都赠与了一名外人。”

“只可惜那陆德源膝下无子,宗族外亲也都是一帮扶不上墙的废物,否则假以时日汾湖陆氏的名号未必不会赶超我们周家。”

王伏之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敢接话。

“待蔡乱头的事情过了之后派人去查查那人的底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得到这个陆老头的青睐。”

“您放心,我会尽力去查。”

贵人对王伏之的表现非常满意,但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那个蔡乱头的脑袋不值几文钱,此次行事关键是要保护好瑄儿的安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周家的成败可都赌在这臭小子身上了……”

“我明白。”王伏之颔首以对,不敢马虎,恭敬得如同仆从一般。

舱里的贵人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便打坐养神,王伏之则在一旁亲自侍奉饮食,连半刻都未曾懈怠。

直至商船靠岸,看着这位贵人缓缓消失在人群之中,王伏之才松了一口气,吩咐几名心腹立刻去召集心月坛的骨干到议事厅集合。

各方势力暗潮涌动的同时,文瑄自然也未曾闲着。

黄岩事发之后,各处官道都贴上了对文瑄和方国珍的缉拿告示。

所以在元兵的围追堵截之下,二人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心赶路,一同辗转了十来天的时间才得以顺利逃到台州以南的一处乡村。

村东十里有一个极为偏僻的寺院,因为里面的年轻主持是方国珍熟识多年的至交好友,所以全家人都暂时躲在此地避难。

虽然提前逃走的几兄弟心里早有准备,但从方国珍口中得知了大哥的死讯之后仍是泪如雨下,当场抱头痛哭。

待哭声渐止,方国珍郑重地将文瑄介绍给兄弟几人。

方家兄弟们听说文瑄救了方国珍,又助他血洗县衙替大哥报仇之后,纷纷对其施礼,无比感激他的恩情。

文瑄本就身上带伤,又连续奔波了许久,所以在简单地寒暄过后便先去客房休息,留下方家剩下的四个兄弟商量对策。

“三哥,咱们一定要杀了蔡乱头那个贼人,他才是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老四方国瑛虎目圆睁,恶狠狠地道。

老二方国璋虽然年长一些,但向来没什么主意,也将目光投向了方国珍道:“老三,大哥既已离世,咱们兄弟之中便要数你最有远见,你拿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胆小的老五方国珉自然也是点头附和。

方国珍长叹了一声后说道:“官府既然不给我们方家生路,那我们便只能与朝廷作对了。”

“你的意思是……造反?”其他三兄弟闻言俱是一惊。

“不错。”

方国珍轻声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恩公不仅是明教派来的圣使,还是大宋文丞相的后人,此行前来浙东就是要收拾蔡乱头那个明教叛逆的。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答应从此以后效忠于他,如此一来我们方家十几口的性命也能有所保障。”

“官府通缉,海寇追杀,对我们方家来说投身明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方国璋略一思索后便表示赞同,方国瑛和方国珉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可这位文公子就算本领再高,毕竟也是孤身一人而已,能斗得过那蔡乱头么?”

“是啊,那个蔡乱头手底下据说聚集了几百名海寇,听说他的老巢无遥岛上遍地都是抢来的金银财宝!”

“唉,我们现如今可连一条船都没有啊!”

方国珍听了兄弟们的顾虑后安慰道:“你们先别急,若想替大哥报仇,亲手杀了蔡乱头那个奸贼的话,自然需要周密地安排一番。

明日我便随文公子想办法去台州府城召集一些仍然忠于明教的弟子,等将蔡乱头的部下肃清以后便接你们过去安顿。”

“三哥,一定要以安全为重!”

“是啊,可得小心着点元兵,估计现在满城都是你们的通缉告示。”

方国珍微笑道:“你们放心,若说英雄豪杰我也见过不少,可这位文公子却始终令我看不出深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我们方家追随于他绝没有错!”

见方国珍对文瑄如此有信心,三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纷纷表示支持。

“说吧,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方国珍得了兄弟们的支持后信心倍增,按着与文瑄商议好的对策安排道:“除了文公子的支持以外,咱们方家毕竟势单力薄。二哥,我这里写了许多封信件,你可帮我一一送出,他们都是我这些年来结交到的好汉,若他们愿意随我高举义旗,便叫他们做好准备。”说罢将十几封亲笔信交给了二哥方国璋。

方国璋正色以对,“放心,我一定将信尽数送到。”

方国珍旋即又从怀里拿出几张银钞递给四弟方国瑛道:“四弟,这些银钞是文公子交给我的,你想办法去购买一些渔船,以备不时之需。”

“三哥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方国珉抱着胸脯保证。

最后看向胆小的老五方国珉道:“五弟,我们妻儿孩子的性命就都交给你了。”

方国珉知道事关重大,咬着嘴唇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出现意外的!”

方国珍安排完之后慨然长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毕竟这是造反的大事。

方国璋安慰道:“放心吧三弟,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方家一定能顺利渡过此劫,到时候逍遥海上,再也不用受那些贪官污吏的冤枉气,想想就痛快!”

方国瑛也附和道:“是啊,我连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做这等轰轰烈烈的大事,真是好生过瘾!”

第一百零九章 雷霆手段

翌日清晨,几兄弟告别之后便分头行事。

休息过后的文瑄也恢复了一些精力,与方国珍扮做了佃农的样子潜进了台州。

文瑄与盛文郁分别前便曾仔细询问过各处坛口的大体所在,因而进城之后带着方国珍直奔尾水坛的坛口。

“这蔡乱头倒是狡猾得很,世人皆知明教人不饮酒,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挑选了一处酒楼当作坛口。”文瑄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热闹无比的酒楼。

“蔡乱头此时一定已经有所防备,贸然进去恐怕会打草惊蛇吧?”方国珍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既然到了门口,自然要进去尝尝里面的酒。”

文瑄说完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方国珍也只得跟在了他的身后。

酒楼生意红火,分上下两层,几乎坐满了客人。

静谧的楼上是一些为达官贵人准备的清净雅间,贵在闲适;宽敞的楼下则足足摆了二十几张桌子,三教九流的人物皆有,胜在热闹。

文瑄刚一进门,就有热络的小二在前引路,“楼上已经坐满了,您二位不如就在一层小酌一番?毕竟是喝酒嘛,图的就是个热闹!”

文瑄笑着点了点头,指了处偏僻的角落。

小二迎着二人落座以后便去上酒,文瑄和方国珍也四处打量起来。

文瑄打趣道:“这蔡乱头经商的本事倒是不差,叛教去做海寇实在可惜了些。”

方国珍轻哼了一声,“我看他倒最适合去做地狱里的孤魂野鬼。”

二人正闲聊着,小二已经把酒菜给端了上来。

方国珍忍不住问道:“恩公,您到底有什么打算?”

文瑄笑吟吟地道:“在这里等一个人。”

方国珍问不出文瑄的打算,也就只能无聊地将目光对准酒菜,一顿胡吃海喝。

直到天色渐暗,吃饱喝足的二人才漫步离去,就近挑了一处客栈住下。

此后接连几日文瑄二人也尽是如此,睡醒了便到酒楼点上一桌酒菜与方国珍对饮,天黑了便结账离去。

直到一日正午,文瑄见到满头大汗的苏生进了酒楼,才对方国珍笑着道:“等的人来了。”

眼尖的苏生刚一进门便瞄到了坐在角落的文瑄,径直走了过来。

“先喘口气吃些东西再说吧。”文瑄微笑着道。

苏生也不客气,连一旁的方国珍都没有多看一眼,叫小二上了副碗筷便大快朵颐起来。

“瞧你这胃口,事情应该是办妥了。”文瑄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出声道。

苏生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嘴角,咧嘴笑道:“头儿安排的事自然是要办好的。”

文瑄的几根手指轻轻磕着桌面,好奇地问道:“那么多人你给安排在哪里了?”

苏生打了个饱嗝,眉飞色舞地道:“腿脚麻利些的都在城南十几里外的山上,剩下的人这两日也都会到齐。”

“事情的确办得漂亮。”文瑄夸赞了一声,随后才介绍二人认识。

方国珍本来对其貌不扬的苏生并无好感,但听见文瑄对他连声夸赞之后心知其必有所长,因此态度上还算客气。

“吃饱了吧?”文瑄向苏生问道。

苏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这么丰盛的酒菜。”

文瑄扬起嘴角道:“那这间酒楼就归你了,以后可要好生经营。”

苏生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大喜,兴奋地道:“头儿,你没有骗我吧?”

方国珍也是错愕不已,不知文瑄在搞什么名堂。

文瑄笑了笑,站起身带二人走到柜前,轻声道:“掌柜的,结账。”

“好嘞!”满面春风的掌柜应了一声之后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

“算清楚些,除却今日的酒菜以外,我还要买了这间酒楼。”文瑄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掌柜敲打算盘的手指蓦然停了下来,站在一旁伺候的小二也深深皱起眉毛。

“您莫不是在与我说笑?”掌柜缓缓提起算盘轻轻一敲,算盘上的珠子哗啦啦的回到了原位,阴沉着脸道。

文瑄摇了摇头,认真地道:“我是真心想买。”

掌柜的鼻翼一动,嗤笑道:“只怕您没那么的手笔!更何况这酒楼不是花些银钱就能买走的。”

“这个价钱够吗?”

文瑄将袖中的圣火令取出,一把拍到了掌柜面前。

“这是……圣火令?”酒楼的掌柜顿时大惊失色。

一旁的小二刚要跑出去报信,却被方国珍一把拽住了脖颈,死死地按在了柜台上,沉声道:“再敢乱动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文瑄的匕首也在一瞬间架在了掌柜的脖子上。

掌柜立刻知晓了文瑄的身份,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道:“没想到你们竟敢直接找到这里。”

旋即冲着酒楼的客人们扬了扬下巴,“想必你们也不想将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元兵吧?不如我们到后面说。”

“正有此意。”文瑄闻言后收起了匕首,笑眯眯地跟在了掌柜的身后。

方国珍则假装勾着店小二的肩膀将他控制在身边,以免惊动他人。

酒楼后院的面积也不算小,除却后厨之外,足有十几间供人住宿的屋舍。

大概是没有想到文瑄会直奔尾水坛最重要的据点而来,所以这里并没有派很多人手,见到掌柜和小二被人挟持着走进院子,也只有几人拿起兵器逼了过来。

文瑄有些好笑地道:“你们倒是有底气得很,堂堂尾水坛的坛口竟只派这点人手把守。”

掌柜冲几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对文瑄道:“您既是教主派来的圣使,大可以去海上诛杀蔡乱头泄愤,又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底层的弟子?”

“为难你们?我呸!”苏生不满地啐了一口,拍了拍掌柜的胖脸道:“什么时候明教的底层弟子都能吃出你这一身肥肉了?”

掌柜瘪了瘪嘴,羞愧地不知如何接话。

文瑄冲方国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小二放开,然后对掌柜道:“念在你们都曾是明教弟子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第一百一十章 徐徐图之

掌柜等人听说文瑄肯饶其性命,登时如蒙大赦,对文瑄千恩万谢地稽首行礼。

苏生撇了撇嘴,鄙夷道:“真是一群墙头草。”

“你们不用着急表明立场。”

文瑄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缓声道:“去向台州的其他尾水坛据点逐个传话,就说我文瑄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月的时间做出选择,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要规规矩矩地做明教弟子,还是要随蔡乱头入海为寇。

想弃暗投明的我可以既往不咎,想到海上逍遥快活的我也绝不阻拦,但最好腿脚快点,赶紧给我滚到海上去。

期限一到,我便会肃清台州路境内所有明教败类,届时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但凡没与蔡乱头划清界限的明教叛逆,格杀勿论!”

掌柜等人心中震惊,但好在今日躲过一劫,赶忙唯唯诺诺地答应。

文瑄说完便转身离去,苏生则不忘指着肥头大耳的掌柜道:“替小爷把酒楼给看好喽!”

掌柜只能强颜欢笑,连连点头。

“还以为至少要留下几条人命才能出来,没想到他们一见到你手中的那块令牌便吓成了这副样子。”方国珍完全没想到酒楼中的人会如此轻易地顺服。

苏生白了方国珍一眼,“方大个,这就是你没有见识了吧?这块令牌可不是普通的令牌,这是明教最具权威的圣火令!见圣火令如见教主,那群软柿子能不怕么?”

方国珍此前不是明教的人,听后不免有些惊讶,愈发感觉文瑄高深莫测。

苏生得意地道:“再说了,自从杭州城的灵隐寺法会过后,江浙一带谁人不知头儿的鼎鼎大名?”

“灵隐寺法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方国珍有些摸不到头脑。

苏生一脸诧异地道:“别告诉我你对这些事一概不知。”

方国珍窘迫地点点头。

文瑄也不禁哑然大笑,苏生的这张嘴还真是半刻都闲不住,招呼道:“走吧,去你说的山上看看。”

“好嘞!”

苏生飞快地应了一声,然后拉上方国珍,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文瑄在灵隐寺法会上如何威震群雄力斩仇四、圣火令的机关又是如何巧妙、匕首和软剑在文瑄手中又是如何珠联璧合……

这故事到了苏生嘴里讲得惟妙惟肖,如说书一般将文瑄夸张成了一个威风八面的救世英雄,连方国珍都听得忍不住连声叫好,对文瑄敬佩万分。

苏生讲完之后从腰间抽出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开始询问起方国珍是如何追随的文瑄。

方国珍这才把文瑄助自己血洗县衙的经过讲了一遍。

“嚯!血洗县衙,不愧是头儿!”苏生时不时地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然后勾着方国珍的肩膀,竖起大拇指道:“方大个你也不赖,敢同时与海寇和元兵作对,是条有血性的汉子!”

方国珍笑着道:“哪里哪里,在下对苏兄弟的辩口利舌才是佩服得紧!”

文瑄看着勾肩搭背的二人忍俊不禁,心道这两个人倒真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二人互相吹捧一番后,方国珍便回到正题,“看今日的情形,留在台州的尾水坛弟子不过少数,我们大可以直接将其收复,为何要多此一举?”

苏生听后收回嬉皮笑脸的样子,代文瑄答道;“蔡乱头所部虽然看上去声势极大,但毕竟不得人心,浙东百姓大多将其视为虎豺之患,尾水坛的弟子十有八九也是忌惮其淫威,敢怒不敢言。”

“今日从表面上看是下战书,但实则是敲山震虎,意在逼迫留在台州的所有明教弟子表明立场。”

“如此一来便是先礼后兵,既可以达到收买人心的目的,让大部分弟子弃暗投明,又能在混乱复杂的局势中剥丝抽茧,揪出隐藏在台州的真正叛逆,是真正的一石二鸟之计!怎么能说是多此一举呢?”

方国珍听后茅塞顿开,恍然道:“恩公真是妙计,是我眼光短浅了。”

文瑄淡然一笑,补充道:“想要剿灭蔡乱头这伙贼寇,终究是要到海上与其决一死战,尾水坛的弟子能否重新收复对大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与其让他们来找我们的麻烦,倒不出大大方方地现身,令他们看不清我们的底细。”

“我定下这一月的期限,既能起到迷惑蔡乱头的作用,让其时时刻刻凝神戒备,以此消耗他们的精力,又能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在暗中建立能入海作战的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苏生耸了耸肩膀,摊着手道:“看来我这一石二鸟是说少了,其实是一石三鸟。”

三人对视之后都是大笑,一路奔城外的深山密林走去……

山中无历日,几天后,城南深山。

苏生端着个香气四溢的砂钵走到了文瑄的身边,兴高采烈地道:“头儿,这是方大个早上刚打到的野鸡,我给炖成了鸡汤,您快趁热尝尝。”

正双手握着树枝做引体向上的文瑄闻言跳了下来,接过汤匙尝了一口,啧啧称奇道:“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苏生厚颜无耻道:“以前做乞丐时没少到大户人家去偷鸡,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送信的人派出去了?”文瑄简单喝了几口便放下了汤匙。

苏生将砂钵放在石头上,颔首道:“一大早便动身走了,而且照您的吩咐走的是陆路。”

“时间上来得及么?”

“此去平江路少说也有八百里的路程,往返一次大概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应该能赶在约定的期限之前回来。”

文瑄点了点头,与蔡乱头海上一战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而且此战极其重要,除了要完成明教的任务以外,也关乎到自己对于江浙的布局,所以不容有失。

从时间上来推断,沈富应该已经在盛文郁和铁牛的帮助下顺利接管了陆氏的家业,沐冲也肯定已经安顿好了阿柒,所以才亲笔写了书信令人送到平江路,将他们三人调来帮助自己平寇定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有所长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一十一章各有所长“走,把鸡汤拿上,去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了。”文瑄边说着边将挂在树枝上的外衫取下穿好。

苏生不情愿地道:“头儿,这鸡汤可是我专门给你弄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别那么小气嘛!你熬制的鸡汤这么好喝,自然应该给大家尝尝。”

苏生听后挠了挠头,小声提示道:“可咱们明教的教规毕竟是不允许吃荤的,如此一来难免落人口舌……”

文轩抿嘴一笑,背负双手道:“我既然带头喝了这鸡汤,那我手下的弟兄们就都能喝得,否则我与那些只知道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区别?再者说,我早就看不惯不许吃荤这条教规了。”

苏生听了呆若木鸡,愕然地看向文瑄,这哪是一个明教圣使的嘴里能说出的话?

文瑄大笑着拍了拍了苏生,“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看来头儿这样做肯定有其深意。”苏生在心种思忖道。

几日接触下来,他已经见识到了文瑄超乎常人的眼界和智慧,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

文瑄理好了衣衫后快步走在前面,苏生则端着盛满鸡汤的砂钵跟上。

苏生凭伶牙俐齿召集到的各坛弟子三日之前便已到齐,聚在一起足足五百多人。

有了人手,文瑄也得以展开了自己在心种计划已久的练兵事宜。

各坛聚集而来的弟子虽然人数不少,但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绝不足以对付蔡乱头手下凶狠的海寇,更何况文瑄练兵的最终目的是要与装备精良的元兵正面对决?

故而将这些赶到台州投靠自己的明教弟子整顿成一支精锐的队伍便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由于沐冲三人尚未到达,所以文瑄让方家兄弟先行训练这些人的水性,也因此挑选这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作为营地。

除此之外,文瑄还亲自在这五百余人中精挑细选出来二十余人亲自对其进行训练。

文瑄的眼光极高,挑人的方法更是别具一格。

能进入此列的弟子不问老少,不需要有高大的身材,也不需要有强劲的体魄,只要求必须有一技之长!

拿被选出的二十余人来说,其中有的人会做奇技淫巧的工艺品、有的人是家乡有名的铁匠、有的人会训鹰养犬、有的人能在赌坊里“百战百胜”、还有的只是单纯因为长相好看……

达到这个门槛看似容易,但实则极难,所以最终达到文瑄要求的十不存一。

几日筛选下来,也只有这二十余人堪堪入眼。

“头儿,你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出来是要做什么?”苏生好奇地问。

文瑄扬起眉毛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苏生心思敏锐,立刻嘿笑道:“瞧我这多嘴的臭毛病。”

“一会你也同他们一齐练练吧。”

苏生不敢反驳,知道这是文瑄对自己的惩罚,只好苦笑脸答应。

盏茶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目的地,只见二十余名赤裸上身的明教弟子正按照文瑄的吩咐在扎着马步。

见众人没有偷懒,文瑄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苏生手中的砂钵扬声道:“都累了吧?这鸡汤的味道鲜美得很,一起过来尝尝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仍旧停在原地,没人敢迈步上前。

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难道圣使这是在故意考验大家对明教的忠诚,试探大家会不会违反教规?”

“放心吃吧,这可不是什么考验。”文瑄猜到了众人的心思,率先拿起汤匙喝了一口。

众人连日接受文瑄的严格训练,又只能碍于教规吃些没有营养的干粮,连半点荤腥都没沾过,此刻闻到鸡汤的香味早就口水直流,但还是有些犹豫不敢上前,试探着道:“可教规……”

文瑄无奈地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只好拿出圣火令道:“以后在我手下训练的弟子皆不受寻常教规所束。”

众弟子闻言又惊又喜,没想到被挑选出来进入此列还有此等殊荣!

惊喜过后立刻冲上前将砂钵中的美食吞食一空,连半点汤汁都没剩下。

文瑄看着这一幕喟然长叹,投身加入明教的弟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些被元廷欺压得喘不过气的穷苦百姓而已,就算没有吃斋这条教规,他们平日里恐怕也尝不到半点肉味。

“圣使,兄弟们都有些好奇,您将我们这些人挑选出来是要做些什么?”

瓜分了砂钵中的美食以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跟苏生同样的疑惑,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文瑄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各位兄弟可还记得当初为何要加入明教?”

“这还用说?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推翻这不给我们活路的元廷!”

“说得不错!”文瑄赞过之后正色道:“现如今便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推翻元廷的时候了!”

推翻元廷?大家虽然平日都喊着这个口号,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应该怎样去做,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圣使,您是说要带我们造反?”

“可就凭咱们这些人哪是元兵的对手啊?”

“是啊,我们有的人连刀都没摸过,盔甲更是半件都没有。”

文瑄摇头道:“我挑选你们出来并不是要你们与元兵正面拼杀的。”

众人听后更加困惑,“不杀元兵如何推翻元廷?”

文瑄凝视着众人,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您会不会太抬举我们了,我们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弟子而已。”

“是啊,在加入明教之前我就是个厨子。”

“我不过就是个铁匠。”

众人皆不敢相信自己能担当重任。

文瑄突然皱紧了双眉,绷着脸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们虽然出身低微,但却都各有所长,不可妄自菲薄。只要在正确的时机利用好自身的长处和优点,便能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真的吗?”

“你是说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做一次英雄?”

文瑄目不斜视地道:“没错,你们可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之魅影

文瑄鼓励众人的话语虽然精简,但在众人听来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谁又甘心平凡地度过一生呢?

不过是因为现实太过残酷,才将所有美好的愿望都死死地压在心底罢了。

是以文瑄真挚又充满信任的眼神在此刻就成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希望之光。

驱散黑暗,重现光明。

这是每一个明教弟子在心底的期盼。

但文瑄如今已经知道,他们所求的光明不过是两种寻常人不知珍惜的东西而已。

那就是食物和尊严。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他们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不幸才放弃了理想和希望,甘愿做一具没有灵魂和主见的行尸走肉,文瑄不得而知。

但既然他们投奔自己,自己就有责任激发他们的斗志,带着他们重寻希望。

因为推翻无为朝廷的欺压,从来不是一人一姓、一刀一枪、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

“要如何做,您吩咐就是!”

“对,我们都听你的!”

“只要能活出一口气,老子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无怨无悔!”

重新燃起希望的众人一时间群情激愤。

文瑄轻声安抚道:“别急,欲速则不达,想要发挥出特定的作用还需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地提高自身能力,只要你们能顺利完成接下来的非同寻常的训练,一定会有很大的转变,但若是承受不住接下来的训练,那只能做一名普通的兵士,无法担负特殊的任务……”

“你放心,这点苦我们还是吃得下的。”

“对,莫说扎马步了,只要能够推翻元廷,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敢闯上一闯!”

文瑄嘴角上扬道:“这可是你们说的……”

“头儿,手下留情啊!”苏生看出这训练必定严苛无比,急忙求情。

文瑄却坏笑着看向他道:“好好练,好好学。”

一个时辰之后。

斗志昂扬的众人已经开始叫苦不迭,这哪是训练?这分明就是折磨啊!

如何训练一名间谍特工可是文瑄最拿手的事情,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文瑄以不同的训练方法逼迫在自身体能的极限范围之内反复锤炼。

虽然将他们在短时间内训练成身手矫健的杀手不太可能,但是足以将他们的忍耐力和体能等方面提升一个档次。

这对于他们要执行的特殊任务来说便足够了……

见众人差不多到极限了,文瑄才拍手叫停,将累得浑身是汗的苏生给叫了过来,“想办法去多弄些鱼肉回来给大伙补补,不然这么练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被惩罚过的苏生松了口气,连忙去办。

保证了体能训练和食物营养,接下来便是在众人恢复疲乏身体的同时进行言传身教,将自己做间谍特工时的经验之谈一一分享出来。

这样的训练一直持续了十几天,风雨无阻,不分昼夜,在文瑄的亲自督导之下,这二十余人的身体素质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对于如何有效地隐藏身份也都有了新的见解。

文瑄见众人练得刻苦,也就不再隐瞒,将训练他们的目的说了出来——使其组成一个优秀的情报组织。

没有语音通讯设备,没有发达的电子技术,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里,情报就显得愈发重要。

《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足以见得充分地了解自己的敌人有多么重要。

“你们需要做到的是,从此刻开始忘记自己身为明教弟子的身份,化身为一名优秀的细作游走在危险的边缘,真正地做到克敌于微处,杀人于无形!”

“届时只要狂风骤雨来临,每一个微微泛起的涟漪都可以变成惊涛骇浪,将元廷这艘压在无数百姓身上的大船给一举掀翻!”

细作?

原来如此……苏生听了恍然大悟,难怪要这些各有所长的弟子,其赖以为生的特长和手段不正是他们最好的伪装手段么?

文瑄平静地道:“不瞒大家,这是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脑袋的事,所以我绝不强求,若是有人怕了,现在就可以退出。”

“我全家老小都在饥荒中饿死了,只剩我自己一条贱命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我干了!”

“与其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死!我也干了!”

“能到浙东来投奔您的弟兄们哪有贪生怕死之辈?您只管吩咐就是!”

不待文瑄说出自己可以为他们提供的各项好处,在场的二十七个人便都一口答应下来,没有一人退却!

“头儿,也算我一个!”苏生也嬉笑着凑到文瑄身边道。

意外之余,文瑄心中感动无比,自己竟然会被这么多人义无反顾的信任,认真地道:“各位兄弟,欢迎加入‘夜影’。”

夜之鬼魅,过路无影。

这是文瑄第一次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虽然只是刚刚起步,初具雏形,但他相信只要稍加磨练,夜影定会成为所有敌人为之惧怕的梦魇!

夜影由文瑄亲自统领,组织中的这二十七人号为‘影卫’。除了极为重要的行动会由苏生负责联系配合以外,其余时候均分头行动,各自为政。

接下来的几日里,除了简单的身体训练以外,文瑄竭尽所能地教授二十七人各种作为情报高手需要掌握的技巧,也与苏生详细地制定了可以与各影卫取得联系的独特方法。

文瑄深知实战的重要性,因而在完成了初步的训练之后,立刻将包括在苏生在内的二十八人派了出去,执行夜影的第一次任务。

半月以来用尽了心血的文瑄刚将夜影派出,还没等好好休息一晚,沐冲三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瑄公子如今可是威风得很啊!”沐冲抱着双臂挪揄道。

盛文郁也跟着打趣,“啧啧啧,独闯法会,力斩叛逆,不愧是英雄所为!”

“依我看,血洗县衙才更过瘾些!”铁牛也大笑着道。

文瑄面对三个好兄弟的调侃只能摇头苦笑,“别着急,有你们出风头的时候,这次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厉兵秣马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一十三章厉兵秣马众兄弟一番寒暄之后,文瑄看向盛文郁问道:“盛兄,沈坛主平江路进展得可还顺利?”

盛文郁笑道:“说到这个我真不得不佩服你的眼光,我这个姐夫堪称是商业奇才,陆氏偌大的家业不足半月便都被他紧紧握在了手里。”

“陆家的一些宗亲虽然对此心生不满,闹了一些小插曲,但也已经被我们一一化解,很难再掀起什么波浪。”

“那就好。”文瑄听后不感到意外,毕竟是未来的全国首富,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接着转头看向铁牛,“李兄,箕火坛和氐土坛两处损失惨重的分坛现如今怎么样了?”

铁牛回道:“有沈坛主的策应和支持,两坛早就已经重新建立起来,坛内弟子也都按照你的意思甄选了一遍,只留下了一些忠诚能干的用作传递重要情报。”

“其余的弟子大概有五百余人,不知道如何安置他们,索性便都被我们一股脑带到这里来了,想必与蔡乱头之战你应该用得上。”

文瑄最后才将目光看向沐冲,“阿柒姑娘也安顿好了?”

沐冲笑吟吟地道:“阿柒当惯了掌柜,根本闲不住,正巧氐土坛的坛口正是一处客栈,再加上沈坛主那里刚稳定下来,能信得过的人不多,就干脆让她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刚好可以负责与我们传递消息。”

“你有所不知,自打沐冲带回了那位阿柒姑娘,脸上再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整日里都笑得合不拢嘴。”盛文郁的声音本就阴柔,此刻挪揄起沐冲,音调更是滑稽有趣,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沐冲已不再是先前那个腼腆少年,此刻一张俊脸上不仅没有发红,而且带着一丝得意,勾着盛文郁的肩膀道:“羡慕就说羡慕,待青龙堂的事情一了,我让阿柒为你说媒!”

铁牛捧腹大笑,“看来我是要接连喝上两顿喜酒了?”

文瑄接话道:“喝酒?你可别再喝醉了睡到人家洞房的门口,拦住了新郎官的路!”

众人笑声过去之后,盛文郁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将正事给忘了!”

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文瑄,“这是山里送来的书信,我还没有拆开,等着你亲自过目。”

文瑄将信拆开一看,果然是父亲的笔迹。

信中除了表示山里已经得知青龙堂的真实情况以外,竟是叮嘱文瑄不必将精力投到重建青龙堂的各处分坛上,就连那蔡乱头也不是非杀不可,只要自己能在浙东沿海一带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将元廷的目光吸引过来便可。

见到文瑄的脸色有些阴沉,其他三人也都散去了笑意,凑过来询问信的内容。

文瑄用手指夹着信件递了过去,示意他们自己去看。

“什么!放弃青龙堂?”盛文郁毕竟是山中长老,立刻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立刻凝声向文瑄确认,“这可是文老的亲笔书信?”

文瑄虽然连毛笔都不怎么会用,但好在对于父母的记忆保留了许多,下意识地回复道:“是我爹的字迹。”

盛文郁双目微微失神,喃喃自语道:“看来教中又要出大事了……”

“放弃青龙堂……真是好大的手笔,估计这很有可能是李教主亲自下的圣令。”铁牛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沐冲也表示赞同,毕竟文显忠在教中的地位不足以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

三人冥思苦想了好一会,也没人猜透这封信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唯独紧闭双眼的文瑄感觉隐隐地抓到了一丝线索,放弃青龙堂,在浙东沿海吸引元兵的注意力,莫非……整个青龙堂建立的根本目的便是要作为诱饵?

文瑄猛然间睁大了双眼,额头上也覆满了冷汗。

若不是有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蝴蝶不断地扇动翅膀挽回了青龙堂各处分坛的危局,只怕父亲的这封信还会早到一些……

如今回想起来,自下山平乱开始,青龙堂一步一步的发展竟好似是被人设计好了一般,环环相扣!

角木坛、箕火坛、氐土坛、亢金坛、尾水坛……这青龙堂的局势看似复杂无比,如不可破解的死局一般,但实则乱得有条不紊!

义不容辞的林浩、隐瞒真相的徐农、两面三刀的仇四、叛教入海的蔡乱头……他们之中一定有人是在演戏!

真正的教主李红瑶早已魂归九泉,那幕后的推手到底是谁?是那个与前任教主韩琼有着莫名关系的神秘女子?还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彭和尚?亦或是以保守派自居的白虎堂堂主杨敏?

文瑄一时间也理不清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觉明教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无数的计谋卷在其中。

好在自己如今不是孤身一人,既然想不通,那便依照父亲的嘱咐行事便可……至少爹娘是绝不会害自己的!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还好吗?”自文瑄从昏迷中苏醒以后,沐冲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盛文郁和铁牛也将目光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文瑄。

文瑄笑了笑,“应该是近些日子太过劳累了,好在你们都到了,我也可以好好歇息一晚了。”

“听说你已经带人对蔡乱头那伙人下了战书?”盛文郁已经在来的路上听说了酒楼发生的事情。

文瑄点头道:“确有此事,没想到这么快都传到你们的耳朵里了。”

“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铁牛早就想尽力帮帮文瑄。

“练兵。”文瑄简短地回了这两个字。

于是在之后的半个月里,众人纷纷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海战做准备。

按照文瑄的安排,将苏生召集来的弟子与沐冲三人带来的弟子混编在一处,再分成四批被方国珍、沐冲、盛文郁、李铁牛四人轮流训练。

好在有精通兵法的盛文郁在,与精通水性的方国珍共同商议之后,便拟出了一个以水战为主的训练计划,打算将这千余弟子尽数训练成可以与海寇正面对决的水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台州局势

与强盛时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相比,元朝的海上战力虽然也是世界上领先的水准,但却常常为人诟病,这就不得不说到在元初忽必烈时期带有神秘色彩的两次失败战役。

忽必烈建立元朝后,曾意图使日本国与其他政权和民族一样臣服于蒙古人,所以他曾经几次派遣使者到日本,要求其无条件归顺。

公元1274年,在连番被拒之后,忽必烈对此感到异常的耻辱,于是不顾当时麾下的部队正与南宋交战正酣,便毅然决然地下令准备船只和粮饷,向日本发起了攻势,这也是元朝海军第一次东征日本。

这次战役中元朝海军虽然在初期占了一些优势,攻占了日本两岛,但当时的海军并没有选择在岸上安营扎寨,而是选择于夜宿船舰之上。

当夜,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风雨击沉了元军两百多艘船舰,剩余军队也不得不因此撤退,是以日本侥幸取胜,免于亡国。

忽必烈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感到非常震惊,他没想到一个弹丸小国能与自己战无不胜的军队相抗衡,心中更加想要覆灭这个国家,但当时正在消灭南宋的最后阶段,忽必烈只能先行派遣使者继续劝降日本。

但这一次,因为上次成功而变得骄傲的日本人,居然直接斩杀了忽必烈派去的使臣!

这对于忽必烈来说是最大程度上的侮辱,于是在公元1281年,元朝海军第二次东征日本。

由于南宋已灭,所以忽必烈可以腾出手来,派出大量的部队,分两路进攻。

但是因为江南军的部队人数和辎重太多,导致行动迟缓,没有按时与东路军合兵一处,所以等待不及的东路军先行发起了进攻。

自上一次与元朝海军对战以后,日本的防守军队已经有了一定的防守经验,他们利用充分的防御工事和精锐部队与东路军交战,将其击退。

直到东路军败退,江南部队才赶到与其会合,但会合后的元军却因蒙古、高丽、汉军各部统率之间的矛盾而不能协调作战,于是双方对峙长达两个多月,直至一场恐怖的台风袭击了元军营地所在的海岸……

光是这场台风,便使东路军折损三成以上的部队,江南军更是伤亡过半,来不及撤退的部队则在日本士兵的追击下屠杀或跳海溺死。

至此,元朝海军的两次东征皆因突如其来的天灾而宣告失败。

盛怒的忽必烈仍想继续对日本进行第三次东征,但最终迫于朝廷财政的压力也无奈放弃。

这两次东征的失败除了元军运气不好,遭遇了两次恐怖的天灾以外,还受到一个客观事实的约束。

那就是这个时代的海战主要是以运输兵力过海为目的,可以看成与抢滩登陆战类似,而并非后世理解上的双方船舰在海上决战。

元朝时期其实已经将南宋和阿拉伯的航海技术充分融合,使古中国的航海能力达到了顶峰。二征朝鲜与崖山海战,都足以说明元朝时期强大的海运物流能力。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再加上江浙地区富庶的特点和元廷鼓励海上贸易的政策,所以元朝沿海军民造船的能力其实是极为顶尖的。

好在沈富已经掌握了陆氏家财,明教弟子组建而成的这支千人部队又不需要粮饷和盔甲,因此有足够的经济支撑文瑄购买船只来发动这场战斗。

被带有咸味的海风肆意地吹在脸上,文瑄平静的心中难得泛起了一丝波澜。

因为此刻已经到了酒楼期限的最后一天,自己也已经在与苏生约定碰面的码头上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怎么还没来?难道是出了什么闪失?

这毕竟是夜影的第一次行动,文瑄的信心也不是很足。

正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城中打探一番,眼角处突然扫到了一名背对自己坐着的渔夫。

若没记错的话,这人早在自己到来之前便坐在那里了,眼下乌云蔽日,他头顶却仍旧戴着遮阳的箬帽……

真是常年打雁,今日却被大雁啄瞎了双眼。

文瑄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扬声道:“胆子倒是不小,都敢捉弄我了。”

渔夫这才摘下箬帽,转过身嘿嘿直笑,露出两排白牙让文瑄见了更是哭笑不得。

装扮成渔夫逗弄文瑄的不是苏生还是何人?

“头儿,怎么样,您教的本事我没白学吧?”

文瑄给了他一个爆栗,“教你本事可不是让你用在我身上的。”

苏生狡黠地笑道:“多出来吹吹海风没准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文瑄笑着点头,自沐冲等人到达台州以后,自己便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对于身体的恢复上。

疯狂地锻炼了十几日后,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实际上体能已经进步了许多,气力也如愿以偿变大了些。

“事情办的如何?”

苏生颔首道:“您放心,这些兄弟们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很快都变得熟练起来,比想象中做得更好。眼下您就是想知道台州城里有多少只苍蝇,他们估计也都能想办法数清数目。”

“行了,别在这油嘴滑舌了,说正事。”

苏生这才收起笑容,认真地回复道:“据可靠消息,温州的心月坛坛主王伏之已经在几天前带领麾下弟子投奔蔡乱头了。”

文瑄有些意外地道:“王伏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估计是被您给吓到了,无奈之下只能与蔡乱头合兵一处。”

“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岛,蔡乱头称其为‘无遥岛’。”

“岛上总计多少人马?”

“除去带着的家眷老小,蔡乱头和王伏之手下的海寇加起来大概有千人左右,船只也有百余艘,但大部分都是些小渔船而已。”

“台州城内呢?”

“包括那个酒楼在内,尾水坛在城内共有五处据点。如今剩下的弟子中仅有很少一部分人是蔡乱头安插进去用来打探我们消息的,其余的应该都打算弃暗投明。”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引蛇出洞

“看来事情办的比想象中顺利。”文瑄的面色逐渐平缓下来。

“嘿嘿,都是头儿教得好。”苏生习惯性地奉承了一句,随后问道:“接下来您有什么吩咐?”

文瑄心中自是早有计划,“带人去温州,好好查查那个王伏之究竟是什么角色,他的所作所为有些过于诡异了。”

“去温州查?可那王伏之已经带人入海了啊!”苏生满脸疑惑。

文瑄冷笑道:“他在温州经营多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将屁股擦干净,只要用心搜寻,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明白了。”苏生答应了一句,接着问道:“那您接下来是打算率众入海平叛了?”

文瑄不慌不忙地道:“不急,眼下我对于在海上正面取胜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还是先肃清台州等地吧。至于蔡乱头和王伏之,我们只需以逸待劳便好。”

“以逸待劳?可蔡乱头又不傻,在看清我们的底细之前恐怕不会主动上岸以身犯险吧?”

“他不敢来,那便抛出足够的诱饵让他不得不来!”文瑄已在心底做好了打算。

“可就算将他引上岸,有这么多元兵在明处看着,我们也不好动手吧?”苏生自认为头脑聪明,但还是没想到文瑄的用意。

“谁说是要对他们动手了?”

苏生更是迷惑不解,“但您连日训练这些弟子,不就是为了剪除蔡乱头么?”

文瑄勾起嘴角,将苏生手中的箬帽戴到了自己头上,意味深长地道:“杀他,只是顺手而已……”说罢头便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苏生立刻小跑着跟上,“头儿,咱们这是去哪?”

“杀人。”文瑄从口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半日以后。

台州府衙一连接到了五起命案的报备,案发地则是尾水坛弟子秘密占据的五处据点。

待捕役们赶到各处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在墙上发现了一行血字:杀贼者,明教文瑄。

方国珍血洗黄岩县衙一案刚过去月余,风波还没散去,台州路便又发生了这样的命案,这无异是对朝廷尊严的极大挑衅。

府衙的官差就是再不务正业,这时也赶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立刻将此事奏报上级,并派出了县衙的全部人手,倾尽全力想要将留下名字的文瑄给抓捕归案。

文瑄二人则早已出城,苏生正在路上苦着脸抱怨,“头儿,那酒楼您不是答应赏给我了么?”

“对呀,是赏给你了,我只不过是在里面杀了两个蔡乱头的手下而已。”

“您就不能换个地方杀吗?”苏生还是舍不得那个生意红火的酒楼,那可是赚钱的好生意啊!

“换个地方杀也一样,你就不想想,蔡乱头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会轻易让我们得到么?到时候就算抢回了酒楼,他若是派人向元兵告发我们,不还是要惹得一身麻烦。”

苏生苦着脸:“原来您一早就算计好了,压根就是拿我寻开心呢。”

文瑄憋笑道:“在码头上你不是也让我傻站了半个时辰?就当扯平了。”

苏生又想到了今日在台州收复的弟子,叹气道:“可是头儿,这下子又添了那么多张嘴,咱们能养得起么?”

文瑄豪气地道:“便是再添一千张嘴,也照样养得起。”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苏生。

“将所有影卫调去温州以后你亲自去一趟平江路,将信送到沈坛主手上。”

“去平江路?沈坛主又是谁?”苏生有些摸不到头脑。

文瑄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地道:“做完这趟差事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苏生虽然已经习惯了文瑄接连掏出令他震惊的底牌,但直觉却告诉他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正色答应道:“我明日一早便动身。”

文瑄赞赏地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此外,再派人给每名影卫的家眷送去十两银子,没有家眷的则将银子送到他自己手里。”

“十两银子?”苏生有些震惊,二两银子放在穷苦百姓家里便大概可抵得上一年内的吃穿用度,十两银子更不必说。

“怎么了?嫌少?”

苏生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少不少!想必有许多弟兄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

“日后每有一名影卫加入,便依照此例将银子送去,且夜影每个人的表现情况你都要详细记录,有功者不可吝惜赏赐,有过者也要酌情处罚。”

苏生对那位没听说过的沈坛主更是好奇,心想明教何时有了这样的财力?但吃了上次的教训,也已经长了记性,没有对此多言。

数日后。

台州路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杭州路,当康里崉崉再次听到“文瑄”这个名字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文瑄,在杭州城毁我计划,伤我爱女容貌,如今又跑到浙东生事!

“吩咐下去,我要亲自去一趟台州!这次定要好好会一会这个明教圣使。”

“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身边的李察罕立刻应道。

上一次在杭州没能为姐夫赛因赤答忽报仇,将文瑄置于死地便是一件憾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同一时间,无遥岛上。

蔡乱头也正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该死的文瑄,竟然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除掉我留在台州的人马!”

“蔡兄已是海上霸主,还在乎台州的那几处产业?”自斟自饮的王伏之毫不在意地道。

蔡乱头眉心紧锁,瘫坐在虎皮椅子上道:“那几处产业能否赚到的钱财我倒是不在乎,关键的是留守台州的那几个心腹好不容易才跟府衙的那些官差搭上线,他们一死,之后办起事来可就麻烦得很。”

王伏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这文瑄倒的确是有点本事,难怪敢许下那一月之期。”

“风凉话你就少说两句吧,自打这文瑄到了台州路境内,我们可在岛上闲了一个多月了,若再不有所行动,恐怕手下的弟兄们也都会以为我怕了文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驱虎吞狼

无遥岛上的蔡乱头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带领麾下磨刀霍霍地瞄准了台州沿岸的几个村落,准备大干一场以安抚士气,并向文瑄示威。

康里崉崉一方也憋足了狠劲,调兵谴将后亲赴台州以督促台州路各处州县整顿辖境,下令不放过任何一个明教弟子,尤其是文瑄,全力缉拿,生死勿论。

而造成台州局势如此剑拔弩张的始作俑者文瑄,却再次没有了消息,悄无声息地蛰伏起来。

除了偶尔几人到附近州县购买吃食以外,千余名明教弟子则都钻到了深山老林里,在文瑄的吩咐下连训练发出的声音都降到了最低。

各处山口要道都派了足够的人手轮流看守,稍有异动便可发出预警,山里的几户住民也被文瑄派人控制了起来,不容他们出山一步,作为回报给了他们每家二两银子。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日子又过了半个月。

直到三伏酷暑转为秋高气爽,苏生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文瑄的面前。

“头儿,事情都办妥了。按照您的吩咐,沈坛主那边已经准备完毕,三日后第一批商队便会如期抵达宛河村。”

文瑄见苏生回来,才收起那封父亲的亲笔书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虽然能够隐隐抓到一丝蹊跷之处,但还是没能看清这团迷雾后面隐藏的事实真相。

“如今可看明白我的真实用意了?”文瑄的话中带着一丝考量之意。

苏生虽然天赋绝伦,但由于出身所限,眼界格局都小了些,所以文瑄才不断地引导着他将眼光看向大局,而不是一个酒楼,几两银子,或者百余人的口粮。

苏生心思玲珑,到平江路与沈富打过交道以后,整个人稳重了许多,此刻神色认真地躬身道:“多谢头儿的栽培之恩。”

“不必弄这些虚礼。”文瑄伸出手轻轻将他扶起后喃喃道:“鱼饵已经备好,眼下便只需看看是否有大鱼上钩了……”

苏生眼睛一转,凑到文瑄身边问道:“听闻江浙丞相康里崉崉跟您有些私仇?甚至在得到您的消息后立刻亲自赶到台州坐镇?”

文瑄不禁想起了被自己软剑所伤的康里安宁,心中有些愧疚,低声答道:“不错,康里崉崉早就对我恨之入骨。”

苏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头儿的驱虎吞狼之计的确极其高明,可以引得蔡乱头和元兵大规模交战,然后再从中获取渔翁之利,但在我看来,此计还可以再狠辣一些……”

“哦?说说看。”文瑄对自己精心谋划的计策还是很有把握的,听到苏生的话后立刻起了兴致。

“蔡乱头不过是个贪财的鲁莽之辈,您抛出的商队作为鱼饵也足够肥美,势必令其眼馋无比,但您别忘了他的身后还有个我们看不出深浅的王伏之。”

文瑄听后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有些不放心的地方。”

苏生敛容屏气,异常认真地道:“头儿,您虽然从未对我讲述过心中谋划的大局,但我在见到那位沈坛主之后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剿灭蔡乱头为明教平叛,替总舵牵扯元兵的精力,应该都不是您的最终目的吧?”

文瑄眯起了眼睛,“接着说。”

苏生不疾不徐地分析道:“我起初以为您操练这么多的弟子,是想率众入海与蔡乱头正面决战,但如今看来,您想要的绝不止是蔡乱头的命。

康里崉崉会被引来台州想必也是您一早就设计好了的,只有这位江浙丞相亲自督战,元兵的沿海主力才会真正地集结起来。

您的这招驱虎吞狼,看上去是欲借元兵之手除掉被鱼饵所诱的蔡乱头,但实际上是想将虎狼一网打尽吧?”

文瑄听后舒展了眉眼,微笑着道:“看来与沈坛主见过面之后的确长进了不少,继续说。”

被夸赞的苏生欠着身子咧嘴一笑,“这计策可能会有些大胆,也有些危险,您听了可不要责怪。”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文瑄催促了一句。

苏生嘿笑道:“其实我的主意很简单,因为沈坛主派来的商队就算带有再多的奇珍异宝也不过是能吸引到蔡乱头一人而已,所以若想将王伏之和康里崉崉第一时间也掺和进来,那便需要再使一饵!”

“你是说……还有更好用的鱼饵?”

苏生断然道:“不错,只要将此饵加上,保准康里崉崉和王伏之这两条鱼也会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浮出水面!”

“我倒有些好奇何物能比那么多的金银财宝更吸引人?”

苏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道:“您的命。”

我的命?

文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突然狂笑起来,“妙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苏生将身子弯得更低,抬起眼皮道:“头儿,可此计无异于将您给一把推到了刀山火海之上,太过危险了些……”

文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吩咐道:“快去将方国珍和沐兄他们都叫来。”

苏生知道文瑄这是听了自己的建议之后要改变计划,立刻去喊文瑄的几个左膀右臂。

不多时,沐冲、李铁牛、盛文郁、苏生、方国珍便尽数站在了文瑄的面前。

文瑄面容峻肃,慎重其事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各位兄弟辛苦了许多时日训练出的弟子们,如今也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众人也都正色以对,静待文瑄的命令。

“沈坛主已经派出了一批商队正往台州赶来,他们会沿途故意散布出消息,以炫耀其携带的奇珍异宝之多,并会在三日以后按时抵达台州路沿海的宛河村落脚。

蔡乱头等贼寇已经连续两月没有袭扰沿海百姓,听到这样的消息必然会按捺不住,率众前来劫掠,届时我也会现身宛河村,亲自带人与其争夺商队。

康里崉崉收到消息以后势必也会派重兵前来,妄图渔翁得利,一举擒杀我与蔡乱头,王伏之也必会带人支援蔡乱头。

待我引得双方人马厮杀之后,各位兄弟便可分头依计行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香饵之下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一十七章香饵之下在场的几人一直以文瑄为首,不仅对他信任有加,而且自下山以来也都或多或少都承了文瑄的相助之情。

盛文郁寻亲、李铁牛重建箕火坛、沐冲安顿阿柒、方国珍大仇得报、苏生知遇之恩……

因而众人对文瑄的吩咐都是言听计从。

“恩公,方某全家听凭差遣。”

“头儿,您尽管吩咐。”

“文公子下令便是。”

沐冲和铁牛这两个好友更是不必多说,仅凭眼神便可看出。

文瑄遂沉着地讲析自己的作战计划:

“此战的核心便是以香饵诱鱼,行驱虎吞狼之策,待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后,我们便可得渔翁之利,将虎狼贼子一网打尽!”

“我会提前扮做村民潜伏在沿海的宛河村中,静待沈坛主的商队落脚,贪财的蔡乱头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当夜必在沿岸登陆,洗劫商队甚至整个村子。”

“只要他一露面,我便会派遣事先安排好的弟子到县衙报信,便说我与那海寇蔡乱头狼狈为奸共同侵袭宛河村。”

“那个江浙丞相康里崉崉对我恨之入骨,必定亲率大队元兵来宛河村剿除海寇,届时蔡乱头必然自乱阵脚,进退两难。”

“到时我便会现身而出,装作与海寇相互勾结的样子向元兵杀去,将他们双方引入混战之中!”

“随蔡乱头入海为寇的人不过是一群吃软怕硬的乌合之众,自然不是精锐元兵的对手,不敌之下定然逃遁海上!”

文瑄说着将目光看向方国珍道:“蔡乱头这个奸佞小人害得方兄家破人亡,这便是方兄大仇得报的时刻!你可挑三百名水性好的弟兄事先埋伏在海岸周边,只要蔡乱头败退,便可带人杀出,堵住他海上的退路,痛打这群落水的恶狗!”

方国珍闻言激动无比,眼角满噙泪水道:“恩公放心,方某必教那贼人有来无回,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文瑄接着又将目光落在苏生身上道:“如你我所料,那个神神秘秘的王伏之听到蔡乱头战败的消息或许会不为所动,但听到我也在场的消息便绝不会没有动作,一定也会派人前来。

如此一来,这些明教叛逆便近乎于倾巢而出,所以你可以带二百弟兄早早便乘船在海上绕路偷袭防备空虚的无遥岛,端了这伙贼寇的巢穴!”

苏生躬身听令,大笑道:“头儿放心,此战一过,这世上便再无那群贼人的无遥岛,只有我们的无忧岛!”

“无忧岛?好名字。”文瑄也跟着笑了起来。

沐冲听到此处却变得眉头紧锁,担忧地道:“计策虽妙,但你孤身作饵,着实太过危险了些!”

文瑄早知沐冲会有所问,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道:“文某的性命恐怕要交到沐兄的手上了。”

沐冲瞪了文瑄一眼,没好气地道:“没人管你。”

文瑄嘿笑着凑到他身边道:“我会从弟子中挑选一百名好手听从沐兄的号令,待两面陷入缠斗之后我会向村南逃离,劳需沐兄在那里接应我便可。”

“一定要注意安全。”冷下脸后的沐冲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我可舍不得死。”

文瑄对沐冲报以一笑,最后将目光看向了铁牛和盛文郁,“盛兄最擅领兵之道,李兄最擅破阵杀敌,一文一武刚好珠联璧合,所以这带领人手阻断元兵后路,与其正面交锋之事非二位不能胜任。”

盛文郁的声音虽然阴柔却也满是豪气,“盛某自当尽力而为,虽不敢夸口一定能将元兵赶尽杀绝,但也必定让其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铁牛更不必说,放声大笑的声音如闷雷一般炸耳,“我定将杀得那些元贼哭爹喊娘!”

“宛河村西边有两处山坳,二位可带领所有的弟兄藏于此处,待村中的喊杀声由盛转弱之时,便可一举冲出,来个瓮中捉鳖!”

“真是好计策!”铁牛盛赞了一句。

盛文郁听后却是有些顾虑,“我们手底下的弟兄虽然经过连日训练战力有所增强,但毕竟连像样的武器和盔甲都没有,我担心若是元兵狗急跳墙真的要想跟我拼个鱼死网破,恐怕我们也会损失惨重。”

文瑄点头赞许后方道:“所谓‘围师必阙’,东边有方兄在海上拦截,南边有沐兄带精锐接应,西方有二位带人掩杀,这北面就是空出来供他们逃命的。

眼下还不是跟元廷正面交战的时候,只需力挫他们的士气,将动静闹得足够大便可以了。”

盛文郁听罢连连点头,“你这番布置当真称得上天衣无缝,盛某自叹弗如。”

文瑄收回目光,对众人拱手施了一礼,昂声道:“我在此预祝诸位兄弟大胜而归,待此战过后,我们便可在那无忧岛上相聚痛饮,不醉不归!”

众人自是纷纷附和,一时间士气如虹,纷纷去着手准备作战事宜。

翌日正午,文瑄便先行与众人告别,只带了那十名从山里带出的戒律堂弟子。

戒律堂为首的弟子冲文瑄施了一礼,颇为感慨地道:“说来惭愧,山里的弟兄们先前都没少在背后非议过文公子,可下山以后一路走来,我们才得以见识到公子的文韬武略,真是绝世罕见,让兄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各位兄弟谬赞了。”文瑄听后不免有些脸红,若不是仗着自己早就知道沈万三和方国珍有出众的才干,也绝不敢贸然去下这么大一盘棋。

带头的弟子说完心里话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锦囊递给了文瑄,淡然地道:“其实兄弟们心里都知道,此去宛河村以身作饵,多半是有去无回,所以都各自写了些遗言装在这里,希望文公子回到总舵的时候,替我们交给家小,方便他们为我们处理后事。”

文瑄接过锦囊之后只感觉嘴中满是苦涩,叹气道:“你们这又是何苦?其实我一人前去便可,我的身手你们如今也知道了,还是有足够的把握可以顺利脱身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如期而至

为首的弟子摇了摇头,面色决然地道:“教主亲自指派我们十人前来,就是为了保护文公子的安危。”

“这一战势必惨烈无比,您虽然本领高强,但在漫天的流矢飞石之下,也定然危险无比。”

“我们十人身负教主圣命,便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只要能护着您顺利脱险,死又何妨?”

文瑄听他们说完之后突然停下了步子,因为他突然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若是这些戒律堂弟子想要舍弃性命来多杀几名元兵的话,文瑄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也可以会完成他们求死的心愿。

但若是因为一句随口发出的命令就枉送性命,弃家人于不顾,这是何等的荒唐事?

文瑄自己也曾是一个脑子里只有忠诚,连生命的意义都忘记了的杀人工具、人形傀儡。

文瑄如今已经比任何人都知晓了活着的意义,所以他绝不容忍这看似大义的愚忠之举发生!

攥紧了双拳的文瑄突然从左手的袖中抽出了圣火令,并果断地按下了机关。

随着三尺软剑应声而出,锦囊也被狠狠地抛上了天空!

十名戒律堂弟子的肉眼没有能够看清盛怒的文瑄在这一瞬间挥舞了多少次软剑……

只是在听到剑刃弯曲抖动之下发出的金属嗡鸣声后,在地上见到了被斩断成几截的锦囊和漫天纷飞的纸片。

然后耳边便传来了文瑄低沉冷峻的声音:

“忠诚不是错误,但死忠却是绝不可取的迂腐之举!”

“圣火令在此,我要你们都给我记好了!”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毫无理由地让你们去送死,别说是我文瑄,就算是教主,亦或是你们奉若神明、日夜叩拜的明王和弥勒也不行!”

“回去找沐兄,与他一同接应我才是你们的职责所在。”

“至于你们有什么话想对家人说的话,大可留下性命回去当面告诉家人。”

文瑄背对着众人说完这番话,才将圣火令缓缓收起,独自向宛河村继续走去。

他身后的十名戒律堂弟子则跪成一片,在短暂的惊愕过后,隐隐传出了微弱的呜咽哭声……

宛河村位于台州辖境之东,是靠近海岸的一个小村落。

文瑄之所以在探查之后将战场定在此处,就是因为这个村子地偏人稀,又曾被蔡乱头带着海寇劫掠过一次,因而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减少无辜的伤亡。

村中经海寇肆虐之后仅剩下几户人家在此久居,闲置的屋舍倒成了可供来往商队、渔民歇脚住宿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商机,因而无人居住的民宅被逐渐改为酒肆、茶摊等可以养家糊口的小铺面。

看茶摊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叟,文瑄见了一眼不觉想起了远在山中的父亲,便迈步凑了过去。

“老伯,我是从浙西过来赴海经商的,昨日遇到了一伙贼寇将我身上的银财都给劫了去,现在身无分文,不知可否在您这里讨口水喝?”

老叟正靠坐在茶摊的立柱下闭眼打盹,听到文瑄的声音后揉了揉自己的肿眼泡,睁开浑浊的双眼从头到脚打量了文瑄一圈。

见文瑄穿着青衫,不似逃荒的饥民,便用下巴冲着桌面上的茶壶扬了扬,“壶中是清水,自己倒吧,只管喝个水饱。”

文瑄拱手一笑,谢过了老人,自行倒水喝了一大碗。

“老伯,我听人说这宛河村也曾被海寇给洗劫过?”

老叟挠了挠酒糟鼻头,愤懑不已道:“何止宛河村?台州地界沿海的十几个村子哪个没遭过海寇的毒手?”

文瑄放下茶碗,好奇地问:“那您还在这里摆茶摊,就不怕海寇再来一次?”

“怕?我那老婆子还没被海寇害死的时候怕过,现如今倒是不怕了,那伙歹人若是胆敢再来,我豁出去这条老命拉一个垫背的就是!再者说我孤家寡人一个,若不靠这营生糊口度日,又该如何过活?”

老叟狠声说完之后又纳闷地看向文瑄,问道:“既被歹人拦路劫财,理当原路折回报官才是,来这偏僻的地方作甚?”

“不瞒老伯,在下到这宛河村是要等人,若老伯能够好心收留我住宿两晚,待我见到了朋友之后必以重金相谢。”

老叟犹豫了半晌,叹道:“罢了!看你这身打扮也不似随口扯谎的人,我便信你一回,随我来吧。”旁边酒肆的小二见了,翻着白眼道:“老李头,你也是一把年岁的人了,这样的亏还没吃够吗?哪一次收留的穷小子最后不是在你家吃饱喝足以后便跑了,还不长记性!”

老叟没有理他,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依旧领着文瑄回到了自家破旧的屋舍,还不忘记取出一块菜饼递给了文瑄。“李老伯果然是个有善心的好人。”文瑄微笑着谢道。老叟似乎司空见惯,没有应声,自己推开门踅身回茶摊了。

文瑄吃完菜饼之后到村中转了一圈,确认村里与先前探查的情况并不无同之后,就藏身在老叟的家中不再出门,每日只随着吃老叟吃一些隔夜发馊的菜饼果腹。

直到第三日午后。村口处突然人声嘈杂,更有马踏嘶鸣之声,文瑄才再次推开房门。

在文瑄的授意之下,沈富派出的商队规模极大,单是随队的护卫便聘请了二十余人,马车上载着的厚重箱子更是多达几十个。

莫说故意在沿途放出风声说商队是在运送重宝,便是寻常人打眼一看,也看得出这商队运送的满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宛河村虽然地处要道,平日里常有做海上生意的商队经过,但规模如此大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村里酒肆、客栈里的小二和掌柜闻听到有这样大的生意上门,一股脑都冲上去大献殷勤,想要把人拉到自家的铺面去。茶摊的老叟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可迈开老腿尝试往前挤了几次以后便放弃了,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茶摊前坐下,不满地咕哝着,“要是老子再年轻个十岁,还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抢生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雨欲来

出了门的文瑄正巧见到这一幕,上前扶着老叟的胳膊道:“走,李老伯,这笔买卖我带您去做。”

“你?”老叟半信半疑,不太相信落魄的文瑄能有这样的能耐。

“您跟我走就是了。”文瑄微笑着道。

然后在手上使了些暗劲,搡开围在商队附近的人群,一步一步拉着李老伯走了进去。

“挤什么挤?”

被文瑄搡到一旁的小二语气不善地嚷了一句。

回过头来见到是李老伯和文瑄,立即横眉冷对,厉喝道:“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就你还敢抢生意,难不成还指望着这些贵人到你的茶摊去喝冷水不成?”

李老伯也火气顿起,张口欲骂,却因气息不匀连声咳嗽起来。

文瑄赶忙搀住李老伯,轻抚他的后背,助他平复气息。

待他稍好了一些,文瑄才将冷冽的目光移向了小二。

鼻孔朝天的店小二对着文瑄不屑道:“看什么看?臭要饭的。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身上的长衫还指不定是从哪里偷来的,也就是这个眼睛快瞎了的糟老头才会信了你的鬼话!”

经他这么一吵闹,附近的人群纷纷朝这边看来,商队的负责人也疑惑地看向这里。

文瑄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就没有急着理会鼠目獐头的小二,而是转头看向了商队的负责人道:“许久不见,沈兄近来可好?”

商队的负责人听后怔了一瞬,随后脸上立刻露出笑意,拱手回道:“我家主人好得很,文公子勿念。”

“你……你跟他们认识?”李老伯不可思议地看向文瑄。

“我来时不就跟您说了,到这里是等朋友的。”文瑄笑吟吟地回道。

店小二大惊失色,额头和发鬓上都流出了冷汗,不可置信地盯着文瑄道:“怎么可能?你……你不过是个臭要饭的!”

“哦?臭要饭的?”商队的负责人睨视着店小二,嘴中重复着他嘲弄文瑄的话语。

其身后的护卫立刻会意,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教训教训这个不开眼的小子。

小二吓得浑身颤栗,连连扇起自己的耳光,求饶道:“各位大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们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罢了。”文瑄冲商队的负责人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生事端。

旋即当着一众掌柜的面道:“各位连日赶路,还是过来喝些茶水吧,这位老伯摊上的热茶可是解渴得很!”

商队的负责人恭敬地道:“文公子肯赏脸,是在下的荣幸,那就劳烦这位老伯带路。”

李老伯闻言激动地道:“好……好!老朽这就去给各位沏茶!”

气急败坏的客栈掌柜则没有文瑄等人这么好的脾气,回头就甩了店小二一巴掌,大声詈骂道:“都怪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若不是你多嘴惹到了那位爷,这到手的生意怎会丢了?”

小二苦着脸不敢吭声,生怕因此丢了手里的饭碗。

掌柜见他这副垂头丧气的呆样更是生气,指着他的鼻子责骂道:“真是个榆木脑袋,那茶摊的茶再好喝毕竟也不是客栈,还在这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找李老伯和那位公子认错,待他们用过茶以后请他们到客栈休息。”

茶摊虽破,但好在占地不小,有十来张木桌,再加上商队的货物又需要有人寸步不离地看守,因此刚好容得下这么多人。

李老伯忙前忙后了好一会儿,才为每桌都添上了新茶。

为了不丢文瑄替自己赚回来的面子,用的茶叶也都是平日里舍不得拿出的好茶。

商队的负责人作为沈富新培养的心腹,虽不清楚文瑄和沈富的真实关系,但却早就从沈富那里得知这位文公子在家主的心中占有极大分量,因而对文瑄的态度极为恭敬。

“文公子,家主已经吩咐过了,到了宛河村之后一切皆要听从您的安排,您只管吩咐就是。”

文瑄随口应了一声,询问道:“你们一路走来,可遇到过劫财的贼寇?”

“说来也怪,按照家主的吩咐,这一路走来在各个落脚的地方我都曾派人大肆吹嘘我们所带的财物有多贵重,可沿途却没有遇到半个歹人,顺顺利利地就到了这里。”

放下茶碗的文瑄低声道:“海面之所以风平浪静,不过是因为正在暗流之处酝酿惊涛骇浪罢了。”

“您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可能会遇到危险?”

“不错,跟手底下的人打声招呼,今日酉时一过全都打起精神。若有海寇来袭,不必在乎财物,径直往村北逃离,回平江路复命便可。”

“什么?不必在乎财物,直接逃命?这未免太……”

商队的负责人本想对此发问,但看到文瑄面无表情的样子后立即闭上了嘴巴,将肚子里的疑惑尽数吞了回去。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临出发前家主曾特意嘱咐的话:无需多问,一切听从文公子的命令。忙完了沏茶倒水的事,李老伯欠着身子走了过来,指了指跪在茶摊前的小二,对文瑄二人道:“承蒙二位抬爱,可老朽这里毕竟只是个破茶摊,没法供你们这么多人过夜。那厮虽不是个好鸟,但其所在的客栈却是不赖,是十里八村中最拿得出手的一家了,你们不如还是到那里过夜吧。”文瑄知道这是老叟心善,不忍那小二因此丢了赖以谋生的饭碗,故而笑着回应道:“听您的便是,稍后我便让他们都过去住店,但我自己还是想借您的屋子再叨扰一宿。”喜笑颜开的李老伯道:“托公子的福,今天真是我老李这辈子脸上最有光的一次!莫说一晚,您就是常年住下我也乐意伺候着!”说罢便迈开腿到邻里之间借着文瑄和商队的威势扬眉吐气去了。“去客栈歇息吧,记着我说的,若听见海寇来袭的消息就立即带人逃离,慢了半步便会有杀身之祸。”文瑄再次嘱咐了一遍。“文公子放心,在下明白。”商队的负责人认真地答应了一声,从袖里掏出五两银子留在了茶摊上之后,带人到客栈暂且歇脚。

第一百二十章 海寇逞凶

“公子,不过是喝些茶水解渴而已,哪用得上这么多的银子?”

李老伯见到桌子上的五两银子后吃惊无比,没想到他们出手会这样阔绰。

文瑄笑着回道:“茶水虽然不值钱,但老伯的热心肠和那些菜饼却值这些银子,您就收下吧。”说罢依然没有离席,继续坐在桌上品茶。

“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李老伯笑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揣到了怀里。

又给文瑄的茶壶中添了些热水之后,便靠坐在自己的老地方,眯着眼睛哼起一首流传颇广的散曲小令:

人生于世,休行非义,谩过人也谩不过天公意。

便儹些东西,得些衣食,他时终作儿孙累,本分世间为第一。

休使见识,干图甚的!

……

商队带来的热闹劲也不过是昙花一瞬,宛河村没过多久便重新恢复了宁静安逸的样子。

得到教训的店小二倚在客栈的门柱前反复揉着自己肿痛的脸,一双鼠眼满是不忿地盯着李老伯,嫉妒他的运气。

时间在恬静时总是过得飞快,随着夕阳的余晖悄悄地将屋舍上的瓦片抹成金黄一片,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也都渐渐升起了炊烟。

村民们不会留意村西的山坳里开始有许多惊鸟飞出,村东树林里窸窣的脚步声也被海浪拍岸的声音掩盖。

只有文瑄知道,这是酉时快要过了。

“老伯,今日早些收摊吧。”文瑄轻声提醒。

李老伯冁然而笑,“成,都听公子的!”

文瑄也站起身帮李老伯搬搬桌椅,权当为即将到来的恶战活动活动筋骨。

干活闲聊间,二人谈及了李老伯的家事。

“怎不见您老膝下的儿女?”

“村子上次被海寇洗劫之后便都走了。”

“那您怎么没跟着一起走?”

“嗐,儿女其实都还算孝顺,只是我自己不愿挪窝,我那老婆子的骨灰被我撒在了海里,我留下来也好时常到海边去同她说说话。”

文瑄默然点了点头,待将茶摊的东西收拾好后,又将老叟送到了家中。

临走前文瑄面色郑重地道:“老伯,我走之后您便闩上门吧,今夜外面可能会闹出一些动静,您只管安睡便可,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文老伯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着点了点头,回到屋中插好了门闩。

文瑄则坐到了客栈的门槛上独自发呆,被抢了好位置的小二自然不敢多言,瑟缩地瞥了文瑄一眼后进店忙活去了。

等到夕阳的最后一丝风韵也被广阔无际的海平面所吞噬,夜色也终于开始放下帷幕,将天地一点一点笼罩其中。

炊烟消散,鸡鸭入圈,戌时将至。

打梆子巡夜的更夫吃过了晚饭,填饱了肚子,就从家里出来绕着村里巷道走上几圈,然后清了清嗓子,语气悠长地喊道:“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平日里回应更夫的通常是各家各户的闩门声,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绵长的嗡鸣声,随后一支箭镞扎落在了更夫的脚前。

这支箭镞非木非铁,是为铜质,由镞锋和镞铤组成,一面做成脊状,以免弧内凹陷,镞铤的横截面整体呈圆形。

更夫听见这道意义特殊的声音之后还没反应过来,待蹲下身子看清了箭镞的模样之后才面色突变,手上不停用力敲打着梆子,沿着巷道纵声狂奔。

“是鸣镝!有海寇来了,海寇来了!”

“都快跑啊!海寇们又来了!”

鸣镝?看来这东西就是在战时起示警作用的响箭了……

文瑄好奇地瞄了一眼这个对他来说新奇无比的东西以后,从客栈中快步走出,藏到了村中一处偏僻的角落。

更夫的呼喊声刚起,村子东面就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为首的江洋大盗肩上扛了一柄大斧,脸上的几道刀疤略显骇人,眉眼之间也尽是狂傲之色,冲进村子后大手一挥,狞笑着下令道:“都给我上!除了那个商队我要了之外,余下的抢多抢少全凭你们自己能耐!”

看样子这就是远近闻名的蔡乱头了,看面相倒是个当海寇的坯子,但任其恶名昭著,恐怕在方国珍的怒火之下也活不过今夜……

与海寇们兴奋的呼号相对应的是村民们惊慌失措的哀嚎,因为宛河村曾经被洗劫过一次,因而海寇们直接将目光锁向了各家铺面。

“糟了!海寇竟真的来了,什么都别管了,快跑!”

商队的负责人得了文瑄的知会后,从酉时初刻便凝神戒备,亲自坐在客栈一层盯着外面的情况,因而得到更夫的示警之后立刻下令商队的人逃离村子。

“你们这帮泯灭人性的畜生,还我妻儿命来!”一名红着眼睛的村中男丁抓着一支鱼叉冲向了蔡乱头。

“想报仇?还是等下辈子吧。”蔡乱头讥笑一声,肩膀用力一顶扛着的大斧,将其稳稳地握在了手里。

“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垫背!”男子是村里的渔户,鱼叉在其手上施展出来也算得上是迅疾狠辣。

蔡乱头能坐到尾水坛坛主的位置,一身本事自然不小,握着斧柄的胳膊骤然发力之下青筋暴起,硬是将几十斤重的大斧在空中抡了起来,径直迎向鱼叉。

只听“铿锵”一声,嵌在木棍顶端的铁质叉状顶端竟是被大斧给劈断了!

渔户一想到妻儿的惨死的样子,将生死都置之度外,咬着牙齿挥起鱼叉仅剩下的木棍向蔡乱头砸去。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爷爷今天就只好收了你这条贱命!”蔡乱头冷眼说了句狠话之后再次发力,不顾渔户砸向自己上半身的木棍,双手握紧大斧向其劈去。

渔户手上的木棍先行而至,狠狠砸在了蔡乱头的肩上。

蔡乱头却是连眉头都没皱半分,硬抗之后手上的杀器也无情地砍了下去,收走了渔户的性命。

二人打斗的位置正在村中央,见到这一幕的村民立刻惊叫着做鸟兽状散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鹬蚌相危

四处奔逃的村民越是恐惧,肆无忌惮的海寇就越是兴奋。

海寇们一想到自己身为明教弟子时躲躲藏藏,忍气吞声,连口荤腥都沾不到的寒酸日子,心里便觉得愤懑不已。

叛出明教后将这些愤懑化作了满腔怒火,不仅肆无忌惮地抢夺漕运官粮,也不知何时起又改为劫掠沿海村县,如今更升级为既谋财又害命,草菅人命,无法无天。

一些跑得慢的村民被海寇拦下之后若是尽数交出身上的财物倒还好,但凡为了保护财物而进行反抗的,皆会惨死于屠刀之下。

乘船而来的海寇足足几百人,如漫天的蝗虫一般瞬间将宛河村淹没,所到之处鸡犬不宁,一片狼藉!

“快说!那个商队在何处?”

在蔡乱头的指令之下,一众海寇连连逼问村民商队的下落。

“在……在客栈!他们在客栈落脚!我什么都说了,别杀我!”

正是保命要紧的关头,村民哪敢隐瞒,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生怕海寇的屠刀指向自己。

“走,去客栈!”蔡乱头招呼了一声,当即过来大批手下气势汹汹地奔客栈而去。

商队的负责人虽然早就与手下的人通过气,但还是有几人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海寇冲进屋内的时候还在酣睡,未经反抗便被一刀砍掉了头颅。

抱着脑袋瑟缩在酒桌下面的店小二也被人一把就揪了出来,“说!那些商队带来的钱财和宝物都在哪里?”

“后院!他们带来的马车都在后院!”

“哼,算你识相!身上的银子呢?都给我拿出来!”

小二不敢耽搁,一股脑将怀里袖中揣着的东西全都掏了出去。

一众海寇冲进客栈的后院以后,迫不及待地便撬开了所有的箱子,却发现里面装着的都是石头和棉被,连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同一时间,隐匿身形的文瑄悄俏地绕到蔡乱头等人的身后,一连宰了几个海寇,扒下一套衣服换上后,又将其手中的硬弓和那个用来传令的鸣镝拿到了手里。

“糟了!中计了!”

蔡乱头立刻知道大事不好,还没等下令撤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蔡乱头紧缩双眉,厉声问道。

惊慌失措的手下进来回禀道:“不好了,是元兵!村子西面突然冲出来不少元兵!瞧这规模得有几百人!”

“好啊!敢情这是元贼设下的计谋!”蔡乱头眼珠瞪得溜圆,将大斧砸到了地面上,客栈的地砖登时碎出几条裂纹。

“头儿,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快撤!”蔡乱头也知道自己这帮人不是元兵的对手。

可蔡乱头迈出客栈的门槛刚想要下令,只见外面一人站在屋顶上扯着嗓子喊道:“头儿有令,这趟不能白来,将这伙元兵都宰了,抢夺他们身上的武器和盔甲!”

这人说罢,将手中的硬弓拉满,将代表蔡乱头指令的鸣镝一箭射向西边,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村里的海寇听到鸣镝的声音纷纷停下手头的事,见是射向西边,便以为是蔡乱头真的下令与元兵死战,虽然害怕,但也只能抽出武器迎了上去。

蔡乱头大惊,“胡闹!这人是谁?竟胆敢假传我的命令?传令的鸣镝怎么在他手上?”

旋即看向已经与元兵短兵相接的手下道:“停手!快停手!都给我撤!”

屋顶上的人见到蔡乱头慌乱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又将其余的几支鸣镝一一搭弓射往西边。

射光了手中的箭矢之后仍然不忘大声地喊道:“临阵退缩者决不轻饶!都给我上!”

“我非要活剐了他!”蔡乱头在下面气得七窍生烟,带了几名手下冲着文瑄冲去。

文瑄看着已经厮杀起来的双方轻出了口气,好在元兵及时赶来,否则倒真有可能让这蔡乱头给跑了。

但一个深深的疑问也随之而来。

蔡乱头才刚现身不久,莫说洗劫村子,连商队是诱饵都才刚刚发现。

沐冲他们派去县衙报信的人就是动作再快,元兵集结起来也需要有一定的时间,绝不可能这么快地赶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待文瑄细想,蔡乱头从手下的手里夺过一把短刀,朝文瑄投掷了过来。

文瑄装作躲闪不及的样子,拿出袖中的圣火令去挡。

“圣火令!”身为尾水坛的坛主,蔡乱头一眼便认出了这块古朴的令牌,狠声道:“看来你就是文瑄!”

故意被看穿身份的文瑄沉声道:“蔡乱头,你背叛明教的事可以先不说,你聚众入海为寇也可以暂且不提,但你怎敢祸乱百姓,滥杀无辜?”

“黄口小儿!就凭你也敢来找我的麻烦,看我今日不将你的皮活剥下来!”

“头儿,现在不是好勇斗狠的时候,弟兄们可在那边抵挡着元兵呢!”蔡乱头的副手知道他的脾气,赶忙拦在他身前劝道。

文瑄见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冲着蔡乱头大声讥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是个只会冲天傻叫的呆鹅!”

蔡乱头本就性子鲁莽,听到文瑄的话以后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推开了挡在面前的副手,提起大斧直奔文瑄杀了过去。

文瑄心中虽然庆幸计策成功,但仍然不敢大意,蔡乱头的这柄大斧少说也有四十斤重,足可见其体魄有多健壮。

再加上他身边又有几名手下相随,很难利用其他的手段对付他,所以当即按下机关亮出软剑,全神贯注,谨慎对敌。

“你以为我会像仇四那个废物一样死在你手上么?做梦!”蔡乱头秉着一力降十会的硬道理,悍然将大斧劈向了文瑄!

这一斧裹着千钧之力,文瑄不敢硬抗,向旁处用力一跃才堪堪躲了过去。

“糟了,头儿中了这文瑄的奸计了!”

蔡乱头的副手焦急地搓着双手,突然想起了什么,拽过一名手下道:“王伏之不是说会在海上替我们看着海上的动静么?快!带人去向他求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冤家路窄

康里崉崉在到达台州路以后恨不得将每一名士兵都调派出去搜寻文瑄的踪迹,可半个月过去了连明教弟子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自然会引得许多人的不满,要不是康里崉崉用尽了手段压着,恐怕已有弹劾他的折子送往大都。

正处在骑虎难下的境地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接到几个州、县呈上的密报,说蔡乱头那伙海寇将于今夜大肆洗劫宛河村,请他务必派人驰援荡寇。

虽说这几封密报写得含糊其辞,其真实性也有待考证,但浙东的这伙海寇已经无疑成为了康里崉崉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既然没能抓捕到文瑄那个妖人,那亲率属下消灭一伙海寇倒也算是大功一件,如若朝廷怪罪下来,自己也能有所交待。

所以心情急迫的康里崉崉早就下令将宛河村附近的州县将士兵集结,随时听候调遣。

故而沐冲等人派去报官的人刚刚抵达县衙大门,便见到已经集结完的元兵冲向宛河村。

晚来一步的康里崉崉见到村中交战的情景后面色大喜,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将这伙海寇剿杀干净,自己在官场上的窘境便可迎刃而解!

“传令下去,谁若能将蔡乱头的脑袋拎回来,我赏银百两!”

身旁的李察罕面色有些担忧之色,应了一声之后提醒道:“大人,这件事有些奇怪。这伙海寇历来猖獗,在沿岸肆虐半年有余,按理说自该有其过人的本领能够躲避官兵的追捕才对,但我们今夜如此轻易地便将其堵在了村中,是不是太顺利了些?”

康里崉崉被李察罕的话触动了逆鳞,心中憋着的不少邪火也就发泄了出来,斥责道:“顺利有何不好么?依你的意思,这些贼人就该个个都是头脑精明之辈,如那个文瑄一样将我们耍的团团转才好?”

李察罕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刚想解释却又换来康里崉崉的一顿臭骂,被其赶去阵前杀敌。

李察罕也只好无奈地抽出佩剑,催马率领身后的三十几名轻骑向海寇杀去。

海寇凭借着凶悍的打法,本倒能跟元兵打个平分秋色,可李察罕带领的骑兵进场以后,形势立刻改变!

轻骑兵在李察罕的指示下绕了大半圈,从村子东北方直插进海寇阵型的斜后方。

虽说此战是村中巷战,但还是有着不小空间供小规模的骑兵发挥优势,经过空阔地带的加速,这伙骑兵如长枪利剑一般狠狠地刺向海寇!

“抽刀,杀!”

得到李察罕命令的骑兵立刻抽出环刀,利用马匹的冲撞力凶狠地撞进了人群,瞬间就将海寇的阵型撕出了一道口子!

海寇们本就都是步卒,又都没有作战的经验,在骑兵几个来回的冲锋之后已然阵型大乱,腹背受敌,已经开始出现有海寇丢掉武器向东面逃窜的情况,而海寇们的首领蔡乱头则依旧在带人围杀文瑄。

“头儿,别追了,兄弟们都要被元兵杀光了!”蔡乱头副手的声音中已经带着一丝哭腔。

蔡乱头这才放下大斧,震惊地道:“你说什么?几百人这么快就顶不住了?”

“这伙元兵与之间遇到的不同,且不说人数众多,武器精良,竟然还有一支几十人规模的骑兵从背后杀出!弟兄们腹背受敌,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王伏之呢!你没派人去求援么?”

“早就派人去了,可海上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啊!”

蔡乱头一拍大腿,“我就知道这个狐狸没什么好心!那还等什么?赶紧叫人快撤!能跑多少是多少,只要到了海上就安全了!”

在他不远处的文瑄趁着蔡乱头收手的空当,舞动软剑又杀了两名海寇,讥嘲道:“怎么?这就要跑了?”

“文瑄,我与你势不两立!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蔡乱头也意识到了局面有多危急,撂了句狠话便快步离开。

文瑄也终于松了口气,蔡乱头虽没有仇四那般身手,但气力强劲却在其上,他那柄大斧自己连半下都不敢硬抗,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带人围杀自己,恐怕真有性命之危。

双方交战,海寇败退,这都是文瑄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没想到那个王伏之不但对蔡乱头见死不救,对能否除掉自己竟然也毫无兴趣。

这个神秘兮兮的王伏之到底在打着什么鬼主意?难不成想趁此机会害死蔡乱头自立旗帜?

不对,唇亡齿寒的道理他绝不会不懂,蔡乱头与麾下大批海寇一死,无遥岛无论如何也是守不住的……

罢了,好在这些蹊跷之处对此战影响不大,自己也已经完成了此战原定的计划,还是赶紧退向村南吧,以免沐兄担心。

文瑄刚刚打定主意想要退去,可迎面却碰上了一个最不愿见到的身影。

不是冤家不聚头,李察罕刚从村北冲杀到村南,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文瑄。

骑在马上的李察罕看到文瑄的打扮后恍然大悟,冲着文瑄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些海寇大多数都是从明教叛离出去的吧?

难怪我觉得这一次剿杀海寇的过程太过顺利,原来是你在捣鬼,想要借官兵之手除掉心腹大患,你的如意算盘的确打得不错。”

文瑄盯着这个有勇有谋的色目男子看了一会,苦笑着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这天底下明教的弟子多不胜数,你为何偏偏对我这么感兴趣?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一些吧?”

李察罕翻身下马,阴沉着脸道:“你可还记得,在那覆船山外,你曾扮做官兵潜入军中将一名百户砍了个半死?”

文瑄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那人名叫赛因赤答忽,至今都因为你那一刀卧床不起。”

百户?赛因赤答忽?文瑄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名曾经带人偷袭小阜舍村的头领,后来被自己扮作元兵刺杀重伤。

“那你又是何人?难道想为他报仇不成?”

李察罕攥紧了拳头道:“我是他的妻弟,察罕帖木儿。”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狭路相逢

文瑄闻听对方自报家门后不禁失声道:“什么?你是察罕帖木儿?”

李察罕冷哼一声,“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文瑄不由得苦笑起来,难怪自己几次与他打交道都觉得此人不凡,察罕帖木儿可是元末极富盛名的豪杰人物。

虽然很少有人去了解他如何镇压元末红巾军的这段历史,但看过《倚天屠龙记》的人一定都对此人有着极深的印象。

因为他正是书中赵敏之父汝阳王的人物原型,一个在历史上连朱元璋都要避其锋芒的元末枭雄!

不待文瑄细思对策,李察罕不再与他多言,三尺青锋握在手中,脚下步伐灵动迅捷,迈了一个箭步突然刺向文瑄。

文瑄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取出软剑迎了上去。

狭窄的村巷之中,一刚一柔两柄杀器瞬间缠斗在一起!

体格健壮的李察罕身长七尺,眉毛修长超过双目,遇见文瑄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后,气得怒目圆睁,左脸上极具特点的三根毫毛也跟着竖立起来。

李察罕虽是色目人,但自幼习武,崇尚汉学,用剑的路数也有府上的汉人剑师精心指点。与仇四、蔡乱头等从杀伐中练出的本领完全不同,一招一式施展起来杀气凌厉,招式精妙,颇有武学大家的风范。

看似弱不禁风的文瑄在短兵相接之后,气势也随之一变,紧皱的双眉如刀凿斧刻一般嵌在眼上,峻肃的眼神中自带凌天的杀气。

手上的软剑不砍不劈,滑如泥鳅,招架时似藕丝一样粘连不断,撩刺时又如蛇信轻吐刁钻难防,身材瘦弱颀长的他浑如劲竹般坚韧不拔,不肯相让,任尔杀招频出,自有奇招化解。

二人各有千秋,一时间不分上下,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正斗得难解难分之际,海寇一方已经开始溃败,得胜的元兵在康里崉崉的指挥之下开始肃清残兵败将,一小队弓手也因此发现了缠斗中的二人。

不好!文瑄没想到蔡乱头败的这么快,手中软剑一个撩刺逼开了李察罕后便要逃离。

“想跑?没那么容易!”李察罕如跗骨之蛆一般不停阻断文瑄的身形,巷口的弓箭手也得以张弓搭箭对准了文瑄。

李察罕突然一声暴喝,跃起来砍向文瑄,躲闪不及的文瑄匆忙之间只能以软剑招架,被其硬生生逼得连退几步之后才重新站稳。

“我倒要看看你这灵巧的身手能否避开这漫天箭雨!”李察罕出招之后身子一矮,将身子紧贴地面向侧面翻滚而去,随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沉声下令!

“放箭!”

文瑄心里咯噔一响,破口骂道:“无耻!”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有什么话还是留到下辈子去说吧。”李察罕收回佩剑,淡淡地回应。

言语之间十几支箭矢已经破空而至!

但是文瑄岂能坐以待毙!

面对第一轮齐射,文瑄没有在原地挥剑格挡,也没有着急逃离,而是毫不犹豫地向身侧一跃,将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了一侧墙面。

既然无处可躲,那就只能利用墙面来将可能受伤的面积减至最小!

箭镞破空发出的“嗖嗖”声令文瑄头皮发麻,最危险的一箭竟是擦着文瑄的眉毛掠过!

没有人想到文瑄会用这种看似赌命般的方式应对,而且还真的被他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好在弓箭手第一轮是齐射,而不是乱射,文瑄抓住了他们从箭囊中抽取箭矢的空档突然发难,拼尽全力向李察罕冲了过去!

来不及再次拔剑的李察罕心中一惊,赶忙拿出剑鞘去挡,被文瑄连连向外逼退。

“停手!万不可误伤了大人!”元兵不敢拿李察罕的性命冒险,只得暂且将弓弦松开。

文瑄一直将李察罕逼退到巷口才停下攻势,扫了眼这个可怕的对手之后冷笑道:“阁下的本事文某今日领教了,待下次再与你分出个高下!”说罢调转身形,冲着巷外飞掠而去。

“想逃?做梦!”李察罕一把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硬弓,取过三支箭矢捏在手里,再逐一搭在弓弦之上,手法娴熟无比。

连珠箭对持弓之人要求极高,箭矢一经射出,便如同珠帘一般连接起来射到同一位置,极难躲避。

李察罕便是能够掌握这项技能的神射手之一。

弯弓如满月!

三支连珠箭刹那间飞速向文瑄的后心射出!

文瑄心中蓦地一沉,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情急之下的文瑄虽然已经在李察罕弯弓的瞬间便将软剑和匕首都给捏在了手里,但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好运。

箭矢射出的角度刁钻无比,转眼而至,令其避无可避!

文瑄全神贯注,拼劲全力用匕首和软剑去挡,却也只挡飞了第一支箭。

第二根箭被文瑄用匕首稍微阻挡,偏移之后擦伤了右臂,划出一道血痕!

第三根箭则直接射进了文瑄的右肩,吃痛之下连匕首都脱手掉到了地上!

中箭的文瑄身形踉跄之下险些跌倒,站稳身形后用力咬破了嘴唇让自己重新集中精力,继续向远处奔逃。

我不想死!

文瑄的心中只有这一道声音。

李察罕见到文瑄没有被自己一箭穿心,恨恨地将手上的硬弓给摔到了地上,抬起胳膊下令道:“给我追!他中箭以后绝对跑不远!”

李察罕不肯放过到嘴的肥肉,若是抓到文瑄且不说能帮姐夫报仇,光凭功劳便可以让自己跻身怯薛之后入职为官变得更加简单。

文瑄深知如今受伤的自己无法逃出村子,只能拼了命地在村子凭借着各处屋舍作为掩体四处逃窜。

“分开搜,发现他后格杀勿论!”李察罕冷酷地下达命令。

文瑄割下一段衣袖捂在了肩膀的伤口上,以免不断流淌出的鲜血流到地上,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文瑄正思索着该如何逃生,背后突然传出了吱呀的开门声。

文瑄警觉地抬眼去看,才发现自己在慌忙之下竟是跑到了李老伯的门前。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险象环生

李老伯从门缝中探出脑袋低声道:“公子,快进来!”

有些筋疲力尽的文瑄见是李老伯毫不犹豫不敢犹豫,立刻钻了进去。

当李老伯扶着文瑄进屋,重新插好门闩以后,一队元兵从门前的街道急奔而过。

文瑄忍着疼痛感激道:“多谢老伯出手搭救。”

“嗐,说这些作甚?”李老伯随口应了一声后看向了文瑄的伤口,面色凝重地道:“公子,你这伤怕是不轻啊!”

文瑄自是知道这一箭有多凌厉,自己每呼吸一次便要感觉肩窝处传来的剧烈疼痛。

“老伯,我毕竟是元兵要追杀的人,您就不怕被我连累到么?”

李老伯呵呵一笑,“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有那么惜命?”

二人言语间,外面又传来嘈杂的声音,正是几名带队的什长向李察罕汇报搜索的情况。

“大人,这附近都搜遍了,没有找到那个妖人的踪影。”

“大人,我这边也找过了,他会不会已经逃出村子了?”

李察罕浑厚的声音也跟着传出,“不可能!他已然中箭负伤,怎可能有如此快的脚力?一定还隐藏在村中!”

“那就只能挨家挨户地搜查了。”

李察罕闻言立即下令:“搜!人手不够就再增派,我就不信他能长出翅膀跑了!”

一众元兵听到军令,立刻开始着手搜查民户。

李老伯闻言一惊,“不好,这帮人离我们很近,估计不出一时半刻的就搜到这里了,我来应付他们,你快进到后院里找个地方藏着!”

文瑄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即按着李老伯的指示去做。

附近一带的屋舍本就不多,元兵不多时就查到了李老伯家,连门都没敲,直接几脚就将门给踹开。

“各位兵爷,你们这是作甚?”李老伯装作惊慌的样子,双手作揖迎了上去。

为首的元兵微微转头,向身后的人问道:“你说的就是这里?”

其身后的正是客栈小二,瑟缩着点头道:“大人们要捉的那个姓文的妖人与这李老头颇为熟稔,连续几日都是住在他家!”

李老伯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慌乱地看向元兵道:“兵爷,他……他血口喷人,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人,!”

“不认识?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谁?”为首的元兵桀桀怪笑,厉声下令道:“给我搜!只要抓到那个妖人,兄弟们都能得到赏赐!”

李老伯还想试图隐瞒,可刚一凑上前便被元兵一脚踹倒。

“滚开!再多言一句我就先杀了你这个老东西!”

眼见一群面带凶相的元兵鱼贯而入,冲向后院,李老伯狠咬了一口嘴唇,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为文瑄示警。

“公子快跑!”

藏在后院的文瑄听到李老伯急切的声音后暗道不好,立刻踩着杂物从院墙中翻走。

“老东西,竟敢坏我好事!”

为首的元兵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抽出环刀恶狠狠地向倒在地上的李老伯砍去……

行凶过后,外面突然又传来了震天的冲杀声音。

元兵吓了一跳,冲外面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那伙海寇不都已经溃败了么?”

门外的士兵喊道:“不知从哪又钻出了好多贼人,丞相大人有危险,李大人命我们速速回援!”

“什么?”为首的元兵心中大骇,他们这伙人可是康里崉崉的亲卫,眼见海寇败退才跟着李察罕搜捕文瑄想要混一些功劳。

若是康里崉崉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亲卫可无一例外都要性命不保!

“留几个人继续去追,剩下的都快回去保护丞相!”屋里屋外的元兵顿时乱作一团,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倒在血泊中的李老伯气息愈发微弱,没过多时便没了生机,唯独一双浑浊的眼珠至死都不肯闭上,直勾勾地瞪着小二。

“别怪我!别怪我!”

店小二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李老伯,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几息之后竟两眼一翻,当场吓昏了过去……

翻墙而出的文瑄伤口愈发撕裂,整条右臂已经不敢再动,后面却仍旧追上来几名元兵。

元兵们见到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文瑄大为惊喜,“兄弟们,李大人说了,遇见此人格杀勿论,只要提着他的脑袋回去,咱们可就发达了!”

“那还等什么?上!”

文瑄却不甘心等死,左手拿出软剑连连挥舞,将他们逼开。

“别怕!这人已经是强弩之末,饶是他本事再大,也只能任我们宰割!”

“一起动手!”

几名元兵全都打定了主意要将文瑄置于死地,手中刀剑接连向文瑄砍出!

文瑄强忍剧痛以软剑对敌,可毕竟只有左手能动,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元兵抓到了破绽,连圣火令化为的软剑都脱手落在了地上。

紧要关头,一道黑色身影翩然而至,其手中的乌漆长枪悍然一扫,便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元兵拍飞了出去。

长枪一击之后不肯罢休,如游龙一般再次倏然而出,锯齿四棱的乌金枪头瞬间掼穿了一名元兵的胸膛!

伤势过重的文瑄嘴角已经渗出一丝鲜血,但却笑了起来,“看来沐兄的枪法现在不光只是好看而已了。”

一身黑衣的沐冲如天上的俊逸仙人下凡,剑眉轻轻一挑,挪揄道:“呦,我们的瑄公子还能说风凉话呢?”

文瑄将圣火令捡起收到袖中,坐在原地苦笑道:“你若是再来晚一步,只怕就不能了。”

被沐冲震慑住的几名元兵知道这穿黑衣的小子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但情势所迫之下也只能再度发起攻势。

俗语有言:“年棍,月刀,久练枪。”

枪法高深之人大多需要由名师指点,自幼开始苦练,历来重视传承,杨家枪、罗家枪、岳家枪等皆是如此。

沐家的这套枪法虽没有显赫的声名,但经其历代传人改进,至沐云一辈已经初显锋芒,现如今到了天赋异禀的沐冲手里经过勤学苦练之后更是卓绝惊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伏兵尽出

刀光剑影之中,沐冲出手毫不留情,几个回合之后,沐冲昂然收枪,与其交过手的元兵则一一倒在地上。

沐冲站稳身形以后,又从远处陆续冲出不少明教弟子,在最前面的正是被文瑄训斥过的十名戒律堂弟子。

“文公子受伤了!”

“您伤势如何?”

一群人围住文瑄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沐冲则蹲下身子查看文瑄的伤势。

文瑄有些惊讶地道:“你还会这个?”

“你忘了我娘是做什么的了?我虽没有她下毒用药的本事,但你这点外伤总是能处理的。”沐冲说着将黑色长衫里面包裹着的干净内襟扯下了一截,挽在了手上。

“忍着点!”沐冲轻声提醒之后骤然发力,拔出了文瑄肩上的箭矢。

文瑄咬紧了牙关,瞬间扯开血肉的疼痛让他冷汗直流,身体都微微颤抖,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还挺能忍的。”沐冲为他包扎伤口的同时还不忘记调侃一下文瑄。

文瑄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将剧痛忍下,面色惨白地道:“这种外伤死不了人,你赶紧带着其余的弟兄都去支援盛兄和李兄!”

“好,我这就去。”

沐冲答应后吩咐那十名戒律堂弟子,“你们留在这里,其余人跟我走!”

“等一下!”文瑄仍不放心的喊住了沐冲,叮嘱道:“千万不要小瞧了那个李察罕。”

沐冲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记住了。”说罢带着百名精锐直奔村子中央而去。

“你们几个先不要管我,快去救那位老伯。”虚弱的文瑄抬起胳膊指了指李老伯家的方向。

为首的戒律堂弟子恭敬地应了一声,留下了两人护在文瑄身边,领着其他人快步向李老伯的家中跑去。

“扶我起来。”文瑄下令之后还是不放心李老伯的安危,坚持要亲自去看看。

待走到李老伯家的门前时,文瑄便看到了几名弟子阴沉着脸的样子,心中蓦地沉了下去,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屋内的李老伯静静地侧躺在血泊里,早已没了声息。

文瑄缓缓地跪在了李老伯的身前,为死不瞑目的他轻轻地合上双眼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做完这一切之后,文瑄才将冰冷刺骨的目光对准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二。

“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店小二虽然已经是靠墙坐在地上,但是双腿仍然在地上使劲地向后蹭怕极了文瑄。

待文瑄抽出软剑之后,目光呆滞的店小二又突然笑了起来,癫狂地笑了起来,“我害死了李老头!哈哈哈,我害死了李老头!都死了!都死光了!”笑完之后双眼里又流出了流水。

“他疯了,我赶到这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为首的戒律堂弟子在文瑄身边轻声道。

虽然不知道文瑄在这两天里与二人有过怎样的恩怨,但从李老伯身上被环刀砍出的十几处骇人的伤口和小二疯癫的样子中已经猜测出了大概。

文瑄收起软剑,凄然一笑,“说到底还不是我害的,若不是将决战的地点选在此处,也不会害死这么多无辜的村民。”

“公子节哀。”

若是放在从前,戒律堂的弟子们肯定会说一些例如“战争之中怎能没有伤亡”这样的话来,但自从被文瑄骂过之后,心境已然大变,纷纷垂首默哀。

“战后将死去的村民和兄弟们厚葬,我们能做的补偿也只有这些了。”文瑄的语气虽然平缓,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失落与自责。

生离死别的事情他上一世见过无数,不懂感情为何物的他也向来认为人固有一死,早死与晚死除了能代表人的强弱以外,没有什么区别。

可当他从覆船山一步一步走到台州之后,经历的许许多多事情都让他心性大变,对整个世界和人性的认知都改观了许多。

自己一念之间做的决定,便牵涉到多少条性命?

这样的责任,自己真的有能力和勇气去承担吗?文瑄不禁如此逼问自己。

“文公子,您的伤势不轻,我们还是先护送您撤离此处吧?”为首的戒律堂弟子见文瑄面色愈发苍白,担忧地问道。

回过神后的文瑄黯然道:“咱们的人手已经全都派到宛河村了,哪还有比这里还安全的地方?更何况明教的弟兄们都在前面浴血奋战,我怎能苟且偷生?”

戒律堂的弟子惭愧的低下了头,这位文公子的话语总是让他们生出羞愧之感。

“走吧,我虽然不能帮大家多杀几个元兵,但至少也能去帮盛兄盯着些战场局势。”

戒律堂弟子立刻听令,严密地护卫着文瑄绕路去找盛文郁……

乱军丛中,骑在高头骏马上的康里崉崉正拿着一柄短刀,颤抖着将其护在身前。

作为文官的他已经十几年没碰过兵刃,更是从没见过规模如此之大的血战。

先前以压倒性的优势剿杀海寇时,他还觉得自己风光无限,认为做个领兵打仗的常胜将军也不外乎如此。

正在他沾沾自喜之际,看见村子西面突然杀出来如此多的明教妖人,险些将他吓得跌落马下。

恰逢李察罕正在带人追杀文瑄,康里崉崉顿时慌了心神,只知道在口中连声高喊“御敌”,害怕地从身旁士兵的手里了抢了一柄短刀护身。

还未等阵型稳住,从乱阵之中又突然杀出了一个如恶鬼一般的莽汉,直奔康里崉崉而来!

铁牛手中的长柄大刀挥舞开来若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地收割着拦路元兵的性命,这般大开大阖的凶猛打法不多时便将身旁几步之内的元兵尽数逼退。

“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康里崉崉惊骇无比,想要调拨马头逃跑,却被人潮给拥在其中,座下马匹连声嘶鸣之下也冲不出去。

“李察罕速来救我!”

康里崉崉眼见凶悍无比的的铁牛距离自己越来越来劲,不禁失声求救。

在他心里,如李铁牛这样的猛将非李察罕不可匹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血流成河

“大人莫慌,李察罕来也!”听到喊杀声便立刻赶过来的李察罕一路从外围杀回了康里崉崉的身边。

康里崉崉一见到李察罕便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心中立刻稍安,连声催促道:“快快御敌!快快御敌!”

李察罕跑到康里崉崉的马前沉声道:“大人,此战都是那文瑄设计好的,目的便是将我们一网打尽,眼下我们已经被这些明教妖人给包围了。”

“什么?包围了?”骑在马上的康里崉崉这才赶紧向四处望去,转身之间连头上戴着的笠子帽都掉了下去。

只见百步之内尽是乌泱泱的人潮,明教弟子果真如李察罕所说快要将己方士兵完全包围了,急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察罕思索片刻,沉声道:“还请大人下马!”

“下马?”康里崉崉虽然疑惑,但还是循声照做,飞快地翻身下马。

“请恕李察罕失礼。”

李察罕来不及多做解释,左手飞快地扯过马匹的缰绳,右手一拽马鬃,熟练地飞身上马,冲着开始溃败的元兵高声喝道:

“临阵脱逃者,杀!”

“贪生怕死者,杀!”

“都给我调转方向,正面迎敌!”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再退一步,杀!”

扯着嗓子连连下达几道命令的李察罕横眉怒目,抽出身上的佩剑直指天际,“给我杀!”

略显颓势的元兵经他激励之后,重新激起了一些士气,由什长和百户重新组织阵型抵挡明教弟子。

“青眼小儿也敢在你李爷爷面前鬼叫!”李铁牛听到李察罕的吼声之后也将目光锁在了这里,径直冲了过来。

下令之后的李察罕重新将马匹让给了康里崉崉,亲自挑选了十几人护在他身边,自己提着宝剑迎向了李铁牛。

由于体质和饮食习惯上的差异,蒙古、色目人的体质几乎都比汉人健壮不少,正值壮年的李察罕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因而面对角力一事,他自然不会怕了铁牛。

铁牛实战经验虽少,但在山中也时常与各个武功好手过招,一身本领尽管不如沐冲那般高明,却胜在霸道刚猛,极适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所以文瑄才让他与盛文郁相互配合,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二人身侧的明教弟子和元兵也都不约而同地让了一条道路给二人拼杀。

“先吃你铁牛爷爷一刀!”

李铁牛疾跑之后高高跃起,手中七尺大刀凌空划过一道如弯月般的弧线斩向李察罕!

“开!”

李察罕不退反进,双手一齐握在剑柄之上,由下向上狠狠一撩,硬是将大刀崩开到一旁!

李铁牛自打出生还没有见过有力气比自己还大的人物,不禁愣了一瞬,攻势也随之停顿下来。

李察罕防住攻势之后将崩回的剑身在空中一挽,便巧妙地站住了身子,口中狞笑道:“竖子也敢逞能?”

“再来!”

被讥嘲的铁牛回过神后面上浮现出一丝怒意,握在长柄上的双臂骤然发力,抡起大刀在头上转了半圈,借力横扫向李察罕的下身。

看破铁牛招式的李察罕不屑地“哼”了一声,先是再次用力劈开了大刀,紧接着左脚飞快地向前一挪,抬起右腿狠狠地踹到了铁牛的胸膛上。

铁牛防备不及,“噔噔噔”连续向后撤了几步才勉强站出身形,手上的大刀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高手过招,成败只在一瞬之间。

李察罕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横立宝剑欺身便刺!

“贼人安敢伤我兄弟!”

铁牛眼看就要被开膛破腹,沐冲突然从李察罕的身侧冲了过来,手上乌漆长枪如铁棍一般狠狠地劈向了他的脑袋。

李察罕大惊,急忙低下身形向另一侧翻滚过去,堪堪避过了这以枪为棍的一击。

见识过文瑄手段的沐冲露出一丝坏笑,待乌金枪头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土坑后以枪尖攫土,挑起漫天的土屑扬向李察罕。

“卑鄙!”

李察罕急忙架起胳膊去挡,沐冲也借此机会发起了第二波攻势,右手向后一探握住了枪尾,左手轻拍枪身以调整枪尖方向,然后右手掌寸劲发出,一招“蛟龙出水”便使了出来,七尺三寸的铁枪如射出的箭矢一般迅捷地向李察罕刺去!

半跪在地上的李察罕虽然拼尽了全力闪躲,却还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沐冲的杀招,枪尖直接将李察罕的左臂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也随之迸溅而出。

“多谢兄弟!”铁牛也趁着这几息的时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重新将长刀稳稳地握在手中。

“若论单打独斗我们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一起上吧。”沐冲记住了文瑄的叮嘱,丝毫不敢轻视李察罕。

“找死!”被沐冲偷袭的李察罕暴怒无比,起身后毫不犹豫地开始反攻,一把宝剑施展得行云流水,将沐冲连连逼退。

已经知道其厉害的铁牛也顾不得逞匹夫之勇,急忙提刀相助,在侧翼攻向李察罕。

二人虽然并肩作战,但毕竟施展的都是长兵,配合起来也没有那么默契,十几个回合之后仍是无法奈何李察罕。

三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双方人马也没有闲着,厮杀半晌之后互有伤亡。

明教弟子仗着人多势众,元兵则依靠武器精良。

元兵中的弓箭手几轮抛射射伤了不少明教弟子,但二十多名轻骑却也被明教弟子乱刀斩于马下。

两炷香的死战过后已经在村中已经留了上百具尸体,地面都被血迹染成了红黑色,远远望去当真如同血流成河一般。

“形势如何了?”绕路来到盛文郁身后的文瑄皱着眉问,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变得有些焦虑。

盛文郁正站在一处土堆上观察局势,闻声后才回头看见虚弱的文瑄,盯着他肩膀上的伤处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文瑄摇了摇头,“我的伤势无碍,现在局势如何?”

“短兵相接,互有伤亡。”盛文郁淡淡地回答。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以战代练

文暄重生到这个世界以后,虽然经历了小阜舍村和覆船山下之战,但对于冷兵器时代如何排兵布阵,攻杀战守,逗引埋伏,却并非所长。

但盛文郁领兵的本事文瑄是见识过的,因此不免有些疑惑。

虽然康里崉崉带来的元兵在兵器装备上占尽优势,但毕竟已经与蔡乱头带领的海寇交战了不短的时间,已然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按理来说,以逸待劳又人数众多的明教弟子与其交手就算不是大胜也不至于陷入这般胶着的鏖战。

盛文郁瞥见文瑄困惑不解的神情后,嘴角微微扬起,独特的阴柔的声音随之而来,“别急,上来再慢慢观看。”

文瑄在戒律堂弟子的搀扶下登上了数尺高的小土堆,随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

“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文瑄放眼望去,只见双方虽然僵持不下,在短兵相接的锋线上甚至是元兵占据了上风,但明教弟子却进退有序,左右互援,缓急相济。

“这是……车轮战?”

只见明教弟子大约百人分为一队,上一队抵住敌方的锋线后不多时不管局势如何都会退下来,由下一队弟子继续迎战,周而复始。

由于双方是白刃战,打起来如同乱成一团,弓箭手和骑兵很难发挥作用,若不是登高远望,很难看出明教弟子阵型的变换。

“黄旗下!蓝旗上!”

盛文郁时刻紧盯着战场,见到元兵一方有些抵挡不住的时候也不乘胜追击,反倒让作战中的弟子后撤,由最后一队没有元兵交过手的弟子冲了上去。

文瑄这才注意到二人的右前方有一名不断变化手中彩旗的旗手。

文瑄有些惊讶地问:“这是……旗语?”

“旗语?”盛文郁闻言笑道:“随旗而动,视为令语,你起的这个名字倒是十分贴切。”

“这方法也是你从兵书里看来的?”

盛文郁摇了摇头,呲牙一笑,得意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三日前你将这些人交到我手里之后,我就曾带他们按照兵书上的阵型进行过简单的演练……”

文瑄侧着头问:“效果如何?”

盛文郁无奈地作答:“犹如散兵游勇一般,别提阵型变换以阵破阵了,就是排列好队形都不容易,人数一多起来有的人就慌神了,不是跑错了方向就是怔在原地。”

文瑄点了点头,“这些弟子也只被训练了月余时间,能拿稳兵器就不错了,更何况是演练军阵?那种日积月累才能见到效果的事情本来就急不得。”

盛文郁也赞同道:“不错,是我心急了些。与元兵正面对战,连我都有些紧张,更不用说那些普通弟子。我很怕他们见到伤亡之后发生溃逃的现象,因而想出了这个办法用来练兵。”

“你说什么?练兵?在战场上练兵?”文瑄不可置信地问。

盛文郁的眼中突然涌出一丝狂热之色,兴奋地道:“轮番上阵虽然不能产生奇袭那样的效果,但却是眼下最适合这些弟子的作战方法,只有让他们每个人都熟悉了战场,才能真正地发挥出人数的优势。”

文瑄闻言心中暗暗称赞,对于这场战役来说,盛文郁使用的方法毫无疑问是最有效的。

轮番磨炼己方弟子的同时又能不断消耗元兵的精力,只要等时机一到,便可下令一拥而上,元兵溃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盛文郁将目光看向李察罕的方向道:“只可惜那个色目人竟孤身挡住铁牛和沐冲二人,否则若能擒贼先擒王,将那个骑在马上的江浙丞相给抓到手,此战也能早些了结,少些伤亡。”

文瑄在心底苦笑了一声,李察罕的本领他今日算是领教过了,只可惜这样的豪杰将永远地站在自己的对立方,不死不休。

面对李察罕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即使有铁牛从旁相助,沐冲抵挡得依然非常艰难,四肢上都已经添了深浅不一的伤口。

李察罕也不好过,被铁牛以刀身拍在背部的一下让他连吐几口鲜血,五脏六腑都感觉错位了一般。

三人已经缠斗了不止五十个回合,体力均已不支,正要拼死一搏使出以命搏命的杀招时,接到盛文郁指令的旗手动了!

夹在臂弯里的七彩短旗同一时间握在了手上,一同高高举起。

这是全体冲锋的指令!

先前退到后面的明教弟子突然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喊杀声,握紧了手上的鱼叉、钉耙、镰刀、木棍,将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愤懑之情化为怒火向元兵倾泻。

糟了,这些妖人竟然还留了后手!李察罕心中一惊,知道此战胜负已分,不敢再与二人缠斗,挥动剑刃逼退二人后赶忙退回康里崉崉的身边。

康里崉崉见到明教弟子冲锋之下涌出的浪潮呆若木鸡,怔怔地问:“李察罕,我们……要败了?”

李察罕没有作答,而是翻身上马,与康里崉崉共乘一骑,借着马匹的高度飞快地观察四面战场的情势,然后高声下令:

“全军听令!立刻护送大人从北面撤离宛河村,退回台州!”

康里崉崉闻言大惊,此战若就此惨败,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向朝廷交代,于是立刻想要阻止李察罕下达撤退的指令。

“得罪了,大人!”

李察罕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兵败已是事实,若继续作战只怕会全军覆没,因而一记掌刀劈昏了康里崉崉,护着他直奔北面突围。

“拦住他!”铁牛不甘心就此放他们逃离,倒提着长刀追了上去。

沐冲担心铁牛孤身犯险,也只得提枪紧随其后。

“青眼小儿休走!”

铁牛暴喝一声,抄路绕到了李察罕的马前,举起手中大刀砍向马头。

李察罕急忙勒住缰绳,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堪堪避过了这可开金石的一刀。

“给我滚!”

李察罕也打出了真火气,纵马径直撞向铁牛!

李铁牛咬紧牙关,狠下心来,没有向旁躲闪,而是扔掉了手中长刀,将双臂护在身前,准备以身躯相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惶惶之犬

沐冲见铁牛拼了性命拦截二人一马,吓得大惊失色,急忙高声断喝:“铁牛!不得犯傻!”

同时调转枪头,以枪身扫向铁牛的侧腰,将其击退了几步,险险地避过了奔马的冲撞。

李察罕顾及与他共乘一骑的康里崉崉大人,不敢恋战,冷哼一声后拍马疾驰而去。

“铁牛!没事吧?”

沐冲快步过来扶起了铁牛,见他没有大碍才出言劝道:“抓到康里崉崉和李察罕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他们的生死已经无关战局的胜负,何必以身犯险。”

铁牛此时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尴尬地摸了摸头向沐冲道谢,自己妄图以**之躯与奔马抗衡的行为确实太蠢了一些。

厮杀仍在继续,二人无暇多言,提着兵器杀向溃逃的元兵……

与此同时,宛河村东边也在展开一场生死之战。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杀兄之恨,至死方休。

早已带人埋伏在此的方国珍见到奔逃的蔡乱头等人立刻冲出,将伤亡惨重的海寇们团团围住。

方国珍面沉似水,目眦欲裂,厉声喝道:“蔡乱头,你作恶多端,多行不义,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宰了你这个祸害!”说罢便提着一把宽刃朴刀冲了上去。

方家的其他几个兄弟也将目光锁在了蔡乱头的身上,举着各式兵器紧随方国珍掩杀过去。

“方国珍?你怎么会在这里?”蔡乱头先是一惊,旋即便反应了过来,詈骂道:“好啊!我劝你投靠明教的时候你有千百个理由拒绝,现在倒好,偏要低声下气地去给那文瑄做狗!”

“恩公的名讳也是你这恶人可以叫的?”

方国珍嗤笑一声,双手握紧朴刀的木柄,迎头便是一刀!

蔡乱头与方国珍是老熟人,曾经打过不少次交道,知道方国珍水上功夫了得,罕有对手,海上蛟龙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因而片刻间就打定了主意,先在岸上杀了方国珍再行撤退。

两个壮汉交起手来犹如在比拼气力一般,只管使出浑身力量朝对方劈砍。

二人打的难解难分,方家的其他几个兄弟也没闲着,各自领了几十名明教弟子围攻海寇。

蔡乱头见局面对自己极为不利,立刻动了坏心思,冲方国珍道:“姓方的,那明教有什么好?我都坐到了坛主的位置上了又如何,还不是只敢藏在角落,如洞中的蛇鼠一般见不得光,劝你还是与那文瑄撇清关系,同我一起海上称王,尽享一世逍遥快活。”

“你有所不知,害你之人其实是那王伏之派去的,只要你肯归顺我,我们便可一同回到无遥岛上,到时候我亲自将王伏之的脑袋砍下来替你报仇雪恨。”

“无耻之徒,你也只会耍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一般好骗?那王伏之与我无冤无仇何必要来害我,倒是你五次三番地刁难于我,甚至使出诬陷的龌龊手段想要逼得我家破人亡!你万万想不到吧,你派去诬告我的手下已经成了我的刀下之鬼,死前亲口承认受你指使。”

方国珍越说越是生气,双手握刀照着蔡乱头接连劈砍了十几下才稍稍冷静下来。

蔡乱头架着大斧的双手都已经开始发麻,两个虎口已经渗出血来。

命悬一线的蔡乱头见欺诈不行,又改为利诱,“只要你今日肯放过我,我无遥岛上的金银财宝全部归你!我也可以到你兄长的墓前磕头认罪!”

“金银财宝?磕头认罪?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厮的嘴皮子上还有这般功夫?”

方国珍的脸上满是讥嘲之色,喘了两口气之后再度提刀劈了过去,“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稀罕,我只要一物不知你肯不肯给?”

蔡乱头闻言一喜,挥斧架住他的朴刀后迫不及待道:“你只管说,只要是我有的,一定双手奉上!便是你要这无遥岛我都可以送给你。”

方国珍手腕一转,将朴刀从他的纠缠中扭开,用刀尖对准蔡乱头道:“我只要你的项上人头!”

“你敢耍我!”

恼羞成怒的蔡乱头对于说服方国珍能放过自己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只得抖数精神,挥动大斧主动攻了过去。

可被方国珍侧身一躲,大斧便重重地砍在了一棵树上,这等重器嵌在树里哪是那么好拔出来的?任凭蔡乱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勉强将大斧拽得活动了一些。

“看来是老天都不容你,受死吧!”

方国珍自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握紧朴刀斜劈过去。

蔡乱头躲闪不及,胸前被划了一个尺长的血痕,疼得他哇哇直叫。

“快来人拖住他!”受伤的蔡乱头知道手无寸铁的自己根本不是方国珍的对手,双手松开大斧转头便跑。

附近的几名海寇听到他的呼救分身来救,却被方国珍一刀一个都给夺走了性命。

“想入海?我今天就陪你好好玩玩!”

方国珍看着向海上跑去的蔡乱头,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扭头冲方国璋喊道:“二哥,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去让那歹人做个饱死鬼!”

方国璋扬声作答:“放心,我保准让这些贼寇有死无生!”

“三哥只管让他多喝些海水,黄泉路上莫要渴坏了他!”老四方国瑛也大声附和。

“这个蔡乱头真是找死,敢跟三哥在海上过招的人只怕现在还没生下来呢!”胆小的老五方国珉也对方国珍极有信心。

狼狈逃窜的蔡乱头领了身边的两个手下杀开了一条血路,径直地奔向一艘正停靠在岸边的小渔船,上船后焦急地下令:“快!快!回无遥岛!”

“头儿,可是咱们的弟兄们还被困在明教弟子的包围中,我们不管他们了么?”跟上船的一名海寇疑问道。

蔡乱头呼了他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道:“老子自己都要没命了?哪里管得了他们?若是你想做英雄,只管下船就是!”

被打的手下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急忙操起木浆,拼命划动小渔船直向无遥岛惶惶逃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海上擒贼

当小渔船离开海岸驶向无遥岛后,蔡乱头心绪稍安,这才有心思转回头看向后面的战场形势,却见方国珍边跑边脱去身上的短衫,正在急奔追来。

蔡乱头顿时大急,连声催促道:“快划船!快划船!方国珍追来了,再划远点便追不上我们了!”

两名手下一人掌着一个木浆,拼了命地往后划,待方国珍跑到岸边,小渔船已经离岸近百米的距离。

方国珍向两侧扫了一眼,确认附近没有更为轻快的小船之后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大海。

“他不要命了么?这可是大海!”

“真是个疯子!”

蔡乱头的两名手下见到方国珍跳海追船的举动后,手上赶紧又加大了几分力气。

“聒噪什么!都给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划桨!”

蔡乱头心头烦躁,他最清楚方国珍水上的本事,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想要将这头“海上蛟龙”拉拢到手下,见方国珍追来,不免胆战心惊,将手下的短刀拿在手里之后不断地巡视海面。

方国珍入水以后如一条肆意遨游的鱼儿般分波逐浪,潜水而行。

直至近了渔船,双腿倏地一蜷,如蛙跳般猛地踩水,将大半个身子都跃出了海面。

跃起的方国珍双手用力扳住船侧,借助身体下落的力度往下一按,整条渔船都随之一晃,倾斜的小渔船速度减慢了下来。

船上站着的蔡乱头趔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赶忙屈膝弯腰,扶住了船侧,两名划桨的海寇则变得愈发惊慌。

“别怕!他也就只能扑腾出几朵浪花罢了,继续划桨!”

蔡乱头的话音刚落,方国珍突然又从船的另一侧冒了出来,这一次没有跃起,而是用拳头狠狠地击在了划桨海寇的手上,将一个木桨给夺了下来。

“废物!”蔡乱头气得大骂了一句,立刻架起兵刃护在另一个手上的身边,只待方国珍浮出水面之后给他一刀。

“他在那里!”丢了船桨的一人指着船尾道。

蔡乱头转身一看,只见方国珍正在用双手扒着船尾,露出一个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立刻挥刀去砍。

方国珍却早有准备,将手一松又重新潜回海里。

蔡乱头气得直咬牙,若是再被方国珍拖在这里,一会很可能就要被其他明教弟子给追上。

于是一把拽起了划桨的手下,将兵刃递给他,自己则拿起木浆亲自操控渔船,又故作镇定地道:“方国珍,折腾累了吧?你是奈何不了我的,还是别做无用功了,乖乖地回去吧!”

无人应答,海面也变得平静起来,再不见方国珍溅起的浪花。

两名海寇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等了几十息也没有见到有人出来,纳闷地道:“难道他真游回去了?”说罢半蹲在船侧准备探出脑袋去找寻方国珍的所在。

“别将身子伸出去!”蔡乱头见到他的举动后立刻惊呼出声,可却为时已晚。

方国珍两只强壮有力的胳膊突然露出水面,死死地扣住了这命海寇的脖子,然后身子在水中一荡,两脚蹬住船底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身旁的另一人立刻伸出手去拽,可却只拽掉了一截衣襟,中招的海寇整个人倒栽进海。

方国珍死死地扣住他的脖子,身体往下一用力,自己冒出海面换了口气,然后伸展四肢如同八爪鱼般缠绕在了这人的身上,任其如何挣扎,身体却一点点下沉。

直至二人的身影都沉到海面之下,蔡乱头才寒声道:“别看了,这方国珍憋气的功夫无人能比,他没命了。”

持刀的海寇听后吞了吞口水,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又过了一会儿,方国珍在距离船尾几步开外的地方重新露头,浮在了水面上,咧着嘴笑道:“蔡乱头,叫三声爷爷,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阴沉着脸的蔡乱头没有理会方国珍的嘲弄,只是双臂使足了力气划桨。只要这艘船不被抢去,那么他们离海岸越远,方国珍的体力消耗得就越大,自己才能有望逃回无遥岛。

蔡乱头才在心里打定主意,如影随形的方国珍就跟了上来,这一次他直接在海面之下握住了蔡乱头手中的船桨!

他的想法与蔡乱头刚好相反,只要能想办法让这艘小渔船停下,自己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在海上戏耍蔡乱头。

蔡乱头只觉肩膀一沉,险些从船上栽了下去,下一刻便死死地握住了船桨,冲手下喊道:“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若船桨被他抢去,你我二人都得死在这海里!”

二人用力去拽,方国珍在水下去扯,正僵持不下,方国珍却突然松手,将船上的二人都给骗的仰面栽了过去。

接着将嘴里憋着的最后一点气吐出,奋力跃出了水面,双手在船侧一搭,身体灵活地翻上了船。

蔡乱头和手下都在第一时间去摸手边的短刀,准备对付赤手空拳的方国珍,却忘记了三人始终都在拉扯的船桨。

方国珍躲过一刀之后,脚尖一勾,便将木浆握在了手里,在空中抡圆了之后横扫出去!

蔡乱头急忙向后去躲,那名手下则没有防备,直接被方国珍给拍飞了出去,跌入海里。

不待蔡乱头再次挥刀砍来,方国珍突然从船上高高地蹦了起来,然后将长木浆向船侧和船底的夹缝处狠狠一击,整个渔船都变得颠簸起来。

“你要干什么!快停下!”蔡乱头惊恐地看向方国珍道。

“干什么?要你的命!”船身正猛烈地摇晃,方国珍用长木浆向蔡乱头打去。

这一下正劈在他的额头上,将其砸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

蔡乱头刚晃了晃脑袋想要清醒一些,方国珍又是一桨狠狠地拍到了他的肩膀上。

蔡乱头脚上本就不稳,被砸得跪到了船板上。

“前面两下只是为了解我的心头之恨而已,这一下则是替我大哥打的!”方国珍言罢又是一桨,拍在了蔡乱头的另一侧肩上,直接将其拍翻在了船上。l0ns3v3

第一百三十章 手刃仇敌

方国珍扔下船桨,上前一步踩住蔡乱头的手臂从他手中夺过了短刀,冷着脸道:“接下来便要你为浙东沿岸三县一十二村的百姓偿罪!”

方国珍一字一句地说完之后双手倒握短刀,狠狠地刺向如癞蛤蟆一般趴伏在他身前的蔡乱头。

蔡乱头每侵犯过百姓一次,方国珍便捅他一刀!

算上今日第二次来劫掠的宛河村,共计整整一十六次,方国珍便狠狠地剐了他一十六刀!

天道好还,因果不虚!

方国珍报仇雪恨之后,才独自划桨回岸。

见岸上的海寇们仍在负隅顽抗,便割下了蔡乱头的脑袋,快步走上去高声喝道:“蔡乱头的项上人头在此,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无遥岛上的海寇上岸时足有五百余人,经元兵剿杀之后又被明教弟子包围,眼下只剩百人不到。

看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头目都被人家割下了首级,早就士气低落的海寇们直接放弃了抵抗,稀里哗啦地跪倒一片。

方国珍做事很有分寸,分派自己的任务业已完成,如何处理这些海寇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事情,只是派人将他们的武器收缴上来替换到自己人的手上,然后用绳索将这些投降的俘虏一个连一个地捆到一起。

“二哥,你在这里守着战俘;老四、老五,你们俩带些兄弟将船都开过来。”方国珍简单地安排一番之后带了几人进村去寻文瑄。

李察罕骑着场中唯一一匹骏马带着康里崉崉向北逃离之后,元兵仅剩的一丝斗志也烟消云散,人挤着人拼命奔逃,有的为了减小负重跑快几步,连手上的武器和身上的甲胄都给随手扔了。

丢盔弃甲的元兵队伍后面则是士气高涨的明教弟子,在盛文郁不断变换彩旗的指挥下分成各个方向追杀元兵,场面当真如同赶牲口入圈一般。

在一场战役之中,伤亡人数最高的时候其实不是正面拼杀导致的死亡,而是当胜负已分,胜利的一方展开追杀时进行的屠戮。

几百名元兵在与明教弟子交战时没有伤亡多少,但是如今溃不成军,便再没有了任何的抵抗力,只能引颈受戮。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村里留下了将近两百具的尸体,最后,从村子北面逃离的元兵也不过百余人而已。

“这一仗打得真是过瘾!能领兵正面击溃元兵,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盛文郁亲眼看着元兵被自己统领的明教弟子打退,攥紧了拳头亢奋地道。

文瑄会心一笑道:“那我倒要恭喜你梦想成真了,而且这样的战事日后只会多不会少。”

盛文郁闻言一笑,继续冷静地下达一道又一道的指令:“穷寇莫追!立即派人打扫战场,将从元兵那里缴获来的甲胄和兵器都搬到船上去。”

“盛兄,宛河村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无遥岛那边我有些不放心,得亲自过去看看。”

此战虽然已经大胜,但那个神秘的王伏之却始终未曾露面,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敌是友,这让文瑄心中颇为不安。

若他与蔡乱头是一样的恶人,打着独占无遥岛的主意,那么此刻势必会加强岛屿的戒备,带领二百弟子前去偷袭的苏生恐怕会有危险。

盛文郁担忧地看了一眼文瑄的伤势,却又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于是只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我这里人手充足,元兵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攻过来,就让沐冲和铁牛带些水性好的精锐随你同去吧。”

“也好。”文瑄知道盛文郁的好意,当即答应下来,命人去喊铁牛和沐冲。

二人话音刚落,方国珍也从东边跑了过来,对文瑄恭敬施了一礼后将岸边的战况据实相告,询问文瑄接下来的安排。

文瑄早有计划,缓声道:“此战过后,我们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康里崉崉和李察罕虽然被击退,但不久之后一定会重新集结兵力来找我们的麻烦,所以要集结所有手下的弟兄准备入海拒敌。”

盛文郁迟疑道:“可如此一来岂不是相当于告诉了全天下的人,我们明教已经正式反了?”

文瑄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将目光看向了方国珍道:“方兄,你并不是明教的弟子,官府也只是将你视为逃犯而已。

所以待占据无遥岛后不如就由你取代蔡乱头做这海上的霸主,如此一来朝廷也就只会将逃到岛上的弟兄们都当做寻常的海寇。

否则若是将海寇与明教联系到一起,只怕会引来朝廷的全力围剿,为弟兄们引来杀身之祸。”

颔首听令的方国珍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会想办法找一些结交的江湖朋友,散布我已入海为寇以便配合恩公行事。”

眉头紧锁的盛文郁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可康里崉崉和李察罕早就知晓你的身份,这样浅显的小手段是瞒不过他们的。”

文瑄点头道:“这样的手段的确不可能瞒过李察罕,但对于康里崉崉来说,他却是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反过来帮我们隐瞒朝廷。”

“此话怎讲?”

“此战之前,康里崉崉正是凭借着刚刚扫清的三处明教分坛而威望高涨,若是这个时候突然传出明教手上吃了败仗的事情,那他之前的努力可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盛文郁听后恍然道:“所以他十有**会顺水推舟,对外宣称是由于在他赴任之前海寇聚集的势力过大才导致此败,这样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声名!如此一来,便真是让他吃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哑巴亏,真是好一道攻心的阳谋!”

“公子真是神机妙算!”方国珍听得连连咂舌,钦佩无比地附和。

文瑄淡然一笑当作回应,然后向方国珍问道:“蔡乱头带了多少船只来?可够我们的弟兄乘坐么?”

方国珍笑着回复:“您放心好了,这个蔡乱头本事不大,船只却攒了不少,将那些俘获的海寇一齐押解上船也装得下。”l0ns3v3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伺机夺岛

“如此甚好。”文瑄顿感轻松了不少,只要船只足够,就不用再担心无遥岛上的王伏之耍出什么手段,到时只需强攻便可。

不多时,沐冲和铁牛便快步赶了回来。

在远处观战的文瑄自然见到了战场中发生的事情,因此伸出手拍了拍铁牛宽厚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李兄做得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有像我一样被那李察罕伤成这样。”说着指了指自己肩上的箭伤。

怏怏不乐的铁牛这才抬起头注意到文瑄身上的伤势,“怎么伤的这么重?也是那青眼小儿下的死手?”

文瑄忍俊不禁,有胆量称呼李察罕为青眼小儿的估计也只有自己的这位李兄了。

盛文郁也将李察罕的悍勇看在眼里,不禁感慨莫名,“那个李察罕的确不简单,武艺高强,弓马娴熟,又审时度势,进退可度真是难得的帅才,好在他之前被你给引走了,否则若是一开始就由他统领元兵与我们正面作战,这宛河村只怕就要改名叫做血河村了。”

文瑄苦笑连连,“冤家路窄而已,我总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沐冲挪揄道:“这话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文瑄闻言一笑,“闲话少叙,我们先去办正事,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会在无遥岛上大设宴席庆祝弟兄们的大胜,到时候究竟是谁有本事,靠酒量说了算。”

几人大笑过后,文瑄带着沐冲和铁牛乘船入海,方国珍则留下来帮助盛文郁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自己这只蝴蝶无意中扇动翅膀改变了一些东西,但文瑄知道这个时代的大局是很难被自己一人改变的。

自己如今绞尽脑汁在做的也不过就是保护自己身边的人罢了,至于争夺天下,匡扶汉室等事不是现在的他可以企及的。

有时候目光放得太远,反而会迷失了脚下的路。

文瑄等人乘船入海的同时,带二百弟子偷袭无遥岛的苏生却正在海上犯难。

早在宛河村之战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带弟子从海上绕到了无遥岛的东南方。

为了不被王伏之发现,苏生带来的十几艘船只连一根火把都没有燃起,借着夜色停泊在不远不近的海面上。

可是与预料的相反,王伏之不但没有去关心蔡乱头的死活,也没有在乎文瑄是生是死,二十多艘船就静静地停靠在岛屿周围。

与文瑄共同定下作战计划的苏生不知道宛河村那边的战况,但他清楚夺取无遥岛是这些计划里极为重要的一环,无论宛河村之战是胜是败,都需要有一个海上的据点用来作为暂时的安身之所,躲避元兵的反扑。

文瑄也是足够相信自己的能力,才将攻取无遥岛的重担交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苏生万不敢大意行事。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无遥岛上也传来隐隐约约的火光。

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是死,也必须将这个岛屿攻下,否则那么多的弟兄都将流亡海上。

站在船头的苏生下定决心以后,立刻叫来几名弟子,准备下令强攻无遥岛。

可还没等下令,苏生望向无遥岛的眼角突然一抖。

只见停泊在岛屿附近的大量船只都现出了亮光,同时动了起来。

看来这家伙终于沉不住气了!

苏生心中一喜,下令道:“叫弟兄们准备,等这些船只走远了,我们便去夺岛!”

咦,他这是要……

紧盯着无遥岛方向的苏生双眉紧锁,因为那些船只离岸扬帆之后竟是向南行驶,没有一点急着要去西边登岸援助蔡乱头的意思。

不管蔡乱头的生死,也没有孤注一掷去围杀文瑄,那么王伏之的行动就只有一种可能——逃回温州!

苏生摸着下巴陷入沉思,此战过后,温州的确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这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可能够做出这样正确的判断,便无异于早就看破了己方所有的计谋,那他为何不阻止蔡乱头登岸?

更何况杀了文瑄就可以继续在海上逍遥快活,这不比自己逃回温州亡命天涯好么?除非他根本就不想与文瑄为敌!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王伏之的船队已经逐渐在夜色中向南远去,苏生带人乘坐的轻快小船也终于开始划向岛屿的浅滩。

“凝神戒备!如遇反抗格杀勿论,不必手下留情!”尽管看上去大队人马已经离开岛屿,但苏生还是不敢大意。

二十小船全力划动之后如一支利箭突然射向无遥岛,直到近了浅滩才拿出火把和武器严阵以待。

浅滩泊船处只有一名海寇坐在矮凳子上打瞌睡,见到有这么多船突然靠岸,才拍了拍自己的脸稍微打起些精神,习以为常地问道:“你们是谁?可是蔡老大派回来送货的弟兄?”

也不怪他大意,蔡乱头每次去洗劫村县和码头,几乎都会抢来不少的船只和财物,然后派人用船分批送回,由岛上的人进行接收。

被一群人盯着的海寇仍旧没有看清形势,嘴里咕哝道:“看我干嘛,岛上都没有什么人了,有什么好货就自己往下搬吧。”

苏生呵呵笑道:“船上值钱的东西没有什么,倒是眼前有个该搬走的物件儿。”

“啥物件儿?”海寇忙低头扫向脚下,看是不是自己掉落了身上的碎银。

“你这颗贼心不死的榆木脑袋!”趁着他低头的空档,苏生抡起手上握着的长刀狠狠地看向他的后脖颈,待鲜血喷溅而出,一颗溜圆的脑袋也跌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了海里。

苏生一脚踹开了海寇的无头死尸,昂声下令道:“除了岛上的老弱妇孺不准伤害以外,见到海寇余孽只管给我杀!”

众人中也有不少浙东子弟,都与这些海寇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怨,听令之后全都举起兵器向岛上冲去,振聋发聩的喊杀声将岛上刚刚入眠的孩童都给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留下了二十人负责把守浅滩登陆之处,苏生也上了无遥岛前去督战。

第一百三十二章 席卷一空

无遥岛虽然还剩下一些海寇留守,但由于无人指挥,慌乱之中的抵抗乱如一盘散沙。

半个时辰之内,苏生就一鼓作气占据了岛上的所有据点。

“说!蔡乱头将抢来的金银财宝都藏在哪里了?”

占领了岛屿之后,苏生便立刻按照文瑄的吩咐准备统计缴获的物资,蔡乱头半年多以来积累的财富无疑是重中之重。

海寇们本就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再加上这在岛上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所以不用苏生多费口舌,就有人道出了其所在。

无遥岛的正中心是片密林,其中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空旷山谷,蔡乱头从各处劫掠而来的珍宝全都堆放在那里的山洞里,并派有不少得力的心腹把守。

“快去看看!”苏生面色一喜,立刻带人直奔藏宝的地点。

但赶到以后,苏生的表情却凝滞了,因为原本应该把守珍宝的海寇早已变成了满地的尸体。

山洞里则空空如也,所有的财物都被席卷一空。

“尸体还是温的,尸斑也没有扩散,人死了估计也就一个多时辰,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一名弟子伸手摸了摸地上的尸体,给出了大概的判断。

不到两个时辰?也就是说自己带人攻岛之前这里的宝物就已经被人搬空了。

苏生略一思索,立刻想到了王伏之的船队,据岛上海寇所言,听从王伏之号令的不过只有二百人罢了,可他离岛时却是带了足足二十余艘大船。

苏生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逃命的人本该乘坐轻快简便的小船才对,他坚持要带大船离岛,就只能有一个原因。

装运货物!将蔡乱头的劫掠到手的珍宝全部带走!

苏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你个王伏之,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摆明教一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王伏之竟然做起了捕雀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天大的好处给抓在了手里。

“他娘的!赶紧回去乘船追堵王伏之!”

办砸了差事的苏生大为恼火,不知如何向文瑄交待,急忙带人赶回浅滩渡口,准备入海追击王伏之。

岸边正乱作一团,又有十几艘快船停驻下来,正是赶来援助的文瑄等人。

文瑄远远地就见到岸边一片嘈杂,还以为是苏生带人正与王伏之交战,急忙催促沐冲和铁牛去助战。

谁知岸边的人见到脸色惨白的文瑄之后都束手而立,低下脑袋,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文瑄扫视了一圈,见都是自己人之后才松了口气,疑惑地向苏生问:“怎么回事?王伏之呢?”

“跑了。”苏生绷着一张苦瓜脸回答。

文瑄听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劝慰道:“能将无遥岛占下来才是主要的,王伏之是死是活影响不到大局。”

“可是……”苏生自觉愧对文瑄的信任,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文瑄凝视着唉声叹气的苏生道:“把话说清楚。”

“那王伏之将计就计,利用你们伏杀蔡乱头的时候返回了无遥岛,将蔡乱头积攒下的财物珍宝全都给偷走了……”苏生将占领无遥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握着长刀的铁牛睁大了牛眼,不可置信地问。

沐冲分析道:“这人倒的确是有点意思,现在来看他应该是一早就算计好了我们会先拿菜乱头开刀,所以才带人投靠蔡乱头入海登岛,恐怕他从始至终打的都是这些财物的主意。”

文瑄摇了摇头,“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旋即将自己发现的种种可疑之处指了出来。

苏生听了文瑄的话之后也冷静了下来,“如此说来,岂不是连王伏之是敌是友都无法分辨?”

铁牛自幼被覆船山长大,对明教忠诚无比,听了苏生的话后忍不住插嘴道:“这个人不服从明教的号令便与叛教无异,自当是我们的敌人!哪来的友人之说?”

苏生听了以后心中有些不悦,但知道铁牛与文瑄相交莫逆,也就看在文瑄的面子上忍了下来,没有与他争辩。

倒是文瑄敢于直面这个问题,正色反驳道:“明教庞大驳杂,万千弟子中也不免良莠不齐,出了一些獐头鼠目之辈,仇四和蔡乱头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像方国珍兄弟,抑或是普通的宛河村村民李老伯等,虽不是明教弟子,不也都是坦坦荡荡做人,光明正大做事?

如今王伏之虽然有叛教的嫌疑,但他却没像仇四和蔡乱头一样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有自己的苦衷也说不定,因此不能妄下定论!”

铁牛听了之后虽想继续为明教说话,但无奈文瑄所说的都是事实,欲言又止之后退到了一旁默然不语。

沐冲扫了一眼二人,帮忙打起了圆场道:“我们只要将他抓住不就行了?王伏之究竟安着什么心思到时候一问便知。”

“那我现在带人去追?”苏生凑到文瑄身边问。

“大局要紧,先别管他了,你先带人安抚好岛上的老弱妇孺,让他们一如既往的生活便可,承诺我们的人绝不会骚扰他们。”

“头儿,这岛上剩下来的可都是海寇们的家眷,而且人数也有不少……我知道您心善,可是我们只要将他们送回台州不就可以了,没必要赡养他们吧?”

苏生的言外之意很简单,就是提醒文瑄蔡乱头的财物没有拿到手,这么多人无异于是累赘一般,

“祸不及家人,那些祸乱百姓的叛教弟子虽然该杀,却与他们的家眷无关。”

“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送回台州,便无异于亲手将他们推上断头台,只会被康里崉崉当作海寇凑数一并杀了。”

“你且照我说的去做就是,这些人我自有安排。”

文瑄的声音有些微弱,但语气却极具威势。

苏生听令不敢耽搁,立即着手去办,在他心里文瑄的安排一定有其道理。

“以德报怨,没想到瑄公子还有这样的气量。”沐冲比较认可文瑄的安排,嘿笑着打趣。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文瑄听到沐冲又来打趣自己,刚想扭头回话,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直愣愣地向后倒去。

“文瑄!”沐冲距离文瑄最近,见他身子摇晃便知道事情不对,第一时间站到他身后扶住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铁牛见文瑄昏倒也有些慌神,迅速地凑上前查看状况。

沐冲沉着脸将文瑄的外衫解下,只见在宛河村中自己为他包扎过的伤口已经再次被浸满了鲜血,立即撇过头向身边的人喊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一间安静的屋子!”

岸边的众人立刻听令去办。

待铁牛将文瑄背到床上安顿下来,苏生也已经忙不迭地折身赶回,冲进屋子见到昏迷不醒的文瑄后,神色焦急地看向沐冲和铁牛,“头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转眼就晕过去了?”

沐冲对着文瑄肩上的伤口努了努嘴,“他又不是铁做的,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今夜他为了完成计划所需孤身犯险,先是被蔡乱头带着海寇追杀许久,又被李察罕带着元兵围追堵截,也就是他有这样的本事能留住一条性命,换了其他人只怕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苏生这才看到文瑄肩上骇人的伤口,满面震惊,“可刚才还好好的……”

沐冲低垂眼睑,面带痛惜之色看着文瑄,缓声道:“他见王伏之没有中计,便担心奉命夺岛的你们会与王伏之展开苦战,极力要来为你们助阵。

因为担心自己的伤势会影响士气,所以他在来时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长衫,盖住了我为他包扎的伤口。”

苏生听了极为自责,“都怪我办事不力,大家在宛河村浴血奋战,我却被那王伏之耍的团团转,连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一旁的铁牛也满脸都是愧色,重重地叹气道:“这一战大大小小的事宜几乎都由他独自谋划,最危险的重担也都压在他的身上,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是连半点忙都没有帮到他。”

沐冲扫了眼自怨自艾的二人,“我还要为他上药,你们都先出去吧。元兵这一次在我们手上吃了大亏,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到海上来攻,到时候有你们施展拳脚的时候。”

铁牛和苏生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帮不到什么忙,遂拱手退下,带手下弟子到各处巡查。

沐冲嘴上虽然没说,但心中其实也是愧疚不已,若是自己早些赶到,文瑄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一想到那个武功高强的李察罕沐冲就更是气恼,暗暗起誓日后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文瑄报了这一箭之仇。

众人整夜无眠,直到翌日寅时,负责打扫战场的盛文郁和方国珍才率众登岛。

出色完成任务的二人虽不似苏生和铁牛那般愧疚,但也都为文瑄的伤势担心不已,轮流在他身边照看……

文瑄只觉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

梦里有耐心为他解惑的宗传老禅师,有跟在他身后不停叫他病秧子的康里安宁,也有在茶摊前笑着递给他一张馊菜饼的李老伯……

直到耳边听到了苏生和沐冲谈话的声音后才逐渐清醒过来。

“我打算乘船去温州路一趟。”苏生的声音有些低沉,毫无平日里的嬉笑之色。

“温州路?你是要去打探王伏之的消息?”沐冲立刻猜出了苏生的心中所想。

苏生点了点头,“此人行事实在太过高深莫测,不弄清楚他的来路,我始终放心不下,我相信头儿若醒着,也一定会派人去查王伏之的。”

“可是经过宛河村一战,元兵在沿岸把守得极为严格,你若带人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扮作渔民,独自乘船上岸便可。”

“你一个人?温州路那么大,你要找到王伏之得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生解释道:“早在宛河村一战之前,头儿就已经令我将夜影派到了温州路,为的就是到王伏之经营这么多年的老巢打探情况。”

“夜影?”沐冲还不知道文瑄组建夜影的事情。

“是我在台州路亲自组建的情报组织。”文瑄缓缓张嘴,亲自为沐冲解惑。

“头儿,你终于醒了!”苏生见到文瑄说话,立刻兴奋地凑到他身边。

“感觉怎么样?”沐冲也急切地问。

“死不了。”文瑄翘起嘴角应了一句,旋即不放心地问:“盛兄和方兄已经上岛了吧?”

沐冲没好气地道:“你都昏倒三天了,方国珍和盛文郁就是游也早该游到了。”

“弟兄们都安顿好了?元兵可有发起进攻?”文瑄清醒之后继续询问如今的情况。

“放心吧,头儿。弟兄们已经安排妥当了,元兵从宛河村败退之后也再没动静。”

沐冲也跟着劝道:“养伤要紧,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文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苏生道:“被王伏之摆了一道有点不服气么?想到温州路去跟他过过招?”

苏生没有否认,面容峻肃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您下令将影卫撒向温州不也是为了调查王伏之的底细么?我虽然没有把握将王伏之抓回来,但至少可以去打探清楚他究竟是敌是友。”

文瑄点头答应,叮嘱道:“此去温州路切记以安全为重。”

“你还没说清楚为何要弄个夜影出来,明教弟子遍布天下,还不够帮你打探情报的吗?”沐冲插言问道。

文瑄偏过头反问:“既然明教弟子遍布天下,那为何山里会对青龙堂的真实情况毫不知情?”

“我们几个横冲直撞地到江浙来都能弄清楚青龙堂的局势,你真当教里的那些老家伙会对此毫不知情,束手无策吗?”

“再不济也可以指派一个青龙堂堂主过来稳定局面吧?”

沐冲闻言面色一黯,“你的意思是……”

“这青龙堂之乱从根本上来说就是由于教内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所导致的,被派下山的我们也不过是他们精挑细选出的试水石罢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顺水推舟

苏生没去过覆船山的总舵,并不了解明教的复杂局势,因此没有轻易接话,就在一旁认真聆听。

在文瑄的循循善之下,沐冲茅塞顿开,凝声道:“如此说来,所谓的青龙堂之乱就是在教中各个长老和堂主的推波助澜之下酿成的?”

文瑄沉默了一会,对两名心腹沉声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不光各个长老,恐怕就连我爹也参与其中。”

“文伯?”沐冲有些感到意外。

文瑄低声道:“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你想想看,抛开叛教的尾水坛和偏远的房坛的不提,徽州路的角木坛和平江路的氐土坛是保守派,湖州路的箕火坛和杭州路的亢金坛是主战派,这四处分坛各有派系,互相争斗已久,如今落得俱伤惨重的下场,已是形同虚设。”

“与之相反,这温州的心月坛平里从无半点动静,不听两派势力的号令,也从不参与争斗,为什么偏偏等我们到了台州之后王伏之就突然入海投靠蔡乱头了?又为何暗中帮助我们,将蔡乱头登岸入村的准确时间提前通报给元兵?”

沐冲听完更是疑惑不解,“难不成王伏之是文家的人?可若是如此,文伯早该将他的真实份相告于你才是,为何隐瞒到现在?”

文瑄苦笑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还有许多疑点都解释不清楚。”

苏生道:“或许是您想多了?这个王伏之没准跟仇四一样早就投靠了元廷,向元兵传递消息也不过是为了帮助康里崉崉围剿海寇也说不定。”

“也有这种可能,所以你此去温州务必小心。”文瑄再次叮嘱苏生注意安全。

苏生心中一暖,重新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您放心就是,我保准弄清楚王伏之的底细。”说罢行礼退去,准备连夜赶往温州。

“你刚醒过来,还是静养要紧,我先去叫人给你弄些吃的吧,其他事后再说不迟。”沐冲也重新扶着文瑄躺下。

“夜影的事等有好的时机了再告诉李兄和盛兄吧,他们毕竟对明教忠心耿耿,我担心他们会对此事有所不满。”文瑄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下山的目的也算基本达到,文瑄的心里终于轻松了许多,与沐冲一同吃了些东西之后再度沉沉地睡去……

与得胜的一方不同,回到台州府衙的康里崉崉如今愁容满面,忧心忡忡地坐在书房中思索对策。

宛河村惨败是不争的事实,几百名士兵也是从各处州县抽调而来,想对朝廷隐瞒此事是绝对瞒不住的,只能再想别的办法逃脱罪责。

康里崉崉正愁眉不展,苦无良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大人,是我。”

康里崉崉听到李察罕的声音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待整理仪容,便立刻冲过去亲自开门,握着李察罕的小臂道:“可打听到了那些魔教妖人的动向?”

李察罕苦笑道:“大人别急,听我慢慢给您讲。。”

“快说!”康里崉崉急不可耐地催促。

李察罕不疾不徐地讲述道:“文瑄率领的那伙妖人从宛河村撤离之后就没了消息,如今在何处尚未可知,但是台州这两发生的另一件事却十有**与他们有关。”

“什么事?”

“蔡乱头死了,他的老巢无遥岛也换了主人。”

康里崉崉有些惊讶,“蔡乱头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李察罕侃侃而谈,“连我们都在宛河村遭到了文瑄的埋伏,更何况是文瑄等妖人视为叛逆的蔡乱头?想必他一定是在被我们击溃之后遇伏殒命。”

康里崉崉想起了法会上被文瑄击杀的仇四,赞同道:“蔡乱头是叛教入海,以那文瑄的子对其报复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李察罕接着道:“除此之外,坊间竟无人知道我们是败在魔教妖人手中,反倒都口口相传说是愈发猖獗的海寇将我们击败。”

“坊间传闻?”康里崉崉听后双眉一吊,心中不敢马虎大意。

“不错,说是一个叫方国珍的盐贩亲手杀了蔡乱头,并取而代之占据了无遥岛,还派人在台州辖境之广发告示,唆使渔户、盐丁加入其中,光明正大地竖起反旗,挑衅朝廷。”

“方国珍又是何人?”康里崉崉疑惑地问。

李察罕提醒道:“大人可还记得黄岩县血洗县衙一案?”

康里崉崉点头道:“自然记得。”

早有准备的李察罕道:“我已经派人到黄岩确认过了,当在县衙行凶的两个恶徒正是文瑄和这个方国珍!”

康里崉崉深吸了口气,“既然方国珍跟文瑄也是一伙的,那么这些坊间传闻也一定是文瑄在背后捣鬼了。”

“多半如此。”

“不打明教的旗号,反倒扮做海寇肆无忌惮地挑衅我们,这文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李察罕笑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姑且不论,我倒认为这是件对大人有利的事。”

“愿闻其详。”

“海寇之乱不比魔教妖人,是浙东沿岸由来已久的灾祸,早在大人赴任之前便已根深蒂固。”

康里崉崉提起了一丝兴致,“接着说下去。”

李察罕将心中想出的计策和盘托出,有成竹地道:“宛河村一战我们可以借助他们散步的坊间传闻,顺水推舟向朝廷奏报为是大人亲率士兵剿杀海寇。虽然在力战之后不幸败退,却也设法击杀了海寇头目蔡乱头,挫败了海寇的嚣张气焰。同样是兵败,但只要将原因转到海寇上,朝廷的态度必然大为不同。”

“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康里崉崉盛赞了一声之后狂笑不止,感慨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此一来,朝廷就算对宛河村兵败一事有所怪罪,也不过是些不疼不痒的惩戒罢了。我这就去写折子主动向朝廷请罪,奏明宛河村一败的缘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定计劫粮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三十五章定计劫粮康里崉崉庆幸自己有李察罕相助,能躲过这一次朝廷的责罚,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文瑄的设计。

明教在江浙的势力虽然因青龙堂之乱跌至式微,但江浙一带的形势却也按照文瑄的预期逐步发展,悄然间借助明教的力量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利益。

有沈万三投至麾下,并助其获取了陆氏家产,是为财力。

方国珍在自己的扶持之下高举反旗,占据了无遥岛,是为兵力。

只要两者能够相互配合,假以时日,海上的贸易航路定能顺利展开,那就意味着文瑄可以迅速积累到更多的财富。

在这个遍地饥民的年代,有了无可匹敌的财力就意味着在乱世之中有着源源不断的兵员补充和制作精良的军资配备。

财力和兵力相辅相成,便在乱世之中有了自保的资本。

将这样一张底牌握在手中,文瑄几个月以来时刻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定。

文瑄明面上虽在养伤,在外界看来毫无动静,但是在背地里则时刻谋划着如何进一步帮助方国珍稳定局势,争取早日能够将温、台二地紧握手中。

借助方国珍在台州一带的声名,在沿岸各处大肆宣扬其帮助百姓铲除蔡乱头的义举,鼓励更多想反抗元廷的人一同入海起义。

许多不堪忍受元廷压迫的渔户和盐丁入海都望风来投,岛上的义军人数也因此扩充得飞快,转眼就有了两千余人。

文瑄秉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除了将一些死忠于明教的精锐弟子之外,其余愿意留在岛上的人皆组成义军,交由方国珍统领,自己则重新隐藏到暗处,不再轻易露面。

江浙的局势一时之间风平浪静,文瑄也将无遥岛的名字改成了当初苏生随口说出的无忧岛。

可好景不长,算上老弱妇孺,无忧岛上毕竟有几千张嘴要养,岛上的供给不能全指望着沈富运送,义军又不可能像蔡乱头一样劫掠村县,因而只能将目光对准了元廷的漕粮。

元朝由江浙行省运粮送往大都的海运路线均是由刘家港入海,大致开辟过三条:

第一条航线是至元十九年所辟,由于这条路线是沿着海岸线走,浅滩多,行船危险,粮船在行船过程中及逆风又逆水,行程极为缓慢,所以元廷不断地此基础上设法开辟第二条航线。

十年之后,第二条航线在至元二十九年应要求被开辟出来,这条航线多采用直线运输,航程缩短,且便于赶风选向,在耗时上缩短了不少,约半月便可到达。

有了这两条航线在前,更为便捷的第三条航线在一年之后,也就是至元三十年被开辟出来。这一条航线吸取了前两条航线的经验,将航线更为远离海岸线一些,取道更直,航期更为缩短,因而此后的朝廷漕运大多采用这条航线。

方国珍等人自幼混迹沿海,吃住都在海船之上,对这些事可谓是信手拈来,更不用说有不少来投靠的都是些曾在刘家港待过的船工和民夫。

众人几天之内便计划了劫取官船的数条线路,但文瑄过目之后却连连摇头,一一否决了这些路线。

文瑄给出的解释也很简单,“如果一上来就断了江浙行省供给大都的海运航线,只怕连元大都的至正帝都会坐不住了,元廷定会不惜调遣所有沿海的兵力到海上围剿己方,到时便会弄巧成拙。”

“那依恩公之见,我们该怎么做?”方国珍对文瑄历来都是言听计从。

文瑄循循善诱道:“由温、台二地上缴,从辖境内的港口码头运往刘家港的漕粮也不在少数,将这部分漕粮夺到手十之一二就已经足够养活岛上的人,且不会引得元廷恼羞成怒……”

方国珍听了之后立刻明悟过来,将眼光缩回到台州境内,对准了台州路海道千户德流于实奉命押送的一批漕粮。

德流于实平日里仗着官职在身,没少欺压沿海的渔户、盐丁、船工,因而方国珍刚一将目光对准了他,便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文瑄见状也答应了众人所请,将劫掠漕运的首战对准了这个欺压民众的海道千户,并将此战的事宜全部托付于方国珍一手。

“我有时候真是对你感到莫名的好奇。”盛文郁带了一些糕点来探望文瑄,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文瑄眼睛一转便明白了盛文郁的意思,笑着问道:“盛兄指的是将此战交由方国珍全权负责的事吧?”

盛文郁顺着文瑄的话倾诉心中的疑惑,“他水上的本事的确高超,我自叹弗如,可他毕竟都没看过半点兵书,如何能统领这么多的弟兄?此番又是海上作战,哪有那么简单?”

文瑄听出了盛文郁声音里带着的一丝酸味,放下了手中捏着的半块糕点后笑了笑,挑起眉毛问道:“盛兄是觉得我的安排太草率了一些?”

率真爽朗的盛文郁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满,指责道:“何止草率?简直荒唐!领兵和捕鱼可是实实在在的两码事!”

文瑄也知道盛文郁直言进谏是为了大局考虑,因而脸上布满了苦笑,“盛兄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他毕竟与寻常的渔户不同,他可是方国珍啊!”

盛文郁闻言更是气急,连连斥责道:“方国珍虽然颇有声名,但你怎能因此就断定他有领兵之能?简直不可理喻!”

“你每次议事定计,都是小心谨慎为上,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目,怎么到了用人上面就变得如此大意?我看你真是被那李察罕一箭给射傻了!”

“盛文郁!够了!”

守在一旁的沐冲见盛文郁越说越是激动,开口打断了他,沉声反问道:“你姐夫沈富不也是文瑄执意重用的人么?当日我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大的火气?”

盛文郁自知理亏,冷哼了一声后气愤地道:“一码是一码,总之我是不信这个方国珍有领兵之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察罕大婚

文瑄没有因为盛文郁的指责而生气,反而是笑着安慰道:“盛兄息怒,方兄的手下如今聚集着大量有经验的水上好手,由他们出战必能圆满完成计划,生擒德流于实!”

“你就这么相信他?”盛文郁气哄哄地道。

文瑄淡然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不,我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我拭目以待。”

赌气的盛文郁说完便推门离去,怎料正撞见候在门外的方国珍,只对他冷哼一声,连招呼都没打就快步走开。

正准备探望文瑄的方国珍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步走了进来,对文瑄拱手施礼。

文瑄笑眯眯地道:“盛兄就是这般火辣直爽的性子,你不要见怪。”

方国珍颔首道:“方某能得恩公的赏识是天大的幸事,自家兄弟有些眼红也是情理之中。”

文瑄淡淡地道:“盛兄历来以强者为尊,是明教总舵最年轻的长老,出了名的心高气盛,不过他为人率性直爽,只要你此战打得漂亮,他必定不会再因此多生是非。”

方国珍知道这是文瑄有意让自己在众人面前立威,心里感激无比,“恩公放心,方某必定将那个在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海道千户生擒活捉,让所有的弟兄们都知道您没有看错人!”

文瑄笑着点头,能以盛文郁的反对声音激励方国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身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近日来你操劳甚多,早点回去歇息吧,不必日日都来看我。”

方国珍颔首以对,又欠着身子对沐冲点头致意,然后才躬身退去。

人都走了以后,沐冲才坐在了文瑄的榻边,苦笑道:“也不怪盛文郁心中吃味,连我都不清楚你为何偏偏对这方国珍青睐有加。”

文瑄对此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一笑而过,装作神秘莫测的样子。

沐冲见他这副笑嘻嘻的样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也没有耐心猜测他的心思,独自取出角落的铁枪走到院中练习枪法……

方国珍在重重压力之下不敢懈怠,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盯着台州沿海的地形图冥思苦想,夜以继日地伏在桌案上部署劫粮一事,暗下决心要让盛文郁等人见识到自己的本事。

岛上忙着计划夺粮,亲率夜影在温州路探听情况的苏生也没有闲着。

每当发现了王伏之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者探听到了元兵有何动作之后,便会立刻派影卫将详细的情报送到无忧岛上供文瑄阅览。

眼下文瑄手中便握着一份他送来的关于康里崉崉的密信。

“这一次信上又说了何事?”沐冲见文瑄看得出神,从旁问道。

文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将手上的密信放下,低声道:“这位江浙行省的丞相大人家里近来有喜事发生。”

沐冲打趣道:“什么喜事?莫非是新纳了一房小妾?”

文瑄摇了摇头,“信上说,康里崉崉为独女觅得乘龙佳婿,三日之后便是婚期。”

沐冲有些愕然道:“康里崉崉的独女……莫非是灵隐寺法会上曾被我们劫走的那个康里安宁?”

“非但如此,与她订立婚约的未婚夫婿也是我们的老熟人。”

“老熟人?”沐冲闻言苦笑道:“该不会是李察罕吧?”

文瑄回想起客栈里那名被毁去容貌的无助少女,叹气道:“正是他。”

“三日之后?这也太过突然了吧?”

文瑄分析道:“康里崉崉本对李察罕极为赏识又,对他屡次提拔,又正巧膝下无子,如今将独女嫁给他,八成是看准了李察罕的才干,想要将这个有潜力的年轻人牢牢地与自己绑在一处。”

“而且这次康里崉崉似乎是下了血本,硬生生花了大笔的银财帮李察罕在元廷中打通了关系,买了个官职,让他跻身怯薛之列,以此身份到大都历练。”

沐冲有些怜悯地感叹道:“可怜这位安宁姑娘,不幸被毁了容貌,如今又要被自己最信赖的父亲当作政治的牺牲品。不过李察罕一走,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文瑄点了点头,能文能武的李察罕的确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康里崉崉没有了他的协助,己方也更容易行事。

“告诉方国珍,劫粮一事不急在这一时,以防万一,等李察罕离开江浙之后再动手。”

文瑄等人蛰伏不出,李察罕和康里安宁的婚事也得以如期进行。

江浙行省的丞相嫁女,是轰动整个杭州城的大事,当地官员为了讨好康里崉崉和即将步入朝廷的李察罕,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都布置得喜庆热闹,处处张灯结彩,浑然一副与民同乐的样子。

在李察罕的建议下,二人的婚事按照汉人习俗进行,以便更好地为康里崉崉拉拢民心。

虽然准备得匆忙,但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却是一个不缺,南人百姓见了均对此颇为赞赏。

康里崉崉在政事上也的确颇有头脑,不仅在明里整顿吏治,惩戒贪腐,还拿出私财修葺各处有名的道观寺院和社学学堂,一时之间江浙百姓和文人都对这位丞相推崇有加,称其为“康里公”。

杭州成婚,被文瑄砍去一臂的赛因赤答忽作为李察罕的姐夫自然也应邀前来,只是右边袖子已然空空荡荡,眼神之中再无当初的睥睨之色。

红盖头之下的康里安宁面无表情,只是在一片祝贺声中按照身旁丫鬟的提示之下一步一步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拜过天地之后便被送入洞房。

李察罕虽然也认为这门婚事操之过急,但也不敢拒绝康里崉崉的好意。

毕竟对他来说,匡扶时局、报国安民才是一生的抱负,儿女情爱之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因而当康里崉崉说起自己女儿脸上有一块骇人的伤疤时,他当场表示毫不介意,并欣然应允。

康里崉崉也因此对他愈发满意,将其当作自己的子嗣看待,亲自带着他与前来道贺的达官显贵一一结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棠醉日

康里安宁自从经历了灵隐寺法会的那场风波之后便性情大变,连自己居住的宅院都没怎么出过,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少女。

是以当康里崉崉告知她准备与李察罕成果时,康里安宁的内心也极为平静。

李察罕如今是有名的青年俊彦,又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是他的左膀右臂。

既然自己的婚事只能由父亲做主,那么像李察罕这样年少有为的俊逸之人反倒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比那些上门求亲的纨绔子弟强了许多。

坐在洞房床榻上的康里安宁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心情刚刚平稳,却又想到了自己被毁了的容貌,不由得黯然神伤。

独自掀开了盖头,熟练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镜照向自己那道可怖的伤疤。

希望他今夜会喝得烂醉如泥,否则新婚之夜就见到自己的新娘子是这般丑陋,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康里安宁不停地幽幽叹气,沉吟半晌之后,站起身将房中的红烛吹灭了几个,只盼屋内越暗越好,最好暗到他看不清这道伤疤……

康里安宁刚将红盖头重新盖好,贴着囍字的房门就被推开,穿着喜服的李察罕浑身都是酒气,黝黑的脸庞红得有些发紫,脚下步伐缓慢却沉稳有力,踩着金丝祥云纹样的皂靴迈步走进了洞房。

皂靴踩地每发出“橐”的一声,康里安宁的心就跟着猛跳一下。

紧张之下,她又将被红盖头遮住的脸小心翼翼地向右转动了一些,这样待会他掀开盖头之后就会先看到自己完美无瑕的左脸,以免被自己吓到。

“夫人,应酬颇多,我来迟了些。”

李察罕走到床榻之前,笔直地站定,说出了夫妻之间的第一句话。

康里安宁紧张无比,却装作冷静的样子缓缓地点头。

李察罕微垂眼睑,扫了一眼身旁桌案上被吹灭之后冒着白烟的红烛,看出了妻子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将红烛重新点燃。

康里安宁看不到夫君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从红盖头外面透过来的光线在一点点变亮。

李察罕没有急着抓起桌案上用来揭盖头的喜秤,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盅喜酒,一饮而尽后慨然长叹,“自打我随侍丞相大人,便被他屡次擢拔,如今又将夫人你许配给我,这是何等的知遇之恩?”

“可你也救过父亲的性命,足以相抵他的恩情。”康里安宁的声音本该是清脆动听,但此刻却带了十足的幽怨。

李察罕自嘲般地笑了笑,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看来夫人心里认为我察罕帖木儿是个攀炎附势之人?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才迫不得已迎娶丞相独女?”

“不然呢?”说到了自己内心在意的问题,康里安宁也变得敏感起来,与夫君针锋相对。

李察罕没有辩驳,而是反问道:“听闻夫人在灵隐寺的风波之后便足不出户?”

康里安宁黯然作答:“无脸见人,出门作甚?不过是徒惹外人嘲笑罢了。”

李察罕闻言沉默了半晌,然后缓声道:“既然夫人心中有仇有恨,为夫自当帮你报仇雪恨。”

“你替我报仇雪恨?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去恨谁……是屠戮无辜的朝廷士兵,还是那个我去为其挡刀,却连谢字都不说一个转身便逃的老秃驴,亦或是那两个将我掳走的魔教妖人?”康里安宁的幽愤之情已经压抑了太久,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泪水,从红盖头里传出呜呜的哭声。

李察罕静静地聆听妻子的抽泣声,待她哭声渐止,才低声道:“夫人恨的是这世道。”

康里安宁面带凄然绝望之色反问:“世道?那个救我性命的魔教妖人倒是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又如何能与这世道相抗?”

李察罕毫不犹豫地道:“以前或许不能,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察罕的女人。这世道害了你,我就会推翻了这世道为你解气。”

听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康里安宁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小心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察罕帖木儿从不说谎。”

康里安宁心中感动,但碍于脸上伤疤作祟,让她心中自卑,轻声道:“可我如今面相丑陋,根本就配不上你……”

不待妻子多言,李察罕蓦地站起身,将她横抱起来,惹出一声惊呼。

“你要做什么?”

李察罕抬腿一脚踹开了房门,抱着妻子穿过重重回廊,走到了府邸宅院之中。

院中设下的筵席还没有撤去,往来庆贺的宾客也自然还未走散,众人见到李察罕抱着新娘出来目瞪口呆。

这哪里符合礼数?简直是在胡闹!

“你疯了吗?快放我下来!”隔着盖头的康里安宁不难想象这些人脸上的惊愕之色。

站在院子中央的李察罕将妻子放下,冲着四面的宾客拱了拱手,昂声道:“今日是我察罕帖木儿大喜的日子,多谢各位前来祝贺。”

院中的宾客也纷纷笑着回礼

“取酒来!我要与夫人在此交杯!”

众目睽睽之下,李察罕唤来下人倒酒,自己则身形一转,面向妻子。

康里安宁立刻意识到李察罕是想在众人面前揭开盖头,急声劝道:“你莫要胡闹。”

李察罕扶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道:“夫人尽管放心,为夫在此,若有哪个敢取笑你,我便将他嘴里的牙一颗颗都给敲下来。”

康里安宁闻言心中感动,一时间也不再那么害怕,轻轻点头答应。

得了她的同意之后,李察罕轻柔地揭开了盖头。

康里安宁粉面桃腮,玉容精致,一双饱含情意的杏目之中夹杂着点点泪痕,梨花带雨的样子如海棠醉日,绝美动人。

只可惜一道骇人的伤疤横在脸上,让院中的宾客见了不禁扼腕叹息。

唯独李察罕恍如看不见那道疤痕一般,温声地对妻子道:“察罕真是三生有幸,竟能娶到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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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速之客

康里安宁的脸上飞来一片红云,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李察罕则大笑着从侍从手里拿过酒杯递给娇妻,昂首舒眉看向满座的宾客道:“我们夫妇二人敬各位一杯!”

满场登时热闹非凡,喝彩声接连不断,康里崉崉见状也轻捋胡须,替爱女感到高兴。

正是满座欢饮之时,院门外却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名叫朵儿只班,四十多岁的年纪,双目如鼠,骨瘦如柴,尽管有一身从二品的官服规整地套在身上,仍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府上的管家凑上前想索要请柬,却被他扬手扇了一耳光。

朵儿只班一路横冲直撞,从院外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

打狗还需看主人,这般做派,无疑是在当众打康里崉崉和李察罕的耳光。

“朵儿只班,你怎敢如此放肆!”盛怒的康里崉崉拍案而起,手边的酒杯都被震翻,琼浆玉酿流了满地。

朵儿只班是江浙行省的参知政事,与康里崉崉素来不睦,虽然位在其下,但仗着自己出身贵族,与朝中几位重臣又都是血亲,也因此敢与康里崉崉正面相抗。

在座的宾客见状都面露担忧之色,大煞风景的朵儿只班今日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只希望他们的争斗不要波及到自身。

“夫人,你先回房,这里自有我和丞相应对。”李察罕一见到是此人前来闹事,立刻叫来两名丫鬟将康里安宁送回房里,以防他出言不逊,用言语恶意中伤妻子。

康里安宁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人的传闻,知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蛇鼠之辈,嘱咐李察罕小心应对以后便快步离去。

闯进来的朵儿只班伸出小手指抠了抠耳朵,不屑地扫视了一圈,嗤鼻笑道:“这杭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倒是都被丞相大人给请来了,偏偏只我一人没有收到请柬。”

康里崉崉知道他是纯心来找茬闹事,言语上也毫不客气,“襟裾马牛之辈,自然没有资格入座。”

朵儿只班被他这般辱骂心中虽是不忿,但无奈他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嘴上却也不敢说太过分的话,只能将目光对准了旁边一桌将脑袋凑在一起对自己指手画脚的文人隐士,借此撒气。

“你们这些蠢材也不打听打听爷爷的名号!再敢聒噪,信不信我剥了你们的皮?”朵儿只班的话音刚落,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便捏住了他的脖子,将瘦弱的他给提了起来。

出手的赛因赤答忽寒声道:“真当仗着有些朝中的关系,所有人便都怕了你?”

朵儿只班的喉咙被赛因赤答忽捏住,别说出言反驳,便是连呼吸都有些吃力,两只手不停地拍打掰弄锁住自己脖子的胳膊。

但任凭朵儿只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赛因赤答忽的胳膊都是纹丝不动。

直到朵儿只班快要闭过气去,赛因赤答忽才将手松开,任他摔在地上。

朵儿只班疼得“哎呦”一声,一手揉着自己的尾椎骨,一手指向独臂的赛因赤答忽质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出手袭击朝廷命官!我饶不了你!”说罢就要从袖袍中掏出什么东西。

赛因赤答忽一见他要拿出的东西被黄绫包裹,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

他敢当众闹事,自然有所倚仗,莫非……这黄绫包裹着的是朝廷下发的诏书?

赛因赤答忽担心他以此彻底搅了妻弟的婚事,把心一横,立刻踏出右脚将他的胳膊踩住,然后左臂使足了力气,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朵儿只班常年纸醉金迷,沉湎女色,身子如同泥做的一般,这一巴掌将他打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险些昏了过去。

李察罕害怕姐夫闹出人命,想要过来阻止,赛因赤答忽却立刻转身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站在附近的康里崉崉也看到了朵儿只班袖筒中露出的一抹黄色,立即明白了赛因赤答忽的意图。

他是想要将这个朵儿只班给轰出去,朝廷有什么旨意和诏令自然也都可以放到明日再说,以免扰了这场婚事。

朵儿只班一只胳膊被踩住,另一只手则捂在自己肿起的脸上,怒道:“康里崉崉,你竟敢指使他行凶!”

“我与这位壮士素不相识,哪来的指使一说?”康里崉崉义漠然回应,不动声色地与赛因赤答忽交换了一个眼色。

朵儿只班瞪大了眼睛,气愤地嘶吼道:“我要宣……”

不待他将“旨”字说出口,得到康里崉崉默许的赛因赤答忽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一口血水应声吐出,还带着两颗被打掉的牙齿。

赛因赤答忽狞笑着将被打得说不出话的朵儿只班如死狗般给拖往院外,不给他宣旨的机会。

康里崉崉深吸了口气,平定思绪后转身看向宾客,笑吟吟地道:“众位且不要被这等小人扰了兴致,来!我们再满饮三杯!”

场中的权贵大部分也都对里崉崉和朵儿只班的仇怨知晓一些,再加上朵儿只班本就是杭州城里人人避而远之的人物,因而也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都纷纷拿起酒杯继续喝酒,将这段插曲抛在了脑后。

门外朵儿只班带来的几名扈从见到自家大人被一个独臂的残疾在地上拖拽,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赶忙扑上去围攻赛因赤答忽。

赛因赤答忽虽然断了一臂,但应付这些欺软怕硬的扈从们自然不在话下,几个回合就将他们一一掀翻,打得鼻青脸肿。

扈从们不敌,只好撂下几句狠话,然后背起朵儿只班逃走。

赛因赤答忽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在场中并无外人知道自己和李察罕的关系,只要自己逃离杭州,朵儿只班也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怪不到康里崉崉和李察罕的身上。

如今之计也只有设法逃离杭州城,撇清康里崉崉和李察罕与此事的关系。

赛因赤答忽打定主意后不敢继续逗留,立刻绕进街巷里,奔城外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领旨受罚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三十九章领旨受罚经朵儿只班一闹,筵席上原本热闹欢快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闷,好在婚事已经顺利进行完毕,宾客们酒足饭饱之后纷纷告辞离去。

宾客散去之后,李察罕立刻将康里崉崉邀至书房议事,今夜发生的事情让他心神不宁,预感将有大事发生。

婚事已成,康里崉崉对待李察罕的态度也就越发亲善,在心底将他当作自己的子嗣培养,谈话议事也带了一些引导和解惑的意味。

康里崉崉抿了一口热茶提神,出声问道:“今夜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看?”

李察罕正襟危坐,谨慎地道:“此事颇为奇怪,朵儿只班虽然是您的政敌,但平日里也都没有撕破脸皮,今日怎会突然到您面前如此撒野?”

康里崉崉气鼓鼓地道:“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是因为有所倚仗罢了。”

李察罕自知不够了解这些朝廷官员之间的利益纠葛,于是小心翼翼地道:“他虽然与朝中的几位大人物有些姻亲关系,但按理来说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吧?”

康里崉崉听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放下茶盏将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睛问道:“适才赛因赤答忽出手教训他的时候你可有注意到什么?”

李察罕认真回想了一会,以为是康里崉崉要斥责赛因赤答忽鲁莽行事,便试探着道:“说起来姐夫今日下手的确太重了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朝廷大员,这可不是小事。”

康里崉崉摇摇头,“他是得了我的默许之后才将那朵儿只班打得满地找牙。”

“您的默许?这是为何?朵儿只班毕竟是朝廷命官,此事传扬出去之后,您难免要遭人非议。”李察罕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康里崉崉叹气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清楚,可若是让他在今夜当着所有人的面宣旨发难,届时不仅你的婚事会被搅得大乱,我也会跟着威名扫地。”

“宣旨?”李察罕闻言一惊,难怪朵儿只班敢如此放肆,旋即疑惑地问:“可您是如何知道他是来宣旨的?而且他既有圣旨在身,为何不拿出来示人?”

康里崉崉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朵儿只班不可谓不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挑在这个时候来与我撕破脸皮,定是想先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等我怒不可遏的时候再宣读对我不利的旨意。”

李察罕听了之后面色也沉了下来,寒声道:“此贼其心可诛!”

康里崉崉接着道:“赛因赤答忽起初也只是想出手威慑一二,将他逼走罢了。怎料他吃亏以后立刻想要从袖中抽出诏书发难,我与赛因赤答忽离他较近,清楚地看到了他袖中露出的纹龙样黄绫。”

“好在赛因赤答忽反应得极快,还没等他喊出宣旨二字,就阻止了他,将他给打昏了过去,不然我们此时的境遇只怕会更加为难。”

“原来如此!”

李察罕恍然大悟,“姐夫他到现在还没有返回府上,想必也是怕将祸事牵连到我们身上,仗着无人知晓他的身份,直接逃出城了。”

康里崉崉知道李察罕担忧赛赤答忽的安全,安抚道:“你放心,他只身承担了这么大的祸事,我绝不会放任他不管,我已经派人吩咐下去,他归家途中会很顺利,绝不会有人对他发难。”

“如此便好。”李察罕听后稍稍放心,心中愈发感激自己的姐夫,他的恩情自己只能日后慢慢偿还。

“朵儿只班有恃无恐地上门找麻烦,想必朝廷的旨意对我极其不利,你婚事已成,就不要在江浙久留了,明日一早就带着安宁去大都吧。”

“可您……”李察罕有些担心自己的这位岳丈难以应对这般危局。

康里崉崉颇为自信地道:“放心吧,老夫宦海沉浮三十余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朵儿只班还奈何不了我。”

“可是万一朝廷因为宛河村一败对您多有责罚,那朵儿只班绝对会以此大做文章来攻讦您老……”

康里崉崉无奈地道:“就算是那样,你留下来又能帮到我什么呢?”

李察罕闻言默然不语,抛开康里崉崉这个岳丈不谈,自己的确无权无势。

康里崉崉喟然长叹,“有时候地方官员实实在在地做一辈子事,都不如大都里那些贵人们在圣上面前的一句美言有用。你若是有心帮我,就到大都好好闯荡一番,混出个名声来。”

李察罕心中感动,纳头便拜,“您老的知遇之恩察罕铭记于心,终身不忘!”

康里崉崉捋着胡须笑了笑,“我年岁已高,不图你的报答,你只需善待安宁便好。”

说罢扶着椅子站起身道:“我就不絮叨了,趁着天色未亮,你赶紧去陪安宁吧,洞房花烛夜可不能冷落了新娘。”

李察罕送走了康里崉崉后便径直回房,与康里安宁共度一夜春宵。

翌日清晨,夫妻二人便急匆匆地收拾行囊与康里崉崉告别,前往大都。

二人刚走不久,鼻青脸肿的朵儿只班就再次来到了康里崉崉的府上。

这一次他不敢大意,直接将黄绫包裹着的诏书握在了手里,一进门便嚷嚷着要康里崉崉交出昨日行凶之人。

康里崉崉不以为意地道:“老夫昨日便说了,与那位壮汉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亏你说的出口,那他是如何出现在婚宴之上的?”朵儿只班恨恨地道。

康里崉崉纵横官场,嘴上功夫自然不弱,针锋相对道:“他既然有本事揍得你满地找牙,自然也有本事溜进婚宴之上。”

朵儿只班知道斗嘴不是这个老家伙的对手,只好狞笑着亮出诏书宣旨。

旨意简单明确:斥责江浙行中书省丞相康里崉崉擅自带兵出征,耗费一省财力,且领兵无方,竟为海寇所败,有失朝廷颜面。

特罚俸一年,从今日起命其专务地方政事,悔思过错,不得干涉江浙等地的军机要务。

入海除寇一事交由参知政事朵儿只班全权负责,康里崉崉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第一百四十章 海道千户

朵儿只班宣旨时每念一句,跪在地上的康里崉崉就要心寒一分。

康里崉崉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竟然亲自下旨褫夺了他的兵权。

“臣领旨谢恩。”饶是他心有不甘,也只能叩拜领旨,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整段旨意念完,朵儿只班发出桀桀怪笑,瞥视着跪在他身前的康里崉崉道:“还请丞相大人备好粮草,供我出征之用,待我除贼得胜归来,不会忘了在向朝廷上奏的折子里替你美言几句。”

这番话说到最后已是阴阳怪气,满是嘲弄讥讽的意味,连康里崉崉身边的下人听了都愤懑不已。

“送客!”康里崉崉站起身后再也不想多看到朵儿只班一眼,立刻向他下了逐客令。

朵儿只班满脸轻蔑之色,对左右道:“估计丞相这是还有内务政事处理,咱们走!”

康里崉崉赶走了朵儿只班后,又吩咐下人紧关大门,避不见客。

自己付出一生心血,才勉强爬到了这个位置,却因一次大意兵败便深陷泥潭,被小人所欺,康里崉崉不禁越想越气,回房的路上竟是眼前一黑,怒火攻心之下气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卧床不起,连带着生了一场大病。

李察罕已走,康里崉崉也跟着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无忧岛上。

东风一到,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方国珍立即带人出发,几十艘轻便快捷的小船分成几队出发,入海拦截从台州路码头出发运往平江路刘家港的漕粮。

负责漕运的海道千户德流于实正在官船上拥着舞妓,往嘴里灌着美酒。

听到手下奏报有海寇来袭也毫不慌乱,不耐烦地道:“别来打搅老子的好事,海寇来了就按照老规矩给他们些银财买路就是。”

手下答应一声,正准备听令去办,德流于实却突然想到了蔡乱头已死,于是又将手下喊了回来,吩咐他将买路的价格降下二成。

德流于实做海道千户这个肥差多年,各种敛财的手段摸得清清楚楚。

就拿当下这次来说,便是在利用官运来运送私物,官船的船舱里也不过装了三分之二的粮食而已,余下的地方都用来存放他私自运送的各色物品。

所以就算要花费大笔的银子打点各级官员,每一趟入海押粮还是会让他借机赚得盆满钵满。

德流于实只想着捞油水,从不介意分给拦路的海寇一些蝇头小利,以防与他们结怨,保证自己这门“生意”长远发展。

大家和气生财,各得其利,岂不美哉?

德流于实让舞妓喂了自己一杯美酒佳酿之后,正掰着手指头计算这趟出海的利润,方才派出去的手下却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

“大……大人,不好了!”

德流于实不耐烦地斥责道:“没用的东西,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这伙海寇不答应!”手下急切地道。

“不答应?”德流于实嘴中咕哝了一句,看来这群海寇的新头目也不蠢笨,入海没几天就将价格摸清了。

德流于实思忖了片刻后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依照着原来的价钱给他们!”

手下闻言更是大急,结巴着解释道:“大人,他们是……是不答应收钱!”

“你说什么?”德流于实闻言大惊,心中变得忐忑不安,立刻站起身搡开手下出去看外面的情形。

德流于实刚将脑袋探出船舱,一支冷箭就射到了舱门旁,吓出他一身的冷汗。

缩了缩脑袋之后重新向外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小船已经将己方的官船团团围住,船上尽是弯弓搭箭的贼寇。

不待德流于实作何反应,附近的几艘小船已经贴靠上来,将被绳索系着的锁钩扔到了船上。

方国珍奋勇当先,将短刀叼在嘴里,三两下就顺着绳索跳到了德流于实的船上。

船上的元兵和德流于实的扈从都被这样的阵势吓得不轻,瑟缩在角落不敢反抗,纷纷跪倒乞求饶命。

“海道千户德流于实何在?”

元兵们不敢隐瞒,一同指向船舱的位置。

“糟了!”

德流于实见状暗道不妙,急忙从舱里取出一把武器护在身前。

方国珍眼角瞥到了他的动作,身形迅捷一动,快步冲了过来,抬脚将舱门踹开。

船舱中的舞妓发出一声尖叫,德流于实则恶狠狠地将手中兵刃砍了过去。

方国珍退了半步,将其轻松地避开,然后用刀背磕向德流于实的手腕。

德流于实吃痛之下将手一松,兵刃就掉落在地,未等再做出抵抗,方国珍的手便死死地捏住了他的喉咙,寒声道:“再乱动我就一刀砍了你这个杂碎!”

德流于实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轻举妄动,被方国珍押着走出船舱。

见到海道千户被擒,其他船上的几十名元兵也都丢下武器,放弃了抵抗,任由方国珍的人将他们捆了起来。

“方国珍,你竟敢公然劫持朝廷漕运,不要命了吗?”被绑起来的德流于实质问道。

“你会这么在意朝廷的漕运?”

方国珍挑眉反问了一句,然后一巴掌扇在了德流于实的脸上,拽着他的头发再次走进船舱,指着他私自运送的货物道:“海道千户大人,利用漕运私自运送货物,恐怕也是掉脑袋的是吧?你就不怕吗?”

德流于实眼珠一转,不顾嘴里流出的血迹,突然谄笑道:“放兄弟,只要你放过我,以后我入海赚的利润分你三成!”

“三成?”方国珍皱着眉反问。

德流于实见状,立刻抬高了价码道:“不!五成!咱们兄弟一人一半可好?”

方国珍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德流于实倒吸了一口凉气,尴尬地笑道:“那就六成!我有三成要上下打点一番,自己只余下一成总成了吧?你总要给我一条活路吧?否则若是杀了我,朝廷也不会饶了你的!”

“你是死是活自有人决定,别浪费唇舌了。”方国珍说罢随手取出一块脏布揉成一团塞到了他的嘴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跪地求饶

与内陆的秋季不同,无忧岛上此刻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湿寒之气越来越重,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身体。

文瑄、沐冲、盛文郁、李铁牛四人正穿着蓑衣侯在无忧岛的浅滩之上。

“这鬼天气!”铁牛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他在山里长大,这般阴冷潮湿的气候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不舒服,心头生出许多躁郁之气。

文瑄微笑着安抚道:“李兄姑且再忍耐几日,等苏生办完了最后一件事,我们便启程回山。”

“回山?”其他三人都有些讶异。

“怎么这般突然?温州王伏之不是还没抓到么?福州的情况咱们也还没去看过。”铁牛不假思索地问道。

文瑄解释道:“福州那边我已派人去探查过,明教在那里的分坛早就已经如同虚设,连坛主都已经不知所踪。”

铁牛浓眉一横,“那我们不是更应该过去重建那里的分坛么?”

文瑄苦口婆心地开导道:“就算消耗人力物力将其重建,对浙东的局势又有何助益?”

铁牛闷声道:“各处分坛的位置可是几任教主亲自规划设计,或许有何不同寻常的作用也说不定,我们既然听令下山整顿青龙堂,那就应该尽力而为!”

文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铁牛对明教的忠诚虽然难能可贵,但却带着一丝愚忠的意味。

若是自己告诉他青龙堂各处坛口的设计规划本就有问题,那他必定会认为自己对教主不敬,大家闹得不欢而散。

更别提告诉他自己心中真正的筹划了,届时他恐怕会直接将自己当作叛教之人对待,与自己划清界限,甚至按照徐农的嘱咐对自己出手。

文瑄思索了一番,只得拿出圣火令沉声道:“江浙的局势我自有谋划,你听令便可。”

铁牛见到圣火令以后才悻悻地闭上了嘴,不再与文瑄争辩。

“那王伏之呢?他难保不会再生是非。”盛文郁接话问道。

文瑄淡淡地回道:“等苏生的消息,到时候再做定夺。”说罢装出身体虚弱的样子连连咳嗽了几声。

盛文郁见状便欲言又止,将满腹的疑惑都给吞了回去,将目光重新看向海面。

方国珍是否真的会想文瑄所说有领兵据岛之能,才是他现在更感兴趣的。

沐冲知道其中的各种隐情,担忧地看了文瑄一眼,劝道:“你的伤势刚好不久,要不还是回去等着吧,有我们在这里就可以了。”

“无碍。”文瑄摇了摇头,执意等在此处h虽说他对外表现出对方国珍无比的信任,但实际上内心也有些担忧。

岛上已经快要没粮,元廷又已经下旨准备派人来攻,这样的时刻指望沈富派人送粮是不现实的。

如果今日方国珍没能将官船押运的漕粮劫回来,恐怕岛上会生大乱,这样的时刻他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众人又在小雨中站了半个时辰,直到雨声渐止,天空放晴,目光所及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船只。

“回来了!”盛文郁指向海面惊呼一声。

文瑄等人定睛望去,只见一条条轻快的小船正簇拥着十余艘大船缓缓向岸边而来。

“是官船!”盛文郁对方国珍此次入海劫粮的准备始终有所关注,知道他没有带一艘大船离岛,因而第一时间就看出了那些大船赫然正是元廷的官船。

不多时,船只便逐一靠岸。

脸上挂笑的方国珍从船板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文瑄面前躬身施礼,兴奋地道:“方某不负恩公厚望,将这些官船连带船上的元兵都给带回来了!”

盛文郁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元兵都给带回来了?海道千户德流于实呢?”

方国珍微微一笑,朝身后摆了摆手,方家老五方国珉立刻将被绑成粽子的德流于实给带了过来。

方国珍拽住他的脖子后一脚踢在他的膝后,逼得德流于实跪了下来,然后才将塞在他嘴里的脏布取出。

德流于实吐出布团之后干呕了一番,连连往出吐着口水,一路上肮脏的布团已经快要将他熏得晕了过去,更不必说沾到舌头上的苦味。

盛文郁快步走到岸边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回来拍着方国珍的肩膀道:“好你个方国珍,这是将这些元贼一个不差地都给绑回来了?”

方国珍嘿嘿一笑,“这些家伙蠢得很,我都已经将他们围住了,竟然还在跟我讨价还价,想要花钱买路。”

“无论如何,你这般手段盛某佩服,今晚的庆功宴上我定要亲自敬你两杯,好好地向你赔罪!”

盛文郁知道在海上统一调派船只有多麻烦,方国珍能够做到兵不血刃地劫夺元廷漕运,确实有些本事。

方国珍也客气道:“领兵之道,我还需多向盛兄请教才是。”

“船上装的可都是粮食?”文瑄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方国珍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德流于实道:“还有不少他私自运送的货物。”

文瑄闻言眼睛一亮,看向德流于实道:“你做海道千户这官职多久了?”

德流于实看了看不怀好意的众人,生怕遭到什么酷刑和折磨,立即如实作答:“已有五年。”

“真是个软骨头!”铁牛唾骂了一句,他最瞧不起屈服于武力之人。

方国珍笑吟吟地道:“这家伙骨头虽软,但却有着坐地生财的本事,来生投胎到商贾人家没准还能干出一番大事。”

“别……别杀我!”德流于实一听这话吓得魂不守舍,连连对着众人磕头跪拜,请求饶命。

“哦?还有这回事?”文瑄却因此产生了兴趣,详细询问方国珍擒获他的过程。

方国珍遂将德流于实与他讨价还价,计算利润得失的事情讲了一遍。

文瑄听了之后面带喜色,蹲到德流于实的面前,盯着他道:“你可想活命?”

“想!只要你们放过我,就算是当牛做马我也不在话下!”德流于实抓到了救命稻草之后,不顾脸面地求饶。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海上商路

沐冲等人对视一眼,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知道文瑄这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文瑄一本正经地道:“可是就算我们放了你,押运的官船也已经被海寇所劫,你回去了恐怕也没法交差吧?”

沐冲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反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倾尽家财打点上下关系,应该也可以博得一条活路。”

“你们究竟想要怎样?”德流于实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无奈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

文瑄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问道:“你既是掌管朝廷漕运的海道千户,想必民间的商运你也没少掺和吧?”

“职责所在,自然免不了要与那些商贾打些交道。”德流于实应了一声之后疑惑地反问道:“可你们又不经商,问这个作甚?”

方国珍闻言便在他脑袋后面扇了一巴掌,恶狠狠地威胁道:“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德流于实强忍着疼痛没有叫出声来,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瑟缩着瞄了方国珍一眼。

“看什么看?不服气是么?”

方国珍作势又要伸手去打,却被文瑄给拦了下来。

看来还是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好说话。

德流于实心中打定主意,对着文瑄谄媚地道:“您接着问,我知无不言。”

“这就对了嘛,省得多遭罪。”文瑄微微翘起嘴角,接着问道:“这些商人一般都往海外运些什么货物?”

这样简单的问题德流于实自然对答如流,“大多都是丝绸、茶叶、瓷器等物。”

“用来以物换物?”

“没错,他们一般都会换回黄金、玛瑙、宝石、香料等物,回到江南再将这些换回来的珍宝卖给大户人家的女眷。”

“利润如何?”

“这种生意照常理来说,虽然大多都会由那些负责沿岸海运的官员抽取大头,但剩余的利润也非常可观……”

德流于实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眼皮扫视了一圈众人后苦笑着道:“只不过来回海路上太过危险了。”

“一般都是与海外的哪些地方进行贸易?”

“这我虽然知道,但一一列举下来您也记不住,毕竟海外的蛮夷小国太多,粗略地估计下来至少也有几十个。”

文瑄闻言有些惊讶,深吸了口气后眯着眼睛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可以进行贸易的码头和港口位置你全都知道?任职海道千户可不必了解这些东西吧?”

德流于实苦笑道:“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毕竟也是掌管海运的官员,一些商人为了让我为他们行些方便,都会将自己的生意给我两成分红,我担心他们欺瞒于我,所以就私下里派手下粗略地统计了一些。”

文瑄听后心中有些震惊,暗道今天方国珍还真是捡了个聚宝盆回来。

德流于实见文瑄闭口不言,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知道的已经都如实说了,您究竟要怎样才肯饶我性命?”

文瑄耸了耸肩膀,摊开手道:“饶你性命的确可以,只不过日后你就要留在这无忧岛上了。”

德流于实立刻睁大了双眼,“你这是要让我也入伙?这与杀了我又有什么区别?而且朝廷若是知道我投靠了海寇,肯定不会放过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你倒是提醒了我,你的家眷若是不在岛上,只怕你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做事。”文瑄说罢看向沐冲道:“沐兄,劳烦你去将纸笔拿来。”

沐冲立刻会意,不多时就将笔墨纸砚拿来,文瑄则亲自为德流于实松绑。

德流于实眉头紧锁,“你这又是何意?”

文瑄淡然以对,“取来纸笔,自然是要你写信。”

“写信?写什么信?”

“自然给你家人写信,让他们都来这无忧岛上安家。”

德流于实愕然道:“你这是要我们全家都入海随你为寇?不可能!你干脆直接将我杀了算了,死了这条心吧!”

“逍遥海上,远离朝堂,有何不好?你放心,你全家老小的一切用度都不用你操心,我会将他们安顿好的。”

涉及到亲人的安危,德流于实也不再委曲求全,沉声道:“可我若是答应了你,我全家老小岂不是都成了朝廷要犯?我的后代也将永无出头之日,我若是不答应,也只不过是死我一条性命而已!”

文瑄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在让你做选择。你若是不答应,明日我保准就将你妻儿的脑袋送到你面前,而且会将你为官期间勾结海寇,贿赂官员的事情一一公之于众,到时候只怕你既丢了性命,又保不住名声。”

德流于实咬牙骂道:“你当真是卑鄙无耻!”

“我们可是海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出来?”

德流于实犹豫良久,还是无奈地接过了纸笔。

文瑄结果信后看了一眼,直接递给了方国珍,“方兄,趁着官船被劫的事情元兵还不知道,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将他的亲人家眷全部接到岛上来。”

方国珍自是遵命照办,向德流于实询问清楚了他家的住处以后,立刻叫上几名好手乘船离岸。

文瑄接着又将目光看向了铁牛和盛文郁。

“李兄,给我们的海道千户大人安排一间干净的屋子,好吃好喝地招待好他。”

“盛兄,卸粮的事就劳烦你费心了。”

二人自是点头答应,分头去办。

文瑄将事情安排完之后才转身回房。

随侍左右的沐冲这才发问,“你留下他应该就是为了要摸清那些可以进行海上贸易的港口位置吧?”

“不错,我们可不像那些平常的商人需要打点官员,就连随船的人手也都是现成的,这要这种生意能够做成,便可借由沈富之手不断将换到手的奇珍异宝进行转卖,如此一来,赚到手的可是暴利……”

沐冲闻言之后怔在原地良久才回神来,喃喃地道:“难怪你要如此重用沈富,将两个分坛都交在了他的手上,原来从一开始就在打着这样的主意,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文瑄轻笑不语,权当默认。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手下留情

沐冲笑着打趣道:“不过威胁那个德流于实的手段实在有些下三滥。”

文瑄不以为然地道:“我本就没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且对付这种鱼肉百姓的贪官也不必手软。”

沐冲好奇地问:“若他不答应,你真的会派人对他家人下手么?”

文瑄想起了因自己被害的宗传禅师和李老伯等人,轻轻地叹气道:“祸不及家人,我文瑄绝不滥杀无辜。”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财迷?难怪你能说服沈富那样的商人俯首投靠。”

“乱世将起,我们若想不成为俎上鱼肉,无辜丧命,就必须尽快地积攒可以自保的实力。”

沐冲不由得想起了因明教而死的双亲,落寞地道:“你知道明教靠不住就好。”

文瑄说着又想起方才岸边与铁牛争执的事情,怅然若失地道:“我如今只是有些担心李兄,他若是知晓我没有全心全意为明教做事,只怕会对我失望透顶。”

沐冲劝道:“他生来便是明教的人,对其感情深厚些也是人之常情,一些涉及到明教利益的事情不要让他知道便好。”

“李兄虽然率性豪爽,但心思却极为细腻,这些事情光靠瞒是瞒不住的,总有他知道的那一天。”

“铁牛的脾性你也了解,就算真到了要在你与明教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相信他也不会做出背弃朋友的事情,更何况你如今可还是手持圣火令的明教圣使,你做的事就代表着明教做的事,别想那么多了。”

“李兄的人品我自然了解,可此事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沐冲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些?铁牛又不傻,我相信他可以明辨是非。”

二人正一句接一句地聊着,外面有人敲门通禀,说是苏生回岛了,但却昏迷不醒。

文瑄心中一沉,立刻与沐冲前去查看情况。

昏迷的苏生已经被人抬到了卧房中,两名送他回来的影卫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文瑄赶到之后立刻屏退了无关人等,快步走到苏生的床榻旁查看他的伤势,可却没见到有半个伤口。

“没受伤?人怎么昏着?”文瑄焦急地问。

一名商人打扮的影卫道:“弟兄们前几日终于探查到了一丝王伏之的踪迹,苏兄弟立刻亲自前去探查,怎料这踪迹却是那王伏之故意设下的圈套。”

“圈套?”

另一名渔夫打扮的影卫点了点头,“苏兄弟整夜未归,我们担心他出了意外,便赶去寻他,到场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下迷药晕了过去。”

沐冲闻言立刻过来为苏生把脉,收手后松了口气,对文瑄道:“放心吧,人没事,只不过迷药的药量下得应该不少,瞧这样子还得睡上一会。”

文瑄闻言心中稍安,继续向影卫问道:“夜影的其他兄弟没出事吧?”

“没有,苏兄弟一出事,大家就都隐藏起来了。”

“辛苦你们了,先下去歇息一会吧,此事等他醒了再议。”

两名影卫立刻躬身退下。

沐冲在房中连连踱步,思索了半晌也没有想出其中利害,只得出言问道:“王伏之故意诱苏生上钩,却又没有杀他,这是何意?”

文瑄低沉地道:“这是对我们的警告。”

“警告?”沐冲疑惑地问。

文瑄叹了口气,“他能设计圈套引诱苏生上钩,就证明已经将整个夜影的行动都看在了眼里,他就是想要告诉我,不要再查下去。”

“那他何不直接将夜影一锅端了,杀个干净不就完了?”

沐冲着说着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向文瑄道:“所以说这个王伏之很有可能不是我们的敌人,宛河村发生的古怪之处也都是在暗中相助,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

文瑄挪揄道:“看来沐兄终于知道动脑了。”

沐冲瞪了他一眼,挑着眉头问道:“那王伏之的事情还查么?”

“说起来这王伏之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话怎讲?”

“你我都是初次下山,连各个堂口和分坛的所在都还不清楚,又都与这王伏之非亲非故,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暗中相助?如今又是手下留情,放了夜影一条生路。”

沐冲试探着道:“难道此人是为了明教大局着想?”

文瑄连连摇头,“凭王伏之的手段,只怕蔡乱头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若是真为明教着想,大可以亲力亲为,入海平叛,何必要费尽心机在暗处帮助我们呢?”

“你的意思是……”

文瑄轻吐了口气,“我爹为了推翻元廷,不惜入身明教,我不相信他这么多年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沐冲得了文瑄的提示后恍然道:“难道王伏之是文伯的人?”

“你不觉得太过凑巧了么?我爹他历来让我小心行事,不要以身犯险,为何偏偏信里敢放心地让我在浙东将动静闹大?王伏之为何早不入海晚不入海,偏偏等我在台州的酒楼闹出动静,准备设计伏杀蔡乱头时突然入海登岛?”

沐冲笑道:“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儿子终究算计不过老子。既然是文伯的手笔,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难怪他敢如此放心地将你派到浙东平乱。”

文瑄摇头苦笑,“我本不想过多地参与到明教的争斗之中,但从如今的形势来看,只怕我爹他早已深陷泥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背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王伏之既是文伯的人,那你说青龙堂之乱会不会就是由文伯……”

文瑄听出了沐冲的言外之意,否定道:“我爹应该抱着与我同样的想法,只是想利用明教的这重身份积攒实力罢了,没理由主动挑起明教内乱。仇四叛教的事情我爹和彭堂主应该也都是后来才知情,否则定不会让我以身犯险的。”

沐冲点了点头,“文伯没有直接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你,应该也是想要借此对你磨炼一番。”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迷雾稍解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四十四章迷雾稍解磨炼?文瑄不禁苦笑起来,若不是知道乱世将至,他也不会挺身而出,领了这个圣使的差事。

这一趟江浙之行令他倍感疲惫,如今只想回到双亲身边,舒舒服服地过几天普通人的日子。

文瑄盯着昏迷不醒的苏生沉吟了一会,推断道:“若我猜的不错,王伏之应该是真的被苏生发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出此下策。待苏生醒来之后问清楚当时的状况,我们便可以准备启程回山了。”

“你为何如此着急回山?”

文瑄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覆船山虽然机关重重,迷障众多,但其所在之处终究已经被元兵摸了个大概,如果真将元兵逼急了大肆搜寻,甚至放火烧山,被其攻破也不过只是眨眼之间。”

“原来如此,你是担心文伯他们的安全。”

“不错,这次回去我就打算将我爹娘和小沐英他们都接来岛上,这样就算起了战乱,也波及不到我们的亲人。”

沐冲听过之后赞同地点了点头,无忧岛的存在的确可以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可元兵不正准备派出参知政事朵儿只班来入海攻打无忧岛么?咱们如果急匆匆地走了,方国珍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么?”

文瑄心中早有准备,对此侃侃而谈,“抛开方国珍海上作战的本事不说,朵儿只班本就是个没有作为的庸才,又与康里崉崉是死对头。康里崉崉告病之下,怎会全心全意地配合他行事?朵儿只班若仅仅是派重兵守好沿岸还好,他若胆敢带兵入海,无异于自寻死路。”

沐冲仍不放心,“方国珍看起来倒是对你颇为忠诚,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介武夫,能应付得来江浙复杂的局面么?”

“我会让苏生留在岛上,他既能一展纵横之才,助方国珍与元廷周旋,也能帮忙配合沈富打通海上贸易的航路。”

“他留在岛上的话,那夜影不就无人统领了么?”

文瑄嘿嘿一笑,盯着沐冲道:“不是还有你在么?刚好可以让夜影的影卫跟你好好学学身手。”

沐冲听后陷入了回忆之中,低声道:“据文伯讲述,我爹为了保护文伯的安全曾经也培养过一批类似的精锐,只不过都死在袁州一战了。”

文瑄听后有些动容,沉声道:“我绝不会让袁州的惨案在我们身上重演。”

沐冲吐了口气,“罢了,夜影就交给我吧,总不能每次都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以后我便会率领影卫护你周全。”

文瑄正色道:“沐兄放心,沐云叔父和乳娘的仇,我一定会帮他们报的。”

沐冲喟然长叹,“可是推翻元廷谈何容易?”

文瑄自信地回道:“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那么多先辈为此付出无数的心血甚至生命都不会白费,终究会有个好结果的。”

“文家的人果然都一个样。”沐冲苦笑着回了一句,旋即问道:那关于王伏之的事,要如何对铁牛和盛文郁解释?”

“只能先隐瞒过去了,就说查无所获吧。”

沐冲点头会意,这么多隐秘的事情若是被忠于明教的人知道,恐怕会立刻将文家的人当作叛逆来看。

二人索性无事,便在苏生房中坐下,静待他苏醒过来。

直至外面的阴雨天气彻底放晴,刺眼的眼光透过门缝撒了进来,苏生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支吾着道:“这是哪里?我已经死了么?”

“那是迷药,又不是毒药,还取不走你的性命。”

听到了文瑄的声音后,苏生立刻坐了起来,惊讶地道:“头儿?我不是……”

“你被王伏之迷晕了,是影卫将你送回岛上的。”“原来是这样。”苏生嘟哝了一句之后愧疚地看向文瑄道:“头儿,我又给你丢人了。”

文瑄宽慰道:“夜影毕竟组建不久,这一次就当是练兵了,能增长些经验教训也是殊为难得的事情。”

“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哦?说说看。”

“我在跟踪一名背叛明教的心月坛弟子时,在酒肆中听他谈起了王伏之的出身。”

“接着说。”

“王伏之的出身说起来与我倒是很像,他是从北方的饥民,家人都在逃荒的途中饿死,只剩下年幼的他在江南一带乞讨度日,后来有幸被一家名门望族的善人收留做了仆从,这才没有饿死。”

“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可知道姓氏?”

“是周家,收留他的那位善人是周氏家主的长女,名叫周娴,听说后来得了一种怪病离奇地死了。我顺着这条消息打探,才误入了王伏之设下的圈套。”

文瑄和沐冲听后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周娴正是文瑄母亲周氏的姓名。

沐冲意味深长地道:“看来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王伏之竟然是周家的人。”

苏生惊奇地道:“什么?你们知道周家?”

文瑄无奈地道:“你说的周娴正是是家母,而且她如今还好端端地住在覆船山内,并没有得什么怪病。”

苏生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失措。

文瑄见状只好将文家的事和自己的推测对苏生仔细地讲了一遍。

苏生听了之后才弄懂这其中的利益关系,“难怪王伏之会留我一命。”

解释清楚了王伏之的事情,文瑄又将自己的安排说出。

苏生闻言不好意思地道:“头儿,我有个疑问。”

其窘迫的样子令文瑄忍俊不禁,“你有何疑问直言便是。”

苏生这才说出自己疑惑的地方,“您方才的意思是想将我留在岛上帮方国珍与元廷打交道?”

“正是。”

“可明教与元廷向来水火不容,难不成您要我向元廷俯首称臣么?”苏生愈发不解。

“你自诩为纵横之才,想必就应该清楚,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元廷也好,明教也罢,终究是要讲究一个‘利’字,只要你能妥善地权衡利弊,让无忧岛处在其忍受程度之内,做到进退有度,自可令元廷无可奈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离岛前夕

苏生听后陷入了沉思,仔细地思量文瑄话中的深意。

文瑄则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四个字,然后折起来递给苏生。

“待你等击败了朵儿只班了之后,务必留他性命,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总之要让他向朝廷请命,请求招安你们。至于之后该如何做,到时候你打开这张纸看了就明白了。”

苏生郑重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头儿放心,若无忧岛有失,苏某自当提头来见!”

文瑄接着道:“我建立夜影的过程你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去温州办事想必也有了切身体会。我走了以后,你可以在岛上继续物色人选,对他们进行训练之后便分批派往温、台二地,刺探元兵的军备、布防等情况,以便日后趁机攻占沿海等地,割据一方。”

苏生听了之后不禁惶恐地反问道:“头儿,您莫非真可以如天上的仙人一般可以看到未来之事?此等眼界布局实非凡人所为。”

“天下将乱是大势所趋,我也不过是一只不一样的蝴蝶罢了。”文瑄高深莫测地道。

“什么?您是蝴蝶?”苏生听得满头雾水。

旁边的沐冲听不得苏生再拍马匹,出声打断道:“行了,你就别再夸他了,再夸一会背上就真该生出蝴蝶翅膀飞走了。”

文瑄闻言大笑不止,苏生也跟着嘿嘿直笑……

两日之后,雷厉风行的方国珍便将德流于实的家眷全都带到了岛上。

在文瑄的命令之下,众人没有折辱其家眷,而且腾出了几间屋舍供其居住。

德流于实的软肋被抓住以后,也只能就范,俯首听从方国珍的号令,终日伏在桌案上绘制海图,标注元兵各处布防和贸易海岸的位置。

苏生在文瑄的授意之下,绘声绘色地编撰了一个自己大败王伏之的故事。

铁牛和盛文郁听了之后心中存疑,“王伏之毕竟是心月坛的坛主,又在温州路经营多年,竟然被你逼得跳海逃命了?”

“我可不敢居功,能侥幸取胜可都要靠头儿的妙计。”解释不通的地方,苏生便装作神秘高深的样子,将事情向文瑄身上推。

好在文瑄做出的古怪之事多不胜数,苏生又口吐莲花,将事情编的天花乱坠,由不得铁牛和盛文郁不信。

苏生蒙混过关以后仍旧不忘装腔作势地感叹道:“唉,只可惜没能将他生擒活捉,不然定要问出蔡乱头积攒的珍宝被他藏到何地。”

铁牛愤懑地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不到王伏之竟然会为了这些不义之财背弃明教!”

“怪只怪教中意见分歧,迟迟没能选出青龙堂堂主的人选,这才让这些分坛的坛主以可乘之机,胡作非为!”青龙堂之乱已经稍稍解决,作为山中长老的盛文郁也感慨颇多。

几人正议论着,文瑄与沐冲也迎面走来。

“此次我们下山东行,虽然没能重振青龙堂声威,但好在也将几处叛乱的分坛一一平复,不负教主和各位长老、堂主的重托,回山之后我自会亲自替大家向教主请功。”

众人闻言笑着点头,江浙之行虽然艰险异常,但在文瑄的带领下也还算顺利。

盛文郁接着道:“上一次文老来信也已经说清楚了山里的意思,既然青龙堂被教主和各位长老当作了弃子,我们自然也无需再设法重建各处分坛。宛河村一战与此番劫粮,也已经成功地将元廷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浙东,我们的确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文瑄微笑着看向几位生死与共的兄弟道:“几个月以来,诸位都辛苦了。”

铁牛有些惭愧地道:“我们都不过是出些蛮力而已,若不是你眼光长远,部署精妙,这青龙堂之乱决不能这么顺利地解决。”

“大家都有功劳,就不必相互推托了。”沐冲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建议道:“青龙堂之乱既已解决,我们也尽快回山里复命吧。”

王伏之的事情已经解决,铁牛自然也不再反对,众人全都点头答应。

铁牛问道:“我们回山复命的话,岛上的教中弟兄怎么办?”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看向文瑄,如今海上的人手虽多,但编制却极为散乱。有的仍然忠心于明教,不愿意听从方国珍的号令;有的却是冲着文瑄和方国珍的声名来投,只愿意留在无忧岛上。

文瑄早有准备,看向铁牛道:“李兄,此事便就交由你去做,岛上的所有弟兄都可以自行选择,愿意留下的就都跟着方国珍据守无忧岛,不愿意在海上度日的便可以到台州重建尾水坛与之作为照应。”

铁牛有些不放心地道:“可如此一来,岛上的人岂不是不归明教统领?”

“李兄弟此言差矣!”出声的正是闻声赶来的方家兄弟几人。

方国珍对文瑄施礼后郑重地道:“我等性命皆是恩公所救,终生愿做恩公的马前卒为其效劳。恩公既是明教的圣使,那他的命令不就等同于明教的号令么?因此何来不归明教统领一说?只不过我们这些沿海而生的粗人吃惯了鱼腥,不愿意多受明教教规的束缚罢了。”

这番话讲的真挚,铁牛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出言辩驳,照着文瑄的命令去做了。

见铁牛没有出言反对,文瑄心中稍安,遂接着安排道:“盛兄,劳烦帮你代笔给沈兄写封书信。经商的事情我们毕竟都不擅长,让他亲自来一趟岛上,敲定一下未来进行海上贸易的细节。”

“明白。”盛文郁应了一声之后拱手退下。

提到沈富,沐冲不由得想到了还在平江路的阿柒,也拱手退下,跟着盛文郁去写书信。

文瑄对方国珍嘱咐道:“我走之后,会留下苏生助你,他有纵横之才,你们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足以对付元兵。”

方国珍颔首以对,“方某全都听从恩公吩咐。”

苏生也躬身听令,“头儿放心,我必定竭力而为。”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重回总舵

文瑄安排好一应事宜之后,众人自去分头办好。

在苏生和方国珍的强烈请求之下,当夜在岛上大摆宴席,虽无美味珍馐,但好在海产丰富,鱼肉颇多,让手下的弟兄们大快朵颐了一番。

铁牛统计之后,想回台州的明教弟子有三百余人,愿意留在岛上同方国珍起义对抗元兵的则有上千人。

对于不愿留在岛上的弟子,文瑄也不勉强,思忖之下直接将苏生提拔为尾水坛坛主,命他率领众人分批返回台州重新发展,也刚好可以与岛上的方国珍互成犄角之势,相互援助。

第二日稍加整顿之后,文瑄四人便与方国珍和苏生作别,除了那十名戒律堂弟子以外没有多带一人。

浙东无忧岛的形势逐渐稳定,覆船山的总舵却不消停。

升为元军千户的董抟霄在康里崉崉的命令之下,日日搜寻明教总舵,功夫不负苦心人,覆船山外面的迷障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苦苦钻研之下眼看就要得出破解之法。

但是总舵内的长老们也不是吃素的,隐忍了这么久后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带领山中精锐主动出击。

董抟霄手下士兵本就不多,又因连日搜山将身体弄得筋疲力尽,是以被明教弟子突袭之下死伤惨重,狼狈地撤出了覆船山脉。

气愤不已的董抟霄自然不肯罢休,立刻传信给康里崉崉请求增援,怎奈信还没有送到,从杭州城中逃出来的赛因赤答忽却出现在他的军营之中。

董抟霄见到他之后惊喜莫名,“可是丞相大人派你来的?我已将那明教妖人的老巢摸得差不多了,只需再派给我五百人马,我定能一举荡平了贼窝!”

赛因赤答忽却是苦着脸连连摇头,将康里崉崉被褫夺军权的经过讲了一遍。

“丞相大人虽然官职仍在,但实际上却已经被朵儿只班一派的人给架空,派兵增援一事你就不要再报期望了。”

董抟霄听罢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许久才回过神来,怅然道:“既然丞相大人没了军权,那我就只能传信给那位参知政事了。”

赛因赤答忽听了之后勃然大怒,“你可不要忘了,是丞相大人破格提拔的你,否则你一个汉人的身份如何能升到军中正职?如今丞相还没有被贬,你居然就想要另投他人门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康里崉崉虽然手中没了兵权,但毕竟是一省丞相,董抟霄哪敢轻易得罪?

更何况官场易主本就是大忌,董抟霄心中权衡利弊之后连连叹气,喟然道:“丞相大人的知遇之恩我自然不敢忘记,可这覆船山所在我足足带人搜寻了百余日才初见端倪,难道就这样算了?”

赛因赤答忽冷哼一声,嗤鼻道:“攻陷明教总舵的功劳虽大,但也需要有命领功才是。那朵儿只班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如今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将丞相大人的党羽一一抹除,你兵败的消息若是被他知道了只怕连这千户的位置都坐不成了。”

董抟霄闻言苦笑不已,“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我并不知道浙东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兵败的消息已经如实上报。”

赛因赤答忽闻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我们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说罢与董抟霄拱手作别,径直回老家避难去了。

不出赛因赤答忽所料,几日之后,朵儿只班下令调任董抟霄的政令便到到了军营。

董抟霄听令之后有苦难言,朵儿只班虽然并未因他兵败一事狠狠责罚,但却直接将他从江浙行省调往河南江北行省。

董抟霄眼见覆船山近在迟尺,手下却又无人可用,不禁忧郁成疾,病倒在去往河南江北行省赴任的路上,覆船山之围也因此迎刃而解。

半个月后,文瑄一行人也终于见到了覆船山脉。

盛文郁看着满地的落叶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是盛夏,如今却已是晚秋,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铁牛附和道:“从前在山里的时候每日都抱怨着无聊,结果下山经历了这许多危险磨难之后才知道山里安逸的生活有多么难得。”

“也不知道英儿长高了没有。”沐冲跟着叹了口气。

文瑄知道沐冲这是想起了死去的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待会上山我先陪你一同拜祭乳娘。”

沐冲点了点头,结识了阿柒以后他的性子已经变得开朗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阴郁。

由于董抟霄接连搜山,所以山口附近的小阜舍村仍然没有重建,被烧毁的废墟仍然留在原地,文瑄见了之后也不禁感慨莫名。

有盛文郁等人带路,一应机关和迷障自是不在话下,众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覆船山脚。

安乐村的村民见到有人进山吓了一跳,仔细辨认下认出了他们,呼喊道:“文公子他们回来了!”

经人一叫,不少村民都出来邀他们到家中做客,安静的山脚处瞬间变得热闹非凡,怎奈文瑄几人归心似箭,与他们简单地寒暄之后直接向山顶而去。

“若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山里这么热闹还是当年李教主大婚吧?”

“是啊,什么时候我们几个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文瑄也有些纳闷,他记得小阜舍村被烧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安里村里的人可没有如此热情。

盛文郁解释道:“住在这覆船山里的人,有几个不是与元廷有着血海深仇?这一次你以明教圣使的身份在台州大败元兵,无疑为大家出了一口恶气,村民们有这等反应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几人一边聊着过往的趣事一边登山,不多时便来到了山顶。

由于没有事先向山里报信,所以文显忠等人也并不知道他们回山的日子,山顶的入口处只有一个男孩蹲在地上捡石子玩。

沐冲一眼就认出了弟弟,喜笑颜开地喊道:“英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祭拜英杰

沐英闻声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沐冲,脚下生风般跑了过来,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过并未喊痛,挣扎着爬起来,露出缺少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张口喊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沐冲开怀大笑,宠溺地把沐英抱了起来,问道:“摔的疼不疼?咦,你的门牙怎么少了两颗?”

沐英用大拇指指向自己的鼻尖,傲然道:“一颗是爬山时摔掉的,一颗是打架时打掉的。”

沐冲听了以后哭笑不得地道:“又是摔跤又是挨打的,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了值得骄傲的事了”

沐英嘿嘿一笑,“打掉我门牙的那个被我打掉了三颗!”

文瑄逗弄道:“看来离你在覆船山里称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沐英闻言眨了眨大眼睛,认真地问道:“到时候我就能与你们一样下山杀敌了吧?我也要当英雄!”

铁牛听了哈哈大笑,打趣道:“英雄可不会被对手打掉门牙!你小子还嫩着哩!”

沐英置气地哼了一声,从沐冲的怀里挣脱开,换以颜色地对着铁牛做了个鬼脸,引得众人大笑。

盛文郁问道:“小英雄,文老和教主他们在哪?”

沐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还能在哪?大光顶上的议事厅呗!”

文瑄看向盛文郁道:“盛兄,你先带戒律堂的弟兄们去复命吧,我和李兄先陪沐兄去拜祭乳娘,晚些再过去。”

盛文郁点了点头,先行带人到光明顶复命。

沐冲目送走了盛文郁等人,才看向弟弟问道:“我走之后,你们将娘葬在了哪里?”

提到李乳娘,沐英小脸上的笑模样登时烟消云散,瘪着嘴道:“英灵冢。”

“英灵冢?”沐冲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英灵冢里葬的可都是明教故去的英雄。

小沐英解释道:“是文伯的意思,他说娘一定最想葬在爹的身边,因而去向教主请命,特许了此事。”

铁牛闻言也出神片刻,淡淡地道:“正巧我也许久没有去看我爹了。”

英灵冢也在明教禁地之内,寻常人等不得入内,便是冢内所葬英杰的后人想要拜祭,也必须经过戒律堂的允许。

沐冲的父亲沐云和铁牛的父亲李开河便葬在其中。

三人一路无言,不多时便到了禁地的入口,文瑄也不愿多费唇舌,圣火令一出,负责看守的戒律堂弟子立刻躬身退下。

与上次同沐冲绕路溜进禁地不同,这一次是正大光明地进去,只见入口过后有三条岔路。

沐冲为其一一解释道:“左边的一条路通往教主住处,虽然无人把守,但一路上满是机关迷障,非教主本人入内犹如自寻死路,是山里真正的禁地;中间的一条路通往思过崖,明王洞和神秘石室就都建在其上,我们都已见识过了;最右边的这条路便是通往英灵冢的了。”

此行祭拜为主,文瑄也就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没有多问,听完沐冲的介绍便快步向英灵冢赶去。

铁牛在路上却主动为他们讲述起英灵冢的来由。

“英灵冢在总舵建立之初便有了,起初只用来埋葬故去的教主、堂主、长老、坛主所用,后来因袁州一战太过惨烈,李教主便亲自下令扩建英灵冢,将在院中一战中死战到底的教众英杰尽数埋葬于此,以此警示后辈。”

“冢内风水极佳,所有墓穴碑铭无一例外均是同等大小,根本没有教主与教众之分,因而能在死后入葬其中是身为明教弟子极为荣耀的一件事。”

文瑄闻言点了点头,这位李红瑶教主的确可以说是世间少有的天才英豪,其手段和谋略非常人所及,若不是为情所困,自尽于绝尘谷底,明教或许真的可以在他的带领下推翻元廷。

不多时几人已经走进英灵冢的入口,文瑄扫视了一眼之后心中暗道铁牛所言非虚。

英杰冢背倚山崖,可远眺山河美景,左右又有常青松树作为天然屏障,不远处内云溪的支流缓缓流淌,悠然恬静,无人打扰,如天上仙人谪居之地一般。

冢内两名打扫的弟子见有人前来祭拜,也不多问,拱手施了一礼之后便悄然告退,候在外面。

沐冲一眼就望到了双亲的墓碑,泪如泉涌,跪倒在墓旁仰天痛哭。

小沐英也撅起了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文瑄和铁牛理解他的心情,没有出言相劝,无声地在其后对着墓碑跪拜祭奠。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沐冲才抹干眼泪站好,再次跪下磕了几个头后才站起身离开,去祭奠铁牛的父亲李开河。

拜祭完毕,几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闷。

文瑄安慰道:“这一次我们下山除去不少恶人,也算告慰这英杰冢内各个豪杰的在天之灵了。”

沐冲和铁牛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离开英杰冢后,沐冲打发沐英先自己去玩,三人直奔大光明顶。

由于盛文郁已经先行复命,所以装扮成李红瑶的韩凌玥亲率一众长老在大光明顶的入口处迎接,文显忠和彭莹玉自然也在其列。

彭莹玉吃味地道:“你这老东西做事不怎么样,生儿子倒是有一手。”

面对老友的打趣,文显忠也不甘示弱,捋着胡须道:“可惜你是个和尚,不然我倒可以与你讲讲此中精髓。”

随侍的况普天听到两个老家伙互相讥嘲忍不住在一旁发笑。

彭莹玉白了他一眼,“还好意思笑?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长长脸,也跟文瑄一样当个圣使大败一次元兵?”

况普天憨笑道:“您老就别为难我了,我可没有文公子那样的能耐,您还不如指望邹师弟了。”

文显忠闻言疑惑地道:“说起来你那个叫做邹普胜的徒弟心计谋略不是颇得你的真传么?怎么未见你重用,反倒去云游四方了?”

彭莹玉叹了口气道:“那小子哪里都好,可偏偏与我命数相克,卦象也显示他最终只会尽心竭力地辅佐一个‘命里有光’之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戒律堂主

文显忠撇了撇嘴,讥嘲道:“命数相克?命里有光?彭和尚,你说的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当真可信?”

彭莹玉将两道白眉一横,瞪眼道:“老东西,我说你儿子有真龙之相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个没完,文瑄等人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大光明顶上。

“嚯!好大的阵势!”

“看来咱们所立功劳不小。”

沐冲和铁牛正吃惊于迎接他们的豪华阵容,文瑄却已经迈步向前,向韩凌玥躬身施了一礼,昂声道:“文瑄有幸不辱使命,已经手刃了蔡乱头、仇四等人叛教弟子,特回总舵复命。”

说罢,从袖中抽出了圣火令,将其归还给韩凌玥。

韩凌玥取过圣火令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趟差事的确做得不错。”

说着又将目光看向文显忠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文公子当真是没给文老丢脸。”

文显忠笑着回道:“教主谬赞了。”

韩凌玥接着道:“文公子此行功劳颇大,不知想要什么奖赏?”

文瑄闻言一怔,他倒是忽略了此事,对他来说江浙之行已经收获颇多。

故而推辞道:“能得教主信任便已是莫大的荣幸,文瑄不敢居功讨赏。”

韩凌玥虽然知道文瑄说的是客套话,但依然对这个回答极为满意,当场向众人宣布:“文瑄此次大败元贼,扬我教威,其功劳之大理当重赏,各位长老可有和高见?”

一众长老也都纷纷点头附和,这么多年来明教中还没有人立下过这等功劳。

彭莹玉向前一步建议道:“既然文瑄平定青龙堂有功,不如就让他继续负责江浙的事宜统领青龙堂,这堂主之位想必他足以担当。”

此言一出,白虎堂堂主杨敏站不住了。

虽然青龙堂各坛死伤惨重,如今已是徒有其表,只剩一个名号而已,但谁人不知青龙堂除了角木坛以外的弟子大多都是主战派。

若真让文瑄做了青龙堂堂主,难保他不会倒向主战派一方,到那时恐怕明教也就离与元廷再次正面开战不远了。

年迈的杨敏打定主意后轻咳了几句,插话道:“文公子虽然能文能武,极有才干,但毕竟他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依杨某之见,不如先将其提拔为山中长老,待积累一些威望之后再托以重任不迟。”

杨敏说罢歉意地看了文显忠一眼,示意自己不是针对文家。

彭莹玉听了之后恨得牙根直痒,心骂杨敏真是个越活越胆小的缩头乌龟。

韩凌玥听了之后看向文显忠道:“文老的意思呢?”

文显忠饶有深意地道:“皆听教主差遣。”

韩凌玥得了几人的表态之后,心中有了打算,看向文瑄道:“自李某成为教主之日起,便一人兼任了这教中的戒律堂的堂主一职,如今明教正是多事之秋,我实在分身乏术,不知你可愿意替我分忧,掌管戒律堂?”

掌管戒律堂?做戒律堂堂主?

此刻站在大光明顶上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戒律堂除了负责监管教中所有弟子的言行之外,还兼有看守禁地、护卫教主等重要职责,因此在明教中地位超然。

文瑄的心里也直犯嘀咕,她竟然肯将这样的权力放给自己?就不怕文家真的心怀鬼胎么?看来这个神秘女子与文家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这样的权力虽然诱人,但文瑄毕竟更在乎文家的安危,因此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将目光缓缓看向父亲。

待看到父亲笑眯眯地点头时,文瑄心中不免苦笑,看来这个任命应该在自己回山之前就决定好了的,询问彭莹玉和杨敏的意见也不过是走个形势罢了。

文瑄只好装作惊喜莫名的样子道:“文瑄必不负教主厚望。”然后在一片惊愕声中,收下了韩凌玥递来的戒律堂令牌。

封赏完文瑄以后,众人又到议事厅听文瑄详细讲述江浙的形势,直到天色渐晚才终于散去,文瑄也得以回到家中。

周氏见到爱子回来,自是满心欢喜,拉着儿子说个不停。

文瑄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心中感动的同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周氏问一句答一句,额头上紧张地快要渗出汗来。

周氏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文显忠,蹙眉指责道:“都怪你这个老东西,瑄儿出去这一趟都与我生分了不少!性子也变得寡淡了一些,这该是吃了多少苦呀!”

文显忠却老神在在地轻啜一口茶,惬意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吃些苦算什么?啧啧啧,你是没看到今日瑄儿当上戒律堂堂主时彭和尚与杨敏铁青的脸色……”

可惜话音未落,周氏便将手边的东西砸了过来,文显忠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随之河东狮吼传来:“老不死的,我儿东征西讨出去受罪,你倒是在这悠闲得很!”

文显忠一声长叹,万般无奈地道:“慈母多败儿,你这样只会害了瑄儿的!”

周氏立刻瞪着眼睛反问道:“我儿年纪轻轻就是堂主了,你呢?”

“我……”文显忠被妻子呛得说不出话。

文瑄帮着打圆场道:“好了娘,我肚子饿了,您帮我弄点吃的吧?”

周氏这才放过文显忠,扬起笑脸对着儿子道:“瑄儿你先歇会,娘这就去给你做些吃的。”

支开了母亲以后,文瑄这才走到父亲身边坐下,呷了口清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王伏之在江浙的动作是您老的安排吧?”

文显忠闻言一怔,随后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总不能真的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以身犯险,至于仇四叛教,是我和彭和尚都没想到的,还以为是徐农暗中捣鬼。”

文瑄抽出戒律堂的令牌道:“难不成这也是您早就算计好的?”

文显忠摇头道:“是在得知你大败元军之后才敲定的。”

文瑄皱着眉问:“您到底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

文显忠低声道:“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玄妙卦象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四十九章玄妙卦象父子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默然无言。

文瑄看到父亲的头上多了些银丝,想帮他多分扛一些肩上重担;文显忠见到儿子的面容坚毅了许多,想替他多斩开一些拦路荆棘。

周氏刚将斋饭备好,却又传出了一阵平缓的敲门声。

“就不能让人好好吃顿饭了?”周氏极为不满,又瞪了一眼文显忠。

文瑄微笑着拍了拍周氏的胳膊,“我去开门,没准是沐兄他们找我呢?”

周氏一拍脑门,“我却将这事忘了,快去将冲儿和英儿找来吃饭。”

李乳娘身死之后,沐英便由周氏照看,对其百般怜爱,俨然当成了自家的孩子。

文瑄笑吟吟地回道:“不劳您挂心,沐兄说今夜想带英儿到后山去打些野味吃,英儿都听得流口水了,想必是不愿意到我这个戒律堂堂主面前来吃斋饭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年纪大了记性真是不如从前了。”周氏听后心中稍安,生怕自己冷落了沐家的两个孩子。

文瑄说着话便拉开了房门,只见是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况普天身后还背着个极大的包袱。

“彭堂主?您老这是要下山?”文瑄惊讶地问。

文显忠听到文瑄的话赶忙站起身道:“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快进来说话。”

彭莹玉也不客气,挺着大肚子便迈步进来,眼睛瞟到桌上的斋食后一亮,“看来彭某有口福啊!临行前还能吃到顿嫂夫人亲手准备的饭食。”说着就坐下来拿起了碗筷,如这家中主人一般。

周氏与彭莹玉也早就相熟,知道这个酒肉和尚的率真性子,不怒反笑道:“可惜我儿如今是戒律堂堂主,否则便叫他为你打些野味回来让你解解馋。”

彭莹玉一拍圆滚滚的大脑袋,挠了挠头上的戒疤,叹气道:“悔不该当这劳什子和尚呦!”

旋即回头看向况普天训诫道:“你也别整天跟在我这个老不死的后面浪费时间!学学人家,讨个婆娘生个儿子,待晚年尽享天伦之乐,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哦!”

况普天的脸上依旧是和善无比的笑容,听着师父的话连连点头,任凭文瑄如何礼待都不肯落座,身上的包袱也不肯放下,只是规矩地站在彭莹玉的身后。

周氏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议,借口再去备些饭食便走开了。

文瑄关门前谨慎地看了看外面。

“放心吧,文堂主,没人跟着。”况普天提醒道。

文瑄客气地回礼道:“我这堂主之位不过是挂个虚职而已,况师兄这样称呼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彭莹玉不待将口中的饭食咽下,便歪着脑袋插嘴道:“虚职?这个虚职可是连我都眼红不已,任明教百般变化发展,戒律堂可都如定海神针一般岿然不动,堂内的几百弟子对明教忠心无比,人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精锐。”

文显忠也已经坐下拿起了碗筷,示意文瑄也过来坐下吃饭,然后盯着彭莹玉道:“为何走得这么急?”

彭莹玉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看向文显忠道:“回山里要做的事情都已办妥,还留在这作甚?整天跟那些保守派的老顽固磨嘴皮子烦也要烦死了。”

文显忠知道他是心中嫉妒自己有个好儿子,因此也就满不在乎他的蛮横态度,眯着眼确认道:“都办妥了?”

彭莹玉见文显忠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来气,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嘟哝道:“韩家的小子已经与我通过气了。”

韩家小子?难道与前任教主韩琼也什么关联?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地位不低?文瑄陷入了沉思。

文显忠则立刻轻咳了一声,眼神向文瑄那边瞟了一眼。

彭莹玉立刻会意,却瞪着眼睛指责文显忠道:“好你个老不死的,做事竟然连亲生儿子都要瞒着!”

文显忠反唇相讥道:“你又没有儿子,你怎么懂得当爹的难处?”

彭莹玉被他气得暴怒,想要詈骂却被咬在嘴里的馒头噎住,说不出话来。

况普天立刻拍打师父的肩膀,文瑄也赶忙递过去一碗茶水。

文瑄打圆场道:“彭堂主门下弟子遍布天下,我爹心里其实羡慕得很,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彭莹玉这才稍稍消气,看向文瑄道:不管违不违心,听起来倒还像句人话。”

文瑄温声回道:“晚生说的都是真心话,且不说有况师兄这样忠心的弟子随侍身旁,那位邹师兄也真是人中翘楚,在杭州城中奇谋迭出,灵隐寺法会上若无邹师兄相助,只怕我也会难以脱身。”

老不正经的彭和尚听了之后面上露出少见的沉重,戚然道:“识人识面不识心,仇四不也是我的弟子?彭某自作聪明,对其委以重任,怎料此子竟然会认贼作父,甘心去做朝廷的鹰犬,残害明教的手足!”

文瑄宽慰道:“圣人千虑尚有一失,您也不必过于自责,我相信待乱世一起,其他诸位师兄都有各展其才的机会。”

彭莹玉这才露出笑脸,“你这小子说话真是耐听,罢了,今日我就再送你这后辈一礼。”

说罢将身前的盘子碗筷尽数推到一旁,然后大袖一挥,几枚铜钱便撒到了空中,待其一一落定,扫视了一眼之后便双目紧闭,右手手指飞快地掐算起来。

文瑄虽然不相信看相、算卦、摸骨等事,但也不好反驳,只好由着彭莹玉在这里“故弄玄虚”。

片刻之后,彭莹玉才睁开眼睛,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关切地道:“瑄儿,日后若有大事不决,当以退为进,切不可妄起杀心!”

文瑄闻言一怔,旋即施礼谢道:“文瑄自当铭记于心。”

彭莹玉占卦之后便拍着肚子起身,“吃饱了,彭某走了!”

文显忠不放心地嘱咐道:“韩家小子毕竟年轻气盛,你万不可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至少眼下还不是起事的时机。”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彭莹玉笑着点头,遂与文家三口作别离去。

第一百五十章 狼狈为奸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五十章狼狈为奸被封为戒律堂堂主,文瑄想要将家眷接到无忧岛的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

用文显忠的话来说,“只要我还活着,便没人能伤到你娘的半根毫毛,在哪里都一样。”

周氏也表态,“这糟老头子在哪我就在哪。”

双亲执意留在山中,文瑄也没有办法,只得将这个计划暂时搁置,自己也留在山里熟悉戒律堂堂主的职责。

好在围攻覆船山的元兵都已撤去,文瑄也可以派遣影卫来往与平江、湖州、台州等地,时刻关注无忧岛的安危以及海上贸易的进展。

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朵儿只班得了兵权之后,耐不住性子,急于立功,不顾属下劝告便主动入海攻岛。

结果显而易见,在方国珍的指挥下元兵再次大败,朵儿只班也被生擒活捉。

苏生也按照文瑄的吩咐以重金贿赂朵儿只班,并将其放了回去,谎称无忧岛的义军愿意接受朝廷招安,如数归降,并下令封赏给方国珍一个“定海尉”的挂职军衔。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来到了至正九年。

元大都,中书左丞相太平府邸。

太平年少时曾经受业于赵孟頫,又拜云中吕弼为师,自袭父职起,因政绩卓著屡被升迁,脱脱初任丞相时,就因为极力赞同修撰辽、金、宋三史,被任命为总裁官。其原名贺惟一,因功在至正七年被赐姓蒙古氏后才改名太平。

自脱脱于至正八年返回大都,被封为太傅,朝中形势已经大变。别儿怯不花主动上奏请罪之后已被贬谪至渤海县,至正帝升左丞相朵儿只为右丞相,拜太平为左丞相,韩嘉纳为御史大夫。

起初,别儿怯不花曾与太平、韩嘉纳、秃满迭儿等十人结为兄弟,来往甚密,于朝堂上抱作一团,声势浩大。如今脱脱回京,别儿怯不花被贬,他们自然忐忑不已。

“圣上复用脱脱是早晚的事,你我身为别儿怯不花异性兄弟,之前对脱脱的旧部没少打压,若他重回相位只怕你我都要遭其报复,趁着他现在手中没有实权,我们还得早做打算,先发制人。”

说话的人正是韩嘉纳,虽被皇帝升为御史大夫,但心中仍旧惴惴不安,毕竟在脱脱离京期间自己为了讨好别儿怯不花没少针对他的党羽。

太平虽然曾与别儿怯不花结为异性兄弟,但对他后来所为却颇为不耻,抬起头看了焦虑的韩嘉纳一眼。

呷了口茶,缓缓道:“别儿怯不花为了保住相位,做了太多的荒唐事,有此结果也不必意外。几年前脱脱便因病辞相,走之前推荐了阿鲁图出任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这才有机会升任中书左丞相。可他仍不满足,想联合阿鲁图加害脱脱,阿鲁图不愿,便被他陷害弹劾,致其主动辞去相位,他这才坐稳了中书右丞相的位置。”

“唉,谁能想到脱脱竟然还真的能活着回来?”韩嘉纳愁眉不展。

太平抬了抬了眼,云淡风轻地道:“慌什么,脱脱回来又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你的意思是……”

“你也不想想,圣上为什么重用脱脱?”

“脱脱大义灭亲,帮圣上扳倒伯颜,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太平哼了一声,呵斥道:“你这官真是做傻了,对圣上忠心的人多了,哪差他一个?你想想,自从脱脱离京后,天灾动乱何时少过?圣上励精图治,却收效甚微,若再这样下去,等百姓都反了,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议论朝政了。”

韩嘉纳叹了口气,“我不也是太着急了么!”

“急有什么用?脱脱是聪明人,他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应该会拉拢你我,更何况他如果大动干戈,圣上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韩嘉纳点头赞同。

“现在重要的是圣上身边的那个哈麻,要不是他每次帮着脱脱说尽好话,脱脱早被别儿怯不花害死了。我们之前与别儿怯不花站在一起,曾多次羞辱哈麻,他早就对我们心怀怨恨,若他在脱脱面前极力诽谤你我,我们就真要头疼了。”

“这个人确实不好对付,他侍奉了圣上这么多年,想要动他可不容易。”

太平冷笑道:“你我二人已经不比从前,现在你可是御史大夫,他一个礼部尚书你还愁无计可施?他虽然是圣上宠臣,可伴君如伴虎,离皇帝越近,可就越容易触及逆鳞。”

见太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韩嘉纳才松了口气,“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好主意快点说出来!”

“除了收受贿赂等小罪数不胜数以外,在皇上御帐之后设立账房可是君臣不分的大罪。而且据我所知,宁徽寺一向是由哈麻掌管的吧?畅通无阻地出入脱忽思皇后的宫闱,二人关系怎会一般……”

韩嘉纳眼睛一亮,脱忽思皇后可是明宗生前的妃嫔,此事若能坐实,就算皇帝有心帮哈麻脱罪,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事不宜迟,可以立刻去办!”

“放心,我早有安排。”太平说完拍了拍手,“进来吧。”

一宫女走了进来,见到太平和韩嘉纳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太平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面无表情地道:“说说吧,你是什么身份。”

“奴婢叫兰心,是脱忽思皇后的贴身婢女。”

韩嘉纳试探道:“哈麻是否常常出入图胡思皇后的宫闱?”

兰心一听哈麻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涉及到朝堂的大事,赶紧跪下磕头,“两位大人,这些事兰心可不敢乱说,大人们就别为难奴婢了。”

太平早有准备,恫吓道:“我已差人打探过了,你的家人就住在大都附近。你若是乖乖听话,帮我办好了这事,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要是不配合,那我就……”

面对太平的威胁,兰心赶忙答应,“大人尽管吩咐,兰心照办就是,还请放了我的家人。”

太平二人对视一笑,韩嘉纳道:“你放心,只要你肯配合,亏待不了你。我二人明日就会上奏章弹劾哈麻,届时你只需这般……”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手下留情

二人交待了兰心一套说辞,才放其回宫。

回宫路上兰心忐忑不已,太平和韩嘉纳让自己在皇帝面前检举哈麻与脱忽思有染,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若是配合太平等人行事,自己便成了背信弃主之人,以后在宫中便再也没脸见人;若是不配合,家人便要因为自己而遭难。兰心犹豫不决,回宫之后心神不宁。

正在梳妆的脱忽思刚想叫兰心递给自己发簪,却发现她又在怔怔出神,疑惑道:“兰心,今日是怎么了?出了一趟宫回来便魂不守舍的。”

兰心冷不丁回过神,瞬间冷汗直流,再也不敢期满,跪了下来,哭声道:“您对兰心有恩,兰心就是舍了这条贱命也不愿背叛您。”

“慢慢说,怎么回事?”

兰心哭着讲述了太平与韩嘉纳胁迫她一事。

脱忽思听后又惊又怒,“好一群乱臣贼子!我安心待在这宁神宫竟也要遭人暗算。”

惊怒之余,脱忽思也心惊胆战,若不是兰心告知,恐怕自己到时候有口难辩,名声遗臭万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宁徽寺是掌管脱忽思钱粮的机构,向来由哈麻掌管。今日正赶上哈麻到宁徽寺清点账册,脱忽思赶忙差人将哈麻叫来。

哈麻进了寝宫,见脱忽思颦眉蹙頞,皱眉道:“怎么了?”

脱忽思早已屏退左右,只留下了兰心一人,叹了口气,扶额道:“兰心,你将事情来龙去脉跟哈麻大人讲清楚。”

兰心一五一十地讲了太平等人所谋,哈麻听罢冷汗直流,如若让他们得逞,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此事一定不能再跟第三个人说起,先下去吧。”哈麻斥退兰心后,看向脱忽思,“您怎么想?”

“得赶在他们前面揭穿阴谋,否则有口难辩,你我二人皆要丧命!”

“这二人竟然想出如此奸计,必不能让他们得逞,此事你先不要出面,我带着兰心去见皇上。”

脱忽思疑惑不已,“见皇上也该是我去好一些才对。”

哈麻狠声道:“既然他们想先发制人,我们倒不如趁此机会废了他们。”

脱忽思有些担心道:“他们可是朝中大臣,一个是左丞相,一个是御史大夫,你一个礼部尚书如何跟他们争斗?”

“放心吧,我背后的可是圣上,更何况……”哈麻大笑着走上前,捏住脱忽思下巴挑逗道:“我不是还有你帮忙吗?”

脱忽思虽已年过四十,但仍是风韵犹存,此刻在哈麻面前如同小女人般乖巧,温声道:“我都听你的。”

“我先去面圣,晚上再来找你。”哈麻挪动着肥胖身躯,带着兰心去见皇帝。

至正帝正在偏殿小憩,哈麻到了立刻屏退左右宫人,带着兰心跪在门口。

过了半个时辰,至正帝才醒过来,“来人。”

哈麻赶忙起身,进殿问安。

“你今天不是要去宁徽寺办差吗?这么快就办好了?”至正帝站起身在殿内活动了下筋骨,随口问道。

哈麻突然声泪俱下,嚎啕大哭道:“陛下可要为我做主啊!”

至正帝有些惊讶,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哈麻是他的心腹,难道还有人敢欺辱于他?疑惑问道:“哭什么,说,怎么回事?”

哈麻抹了把眼泪,哭着道:“哈麻从来都只知道服侍您,却不知道注意朝中诸事,以致于不知道何时得罪了韩嘉纳大人,他竟然要诬陷我。”

至正帝听后笑了起来,安慰道:“你放心吧,他是朕钦封的御史大夫,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费心跟你较劲。”

哈麻闻言哭得更加厉害,“哈麻被人欺辱倒不是大事,可人人都知道哈麻是您身边的人,就怕给您丢脸。”

至正帝挑了挑眉头,感觉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今天照常去宁徽寺办差,见脱忽思皇后的贴身婢女兰心心神不宁的,担心是皇后那里出了什么事,就责问了她,怎不知她竟说……”

至正帝急声道:“说什么!?”

“哈麻不敢说,哈麻将兰心领来了,陛下亲自问她吧。”说罢给门外的兰心一个眼色,让她进来。

“奴婢兰心,叩见陛下。”兰心赶忙进了殿内,跪下问安。

“说吧,怎么回事?”

兰心胆小,见皇帝言辞急切,吓得哭了出来,抽泣着将韩嘉纳威胁她作伪证陷害脱忽思和哈麻的事说了出来,却因事先哈麻的吩咐,丝毫未提及太平的参与。

太平此人虽然将哈麻视为朝廷毒瘤,但其为人却刚烈正直,当时看不惯别儿怯不花一党的卑劣行径,竟不顾中书省大部分官员的反对,亲自向皇帝求情,准许脱脱归家葬父,哈麻这也才有机会在皇帝面前为脱脱美言,使其能够回到京师。

哈麻之所以特意嘱咐兰心不要讲出太平,就是因为太平对脱脱家的这一份恩情,故而手下留情,只将反击的矛头对准了韩嘉纳。

更何况太平毕竟是中书左丞相,是皇帝依赖的重臣,皇帝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一次性对两个自己亲手提拔不久的大臣祭出屠刀,所以莫不如将这个天大人情卖给太平,化解仇怨。

“哐当”一声,至正帝将桌上砚台重重砸在地上,“这帮逆臣若真敢欺君,朕决不轻饶!”

至正帝在殿内踱了几步,沉声道:“此事关乎皇室声誉,不许外传,敢走漏半点风声朕要了你全家的命!”

兰心被吓得浑身发抖,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哈麻见状,小声提示道:“还不快退下!”兰心这才赶忙退到殿外。

“你们那点私人恩怨朕心中清楚,本以为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倒好,手都伸到朕的身边来了!”

哈麻止住哭声,双眼滴溜溜的一转,有了主意,费力地爬到至正帝身前。

“陛下,他毕竟是您钦封的御史大夫,也不一定真的敢在朝堂上做文章。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哈麻的委屈咽在肚子里就是,万不能因此再引发朝堂混乱,坏了陛下的布局。”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自投罗网

至正帝也正烦恼此事,心道果然还是哈麻这样忠心的人知道替自己着想。转过头对哈麻安慰道:“起来吧!这事你办得对,不能因小失大,乱了朝纲。放心吧,朕自会替你收拾他,你照常回宁徽寺办差去吧,有朕护着你,不用怕。”

哈麻谢恩,退到殿外,叫来一个自己安排在皇帝身边的宫女,瞄了一眼偏殿,提示道:“圣上这几天心情不好,武夷山不是刚送了些好茶叶来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去取些来,找机会与圣上亲近亲近,圣上没准一高兴,就纳你做了妃子。”

宫女大喜道:“多谢哈麻大人。”

四下无人,哈麻捏了捏她精致的脸蛋,笑了一声,“快去吧。”

这一招反客为主之后,韩嘉纳无论如何行事,可都没有好果子吃。哈麻心情大好,脑海中浮现出脱忽思妩媚的身姿,大步朝其宫闱走去……

同一时间,已有筹划的韩嘉纳此刻正在监察御史斡勒海寿府中,想要劝斡勒海寿与自己一同进宫面圣。

韩嘉纳自认为此事有十足的把握,因而面上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向忠君爱国,平时最看不惯圣上身边的那些宠臣。今天来找你,正是为了解决这些佞臣贼子。”

“大人说的是哈麻?”斡勒海寿挑了挑眉毛。

韩嘉纳点头道:“不错,他身中罪责可不少,将这个毒瘤从圣上身边摘除,于我们大元也是好事一桩。”

斡勒海寿能做到监察御史的位置,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犹豫道!:“那些受贿行贿的小事可不足以把他参倒。”

“这些小事上自然上不得台面,圣上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哈麻与后宫有染这种大事呢?”

“你说什么?”斡勒海寿激动地站了起来,“可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而且我已找到了脱忽思皇后的贴身婢女作为证人,我们就说他利用职权要挟并玷污了脱忽思皇后,这样既能除了他也可以保全圣上的颜面。”

斡勒海寿与哈麻素有仇怨,闻言大喜道:“太好了!如此说来,哈麻此次必死无葬身之地!”

“我已经替你拟好了弹劾他的奏章,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去见圣上,狠狠地参他一本。”

“好!”

至正帝听到太监禀报韩嘉纳带着斡勒海寿来,便知道其所为何事,下令将二人传唤到了偏殿。

冷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问道:“不知两位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韩嘉纳朝斡勒海寿使了个眼色,斡勒海寿便拿出弹劾哈麻的奏折,高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堪称一代明君。陛下为了整顿朝纲殚精竭虑,我等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可是……”

至正帝微眯双眼,“接着说。”

“殿中侍御史兼礼部尚书哈麻败坏朝纲,擅用职权,贪赃枉法,臣恳请陛下罢黜哈麻。”

“哦?”至正帝装作好奇的模样看向韩嘉纳,“你怎么看?”

“哈麻作为陛下近臣,不为陛下分忧,反而利用陛下对他的信任,行贿受贿,无视君臣之礼!臣建议,陛下应该立刻罢黜哈麻所有官职,流放蛮夷之地,以儆效尤。”

至正帝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罢对其更是失望透顶,冷漠地招了招手道:“呈上来。”

身边伺候的太监赶忙恭敬呈上斡勒海寿的弹劾奏折,至正帝扫了一眼便龙颜大怒,将手中奏折向韩嘉纳摔去!

韩嘉纳正伏在地上低头暗笑,等着皇帝发火罢黜哈麻,却被飞来的奏折砸在头上,吓了一跳。

心中飞快盘算,这奏章可是自己亲自写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皇帝怎么会如此生气?

至正帝怒道:“朕叫你统领御史台,是让你整顿朝纲,不是让你琢磨这些腌臜丑事,往朕脸上泼脏水的!”

韩嘉纳有些不明所以,这奏折自己润色再三,已经确认过不会触及到皇帝颜面。更何况哈麻与脱忽思有染的事没有写在奏折里,只写了哈麻在御帐后设置账房一事而已,难不成……这账房实际上是圣上所设?

韩嘉纳误以为至正帝生气他指责宫内账房一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声道:“陛下息怒,臣……”

“滚!”至正帝一声咆哮,韩嘉纳二人不敢辩解,赶忙退身出了偏殿。

至正帝扶额靠坐在榻上,对朝臣失望之余感觉无比乏累。自己明明想要用心治国,朝堂政务却好似泥沼一般,只能深陷其中却无法施为。

想尽了办法也还是这个老样子,与心中所愿相距甚远。难道自己真的不如那个脱脱吗?国家大事不交给他处理,整个朝堂便要如此涣散!

“陛下,这段时日天气干燥的很,这是武夷山御茶园新送来的岩茶,清热去火,您尝尝!”

至正帝正感疲累,听到声音不由得苦笑,心道这宫女都比那些大臣识趣得多。

抬头瞧了宫女一眼,微微一怔,之前竟未注意到身边还有这等姿色的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宫女见皇帝问话,心道哈麻所教果然管用,柔声细语回道:“奴婢叫凝香,哈麻大人说圣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身边不能尽是些苦着脸的奴婢,见我性子开朗,便将我安排到陛下身边。”

至正帝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哈麻有心,这茶不错,回头令人取一些赏给哈麻,你就留下来多陪陪朕吧。”

凝香暗喜,这可是天赐良机,便放下茶具,温声道:“我看陛下很是疲乏,奴婢曾学过一些推拿之术,不如我帮陛下放松放松身体。”

凝香正值豆蔻年华,肌肤水润紧致,至正帝看着也颇为心动,笑道:“也好。”于是在龙榻上趴下身子,让凝香为他推拿。

凝香技艺娴熟,乃是哈麻特意差人教,至正帝享受之余逐渐将朝堂上的乱事丢到脑外……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御史相逼

同一时间,脱脱的府邸中也在议事。

脱脱的恩师吴直方毕竟年迈,在脱脱回京后又助其日夜操劳,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久后就病倒。无奈每日所需处理之事甚多,脱脱只能再招来一些有识之士作为僚属帮助自己。

“大哥,您回归朝堂已有不少时日,可宫里为何还没有所表示?”说话的人是脱脱的亲弟弟,也先帖木儿,在脱脱掌权时也曾出任御史台。

但随着马札儿台和脱脱分别离京,也先帖木儿也难免被贬出御史台。

脱脱斥责道:“我走时不是吩咐过你要时刻留意朝局吗?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也先帖木儿觉得委屈,苦着脸道:“我的确想不明白,别儿怯不花一走,中书右丞相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你的才能谁人不知,又深得陛下信任……”

话未说完,脱脱瞪了弟弟一眼,也先帖木儿知趣地闭上了嘴。

“信任?君臣之间哪有绝对的信任?圣上若是真的信任我,几年前我也不用称病辞相了。”

“太傅,依我所见,圣上任用朵儿只和太平等人不过是权宜之计,旨在试探您。只要圣上是真的想扭转时局,这中书右丞相的位置只能由您来坐,就看圣上什么时候能想通了。”

说话之人是汝中柏,吴直方病倒以后,在幕僚之中脱脱对他最为倚重。

汝中柏所言与脱脱不谋而合,脱脱叹了口气道:“再等等看吧,我们大元的朝堂何时消停过,也该有人折腾一下了。”

…………

韩嘉纳和斡勒海寿受了皇帝的责骂后被斥离了偏殿。

满头大汗的斡勒海寿被吓得不轻,疑惑的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韩嘉纳眉头紧锁,“看来哈麻在御帐之后设立账房一事是不能提了。”

斡勒海寿擦了擦汗,“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韩嘉纳目中充满杀意,恶狠狠地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去把奏折改一下,把哈麻肆意出入后宫那条加上,明天上朝再奏。我就不信了,御史台还治不了他一个哈麻。”

“可是……”斡勒海寿见韩嘉纳有些冲动,想要劝阻。

韩嘉纳冷哼一声,“没什么可顾虑的,就照我说的做!明日早朝便奏,免得夜长梦多,哈麻这个毒瘤必须尽早剪除!”

斡勒海寿见韩嘉纳如此坚决,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

次日早朝前,韩嘉纳已重新拟了奏折交给斡勒海寿。待朝议接近尾声,斡勒海寿咬了咬牙,出列上奏。

“臣斡勒海寿弹劾同知枢密院事哈麻九大罪状,请陛下过目。”

位列最前的中书右丞相朵儿只神色一凛,脱脱回京后,朝堂看似安稳平常,实则暗流四起。时至今日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也不知是谁的手笔,自己只需隔岸观火便好。

哈麻哪能想到这帮御史竟然敢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本以为此事已了,所以并没有急着告知脱脱,此刻才赶忙向他投出求救的目光。

脱脱皱紧了眉头,哈麻作为皇帝近臣,若被弹劾的话,其罪状可都不会小,心里盘算如果出了最坏的情况应该怎样补救。

龙椅上的至正帝见到斡勒海寿出列,气得七窍生烟,眯起眼睛看着亲手提拔的“能臣”,看他又要扯出什么事端。

见皇帝沉默不语,韩嘉纳侧身出列,以示对斡勒海寿的支持。

“臣附奏。”

“臣附奏。”

“臣也附奏。”

呼吸间整个御史台内台的又站出来十几名监察御史,个个眼神坚定,精芒四射的目光好似要将哈麻的一身肥肉吃了一般。

哈麻大惊,知道这种局面自己非常危险,腿一抖就跪了下来,“陛下,哈麻冤枉啊!”

至正帝恼怒无比,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帮御史,只能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手指用力之后整个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威严华贵的龙椅好似一个无形牢笼将其罩在其中,动弹不得。

至正帝沉声道:“那你们倒是说说,哈麻都有何罪?”

“罪臣哈麻利用职权之便,收受贿赂!”

“罪臣哈麻利用职权贪墨属国朝贡,无视皇权!”

“罪臣哈麻身为陛下近臣,不为陛下分忧,反倒为祸朝野,败坏陛下圣名!”

“罪臣哈麻之弟雪雪身为大内宿卫,却私通宫女,哈麻身为朝中重臣,纵容亲属藐视皇权。”

“罪臣哈麻……以提调宁徽寺之名畅通无阻进入脱忽思皇后宫闱,无君臣之分!”

“够了!”至正帝打断了监察御史们一条条的指责,心知此次哈麻是无法逃脱干系了,闭上眼道:“罢黜哈麻和雪雪的一切职务,让他们去草原放牧吧。”

如此多的重罪,竟然只是免除职务,太平见皇帝仍是心念哈麻旧情,忍不住站出来沉声上奏,准备毕其功于一役,让哈麻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哈麻与其弟雪雪服侍您多年,按理说御史台不该如此大动干戈,但是哈麻近些年行事越发放肆。据臣所知,哈麻不但肆无忌惮出入脱忽思皇后的宫闱,还胆敢要挟并且玷污了脱忽思皇后!此等大逆不道之举理应株连九族,否则皇室威严何在!”

太平若不说出此事,哈麻被罢黜一事已是定局,但太平此话一出,本为“一锤定音”的奏禀,便成了哈麻的救命稻草,立刻将话风移到至正帝的逆鳞之上。

“陛下,臣冤枉啊!各位大人若瞧不上哈麻,惩处哈麻就是,怎么能因此败坏脱忽思皇后的声名?请陛下明察啊!”哈麻痛哭流涕,指着太平等人喊道,言外之意就是太平等人太不将陛下您放在心里,为了除掉我竟然不惜向陛下您脸上泼脏水。

不待至正帝作何反应,太平轻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哈麻后昂声道:“陛下,脱忽思皇后身边宫女兰心可以证实我所言之事。”

不料话语一出,哈麻满是眼泪鼻涕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冷笑,太平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随侍皇子

元大都城外。

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带了一众僚属为哈麻和雪雪送行。

“士廉,你已久居皇城,此去草原要受苦了。”脱脱拉着哈麻的手伤感不已。

哈麻已经换下了华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身肥大的寻常百姓服装,满是横肉的脸上颇为沮丧。

“我们兄弟二人到草原上吃些苦倒是没什么,就是放心不下宫里,自打圣上登基,就是由我亲力亲为地伺候着,我离开后圣上一定难以适应。”

也先帖木儿也被哈麻的忠心所感动,努力地眨了眨眼,将眼眶中泪水止住,“士廉尽管放心,你们是因为我们兄弟二人才遭此劫难,我和兄长一定想办法尽快让你们回来。”

脱脱点了点头,“别儿怯不花一党还有余孽,我担心他们会在沿途加害,所以我已经暗中派人保护你们,安全之事你大可放心,等我重掌朝政便立刻让你回来。”

雪雪是哈麻的亲弟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但论起忠心,倒与哈麻无二,此刻跪了下来,啜泣道:“两位大人保重,待我们兄弟二人回来再替大人效劳。”

四人皆是重情之辈,此番道别真情切意,甚是感人,一众幕僚都被感动。唯独汝中柏心中妒忌,心道,哈麻和雪雪可是宫里出了名的谗臣,脱脱大人居然还与他们惺惺相惜,像自己这样有能力帮助他的人倒被晾在一边。

汝中柏因为颇有文采,办事严谨,为脱脱所赏识,但却心胸狭隘,报复心极强,一众幕僚均对他唯唯诺诺,不敢得罪。

哈麻附在脱脱耳边小声言语,“大人,我走前已有安排,近日宫里必有动静,还需早做准备。”

见哈麻仍然如此为了自己着想,脱脱更是感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一直待在草原上受苦的。”

送走了哈麻和雪雪,脱脱兄弟二人才打道回府。

脱脱刚进了府邸,正迎头撞见自己的长子哈剌章。

刚满十岁的哈剌章步履匆匆,带着两名扈从穿过内院的回廊一路奔向院门,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叔父回府,赶忙停下步子见礼。

脱脱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同自己一样是个沉稳坚毅的性子,很少见到他这般慌张的模样,于是询问道:“出什么事了?竟走得这般快?”

哈剌章虽然年幼,但出生以来便在家族中耳濡目染,心计脑力远超同龄人,自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被寄养在脱脱府中后,哈剌章又被御赐为皇子伴读,因此受到了全天下最优秀的教育,被整个家族都视为下一代的希望。

听到父亲问话,哈剌章理了理冠带,一丝不苟的回道:“回父亲大人,皇子派人召见我入宫。”

“噢,原来是这样,来人可说是为何事召见你?”

哈剌章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正色回道:“未曾言明,不过皇子自打回宫后便总说不自在,没有瞧得上眼的玩伴,所以想必今日是课业不忙,召我进攻与他作伴。”

脱脱看着儿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嘱托道:“那就快去吧,但玩心一起切莫忘了宫中的礼数。”

“父亲大人放心,‘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您教导过,我绝不敢忘。”

脱脱笑了笑,这才放儿子出府。

也先帖木儿看着这个侄子的模样有些心疼,“哈剌章还是个孩子,怎么倒被你教得跟个臣子一般,就不怕他与你的父子之情生疏了么?”

脱脱叹了口气,“父子之情生疏,也终归比丢掉了性命要好。”

也先帖木儿好笑道:“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些?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玩闹而已,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大事了?”

脱脱斥责道:“你的眼光放长远些,哈剌章与皇子自幼便是‘同卧起’的交情,这般殊荣自然非同一般,只要让皇子心里将哈剌章视为心腹,这样一来待其继位以后,不管你我生死荣辱如何,我们的家族日后依然还会繁荣昌盛!”

也先帖木儿惭愧地低头道:“还是兄长眼光长远。”

脱脱瞥了弟弟一眼,也不再多言,进府去召幕僚议事。

没过多时,哈剌章便轻车熟路地进了皇宫,在太监的引领下到偏殿去寻皇子爱猷识理达腊。

至正帝和奇皇后正在偏殿内品茶,爱猷识理达腊难得被负责端本堂事务的脱脱放了两天假,正释放着孩童的天性,在偏殿外面撒了欢地疯跑。

见到好友哈剌章来了,爱猷识理达腊大喜,用袖袍擦了擦汗,快步赶过去挽住他的手道:“快来,快来,我都等了你许久了。”

“殿下恕罪……”

哈剌章急忙请罪,却被爱猷识理达腊挥手打断,“咱们之间就不要弄这套虚礼了,今日你就负责陪我玩的尽兴!”

哈剌章展颜一笑,“遵命。”

爱猷识理达腊被当做太子培养,平日里学习的自然多是经书子集,点评政事,这也就限制了一个草原后裔好武善战的天性,所以每当有了空闲时间便要拉着哈剌章研磨武艺。

爱猷识理达腊神秘兮兮地道:“近日里我亲自在怯薛宿卫里挑选了一名最为勇武的怯薛歹作为亲卫,今日特意唤你入宫瞧瞧他的本事。”

哈剌章毕竟也是孩子,听罢立刻起了兴致,这位皇子眼界极高,能让他称为“勇武”的护卫,定然非同凡响。

爱猷识理达腊嘿嘿一笑,拍了拍手,随身侍奉的老太监立刻会意退去,不多时领来一名身长七尺的护卫走了过来。

这护卫腰佩青锋宝剑,背负一把硬木反曲弓,俨然全副武装的打扮,不是李察罕还是何人?

李察罕见到爱猷识理达腊后立刻躬身见礼,“属下参见殿下!”

能被挑选为皇子亲卫,除了康里崉崉在背后拿出白银千两用来打通关系以外,也不得不说李察罕运势极好,从江浙到大都不满一年的时间便凭着自己非凡的武力闯出一番名声,这才会引起爱猷识理达腊的注意,将其引为自己的亲卫。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君臣之礼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五十六章君臣之礼爱猷识理达腊点了点头,向他介绍了哈剌章的身份。

李察罕心中窃喜之余又有些紧张,虽说只是两个十岁的孩子,但二人的身份可以说是整个大元最高贵的,更不必说不远处的偏殿之中还坐着至正帝和奇皇后。

哈剌章一见李察罕壮阔的身躯便大喜过望,兴奋地道:“能得殿下青睐,想必你一身本事极为出众!”

不待李察罕回话,爱猷识理达腊便急切地吩咐太监,“快将箭靶拿来,我要再看他射一次连珠箭!”

随侍的老太监领命之后一摆手,远处的几名小太监立刻将事先备好的箭靶给抬了过来。

爱猷识理达腊不耐烦地斥责道:“你们这些家伙没长脑子吗?箭靶抬得这么近还怎么展现他的箭术?”

爱猷识理达腊虽然年幼,但一番话却气势之足,已带了几分龙威,一众小太监吓得怔在原地不动。

哈剌章轻声提醒道:“还不快将箭靶挪远一点?”

几名小太监急忙去挪,可没走几步又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挪多远。

爱猷识理达腊眉头一皱,感觉这几名小太监让自己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立刻向老太监大声喊道:“将这些没用的废物都给我赶走!”

听到皇子发火,众太监跪了满地,偏殿一面则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太监闻声赶来,此人打扮与其他太监有些许不同,一看便是宫中大珰。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惹得殿下不快了?”这名大珰走来之后便问向这些太监,眼睛则瞄向皇子。

爱猷识理达腊见他来了,火气稍减,不耐烦地道:“朴不花,给我身边换些头脑灵通的太监来,这些个简直蠢笨至极!”

元朝的太监与其他朝代有所不同,大多数都是从称臣纳贡的高丽国中挑选而来,众人眼前的这位大太监朴不花便是其中一员,是奇皇后最为倚重的太监,也极受至正帝的信赖。

奇皇后一派的人,自然便忠心于爱猷识理达腊这位皇子,从他出生开始,朴不花便精心呵护照料,直至他年岁渐长,自己才精心挑了一些有涵养的小太监侍奉他。

朴不花扫了一眼满身兵器的李察罕和不远处的箭靶,便大概明白了发生何事,温声安慰道:“殿下息怒,咱家待会便挑拣些能文能武的小太监来。”

言罢朝跪着的太监们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爱猷识理达腊经他劝慰之后,果然郁气消散。

朴不花又将目光看向李察罕道:“这位壮士既得殿下青睐,想必是有百步穿杨之能了?”

李察罕自然听说过这位宫中权势最盛的大太监,微微躬身道:“公公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懂些粗浅的箭术而已。”

众人正说这话,朴不花身后的两名有眼力的太监已然将箭靶挪好。

爱猷识理达腊很快就将这帮太监抛在脑后,满脸兴奋地道:“快,就朝靶心射!哈剌章还没看过!”

李察罕一点头,话不多说,立刻弯弓搭箭。

众人还没等凝神看清他的动作,便听到弓弦“嘭嘭嘭”微响了三声,再一抬眼细看,靶心之上已有三支箭镞命中。

爱猷识理达腊抚掌大笑,“好箭法!”

哈剌章也兴奋异常,盛赞道:“真厉害!”

朴不花也有些吃惊,久在宫中的他自然也没见过有人使出这般精准的连珠箭,回过神后立刻附在手下太监的耳边吩咐了几句,差人去查这李察罕的出身,若是家世和出身卑微的贱奴,就算是本事再高也不配在殿下面前献丑。

爱猷识理达腊正在兴头上,看完了连珠箭又要叫人来与李察罕比拼剑法,朴不花赶忙提醒道:“殿下可莫忘了圣上和皇后还在那边休憩,不如择日再让他表演剑法?”

爱猷识理达腊听了之后有些扫兴,但也怕因此惹了父皇和母后不悦,只能对着李察罕挥手道:“下去找人领赏吧,待我有空闲时间再去寻你学这连珠箭的本事。”

“在下遵命。”李察罕目的已然达到,躬身领命而去。

朴不花命人撤下箭靶后也躬身退下,回到偏殿侍奉至正帝和奇皇后。

正巧树上有只乌鸦停落,爱猷识理达腊喜道:“这黑鸟好生特别,就是叫声太难听了些。”

说罢模仿起老鸦的叫声,“呀呀呀”的叫了起来。

哈剌章感慨道:“要是我们也能像这只黑鸟一样随意展翅翱翔就好了。”

爱猷识理达腊闻言也有些伤感,附和道:“是啊,做皇子真是全天下最苦的差事了,真不如做这只黑鸟!”

哈剌章灵机一动,想了个好主意,自己蹲在地上对爱猷识理达腊道:“殿下快到我背上来,我带您飞!这样您就能体会到做黑鸟的乐趣了!”

爱猷识理达腊闻言大喜,立刻跳到哈剌章的背上,张开双臂的同时继续模仿乌鸦的叫声。

哈剌章也满脸兴奋,背着爱猷识理达腊绕着空地奔跑,直到跑了三圈之后才累得停了下来。

爱猷识理达腊直呼过瘾,兴奋地盯着好友道:“哈剌章,当黑鸟真是好生畅快!”

说罢自己也蹲下身子,兴高采烈地道:“来,这次换我背你,让你也试试当黑鸟的感觉!”

哈剌章闻言大惊,忙不迭地道:“殿下是使长,哈剌章只是您的仆人,仆人怎可让使长来背?”

爱猷识理达腊不耐烦地道:“你我之间何必在乎那些虚礼?我让你上来你上来就是!”

哈剌章不敢,只得站在原地不动。

爱猷识理达腊有些发怒,皱着眉道:“我让你上来!”

哈剌章想起了父亲脱脱的教导,变得愈发惶恐,坚持道:“仆不敢。”

爱猷识理达腊站起了身子,斥责道:“哈剌章!你可从来都不会违逆我!”

哈剌章抿着嘴道:“殿下就是要了仆的性命,仆也没有二话,但绝不敢做这般僭越之事。”

“好啊!好啊!还说要让我当黑鸟,我看你就是那个鸟笼!”爱猷识理达腊愈发生气,举起手便打了哈剌章一个耳光。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翻地覆

哈剌章心中委屈,但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捂着脸不吭声。

爱猷识理达腊双手叉腰,指责道:“你口口声声唤我为使长,却又不听我的命令,这就是仆从的忠心吗?”

哈剌章却不管爱猷识理达腊如何詈骂都不为所动,跪在地上低下了头。

爱猷识理达腊失望之余怒气更甚,吩咐老太监取过鞭子,狠狠地抽向哈剌章。

哈剌章身份也尊贵异常,哪受过这般打骂,吃痛之下便哭出声来。

可他哭声越是委屈,爱猷识理达腊越感到恼火,鞭子毫不留情地接连抽下,不多时附近都是哈剌章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此处离偏殿不远,所以至正帝和奇皇后也在殿中听到了哭喊声,奇皇后本以为是有人在管教宫女和太监,所以全然没有在意。

可听这哭声却似孩子发出,且没有求饶声,便感到奇怪,唤来朴不花去看看情况。

朴不花出殿一瞧,见哈剌章的背部的华服都已被鞭子抽烂,露出的皮肉也是鲜血淋漓。

爱猷识理达腊自出生以来倒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朴不花一时间也没敢去劝阻,向其身边的老太监询问清楚了状况后心中也有惊讶。

没想到年幼的哈剌章做事竟然如此规矩,身为宫中权宦,朴不花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回去奏报情况,而是盘算着如何能借助此事帮助皇后与皇子争取到利益。

精明的朴不花沉思了良久,等到挥舞鞭子的爱猷识理达腊快没力气了才打定主意,回偏殿禀明情况。

“皇儿竟然在鞭挞哈剌章?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不是最好的朋友么?难不成哈剌章做事冲撞了皇儿?”

奇皇后闻言大惊,脱脱重回相位是迟早的事,是自己必须要帮儿子拉拢的朝堂重臣,哈麻临走之前也曾特意嘱咐自己要在后宫之中多帮脱脱说话,向其抛出橄榄枝。

是以今日皇子想要召脱脱的儿子哈剌章进宫的时候,奇皇后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一档子事,脱脱若是因为哈剌章被鞭挞的事情与皇子心生嫌隙可就当真坏了大事。

奇皇后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自己信赖有加的朴不花。

朴不花微不可察地向奇皇后递出一个安慰的眼色,示意她见机行事,奇皇后这才稍稍安心。

此事也引起了至正帝的兴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向朴不花询问起缘由。

朴不花早有准备,将此事经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竭力夸大哈剌章的忠诚。

至正帝闻言连连点头,“也不怪皇儿想做那树上的老鸦,朕入宫不久时也曾如此想过。倒是哈剌章这孩子,的确忠心可嘉。”

朴不花顺着皇帝的口风接话道:“哈剌章如此忠心,定是平日里脱脱大人教导的好,陛下真是慧眼如炬,怪不得会选脱脱大人作为太傅负责端本堂的事务。”

至正帝听着他的奉承嘴角微微翘起,“你一个阉人懂什么?脱脱之才可不仅限于此。”

朴不花满脸堆笑,接连称是。

见朴不花为脱脱说话,再联想到今日朝局中发生的大事,奇皇后立刻明白了其用意,借机插话道:“脱脱大人可是有治国之才的,想当初他任职中书丞相的时候可是尽心尽职,当真是替陛下分担了不少疑难朝事。”

至正帝被二人引导,不禁想起了过往脱脱的所作所为,感慨道:“脱脱之才的确是别儿怯不花和朵儿只等人比不了的。”

奇皇后听到皇帝如此回应,便顺势建议道:“那陛下何不趁着今日早朝发生之事将这些不能帮您分忧的臣子尽数赶走,重新起用脱脱?”

至正帝点了点头,“朕早就有重新起用脱脱的想法,任用朵儿只、太平等人也不过是想给脱脱一些时间重新熟悉朝局罢了,却没想到太平和韩嘉纳竟然联合起来做出这种欺君之事,为了将哈麻赶走,竟不惜往朕的脸上泼脏水!朵儿只虽然忠心,却也毫无作为!罢了,将其贬回属地做他的国王去吧。”

朴不花和奇皇后闻言大喜,朵儿只被贬回属地的话,中书丞相和御史大夫的位置可就都空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至正帝沉吟良久之后亲口下达了几道旨意,其手笔之大足以令整个朝局生出无穷的变数……

脱脱正在与幕僚议论如何借着太平等人被贬一事重回朝局,没想到宫里便先来了人,赶忙亲自出去迎接。

先行赶来传信的太监是朴不花派来的,对脱脱恭敬无比地道:“脱脱大人,恭喜了。”

“何喜之有?”脱脱表面不动声色,心道,宫里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动静?

太监解释道:“圣上已经下旨,罢朵儿只中书右丞相一职,复为国王,属国辽阳。任命您为中书右丞相,同时主持东宫端本堂的事务,并兼顾阿速、钦察二卫、内史府、宣政院、太医院诸机构事务。任命也先帖木儿为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估计旨意晚些时候就能到,我就是来提前给大人报个信,好让大人能有个准备。”

脱脱不禁大喜,问清楚宫中发生的事后重重赏赐了这个太监。

也先帖木儿感叹道:“时过境迁,没想到我们真有重回高位的一天。”

脱脱也唏嘘不已,“能得陛下信赖是臣子天大的福分,我等还需一心为国,重振朝局,只不过这一次终归是承了奇皇后一党的人情,日后免不了要报答一番。”

也先帖木儿宽慰道:“圣上既然愿意信任我们,我们便为圣上分忧便是,多想无益。”

虽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可脱脱仍然心中激动,握紧了座椅扶手,认真道:“如今朝中实权尽归我手,总算可以施展拳脚,革除弊政,解决灾患。”

先是重责斡勒海寿,然后是脱脱复相,一日之间,至正帝的举动无不是向每一位臣子宣告着别儿怯不花一党的彻底覆灭和脱脱一党的再度复出……

第一百五十八章 面斥天子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五十八章面斥天子直到至正十年的春天,脱脱等人已经完成了对别儿怯不花旧党的完全肃清。

前任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罢为庶民,迁居般阳;中书右丞秃满迭儿贬为四川右丞,在出京途中被诬告有罪,当场处死;韩嘉纳从宣政使再被贬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后又加其贪赃之罪,受杖刑后流放致死;太平在朝中任命提拔的中书参政孔思立等名士,俱被脱脱罢官。

“兄长,自你回京这近两年的时间以来,我们家族的权力已经比当年你离京之前还大,这都多亏了有你运筹决策。”

也先帖木儿统领御史台,一年来也颇为作为,全力帮助脱脱整顿吏治,打击贪官,帮了脱脱不少的忙。

脱脱扶着府邸中长廊的围栏,怅然若失道:“历代皇权尚且只能维持几百年,你我的权力能算不得什么,兴亡可能只在一夜之间。”

也先帖木儿疑惑不已,“那我们为何还要如此努力维护家族的地位与权力?”

脱脱漠然道:“因为只有自己的手中握有足够的权力,才有令其他人改变的资格。”

“您的意思是……”

脱脱负手而立,语重心长地道:“从古至今,大富大贵之人多不胜数,就连做过皇帝的人都数不过来,可是真的留在史册中被人铭记的又有几人?我们家族一时的显贵与否不重要,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将这衰败的大元再次振兴,我们的家族才能赢得世人真正的尊敬,我们才能永远能被世人铭记。”

脱脱的教导让也先帖木儿自惭形秽,感慨道:“难怪你当初能劝小心谨慎的父亲大义灭亲,豁出性命也要扳倒伯父,你方才的这番话语足够打动任何一个蒙古儿郎为国尽忠。我们虽然是亲兄弟,可兄长你的志向却远超我百倍。”

兄弟二人说话间,脱脱的幕僚汝中柏赶了过来,向二人施礼后建议道:“大人,太平之子也先忽都娶宗室女为妻,有越分之罪,要不要……”

“住口!”

汝中柏正欲建议脱脱和也先帖木儿除掉太平,却被路过的脱脱之母蓟国夫人听到,严词打断。

蓟国夫人年岁已高,却不糊涂,瞪着眼睛指着脱脱道:“太平对我们家的恩情你忘了吗?当初若不是他替你说话,你至今还无法回京安葬你父亲。你不仅不思报恩,却想着除之而后快!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敢加害太平,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也先帖木儿急忙凑过去安慰母亲道:“您息怒,我们怎么敢违逆您的意思呢?”

蓟国夫人火气攻心之下咳嗽个不停,脱脱赶忙叫来丫鬟扶母亲回去休息。

脱脱对汝中柏无奈道:“你也看到了,太平一事就不要再提了,放他回家养老吧。”

提到恩情,脱脱不免想到了哈麻和雪雪兄弟,询问道:“士廉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

也先帖木儿点头道:“兄长放心,我已派人去接他们了,这次哈麻他们回来,我们可定要报答恩情,不能委屈了他们。”

汝中柏听到二人所说,心中郁闷,对哈麻更是妒忌……

脱脱和也先帖木儿报恩心切,不久以后便将哈麻兄弟接回了大都,对其更加优待。

由于至正帝也愿他尽快回来伺候,哈麻的复职一事进展得极为顺利,没过多久便再次以殿中侍御史的身份回到至正帝身边。

虽然一路哈麻都有脱脱安排人照应,但是几经辗转奔波,仍然吃了不少苦,臃肿的身躯瘦了不少,此刻跪在皇帝身边低声啜泣道:“哈麻没能好好辅佐陛下,以致被人弹劾,以后哈麻一定会谨言慎行,专心侍奉于您。”

至正帝许久未见哈麻,也甚是想念,见到哈麻这般模样,安慰道:“这次出去吃了不少苦吧?快起来。”

哈麻站起身,擦了擦脸道:“哈麻出去吃苦也是应该的,只是担心这帮奴婢伺候不好陛下,所以日夜期盼着能早些回来。”

“朕知道你忠心,你离京远去,朕也确实不适应,多亏你安排了凝香在朕身边,她甚是体贴,没少替朕解忧。”至正帝说罢搂住了身边的才人凝香。

见气氛融洽,凝香提议道:“陛下不是总念叨着哈麻大人走后,连双陆棋都找不到称心的对手了吗?今日高兴,不如让哈麻大人陪陛下切磋两盘?”

至正帝闻言立刻来了兴致,“是啊,说到这双陆棋,朕与哈麻才算是棋逢对手,其他人可入不了朕的眼睛。”

哈麻也非常高兴,回道:“哈麻陪陛下多玩几盘!”

凝香立刻吩咐太监、宫女端上棋盘和骰子,亲自在旁伺候茶点。

双陆棋盘长约两尺,宽约一尺,左右两个长边各以骨片嵌制了十二个圆形的路标和一个新月形状的门标。棋子为尖顶平底中有束腰,共三十枚,一半为白子,一半施黑漆作为黑子。

双陆棋由来已久,于唐朝文人中盛行,宋代更是在民间普及,北方的酒馆茶楼中随处可见,因为带有运气成分,所以也用于赌博。

至正帝和哈麻对坐后,大声笑道:“不知道你到草原执鞭放牧后,掷骰子的本事弱了没有?”

哈麻拿起骰杯,手腕翻转间已经抄起骰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至正帝见状抚掌大笑,指着哈麻对凝香道:“朕就说过,这双陆棋还是哈麻玩的娴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玩了一个时辰。至正帝有些乏了,不再注意棋盘局势,而是定睛看着哈麻今日新换的一身朝服,觉得这套衣服穿在哈麻身上滑稽可笑。玩闹心起,便喝了一口茶含在嘴里,待哈麻专心掷骰子时,将口中茶水都喷在哈麻的身上,逗弄于他。

哈麻被至正帝这一口水喷了满脸满身,模样更是滑稽,引得凝香和宫女、太监一阵嬉笑。

可哈麻脸上却没有了往日谄媚的笑容,抬起袖子把脸擦干净后,平静的看着皇帝沉声道:“陛下觉得身为天子应该这样做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君臣变钞

至正帝怔了一下,想起了幼时教导自己的秋江长老,有些惭愧,低声道:“的确是朕不好,下次不这样了。”

至正帝并非在宫中长大,被接回大都前曾寓居于静江的大圆寺,在寺中秋江长老的教导下,才学习了《论语》《孝经》。儿时便性格活泼贪玩,撒尿和泥、爬树捉鸟都是常有之事。

秋江长老曾教导他:“太子乃国家金枝玉叶,不比凡民,见大官人来,切不可妄发言,亦不可不自重。”

此后年幼的至正帝见到朝廷官吏便正襟危坐,待其离开才嬉戏如初。

尽管后来登基称皇,经历诸多磨难,但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的喜欢玩闹的心态却始终如初,此刻便是忽然起了孩童心性才忍不住捉弄哈麻。

此景让凝香等宫人呆立当场,再不敢出声嬉笑。往日皆是一副奉承谄媚模样的哈麻此刻竟然敢沉声指责皇帝的无礼之举,场面的确有些怪异,众人不禁改变了对哈麻看法。

哈麻心中虽然也有些后怕,额上冷汗直流,但言语出口后却颇为坚定。

盖因此次离京后,哈麻心态的转变,每当他静下心来,脑海中都会想起当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指责的场景。

谄媚皇帝,参与党争,只是出自对权力的向往与渴望罢了,让家族和后人以自己为荣才是他真正想要做到的事情,而绝不是得到个谗臣、奸臣的名号!

是以今日的哈麻被至正帝的一口茶水喷在脸上,能有这般表现。

至正帝知道自己失了天子威仪,被哈麻指责后只是淡然一笑,丝毫没有生气,“来,继续掷骰子。”

哈麻深吸了口气,用袖袍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确认至正帝的眼中没有怒色之后才继续如常玩乐,装作没有发生此事一般。

半晌之后,有太监进来通禀道:“陛下,脱脱丞相等大臣求见。”

哈麻停下手建议道:“陛下,先议国事吧?”

至正帝道:“也好。”然后偏过头吩咐道:“让丞相他们到偏殿等朕。”

凝香服侍至正帝更衣后,便由哈麻陪着皇帝前往偏殿议事。

不待众臣子参拜,至正帝便温言道:“国事要紧,众爱卿都不要过多顾及礼数,赶紧开始吧。”

脱脱率先施了一礼,恭声道:“陛下,自至正四年以来,天灾频发,黄河暴溢。先是白矛堤、金堤先后决口,沿河郡邑,如济宁路、大名路、东平路等所属沿河州县均遭水患,以致水势不断北浸,几地交界处已成千里泽国。朝廷虽有治理,但都收效甚微。至正八年,河水又决,淹没济宁路诸地后,北侵安山,危及运河,影响了河间、山东两盐运司所属盐场的运行,我朝财政收入急遽减少,国库越发空虚,至此已成危机。臣等想尽办法,若想尽快解决危机,为今之计只有变钞。”

脱脱所说水患与财政的危机至正帝自然清楚,只是变钞事大,有些犹豫,便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问道:“众爱卿以为丞相之计如何?”

吏部尚书偰哲笃朗声道:“变钞一事是由左司都事武琪提出,臣非常赞同。纸钞实行至今,民间已经伪钞横行,且旧钞法漏洞百出,如今之计,唯有变更钞法,方可化解危机。”

变钞之事已不是第一商议,此次脱脱会集了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集贤、翰林两院官一同进宫商议方案。

变钞一事本就有争议,偰哲笃说罢,众人争论逐渐激烈。脱脱实际心中较为赞同偰哲笃的看法,无奈反对的人颇多,见这样争论也不是个办法,便止住众人建议道:“不如由户部尚书具体讲一讲变钞的方案,大家先听一听。”

偰哲笃遂将方案讲出,大致意思如下:一,用旧日的中统交钞加盖“至正交钞”字样,变为新钞。新钞一贯合铜钱一千文,或至元宝钞二贯,两钞则并行通用。二,发行“至正通宝钱”,与历代旧币通行,使钱钞通行,并以钱来实钞法。

话音一落,便再次引来无数争论。众人心中都知财政的危机已至何等严重的地步,短时间来看,变钞确实是个可以解决这次危机的办法,但若是从长远来看,却一定是弊大于利。

户部的人率先表态支持变钞,赞同以纸币一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为母,而钱为子的方案。但仍有大部分朝臣持反对意见,尤以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吕思诚反对最坚决。

脱脱询问吕思诚道:“大学士可有其他解决之法?”

吕思诚争论激烈,此刻满脸通红,但被问及其他对策,却瞬间哑言。官贪吏污、纪纲废弛、赋役不均,各项弊政都是酿成危机的祸源,哪有百利无害的解决良策?

吕思诚涨红着脸道:“虽无良策,但变钞弊害太大,此令一出,恐怕天下百姓必将生乱!”

脱脱再次止住众臣的争论,高声道:“变钞事关重大,其中利害我怎会不知?如若出现纰漏危及大元,便是我等臣子之罪。但此时除了此策,还有谁能拿出解决办法?”

众臣皆默然以对。

脱脱虽然也对此举担忧,可这担子终究压在他的身上,避无可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看向龙椅上的至正帝恭声道:“陛下,臣脱脱赞同此案,愿领旨实行变钞!”

殿中鸦雀无声!

提出变钞的武琪不敢说话;给出方案的偰哲笃也不吭声;反对最激烈的吕思诚沉默起来。

只有高坐于龙椅之上的至正帝无言地点了点头。

偏殿之中只有这君臣二人最不情愿冒险,却一个下旨,一个领旨,因为他们二人最为心中清楚,此举成败的后果最终都是要压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贤相?明君?旨意一下,两人毕生的理想与留存后世的声誉尽付于此!

时至今日,中书右丞相脱脱为了摆脱国库空虚的现状,终于下定决心实行变钞。

第一百六十章 明教底细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六十章明教底细至正帝妥欢贴睦尔批准了中书省的变钞方案,下诏曰:朕闻帝王之治,因时制宜,损益之方,在乎通变。惟我世祖皇帝,建元之初,颁行中统交钞,以钱为文,虽鼓铸之规未遑,而钱币兼行之意已具。厥后印造至元宝钞,以一当五,名曰子母相权,而钱实未用。历岁滋久,钞法偏虚,物价腾踊,奸伪日萌,民用匮乏。爱询廷臣,博采舆论,佥谓拯弊必合更张,其以中统交钞壹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二贯,仍铸至正通宝钱与历代铜钱并用,以实钞法。至元宝钞,通行如故。子母相权,新旧相济,上副世祖立法之初意。

脱脱等重臣遂领旨着手准备变钞……

与天翻地覆的元廷朝局相比,覆船山上显得无比安逸。

文瑄正躺在一颗老树的树杈上休憩,嘴角衔着的狗尾草随风微摇,俨然一副乡野间少年的样子。

不得不说覆船山的确是块桃源之地,山水极为养人,文瑄留下久住之后原本孱弱的身体也逐渐变得壮实了许多,再不是那个面色惨白的病秧子模样。

老树旁边是一处木屋,任谁也想不到明教教主的住处竟会如此简陋。

文瑄躺了许久,屋内的韩凌玥才走了出来,声音温和地道:“走吧,去议事厅。”

戒律堂负责教主安全,戒律堂堂主自然也身担重责,文瑄与沐冲也因此成了韩凌玥的“贴身护卫”,今日正是轮到文瑄当值。

由于二人在绝尘谷底的香艳邂逅,所以文瑄早就知道这位“李教主”是女子所扮,只是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而已。

韩凌玥也没有就此事多言,唯一不同的只是在文瑄当值的时候,她可以用自己的真声说话。

每日扮做李红瑶是极为辛苦的一件事,韩凌玥也只有在与文瑄独处时才能真正的将身心放松下来。

“噢。”文瑄睁开眼睛简单地应了一声便从树上跳了下来,跟在将自己包裹在黑色外套中的韩凌玥后面。

“你可知道元廷变天了?”韩凌玥边走边问,长时间接触以来,她已经深知文瑄超乎常人的眼界,故而每当去光明顶上议事之前,都会提前问问文瑄的意见。

“脱脱复相的事情我爹同我讲了。”

韩凌玥面纱后面的面容上充满了好奇,“那你怎么看?”

文瑄平静地回道:“元廷各项制度积弊已久,如今的朝廷不过是一团淤泥罢了,脱脱虽然勉强算是个贤相,可也根本无力回天。”

“你为何如此笃定?”韩凌玥愈发感到惊奇,教中长老包括自己的兄长都对此事慎重以对,面前的文瑄却敢断定元廷已经回天乏术。

文瑄没有回答,反而歪着脑袋问了几个与此事完全无关的问题,“姑娘你可是姓韩?那个神秘的玄武堂堂主又是何人?为何从来无人提起他?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文瑄的连连发问让韩凌玥愕然无比,回过神后立刻恢复了冰冷的态度道:“这是教中绝密,恕我不能直言相告。”

文瑄粲然一笑,继续问道:“姑娘可认识韩山童?”

韩凌玥立刻花容失色,他怎么会知道兄长的名字?难道文伯已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他?

虽然韩凌玥竭力装作镇静的样子,但还是被文瑄瞧出了气息上的破绽,笑着道:“前任教主韩琼曾有一对儿女,这在教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韩凌玥寒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文瑄笑得愈发灿烂,“能赢得我爹、李教主、彭堂主三人的信任,想必你便是韩琼教主的女儿吧?”

韩凌玥见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干脆不再隐瞒,凝声道:“是文伯将这些事情告诉你的?”

文瑄摇了摇头,“我自己想出来的。”

韩凌玥轻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就算你能隐约猜到我的身份,可又如何会知道我兄长的名字?”

文瑄反问道:“徐农是你们的人吧?”

韩凌玥细眉轻蹙,没有答话。

徐农自当日覆船山一战被元兵砍断手臂成为半残之人后便终日郁郁寡欢。

在文瑄回山告知他箕火坛已然重建之后,徐农心中更是再无牵挂,为了报答文瑄两次的救命之恩,徐农便将藏在心中的绝密之事通通告知文瑄。

当徐农说出韩山童这个名字以后,文瑄已然能够结合自己尚能记住的历史将明教的底细摸了个大概。

如今的明教从根本上便是由白莲教等民间教派杂糅而成,整个明教的玄武堂就是民间白莲教的北方势力,其头目便是玄武堂堂主,也就是韩凌玥的兄长韩山童。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韩山童可是文瑄耳熟能详的人物,就是他在不久的将来建立了搅得元廷天翻地覆的红巾军。

经过影卫的调查也不难发现,明教朱雀堂的势力实际上也就是白莲教的南方势力,其派系的头目正是彭莹玉。

韩山童之所以要让妹妹假扮已经死去的李红瑶,就是为了借助李红瑶的威望先稳住明教中的多个势力,避免内乱,然后再逐步地将其拉拢至麾下,文显忠和彭莹玉也是因此看在韩琼面子上听其号令,配合韩凌玥行事。

虽然各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打算,但最终的目的却殊途同归,都是推翻元廷。

韩凌玥叹了口气,“你是文家的人,这些事本就没想着瞒你,是文老不想让你知道的太多。”

文瑄点头道:“脱脱已经开始变钞,黄河也肆虐已久,这天下即将大乱,这覆船山虽然易守难攻,但终归不过是弹丸之地,总舵的教众最好还是早些撤离吧。”

韩凌玥无奈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便该知道很多事情我都没法自己做主,我毕竟只是个假扮的教主而已。若你真有心为明教效力,不如我将你引荐给我兄长……”

“不必了。”文瑄打断了她,“我只是关心这些教众的安危罢了,你们谁是教主与我无关。”

第一百六十一章 揭开身份

韩凌玥闻言有些失落,她心中自是希望文瑄能够与自己站在一处的,既然他不愿意掺和这些事,那只能寄希望于兄长和文伯,希望脾气执拗的二人不要产生分歧,韩家和文家能够始终携手共进。

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朝夕相处下来,韩凌玥做事也难免开始为自己的未婚夫婿考虑。

只待明教高举义旗,兄长韩山童将教主之位接过,应该便是与他成婚之时,届时文家和韩家亲上加亲,有什么事情也都更好商量了。

韩凌玥如此想着,面纱后的俏脸微微发烫,暗道自己不够矜持,心中竟然已隐隐将他看作夫婿。

文伯既然守口如瓶,想必他应该还不知道这门婚约,文家毕竟是富有底蕴的家族,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自己,针线、纺织、刺绣、缝纫等女功自己可是连半点都不曾学过。

跟着她身后半步的文瑄并不知道韩凌玥此刻正如一个小女人一般胡思乱想,他深知大乱将起,说服总舵的教众尽快撤离才是首要之事。

既然韩凌玥无法做主,看来此事只能通过父亲之口与韩山童商榷了……

二人满怀心事的走着,刚出了教主的住处,便看到了面色焦急的沐冲正狂奔而来。

“沐兄?出什么事了?”

文瑄神色一凝,能令沐冲急成这样的事情一定非同寻常。

沐冲没有顾忌文瑄身旁的韩凌玥,急声道:“我正在家中睡着,伯母来找我说文伯被人劫走了,让我赶紧来寻你!”

“你说什么?”文瑄心中震惊无比,“是何人所为?戒律堂的弟子呢?我不是派了人手保护我爹么?”

沐冲摇头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当时只有伯母在场。”

文瑄立刻将目光对准了韩凌玥,“你可知道些什么?”

韩凌玥连连摇头,因为有沐冲在场,所以装作李红瑶的声音道:“快走吧,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

三人疾步而行,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文家的住处。

屋内除了焦急如焚的周娴以外,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这人面向丑陋不堪,手中拄着一柄虬龙拐杖,此刻正站在周娴的背后摸着下巴发呆。

“娘,怎么回事?”文瑄一进门便焦急地问,旋即看向中年男子道:“阁下是……”

“他是你的舅父,周颠。”周娴解释道。

舅父?周颠?果然有周家人保护在母亲身边。

文瑄没有就此多问,而是立刻询问起父亲的事情。

周娴急切地讲述道:“早些时候家里来了个面生的男子,自称是玄武堂的人,说是找你爹有要事相商。你爹见了他也以礼相待,两人一开始相谈甚欢,可待我到后面准备好饭菜时突然传来你爹暴怒如雷的声音,待我赶回屋子时你爹就已经被他带走了!”

“如此轻易地就将我爹掳走了?”文瑄惊愕之余极为恼怒,朝着屋外怒吼道:“戒律堂的人何在!”

负责保护文显忠的戒律堂执事早知文瑄会有此怒,因而心中已有准备,一进来便苦着脸道:“堂主息怒,此事也不能全都怪弟兄们。”

“说,怎么回事!”平日里向来温和待人的文瑄如今变得极为凶煞,这名执事被吓得冷汗直流。

“我等听见屋内有争吵声自在门外重重围堵,可那人裹挟着文老的凶器不是旁物,而是……”

“而是什么?”

执事瞄了一眼裹在黑衣里的韩凌玥,嗫嚅着道:“而是圣火令。”

圣火令?难怪一众戒律堂弟子没有阻拦!

“你们先退下吧。”

文瑄的声音阴冷无比,戒律堂执事瑟缩着退了出去。

驱散了戒律堂的人,文瑄的眸子瞬间迸出一抹杀意,右手死死地捏住了韩凌玥的喉咙,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这圣火令明教应该只有一个吧?而且是在我回山之后亲手交到了你的手里,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这一举动别说周娴和周颠,便是沐冲也都吓了一跳,急声劝阻道:“他可是明教教主,你不要命了么?”

“明教教主?李教主早就死在绝尘谷下了!偌大的明教早就被他们韩氏兄妹一手把控!”

文瑄说罢一手扯下了韩凌玥的面纱,露出了她美若朝华的容颜。

韩凌玥五官精致,肤白无暇,右眼角下方嵌着一枚绝美的褐色泪痣更显示出她的独一无二,吃痛之下两片薄唇抿在一起,满是委屈之色。

饶是文瑄的定力,也不禁看得呆了一瞬,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一些。

沐冲和周娴震惊的说不出来,始终沉默的周颠倒是桀桀的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你这女娃就是韩琼那老家伙的女儿韩凌玥吧?”

“韩氏兄妹?韩凌玥?”

周娴口中喃喃自语,恍惚了一刹那之后立刻明悟了许多事情,立刻出言阻止文瑄,“瑄儿住手,切莫伤了玥儿!”

沐冲虽然对此一头雾水,但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很有可能引发明教的动乱,立刻横身挡在了门前,以防这个假扮成李教主的绝美女子趁机逃走。

文瑄听了母亲的劝告后将手松开,警告道:“你最好不要想着施展毒药与暗器,否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韩凌玥看到文瑄袖中露出的匕首寒芒有苦难言,努力地喘了几口气后才脱离了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可以立誓,此事我真的毫不知情。”韩凌玥委屈地道。

“那圣火令的事情你如何解释?”文瑄寒声逼问。

韩凌玥立刻解释道:“自你回山将圣火令归还给我之后,我便将其交给兄长了。”

“如此说来掳走我爹的人就是韩山童了?”文瑄已然起了杀心,我管你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只要敢对我的家人动了邪念,我定斩不饶!

韩凌玥没有回答文瑄的问题,而是将目光看向周娴,“伯母,来人的长相你可还记得?”

周娴点头,回忆道:“那人一身书生打扮,瘦脸尖腮,下巴上有两颗黑痣。”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赵家后人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六十二章赵家后人“是杜遵道。”

韩凌玥立刻作出了判断,但旋即星眸也暗了下去,低声道:“他的确是我兄长的人。”

“韩山童为何要派人掳走我爹?”文瑄冷着脸问。

“家兄与文伯从未谋面,素来都是由我作为中间人进行传话,至于兄长为何会派杜遵道前来做出这等鲁莽之事我的确不知,或许……”韩凌玥越说越是委屈,眼中已经快要滴出泪来。

“或许什么?”文瑄不为所动,继续逼问。

周颠用虬龙拐杖敲了敲地面,打断了自己的外甥道:“瑄儿,你也不必难为她了,韩山童能做出此事,明显已经信不过他的这个亲妹妹了。”

此言一出,文瑄陷入了深思,韩凌玥的眼中却已有泪珠在打转。

文瑄扬眉问道:“我爹的事情舅父都清楚?”

“十之八九。”周颠咧嘴笑答,模样却比哭都难看。

“我爹与韩山童有所不睦?”文瑄决心在今日将文家、周家、韩家以及明教背后的秘密都弄个清楚明白。

周颠没有急着回答文瑄的问题,而是咧着嘴角看向韩凌玥,“女娃,若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个兄长应该是准备聚众造反了吧?”

韩凌玥面色凄然,点了点头。

“而且是要打着大宋的旗号吧?”周颠继续追问。

大宋?

不待韩凌玥回复,文瑄的心中立即有了答案,眯着眼看向这个长相丑陋的舅父问道:“您是说二人因此事产生的分歧。”

周颠点了点头,“韩山童通过自己的妹妹与你爹如何沟通的我不甚清楚,但是文家入身明教时曾与前教主韩琼有过一项约定。”

“什么约定?”

周颠反问道:“文家以名门之身寄于明教这等末流篱下,其含义想必如今你也清楚了吧?”

文瑄不卑不亢地答道:“自是推翻元廷,完成先祖遗愿。”

“那个约定便与此有关。”

文瑄疑惑地道:“可明教建立之初的目的不也是推翻元廷么?二者有何冲突?”

周颠嘿笑道:“以大宋的旗号推翻元廷是一定的,但是由谁做这新宋之主,便是一个值得商榷的事了。”

文瑄猛然一惊,自己竟忽略了此事。

忠臣不事二主,文家既做赵氏皇族的臣子,怎能允许他人打着新宋的旗号胡作非为?

文瑄越想越是震惊,看向周颠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难道我爹他找到了赵家的血脉……”

周颠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当年宋恭帝赵降元以后被羞辱地封为瀛国公一事全天下可都知道。”

“瀛国公赵?”文瑄有些惊讶。

周颠继续讲述道:“世人皆知至元二十五年,元世祖忽必烈曾下诏将瀛国公赵派往吐蕃,学习梵书、藏经,命其削发为僧。但少有人知道的是赵晚年曾留下一名子嗣,名叫赵完普。赵完普明里自幼为僧,住在吐蕃佛寺中,但实际上却早就在出生之际被人暗中调换,精心培养。”

文瑄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韩山童会与我爹产生分歧,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苦心积蓄的势力都拱手交给赵家后人。”

周颠点头道:“不错,没想到你小子比你爹开明了许多,早在南宋时期,明教便有方腊等人带头造反,让这伙人尊赵家后裔为主,自然是难上加难。想必今日你爹定然是按捺不住性子,因此事与那姓杜的吵起来了,那个姓杜的没法说服你爹,所以才用露出圣火令将其掳走。”

文瑄将目光重新对准一脸苦楚的韩凌玥,“这件事你可知晓?”

韩凌玥微微点头,柔弱地道:“家兄的确因为此事与文伯发生过分歧,我也试着劝说过他们二人,但两人都是执拗的性子,谁都不肯让步,我也只能尽力从中美言,不让二人起了争执,却没想到今日兄长会背着我派人做出此事……你放心,文伯毕竟是家父的故交,家兄绝不会伤他老人家的,我这就想办法让他放人。”

周颠摇了摇头,沉声道:“韩山童既已派人动手,想必就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到他的,既然他没有将此事告知于你,就是向我们表明他愿意以亲生妹妹为质,只要我们不大动干戈,顺着他的心意行事,他就绝不会伤到文显忠的性命。”

听懂了事情始末的沐冲不耻地道:“好一个韩山童,连亲生妹妹都能当作棋子!”

韩凌玥听过之后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自己任劳任怨帮助兄长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周娴心中慈善,又事先知道韩凌玥与儿子的婚约,对这个未来儿媳生出了一些怜爱之心,走过去替他擦了擦眼泪,安慰道:“放心吧,我们文家的人绝不会害你的。”

韩凌玥自幼丧失双亲,听到周娴这般慈爱的话语心中更是难过,满腹的委屈化为眼泪如洪水一般倾泻出来,抱着周娴失声痛哭。

文瑄深吸了口气,暗道自己大意,竟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堂而皇之地劫走了父亲。

周颠却对韩山童赞赏有加,“这韩家小子的心智竟不比我的外甥差,此番用计却是让我们无从应对。”

文瑄皱着眉道:“他就不怕我真的心狠手辣杀了韩姑娘?”

周颠撇了撇嘴,“他是算准了韩家和文家早有婚约,你若是真那样做了,便相当于亲手弑妻,岂不是将文家的声名都给抹黑了?”

“婚约?您是说我与韩姑娘?”文瑄愕然地看向韩凌玥,呆若木鸡。

周颠失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小子才知道这门婚事,难怪方才下手这么重。”说罢用下巴朝韩凌玥扬了扬,示意文瑄看看韩凌玥白皙脖子上的手印。

文瑄顿时慌了心神,以求助般的目光看向母亲周娴,想要确认周颠所说。

周娴点头道:“韩教主对文家有恩情,早在你们刚出生时便订了这门亲事,我本以为他们兄妹已死,所以这事便没对你提起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撤离总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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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瑄心中百感交集,难怪当在绝尘谷初次相见时韩凌玥听自己报了姓名之后要教训自己,原来是含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满怀抱负?

“说起来韩姑娘对在下还有救命之恩,方才是在下鲁莽了,我向姑娘赔罪。”文瑄说着微微躬向韩凌玥致歉。

眼前佳人却只顾缩在周娴怀里痛哭。

“瑄儿,可有办法救出你爹?”周娴还是担心文显忠的安危。

文瑄虽然救父心切,但也知道此事不能cāo)之过急,劝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若是轻举乱动,难保他们不会伤害我爹。”

接着看向沐冲道:“沐兄,韩山童有圣火令在手,戒律堂乃至整个总舵的人在关键时刻都会听其号令,我们也该早做准备,以策万全。他们既然能出手掳走我爹,难保不会对我娘以及英儿动手,按照我们在无忧岛上的计划,将大家都送到岛上去吧。”

沐冲一点头,正色道:“稍后我便传信召集着影卫中的精锐回山。”

在山中一年多的时间里,夜影的规模也得到了扩充,由原来的二十七人扩充到了近百人,江浙等地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文瑄第一时间便可得知。

如今想要将周娴和沐英等亲信家眷送到岛上,自然要挑选些精锐护送。

“瑄儿,王伏之是周家的人,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周颠萧眯着眼问。

文瑄点了点头。

周颠豪气地道:“周家这么多年在温州路一带也攒了一些家底,你小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去差遣王伏之便可,他知道你的份。”

“多谢舅父。”文瑄礼貌地回复,周颠虽然面相丑陋,但可以看出其为人较为豪爽,令文瑄心生好感。

周颠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外甥,“那你娘的安全和周家的未来就都交给你了,我在这山里闷了许多年了,想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能不能救出你爹。”

文瑄没想到这位舅父竟是急着当一名甩手掌柜,苦笑之后也只能答应。

文显忠被人抓走,周娴自是将儿子当作了主心骨,一切事皆听文瑄的安排。

文瑄安排完事之后才尴尬地瞄了一眼梨花带雨的韩凌玥,低声道:“韩姑娘,在救出家父之前,也只能委屈你同我去一趟玄武堂了。”

“文公子放心,文伯被劫走我也有责任,在救出他之前,凌玥是绝不会逃脱的。”

韩凌玥止住泪水,坚强的模样让人心疼。

文瑄不知如何安慰,最后只说了句“多谢姑娘。”

“为避免明教大乱,你们还是先去光明顶看看吧。”周颠出言提示道。

韩凌玥闻言便将被文瑄扯下的面纱重新系好,重新将自己包裹在黑袍之中。

“沐兄,你带着我娘他们先走,如何从山里脱我还需想个周全的办法。”文瑄嘱咐了一句之后也便装作如常的样子跟在韩凌玥后前往议事厅。

在文瑄和韩凌玥的吩咐下,忠心的戒律堂弟子对文显忠被劫走一事闭口不谈,对外只说文老领了教主之命下山办差。

好在白虎堂堂主杨敏和朱雀堂堂主彭莹玉都已出山回自己的老巢去了,故而教中长老们也都没有起疑。

在韩凌玥的主持之下,今议事厅中的长老们也只是简单地就脱脱变钞一事议论几句后便都散去,只留下盛文郁和铁牛二人。

盛文郁作为韩凌玥一手扶植起来的心腹,虽不知其真正份,但对于韩凌玥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在江浙之行之后已然成了山里主战派长老中的领军人物。

白虎堂堂主杨敏回四川行省之后,山中的保守派长老们以及安乐村村民则都以铁牛马首是瞻。

二人受文瑄影响极大,都已少了许多偏激的想法,以至于连带着山中的两个派系之间火药味都小了许多,颇为和睦共处的态势。

韩凌玥用腹语道:“几之后我会下山一趟,文堂主会与我同行,总舵便要交到二位的手上了。”

二人都是明教死忠,自然立刻躬听从韩凌玥的吩咐,郑重以对。

铁牛沉声道:“李教主放心,我等必会守好总舵,不让外人来犯。”

盛文郁则问道:“敢问教主要下山多久?可要封山?”

“快则一月,慢则一年,我走之后山中之事全权交由你们二人负责,是否要封山皆由你们自己定夺。”韩凌玥漠然地回道。

盛文郁和铁牛齐道:“遵命。”

由于文瑄再有接家眷出山的准备,所以一切事进展得极为顺利,文家、周家、沐家在山中的家眷亲信在几之内通通隐秘地撤离覆船山。

盛文郁和铁牛虽然心中起疑,预感教中要有大事发生,但都被韩凌玥以教中隐秘为由堵住了嘴,只让他们二人听令行事。

韩凌玥和文瑄也随后下山,并肩往河南江北行省而去。

同一时间,元大都的脱脱等人也酝酿着另一件关乎民生的大事。

脱脱的府邸中,汝中柏、乌古孙良桢、龚伯遂等僚属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良久,脱脱携着一老人进了正厅,一众僚属赶忙起问好。

脱脱迎进老人之后笑着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行都水监贾鲁,能不能治理好肆虐的黄河,便都要依仗他了。”

贾鲁与脱脱算是旧识,早在至正三年,脱脱初次为相时,便任用他为宋史局官。书成后,迁燕南山东道奉使宣抚幕官。官员考绩中名列第一,又调任中书省检校官,任职期间,上书长达数万言,指出当时富户兼并贫民及流亡人口,致使国家租赋收入流失之弊。不久任监察御史,提出御史奏事应直接呈给皇帝,而不应经过其他官员,由此深得至正帝赞赏。后来又被召回任工部郎中,提出了关于工程建设的十九项建议,被脱脱所看重。至正九年至正帝亲自任命贾鲁为行都水监,主持山东、河南等处的治水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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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些郎兀该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六十四章些郎兀该贾鲁施礼恭声道:“老臣惭愧,有负圣上和丞相所望。”

脱脱摆了摆手道:“贾大人一心为民,连年奔波在治河前线,我曾听闻为了考察水患情况,往返数千里不辞劳苦。这样的好官若仍是有负圣望,我等臣子岂不是要羞愧而死了。”

旋即看向一众僚属,“你们也当多向贾大人学习。”

贾鲁虽为汉人,但为人、为官之道远近闻名,众人饶是蒙古贵族,也无不对其衷心敬佩。

寒暄过后,脱脱开门见山地问道:“贾大人,这次召你回京,便是因为圣意已定,整治黄河,你可有良策?”

贾鲁面有难色,答道:“治河之策,老臣几年前就已经说过了,只有两个方案:一是就决口以下新河道北岸筑堤,限制决河横流,工程量小;一是堵塞决口,同时疏浚下游河道,挽河回故道,这是事半功倍的做法。”

脱脱苦笑道:“几年前朝议此事时,我尚不能统领全局,以至于贾大人受了委屈。如今我已经向圣上请命,任命你为工部尚书兼总治河防使,此次治河就用后一方案,不管需要多少财力、物力、人力,我都会为你备齐,请你务必将肆虐的黄河平息下去!”

贾鲁闻言心中感动,激动地答道:“这次老臣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堵住黄河!”

脱脱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黄河肆虐已久,治河一事已经迫在眉睫,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致使天怒人怨,连大都之中都随处可见饥民。

这样的情况若再持续下去,只怕他脱脱便要成了大元的千古罪人了。

自他复相以来,至正帝对其展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脱脱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革除弊政、整治贪腐、强化农桑……雷厉风行的脱脱将大元王朝这个庞然大物重新运作了起来。

但是这些积弊已久的问题在黄河水患和财政危机的面前都显得太过渺小,这两个棘手难题终日缠在他的心头愁的他难以入眠。

对于空虚的国库,脱脱与至正帝最终作出了变更钞法的决定,眼下还没实施,不知其效如何。

对于泛滥的黄河,尽管脱脱的心中始终排斥汉臣,但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了贾鲁的身上。

向手下的心腹官员和僚属引见了贾鲁之后,脱脱便要立刻脱身进宫面圣。

虽然龙椅上的至正帝已然愈发不愿过问这些糟心的政事,但作为一名忠心的臣子,像治河这样的大事他还是需要亲自奏报的。

不多时,脱脱便已来到皇宫大内。

可与往常不同,今日领路的太监将他带到了一处宫内新翻修的法堂之外。

脱脱瞥了一眼“些郎兀该”的牌匾,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此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因为翻建此处的钱款还是他绞尽脑汁从户部的牙缝中抠出来的。

脱脱恭敬地在发烫之外等了半晌,满身横肉的哈麻才从其中缓缓走出,见到沉吟不语的脱脱,凑近身前说话。

哈麻屏退了跟着的太监,低声道:“大人,圣上正在‘无碍堂’中修炼‘大喜乐’法,此刻正在兴头上,估计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方才我已经将您的意思向圣上通禀过了,圣上下了旨意让您全权处理便可。”

脱脱已有三十六七岁年纪,样貌英伟,身姿挺拔,双眼炯炯有神,听罢哈麻所言,面色微怒,甩了下身上精美罗服的宽松袖子,背过手去。

哈麻将头压得更低,弓着身子,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左右并无旁人,劝慰道:“大人,圣上此前尽付精力于朝堂,但结果却收效甚微,难免失了些志气。眼下圣上既然相信大人的才略,将一国军政尽数托付于您,您该高兴才是。”

脱脱沉思良久后斜着眼睛瞟了哈麻一眼,漠然道:“带我进去”。

哈麻转了转眼珠,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拦在脱脱身前,苦笑道:“圣上禅定之中,若真惊怒了他,就得不偿失了。”

面色愠怒的脱脱突然话锋一转,没来由地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集贤学士秃鲁帖木儿是你的妹婿吧?”

哈麻一怔,心思飞速盘转,秃鲁帖木儿的确是自己亲自向皇帝引荐的,脱脱此问颇有些问罪的意思。

脱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勉强镇定道:“大人说的不错。”

起初,为了尽快加速自己家族的崛起,从弟弟雪雪到妹婿秃鲁帖木儿,可以说都是哈麻亲手安插在皇帝身边的。

为了获得至正帝的宠信,秃鲁帖木儿与老的沙、八郎、答剌马吉的、波迪哇儿祃等十人,共称为“十倚纳”,又向至正帝引荐了吐蕃喇嘛僧伽璘真等人,教皇帝“演揲儿法”。

所谓演揲儿即汉语“大喜乐”之意,“大喜乐”又名双修法,即男女双修气功,皆房中术也。

十倚纳以高丽姬妾为耳目,专门刺探贵族家的命妇,或民间良家妇女,带到宫中,供皇帝修炼“大喜乐”时享用。

又怂恿至正帝翻建了这一秘密法堂,名为“些郎兀该”,即“事事无碍”,因而宫中太监和宫女私下里尽称此处为‘无碍堂’。

众人在此“无碍堂”中,男女裸居,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著闻于外。

虽市井之人听闻,亦对此深恶痛绝。至正帝因此荒废朝纲,是以脱脱今日才对哈麻等人颇有怨言。

脱脱踱着步子绕哈麻走了一圈,边走便说道:“听说教圣上演蝶儿法的西蕃僧伽璘真做了我大元的国师?”

哈麻冷汗直流,颤声答道:“其僧不过善喜乐禅定法,圣上一时高兴,便随意赏了个封号给他罢了。”

脱脱俯下身子,直视哈麻的眼睛道:“那圣上下次高兴,是不是就要封你的妹婿做中书丞相了?”

哈麻以为脱脱动了杀心,大惊失色,赶忙跪下,纳头便拜,解释道:“大人莫怪,哈麻明日就将他赶出宫去……不,将他赶出大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魔乱舞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六十五章天魔乱舞脱脱摸了摸自己的几绺髭须,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哈麻已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士廉啊,如今朝堂上的担子太过繁重,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听其话风转变,哈麻心中稍安,赶紧接话道:“大人为何事所忧,哈麻定当竭力为您分忧。”

脱脱淡然一笑,搀起哈麻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我是清楚的,今日胡乱发了些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哈麻察言观色的能力非比寻常,心中思量着朝中局势,呼吸间便明白了脱脱忧虑之处。

如今至正帝突然对朝局政事甩手不管,所有重担便都压在了脱脱一人的肩上。

反观至正帝,却自暴自弃,整日躲在这无碍堂中声色犬马,君臣宣淫,乱了礼法不说,如今连国事都已漠不关心了。

这还是当初那个想要重整朝局的少年天子么?

这俨然已是大元昏君!

哈麻想清楚其中关节,立刻有了主意,谄笑道:“治河一事您劳心劳力,圣上这里,哈麻自会向其陈述其中利害,保准不叫圣上怪罪大人就是。”

脱脱听后点点头,陷入了沉默,心中对哈麻这样的人又爱又恨,他向皇帝引荐奸人,为祸内廷,导致皇帝愈发沉溺玩乐之道,荒废朝事,可自己几次遭遇险境,皆靠其施展援手才能幸免于难,若不是依赖他在皇帝身边替自己斡旋,自己又怎敢在朝堂上大施拳脚,一展抱负呢?

沉吟良久,脱脱还是放下了杀心,轻声道:“我等身为臣子,自然不敢干预宫中之事,可也要时常劝诫圣上,如今内廷荒唐成什么模样你心中清楚,莫要忘了你当日在朝堂中被御史群起而攻的情景。”

哈麻面对脱脱的提醒,立刻躬身道:“哈麻牢记大人恩情,自不敢忘。”随即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今日后宫情形确实是哈麻之错,我也未曾想到这演蝶儿法如此荒唐,可圣上既已乐于其中,我怎敢阻拦?不过大人放心,有哈麻在这里帮您盯着,保管后宫之中无人敢对您指手画脚,但凡朝堂之事,全凭大人您一人处置。”

既然不能见到皇帝,提点哈麻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脱脱没有接着多说,深深地看了一眼无碍堂的门扉后,紧了紧腰束玉带,踏着皂靴大步离去。

哈麻躬身目送其离开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复杂无比。身为人臣,谁不渴望成为脱脱这样一心为国的贤相,哈麻也是如此,可卑贱的出身限制了他与脱脱这样的天之骄子无法比拟。所以,为了能在这充满争斗的朝局中站到最后,自己只能紧紧抱住至正帝这棵最粗壮的大树。

晃了晃满是横肉的脑袋,摒去胡乱的思绪,准备往“无碍堂”去侍奉至正帝。

正欲进门,后方忽然传来一女性威严的声音。

“哈麻大人。”

哈麻听见声音,心中叫苦,怎么今日如此倒霉,连番碰见惹不起的人物?遂回过头,躬身行礼。

来人正是后宫中权势最盛的第二皇后奇皇后。

元朝可立多位皇后,但正宫只有一名,现任正宫皇后伯颜忽都淑德温恭,从不参与权力争斗,奇皇后便因此掌握了实际上的皇后权力。

奇皇后原本是高丽贵族之后,以高丽贡女的身份被献于元廷,初为至正帝的奉茶宫女,因为长相美艳,聪明伶俐,便得至正帝宠幸,对她喜爱有加。

后因诞下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被册封为第二皇后,居住在兴圣宫,与至正帝最宠爱的太监朴不花勾结,大肆排除异己,独揽大权。

哈麻能在后宫中站住脚,自然与其颇为亲近。

至正帝、奇皇后、脱脱三个元廷权力最大之人对哈麻尽皆视为心腹,哈麻八面玲珑之能由此可见一斑。

奇皇后已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仍旧风韵犹存,靠近哈麻后,轻挑细眉,问道:“圣上在里面吗?”

哈麻行礼后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奇皇后伸出右手,身旁的太监朴不花赶忙过来搀着,哈麻趁着皇后不注意,朝其使了个眼色,示意带皇后离开。

朴不花眨了下眼睛,表示明白,便扭头小声劝道:“皇后,近些日子圣上心情不好,我们就别进去了吧?”

奇皇后没有理他,朝哈麻扬了扬下巴,示意其开门。

哈麻面带难色,犹豫道:“皇后,此刻进去,我担心会惹恼了圣上。”

奇皇后瞪了他一眼,抻着声音道:“那……你是甘愿惹恼本宫了?”

哈麻与奇皇后交情匪浅,对其不似对脱脱那般惧怕,摇了摇头,苦笑道:“哈麻开门就是。”

旋即引着奇皇后和朴不花从侧门进去,刚一入门,奇皇后便被眼前景象气得七窍生烟,惊怒道:“好啊!我道外面传闻都是夸大之词,想不到居然真的如此不堪!”

此处秘密法堂为至正帝亲自设计,工匠按照他的图纸搭建,堂中置一宽大床榻,其广可容数十人居于其中,此刻至正帝帽带金玉佛,手执数颗菩提珠,坐于床榻正中。

榻前正有十六名宫女翩翩起舞,宫女头发梳成若干小辫,头戴象牙制成的佛冠,身披七彩璎珞,下着大红色绡金短裙,上穿金丝小袄,肩负云霞披纱,合袖天衣,绶带鞋袜。

各人各执法器,其一人执铃杵领舞,又有宫女十一人用龙笛、头管、小管、筝、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等作为乐器进行伴奏,妖艳至极。

此舞在元廷中流传已久,原为西夏旧乐舞,后因其宝相庄严且有香艳飘逸,被改称为十六天魔舞。有诗赞曰:

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绝装。

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

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花满把青。

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常在月宫听。

宫女出身的奇皇后自然认得此舞,可此刻场中香艳之状哪是此舞本有的样子?

奇皇后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冷着脸走上前去,想要劝慰皇帝。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排挤汉臣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六十六章排挤汉臣场中天魔舞虽然香艳,却总好过修炼“大喜乐”时更为不堪的场面。

哈麻长出一口气,心中暗叹,好在至正帝已修炼完毕,否则被奇皇后看到,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

随后赶紧清了清嗓子,出声提示道:“陛下,奇皇后来了。”

至正帝循声看过来,淡然一笑道:“这十六天魔舞经朕亲自改曲编排,颇为好看,皇后且来一同观赏,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奇皇后生性善妒,又喜权势,后宫之中有了这么大的动静,自己却被蒙在鼓里,心中已是恼怒无比。表面上尽量保持平静,走近至正帝施礼后,耐心劝慰道:“陛下贵为天子,还当以国事为重,歌舞虽好,却不该沉湎于此啊!”

至正帝听罢收起笑脸,眉头紧了紧,漠然道:“天子便是天子,你若愿意待着,就陪朕好好听歌赏舞,若不愿意,就回你的兴圣宫歇着,少拿这些闲言碎语来烦朕。”

奇皇后得宠多年,此刻突然被皇帝当着一众宫女的面冷漠呵斥,心中大为不安,冷着脸扫视了一圈,宫女们顿时停下奏乐和舞步,垂手而立。

场面一冷,至正帝也觉得丢了面子,恼火道:“都反了不成!”

奇皇后一时急火攻心,立刻反驳道:“陛下改歌排舞,难不成要学那亲作《玉树后庭花》的陈后主吗?”

此言一出,满场大惊,哈麻皱紧了眉头,向朴不花连使眼色,可话已说出,哪里再有改过的机会?

至正帝闻言一怔,登时大怒无比,将手中拿着的佛珠尽数砸出,咆哮道:“你竟敢咒朕!滚出去!”

奇皇后自入宫便得宠爱,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顿时心惊胆战,吓得不敢出声。

哈麻毕竟在场,赶忙挪动着肥胖身子从奉茶的凝香手里拿过茶盏,迎上前去,圆场道:“陛下息怒,皇后也是与陛下多日未见,记挂着陛下,才亲自赶来觐见的。”

朴不花也附和道:“是啊,陛下,皇后还亲手为陛下熬制了羹汤,陛下可莫要一时气急,坏了龙体啊!”

至正帝发了脾气,见奇皇后现出害怕的样子,才稍稍平和下来,斜眼看着二人,挪揄道:“你们两个倒是知道心疼皇后。”

哈麻装傻充愣,谄媚道:“陛下与皇后是天造地设的二圣,哈麻知道只有龙凤祥和,我们大元才能得上天护佑。”

至正帝好观天象,且笃信“天命”,哈麻这样一夸,任其恼怒,也不至于对奇皇后做出什么大的责罚。

果然,至正帝再次露出笑容道:“还是你懂得怎么说话。”旋即瞥了奇皇后,冷声道:“你也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了,若是被朕宠溺惯了,便一个人好好静静吧。”

朴不花一听,心中稍感放心,这已经不算处罚了,赶忙奉承道:“陛下如此宽厚,难怪百姓都称陛下为仁君呐!”

至正帝挑了挑眉毛道:“哦?百姓真是这么认为的?”

哈麻接话道:“那是自然!陛下下令变钞,如今又使丞相脱脱率领百官设法治理黄河,受灾百姓莫不称颂,尽言陛下为千古明君。”

至正帝满意地笑了笑,“脱脱做得不错,而起看起来百姓也是懂得感恩的。”

哈麻恭声道:“作为臣子自然该多为陛下分忧。”

至正帝倍感欣慰,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朕累了,要休息一会。”

奇皇后赶忙谢恩,由朴不花搀扶着退出去了。一边凝香走近皇帝,从袖中掏出一丹匣,恭敬递给至正帝,后者打开丹匣,取出一粒红色药丸一口吞了,便躺下休息。

哈麻皱了皱眉,凑近凝香小声询问道:“这又是什么?”

西番僧伽璘真等人上呈的丹药多为壮阳之物,至正帝毕竟是哈麻立身的保障,哈麻比其他人更在乎皇帝的身体,是以对“十倚纳”和众番僧留有戒心,吩咐安插的一众宫女太监,不准让皇帝滥用药物。

凝香附在哈麻耳边道:“大人放心,照您的吩咐,西番僧呈上来的丹药都被我给换掉了,这些不过是些安神的药丸罢了。”

哈麻赞许地看了看凝香,随后也退出了法堂。

脱脱回到府邸,见管事在门口候着,便知道定是府中来人,问道:“谁来了?”

管事恭敬回道:“是吴老先生。”

脱脱赶忙迈步进去拜见,见到苍老的吴直方,问候道:“学生最近忙于公务,没能去看望您老,恩师身体可好些了?”

吴直方面容愈发清癯,没有与脱脱寒暄,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声音不急不缓,“我听说你已经着手变钞了?”

“不错。”

吴直方凄然一笑,露出已所剩不多的牙齿,接着道:“变钞如若失败,你可曾想过后果?”

脱脱沉默许久,没有答话,走过去搀扶着吴直方往院中花园慢步走去。

看着满园春色,老人的脸上难得的充满了笑意,“自从你回来,不少百姓都抚掌相庆,看来你当朝主政以后做得不错。”

脱脱平静地道:“都是恩师教导有方。”

吴直方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身形,仰起头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变钞一事我知道你有苦难言,可也没必要因此连集贤殿的大学士都给赶走吧?”

吴直方所说是当日在殿中反对变钞的集贤殿大学士兼国子祭酒的吕思诚,因其当日陈述之时大声厉色,后被监察御史弹劾,夺了诰命和所赐玉带,调任行省左丞。

脱脱依旧搀扶着他,沉声道:“他反对的声音太大了。”

吴直方斜视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门生,语气平淡至极道:“朝中的汉臣为数不多了。”

脱脱轻轻地松开了扶着恩师胳膊的手,侧过头盯着门廊上蒙古贵族特有的纹样,冷漠地道:“危急存亡之秋,重大国事我不放心交给汉臣执手。”

吴直方盯着脱脱宽厚的背脊,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石人之计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六十七章石人之计师生二人沉默良久,“咔”的一声传来,吴直方将纹有汉式青松祥云图样的拐杖用力击打在刻有乌嘎拉吉犄纹图案的门廊扶手之上。

拐杖应声折断,七十六岁的吴直方推开上前想要搀扶的丞相府管事,颤颤巍巍的向府门走去。

待走了十几米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后,从嘶哑的喉咙中蹦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吧……”

随后佝偻着的老人再不停留,离丞相府而去。

丞相府的管事自马札儿台一辈便为其家族效忠,与脱脱极为亲密,此刻出言劝道:“吴先生年岁高了,何必与他怄气呢?”

脱脱神色怅然,失落无比,垂首看着地上折断的拐杖,小声道:“自父亲将他引为我的启蒙先生,我才能学习汉学,通读了汉人古籍,《左传》中有一句我记得清楚,其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先生一心为国,自然是忠心无比,可现今朝廷危机重重,任用汉臣一事怎能一概而论?”

管事也是蒙人,自然清楚脱脱的忧虑,捡起折断的拐杖默默地站在脱脱身后。

……

元廷在脱脱主政以后忙于变钞治水,文瑄则在下山以后同韩凌玥一起暗中寻访了玄武堂的各处分坛。

玄武堂的弟子大多由白莲教的教众转化而来,受到元廷打击、围剿不断,因而与江浙的青龙堂相比而言行事更为隐秘,有韩凌玥这个伪教主带路,二人逐一打探清楚各分坛的底细也用了半年多的时间。

时间耗费的越久,文瑄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如今已是年关将至,只要寒冬一过,很快就要迎来至正十一年的春季,文瑄心中很清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天下即将大乱。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文瑄因此愈发担心父亲文显忠的安危。

好在江浙一带在他的布局之下稳步发展,沈富已经通过海上贸易赚取了巨额的财富,无忧岛也在方国珍和苏生的统筹之下固若金汤。

而且如今有了周家的臂助,王伏之带着温州路辖境之内的隐秘势力尽数相投,可以说温、台二地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文瑄。

在大乱之前,文瑄已然将自己能够把握到的所有利益都收入囊中,届时再不济也足以割据一方,不会因乱丢了性命。

“玄武堂的各处分坛我已都带你走了一遍了,且不说没有打探到文伯的踪迹,便是我兄长和其手下的骨干都毫无踪影,想必他们是在刻意躲着我们了。”

韩凌玥清冷的声音传来,让文瑄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去颍州吧。”文瑄心中无奈,只能到那里碰碰运气了,韩山童既然准备举事,那便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既然各处分坛不见其踪影,也就只能到他起义的地方去探寻一番,总好过继续做一只无头苍蝇。

“颍州?”韩凌玥听了文瑄的提议后眼眸一亮,“若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刘福通便是颍州人氏,我们或许真能在那里找到他们的踪迹。”

韩山童、刘福通、杜遵道……文瑄心中不胜唏嘘,这些历史上的豪杰之辈终于忍不住一个个浮出水面了。

文瑄温声道:“韩姑娘,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

“噢。”韩凌玥冷漠地应了一句。

文瑄苦笑连连,心道女人还真是记仇。

同一时间,颍州颍上县的白鹿庄内,韩山童正聚集了手下的一众心腹在议事堂议事。

“文伯的状态如何?”韩山童坐定以后询问道。

书生打扮的杜遵道回道:“虽然气愤难平,但好在肯吃东西,身体也还硬朗。”

“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一定要派人好生照顾。”韩山童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杜遵道默默地点了点头。

简单地询问了文显忠的情况以后,韩山童正襟危坐,将视线扫向手下的心腹,“大都有书信传来,腊月一过,元廷就要变钞了,贾鲁主事的治河工程也开始着手准备了。”

韩山童的声音低沉有力,短短的一句陈述,夹杂了数层意思。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变钞谈何容易?百姓本就苦不堪言,经此一乱,就算是想不反,也被元廷逼得反了!”

“若只论变更钞法,可以说元廷在铤而走险,但脱脱如今任用贾鲁大举治水,百姓听了可都是抚掌相庆。”

“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此举真的得了民心,咱们便很难再借着水患一事造势。”

“是啊,听说贾鲁此人为官干练,又久为行都水监,他没准真的能将黄河水患治理好。”

正议论着,外面有一人推门而入,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韩大哥不必多虑,我有一计,保管让元廷此举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长七尺,浓眉大眼,两腮上的虬髯正显示出其豪爽仁义的性格。

韩山童一见来人,眼中一喜,站起身道:“贤弟有何妙计?”

刘福通勾起嘴角,捋了捋美髯,缓缓道:“我们之所以等到现在还没有举事,不就是等待时机么?脱脱治水的本意就是稳定民心,但我们如果能让其适得其反,便可以将其当成我们举事顺理成章的理由!”

韩山童闻言大喜,“贤弟快快讲来!”

刘福通清了清嗓子,侃侃谈道:“待其治河工程开工之前,我们便安排教中兄弟在河道中埋设一石人,在其背后刻上‘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字样,待民工将石人挖出,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人心必然浮动!届时我们明教高举义旗,打出复宋的旗号,天下义士自当望风来投!”

“贤弟这一石二鸟的计策甚妙,只是我担心……”

刘福通对韩山童非常了解,知道他心中是会为了百姓着想的人,于是解释道:“您不必担心,脱脱等人既然已经想清楚了治理黄河的重要性,那么不惜一切也一定会将水患治好,我们起事之后只要不去干涉水患区域,自然不会影响到治河工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刘杜之争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六十八章刘杜之争“贤弟说的是个好计策,这事情便交由你亲自去办!”韩山童对刘福通向来极为信任。

杜遵道本是元廷的国子监生,后为枢密椽吏,但因对腐败的元廷极为不满便弃官还乡,结识了韩山童,与其志同道合,同谋举义反元。

杜遵道也因此自恃才气,心高气傲,历来瞧不起刘福通这等巡检出身的粗人,双方私下里多有摩擦。

杜遵道的手下不甘心让刘福通抢了十足的风头,便出声提示道:“杜坛主针对元廷变钞一事不是也有个好计策么?”

韩山童闻言一笑,伸手示意了一下,“不知杜坛主针对变钞有何妙计?”

杜遵道清了清嗓子,平静道:“元廷敢如此雷厉风行的开始变钞,说明如今元室的财政状况已经入不敷出。可众所周知,自打元朝建立,蒙古和色目的一众贵族便成了最大的财主。如今伪钞遍地,元廷又张罗着通宝与纸钞并用,到时候物价必然上涨。”

“物价上涨与我们有何关系?”刘福通一派的人皱着眉头问道。

杜遵道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诸位听我说完,自会知晓。”

韩山童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杜遵道接着道:“以我对元廷的了解来看,就算脱脱才能出众,自身也依旧是个蒙古贵族,他不会,也不能削弱蒙古贵族的权力来讨好汉人。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变钞’不管形式和方法正确与否,被蒙人视为牲畜一般的汉人百姓一定是受苦的那一方!物价越发变贵,百姓手中的钱财却不会增多,如此一来,百姓们只会变得更加贫穷!”

众人听后才意识到变钞一事的复杂,纷纷皱紧了眉头。

杜遵道轻笑道:“所以这变钞一事就是这些元贼亲手给自己挖的坟墓!”

“此话怎讲?”刘福通也忍不住发问。

杜遵道也不再卖关子,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如果我们现在立刻屯粮,待物价涨起来后,再将粮食贱卖给百姓,百姓必然更加信赖我等,怎能不誓死追随?”

刘福通听后连连摇头,沉声道:“此计虽然可行,但却是条毒计,若我们举全教之力购粮,势必加快物价的上涨,虽说到时候会搅得元廷焦头烂额,可也会让更多无故的百姓陷入饥荒啊!”

说罢立刻转头望向韩山童,“韩大哥,此计万万不可!”

饶是杜遵道城府极深,但是被刘福通等人轮番指责,脸色也变得阴暗下来,“我们设法屯粮不也是为了最终造福百姓?值此紧要关头怎可似你这般妇人之仁?”

听闻二人呛声,其手下们也纷纷吵闹了起来,议事堂登时乱作一团,只听“咣当”一声,韩山童站起身将座椅给一脚踹倒在地。

“都给我住口!”

众人见韩山童发怒,都坐了下来,不敢再闹。

韩山童见场面稳住了,沉声道:“此事再议,福通和遵道留下来,其余人先出去吧。”

众人散去后,韩山童面对自己的左膀右臂再也控制不住火气,斥责道:“大事将起,若是连你们二人都不能心往一处想,教中兄弟又该如何自处?”

杜遵道情绪调节得很快,又变成了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劝慰道:“您别着急,议事过程中有些争论在所难免,诸位兄弟也都是为了大局考虑,私下里还是很和睦的。”

刘福通也止住火气,耐下心来劝道:“韩大哥,是我不对,杜舵主的计策不错,只是我的性子急了些,这才打断了他,您别怪我。”

韩山童对两人非常了解,杜遵道的小心思他很清楚,可纵使他再有谋略,也比不过刘福通在自己心中的重量。

此番斥责旨在暂时稳住二人,毕竟想要成事,缺少不了杜遵道这样的谋士,更缺不了刘福通这样的忠心之人。

知道二人皆是违心之语,韩山童也不强求,装作欣慰的样子道:“这样才对嘛。”

刘福通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转移话题道:“韩大哥,埋设石人一事还需早做准备,明日一早我就动身。”

韩山童略作思索,回答道:“林儿大了,我想让他也多磨炼一番,这次的事情就劳烦你带他一起去一趟吧。”

“没问题。”刘福通欣然应允。

韩山童转过头道:“遵道,你的计策确实是个妙计,但我们明教立教之本便是为民着想,若依你之计,恐怕事后会因此令百姓心生怨恨,还需再考虑考虑,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杜遵道听罢笑了笑,抱拳道:“是我考虑不周,教主责罚的是。”

韩山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明教能发展得如此迅猛,可都得益于你出众的谋略。”

杜遵道忙称不敢。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说到这,有什么新主意你们随时来寻我。”

三人离开议事堂以后,刘福通又在庄内绕了一个圈子,兜转到了韩山童的住处。

韩山童将刘福通迎进门后亲昵地拉着他坐下,“我原本想,元廷变钞后百姓必将更加不堪重负,届时我以宋徽宗八世孙之名公开于世,你既姓刘,便可自称是南宋名将刘光世的后代,我二人以恢复宋室为名,高举义旗,天下英雄必来相投。而且配合上你方才想出的妙计,两策相辅相成,届时明教之名必将响彻天下,我们便可一举推翻元室!”

刘福通感慨道:“不枉我们经营多年,如今终于见到一丝曙光!”

随即想到了文显忠,有些担心道:“可若如此,文老必不甘心!听说其子文瑄才能出众,更是借着青龙堂平乱一事在江浙聚集了不少忠诚于他的手下。”

韩山童眯着眼道:“此人虽然文武双全,但他终归是文家的人……”

刘福通放下茶盏,低声道:“您该不会是想要除掉他们父子?”

韩山童摇了摇头,“文伯是家父生前至交,我怎能做出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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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山童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文伯他会将那个赵完普给调换出来,文伯他也不想想,赵家气数已尽,光靠一个赵姓的小子能起到什么用处?”

刘福通点了点头,他深知韩山童为明教耗费了多少心血,若今更是不惜以亲生妹妹为质,若让他拱手将这些成果让人,与杀了他几乎无异。

韩山童唏嘘道:“如今之计也只能将文伯软起来了,否则若是让文家父子扶持赵完普起义,那可与我可就变成真正的敌人了……”

刘福通转念问道:“您可知道那个赵完普在何处?大事一起,赵家血脉早晚要成为我们的阻碍。”

韩山童瞥了他一眼,“我知道贤弟在想什么,可文老行事向来谨慎小心,除了他本人估计连文瑄这个亲生儿子都不知道其所在。”

“可我们躲文瑄八成是躲不掉的,若是他寻到我们,我们又该当如何?”

韩山童扬起嘴角道:“若他真的寻来,那不是正好让他们父子相聚么?”

刘福通恍然道:“原来您早有准备,好一招守株待兔!听说文瑄手下的人在江浙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若是能将他留下,以他的名义将江浙一带的人马收入麾下,那我们起事的把握可就大了许多!”

韩山童微笑着道:“而且杜遵道终究是个外人,我对他放心不下,待贤弟办好了石人的事之后,这看管文家父子的事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刘福通心中感动,“大哥放心,福通一定尽快带着林儿将石人的事办好!”

二人在屋内高谈阔论,殊不知屋外的一名韩山童侍卫正在附耳偷听。

待韩山童送走了刘福通以后,天色渐浓,这名侍卫也借着轮值的时候溜了出去,将韩山童和刘福通商议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学给杜遵道听。

杜遵道听到心腹的回禀后恼怒不已,面色沉如水,狠声道:“想不到韩山童表面上待我如兄弟,背地里竟然如此待我!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杜遵道无了。”

其手下颤声道:“杜大哥,您这是想……”

杜遵道决然道:“在此乱世,怎可甘当俎上鱼?凡事还需先下手为强!”

“可他们人多势众,就算我们有些心腹,也无法在正面与其抗衡吧?”

杜遵道斥责道:“蠢货!是不是让人吓破了胆?不能正面抗衡,就想些其他办法,韩山童既然如此待我,那便不要怪我不仁不义了!”

手下被骂了一通之后试探着道:“您可有妙计?”

杜遵道脸露出渗人笑容,缓缓道:“待起事前,只要派人向官府故意放些风声,透露出韩山童所在,自会有元兵来找他的麻烦。”

“借刀杀人?好计策呀!”手下恭维了一句,接着问道:“那刘福通呢?韩山童一死,他的手下多半会同从刘福通的号令。”

杜遵道得意地道:“就因为韩山童一死,得到更多好处的是刘福通,我们才要选在此时动手。”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洗清了我们的嫌疑!外人自会认为是刘福通谋害了义兄!”

“不错。”杜遵道点了点头,“韩山童一死,这教主之位多半就是其子韩林儿的,韩林儿视我为师长,与我颇为亲近,到时候定会对我信任有加,待我得了明教的权势以后再慢慢收拾那个可恨的刘福通!”

手下不赞叹道:“此事若成,您便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凭您的才能,我相信一定可以带领明教覆灭元室,名垂青史!”

杜遵道主意打定,立刻开始筹划具体事宜。

韩、刘二人则对此一概不知,还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埋设石人一事。

一个月后,刘福通已带着韩林儿前往水患灾区的黄陵岗一带行事。

韩山童则站在庄内建好的八卦台上,着粗布白衣,头绑红巾,昂然而立。

大事将起,韩山童已经开始提前动员麾下教众,只待刘福通将石人之事办妥,便可立刻起事!

吉时已到,韩山童恭敬地跪下焚香祭拜。

礼毕,振臂一挥,心腹教徒挥舞屠刀,利落地宰杀了一头黑牛,一匹白马,韩山童遂以牛头马面作为祭品,誓告天地。

手下的杜遵道、罗文素等人见状将祭台旁的两幡扛起,高声呼喊。

“明王出世!”

“弥勒降生!”

台下教众皆着白衣,一眼望去如皑皑白雪罩住大地,听到台上舵主呼喊,无数人异口同声道:“月永存!月永存!”一时间喊声振聋发聩,气势磅礴如天雷滚滚,经久不息。

韩山童微微一笑,抬手止住众人呼声,朗声道:“胡虏侵我疆土,覆我汉室,辱我百姓,毁我山河。承蒙各位英雄慧眼,入明教,如今承接天时,顺应民愿,我也不愿再做隐瞒。我实为宋徽宗的八世贤孙,元贼毁我祖业,辱我百姓,我自当与各位勠力同心,共同除贼!恢复我大宋山河,还各位一个朗朗乾坤!”

罗文素等人借机大喊道:“难怪教祖有训,言明待明王出世之,即为汉室光复之时!教主实为明王转生,山河共主啊!”

玄武堂的几位坛主轮番唱和,台下安插的心腹扯着嗓子呐喊道:“驱逐鞑虏,复我汉室!”

一众教徒哪见过这种壮观场面,被景所感染,均以为韩山童真是神仙下凡,佛陀转世,都跟着喊道:“驱逐鞑虏,复我汉室!”

本是团结教徒,尊崇月的“明教”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变为一心复汉的起义军队。

在韩山童等人的准备下,盏茶时间内,给每个人都配有一碗清酒,一块红布。

韩山童端着酒水,高声道:“元贼欺辱压迫我们汉人,如今已是民不聊生,我们怎可一忍再忍?如今上天发怒,导致黄河泛滥,蝗灾频发,我等须满饮此酒,集结成军队,将贪心的贼兵赶出我汉人河山!大家无论高低贵jiàn),待系上此块红巾,你我皆为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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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庄内惨案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七十章庄内惨案韩山童煽动人心的手段早已炉火纯青,教众久被压迫,心中仇恨瞬间被激发出来,配合着此刻情景场合,一片呼喊之中均已系上了红巾。

下方的人群之中,有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正是文瑄和韩凌玥。

“令兄这鼓动人心的手段当真是一绝!”台下的文瑄见识到了韩山童聚集教众的场面后感慨道。

韩凌玥的脸上却无半点喜色,没想到竟然真的又被文瑄说中了,二人在颍州的地界找到了兄长。

文瑄似乎看破了韩凌玥的忧虑,温声道:“放心吧,如果可以的话,我绝不会与你兄长起冲突。”

韩凌玥叹息一声,美目星眸之情仍然满是担忧,“希望如此吧。”

“走吧,你我就姑且在颍上县住下,救我爹的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文瑄说罢便带着韩凌玥离去,到白鹿庄附近的颍上县住下。

文瑄心中清楚,韩山童应该早就得知自己和韩凌玥下山的消息,他绝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地就将人救走,如果自己也着了他的道,同父亲一同被囚,那才真是没有了同他讲条件的机会。

文瑄来之前便已经想好,只要韩山童愿意放人,自己愿意拿出无忧岛上积累来的大笔财富相换。

韩山童急于起事,兵器粮食尽皆匮乏,想必自己开出的价码足够诱人。

文瑄虽然相信韩凌玥愿意配合自己救出父亲,但保险起见,还是不敢单独行动,在颍上县住下以后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打探消息。

一转眼又过了两月时间,已到至正十一年的春季,元廷已然开始变钞,韩山童也已经聚集了不少愿意随自己起事的义军。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文瑄愈发着急,虽然在连日打探中发现杜遵道的行踪,但对于父亲的下落却是没有半点头绪,故而文瑄终于下定决心冒险带着韩凌玥去面见韩山童。

与往日热闹祥和的氛围不同,这一日的白鹿庄空无一人,安静的可怕,一片死寂之色,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打扰。

越是这样,文瑄和韩凌玥就越是紧张。

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文瑄时刻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下意识地拽了下韩凌玥的柔荑,将其护在身后。

韩凌玥脸上一红,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等一下。”二人进庄后走了百步,韩凌玥突然拉住了文瑄。

“怎么了?”文瑄立刻停下了步子。

韩凌玥将嫩葱般的手指伸出一指,“你看那边。”

文瑄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八卦台上的经幡和桌案全被打翻,竟是被打砸过的样子。

“糟了,出事了!”文瑄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刚想带着韩凌玥撤出白鹿庄,便听到附近又传来了阵阵的喊杀声。

听到人声中夹杂着的蒙古语,文瑄的脸色更是阴沉,“有元兵!”

“跟我来!”韩凌玥一拽文瑄的胳膊,带着他跑向八卦台。

文瑄虽然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但还是选择相信她,跟着她一同快步跑去。

“将这些杂物都扔下去!”站到台上之后的韩凌玥说罢便率抬起一个小些的桌案给扔到了台下。

一头雾水的文瑄只能照做,转眼功夫便将台上的东西都给扔了下去。

做完这些事之后,韩凌玥示意文瑄后退,站到自己的身后不要乱动,然后迅速地在八卦台上跑动起来,接连跑向八方形石台的各个角落。

文瑄这才注意到韩凌玥每到台子的一角,便要抬起秀足重重地跺上一脚。

这是……机关?

文瑄刚看明白韩凌玥的用意,八卦台的正中央便传来轰隆的一声,露出了一处黑色洞里。

“你先下去!我设法将我们来过的痕迹抹去。”韩凌玥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确认了没有元兵后急声道。

文瑄没有犹豫,扶住洞口边缘便跳了下去。

洞口距离落脚处不高,文瑄落地后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其吹燃,发现这处密道虽然不深,但前行的道路却是极窄,正常人需要弯着腰才能勉强前行。

须臾之后韩凌玥也跟着跳了下来,站稳身形之后头上的八卦台洞口便跟着关上。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密道?”文瑄疑惑地问,韩凌玥应该不知道白鹿庄的所在才对。

韩凌玥解释道:“这是明教历代教主特有的习惯,他们都会在自己传教的八卦台上设置一处密道,已被危机时刻逃往自己的住处进行脱身。家兄虽然还没有继承教主之位,但我却知道他也有这样的习惯。”

文瑄突然想到了小阜舍村和光明顶上也曾见过类似的八卦台,恍然道:“原来如此。”

韩凌玥没有多言,率先走在了前面。

二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密道尽头,韩凌玥借着火光摸索了好一会,才听到“咔”的一声,成功的开启了机关。

等了一会之后,见上面没什么动静,韩凌玥才直起身子用力掀开铁板。

铁板吱呀作响,正是一处床榻前方的位置,韩凌玥缓缓探出身子后见屋里没人,才爬了出来,文瑄也紧随其后。

屋内无人,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韩凌玥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卧室门外。

刚探出头看了一眼,韩凌玥便花容失色,仿佛见鬼一般,张大了嘴,眼见就要喊了出来,文瑄见状快步上前,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以防被人发现。

韩凌玥死死的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但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文瑄收手后皱着眉探出头瞧了一眼。

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让他双颊皮肤徒然发麻,脑海中嗡的一下,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只见用来会客的堂屋此时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尸体,鲜血如低潮般,渗进地中缝隙,染红每具尸首的白衣。

尸体还未生出臭味,殷红的血迹还在流淌,一切迹象表明了此惨状酿成不久。

韩凌玥抱着头蹲在地上,紧紧闭着双眼,颤抖间泪水布满了脸颊。

文瑄沉声道:“这些人……都是明教的教众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明王之死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七十一章明王之死韩凌玥努力平复着心情,哭着道:“他们都是家兄的心腹。”

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惊,推开了文瑄,向堂屋冲去,喊道:“兄长!”

韩凌玥飞快地确认每一具尸体的面貌,文瑄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帮她检查有没有剩下的活口。

“是……玥……玥儿吗?”

韩凌玥无比紧张,被突然传出的沙哑声音一惊,立刻跨过一具具尸体冲了过去,循着声音在堂屋角落才找到了出声之人,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颤抖道:“兄长……”

只见倒在角落之中的人赫然正是韩山童!

文瑄也是一惊,赶忙过来检查他的伤势,只见其四肢满是鲜血,身上无数伤痕,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叹了口气道:“他的手筋脚筋都被人以利器挑断了,且全身大小伤处无数,恐怕命不久矣……”

韩凌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将韩山童扶起,哽咽着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咳……”韩山童想稍微直起身子,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力,反而又是吐出几口鲜血。

韩山童虚弱地道:“玥儿,真的是你,快离开这,估计很快元兵就要寻来了。”

韩凌玥已经方寸大乱,连声道:“我先救你出去!”

韩山童苦笑道:“不必了,他们是故意给我留了口气的,一会元兵就要被他们引来,我手脚筋骨都断了,根本动不了……”

“有密道,我们进密道暂避!”韩凌玥急声道。

“没用的,害我的是杜遵道,他知道八卦台的机关,若是你们将我带到密道中,也不过是多连累了你们二人罢了。”韩山童说着嘴里又接连不断地流出鲜血。

韩山童说罢将视线越过韩凌玥,盯着她身后的文瑄。

文瑄迎着他的目光抱拳行礼道:“韩堂主。”

“文伯的事情你不要怪玥儿。”韩山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

文瑄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韩凌玥忍不住提醒道:“兄长,你伤势太重,先别说话了,不然……”

韩山童知道自己撑不住了,不顾妹妹的劝告,大口的喘着气道:“我死以后,你们一定要将明教的义旗接过去,继续带领弟兄们起事。”

文瑄已经冷静下来,凝神听着韩山童的话,心中有些漠然,此人竟是临死之前都念念不忘起义的事情,。

“那我爹又在哪里?”文瑄见韩山童伤势过重,担心他随时会支撑不住,赶忙问出心中疑惑。

“在杜遵道的手里。”韩山童如实答道。

韩凌玥有些哭得喘不过气,不停地帮韩山童擦拭着嘴角流出的鲜血。

文瑄接着问道:“韩堂主,你可知是谁向你下的毒手?”

韩山童凄然道:“杜遵道或者刘福通,只有他们二人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糟了!父亲还在杜遵道手里,若真是他背叛的韩山童,那父亲可就危险了……文瑄心中愈发不安。

韩山童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们……一定要找出真凶,替弟兄们报仇!”

话音未落,外厅突然传来“哐”的一声,随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文瑄眉毛竖起,小声道:“不好,有人来了!”

韩山童费力地出声道:“快……快走!”

韩凌玥听后痛哭流涕,长兄如父,比她年长许多的韩山童被他当作父亲一般,此刻眼见他命不久矣,哪肯弃他离去?

文瑄拽了拽韩凌玥,见她死死地抓住韩山童的胳膊,只能将用力一掌击在她的脖颈,将她击晕。

横抱起韩凌玥后,文瑄深深地看了一眼韩山童道:“韩堂主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好玥儿的。”

韩山童的眼前已被血迹染成通红的一片,嘴角动了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文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文瑄飞快地收拾好二人来过的痕迹,钻入密道中去,然后盖好铁板。

文瑄盯着怀中佳人的泪眼婆娑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真没想到韩山童这样的枭雄也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堂屋中的韩山童看也不看冲进来的到底是元兵还是教中叛徒,闭上了眼睛,忍着面部剧痛,将嘴角翘起。

细数自己这一生,仿佛生下来就是要掀翻这元朝的,所以自称为明王出世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真是可惜,不能亲眼见到我们汉人北定中原之日了……

冲进来的一队元兵见到屋内惨绝人寰的景象也有些震惊,不过还是逐个检查面貌。

“找到了!”一名元兵指着韩山童道。

为首之人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挑眉问道:“你就是韩山童?”

韩山童不屑地道:“不错,就是你爷爷我。”

一众元兵登时狂喜,活捉明教玄武堂的堂主可是大功一件。为首的元兵首领道:“你这妖人蛊惑人心,今日终于……”

“呸!”话没说完,虚弱的韩山童突然用力地将身子坐起了一些,将嘴中鲜血一口吐在了他的脸上,随后倒在地上挣扎着大声狂笑,全无将死之人的模样,怒吼道:“我韩山童一世英雄,怎可被尔等元贼所俘?”

话音落下,韩山童虎目圆睁,咬舌自尽,留下屋中呆若木鸡的一众元兵……

一炷香之后,昏迷过去的韩凌玥终于醒了过来,刚一睁开眼便要惊呼。

文瑄立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轻声道:“元兵应该还没走远,别出声,否则你兄长就白死了。”

韩凌玥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呜咽的哭声将密道中骇人的幽深刺破,显得那样凄惨,可怜……

“刚才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兄长的心腹,平日负责着教中各项事务,为明教尽心尽力,想不到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文瑄回想起刚才堂屋中的惨状,也是胆战心惊,感叹道:“这等反复无常的叛逆,实在是丧尽天良!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找到真凶,为你兄长和这么多明教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第一百七十二章 铁血儒帅

韩山童在河南颍州遇害的同时,江浙东海之上也不再风平浪静。

在运送货物的船上,一个男孩正呜呜啼哭。

男孩的父亲正在掌舵,回过头板着脸斥责道:“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男孩的娘亲见相公心情不好,便将儿子拉远了些,在空阔些的甲板上坐下,吓唬道:“再哭下去,你爹可又要揍你了。”

男孩用袖子擦了擦脸,止住哭声,可怜巴巴地道:“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成了贼寇了,邻家的阿兄都要赶来海上捉我。”

男孩的娘亲正欲解释,眼角扫到在甲板上躺着的一名黑脸汉子,面色有些慌乱,推搡了一下儿子,佯怒道:“别胡说!”然后领着孩子往另一边去了。

躺着的汉子正是方国珍,母子二人所言自然被他听在耳中,待他们走后,缓缓坐起身子叹了口气。

自文瑄走后,元廷已经下达数十道旨意,许以重金,招募沿海壮丁镇压无忧岛的海寇,是故不少的滨海壮士纷纷来海上讨伐。

来攻之人尽是岛上众人的往日乡邻,所以尽管大多数都是方国珍所部得胜,但士气却逐渐不复以往。

方国珍对此大感头痛,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谁又甘心以海寇自居呢?可亭户也好,农户也罢,谁能逃得过元廷的剥削?”

“三哥,又在想什么呢?”方家老四方国瑛不知在何时走来,端着些酒菜,拍了拍出神的方国珍。

方国珍苦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疲惫而已。”

老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轻笑着问道:

“又是一些妇孺偷偷议论被你听到了吧?”

方国珍点了点头,说道:“希望恩公的计策可以管用,否则长此以往,大家可就真没了士气。”

方国瑛笑着回道:“文公子向来算无遗策,我们只要依他之言,溯江而上,窥视江东,一定可以割据一方。”

方国珍叹息道:“大伙到岛上来为的是能活命,有口吃的便满足了,我只担心战事一起又要葬送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方国瑛宽慰道:“我就随口一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苏兄弟已潜回台州贿赂官员,江浙的官员本就贪腐,如此一来,奉诏讨伐我们的沿海百姓不能得到应有的奖赏,便无人再会相信朝廷,我们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方国珍摇头道:“我们与元兵多次交战,我已经看清了形势,这一省的官吏大多贪腐不堪,招抚我们也是为了应付上司而已,我们越是折腾,他们就越是害怕,越要许给我们好处。只要我们逃往海上,他们便拿我们没有办法,怕就怕……”

老四知道方国珍担忧之事,无奈地道:“那个泰不华的确很难对付,咱们几次都差点折在他手上,好在为首的官员都比较迂腐,否则元廷若以他为帅,我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二人议论之人名为泰不华,字兼善,为人颇有风骨,最重气节。十七岁便在江浙科举乡试中考头名,次年在朝廷考策论,策进士及第,以此入朝为官。

妥懽帖睦尔即位时,为拉拢文宗皇后、燕帖木儿、伯颜等人,欲加文宗皇后以“太皇太后”的称号,对大臣燕铁木儿、伯颜皆赐地封王。

泰不华认为此事不可,据理力争,上书道:“婶母不宜加此称号,相臣不当受土封王。”

文宗皇后碍于声名,只好纳谏并表彰其耿直忠贞。

脱脱回京之后,其好友太平被罢相,朝臣畏惧脱脱一党的权势,皆与太平划清界限,唯独泰不华敢昂然为之饯行,一直送到大都城外。

太平劝其止步,不要以此受到牵连,泰不华却道:“士为知己者死,何惧祸患?”

尽管泰不华因为此事被脱脱一党排挤出大都,但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人能说出他品行的不是。

无忧岛逐渐势大以后,朝廷便诏令泰不华到江浙一带,屡经迁调,最终安排他负责调查海寇这件棘手的差事。

泰不华将方国珍血洗县衙的事情查清之后,立刻上报朝廷,认为此事可以安抚,献招安之策,但朝廷却不予采纳。

在此之后,方国珍按照文瑄的指示,不断在沿海一带生事,骚扰元兵。

因泰不华调查过方国珍,便调他为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方国珍上次劫掠温州官船失败,就是被泰不华所败。

泰不华暗中埋伏火筏,以此偷袭焚烧方国珍的船只,此战方国珍等人惨败,仗着水性高超才侥幸逃脱。

泰不华一心为国,完全不屈服于方国珍海上不断袭扰沿岸的方法,是故方家兄弟视其为真正的大敌。

方国珍感慨道:“但愿苏兄弟行事顺利,只要让沿海百姓意识到朝廷的昏聩无能,不与我们作对,甚至配合我们行事,就算这泰不华有通天才能,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

西风怒号排浊浪,东海寥廓洒春霜。

南存百舸刀光影,北有朱门酒肉香。

海上的方国珍担心自己部众的安危,岸上的泰不华则对朝廷充满了担忧和无奈。

泰不华的随从捧着件外衫,走过来披到他身上,小声道:“大人,有消息了。”

泰不华将近五十岁的年纪,须发已白,背脊在海风中挺得笔直,接过随从递过的回信,微微侧首道:“你先下去吧。”

随从垂首退下,远远望着仿佛与崖石融在一处的泰不华,惋惜无比,自家大人有勇有谋,若得朝廷重用,必是一代名臣良将,怎至于沦落成这种孤苦模样?

远处的泰不华将信阅罢,眉梢之间露出一抹欣喜,将外衫扯下,快步走回,边走边道:“快,回府衙!”

“大人,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泰不华朗声笑道:“看来这江浙行省的官吏也不尽是愚昧无知的人,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回信于我,谋定于六月乙未合兵进讨海寇。”

随从喜道:“大人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地方大员的支持,这次定能一举击溃海寇,荡平东海之乱。”l0ns3v3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先发制人

面对来之不易的机会,泰不华自然不能放过,回到府衙立刻整集军备,只待日期一到,便要讨伐方国珍等人……

月余之后,苏生也办事归来,回到无忧岛上,方国珍亲自带人到浅滩处迎接。

苏生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可以说是以海寇的身份纵横于整个江浙官场,借着行贿的手段打探往来消息,见到方家兄弟后嘿笑道:“此行顺利得很,我带着金银财宝见了三四个官员,都对我好吃好喝的招待,我看他们巴不得我再多去几次哩!”

方国珍见他进展得如此顺利,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眯眯地道:“恩公果然是个奇人,可惜他本人没在岛上,否则怎会让那个泰不华如此嚣张?”

苏生点了点头,叹气道:“头儿来信说河南等地也要生乱了,眼下到处都不太平,咱们能在海上逍遥已是福分,还需将差事办好。”

“这是自然!”方国珍点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苏生点了点头,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沉声道:“此行倒的确有意外发现,我在台州行事时,打探到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打算与那温州的泰不华合兵一处,到海上征讨我们。”

“什么?”

“这下该如何是好?”

方家兄弟几人闻言惊讶不已,一个泰不华就已经让他们吃过亏了,若他再得援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方国珍心里也是焦急,但知道现在不能乱了方寸,所以表面上装作镇定的样子道:“不用慌,我们回去再说。”

岛上备好了酒菜,几人开怀畅饮,由苏生引着话题闲聊些逸闻趣事。

酒过三巡,方国珍才将话题转至正事,问道:“苏兄弟,讲讲泰不华的事吧。”

苏生放下酒杯正色以对,答道:“我只打听到他们暂定于六月在大闾洋合兵。”

“大闾洋?”

“不错,就在台州松门镇附近。”

方国珍呵呵一笑道:“敢在台州屯兵,我们也是时候使出点真本领让朝廷肉痛一次。”

“对呀,我们兄弟对台州的形势和地貌太了解了!要是在温州开战我还对那个泰不华有些忌惮,可选在台州,那无异于在我们的家门口作战,哪有输的道理啊?”

“就是,只要别再让那个瘟神埋伏到我们,这江浙行省的官军就是一伙酒囊饭袋!”

苏生苦笑道:“各位兄弟,有信心取胜是好事,可我就是担心待他们合兵一处后皆有泰不华统一管辖,我们可就真的麻烦了。”

“这……”

方国珍抬手打断了他们,露出笑容朗声道:“那便不等他们合兵,便先将这伙官军灭了。”

苏生闻言眼睛一亮,赞同道:“是个好主意!以往都是他们追我们,这次我们便攻其不备!”

“嘿嘿,上次捉了那个朵儿只班,便换回了一个‘定海尉’的头衔,这次若能将这行省左丞捉回来,岂不是得封我们一个海道千户当当?”

几人大笑,尽皆听从方国珍和苏生的安排,两天后,便分成几伙潜到了台州……

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心里清楚方国珍等人极难对付,也担心自己无力指挥官军海上作战,因而提请下令调兵遣将,带着手下海军动身前往大闾洋练兵。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元兵船上,一名参知政事向孛罗帖木儿问道。

已至戌时,天色渐深,看不到二人面目上的表情。

孛罗帖木儿皱起眉毛,不耐烦地斥责道:“军机大事,岂容你随意置喙!”

参政碰了一鼻子灰后不再多言。

孛罗帖木儿则凝神在心中琢磨自己的事:“江浙的平章政事如今只有一人担任,还空着个位置,这次若能将这伙海寇除掉,再差人到大都打点一番,没准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还能往上升一升。”

“不过也不知道这泰不华是否识相,听闻其人颇为执拗,但愿自己这正二品的官职能将这位秩从二品的宣慰使司都元帅压住。”

孛罗帖木儿正反复思考着合兵后的事宜,做着讨贼升官的美梦,突然之间火光四起,叫喊声震耳欲聋。

“有敌人!”

“海寇来袭!”

船舱外卫兵呼喊起来,孛罗帖木儿大惊,赶忙探出头来,急道:“怎么回事?”

“禀大人,敌军旗帜上写着‘方’字,八成是……”

侍卫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插在了他的脖子上,鲜血咕咚咕咚涌了出来。

“迎敌!快迎敌!”孛罗帖木儿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喊道。

方家四兄弟和苏生带人在大闾洋埋伏已久,见大鱼终于上钩,哪里会给他反抗的机会?

老二方国璋亲自带着几队水性好的人潜到水下,拿着凿子去破坏官船的底板。

老四方国瑛勇猛凶悍,带人驾驶轻快的渔船径直撞向孛罗帖木儿所在船只,跳上敌船近身搏斗。

老五方国珉领着一队弓弩手,分批乘坐小船,在官军两翼以火箭点燃船舱。

方国珍和苏生则站在己方的大船之上,观察着海战形势。

见自己的兄弟作战有序,方国珍欣慰无比,高声喊道:“方国珍在此,左丞大人若再不投降,我便将尔等一网打尽!”

孛罗帖木儿从没有过实战经验,哪曾想过还未等练兵便遭到了埋伏?

只能慌忙地替了把刀后颤栗着躲在船舱中不敢出去。

方国瑛穿着从官军处抢来的柳叶甲,一把朴刀使用得非常熟练,无意中见到脚边正在装死的参知政事,一把将朴刀插在他耳边的甲板上,厉声道:“还敢装死!”

参知政事被这么一吓,睁开眼看到眼前立着的朴刀,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赶忙起来下跪,求饶道:“好汉饶命啊!”

方国瑛觉得好笑,一脚将他踹倒,问道:“你可是左丞?”

“不,我不是,他……”

“他什么他!到底在哪?再不说我一刀宰了你!”

想到先前对自己冷言冷语的孛罗帖木儿,参知政事咬了咬牙,指向船舱道:“那里,他躲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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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威胁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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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瑛立刻将视线转向船舱,参知政事则灵机一动,突然跳下船去,妄图躲过一劫。

方国瑛冷笑一声,将朴刀拔出用力掷了出去,正中他的后心。

参知政事顿时感觉浑冰冷,四肢逐渐麻木,淹没在大海之中。

“你,你就是方国珍?”孛罗帖木儿拿刀指着冲进来的方国瑛道。

方国瑛歪了歪脑袋,打量了他一番,粲然笑道:“看来你就是左丞大人了,跟我走一趟吧,放心,我不会伤你的。”

孛罗帖木儿冷哼一声,给自己打了打气,两手握着刀柄,愤然道:“无礼贼寇,你做梦!”

“哈哈哈,如今还敢嘴硬?”方国瑛说罢赤手空拳朝其bi)去。

孛罗帖木儿紧张不已,挥刀一顿乱砍,却不敢向前一步。

方国瑛找到空隙,猫着腰向前一扑,将他扑倒在地,宽厚的手掌攥起,一拳便打在了他的鼻梁之上。

孛罗帖木儿“啊呀”一声,扔掉了兵器,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面部。

“呸!真是个不经打的玩意儿!”

方国瑛站起,拽着他衣服的后领,一把将其拖了起来,讥嘲道:“走吧,左丞大人,再不老实可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孛罗帖木儿鼻子酸疼麻木,眼泪不自主地混合着鼻血流了下来,很是不堪。

方国瑛擒住他走出船舱,冲着不远处的方国珍喊道:“三哥,抓住他了!”

方国珍放声大笑,对着元兵扬声喊道:“你们的左丞大人已经被俘,还不束手就擒?”

元兵见果真如此,便纷纷放弃抵抗,孛罗帖木儿则被带到方国珍的船上。

在方国珍的示意下,有人递给他一块棉布手帕,孛罗帖木儿顺手接过后看着脏兮兮的手帕,略显迟疑,没有立刻擦在脸上。

方国珍笑了笑,挪揄道:“左丞大人,实在抱歉,毕竟是在海上,我们又都是些粗人,将就着用吧。”

孛罗帖木儿也知道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偏过头去擦拭脸上血迹,刚一碰触到鼻子的伤处,便又是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喘着粗气威胁道:“方国珍,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若是敢伤了我的命,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方国珍眉毛一挑,嘿嘿笑道:“我哪敢呀?大人,我们这船上环境虽然差了点,但干粮充足,供您在这住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你到底想怎样?”孛罗帖木儿已经至此境地,也没有好怕的了,厉声质问道。

背后的方国瑛哪里看得惯他这脾气?

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他的后脖颈上,轻蔑道:“赶紧把你官场上的架子收一收,我三哥愿意跟你好言好语,我可见不惯这些,别在这找不痛快!”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孛罗帖木儿只感觉脖颈处先是剧痛,然后又是火辣辣的炙之感,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声音,瞪了方国瑛一眼,然后道:“说吧,要如何才肯放了我?”

站在一旁的苏生拍了拍手,赞许道:“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说罢朝方国珍使了个眼色,方国珍从旁拎过来一把椅子让其坐下。

孛罗帖木儿也不客气,理了理官服,靠坐在椅子上,连连叹气,无奈道:“我自做官以来时刻如履薄冰,这次的确是我大意了,轻视了尔等,现在落到你们手里,倒也不冤。”

苏生心中早就有了打算,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安慰道:“大人的军队训练有素,在下若不是预先设伏,怎会是大人的对手?”

孛罗帖木儿听着他恭维的话语,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却不知英明神武如左丞大人,怎会听那泰不华小人的一面之词,竟然答应与他合兵一处?”苏生狡猾地问。

孛罗帖木儿挑着眉毛道:“你们是怕了泰不华吧?”

苏生轻笑一声,也不与他辩驳,接着道:“大人,我等逃往海上也是迫不得已,若大人愿意将我等的真实况上报朝廷,为兄弟们谋个出路的话,我们便将这招安海寇的功劳赠与大人,如何?”

孛罗帖木儿斜眼反问道:“你当真想要归顺朝廷?”

“那是自然,大人久居官场,应当清楚该如何进言才能替我向朝廷争取个不错的官职。”苏生笑着回复。

“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倒是好奇大人这子……到底能挨得住兄弟们的几拳几脚?”

方国珍等人听后狞笑着捏了捏手指,关节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孛罗帖木儿也是只老狐狸,很快便有了主意,回道:“好吧,你们若将我放回去,我自会禀报朝廷此中况,届时你们接受我的招抚,我必当为你们争取个好点的官职。”

“大人莫要说笑,空口无凭的便想逃回去,难道当我们兄弟是傻子不成?纸笔早已为您备好,只要大人修书一封即可,待朝廷招安的旨意下来,我便亲自护送大人上岸。”苏生哪里会将其放走,招了招手,手下立刻拿着纸笔走了过来。

“你!”

孛罗帖木儿心中无比郁闷,看来这伙贼人是早就打了自己的主意,悔不该提前来这大闾洋,若等到与泰不华合兵一处,怎会遇此劫难?可此刻陷囹圄,若不按他们的要求行事恐有命之危……

正在心中盘算,方国珍几兄弟却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恫吓道:“究竟写是不写?”

孛罗帖木儿被这几名愣头愣脑的莽夫一吓,顿时没了底气,重重地叹了口气,取过纸笔,书写起来。

盏茶之后,苏生对手中的书信颇为满意,露出笑容道:“若此事能成,后我等与大人同朝为官,还要多多仰仗大人提携。”

孛罗帖木儿皮笑不笑,对着他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懊悔万分。

自己之所以急着与泰不华联手讨贼,就是因为听到了朝廷要派大司农达识帖睦迩来招安的风声,想要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将功劳抢占,谁曾想这方国珍等人居然如此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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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司农招安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七十五章司农招安此番行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功劳得不到了不说,这战败之责也难以交代,但当务之急还是以安全为重,大不了回去后破财免灾,多使些钱财贿赂上级罢了。

孛罗帖木儿捋清了思绪,向苏生嘱咐道:“将这封书信送到我家中,我家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方国珍点了点头,差人立刻去送信……

与沦为阶下囚的孛罗帖木儿不同,温州海岸边的点将台上,泰不华身穿战甲,泛白的胡须随海风吹拂而动,看上去气势逼人。

看到台下正在操练的士兵们军容焕然一新,顿时心情大好,对此颇为满意,看来最近的严加操练已经起到了效果,只要约定日期一到,便可到海上一举击溃方国珍所部。

出神间,贴身近侍快步等上点将台,轻声喊道:“大帅。”

泰不华转过身,微笑着询问道:“可是左丞大人那边有了消息?”

近侍面露难色,点了点头,不知如何开口。

泰不华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心腹,心中不祥的预感生出,沉声道:“快说!到底是什么消息?”

近侍躬身垂首,小声答道:“左丞大人于昨日提前率兵赶赴大闾洋,却遭方国珍等海寇的埋伏,其部损失惨重。”

“什么!竟有此事?那左丞大人现在如何?”

“据逃回来报信的兄弟说,谁也没想到海寇竟然敢主动攻击官军,所以防备颇为松懈,大部分士兵不战自溃,赴水淹死者就超过半数。此外,随行的参知政事被杀,左丞大人则被方国珍部所俘。”

泰不华闻言大惊,急声道:“赶快集结军队,去救援左丞大人。”

近侍不忍看见泰不华的表情,接着道:“左丞大人被俘以后,传了亲笔书信回来,称方国珍等人已准备受他招抚,且特意下令,命沿海官军只可以布防,决不可以率军出海……”

本以为孛罗帖木儿是难得的忠臣,敢与自己一同肩负起除贼的重任,没想到他竟如此不堪!泰不华对他莫大的期望瞬间化为泡影,眼看着敌人在海上猖狂不已,自己却无能为力。情急之下,本就身体疲惫的他额头上急得冒出冷汗,再经海风一吹,眼前一黑,腿一软便瘫倒下去。

身旁之人赶忙将他搀扶下去,副将见此情形,令众兵士停止操练,回营驻扎。

稍过歇息之后,泰不华才勉强睁开双眼,众将官均候在榻旁,不敢出声。

泰不华坐起身,看了看屋内的一众心腹,苦笑道:“看来这一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众人相互对视,不知如何答话。

泰不华突然转移了话题,缓缓道:“跟着我这样的铁疙瘩,日子不好过吧?我知道自己平时对你们严苛了些,但是希望你们知道我的苦心。你们也都清楚,我泰不华是因为在朝堂备受排挤,才被贬谪到了江浙。虽然做事尽心尽力,却仍旧不受重用,你们作为我的下属,难免会觉得抬不起头。可无论如何,我这名字是当年文宗皇帝亲赐,所以无论我身处何方,官居何职,都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如何做一个为朝廷尽忠的臣子,我也希望你们能同我一样。”

听着主帅的肺腑之言,众人接连劝慰道:“大帅,您别这么说。”

“这海上之乱是因何而起,温、台等地的每一个百姓都清楚,您来了以后尽职尽责,已经多次挫杀了海寇的锐气,兄弟们都将这些看在眼里,跟着您做事我们从来不觉得委屈。”

“是啊,大帅,谁是好官百姓最清楚!”

泰不华无奈道:“本以为这次能够一举击溃海寇,可还未等行动,台州的军队便已经伤亡过半。事已至此,就只能静观其变,等着朝廷的诏令了。”

……

自从得知孛罗帖木儿被俘的消息后,泰不华一连辍食数日,苦苦思索着如何才能剿灭方国珍等人。

亲随再次热了饭菜,劝慰道:“大人,吃些东西吧。”

“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海寇的消息,不过倒是听说朝廷派来招安的大司农快到了。”

泰不华冷着脸道:“据我所知,三个月前他就已经从大都出发了吧?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啊!他将海防安危置于脑后不管不顾,只知道聚众结党,饮酒作乐,这一路上天晓得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由于康里崉崉、朵儿只班等人隐瞒兵败之事,所以关于无忧岛上海寇的事情大部分朝廷都未予以查明,对江浙形势一概不知。

以至于在脱脱的一再要求之下,枢密院派出大司农达识帖睦迩前往江浙,意图对他们进行招安,意在简单快速的了结此事。

大司农达识帖睦迩此刻正依照枢密院的诏令,从大都奔赴江浙行省招抚方国珍等海寇。

可海贼却丝毫没有被他放在眼里,一路上结交各地官员,饮酒作乐,是故走得极慢,对江浙行省的事务一概不问。

与积郁成疾的泰不华不同,达识帖睦迩此时正沉醉于歌舞声中,拉着旁边的官员醉醺醺地吹嘘着过往为朝廷立下的功劳。

大司农秩从正二品,此时又是朝廷钦差,地方上的官员自然得罪不起,只能奉承着吹捧他。

一参政谄媚道:“大人当年在湖广任平章政事之时,我便久仰大名。分治各族的招安之策,非大人不能想出。”

达识帖睦迩之所以被朝廷器重,便是由于在至正九年间,任湖广行省的平章政事时,向朝廷提出了“分而治之”的招安政策,朝廷采纳他的意见以后,湖广的少数民族果然对元廷尽数归顺。

所以这句马匹拍的十分高明,达识帖睦迩一把将参政搂住,笑道:“果然还是有懂我的人!那么难对付的各个部族我都能顺利招安,更何况是浙东的区区海寇?要我说啊,老章随便抽调个人过来便可,何必非要我亲自跑一趟?”

老章是脱脱的心腹,也是朝廷枢密院的首脑,达识帖睦迩敢开他的玩笑,其他的官员却不敢放肆,只能装傻赔笑。

第一百七十六章 腹诽心谤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七十六章腹诽心谤“那我就预祝大人马到成功!”

“是啊,大人所到之处,贼寇必定授首来投!”

众人伺候着他吃饱喝足,又往房间里安排了侍寝的舞女,这才放下心,逐渐退去。

又歇息两日,达识帖睦迩才将官服穿好,以朝廷钦差的身份到府衙视察。

朝廷钦差到来,地方上的官员尽皆聚在一处迎接,达识帖睦迩背着手扫视了一圈,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冷意,沉声询问身边的官员道:“泰不华呢?”

“泰不华大人他……”

一旁的官员心里知道泰不华是赌气故意不来,又不敢向达识帖睦迩如实回答,楞在原地半晌也没有想出个理由回话。

达识帖睦迩对泰不华早有耳闻,知道他不喜逢迎上级,可自己此行前来是帮助他平定祸乱,他倒装起了清高,让自己颜面扫地。

“好你个泰不华!”达识帖睦迩袖袍一甩,气愤而去,留在不知所措的一众官员。

有人仗着往日的功劳寻欢作乐,自然也有人忧心忡忡,为生乱的国家而叹息。

台州军营之中,泰不华的亲随知道他的脾气,劝道:“大人,那位大司农今晚便到了,他也是为了平乱而来,与我们也算是同袍战友,您……”

泰不华一声冷哼,打断了他,恨声道:“这样的人,你居然想要我去卑躬屈膝地迎接他?”

亲随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劝慰,毕竟泰不华是当年连文宗皇后都敢得罪的人,像达识帖睦迩这样的权贵他自然不屑一顾,可长此以往,怎能每次都有如此好的运气,逃过劫难。于是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泰不华将手中的兵书放下,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苍老的脸上愈发显得落寞。

我这条老命就算留在这里又能如何?我若是卑躬屈漆,又与他们有何区别?眼下已经错过了招抚海寇的最佳时机,强行招抚只能加大他们内心的贪婪。中原生乱朝廷尚且无法应对,这伙海寇若不能彻底击溃,温、台等地早晚要尽陷其手。

“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名将官走近营帐恭敬道。

“我们安插在海寇中的眼线怎么说?”

“不得不说方国珍思虑的确长远,很久前便派人到京师疏通关系,所以朝中很多人都替他们掩盖罪责,因此包括丞相甚至圣上在内可能都并不知道他们沿海祸乱的严重性,以致于始终没有重视此事。”

“混账!”泰不华震怒无比,一只手狠狠地拍在案上,发出“咣”的一声。

将官无奈道:“不光如此,这次达识帖睦迩这次行程缓慢,更是给了海寇与他私下接触的机会,他很可能不顾我们的意见直接对其进行招安。”

泰不华点了点头,认可道:“不是很可能,是必然,看来我们的计划还得调整。”

将官苦笑道:“大人,不是小的多嘴,达识帖睦迩毕竟是朝廷钦差,代表着朝堂的意思,我们若公然与其作对,可是要掉脑袋的。”

泰不华嘴角带着笑意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年轻将官,挪揄道:“怕了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将官摇了摇头,无比认真的回答道:“我是汉人,若不是大人赏识,恐怕现在还是名普通士兵,大人当初在大都敢孤身送知己出城,我自当慨然随大人赴死。”

真想不到啊!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为了镇压汉人的叛乱,身边唯一能信任的将官反而却是汉人,若是朝堂中的这群人能够目睹此景,该是怎样的表情?心中又会作何想法?只可惜,自己可能见不到他们瞠目结舌的模样了。

泰不华缓缓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折,缓缓道:“此次若能成功,你便赶去大都将这本奏章亲手交给中书右丞相脱脱,他虽然不会因此治这些人的罪,但也可以保住你们的性命。”

将官强忍泪水,接过这份奏折后咬了咬嘴唇,直接将其置于烛火之上。

泰不华不忍看着燃烧起来的奏折,喟然道:“你这又是何苦啊!”

年轻将官的泪水流了出来,哽咽道:“为国尽忠何须要让奸臣知晓?浙东若无大人,则再无安宁之日,与其亲眼目睹海寇横行,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我们不如陪您一同为国捐躯,待到黄泉路上继续陪伴大人。”

泰不华心中感慨万千,用力睁了睁眼,不让眼眶中的热泪留下,张大了嘴却因为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将官逐渐将心情平复下来,建议道:“大人,我们莫不如用一招借刀杀人,既然达识帖睦迩一定会招抚方国珍,我们不如就在方国珍受降的时候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朝廷要杀要剐,由得他们去便是。”

泰不华有些犹豫道:“这……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们若这样做,岂不是会辱没了圣上和大元的威名?”

将官摇了摇头道:“大人,朝廷并未下达明确的旨意要求我们必须对其招安,如何处理海寇全是达识帖睦迩一人说了算。只要我们先下手为强,并将这功劳让给他,届时他也只能将计就计,否则没法回京交差。”

泰不华眼睛一亮,赞道:“好主意!如此一来,也免得你们随我遭此横祸!”

接风洗尘过后,达识帖睦迩才带着江浙行省的参知政事樊执敬姗姗来迟,出现在温州泰不华所在的军营。

不同于地方官员主动接风,朝廷钦差视察军营,泰不华必须得遵循军规,于是早早地便披盔戴甲,恭敬候在营门。

泰不华驳了达识帖睦迩的面子,后者对他自然也没有好脸色,,本想挑些营中的毛病,以此来责难泰不华一番,可巡视了几圈之后,仍是找不出泰不华作为宣威使都元帅的失职之处,不由得更是气恼。

好你个泰不华,任你能文能武,不还是只能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命清高是吧?有本事就一直装得像模像样,否则被我抓到了把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举棋不定

达识帖睦迩对泰不华腹诽心谤,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参知政事樊执敬看着尴尬的气氛,便出言调和道:“大司农以国事为重,一到浙东便立刻军中馈赏将士,可谓当朝贤臣,都元帅的治兵之能也让我等大开眼界。已至晌午,不如大人们去稍稍歇息片刻?”

泰不华知道他们来军中视察不过是做做样子,一群人在营中转悠了许久,除了樊执敬询问了一些事情以外,其他人连一句与军务相关的话都没有提到,尽是在绞尽脑汁溜须拍马。

樊执敬此言让达识帖睦迩有些尴尬,朝廷财政尚且入不敷出,何时拨款让他来馈赏将士了?可这么多将士在场,自己也不好交代,只能硬着头皮道:“将士们屡次与海寇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放心,此次若能将海患之事解决,我回到京师后必定向圣讲述大家的功劳。”

泰不华心中冷笑,面装作认真的样子回道:“如此我便先替将士们谢过大人厚意。”

达识帖睦迩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便到这里吧。”然后看向泰不华道:“都元帅,待我将政务视察完毕,再与你商议海患一事如何?”

泰不华没有拒绝的理由,应允道:“理当如此。”达识帖睦迩等人遂离开军营,折返回府衙。

“樊大人,泰不华管辖的军营之中可有你的亲信?”达识帖睦迩向樊执敬询问道。

樊执敬微微一怔,不明就里,疑惑道:“大人这是何意?”

达识帖睦迩粲然一笑,略有深意地道:“樊大人坐在这参知政事的职位已经有很久了吧?”

樊执敬闻言心中一动,自己的确苦于无人提拔,多年来在官场也不曾再进一步,达识帖睦迩突然提及此事,难道是想帮自己一把?可这官场向来利益至,既然他许下了条件,不如就听听他想要自己如何帮他。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达识帖睦迩大笑一声,朗声道:“我就喜欢与樊大人这样的明白人打交道,我既然是奉旨前来,便定然是为国做事,樊大人不必担心。”

樊执敬陪笑道:“还请大人明示。”

“明人不说暗话,泰不华的才能你我心里都清楚,若朝廷将浙东海防的总领之权交到他手里,方国珍之流也不会发展至这种火候。但其人实在难以相处,这样的人就算有才能,又有谁敢重用他呢?因此朝廷才将此大事委任于你我。”

樊执敬颔首以对,表示赞同。

达识帖睦迩接着道:“既然你我身兼重任,则必须认真对待此事。今日我去那军营之中,虽然没有看到军纪松弛之处,但肃杀之气太重了些,这分明是与方国珍等人不死方休的态势,可国库空虚,根本无法调拨额外的钱财来对付这群来去自如的海寇,唯有招安才是解决问题之策。”

樊执敬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都元帅初到浙东,就曾经疏阐明招抚海寇利大于弊,可因为当初海寇势弱,便没有得到朝廷的首肯。如今海寇势力愈发壮大,形势不同以往,方国政等人降后复叛,此次能轻易接受我们的招抚吗?”

达识帖睦迩神秘一笑,轻声道:“你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报官方国珍率部来降便是。只是我担心泰不华会不甘心我们轻易招抚了海寇,抢走他的功劳,会因此从中作梗。”

樊执敬见他如此神情,心中发寒,原来传闻中这伙海寇在朝堂中有人撑腰是真的。

“樊大人?”

樊执敬略微出神,被达识帖睦迩喊了回来,忙不迭地回道:“那不知大人有何计策?”

“泰不华性格执拗,必定不肯放任海寇归降朝廷,樊大人在江浙为官已久,想必在军中也颇有威望,我想请你打探清楚泰不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樊执敬有些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达识帖睦迩的脸突然冷了下来,寒声道:“樊大人莫非也想学那油盐不进的泰不华?”

面对他的威胁,樊执敬心生寒意,无奈道:“属下不敢,遵照大人吩咐就是。”

达识帖睦迩轻哼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按着樊执敬的肩膀道:“这件事只要顺利的完成,不光是我会受到朝廷的嘉奖,你和泰不华也有不小的功劳,如此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非要与海寇弄得你死我活呢?”

樊执敬心中复杂,但迫于他的权势,也只能颔首答应道:“在下领命。”

敲定了各项部署的细节,樊执敬才告辞离去,一路心神不宁,纠结无比。

明明清楚都元帅是为国为民的贤臣良将,我若当真这样做了,对得起他在浙东付出的心血吗?海寇降而复叛,不断骚扰沿海州县,日益猖獗,就算要对其招安,也应该先将其主力击溃才对。

可若不配合达识帖睦迩行事,恐怕此后我也会像都元帅一样,被其他官员排挤在外,官场再难更进一步。

俄顷樊执敬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见长子在院中读书,略感欣慰,刚想前夸赞几句,却看到自己的夫人端着碗羹汤先自己一步走到了儿子身边。

樊执敬来了兴致,想听听母子二人有何对话,便靠在长廊的门柱旁观看。

“来,娘给你熬了些热羹,快喝了吧。”樊夫人如天下的慈母无二,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樊执敬长子接过羹汤,却迟迟没有享用,沉默了半晌后,看向母亲感叹道:“娘,我听管家说外面有好多百姓都只能饿着肚子,有的甚至易子而食,我却能衣食无忧,不必担心冷暖,看来天的确不太公平啊!”

樊夫人莞尔一笑,柔声道:“你我母子二人能衣食无忧,盖因你爹在朝为官。天塌下来自然有个子高的人顶着,百姓闹饥荒的事也有像你爹这样的官员来负责,你只管读你的书,将来也好做个像你爹一样的好官。”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约见亭场

其子听罢母亲所言,抿了抿嘴,试探着问道:“百姓现在私下里都在骂朝廷,说赈灾的钱粮都被各级官员贪墨了大部分,到手的不过十之一二。娘,我爹不会也做这些事吧?”

樊夫人微微一怔,然后耐心解释道:“放心吧,你爹就是因为两袖清风,才在这个职位上止步不前的,到什么时候百姓也怨不到你爹这样的好官头上。”

其子听母亲如此自信,才露出笑容,将羹汤喝下。

远处的樊执敬听着妻儿所言,心中万分惭愧,他们心中的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官员,自己怎能因为畏惧权贵便坏了都元帅的全盘打算?若海寇因此再生祸乱,导致民不聊生,自己万死莫赎!

樊执敬咬了咬牙,打定主意,回到屋中换了身便服,孤身骑乘快马往军营赶去。

已至戌时,天色渐暗,今日巡逻的年轻将官正是泰不华倚重的心腹之人,见到樊执敬孤身赶来有些惊讶道:“樊大人,您怎么来了?”

樊执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快带我去见都元帅。”

年轻将官见他神色郑重,急忙领着他赶到泰不华的帅帐。

“大人,樊大人他……”

不待将官禀报完毕,樊执敬已经走了进来,抱拳道:“都元帅。”

泰不华见到急匆匆的二人心生疑惑,询问道:“樊大人突然来访,想必是有要事?”

樊执敬面色波澜不惊,站直了腰身,昂首道:“国事。”

泰不华看出樊执敬此举必然事关重大,于是向心腹吩咐道:“樊大人来访的事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违令者斩!”

心腹将官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

早些时分樊执敬逢迎达识帖睦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此时却突然变了个模样,泰不华不得不对其多看几眼,正色问道:“樊大人所说到底是何事?”

樊执敬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想起了妻儿对话的场景,于是沉声道:“都元帅对海寇应该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吧?”

泰不华沉默不答。

樊执敬接着道:“恐怕大司农达识帖睦迩与海寇有所勾结,此行意在对其招安了事,大人的除寇之计……恐怕要无用武之地了。”

泰不华感慨道:“贩盐、海运等事牵连甚广,谁也不愿意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才给了方国珍之流足够的喘息时间,不疾不徐地发展势力,积蓄钱粮,其部发展至今整个浙东道很少有没被他们以重金收买的官员,看来樊参政便是其中清流了。”

樊执敬深深吸了口气,正襟危坐道:“樊某今日来寻都元帅便是为了解决此祸。”

泰不华也正色以对,“愿闻其详。”

……

几日后,台州黄岩。

这是方家兄弟的故乡,达识帖睦迩特意选在此处与这个久闻其名的海寇首领见面,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消除他的戒心,表示自己的诚意。

尽管煮盐的亭场每年能为朝廷贡献不菲的一笔财政收入,本地百姓却并不富裕,以至于达识帖睦迩很难找到一处适合他身份和排场的见面地点。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方国珍差人回信道,“不必大费周章,就在亭场见面。”

今日约见方国珍不是代表朝廷,所以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穿着官服,但纵使达识帖睦迩寻了套常服套在身上,也仍旧与亭场中正在抛洒汗水辛苦煮盐的亭户们格格不入。

正值午时,头顶的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亭场中却连个遮凉的地方都没有,达识帖睦迩来回挪动着步伐,无奈于脚下石沙尽皆滚烫无比,烦躁之余将手中折扇狠狠地一拍大腿,拧着眉毛向下属责问道:“怎么回事?方国珍怎么还没到?”

负责传信的下属比他更急,心中早就骂了方国珍千万遍,真不该轻易相信这贼人的鬼话,说好了巳时末见面,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连他的人影也没见到!

心急如焚的下属谄媚地凑到自家大人身侧,快速地摇摆着手中扇子道:“或许是这姓方的怕了,所以不敢现身。大人,不如我们先回去,这日头太毒,可得小心着,万一晒伤了您,小人就是豁出去这条贱命也没法补救呀!”

拙劣的逢迎之词将达识帖睦迩逗得一笑,挑眉打量着这名办事尽心尽力的汉人下属,挪揄道:“若是方国珍这些汉人都像你这般识趣,我也不至于亲自从大都跑来一趟。”

“那是方国珍没有见识过大人的威势,待大人对其晓之以理后,想必他也不会不识好歹。”

“那就再等等。”达识帖睦迩移转目光,看着亭场中劳累的鬻海之人来打发时间。

人群之中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苏兄弟,再拖延一会午时可就过了。”

说话的人正是方国珍,他身旁的就是苏生,两个人早就以亭户的身份混到了亭场之中,暗中注视着达识帖睦迩的一举一动。

苏生有些迟疑地道:“都说这个人平日里仗着功劳飞扬跋扈,可今日看来却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方国珍觉得是苏生太过小心,于是劝道:“这位大司农好歹也被太阳烤了这么久,今天若是就这样将他晾在此处,他一定会记恨我们的,到时候他若是毁约,与泰不华站在一处,我们可就很难应付了!”

苏生也在担心此事,沉思了半晌才咬牙下定决心,嘱托道:“一会我扮做你的样子出去,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紧逃回岛上。”

方国珍也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如苏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苏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在亭场中绕了一圈后才向达识帖睦迩走去。

“干嘛的?去去去!一边去!”凑在达识帖睦迩身边的下属见到穿着破衣烂衫走过来的苏生后还当他是不开眼的普通百姓,不耐烦地想要将他轰走。

苏生常年同江浙官员打交道,知道其大多都是吃软怕硬之人,心知万万不能丢了气势,于是把心一横,一巴掌扇在了这名下属的脸上,厉声喝道:“滚开!”l0ns3v3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讨价还价

见到有人闹事,远处的两名扈从立刻冲了过来,将刀拔出对着苏生道:“哪里来的贼人,休得无礼!”

苏生已经接触到了达识帖睦迩的目光,知道此时更不能服软,于是目光更加凶狠地看向扈从,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势,道:“我来找人。”

达识帖睦迩的目光始终打量着苏生,穿着虽然不堪,但从他逼人的气势来看,绝对不是凡人。

于是快步走上前,将抽刀出鞘的两名扈从拦了下来,表情玩味地试探道:“你是……”

苏生嘿嘿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方国珍!”

达识帖睦迩对此没有怀疑,吩咐左右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散去后,才缓缓出声,“方国珍,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见面的地方是你选的,却让我多等了你一个时辰。”

苏生这才绽出一个笑脸,拱手道:“毕竟您是官我是贼,身份天壤之别,行事自然需谨慎些,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看你的装扮,应该是早就混在了这些煮盐的亭户中吧?”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我自然要比大人早到些。”

达识帖睦迩将头昂起,眯着眼直面刺眼阳光,“眼看着我在这毒辣的日光下熬了一个多时辰……方国珍啊方国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达识帖睦迩终于开始以身份施压,不过苏生却不吃官场的那套,直接摊开了手嗤笑道:“朝廷钦差私会海寇首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怎么论也都该是您胆大包天才对。”

“好胆色!”达识帖睦迩也并非等闲之辈,任湖广行省平章政事的时候出色的功绩可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所以在面对无法无天的苏生时,心里并不打怵。

苏生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开始犯起嘀咕,这达识帖睦迩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人若是真跟泰不华联手,自己应付起来必定要吃些苦头。

“大人今日约我前来,想必是有些事情想要交代吧?”

达识帖睦迩的声音带着笑意,“方国珍,你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苏生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达识帖睦迩开门见山,“宣慰使都元帅泰不华,与你应该没有少打交道吧?”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泰不华与我不同,他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你这伙海寇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苏生对此有些不屑,“就算如此,我不也好好地站在这里?”

“不得不说,你的确有些本事,凭借着一群臭鱼烂虾便能跟官军斗得有来有回。”

达识帖睦迩说罢话锋一转,“可你也不要因此低估了朝廷,若是再这么闹下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这次枢密院将我调来,对你来说是天赐良机,至于能否把握得住,便要看你自己造化了。”

苏生眼珠一转,带着笑意问道:“大人说的是招安一事吧?”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我曾经替兄弟们做主,接受过朝廷的招安,可事与愿违,你们许诺的官职不过是个虚衔而已,毫无诚意。大人坦诚相待,我也不愿欺瞒,这样的虚职满足不了我的胃口,至少我得保证手底下的兄弟们都能有口饭吃。”

达识帖睦迩点了点头,“这次招安一事由我总领,你尽可说出条件,只要在我权责范围之内,我都可以做主。”

苏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既然如此,又何来‘死期将近’一说?我是真心归顺朝廷,大人又可以替我做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达识帖睦迩饶有深意地道:“表面上虽然如此,但也架不住有人从中作梗。”

苏生好奇地道:“泰不华虽然对我恨之入骨,但我若投靠朝廷,对他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么?他又为何非要生出额外事端?”

“这个家伙的骨头可是硬得很,莫说你在他手上占不到便宜,就算你能将他打得节节败退,他也绝不会接受你们投诚。”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背叛过朝廷。”

“就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

达识帖睦迩哈哈大笑,“简单?若不是朝廷懒得理会你,你真当自己有能力与整个大元作对?泰不华是何等人也,他连当年权势滔天的燕帖木儿和伯颜都敢顶撞,会任由你这样的小角色反复无常地骚扰他治下的官民吗?就算你这次能被朝廷顺利接纳,依着泰不华的性子,他也定会将你视作附骨之疽,时时刻刻紧盯着你,提防着你。”

苏生突然陷入了沉默,须臾过后淡淡地回了一句,“若江浙行省的官员人人都如泰不华,我们又何须避居海上?”

达识帖睦迩没有理会他对于泰不华的赞赏,自信满满地道:“我会派人时刻紧盯着泰不华,以保证不会出什么差错。至于你想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回去后慢慢考虑,差人回信于我便是。”

苏生见他如此自信,露出一抹笑容,抱拳道:“我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送到大人住处了,还望大人笑纳。”

黄岩会面的结果让达识帖睦迩和苏生都很满意,他们都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彼此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只要能绕过“不懂变通”的泰不华顺利完成招安,方国珍和苏生等人就会得到一个可以让他保留部下编制的军职,达识帖睦迩也可以向朝廷交上一份非常令人满意的答卷。

达识帖睦迩和方国珍等人私自接触的时候,樊执敬也在背着达识帖睦迩与泰不华互通往来。

樊执敬心里清楚,自己做的事可能会将自己和家人陷入何种险地,所以没有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始终亲力亲为,选择在深夜赶赴军营与泰不华密谈。

泰不华也因此将军营中酉时以后负责巡逻守夜的将官都换成了绝对信任的心腹,以保证樊执敬顺利出入营帐而不被任何外人发现。

第一百八十章 忠臣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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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之中,樊执敬面色凝重,用坚定的语气向泰不华道:“约定期将近,招安一事绝不会往后再拖,我们还得早做准备。”

昏黄烛火摒去了浓郁的夜色,泰不华饱经沧桑的脸上现出一丝苦意,沉吟许久以后,起搬来了一坛烈酒,这也是泰不华领兵以来,军营中出现的唯一一坛酒。

泰不华动作极缓,斟了两碗酒后,才惋惜道:“樊参政,今过后你便不要再来这里了。”

“都元帅这是何意?莫非是畏缩了不成?”樊执敬一挥衣袖,蓦地站起来,急声质问。

泰不华心中赞赏这位后辈对朝廷的忠心和敢于对抗权贵的勇气,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大明中不惧生死的自己。但纵使幼苗如何坚韧有力,也必须有人在背后精心的呵护,才能茁壮地成长起来,成为可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当年自己在朝堂上无所顾忌,但凭一腔血就敢问责天下一切不平事,看似潇洒,可回过头再看,若没有一些真正的贤臣和好友在背后帮衬,自己早就死无葬之地了。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岁,莫说已经踏上了几十年的仕途,就算是生死也早就已经抛在了脑后,可樊执敬不一样,一心跟随他尽忠报国的将官们也不一样。现在的他们终究还是稚嫩了些,毕竟达识帖睦迩所代表的是整个大元真正的权力核心,与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斗,他们一经浮出水面便会被其无地吞噬,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泰不华不愿意,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后起之秀这么早就深陷在自己与这些权贵斗争的泥潭里面,眼前的方国珍之流有自己承担便可,不应该让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泰不华站起宽慰道:“我泰不华的腰背硬得很,一个大司农还不足以令我露怯。”

樊执敬缓缓坐回原处,平复心后呼出一口浊气,拱手致歉,“刚才是我失态了。”

泰不华笑了笑,示意无碍,然后背过手道:“这次解决海寇一事上,你助力颇多,辛苦你了。若能一举铲除此祸,我必向朝廷上疏细数你的功劳。”

樊执敬连忙开口解释:“都元帅,我……”

泰不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想要表达心意的话语,“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一腔血尽忠报国本应该是你我为人臣的本分,可如今纲纪混乱,朝堂之上尽是结党之人,连我的奏疏都很难直达天听。在这种光景下,锋芒毕露,可不会如我当年一般幸运,想必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应该懂得。”

樊执敬错愕不已,很难相信这番话是从泰不华的嘴里说出来,一时之间有些结巴起来,“可……大,大人你……”

泰不华突然笑了起来,“我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气,想来你也有所耳闻。”

泰不华的人品气节自不必说,听到此,樊执敬立刻恭敬以对,“都元帅的风骨世人皆知,实为我辈楷模。”

可泰不华听后却没有得意的样子,强硬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取之而来的一种落寞无比的伤感之,喟然长叹,“在我之后,你可见到有哪个铮臣活着走出了大都?朝堂重臣尚且动辄便遭贬谪,更不用说地方上的官员,忤逆了权贵后能脱下官服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就不错了。”

樊执敬知道泰不华这是在劝自己,沉声道:“我不怕。”

“你不怕,可是我怕。”泰不华突然面无表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樊执敬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从这名铁血儒帅的口中听到了“怕”这个字!

泰不华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表,带着笑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解释道:“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站到我这方的你们。”

樊执敬犹豫了片刻,正色道:“我并不后悔追随都元帅,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

“我自至治元年由进士及第,入朝堂之中算起,已经为官二十七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已经历过。可你们却不一样,你们正值壮年,肩负这一家老小的期望,我不想你们还未来得及在这乱世之中崭露头角便被淹没在权力争斗的洪流之中。除了你樊参政,军中也有很多一心报国的将士,你们选择相信我,便是将下半生的期望系在了我的肩背之上。我可以孤犯险,逆势而为,但我却不能带着你们这样做,我怕你们因此失去前途,甚至失去命……”泰不华说罢,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原来如此,樊执敬眼中的精芒顿时黯了下去,带着一抹苦笑问道:“都元帅,若抛开您的重重顾虑不论,有多大把握将方国珍这伙人一举击溃?”

“若现在与我对饮的是达识帖睦迩,我有十成把握,但要说现在,我们的胜算最多只有两成。”泰不华一边回答他,一边将酒碗重新倒满。

樊执敬无奈道:“想不到都元帅竟然对大司农评价如此之高……”

泰不华将酒碗递给他,示意他饮下,然后缓声道:“厉害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代表着的权和势。樊参政能不为其所惑,可能保证其他人也对权势不为所动吗?反观我们这边,既要面对着权势的压迫和惑,又要担负着违令抗旨的罪名,就算侥幸成功了,后依旧要面临着其他人的排挤和讥讽,所以就算我执念再深,也不愿你们陪我背负这样大的风险。”

樊执敬自然清楚达识帖睦迩开出的条件何等人,连连苦笑之后才将酒碗端起饮下,只能用烈酒入喉的滋味来缓解此时压抑的心。

“这些天我又将计划仔细想了许多遍,要想彻底地解决海患,无论如何也绕不过朝廷和达识帖睦迩。与其和他明争暗斗,倒不如想办法取得他的支持。”对饮之间,泰不华逐渐将心中的打算全盘托出。

樊执敬有些担忧,“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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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登门拜访

泰不华开怀一笑,“你是想说,我之前便得罪了他是吧?”

樊执敬低声道:“没错,他可不像是个大度之人。”

泰不华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会尽力去求他。”

樊执敬再次陷入了沉默,难以想象这个“求”字蕴含了这位老帅多少的心酸……

“那……倘若他不答应呢?”

听到此问,泰不华倒酒的动作突然停驻,满是老茧的手掌微微发颤,神情逐渐由不甘变为坚定,淡淡地回道:“那我就继续在浙东看着方国珍。”

烛光摇晃起来,眼看着便要燃尽,樊执敬想要替泰不华倒酒,却发现酒坛已经空空如也,于是起身抱拳道:“望都元帅空闲时能来家中一叙。”

泰不华摇了摇头,“今日过后,你我便从未相识。”

樊执敬心中一颤,知道泰不华这是替自己考虑,感动之余却又不知道能替他做些什么,一众无力感深深地缠绕在心头,强忍住泪水,嘶哑着嗓子抱拳道:“大人保重。”

泰不华点了点头,没有起身相送,沉默地看他走出帅帐。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计日以后,泰不华孤身站在达识帖睦迩暂居的宅院之外,仰望着天边圆月,心中泛起无限感伤。

他极少与官员私会,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愿意攀炎附势,结交权贵,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纵使他愿意,以他少言寡语的直率性子也很难融入。

泰不华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与太平推杯换盏的时光,那时的太平还在掌权执政,能以汉人的身份一步一步走到中书左丞相的位置上,足可见其才略之高、城府之深。

能让泰不华视为知己好友的太平自然与其他重臣不同,筵席之上在座的并非皇亲贵胄,大部分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汉人官员和自己这般不讨喜的孤臣,众人共饮佳酿,吟诗填词,畅所欲言,以此慰藉心中酸楚。

也是在那之后,二人私交甚笃,以至于脱脱一党占尽上风,太平被逼离京之时,泰不华不顾自身安危,洒然为其送行。

“咦,这位可是泰不华大人?”达识帖睦迩的亲信正在里里外外地布置着院落,忙碌之余眼角瞥到了站在院门外角落中的泰不华,试探着道。

泰不华被发现了身份,赶忙收回心神,慨然拱手道:“宣慰使都元帅泰不华有要事求见大司农,劳烦通禀一声。”

管事的亲信有些犹豫,这泰不华是什么来头他清楚无比,可达识帖睦迩正在里面同“那位”议事,特意交代了不允许外人进府,迟疑了许久才开口回复道:“大人您是稀客,理当请您进去。可不巧府内正有贵客,我家大人正在作陪,吩咐了不让任何人进去,小的不敢打搅,不如……您先到门房小歇?”

“无妨,我在此等候便可。”泰不华本就是放低姿态来见达识帖睦迩,早已做好准备接受他的冷言冷语,更不必说是在府外等候这等小事。于是收手回袖,整了整衣襟,负手立于宅院门前。

来往搬弄物件的下人们听到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硬骨头泰不华,过往间都要对他多看几眼,逐渐窃窃私语起来。

几名丫鬟提着精致的灯笼小声议论:“看见了吗?他就是那个能让海寇望风而逃的都元帅!”

“嗐!同其他来拜见的那些官员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这些做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别胡说!咱们大人到浙东的那天,四品以上的地方官员都来迎接,唯独这个都元帅以不敢懈怠军务为由没有前来巴结,我听说他可曾经是个名动京师的状元郎哩!”

旁边的丫鬟挪揄道:“怎么着,莫不是想着去给这白了须发的状元郎做个小妾?”一群姑娘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被调笑的丫鬟啐了一口,笑着还嘴,“那我也比你们这些识不得真英雄的蠢笨女子强!”

“都少在这贫嘴,赶紧给我干活去!今晚不将这些物件弄好,就都别想着睡觉了!”管事朝她们的方向瞪了一眼,大声地斥责道。

泰不华在门外默默地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达识帖睦迩的身影。

达识帖睦迩是在管事的指引下快步赶来,见到门外站得笔直的泰不华后,立刻拾起官腔,皱着眉头斥责管事,“你真是不知好歹,都元帅是何等贵客,居然都不请进去!”

管事转了转眼睛,赔笑道:“都怪小的今日忙晕了头,不知天高地厚,这才怠慢了都元帅。”

“掌嘴!”达识帖睦迩面色冷漠至极,当着泰不华的面责罚下属。

“啪”的一声,管事不敢迟疑,立刻抬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泰不华看着主仆二人上演的这出戏码,心中清楚达识帖睦迩是意有所指,这记耳光他恐怕更想直接扇在自己脸上,不过心里对此也早有准备,因此并没露出惧色,施礼道:“深夜拜访是有要事恳求大司农相助,叨扰之处还望莫怪。”

“都元帅快请进,站在门外是什么样子!若旁人见了,还道是我达识帖睦迩不知礼数。”达识帖睦迩也不客气,言辞之中处处带着讥讽。

泰不华这些年不知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场面,对达识帖睦迩的冷嘲热讽一笑而过,昂首而入。

“方才听管事所说,大人另有贵客在府,不知是何人能让大人重视至此?”某位地方官员为了巴结达识帖睦迩,特意将自己最大的一处宅院献上,是以泰不华与他同行间,得以抽空作出此问。

这个问题将达识帖睦迩问得一愣,原本计划于不久之后对方国珍所部进行招安,所谓的“贵客”正是扮做方国珍的苏生。

心中暗骂这个管事真是多嘴,过后一定要重重责罚,嘴上回道:“是我一位故友,并不是在朝的官员,说来大人也不会认得。”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机关算尽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八十二章机关算尽行走间,达识帖睦迩已经将泰不华引至书房。待其关好门后,泰不华突然说了一句让他脸色非常难看的话。

“大人的这位故交,莫非姓方?”

“泰不华,我知道你的胆子向来不小,但是就凭你无故诋毁朝廷命官,便足够我向圣上参你一本。”

泰不华听罢突然笑了起来,“待我丢了这官服的时候,大人再想招安方国珍,可就难上加难了。”

达识帖睦迩眯着眼睛,“你今日来寻我,想必不是来对我说这些废话的吧?”

“那是自然,我是来向大人赔礼的。”

“赔礼?我看你倒像是来向我问罪的!”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随着泰不华吐出这句话,达识帖睦迩的目光之中已经露出杀气。

泰不华没有理会他带有威胁意味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江浙不比湖广,方国珍之流也与大人曾经平定的南方各族不同。朝廷早就错过了对方国珍招安的最佳时机,如今他霸占海路,为祸一方,进可攻温、台,退可至各处海岛。大司农可曾想过,他没有占据这些优势的时候官军尚且拿他没有办法,现在他又何必接受朝廷的招安呢?”

达识帖睦迩听罢,缓缓坐下,拿着茶盏呷了一口,轻声道:“你说的都对,可这是枢密院和丞相的意思。”

泰不华急声辩驳道:“可他们对这里的形势根本不够了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只要你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回禀,我相信大都那边会改变主意的!”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泰不华教我如何做事了,放着到手的功劳不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到海上捉贼?你是想让我也走你和太平的老路,被人弃如敝履,灰溜溜地滚出京师吗!”达识帖睦迩将茶盏重重地砸在案上,厉声质问道。

被人无情地戳到痛处,泰不华也逐渐冷静下来,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道:“只要大人愿意与我联手,我有十成把握将方国珍等人一网打尽!这样的功劳岂不是比所谓的招安大得多?”

达识帖睦迩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装作不相信的样子道:“十成把握?都元帅,你也未免太小瞧方国珍了吧?”

已到了最后时刻,泰不华也只能放手一搏,凌厉的目光投向达识帖睦迩,沉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想必大人早已经和方国珍达成了一致,招安之事想必就安排在了近日吧?”

好你个泰不华,果然有些能耐!达识帖睦迩愈发被有勇有谋的泰不华打动,但还是耐住了性子,没有急着回答,沉着道:“接着说。”

泰不华这才将计划说出:“我有心腹将士百余人,尽皆勇猛善战,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与我联手,待招安之时,我便可派遣这些壮士突然杀出,将方国珍所部的大小首领一举抓获,届时再遣海军围攻其巢穴,剪除海患只在翻手之间!”

正如泰不华所说,这着实是一条妙计,方国珍等人已经完全信任达识帖睦迩,任谁也料想不到他们二人会在行事前夜突然联手!

但是达识帖睦迩还是有些不放心,凝神问道:“这样的计策,你本可不必知会于我,今夜又为何赶来与我相报?若是我不答应,你在浙东这几年的心血和布局可就化为乌有了。”

泰不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望着达识帖睦迩案上的官印轻声道:“自打先帝为我赐名泰不华,将我调入奎章阁学士院起,我才有幸能入身朝局,此等殊荣作为大元的臣子纵然万死也不敢相忘。今圣上和朝廷可以负我,但我安敢对圣上和朝廷有些微不敬之心?大人携圣旨前来,是为钦差,泰不华不敢擅动,只有如实奏禀,求取您的信任,才敢领旨除贼!”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

在此等肺腑之言面前,达识帖睦迩就是铁石心肠,又怎能不为所动?心中对他已是盛赞,当真是好一副铮铮铁骨!

达识帖睦迩站起身,正欲点头答应泰不华的所请,一名壮汉不合时宜地破门而入。

来人穿了一身干净的绸衫,但精致的布料与其面容毫不相称,看上去滑稽至极。

达识帖睦迩瞳孔一缩,暗道糟糕,他竟然还留在此地!

“看来……这就是大人的那位‘故交’了?”泰不华面无惧色,慨然以对。

破门而入之人正是先前与达识帖睦迩商议招安具体事宜的苏生,本应从后门告退的他听闻又有人深夜来访,一时放心不下,杀了个回马枪,翻过院墙后始终在书房外面偷听,眼看着二人就要联手,苏生只好现出身形,阻止达识帖睦迩。

达识帖睦迩面色愠怒,斥责道:“你想做什么!”

苏生反唇相讥:“我还想问问大人想要做什么!”

泰不华这时突然插嘴:“看来你果然都听到了?”

苏生对他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离去了。”泰不华的声音冷漠而蕴藏杀机,说罢便欲上前擒住苏生。

“哈哈哈哈”苏生突然大笑起来,看向达识帖睦迩道:“想不到大司农甘愿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达识帖睦迩朝泰不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妄动,轻声道:“你的计划已经败露,听听他有什么要说。”

泰不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退回到了原地,没有动手。

苏生见状,威胁道:“我们虽是粗人,但也不是愚笨之辈,我与弟兄们早有约定,今日只要我不回去,他们便再也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势必与你们鱼死网破!至于我这条贱命,你们自可取走,不过……大司农可要想好了,这泰不华就是个瘟神,谁沾了他都得不到什么好处,与他联手的孛罗帖木儿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

“我千算万算,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样一条臭鱼烂虾坏了我的大计!”

泰不华喟然长叹,看着达识帖睦迩犹豫的神色,知道自己再不能犹豫,只有取了苏生性命,他才能与自己联手。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付之东流

机会稍纵即逝,打定了主意,泰不华立刻冲了上去,攻向苏生。

“其中利弊大司农可要考虑仔细了!”苏生功夫不高,一边慌忙应对下手凶狠的泰不华,一边出声劝达识帖睦迩偏向自己一头。

达识帖睦迩此时纠结无比,若没有这突然出现的苏生,泰不华的计策不可谓不妙,不但偌大的功劳唾手可得,还能因此取得泰不华的好感,留下不错的声名。

可此计已被发现,若与泰不华站到一处,将苏生斩杀当场,明日起面对的就是会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方国珍余部,届时就算朝廷没有怪罪,自己多半也要留在浙东常年与海寇相周旋。

转瞬之间,达识帖睦迩已经有了决定,对自己来说,今夜眼前的方国珍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眼下泰不华如此拼命,多半也是想要堵上自己的退路,于是立刻扬声喊来府中卫兵和下人将扭打着的二人分开。

泰不华焦急万分,急声劝道:“大司农莫要听信了这小人所言,此计就算不成,一时不能取得战果,但只要你我勠力同心,我必将去海上端了这伙海寇的巢穴!”

可此时的达识帖睦迩与先前被泰不华说动的时候判若两人,为官多年的“老道经验”从他的毛孔中喷泻而出,将他笼罩成一个利益至上的无情怪物,此时忠义二字对他来说甚是苍白、可笑。

达识帖睦迩取出圣旨,漠然道:“圣上亲诏我来浙东招降海寇乱民,如今他们慑于圣上天威,易帜来投,安有不纳之理?都元帅口口声声说不敢辜负陛下圣恩,现在难道想要违背陛下旨意吗?”

眼看着自己千思熟虑的谋划付之东流,无声遁去,泰不华面如死灰,知道此事已经无可回寰,泛红了眼眶下跪接旨,颤声道:“臣泰不华奉诏来浙东讨贼三载,未立寸功,本该万死,但自问死后羞于觍颜叩见先帝,这才兢兢业业,日夜卫戍这千里海岸,试图以老臣毕生心血偿还圣恩万之一二。今圣上有旨,臣不敢稍负圣意,但求大司农事后回禀陛下,泰不华愿为台州一边官,替陛下把守海路要冲,以弥解我不能替陛下除贼的遗憾和过错。”

苏生片刻之前已被泰不华所伤,不顾脸上淤青在一旁放声狂笑,“想不到都元帅还是棋差一招!”

“住口!”他这哪里是对泰不华的羞辱,分明是在践踏自己身为人臣的底线和尊严,达识帖睦迩再难忍受,对着苏生怒吼道:“滚回去!”

苏生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道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对达识帖睦迩愈发瞧不起,反倒是此刻看来跪在地上不起的泰不华让自己生出些许不忍,临行前抱拳道:“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以往得罪之处还请都元帅见谅。”

说罢也不等泰不华和达识帖睦迩多说,扬长而去。

达识帖睦迩深谙为官之道,向来认为荣辱成败皆来自每一次做对了的选择,可今日不知怎的,始终有一浓郁的愧意堵塞住了胸口,让自己喘气都有些不自在,看着沮丧的泰不华想要安慰,却又根本无从说起,只好矮下身子去扶他。

泰不华推开他想要搀扶自己的双手,独自起身,从怀中摸出自己的信物递给达识帖睦迩,漠然道:“大司农可差人携此物到黄岩海滨遣散我预先埋伏着的精兵,见此物犹如见我,他们不会不从。”

达识帖睦迩接过信物,侧身交给属下,示意立刻去办,随即看向泰不华道:“今日已经夜深,都元帅不如暂留我府中过夜,来人!立刻替都元帅收拾一间最好的客房。”

泰不华知道这是要软禁自己,以防再生变数,露出一抹饶有深意的笑容道:“那就多谢大司农。”说罢便要离开书房。

达识帖睦迩心有不忍,叫住泰不华,沉声道:“待我返回大都,一定会如实上禀你的功劳。”

泰不华停住身形,没有回头,轻声道:“那就有劳大司农替我求情一份台州的军职。”

“你这又是何苦呢!”

达识帖睦迩垂首站在一旁,盯视着案上放置的令泰不华屈膝的圣旨,心中感到有些不安。

泰不华凄然一笑,“若方国珍再叛,我也好替陛下和朝廷挡上一挡……”

众人散去后,管事赶忙寻人来收拾被毁坏的物件。

几日以后,双方都按照约定来到了台州路黄岩县的海滨。

达识帖睦迩以大司农和朝廷钦差的身份带领着十余名地方军政要员姗姗来迟,被软禁的泰不华自然也位列其中。

沿岸处两批船只排列开来,一批由方国珍所部的渔船和劫掠来的官船组成,另一批则是泰不华等将官的麾下战船。

至于泰不华提前安排的一众亲兵,已经被达识帖睦迩派人遣散,

而不远处的亭场等地,苏生早就安排许多人手暗中接应,此时的海滨对于方国珍等人来说,毫无危险。

见到方国珍的本来面目,达识帖睦迩也没有多么吃惊,他与这些海寇之间本就谈不上相互信任,方国珍找人扮做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还好自己在那日夜里组织了泰不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国珍也没有针对此事进行解释,既然这位钦差大人有足够的诚意,那自己也当然愿意领取朝廷授予的官职,于是带领着大小首领几十人依次跪倒在海岸之上。

待达识帖睦迩宣旨招安之后,方国珍等人纷纷上前拜领官职,海军漕运千户的官职令其非常满意。

这样一来,无忧岛上的部曲编制能够得以保留,文瑄安排的海运一事也会更加顺利,而且己方可以随时再次反出朝廷,博取更大的利益!

泰不华则对手握圣旨的达识帖睦迩毫无办法,眼看着方国珍笑着站在他的面前而不能将其手刃。

方国珍路过着泰不华身边的时候轻声道:“都元帅,以后你我同朝为官,可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逐出大都

泰不华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大元还容不得你这样的宵小之辈胡闹,最好你能安分守己,否则让我抓到了你的把柄,你便不会笑得如此时一样开心了。”

“哦?那我们倒要走着瞧了。”方国珍也知道他是块硬骨头,既然不能拉近关系,也就没有必要对他低三下四。

场中另有一人始终郁郁不乐,便是参知政事樊执敬。从泰不华被软禁的样子看来,他果然还是没能说动大司农,现在方国珍已有官职在身,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积蓄实力,若他再次叛出朝廷,想必就是都元帅倾尽全力,也再难将其挡在海岸以外。

玉不自言如桃李,鱼目笑之卞和耻。

楚国青蝇何太多,连城白璧遭谗毁。

荆山长号泣血人,忠臣死为刖足鬼。

樊执敬看着达识帖睦迩和方国珍洋溢出的笑容,心中感觉愈发恶寒,按旨意将招安的流程办好以后,便借口有病在身,托辞离去,回到家中以酒买醉。

成功招安江浙海寇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大都,这对于京师要员来说已经是个难得的喜讯,就连一心修习大喜乐法的至正帝听说此事以后也抚掌而笑。

脱脱等执政的重臣除了嘉奖达识帖睦迩的功劳以外,也应其所请将泰不华任命为台州路的达鲁花赤,使其戍守沿海,以防方国珍等人复叛。

在眉开眼笑的大都官员之间,唯独察罕帖木儿郁郁寡欢,与岳丈康里崉崉始终保持书信往来的他自然知道江浙一带发生的实情。

可无奈康里崉崉深陷党争之祸,被朵儿只班趁机进言弹劾,遭朝廷贬谪下野,眼下自己能倚仗的也只有这个怯薛丹的身份了。

“这些贪腐的官员竟然胆敢与那该死的文瑄沆瀣一气,欺瞒朝廷!可惜我身无要职,报国无门!”闷闷不乐的李察罕只能坐在家中与妻子抒发心中愤懑。

康里安宁出主意道:“夫君不是颇得皇子赏识么?若是将此事其中原委向皇子一一道来,想必有机会直达天听。”

李察罕心中一动,“可皇子毕竟少不更事……”

“那皇子与保保可是同岁,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少年,不是小孩子了。”康里安宁说着朝正在看书的养子王保保扬了扬眉毛。

心无旁骛的王保保丝毫没被二人的议论影响,仍在捧着爱不释手的兵书埋头苦读。

王保保是赛因赤答忽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李察罕的外甥,原名扩廓帖木儿。

赛因赤答忽身残志消,于是在从江浙逃回之后,就把儿子过继给李察罕寄养。

李察罕感念姐姐和姐夫对自己的恩情,便将扩廓帖木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并为他取了汉名王保保,对其精心培养。

李察罕听见康里安宁此言,缓缓点了点头,“保保年龄虽小,但天资聪颖,城府谋略根本不逊成人,我观那皇子也是天资卓绝,深谙国事,不可当作普通小孩子对待。”

康里安宁继续劝道:“既如此,何不对其明言其中原委?否则圣上终日被那些僧官所蒙蔽,如何才能知晓江浙之乱?”

李察罕在妻子的劝说下立刻打定主意,沉声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端本堂拜见皇子。”

爱猷识理达腊正在端本堂与哈剌章听先生授课,刚一得空结伴去玩,便看见候在外面的李察罕。

“咦,你来了,正好我与哈剌章要去练箭。”爱猷识理达腊见到李察罕心情大好。

李察罕知道端本堂人多眼杂,便点头应允,随他们前往宫内猎场。

待二人玩尽兴了下去歇息的空档,李察罕才试探着将明教与海寇勾结的事情说出。

爱猷识理达腊听了之后面色愠怒,“想不到江浙的海寇和明教的妖人竟会如此嚣张!”

旁听的哈剌章却是平静如常。

李察罕见皇子有意过问此事,便想要继续进言,讲出江浙一带的贪腐官员打压清流等事,哈剌章却抢先一步道:“殿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爱猷识理达腊点了点头,看向李察罕道:“此事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李察罕瞥了一眼面无感情的哈剌章,将到嘴边的话都给吞了回去,躬身告退。

当夜,哈剌章回到丞相府后便找机会将此事与父亲脱脱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父亲大人,我看那李察罕似乎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我担心会涉及到刚平稳下来的江浙时局,便没有让他在殿下面前多言。”

脱脱听了之后满脸欣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夸赞道:“做得不错。”

脱脱夸奖完儿子,扭头叫来幕僚汝中柏吩咐道:“去查一查这个李察罕的底细,竟然能这么快就爬到皇子身边。”

……

中书右丞相想要查一个怯薛歹的底细自然是易如反掌,不到两天的时间,李察罕的出身、籍贯、姻亲便被抄录于纸上送到了脱脱的手里。

脱脱阅过之后冷哼一声,“原来是康里崉崉的女婿,难怪会对江浙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康里崉崉此人曾在大都任职,与别儿怯不花一党交往密切,眼下他已经下野,其女婿却来大都搅动风云,这在脱脱眼里无疑与别儿怯不花一党想要翻身无异。

汝中柏眼珠一转,便明白了脱脱的心思,“丞相,这点小事就交由我去办吧。”

脱脱冷着脸点了点头,“将这人找个理由赶出大都就是,日后宫中的亲卫一律要仔细筛选,切勿给别儿怯不花一党的余孽以可乘之机。”

汝中柏谄笑道:“属下明白。”

当日,李察罕便被以贿赂怯薛千户为由逐出怯薛军,勒令其家小全部离开大都。

当怯薛军的千户陪同汝中柏一齐到李察罕的住处时,李察罕在一刹那便已明白这背后曾发生过何事。

能被丞相大人的心腹幕僚亲自逐出大都,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心急了些。

此祸一出,自己此生的官路怕是走到了尽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卑劣毒士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八十五章卑劣毒士康里安宁魂不守舍地坐在牛车上发愣,过了好久才认清现实,喃喃地问道:“夫君,咱们这是前功尽弃了么?”

执鞭的李察罕叹了口气,狠狠地向牛屁股挥了一鞭。

老牛不满地“哞”了一声,牛蹄加快了一些。

苦命夫妻脸上的不甘与失望被养子王保保瞧在心里,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小声试探着安慰道:“父亲,您不是常说大丈夫志在天下么?如今皇帝行事荒诞,官员昏庸无能,百姓民怨沸腾,各地乱民接连暴起,恐怕天下很快就要大乱了,到时候您不是一样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么?”

李察罕感慨道:“为父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天下一乱,又该有多少百姓要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我本立志要匡扶朝局,但却没有回天之力,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

“保保,你看这里。”

一旁的康里安宁接话后将手指向自己脸上的伤疤,颓然道:“如今天怒人怨的世道便如同这道刀疤深深地印刻在了这个王朝之上,这是疼痛,是懊悔,是无法修复的伤痕,是无数生灵的哀嚎。动乱一起,就算有志之士一心报国,又如何治愈得好无法修复的疤痕呢?”

王保保怔怔出神,这是康里安宁第一次拿自己脸上的刀疤说事,心中震惊之余嗫嚅着道:“孩儿明白了。”

李察罕听着妻子的话语则默不作声,一下一下挥舞着鞭子,竭力地是牛走得快些,以便尽快结束这段屈辱的归途……

李察罕一家被逐出大都,往河南颍州的家中赶去,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正有更大的动乱在等着他们。

谁也不会想到自号为“明王”的韩山童会突然离奇身死,以至于在杜遵道等人的有意安排下,其死讯也没有传扬出去,仅仅只是派快马传唤外出的刘福通召回。

刘福通带着韩林儿正在水患灾区的黄陵岗附近,刚将用来煽动人心的石人埋设完毕,就收到了韩山童的死讯。

豪迈的刘福通瞬间双目通红,拉住传信人的衣襟嘶吼道:“快说,韩大哥究竟是被何人害死的?”

年少的韩林儿则呆立当场,丝毫不敢相信父亲出了意外。

传信的人名叫韩咬儿,加入明教时间极早,因其为人勇敢率真,又对韩山童极为忠诚,所以被其视为心腹,命他负责打探玄武堂以北地界元兵动向,也因此得以避过白鹿庄的惨案。

韩咬儿被刘福通推搡间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双手捂面,哭着道:“韩大哥在白鹿庄接连聚集教众,被元兵察觉,致使庄内兄弟尽被剿杀,那群元兵……那群元兵将韩大哥杀害后,还将他的尸首悬挂在颍州城头。”

这个消息对韩林儿来讲如同晴天霹雳,令其不知所措,心神慌乱下险些瘫倒,好在刘福通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劝慰道:“林儿,坚强些,韩大哥已经就义,你便是我们明教的希望,一定要担起重任!”

说罢向韩咬儿询问道:“还有什么损失?嫂夫人呢?”

韩咬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抽泣道:“忠于韩大哥的大部分心腹都没能幸免于难,杜坛主则带着幸免于难的弟兄们躲起来了。”

刘福通深吸了口气,回头将自己的堂弟刘六叫来。

刘六虽然能力欠缺,但好在对兄长及明教非常忠诚,因而刘福通时常将他带在身边。

听到兄长呼喊,刘六急忙跑了过来,应道:“大哥,需要我做什么?”

刘福通沉声道:“韩大哥已经遇难,玄武堂一定生乱,我必须立刻赶回颍州探查情况。”

旋即看了看身边仍旧没回过神的韩林儿,接着道:“前路未知,不能让林儿以身试险,你保护他去与嫂夫人汇合,然后护送他们母子二人一路南下,到饶州武安山上的普宁寺去。寺中主持是我故交,可以信任,若教中情况有所好转,我会再派人去寻你们回来。”

韩林儿哭着道:“叔父,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我不走!”

刘福通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劝慰道:“现在教中情况不明,实在太过危险。你若再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你爹?若我此去也遭不幸,你就到徽州路的总舵去寻你姑姑!”

韩林儿慌乱无神,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抽泣着应允下来,随刘六动身。

安顿好韩林儿,转过身去面对咆哮的黄河,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表情,狂风吹袭而来,刘福通放声恸哭。

待平静了信神之后,对着众人下令道:“上马,我们先去颍州城将教主的尸首夺回来!”

众人岂能不应?

一行人纵马疾驰而去,马蹄声混合着背后黄河的咆哮声,如同奏了一曲慷慨激昂的悲歌……

而在颍上县的一处据点中,杜遵道正与几名心腹安然坐在屋中。

此时那个宁愿放弃官职也要为民着想的杜遵道再也不见踪影,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狠辣无比的毒士,就连他的几名心腹此刻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神。

借刀杀人的本意是尽可能让元兵动手除去韩山童而已,可结果却是杜遵道安排人先将韩山童一众心腹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再唤来元兵。

虽然结果相同,但这两种手段背后的意味却不一样,几名心腹想起当日屋中惨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敢继续深思。

坐在首位的杜遵道却很享受下属对自己害怕的模样,他不由得以此猜想,那位坐在皇宫内的至正帝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感觉。

杜遵道呷了口茶,翘起嘴角笑了笑,轻声问道:“吩咐你们的事情都办好了么?”

“您放心,元兵将韩山童的尸首带走后,白鹿庄便被一把火烧了,什么东西都没剩下。”

杜遵道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文瑄和韩凌玥的行踪打探到了么?”

几名心腹闻言面面相觑,嗫嚅着回道:“还没有,我们仍在尽力搜寻……不过有分坛的弟兄说近日的确有人打探过您的行踪,想必他们二人一定还在玄武堂的地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及时归来

<r />

“这位神秘莫测的文公子自然不会让你们轻易找到,此事不用再查,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找上门来。”<r />

<r />

听杜遵道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几人才将悬着的心放下。<r />

<r />

杜遵道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道“去将大家都找来吧,也是时候讨论一下韩堂主的死因了。”<r />

<r />

几名心腹应声而去,很快就将教中骨干尽数召集至此。<r />

<r />

杜遵道瞬间装出一脸悲戚的样子,哀声道“韩教主遭元兵所害,实是我等保护不力啊!”<r />

<r />

随韩山童被杀的心腹虽有不少,但对偌大的玄武堂来说也只是少数,仍然剩下不少忠诚于韩山童的骨干,场中顿时议论纷纷。<r />

<r />

“教主连年在外行事,都不曾出过意外,结果却在自家地盘遇害身亡,一定是有人向元贼通风报信才害死了教主!”<r />

<r />

“说得对!白鹿庄这个隐秘的据点建立多年,相邻百姓莫不支持我们,元兵怎能轻易发现教主所在?”<r />

<r />

“我也因此纳闷,元兵为何偏偏会在我们大部分人都外出的时候,突然袭击总舵!”<r />

<r />

“一定是有人告密!”<r />

<r />

“别胡说,我们明教的兄弟怎么会做这样的事?”<r />

<r />

杜遵道只是起了个头,下面的人便立刻七嘴八舌吵作一团。<r />

<r />

等众人争论得差不多了,杜遵道才坐直了身体,高声道“各位不妨想一想,韩堂主身死之后,教中的何人会因此受益?”<r />

<r />

杜遵道的心腹立刻会意,刻意道“您的意思是……韩堂主一死,何人会接替他的位置?”<r />

<r />

在座众人被接连引导思路,难免往坏的地方想去,再次陷入了争吵。<r />

<r />

“你说会不会是刘副堂主告的密?”<r />

<r />

“你小子说什么呢!刘副堂主与韩大哥情同手足,怎么会加害于他?”<r />

<r />

“人心隔肚皮,亲兄弟尚且会有争端,更不用说是异性兄弟!”<r />

<r />

“如此说来……他的确非常可疑!”<r />

<r />

杜遵道见状心中暗喜,果然不出所料,顺利的将告密一事扣到了刘福通的头上。<r />

<r />

正欲将其定罪,却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r />

<r />

屋门应声而开,正是风尘仆仆的刘福通和韩咬儿赶了回来。<r />

<r />

杜遵道立刻皱紧了眉头,自己明明已经吩咐了传信之人刻意放缓步伐,刘福通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r />

<r />

直到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韩咬儿,杜遵道才恍然明悟,好你个韩咬儿!竟敢坏我大事!<r />

<r />

刘福通进了门,缓缓从众人面前走来,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就座,只是冷冷地问道“韩大哥遇害,为何无人身着缟素?”<r />

<r />

眼见刘福通归来,方才议论他的人难免有些尴尬,听他如此发问,更是沉默起来。<r />

<r />

一名杜遵道的心腹不服气地答道“明教向来躲避元兵行事,若身着缟素,岂不是告诉他们我们是明教的人吗?”<r />

<r />

刘福通闻言挑了挑眉毛,还未说话,身后的韩咬儿迅猛冲出,照其所在便是一脚!<r />

<r />

说话之人被踹的倒飞出去,捂着身体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座下椅子也摔得七零八落。<r />

<r />

有人起身冷着脸质问道“这是议事的地方,你们没有理由无故伤人吧?”<r />

<r />

刘福通按住又欲发作的韩咬儿,平静地道“韩大哥是明王转世,此人对明王不敬,便是对明教不忠,你也敢称其无错?”<r />

<r />

旋即再次扫视在场之人,高声呵斥道“之前为图大事,韩大哥才让你们躲避元兵,隐藏身份,可如今明教已经高举义旗,明王也因此遇害,你们却贪生怕死,在这里安然就座,对得起死去的韩大哥吗?”<r />

<r />

忠心于韩山童的部下被责问得无言以对,低下头深感惭愧。<r />

<r />

杜遵道见局面失去控制,站起身来插话道“刘副堂主,我们也知道你是因为韩大哥遇难而伤心,可我们也不能盲目送死啊!”<r />

<r />

其心腹附和道“对啊,教主之死迷离扑朔,尚未调查清楚,教中兄弟早就乱成一团,若大家尽着缟素,与用性命引元兵来此又有何异?”<r />

<r />

韩咬儿怒睁双目,斥责道“我只知道教主的尸首现在还挂在颍州城的城头,无人去救!”<r />

<r />

此言一出,对韩山童忠诚的旧部已经忍不住痛哭失声,屋中一片哀恸。<r />

<r />

刘福通缓缓闭上双眼,沉声下令道“但凡明教中人,尽着缟素,就到那白鹿庄外集合,随我去颍州城夺回教主尸首!”<r />

<r />

“遵命!”屋内大部分人异口同声地听令。<r />

<r />

杜遵道见此情形便没有多言,知道刘福通这是要借着韩山童的死直接起事,心中忖道“罢了,这个出头鸟就让你来当,咱们一步一步走着瞧好了……”<r />

<r />

刘福通的及时归来,无异于给明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玄武堂的教中一时间热血上涌,群情激愤,纷纷向白鹿庄外聚集。<r />

<r />

大部分教众都是衣不蔽体的贫苦百姓,得了玄武堂骨干的号令后,立刻拿起了家中的杈、耙、锄头、镰刀等农具当作武器,站在一起等待刘福通号令。<r />

<r />

在已被焚毁的装外简易地搭建了一个木台作为点将台后,刘福通便与杜遵道立于其上,韩咬儿则负责清点人数,为手无寸铁的人分配竹、木制成的简要兵器。<r />

<r />

台上,杜遵道冷着脸质问刘福通道“副堂主有何安排还请提前告知,总不能让玄武堂的兄弟们去白白送死!”<r />

<r />

刘福通早料到他会有此问,沉着应对道“韩大哥突然遇害,教众必定人心浮动,若放任下去,玄武堂便会元气大伤,难以恢复现有的规模,所以此时应该继承韩大哥所愿,按照原有计划立刻进攻元廷才是。你我二人虽然之前有些过节,但此时还应该携手同心,以慰韩大哥的在天之灵。”<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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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杜遵道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借口。<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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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真能借此稳住明教,甚至对元廷展开攻势,对自己来说也不是坏事……杜遵道思绪一转,便点头应允下来,点头回道“副堂主言之有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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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举旗起事

刘福通深深地看了杜遵道一眼,心知此时不宜在教中掀起争斗,便没有逼问韩山童的死因。

韩咬儿清点人数之后,捧着东西走上台道“韩大哥生前曾差我在起事之后四处张贴此诏书,怎奈还未行事,他却先遭奸人所害。”

刘福通将诏书展开,定睛望去,只见其文浅显易懂,却富有深意。

此伪诏为韩山童所拟,符合其自称为宋徽宗八世孙的身份,文中追思大宋,罪问胡元,虽为伪诏但其中尽为肺腑之言,引人深思。

刘福通阅后无比伤心,恸哭道“韩大哥一生心血尽在于此,眼看大业将起,却遭大难,我等若不能继承其志,此生愧为汉人!”

韩咬儿也潸然泪下,“诏中所述‘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贫极江南,富夸塞北。’等句,盖以宋广王走崖山,丞相陈宜中走倭等事来动摇天下民心,此等手笔,非韩大哥的气魄不能为之。”

说罢又将捧着的两面旗子展开,旗帜黄底黑字,顶部绘日月图案代表明教,下端绘农具牛马代表起义百姓,一旗饰之以蓝色丝绦,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另一旗饰之以红色丝绦,上书“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两面旗子相辅相成,寓意浅显易懂,代表着明教出世,复出的大宋要解救受苦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台上的情形,下方教徒自然看在眼里,被教主的苦心打动,愈发感伤,情绪传递左右,本为一群乌合之众的教徒转眼间变成一队哀兵。

杜遵道见状暗自心惊,死去的韩山童竟然还在在百姓和教徒心中有着如此威望。

附近的教徒大多集结完毕,又有人上台复命道“弟兄们已经集结好了。”

杜遵道眼睛一转,心中想道,“纵使明教规模不小,也终究是一群百姓而已,与正规的元朝军队如何媲美?既然你刘福通想燃起燎原之火,那我便借你东风,由你去面对凶猛的元兵好了。”

主意已定,向刘福通提议道“如今教主因高举义旗而亡,我们理当继承其志,也应当自称正统,不宜再以明教之名起事。副堂主既然对外宣称是刘光世将军的后人,依我看,今后应当对外称为刘元帅,以便统领义军。”

刘福通对杜遵道自然存有戒心,知道他不会有此好意,但此刻义军已然集结,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此也只能一口答应下来,故作平静地道“有道理,我们既然决定推翻元室,便不能以宗教之名行事。”

韩咬儿知道刘福通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有出声反驳,几人又叫来玄武堂各坛坛主及执事,当场将起义的事情逐步敲定下来。

由于韩山童身死,所以义军暂定由刘福通以元帅之名统领,率领白鹿庄集结起来的人马去颍州夺回教主尸首;杜遵道留守后方作为接应,负责供应义军补给;韩咬儿带人潜入周边县城、村落,广发布告,召集百姓随明教起义。

待杜遵道退下台后,韩咬儿小声道“刘元帅,杜遵道此举定是想让您与元兵两败俱伤,他好再坐收渔翁之利。”

刘福通无奈地道“本就没指望他们出力,能不拖我们后腿便可以了,韩大哥死因不明,此时尚不能轻下决断,此时若与杜遵道起争执无异于自断筋骨,徒遭元贼耻笑。”

一名坛主望着台下聚作一团的教徒,非常担忧,忍不住问道“颍州城毕竟有元兵驻守,我们既没有盔甲,也没有像样的兵器,真的能成功么?”

另有人道“若我们正面进攻城池,就算侥幸取胜也一定伤亡惨重,我们得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才是。”

韩咬儿见这些人在打退堂鼓,站出身愤慨道“颍州虽然有驻军,但这些元兵骄奢淫逸,早已没了当年之勇,何惧之有?”

刘福通深以为然地道“说的不错,如今我们既然已经举起义旗,便是正面与元廷作战。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第一场仗关乎义军士气,必须打得漂亮一些。”

韩咬儿沉声道“刘元帅,您下令吧,弟兄们一定听令行事。”

刘福通没有立刻说话,闭上眼睛揉按着太阳穴考虑了一会,朝韩咬儿吩咐道“你带几个兄弟先行潜进城去,待我们赶到,便里应外合,先夺了城门再说。”

众人琢磨着刘福通的话,有些不解,“抢夺城门?刘元帅,我们此去不是去抢夺教主的遗体吗?”

刘福通摇了摇头,“既然起事,便必须以迅雷之势夺下一处城池,否则元兵来攻我们如何据敌?”

场中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众人虽是明教骨干,但毕竟也是平常百姓出身,想到此次竟然要去抢夺朝廷的城池,不免紧张不已。

韩咬儿领命应下,“刘元帅放心,我这就动身!”

刘福通握住韩咬儿的手臂,嘱咐道“小心行事,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韩咬儿郑重应允之后拱手告辞,带了几名心腹手下,快马奔赴颍州城。

刘福通送走了韩咬儿之后理了理思绪,示意台下教众噤声后昂声道“当今元廷朝纲颓败,贪官酷吏蠹食百姓血汗。胡元重北人而轻南人,使我江南贫瘠,民不聊生,而观其塞北,则穷奢极欲,骄侈暴佚。是以如今朝廷为胡元之朝廷,非我汉人之朝廷。元贼侵我河山,扰我百姓,是故明教应运而起。怎奈天地不仁!令明王陷入贼人之手,我等身为汉人,理当同舟共济,勠力同心,继承明王大志,雪崖山之恨,复汉室之宗!”

汉人百姓被朝廷压迫已久,已无法安生,听天由命只能死路一条,若揭竿反了,反倒可能有些许生路。是故哀恸之中的台下众人听此激昂话语,立刻群情沸腾。

刘福通看准时机,振臂高呼“替明王报仇雪恨”

台下人纷纷响应,呼声振聋发聩。

刘福通遂以坛主、执事等教中骨干作为将官,各自统领麾下教徒,分成多股人马,尽往颍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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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藏身行伍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八十八章藏身行伍南人被囚做刍狗,生来已是末等奴。

凭志为雪崖山恨,以血开天祭武穆。

经刘福通一番慷慨陈词,台下教众压抑多年的血性被激发出来,化悲痛为力量,转眼间已经初步形成了一支颇具士气的民军。

至正十一年五月初,刘福通等人在颍上县白鹿庄正式起义,为群雄并起的时代揭开帷幕。

两日以后,刘福通率领明教教众马不停蹄,终于到达了颍州城郊外,勒住战马以后挥手示意,身后的义军便都藏身于树林之中,不再前行。

此时颍州城门处,一小队汉军正在例行巡视,个个无精打采,根本没有预料到即将到来的祸事。

元朝建立以后,由于民族歧视、压迫等原因,军队大多由四部分构成:蒙古军,由蒙古人包括部分色目人组成的部队;探马赤军,初指从蒙古诸部抽取精锐组成的前锋、重役或远戍部队,逐渐也有色目人、汉人等加入;汉军,即由原金朝地区的汉人和部分女真人、契丹人组成的部队,还包括早期改编的南宋降军;新附军,即灭南宋前后改编的原宋军。

这些元兵说是巡视,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简单地做做样子便聚在城门下闲聊。

一名较为年轻的士兵不以为意地道:“这城门上的吊着的尸首终于摘下去了,不然每天看着都晦气,知州大人真是异想天开,还想用韩山童的尸首做诱饵,引明教的人来报仇,谁有那个胆子来白白送死?”

看上去稍显老成的兵油子感叹道:“那些百姓也是因为吃不饱饭才迫不得已加入明教的,否则谁愿意干掉脑袋的事?”

话题一起,便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兴致。

“啧啧啧,不得不说咱们头儿可真会抢功,明明那韩山童是咬舌自尽的,他上去补了一刀,说人是他经过大战奋力杀死的,这次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你说朝廷会不会直接给他升个达鲁花赤当当?”

一人嗤笑道:“别忘了头儿也是汉人,给点赏银倒是有可能,你什么时候见过汉人做达鲁花赤的了?”

“唉,咱们这些汉人军户,生出来就是受苦的命,别痴人说梦指望着发迹了。”

年纪最小的士兵抱怨道:“你说说,咱们怎么生来就是受苦的命呢?处处都要受这些蒙古人的气。”

为首的兵油子立刻训斥道:“小点声!不想活了?那韩山童的尸首可刚摘下去,难不成你也想被吊到城门上去?”

年轻士兵想了想韩山童尸体的惨状,打了个冷颤,嘀咕道:“还是算了吧,活着总比死了强。”

年长的兵油子叹了口气,怅然道:“他娘的,老子可得攒些钞币,到时候想想法子给我儿子替换出军户去。”

军队实行军户制,被划为出军当役的人户称军户,父子相继,世代相袭,不准脱籍。分别设立专门的管领机构,称为“奥鲁”。凡签发丁壮﹐替换老弱﹐供应军需﹐赡养征戍军人老小﹐处理军户间的民事纠纷等﹐都由奥鲁官府直接管理﹐不受地方路府州县管辖。

时至今日,各项制度早已不似建立之初,在各级蒙古、色目军官的压迫之下,军户制已经近乎崩溃,奥鲁制更为统治阶级压迫汉人提供了便利条件。导致汉军与普通汉人百姓一样,常年饱受压迫又不敢反抗,只能认命参军或者想办法逃脱军户身份。

闲聊的几人殊不知韩咬儿等人已分批扮做客商、百姓模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城去,埋伏在城门附近的酒肆之中。

而在距离城门几百米的树林中,文瑄和韩凌玥也乔装打扮成了普通教众,混在了刘福通的队伍之中。

韩凌玥对于刘福通的决断有些担忧,“直接夺取颍州城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文瑄轻描淡写地回道:“这就是这位刘元帅高明的地方了,此举虽然冒险,但胜在出其不意,只要一举夺下州城,便可登高而呼,届时必然有大批百姓响应,临近村县也尽可收之。反之,若先去进攻各处村县,就给了元兵准备的时间,再想夺取颍州城便难如登天了。”

韩凌玥听后心中稍安,与文瑄相处的时日越多,她便越敬佩文瑄的才智和心性,兄长韩山童死后也就暗暗地将文瑄视为自己最信任的人,对其生出依赖之心,逐渐将自己背负已久的李教主身份抛在了脑后。

韩凌玥这样聪明绝美的佳人,任哪个男子见了都会不由得动心,文瑄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想到她如同自己前世一般可怜的身世时,对她的爱怜之情便更添了几分。

好在二人早有婚约在身,文瑄才不至于露出情窦初开的尴尬模样,理所当然地照顾起韩凌玥。

虽前路茫然,但好在有佳人在侧,文瑄的心性也逐渐变得愈发沉稳,冷静地根据时局的发展作出应对之策。

周娴、沐英等家眷已被安全地护送到海上,沐冲也就随之带回了苏生和方国珍成功应对泰不华的消息。

文瑄见方国珍等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便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寻找父亲下落和找出残害韩山童的真凶上面。

在得知了刘福通等人起义准备造反的时候,文瑄立刻决定分头行事,自己陪着韩凌玥混到了刘福通的军队中,确保玄武堂顺利起事,沐冲则率领夜影的影卫设法去接近杜遵道,打探文显忠的下落。

“抱歉,还是将你卷了进来。”韩凌玥突然有些歉意地道。

文瑄轻声道:“有些事情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就算我没有答应帮你完成兄长推翻元廷的遗愿,我也终究是文家的人,早晚要参与进来。”

韩凌玥扭过头看着文瑄的眼睛道:“你与家兄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与那李教主倒是有些相似。”

文瑄弯起嘴角一笑,若有所指地道:“我可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我的女人。”

韩凌玥闻言脸上一红,默默地将头转了回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红巾起义

城外的人一直埋伏到戌时,直到天色将黑未黑,刘福通看了看身后众人,悲愤道“各位兄弟,此时不诛杀元贼为明王报仇雪恨,更待何时?”

随后一马当先直奔城门冲去,教众士气大盛,见刘福通身先士卒,哪肯退居于后,争先恐后喊叫着冲杀过去,一时间呼声震天。

韩咬儿等人听到城外冲杀之声,立刻冲出酒肆,带领手下挥舞着农具、屠刀等当作武器,向城门处元兵杀去。

守卫城门的元兵正懒散地等着轮值,哪里想到会有人造反攻城,一时间慌不择路地朝城中跑去,惊恐道“不好了!造反了!”

韩咬儿早有准备,哪肯放走他们通风报信,两手各握着一把屠刀,追在一名逃跑士兵身后,双手挥舞屠刀狠狠砍下,转眼间便已将其砍翻在地,怒吼道“谁再敢逃,爷爷我便将他宰了!”

其余逃跑士兵看着凶神恶煞的韩咬儿,立刻丢了兵器,不敢妄动,颤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韩咬儿怒目圆睁,犹如判官一般森然地对手下下令道“韩大哥就是受他们欺辱而死,统统给我杀了!”

元兵早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求饶道“别,别杀我!”

众人悲愤难挡哪肯罢手,立刻围聚过来用农具将几名元兵尽数砍杀当场。

韩咬儿扔下屠刀,捡了一把元兵的长矛在手,冲上城头将两名弓手逐一刺死,又将其尸体扔到城下,探出身喊道“刘元帅,城门已夺,弟兄们速速进城!”

刘福通带着人马刚冲到城门附近,便听到韩咬儿已经得手,不禁大喜,直接率众冲进城去,并大声向城头呼喊“咬儿,带人去围了府衙,将知州给我绑了!”

韩咬儿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立刻带着手下向府衙冲去,城中顿时大乱,全城的百姓陷入惊慌,卫戍的元兵更是不知所措。

刘福通早有准备,带着人径直向军械司冲去,驻守的元兵见义军势大,不敢抵抗,有的甚至脱掉了盔甲和兵器,装作普通百姓逃离而去。

夺下可军械司后,一众义军纷纷涌入其内,换了兵器铠甲后在城中到处追着元兵冲杀。

另一头,韩咬儿也已带人冲进府衙,大喝道“元贼何在?”

一众官吏纷纷躲避,互指为官,韩咬儿见状大笑,将其尽数俘获起来。

城中的达鲁花赤见势不妙,引了驻军保护家眷慌忙逃走,知州等官员的府邸也被刘福通尽数抄没。

至亥时末,两个时辰之内,整个颍州城已在义军掌握之下,刘福通即刻命人驻守城门,四处张贴布告,安抚百姓,并告知明日开仓放粮。

整顿人马之后,发现所部几乎没有伤亡就轻而易举地夺下了颍州城,刘福通喊来众坛主、执事,为各部发放盔甲、兵器,义军士气更盛,嚷嚷着要继续追击元兵。

刘福通正色道“此战能一举克敌,皆因明王生前的神机妙算,我等还需先将明王厚葬!”

众人纷纷应和,都对刘福通的人品和才能敬佩不已。

当夜城中灯火通明,数百人簇拥着韩山童的尸首去往城南连夜下葬,文瑄也引着韩凌玥跟在其中。

韩山童的尸体被元兵挂在城头风吹日晒已有许多时日,时至今日才被救下,韩凌玥早就哭成了泪人。

好在不少忠诚于韩山童的教徒也都纷纷落泪,才不至于被旁人怀疑到身份。

明教教徒历来讲究裸葬,韩山童被奉为明王,自然也要按照规矩行事,将其尸骨找了处风水极佳的地方掩埋便算是厚葬。

安葬韩山童的过程中,跪拜着的众人皆掩面而泣,更有甚者恸哭失声,感念其救命的恩德。

葬礼过后,有一人出声建议道“明王故去,咱们义军不能没有人引领,刘元帅既然是刘光世将军的后人,依我看,便理当由他做我们的统帅!”

“对啊!要不是刘副堂主有此气魄,勇于带我们继承明王遗志,我们玄武堂恐怕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了,哪里还能攻下颍州城?”

出声的二人皆是明教玄武堂的坛主,一人叫关铎,人称关先生,身材清瘦,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另一人被唤作“破头潘”,本名潘诚,膀大腰圆,天生神力,骁勇异常。

两人往日皆是韩山童手下,对其忠心耿耿,今日眼见刘福通的忠义,对其心服口服,遂暗中商量愿意追随于他,此番言论便相当于投名状。

刘福通闻言摇了摇头,郑重道“明王实为徽宗之后,他虽为奸人所害,但其子韩林儿才是大宋正宗,我们都应奉其为主,尽心尽力辅佐于他才是。”

“可是为何不见其人?”关铎疑惑地问,众教徒也对此纷纷询问。

刘福通解释道“时局不明,我怎敢让小明王身陷险境?大家放心,我已差人护送小明王隐匿起来,待我们大业初成,便可将其迎回。”

见刘福通对韩山童如此忠心,关铎和潘诚等人对其愈加敬佩。

文瑄和韩凌玥见到此景则相视无言,在确认残害韩山童的真凶之前,刘福通的表现越是忠义,其嫌隙也就越大。

次日,刘福通下令开仓放粮,食不饱腹的百姓无不拍手称颂,不少人愿意投靠义军。

为百姓发放粮食、兵器的韩咬儿担忧道“如今我们穿着的都是元兵的盔甲,日后征战起来恐怕不好辨认敌我。”

刘福通淡然一笑,“明王生前不是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吗,早已为我们想好了办法。”

说罢吩咐从袖中掏出一块红巾系在了头上,“对只要我们自己人的头上都系上红巾,那交战之时是敌是友不是一看便知?”

关铎、潘诚等人也尽皆赞成此举,于是义军开始征集百姓家中红布红巾,撕成条状扎于头上,用以区分敌我,百姓由此便称明教义军为红巾军。

短短一日之内,许多百姓见义军杀的元军落花流水,占领颍州后对百姓秋毫无犯,更是开仓放粮,纷纷愿意加入。

刘福通派人清点整编人员过后,发现已经竟已众至五六千人,众人对抗元廷的信心立刻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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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帅府密会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九十章帅府密会刘福通一面下令各堂主操练兵士,拒守颍州,以防元兵来袭;一面派人继续打探附近州县的情况,准备聚集附近的教众,巩固红巾军,对抗元廷。

红巾军起义的消息犹如平地春雷,在中原大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颍州一带本就经韩山童多年渗透,百姓对明教颇为亲善,如今开仓散米,赈济贫农,更是鼓舞人心。

刘福通率领红巾军在颍州城站住脚跟,设立元帅府,派人返回颍上县赶走元兵,杜遵道则仍旧请命负责后方事项,刘福通也都应允。

早在夺取颍州城前夕,在黄陵岗埋设的石便人已被挖出,河工们惊诧不已,消息飞速传出,水患灾区顿时人心浮动。

此刻配合着颍州起义成功的消息,百姓群情激愤,一队河工居然杀死督官,径直往颍州来投。

红巾军来者不拒,但凡贫苦百姓皆可领粮,自愿加入义军,绝不强迫。

元廷法度宽纵,贫富不均,百姓多乐从乱,是以不过十日之间,到颍州聚集的义军人数已达万余,河南江北行省的官员都为之震惊。

颍州城,元帅府内。

“元帅,姓杜的传来一封书信。”韩咬儿急匆匆地走进帅府,擦了擦脑门的汗珠,将信递给刘福通。

刘福通看罢沉思良久,忍不住出声感叹道:“杜遵道此人确实才谋出众,可惜不能与我同心共事!”

韩咬儿眉头一皱,瓮声道:“姓杜的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至今都在颍上县缩着,也不肯来颍州露头,您怎么还夸他呢?”

刘福通粲然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们起义顺利么?”

“那还用说?您开仓放粮,百姓都高兴着呢!这才十天不到,算上今日来投奔的河工等人,我们在颍州的人马已经过万了。”

刘福通无奈地道:“可是粮仓已经快空了。”

“什么?这么快?”韩咬儿震惊无比。

刘福通接着道:“而且想必元廷也会立刻派兵来讨伐我们,我们义军连每人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无法分配,要如何抵挡勇猛的元兵呢?”

“这……”韩咬儿也是穷苦百姓出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自然考虑不到这么多的因素。

此刻不光是他,红巾军所部的绝大多数人都被眼前胜利迷惑,随后会发生的各种情形均未细想。

刘福通说着扬了扬手中书信,“杜坛主却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韩咬儿挑眉问道:“他有什么好主意?”

“就在我们夺取颍州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派人带了些在县衙搜出的金银财宝,往大都而去。”

“大都?那不是元廷皇帝的老巢吗?杜遵道莫不是想要投靠元廷不成?”

刘福通瞥了他一眼,解释道:“元廷官吏贪腐,杜遵道此行定能贿赂到元廷的官员,只要摸清了元廷的动向,我们才能早做准备。而且他在信中建议,我们应该一如既往使用明教的方式,大量派人渗透到颍州临县,抢夺各地粮仓,只有我们地盘大了,粮食多了,追随我们起义的百姓才会越来越多!”

韩咬儿很不服气,冷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地道:“就算他主意多,那也是个小人,没准韩大哥就是他害死的!”

刘福通抿了口茶,叹息道:“杜遵道最近的举动确实让我有些担忧,我们还未夺取颍州之前,他便已派手下在临县广贴告示,为日后广纳兵员做好了准备。纵使他谋略出众,可也不至于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本事,除非……他事先就做好了夺取颍州和临近各县的准备,见我们从黄陵岗及时赶回,才将计就计向我献策。”

韩咬儿惊诧道:“如此说来,难不成韩大哥的死真与他有关?”

刘福通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下决断,若背后元凶真的是他,我自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韩咬儿只感心中烦闷,狠狠地一拍桌案后取过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莫急,一切真相自有水落石出之时。”刘福通简单安抚了一句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声道:“将那两位贵客请进来吧。”

韩咬儿点了点头,领命去办。

不多时,藏身于红巾军中的文瑄和韩凌玥便被引了进来,刘福通也将手下全都屏退。

刘福通作为韩山童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明教的秘事,所以是为数不多的知晓韩凌玥真实身份的人,故而在文瑄和韩凌玥商议之后决定先隐秘地拜会一下这位刘元帅。

毕竟玄武堂已然率先起义,韩山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明王一死,名义上能号令明教的也仅剩下可以扮做李红瑶的韩凌玥了。

“二位终于肯现身了。”刘福通见到二人之后没有托大,立刻起身拱手见礼。

“刘大哥不必多礼。”韩凌玥与刘福通已不是初次见面,因而直接用本声见礼。

文瑄却是剑眉一挑,“看来刘元帅早就预料到文某会来寻你了?”

“若韩大哥没有惨遭奸人毒手,我等应该早就等到文公子了。”

文瑄眯起眼睛,“刘元帅似乎帅话里有话?”

刘福通不置可否地道:“文公子救父心切,手段通天,几个月之内将玄武堂都翻了个底朝天,白鹿庄所在被你寻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文瑄轻哼了一声,“如此说来,若我早一步赶到白鹿庄,迎接我的就是韩堂主布下的天罗地网了?”

刘福通点了点头,“文公子行事神秘莫测,若不将你引到自家地界上,韩大哥也没有把握将你擒住。”

文瑄沉吟半晌后轻声道:“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着来的,你们不该擅自将我爹掳走。”

刘福通闻言露出一抹苦笑,“此事我也曾劝过韩大哥,毕竟文家与明教的目的都是推翻元廷,恢复汉室,可最终他还是听从了杜遵道的计策,毕竟文老的性子太过执拗……”

文瑄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言,转而问道:“刘元帅可知是何人害死了韩堂主?”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相助红巾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九十一章相助红巾刘福通犹豫了一瞬,沉声道:“只有怀疑之人,却无证据。”

韩凌玥急声道:“刘大哥怀疑何人?”

刘福通盯着韩凌玥的眼睛道:“杜遵道。”

文瑄眼睛一转,挪揄道:“可自从韩堂主死后,这位杜坛主好像始终不辞辛苦地在后方做事,反观刘元帅你却是出尽了风头啊!”

刘福通听出了文瑄的言外之意,镇定自如地道:“当然,刘某自身也的确颇有嫌疑,不过我相信一点,只要是狐狸就一定会露出尾巴的,到底是谁害了韩大哥自有其真相大白的一天。”

文瑄听后没有出声,虽然此时看来刘福通得了好处,嫌疑颇大,但他心底里是相信刘福通的。

抛开眼前的迷雾不说,文瑄知道未来是由刘福通辅佐韩林儿一步一步将红巾军壮大的,也是他始终肩负着带领红巾军正面对抗元廷的重担。

所以当韩凌玥提出是否要同刘福通联络,商议明教如何配合玄武堂行事的时候,文瑄才一口答应了下来。

韩凌玥见场面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抛开家兄之死不论,玄武堂的弟兄们既然已经起义,那我明教其余人吗便没有畏缩不前的道理。”

旋即看向刘福通道:“刘大哥,家兄既然决定此时举事,想必应该与你有过精密的谋划吧?”

刘福通点了点头,突然对文瑄和韩凌玥躬身行了一礼,“夺取颍州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人心涣散,韩大哥的心血可就白费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元廷的镇压,还需二位全力相助。”

文瑄立刻向旁闪了一步,没有受他这礼,冷峻道:“依你们的计划,韩堂主若没有遇难,此时我与家父都该是你们手中人质才是,又何须要我相助?”

刘福通喟然道:“今日不同往日,韩大哥若没出意外,他此刻应该已经挺身而出,登上教主之位才是。”

说着看向韩凌玥道:“韩大哥只有你这一个妹妹,年岁又长你许多,心里自是对你百般疼爱,这么多年让你扮做李红瑶的样子维护大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原本打算待玄武堂举旗起事之后,便可让你放下李红瑶的身份,依着婚约嫁入文家,如此一来就算两家有些嫌隙,自然也可以重归于好。”

韩凌玥听罢泪水直流,啜泣不止。

刘福通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奉命外出行事脱不开身,韩大哥便让杜遵道回总舵规劝文老,怎知二人竟大吵了起来,乃至文老气愤之下说出了脱离明教等话,这才给杜遵道以把柄,凭借着韩大哥交给他的圣火令将文老给带了回来。”

文瑄眉头紧锁,依照父亲对赵家的忠心程度来说,的确有可能中了杜遵道的激将法,说了一些背弃明教的话,这也刚好符合母亲所说,父亲是在与杜遵道发生了口角之后才被掳走。

刘福通又将目光对准文瑄道:“文公子能够一举平复青龙堂之乱,韩大哥早就对你赞不绝口,想在白鹿庄守株待兔,也是想要说服你这位未来的妹婿共谋大业而已,绝无害你们父子性命的意思。”

刘福通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文瑄也将戒心放低了几分,转问道:“若我猜得不错,待河南生乱,朱雀堂的彭堂主也会相继起事吧?届时白虎堂和总舵就算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了,再配合上我留在江浙的人手,一时之间便可令天下大乱!”

刘福通点头道:“不错,韩大哥吸取了十几年前袁州一战的教训,这一次就是打算让元廷首尾难顾,明教高层虽然各怀鬼胎,但好在推翻元廷的目标一致,只要有任意一方的人马打开了缺口,便足以让元廷元气大伤,回天乏术,届时天下百姓响应,定将这些胡虏逐出中原大地!”

韩山童真是好大的手笔!可惜了他这样的枭雄竟然死于非命……文瑄不由得感慨莫名,韩山童能在十来年的时间之内布下此局,搅得天下大乱,的确不负他明王出世的威名。

一旁的韩凌玥也逐渐止住泪水,追问道:“可如今家兄已经遇难,彭堂主难保不会爽约,现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刘福通躬身道:“韩大哥虽然自称明王,但毕竟没没有继任教主大位,那明教的人自然还应当听从李教主的号令!”

韩凌玥怅然道:“可就算是我继续扮为李教主,号令明教弟子起义,可彭堂主却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仅凭我一人怕是难以说服他继续如约行事。”

刘福通闻言又对文瑄施礼道:“如今明教大致分为四方势力,除却已经夺取颍州的韩大哥旧部以外,分别为彭堂主麾下的朱雀堂势力、文老旧部与文公子留在江浙的文家势力、白虎堂和总舵听教主号令的势力,所以只要二位愿意出手相助,四方势力便有三方举事,我相信彭堂主是不会逆势而为的。”

文瑄这一次没有挪步躲闪,歪着脑袋道:“看来刘元帅是早就算计好了我们会答应出手助你?”

刘福通苦笑道:“与其说是算计,倒不如说是一场豪赌。”

“哦?赌什么?”

“赌二位不会眼见着玄武堂的弟兄们送死。”

文瑄盯着刘福通好一会儿,长叹道:“我爹那里,怎么也得等到我见到他才能想办法说服他老人家。”

“不敢劳烦文老大动干戈,只求文公子能令江浙的弟兄配合我等行事便可。”

“那我爹……”

刘福通打断了文瑄,狠声道:“杜遵道若胆敢擅自动文老一根毫毛,我便会将他碎尸万段!文公子若不放心,可将我妻小尽数带走,倘若文老有何闪失,我刘家上下唯文公子是问。”

文瑄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不放心地道:“元廷虽已初见颓势,但河南一乱,脱脱定会派人全力反扑,刘元帅望自珍重。”

刘福通见文瑄和韩凌玥应其所请,立刻躬身再拜,“刘福通替红巾军的弟兄们谢过二位。”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分兵而动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九十二章分兵而动“我自会想办法劝说彭堂主响应玄武堂一同起事,但还望刘元帅信守约定,倘若家父真的出现意外,休怪文瑄手下无情。”文瑄说完之后便转身而去。

“刘大哥保重。”韩凌玥也紧随文瑄而去。

刘福通缓缓坐下以后沉思良久,将韩咬儿叫了进来,“你去将我们信得过的坛主和执事都叫进来,我还得布置一番。”

半晌过后,一群人围坐在帅府之中,除了韩咬儿以外,还有原玄武堂坛主关铎、潘诚、李武、崔德等人。

众人寒暄过后,刘福通便开门见山道:“承蒙各位兄弟信任,将我推举为义军元帅,今日叫大家来,是想请各位为明教出力。。”

韩咬儿、李武、崔德三人本就与刘福通相交甚密,唯有关铎和潘诚是近期才投诚入伙,此刻关、潘二人对视一眼,为表忠心,立刻出声应道:“只听刘元帅吩咐,我等必不留余力。”

二人是韩山童心腹坛主,且颇具忠义之风,颍州一战更是出力颇多,刘福通早就有意拉拢,故而笑着道:“韩大哥生前多次与我提过‘关先生’和‘破头潘’的名号,刘某可以说是仰慕已久。”

此前由于刘福通和韩山童的过命交情,所以始终都兼着一个副堂主的职位,玄武堂的人也都清楚刘福通的本事,因而对他尊敬有加。

关、潘二人闻言喜不自胜,站起身认真道:“韩教主既已就义,刘元帅便理当为我等之首,您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就是。”

刘福通面上微笑,实则心中大喜,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多了两名得力帮手,成事的几率便大了几分。

于是大声道:“既然义军已经颇具规模,我们已经不是当初潜伏于暗处行事的明教教徒,各自都已经领了近千人的手下,大家行事还需有个规矩才行。”

韩咬儿赞同道:“义军多为百姓,行事杂乱无章,非常难以管辖,确实得想个办法。”

刘福通点头道:“以我之见,义军可如从前一般,各部自行其事,这样也能便于管辖。”

随即看向韩咬儿等五人道:“各位都是玄武堂坛主,今日起便应当承担起重担,升为我义军的千户军官,各自统领麾下义军!”

刘福通此言无异于将几支军队交给他们自由管辖,几人自然欣然应允。

刘福通朗声道:“夺取颍州只是个开始,各位修整几日以后,还得立刻主动出击!”

“刘元帅吩咐就是,我等必定全力而为!”

刘福通见众人都无异议,便继续下令道:李武和崔德带兵前往颍州西北的舞阳和叶县;关铎和潘诚则往西,到确山和真阳去,你们四人务必将四个县城控制下来,细心经营,待我传信与你们,便立刻由北方和东方两面夹击汝宁府城,将其一举攻破!”

“遵命!”李武等人立刻拱手领命。

“那我呢?”韩咬儿也急着立功。

“你带人往北,到上蔡潜伏下来,隐藏身份暗中拉拢百姓,若元兵来讨,便可与我呼应,对其首尾夹击!”

“遵命!”

李武对刘福通向来忠心,待指派完毕,有些担忧颍州的情况,忍不住问道:“元帅,可如此一来颍州城内便只剩下五千不到的守军,若元廷发兵来讨,您怎么办?”

刘福通笑了笑,安抚道:“放心吧,我自有打算。你们五人各行其事便可,无论颍州危及与否,皆不必回援。”

几人见刘福通胸有成竹,以为他必有妙计,便放下心来,各自领命而去。

四人领着手下走后,留下的韩咬儿忧心道:“元帅,你将我们都分派了出去,虽说会一举扩张很多地盘,可李武的担心不无道理……”

刘福通站起身子,背负双手走了几步,轻声道:“放心吧,不是还有在颍上县的杜遵道么?若我身死,他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若颍州遭难,他也没有活路,剩下的难题就让他去解决好了。”

“可此举实在太过危险了些,若他真的见死不救……”

“若他真的见死不救,那害死韩大哥的真凶也就呼之欲出了。”刘福通说罢之后眼睛突然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身边的韩咬儿扶住了他。

“您快去歇息吧,这些日子都没见您睡过一个安稳觉,再这样下去身体就先累垮了。”

刘福通艰难的睁开双眼,张了张嘴,还未等出声,便一头昏了过去……

离开帅府的文瑄二人没有再藏在行伍之中隐藏身份,而是直接想办法出城后一路南行。

韩凌玥有些担心河南的局势,下意识地向文瑄问道:“你觉得刘大哥能拖住元兵么?”

“既然我们选择相信他,便只能相信到底了。”文瑄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无奈,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最终还是被卷到了这场战事之中。

“如今来看,不管是为韩堂主报仇,还是营救我爹的事情都急不得,我们先回总舵吧,先让李兄和盛兄带人驰援河南,然后再想办法去寻彭堂主。”

韩凌玥默默地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文瑄身侧同行。

颍州被红巾军攻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都,脱脱读过河南行省上呈的请罪奏折之后不禁大怒,立刻对下属吼道:“立刻去将知枢密院事老章叫来!”

元朝建立之后,沿用宋、金旧制,设枢密院,专掌军务。但其官职多经改动,至此朝大体如下:由皇太子掌枢密使虚衔,但并无实权,枢密使下有知枢密院事为实际最高掌权者,知枢密院事下设同知枢密院事,再其下又有枢密副使、佥书枢密事、院判等职。

言语间便可差人将总管一国军务的知枢密院事叫到自己的府邸中议事,可见脱脱对元廷的掌控程度何等之深。

手下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大腹便便的老章才来到脱脱府邸。

老章虽然已是元廷首屈一指的重臣,但在脱脱面前还是表现得小心翼翼,请人通报之后才敢进门。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阿速卫军

脱脱见到他之后抿了口茶,平静地道“坐吧。”

老章微微颔首,然后撩起官服将臃肿的身躯挤进椅子里,主动问道“丞相将我叫来,是为了颍州百姓造反一事吧?”

脱脱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后,接着问道“枢密院可有什么主意?”

老章看着脱脱冷漠的神情,心中琢磨了一下说辞,试探着道“这些年天灾不断,百姓闹灾,多是行省自行处理解决。这次颍州的动静大了些,不如我从大都派个人去督察着些?”

脱脱目光微冷,直直的盯着老章道“至今浙东的那些海寇还不安分,难不成你想要河南也乱成那样?”

老章心思一转,巧妙地应道“多亏丞相您慧眼识人,大司农达识帖睦迩这一趟差事办得极好,那些海寇被威慑以后已经尽数接受招安。”

脱脱听后稍安,面色渐缓,将话题转回颍州一事“颍州离治河工程一带较近,万不可让这些乱民去耽误了贾尚书的治河进度。”

老章见脱脱态度稍好,也放松下来,建议道“同知枢密院事赫厮、秃赤就在黄河一带监戍治河民工,不如就近调他们二人前去镇压乱民。”

脱脱还是有些不放心,沉声道“这次务必一举镇压乱民,否则朝廷威严有失,难保给这些谋乱的汉人以可乘之机。令赫厮和秃赤统领附近的几支汉军,再将大都的阿速军也调去,这一仗必须打得漂亮一些。”

老章有些惊讶,疑惑道“一群乱民而已,至于调动阿速军吗?”

元朝的军队除了蒙古军、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以外,还有中央宿卫组织,这个组织就包括了赫赫有名的“怯薛军”和几支侍卫亲军。

侍卫亲军由元世祖忽必烈参考中国古代王朝的中央禁卫部队而设置,其兵力全盛时期可达二十万人左右,至此时俨然已演变为正规军的主力。

“阿速”在蒙古语中便是“守卫”的意思,除了怯薛军以外,几支侍卫亲军精锐之首便是阿速军,其创始于百年前蒙哥汗之手,阿速部落属色目诸族之一,分左右两卫,共有六千色目人组成,屡立战功,所以被视为精锐。

这部分军队既要保护大都的安全,又要随时外出征战,但待遇与怯薛军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了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他们还要屯田自备军饷,服各种徭役。

脱脱面无表情道“朝廷财政吃紧,军队士兵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担心汉人军队作战不力,还是将阿速军调去稳妥一些。”

老章看着脱脱面上不可遮挡的郑重神情,看来此事在朝堂上带来的无形压力已成了这位年轻丞相的心病,遂答道“丞相放心,此事必定万无一失。”随后动身离去,安排一众事项。

“丞相不必多虑,此番既然出动了阿速卫军,必定能够旗开得胜。”站在脱脱身后的汝中柏安慰道。

脱脱叹了口气,变钞之事开展不久便已失败告终,让许多对自己不满的朝臣看了笑话。

如今治河之事又启,人力、物力、财力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倘若河南中原一带再生变数,其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才不惜大材小用,调动了阿速军。

有脱脱亲自下令,枢密院行事不敢耽搁,调令很快下达到了各部,闲置已久的阿速军匆忙集结,直奔颍州而去。

半月以后,便到了颍州以北的上蔡县城。

大军穿行而过,“哒哒”的马蹄声不绝于耳,阿速卫军历来有“骑兵之王”美称,尽管此次出动仅仅是为了平定民乱,但每名将士仍旧了配备两三匹马,行军之时轮流乘坐,以保持战马的体力。

阿速卫军其部皆为轻装骑兵,以弓箭作为主要武器,每人配备两支蒙古弓,两包箭囊,每包三十支箭,一包装“轻镞”,其镞小而锐利,最大射程可达到近三百米,用来远距离杀伤敌人;另一包装“重镞”,其镞大而宽广,虽然射程稍近,但更重穿透能力,用来应对中距离骑战。

副武器为环刀,这种刀携带轻便,用作砍杀犀利无比,待近战之时,置刀于马鬃之上,靠近敌人后反手用刀尖制敌,追杀时则俯身低头,以刀身追砍敌人。

蒙古骑兵之所以扬威寰宇,要素很多。

首先,他们的将领大多闻名遐迩,是用无数实打实的战绩堆砌出来的。

其次,游牧民族出身的优势在于蒙古部落人人皆是成熟的骑手,每一名牧民到了十五岁左右都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

有前两种优势在前,他们便形成了简明扼要,且最为有效的作战方式,即“迂回游击”。

与想象中有所不同,蒙古轻骑并不是用做正面冲杀敌军的阵型上,他们充分展示了“以弓为首,环刀次之”的作战方式。

每逢正面作战,都会布置部分兵力摆在正面做好进攻姿态牵制敌人,而这些轻骑则迂回到敌军侧翼放箭进行袭扰,敌人若分兵来追,蒙古轻骑便依仗个人优异的骑术和精悍的战马将其远远甩在身后,待敌军人困马乏,蒙古轻骑则兜个圈子回来继续以弓箭袭杀。

此时敌军多半已经开始溃逃,他们就会将箭矢射光,然后抽出环刀,如砍瓜切菜一般收获丰厚的战果。

有先辈英烈无数耀眼的战绩在前,此时的蒙古人生来便带有一种自豪与优越感,更何况他们可是如明珠一般璀璨的无敌军队,所以每一名阿速战士的毛孔中都散发出对这次任务的不屑。

一群手无寸铁的乱民,也值得我们披上盔甲,装满箭囊?不光普通士兵有此想法,奉命带兵的同知枢密院事赫厮也如此想。

赫厮的马匹上没有箭囊,只有酒囊,多余马匹不是用来换乘而是载着美女同行。

一骑兵千户拍马赶了过来,狡黠笑道“大人,兄弟们难得出来一次,要不就别让他们绷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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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官逼民反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九十四章官逼民反赫厮正拿着酒囊品尝美酒,被部下一问,侧过头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饶有深意地道:“叫你们来,可是脱脱丞相的主意,若是闹得过分,我回去可是要被斥责的。”

千户笑意更深,抱拳俯首道:“这县城虽然不大,但看上去颇为富饶,这些百姓也该拿着好东西献给大人才是。”

赫厮哈哈一笑,将旁边马匹上的美女一把抱到自己的身前,惹得其一声娇嗔,瓮声道:“我去找秃赤喝酒了,你们不要闹得太过分了,到时候责问起来,我可一概不知。”

千户连声道:“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赫厮拍马而走,寻另一位官员秃赤饮酒作乐去了,千户调转马头,冲着手下士兵吹了个口哨,队伍顿时喊叫声四起,有的纵马狂奔,有的干脆将马匹拴在原地,向民宅冲去。

附近百姓大惊失色,说是派来平乱的官兵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比山贼还野蛮的强盗?杂乱之中,纷纷往自己的家中躲去。

被视作精英的阿速卫军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群如地痞无赖般的渣滓,一片欢呼声中找回了游牧民族喜爱掠夺的本性。

当地卫兵哪里敢管?赶忙回到各自的家里保护妻小,至于其他的百姓,便放任于其魔爪之下了。

被刘福通派到上蔡县的韩咬儿见此情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与其决战,可想到刘福通的嘱托,只能带领众人装作百姓模样,任其羞辱。

一名士兵纵马狂奔,道路中央的孩童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马蹄踩踏,韩咬儿扑身而出,将其护在身下,勉强躲过一劫。

突然扑出的身影惊了马匹,嘶鸣之中高高扬起前蹄,险些将士兵跌落在地,阿速士兵登时大怒,甩起马鞭重重抽在了韩咬儿的背上。

“啪”的一声,韩咬儿后背上立刻皮开肉绽,现出一道血痕。

韩咬儿护着男孩,双目通红,转过头瞪着马上满脸轻蔑的士兵。

“呵,还是个硬骨头。”说罢又高高扬起鞭子,抽了过去。

韩咬儿的一名心腹不忍见其接连被伤,何况这一鞭子是向他面门抽去,挺身而出替他受了一下,遂被抽倒在地。

色目士兵冷着脸,将环刀反握手中,以刀尖指着他厉声道:“滚开!”

倒在地上的汉子眉毛竖起,以肘拄地站了起来,不愿再忍受这样的屈辱,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快步朝着马匹走去。

“别!”韩咬儿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慌忙喊道。

明教的汉子没有被叫声所阻,逼近后一拳击在马腹,马匹应声嘶鸣,汉子找准时间将身形不稳的士兵扑倒在地,一拳就打在了他的面部。

士兵没想到这人竟然突然动手,但毕竟是体力壮硕的色目勇士,缠斗片刻后,挣扎着起身捡起环刀,手起刀落便将汉子劈死当场。

打斗声吸引了不少周围的百姓围观,此刻见出了人命,人群立刻慌乱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动静越闹越大,杀人的士兵也慌了神,不知所措。片刻后,为首的骑兵千户赶了过后,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韩咬儿则护着孩童闭口不言。

千户听罢呼了口气,不屑道:“不就是杀了个刁民么?我还以为是怎么了。”

围观百姓大惊失色,杀人的士兵眼睛则亮了起来。千户耷拉着眼皮,瞅了瞅韩咬儿残破不堪的衣着,取出一件刚从民宅里抢到的普通首饰,扔到他面前,轻蔑道:“死了个汉人而已,这就算作补偿好了。”旋即扭头对士兵懒散道:“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说罢,千户军官及士兵牵着马便走了,留下一众哑口无言的当地百姓。韩咬儿将死去心腹的眼睛轻轻合上,站起身后,从袖中抽出了一块红巾,默默地系在了头上。

男孩的父亲姗姗来迟,听邻里讲了方才状况后,坚定地走向韩咬儿,沉声道:“算我一个。”

上蔡县离颍州很近,韩咬儿等在县内宣扬反元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红巾意味着的含义百姓又怎能不知?不过毕竟是面对着杀头的危险,百姓一直不敢情意投身红巾军。

可如今阿速卫军这种与强盗一般的行径过后,百姓们都陷入了沉思,不造反便只能被欺辱,若是系上这红巾一起反了呢?说不定倒有了一线生机!

男孩父亲的话就好似一颗小石子砸入了波澜不惊的湖面,悄然间掀起了一方百姓与命运进行抗争的涟漪。

“既然没有好日子过,莫不如就都反了!”一农户握紧了拳头,振臂高呼道。

“好!”有人起了个头,再难忍受屈辱的百姓纷纷响应起来。

韩咬儿强忍悲痛,沉声道:“如今不是大伙想不想造反,而是元廷根本不给我们活路,与其等死,倒不如随颍州的刘元帅一道,将这暗无天日的元室推翻。”

有刘福通的名望在,百姓迅速抱作一团,接连道:“早就听说了刘元帅是个好人,到处救济贫苦的百姓,咱们就去投奔他,到时候就算被杀头,好歹也带着些骨气上路,这样窝囊的日子不过也罢!”

远在大都的脱脱尚且不知,自己倚重的精锐之师正劫掠所过之处的百姓,将无数汉人逼得只能造反。

元兵的动作尚且如此之快,明教一方自然也没有闲着。

文瑄和韩凌玥将玄武堂起事的事情带回总舵之后,覆船山内的明教教众顿时炸开了锅。

以盛文郁为首的主战派自是大喜过望,不待韩凌玥多说便主动请缨,想要带人驰援颍州。

李铁牛等一众保守派也没有反对,关键时刻都愿意听从韩凌玥所扮的教主行事。

文瑄和韩凌玥在私下里嘱咐了二人一番之后,总舵弟子立刻下山,扮做百姓模样如浪潮一般涌向颍州,只剩下老幼妇孺的覆船山则再次封山,躲避战乱。

文瑄二人也不做停留,十万火急地奔赴蕲州,去寻彭莹玉。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敌之策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九十五章对敌之策半个月后,颍州城的元帅府内。

投入刘福通麾下的李铁牛有些困倦,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瓮声道:“刘元帅韩兄弟传回消息,元兵已经过了上蔡,往颍州来了。”

按照文瑄和韩凌玥的吩咐,铁牛与盛文郁虽然同时下山,但目的地却不相同。

铁牛带了大部分人直奔刘福通账下,声称是总舵来援的人马;作为韩凌玥直系心腹的盛文郁则只带了文瑄手下的戒律堂人马去投颍上县的杜遵道。

二人除了要入身红巾军帮助刘福通等人正面应对元兵以外,还要设法救出文显忠,打探清楚残害韩山童的真凶,故而分头行事,各投一方。

刘福通一边握着笔杆写信,一边自语道:“元兵来得倒是比想象中慢了许多。”

铁牛拄着脑袋,冷笑了一声道:“这帮人与其说是元廷派来的精锐,还不如说是找了伙强盗来。据传信的兄弟说,这帮色目人组成的骑兵走到哪抢到哪,不管是地主还是百姓都不放过,随行的马匹上装的尽是掠夺来的财物,有的甚至将箭囊中的箭矢丢光了,好用来装取首饰珠宝。”

刘福通有些惊讶,停下笔疑惑道“没想到这些元兵竟敢如此出格,那当地的官军呢?就没人管辖他们吗?”

铁牛苦笑道:“为首带队的是同知枢密院事赫厮,那可是正二品的军务大臣,地方上的达鲁花赤估计还在想着办法如何向他献些财物博个前程呢!哪有人敢去寻他的晦气?”

刘福通眯着眼睛道:“也就是说,这次元廷派来的军队根本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何止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恐怕那群王八蛋的鼻孔都扬到天上去了!”

刘福通捻了捻美髯,轻声道:“既然如此,那计划就该变一变了。”

此言一出,铁牛终于提起了兴致,挪了挪屁股将身体坐直,发问道:“刘元帅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刘福通将笔放好,站起身子洒然一笑,说道:“这颍州城不必守了。”

“什么?”

李喜喜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难道我们要弃城而逃?”

刘福通摇了摇头,“假如李兄弟你是元兵,你能否想到我们会决定在城外与其决战?”

李喜喜闻言一怔,很快就明白了刘福通的意思,睁大了眼睛道:“要在城外孤注一掷进行伏击,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刘福通沉吟了一会,分析道:“原来的计划是待元兵围城,我们凭借城池先对其进行消耗,待其困乏,再让韩咬儿带着上蔡县的弟兄们杀回来,对元兵里外夹击。可如今这伙色目骑军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没有与其余的军队汇合,就迫不及待的要来洗劫颍州城了,这样的兵马就算装备再精良,又哪有作战的勇气?”

“我们的兄弟虽然兵甲不堪,但士气正盛,只要集中力量对其迎头痛击,必将大挫元兵锐气,若此战能胜,我们便可乘势进军,将关铎、潘诚、李武、崔德等人正在潜伏的县城村落尽数攻占!到时候,元兵再想集中力量一举击溃我们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好计策!”李喜喜听后忍不住大声夸赞,但随即皱紧了眉头道:“不过若我们倾巢而出,全力一搏,我担心背后的杜遵道不会安分。”

听了文瑄和韩凌玥的解释以后,李铁牛自然已经清楚了玄武堂的来龙去脉,来投刘福通就是按照文瑄嘱咐,装作确信杜遵道是真凶的模样。

刘福通见铁牛如此作答,心中略感宽慰,点头道:“杜遵道在明教多年,我的身边难免藏着他的眼线,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旋即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与其对他隐藏消息,倒不如光明正大的邀他来颍州城一同参战。”

铁牛继续装作愤慨的样子道:“依我看,该将他一刀杀了才好,放这个祸患在身后,睡觉都不踏实。”

刘福通面沉如水,恨声道:“他既然想要利用我们消耗元兵的力量,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呢?以他的城府,想必一定布置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他既然想得到权力,我便尽可能的将权力让给他,消除他的戒心,等到他黔驴技穷的时候再揭露他的真面目不迟。”

铁牛闻言沉吟良久,与刘福通几日接触下来,心里不禁对其生出了信任之感,此人不仅富有韬略,且对待下属极为真诚,怎么看都不是背地里残害手足的歹人。

二人在帅府内商议对敌之策的时候,赫厮等人却全然不知,仍然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

阿速军的军营内,河南江北行省的地方官员徐左丞正握着杯盏,奉承道:“听闻是二位大人带兵前来,在下特意备足了美酒佳肴,供二位在此享用。”

说罢朝外面挥了挥手,立刻涌进了一群舞女,端着丰盛的晚宴进来侍奉。

赫厮坐在主位上,左拥右抱,放声大笑道:“朝廷派我们二人去监戍河工,可的确是个苦差事,那新任的工部尚书贾鲁又不识好歹,也不知道为我们找些乐子,整日里东转西转,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旁的秃赤附和道:“是啊!要我说,那贾鲁要是有徐大人你一半识趣便好了。”说着,将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徐左丞是汉人,能坐到如今的位子殊为不易,不敢得罪二人,此时见他们心情大好,拍了拍手道:“进来吧!”

赫厮和秃赤有些好奇,将酒盏放下,看这个徐左丞要耍什么花样。

转眼间便有四名扈从拎着两个木箱子走了进来,赫厮眯着眼睛道:“徐大人这是何意?”

徐左丞朝扈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将箱子打开,其中堆放的金银财宝之多让赫厮二人都有些惊讶。

徐左丞不禁大感肉痛,这些是他为官多年贪赃所得,如今为了在官场能更进一步,掏空了家底贿赂二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合兵设伏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一百九十六章合兵设伏“此次全是因为下官失职,才让颍州乱民抓住了机会,不过既然二位大人亲自赶来,贼寇必然望风而逃。这都是我的一点心意,只希望大人讨贼成功之时在朝堂上能替在下美言几句。”

赫厮和秃赤对视一眼,脸上笑意更盛。秃赤大大咧咧地道:“放心吧,徐大人做事细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待得胜归来,在丞相面前我们自然不会忘了细数你的功劳。”

赫厮朗声大笑道:“汉人若都似你这般知道好歹,这天下如何能不太平?”

徐左丞赔笑着拿着酒盏,示意扈从将东西抬下去,然后谄笑道:“那下官就再敬二位大人一杯。”

“好!”三人醉身于酒色之中,全然没将此行的任务放在眼里。

歌舞声起,军营帅帐之内一片奢靡景象,外面的士兵又怎能安心驻扎?徐左丞早就安排了舞女酒菜给各个千户军官,普通士兵则在营中升起篝火,聚作一团饮酒作乐,互相比较着谁在几天里抢夺的财物最多。

几天以后,杜遵道收到刘福通的传信,果然带着部众赶来,再加上占领颍州期间陆续来投的各地义军,城中的红巾军加起来已接近三万余众,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投到杜遵道账下的盛文郁。

杜遵道与刘福通一见面便抱拳道:“刘元帅果然有领兵之能,夺取颍州城可谓功不可没。”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李铁牛嗤笑道:“总比某些躲在白鹿庄甘做缩头乌龟的人强。”

此言一出,杜遵道的脸立刻沉了下去。

不待他回话,身后的盛文郁抢先一步道:“也不知道是谁不自量力的散粮散到自己饿肚子,还要求着我们给送口吃的。”

杜遵道一方的人顿时哄笑,李铁牛刚要反驳却被刘福通按住了肩膀。

“如今大敌当前,自家兄弟就不要置气了。”

杜遵道面露微笑,点头道:“刘元帅说的是,此番破敌之策还需早做安排。”

两伙人进了元帅府,走至厅中,却没有人先行落座。

杜遵道是有意的放缓了身形,而刘福通则径直走到主位前面后顿了顿身形,扬声道:“韩教主虽已故去,但这个位子我们却都坐不得。”

杜遵道没有应声,在心中暗自盘算刘福通的用意。

盛文郁眼睛一转,接话道:“可如今我们红巾军人数众多,若没有个统筹大局的人,做起事来岂不是杂乱无章?”

刘、杜之争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下面的众人立刻议论纷纷,思索着到底要支持哪一方。

刘福通早有打算,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平静地道:“明王生前任命我为元帅,福通不敢不从。可明教中杜坛主的功劳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若没有他在后方调度粮草,筹备人马,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攻下颍州城,所以这居中调度的职责只有杜舵主有资格担任,依我看杜坛主该做我们义军的军师才对。”

听其如此说,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声,刘福通接着道:“军师放心,福通所部尽皆听令,若有不从者,我自会以军法处置。”说完朝自己部众示意了一下,除了李铁牛板着脸没有说话以外,一干人等尽皆抱拳道:“但凭杜舵主吩咐。”

刘福通摆出这样的姿态,杜遵道也不好反驳,回礼道:“众位都是明教兄弟,本就该不分你我,我与刘元帅以身犯险也只是为达成明王遗愿,既然刘元帅吩咐,我也不敢拒绝,日后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见杜遵道也表明了态度,盛文郁便带着其余人等回礼,两伙人表面上暂时重归于好,协商出城伏击阿速军的具体事宜。

两日以后,秃赤随徐左丞去交接其他几支汉军,留赫厮领着阿速卫军继续逼近颍州。

副将走近他身旁恭声道:“大人,再往前五十里便是颍州城了,不如就地扎营,等待其他兵马前来会合。”

赫厮晃了晃手里的酒囊,发现已经空了,浓眉皱起,不耐烦地看了眼不识趣的副将,将酒囊砸到他的头盔上,愠怒道:“秃赤给了你好处吗?”

副将被骂得一愣,不知所以。

赫厮转了转脑袋,筋骨处传来“咯咯”的声响,撇了撇嘴,指着副将道:“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如此蠢笨?秃赤向来胆小,所以才去与那徐左丞整顿汉军,意图包围城池。你也不好好想想,阿速铁骑尽在我手,颍州不过一些乱民而已,如何能够阻我?只要趁着秃赤他们不在,我们去将叛逆的妖人抓了,等回到宫里,功劳可就都在我一人头上!”

副将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扶正被赫厮砸歪了的铁盔,咽了下口水,垂首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哼,还不快去!”

收回目光,赫厮打了个哈欠,与左右兵士打趣道:“都走快点,待会进了城,我是要先睡一会的,城里的财宝和女人,你们就随意处置吧。”

兵士一听此言,欢呼出声,伸着脖子往远处瞧了瞧,巴不得赶紧见到颍州城。

同一时间,城外的树林中人影攒动,满是设伏于此的红巾军。

“元兵加快了速度,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到了。”低声言语的正是盛文郁,刘福通和杜遵道等人也都亲自出城埋伏。

刘福通眯着眼看向杜遵道,笑道:“军师果然神机妙算,这伙色目骑兵果然耐不住性子,径直攻来了。”

杜遵道闭着眼睛靠坐在树旁,被其夸赞后面色毫无波澜,平静道:“消息已经打探清楚,接下来能取得什么样的战果,便要看刘元帅的本事了。”

刘福通呵呵一笑,站起身道:“若想钓到大鱼,鱼饵还得喂足,这一趟我亲自去,诸位张好网便是。”

杜遵道闻言睁开了眼睛,盯着他饱含深意的笑容,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待刘福通离去以后,盛文郁盯着在一旁倚着大树打盹的李铁牛怔怔出神,看样子铁牛已经取得了刘福通的信任,自己也得抓紧成为杜遵道的心腹才行。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轻取阿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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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挑了五十名军中好手,飞上马,朝阿速卫军的方向奔去。

铁牛悄悄地微眯双眼,见杜遵道没有异动,才继续闭眼装睡。

半晌过后,刘福通率领的五十骑就与阿速卫军的先头部队相遇,红巾军人马装作大惊的样子,调转马头便跑,高呼道:“元兵来了!快跑!保护刘元帅!”

阿速骑军任先锋的千户见了,不敢耽搁,赶忙到中军向赫厮禀报。

赫厮大喜过望,“我就说这些乱民不足为惧!没想到贼首倒送上门来了,来人啊!吩咐下去,全军冲锋,生擒贼首者重重有赏!”

主帅如此下令,兵士哪里还顾得什么阵型,前锋、中军、侧翼等部一股脑地策马冲锋,呼喊着就追击而去。

冲在最前面的兵士兴奋地嗷嗷直叫,拿出蒙古弓便向刘福通去,可手习惯地往箭囊中一摸,却只抓出一些抢来的首饰,不郁闷无比,嘴里嘀咕着污言秽语,只能抽出环刀向前尽可能快地奔袭。

刘福通等人早有准备,穿着城中搜集来的最精良的甲胄,骑着最精壮的马匹,带着后方的元兵朝设伏的林中策马狂奔。

听到动静,铁牛蓦地睁开双眼,沉声道:“来了!”

以逸待劳的红巾军立刻打起精神,将准备的绊马索和马叉等长兵握在手中。

杜遵道站起,将衣服上的尘土拍掉,鼓舞士气道:“刘元帅以犯险,亲自敌深入,我们决不能让冲进林子的元贼活着出去!”

呼吸之间,马蹄声已至,众人也是第一次同正规的元军作战,屏住呼吸,等待命令。

刘福通等人马术毕竟比不过阿速军的将士,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朝左右喊道:“钻进树林!”

尾随其后的阿速骑兵狞笑着挥舞环刀进行追击,红巾军转瞬之间就有几人被砍落马下。

付出了十来条命的代价后,刘福通等人才尽数钻入树林,但阿速骑兵哪里甘心放过他们,跟随着进了林子。

盏茶时间过去,刘福通等人拼了命将千余骑士兵引了进来。杜遵道见状挥手下令,绊马索扯起,元兵人马顿时跌落一片,盛文郁率领着部众突然冲出,手持着各类长兵向元兵刺去。

“不好,有埋伏!”

赫厮等人还没来得及冲进林中,突然冲出来了无数义军,人人头系红巾,如一片红色潮水般涌了出来。

赫厮大惊失色,赶紧调转马头,慌忙喊道:“快撤!快撤!”

千余骑兵被无数红巾军埋没,树林之中已经血流成河,铁牛则带着部下绕了出来,直奔赫厮而来!

“大人,快走!”赫厮边的副将和千户等军官还算忠诚,抽出环刀为他后。

铁牛拎着大刀怒吼:“元贼休走!”

一群阿速士兵向来依仗着自己种族的强悍体魄作战,从没见过汉人中还有这样魁梧勇猛之人,只见铁牛赤膊上阵,强体壮如牦牛无二,一刀劈下去,将面前的战马头颅都砍为两半。

赫厮吓得丢了魂魄,环刀都没敢拔出,在侍卫的保护下转便逃,哪里顾得上军卒的生死?

阿速军一路上饮酒作乐,战前又没有好好休息,长途跋涉下来筋疲力尽,根本没有体力,被乌泱泱的红巾军近后更是双拳难敌四手,有的被钉耙勾下马,有的被长矛贯穿了体,一炷香的时间后便战死了大半。

待刘福通策马赶回战场,六千阿速卫军已被红巾军斩杀了过半,剩余人等丢盔卸甲随着赫厮跑了。

“元帅,让兄弟们上马追过去吧!”

“是啊!”

红巾军大胜过后,士气更盛,就连杜遵道等人也对丰厚的战果颇为满意,露出了笑容。

刘福通止住众人的喊声,扬声道:“狗急尚且懂得跳墙,这些人无需bi)得太紧,我自有准备,李铁牛听令!”

铁牛闻声出列,抹了把脸上血迹,将大刀朝空地上一扔,抱拳道:“末将在!”

杜遵道看着如金刚力士一般的铁牛,心中也不暗赞不已,其他将士更是对其无比敬佩。

“带领兄弟们上马,将这些穷寇向上蔡方向驱赶后返回便可!”

“是!”铁牛早知道刘福通的计划,没有多说,捡起大刀便带着麾下部众去了。

杜遵道回过神来,缓缓道:“看来刘元帅在上蔡已有准备?”

刘福通洒脱一笑,答道:“实不相瞒,韩咬儿已在上蔡埋伏已久,待他们逃至上蔡,就算不能全歼这伙色目骑兵,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我说怎么一直不见韩咬儿,难道这刘福通早就设计好了?”一旁盛文郁在心中飞快的思索后心中暗赞,看来这刘福通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杜遵道自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冷笑道:“元兵已经大败,刘元帅就将剩下的计划也都说出来吧。”

刘福通粲然一笑,解释道:“军师切莫见怪,我红巾军人多眼杂,我此前担心元廷会派些耳目隐藏在我们边,便只透露了部分计划,如今计策成功,看来是我多虑了。剩下的布置若想完成还得军师多多出力才行。”

杜遵道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刘福通整理了下衣襟,背负双手,缓缓道:“此战既胜,我军还需乘胜追击,一举夺下周围各县。李武、崔德、关铎、潘诚、等人已经暗中潜伏舞阳、叶县、确山、真阳等地多时,我已传信他们立刻动手,攻占县城。兄弟们都在奋战,我们也不宜在颍州龟缩,不如……”

杜遵道伸手示意打断了他,挑眉问道:“刘元帅是在打南边罗山县和朱皋镇的主意吧?而且若我没有猜错,上蔡已经掌握在韩兄弟的手中了,待这伙骑军逃至上蔡,便是他们的死期了吧?”

刘福通哈哈大笑,赞道:“军师果然足智多谋,我费尽心力的布局不消片刻便被猜了个清楚明白。朱皋镇的况我最熟悉,至于罗山便要麻烦盛兄弟了,军师留守颍州掌控大局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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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上蔡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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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蔡县。

一所普通的民宅内,穿着破旧衣衫的妇人拉着孩子,眼神里充满担忧,小声道:“当真要去参加那红巾军吗?”

男人握着妻子的手臂,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平静地道:“红巾军的兄弟为了救咱们的孩子,被那群色目人眼都不眨的就给杀了,你就当我是去替他偿命了吧。”

妇人知道没法再劝,俯将孩子抱起,呜呜的啼哭起来。

男人不忍转去看妻儿,取了一把镰刀,嘶哑着道:“我爹腿脚不好,孩子又小,这个家就辛苦你了。”

妇人闻言更是伤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子不明所以,也瘪起嘴嚎啕大哭。

男人咬了咬牙,眼神坚毅,决绝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爹?”

门外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叟,髯发如霜,盘坐在地上,边放着一把锄头,头上赫然系着一条红巾。

见儿子出来,老叟用手撑着地,费力地站起后,将手上的灰土拍掉,一瘸一拐地走到儿子边道:“走吧,爹陪你一道。”

“可您的腿……”

老叟突然狂笑起来,笑着笑着,浑浊的双眼中留出几滴泪,缓缓道:“当年就是这些蒙古、色目人折辱你娘,我上前理论了几句,他们便将我的腿打断了,你娘忧郁成疾,不久就过世了。”

老叟越说越是激动,枯瘦的下巴微微颤抖起来,恨声道:“我就想着,咱们平头百姓的人家,没法子与人家争,就只能忍着。可倒是好嘛!如今连我的孙儿都要受这份穷气,咱们家的祖上还出过将军哩!怎么到咱这辈子就窝囊成这样了呀!我气不过,我气不过啊!”

男人被父亲的话打动,两股泪留出,劝道:“爹,儿子去便好,替你……”

老叟挥了挥满是老茧的手掌打断儿子,随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你比爹有骨气,爹的仇你可以替爹去报,但你娘的仇,爹得……”

老叟微微侧过头,将眼眶中的泪水擦干,一字一字地道:“爹得亲手去报啊……”

男人喉咙发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劝慰的话语咽了回去,点点头,说了一句“好”。

说罢一手将锄头和镰刀拿起,一手搀扶着瘸腿的父亲,父子二人坚定地朝县衙走去。

韩咬儿正提着一柄长刀,伫立在县衙外,前躺着一具无头死尸,一个卷发碧眼的头颅滚落在附近。

一队官军冲出,手持长矛对着韩咬儿,县尹站在其后默不作声。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上,将这贼人给我宰了!”

达鲁花赤也在县衙之中,出来后见到这样一幕,慌忙下令。

听到声响,转瞬之间道路中冲出无数头系红巾之人,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这是造反!”

上蔡县的达鲁花赤吓得面无血色,大声指责道:“快将他们给杀了!快上!”

韩咬儿一手倒提长刀,一手指着官军厉声质问道:“你们当真要为这狗官卖命,来与汉人兄弟手足相残吗!”

县内的官军都是由汉人组成,与在场的不少红巾军都是乡邻,听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达鲁花赤更是慌神,冲旁边的县尹下令道:“快让他们除贼啊!”

想着旁之人配合赫厮、秃赤等人强抢民女,在县衙饮酒作乐的荒唐模样,县尹冷哼了一声,朝达鲁花赤步步紧bi),反问道:“除贼?”

“你,你想干什么?”

县尹将卫兵的配刀抽出,一刀攮进达鲁花赤的腰腹,冷笑道:“自然是除贼。”

达鲁花赤不可置信的倒在血泊之中,县尹遂将官服脱下,高声道:“朝廷如此纵容蒙古、色目人,却将我汉人bi)得走投无路,这官我不做也罢!”

“干得好!”围着的红巾军莫不喝彩。

一众官军也将阿速军的暴行看在眼里,早已无心镇压,此刻也学着县尹将兵服脱在地上。

韩咬儿找准时机,差人将红巾递过去,驻军都已转投红巾军,百姓更是信心大增,两炷香的时间内,整个上蔡县的军民已经尽系红巾!

县尹平里颇为清廉,颇受百姓戴,韩咬儿遂与他共同商议埋伏之事,只等赫厮等人逃回上蔡后,将其一网打尽……

铁牛虽然马术不够精湛,追不上奔逃的元兵,但其竖起双眉,拎着巨斧如鬼神下凡一般的模样,让一众逃军闻风丧胆。

由于保命要紧,为了负重更少,跑得更快,装满珠宝首饰的箭囊和蒙古弓都被士兵扔到后。

铁牛见状嗤笑道:“好一群丢盔弃甲的蒙古精锐!”红巾军众人勒住缰绳,放声大笑,看着赫厮所部朝着上蔡方向越逃越远。

“不急,让他们先跑远点,一会再追。”

曾经以“赶羊”战术为傲的蒙古骑军今时今居然被一群毫无战斗素养的红巾军“圈养”起来,其中的差距和变化之大可想而知。

狼狈逃窜的赫厮随处感到风声鹤唳,不敢驻足,直奔上蔡而来,殊不知韩咬儿等人已经为他布置了天罗地网。

“大人,现在应该安全了。”一个千户喘着粗气道。

赫厮勒住缰绳,看着近在眼前的县城,擦了擦汗,后怕道:“这次险些回不来了。”

溃败的两千余骑兵疲惫不堪,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去选空地扎营,赫厮则带着侥幸逃出的军官直奔上蔡县衙。

“来人!”

赫厮进了县衙,便大声喧哗,想把中压抑释放出来。

可等了良久,也没有人应声,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大人,这县衙怎会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奇怪啊!”

“刚才进来的匆忙,现在想起来,好像街道上也没有什么百姓啊!”

“该不会这里也出了什么事吧?”

赫厮早被吓破了胆,听着一群人议论纷纷,心中后怕,急声道:“不好!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一群人连椅子都没坐,抬起股便要离去,行至县衙门口看到的却是早已将布下天罗地网的红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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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刀劈赫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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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投靠红巾军的县尹冷笑一声,嘲讽道:“赫厮大人好是威风。”

赫厮大惊失色,颤声道:“你竟敢弃官投贼!”

一旁的千户恐吓道:“赫厮大人可是当朝二品大员,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可要想清楚了,有什么条件说出来便是,但若是真敢伤了大人,朝廷定会将你们统统处死!”

命由天定,说话的千户与当纵容手下士兵行凶杀人的千户正是同一人!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韩咬儿嗤笑一声,提着长刀上前骂道:“就是你这狗娘养的让我兄弟死不瞑目!”

千户认出了当在场的韩咬儿,立刻害怕无比,体微微发抖,连连向后退去,狡辩道:“那个汉人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对他作了补偿,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韩咬儿笑了起来,走近后一脚将他踹倒,举起长刀冷漠地盯着他道:“那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被人欺辱的滋味儿!”

“别,别杀……”

话音未落,韩咬儿手起刀落,千户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鲜血飞溅,染得一旁的赫厮满脸都是,脚下一软便瘫坐在地,裆中尽是屎尿等污秽之物。

韩咬儿轻呼了口气,走到县尹面前,将满是血迹的长刀递给他。

“看来,这是要我交投名状了。”县尹心中明白,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后,接过长刀,朝赫厮走了过去。

“你们若杀了我,丞相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有的是粮食和财宝,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别杀我,留我一条命!”

赫厮慌不择言,跪在地上,卑微乞怜。

对比着之前在县衙中作威作福的同知枢密院事,县尹看着跪倒在地的赫厮,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火,厉声道:“晚了!”

挥刀劈下,却被赫厮以胳膊挡住,伏在地上继续求饶道:“求你们了,别杀我!我会替你们向朝廷争取好处的!”

韩咬儿见状向后面的兄弟们挥了挥手,众人一拥而上,锄头、镰刀等农具尽数向赫厮击去,片刻之后,县衙内再也听不到赫厮惨叫的声音。

剩余的阿速卫军正在扎营,本想歇息一会,却又听见有马蹄声传来,赶紧凝神戒备。

不过片刻,铁牛带人赶到营门处,双手举起巨斧,借助着马匹之力,一斧将营门砍出个豁口,朗声笑道:“一群丧家之犬,我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居然追了过来!”

“他们就这点人,咱们跟他们拼了!”

“对,杀了他们!”

营中士兵发现铁牛仅仅带了百余人便敢冲营,找回了些胆色,纷纷拿起兵器准备反抗。

“冲啊!”

“冲!”

“杀光元贼!”

却不料刹那之间营盘四面八方突然有无数红巾军杀来,韩咬儿拍马赶到,将赫厮和骑兵千户的头颅扔进营中,阿速军所部顿时大惊,立刻准备上马逃窜。

可韩咬儿足足布置了几千人马,重重围困之下哪里可逃?

上蔡军民对其部众的所作所为愤恨不已,但凡卷发碧眼的都视为仇敌,将营盘点燃后,分批对其剿杀。

阿速卫军奔波了一整天,毫无力气,红巾军又是人多围攻人少,一个时辰后,已将两千余阿速卫军尽数剿杀。

另一方面,秃赤刚刚接手了河南行省的几支汉军,还未等调度便接到赫厮于上蔡战死且阿速卫军全军覆灭的消息。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大人。”徐左丞听到消息险些昏了过去。

赫厮可是同知枢密院事的份,率领的又是正规军中的精锐部队,如此轻易地就败在一群乱民手中,朝廷若追究起来,自己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

秃赤也是震惊无比,心中骂道:“好你个赫厮,若让你抢到功劳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不是打丞相的脸吗?要我如何能够交差?”

徐左丞唉声叹气,在屋中急得乱转。

瞧着他慌乱的样子,秃赤却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现成的替罪羊在这里,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徐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大都,面见丞相,奏禀这里的况,这些军队就只能交由你暂时接管了。”

徐左丞满面愁容,急声道:“秃赤大人,我一介书生,哪里会带兵打仗啊!”

秃赤一拍桌子,佯怒道:“难不成由你回大都面见丞相吗!”

“这,这,唉……”徐左丞想要反驳,却被bi)得哑口无言。

秃赤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宽慰他的样子,说道:“赫厮兵败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如此担忧。虽然你不擅领兵,但按兵不动你总会吧?”

徐左丞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道:“还望大人明示啊!”

秃赤故作高深道:“赫厮擅自出兵才酿成此祸,你只要不轻举妄动,朝廷又怎么会怪罪到你头上呢?”

徐左丞闻言大喜,对他感激涕零。

秃赤安抚了徐左丞后,领了军中亲随快马加鞭赶回大都……

“满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

城里无一人,红军府上坐。”

被秃赤带回到大都的不是胜利的喜讯,而是无数首被百姓传诵开的民谣,脱脱听到后的复杂心可想而知。

“赫厮擅自行动,致使阿速卫军几乎全军覆没,我担心此事会引起众朝臣的风言风语,不敢耽搁,就立刻赶回大都禀报丞相。”

秃赤此时跪在厅中,装出一副愁苦的可怜模样,恨不得挤出些眼泪来。

议事厅中除他以外,只有中书右丞相脱脱和知枢密院事老章在场。

脱脱面无表,平静道:“你也是朝廷正二品的官员,动辄便跪着说话,也不怕失了朝廷的威仪?”

秃赤抬起头瞄了瞄二人的目光,见老章轻微地点了点头,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才站起整理了一下官服。

“坐下说吧。”

秃赤颔首而立,恭声回道:“这趟办差不利,秃赤无颜就座。”

脱脱瞟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漠然道:“那便站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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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推诿罪责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二百章推诿罪责老章的两手交叉在腹前,靠在椅子上,揣摩着脱脱的态度,率先向秃赤问道:“阿速左、右卫加起来整整六千多人,近两万匹战马,又带了最精良的装备。我实在是想不通,赫厮再怎样蠢笨也不至于让阿速卫军全军覆灭吧?”

秃赤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缓缓道:“我们几人原本商议的是由我去与徐左丞接管几支汉军,赫厮则领着骑军先行在颍州城外扎营,待我们集结兵力后便可围城迫使乱民投降,结果……”

脱脱冷笑了一声道:“你是说还未等到你们,这些乱民便一举冲出城外轻松击溃了我们大元最精锐的骑军?”

面对着质问,秃赤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据逃出来报信的士兵说,赫厮想要抢在我与他汇合前攻下颍州城,好独享功劳。结果先是在城外中了埋伏,折损了近半部曲,待折返回上蔡县后,又遭暗算,以致于酿成此祸。”

脱脱盯着秃赤,一字一句道:“可赫厮死了。”言外之意非常清楚,赫厮已死,战败的罪责由谁来承担?

厅中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秃赤知道脱脱这是要向自己问罪,可出师不利,折损精锐的罪名自己哪里敢担?

秃赤只能看向老章,投出求救的目光,希望他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老章的心中也是颇为踌躇,赫厮和秃赤都是他推荐的人选,若是将二人都定下罪责,那自己也免不了落得个用人不利的罪名。

老章沉默了一会后,将屁股往前挪了挪,直起腰身,将脱脱的话题转移,向秃赤问道:“所以你赶回来后,河南的军务便暂时交给了这个徐左丞?”

秃赤赶回大都后,也收到了红巾军趁乱攻占了许多州县的消息,此刻听到老章不动声色的提示,立刻有了主意,回道:“不错,徐左丞此人胆小怕事,有赫厮擅自出击的败绩在前,定然使大军龟缩不动,借此来逃避罪责。想必因此才给了这些逆贼以可乘之机,让他们夺了附近州县。”

脱脱眯了眯眼,确认道:“徐左丞?是个汉人吧?”

自河南汉民生乱以来,脱脱便对汉臣格外排斥,老章见脱脱如此神情,立刻接着他的口风道:“我就说嘛,那可是阿速卫军!就算领兵将领再不济也不至于遭此大败,依我所见,定是这徐左丞没安好心,说不定便是他与这群逆贼相互勾结,暴露了我们的行军路线!”

秃赤闻言心中大喜,看来临走前这个替罪羊是真的找对了,于是添油加醋道:“听大人这么一说,有一事倒确实颇为古怪。”

“何事?”

“我们商定分头行事以后,我曾见到徐左丞多次出入赫厮的营帐,此前我还以为二人只是正常交涉军务,现在看来……”

老章心领神会地拍了一下旁边的茶桌,怒道:“岂有此理!”旋即看向脱脱道:“丞相,果然如您所说,不可让汉臣干涉军政要务!”

脱脱自从与吴直方产生分歧之后,对汉臣便愈发反感,虽然不至于因此排斥汉学文化,但在这样动乱的时局下,还是不免对汉人显示出了很强烈的排斥心理。

经老章与秃赤这么一唱一和的引导,脱脱也不免往坏的地方去想,下令道:“圣上和阿速部落的首领那里都需要个交代,就算这徐左丞没有通敌,也有避战不出的罪责,先将他押解进京吧。”

说罢看向秃赤道:“谅你是被他们二人所累,我也不愿过分责罚于你,不过……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也要去将阿速部落的怨气和怒火平息了,然后自行上道请罪的折子。”

秃赤眼睛一亮,与脱脱和至正帝相比,阿速部落首领的怨怒显然更容易平息些,于是赶忙跪下谢道:“丞相之恩,秃赤永记于心。”

老章见状也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此祸盖因我用人不利,多谢丞相手下留情。”待其走后,老章也不装傻,立刻站起身恭敬行了一礼。

脱脱有些惊讶于老章的坦率,点了点头,脑海中又想起吴直方的话语,苦笑道:“大祸已经酿成,河南一乱,中原怎么安生得了?这件事不管是你们谁的过错,到了圣上面前不也都由我在顶着。”

老章有些哑然,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当然清楚。

如今的至正帝已非从前励精图治的样子,整日沉溺后宫,上朝时也是毫无耐心,非常易怒,一国军政尽交付于脱脱之手,他肩膀上担着的压力确实太大了些。

脱脱站起身,偏过头道:“我得进宫一趟,你也赶快将河南的军务安排一下吧。”

“是。”老章颔首而立,目送脱脱离开后,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河南行省地图皱紧了眉头。

一个时辰后,大内延春阁外,脱脱换了身官服赶来觐见至正帝。

“丞相大人是有事要面见圣上吧?我这就帮您进去通禀。”主动与脱脱搭话便是最得宠的太监朴不花。

脱脱见他在此,便猜到了奇皇后也在,叫住了朴不花,小声问道:“圣上与奇皇后……”

朴不花一笑,回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丞相,上次因为皇后扰了圣上的兴致,圣上因此冷落了皇后许久,今天难得心情大好,才召见了皇后。”

脱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声道:“那便等奇皇后出来以后再帮我通禀吧。”

朴不花眼中带笑,颇有深意地道:“丞相若是为了河南的事……莫不如现在进去。”

脱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不解。

朴不花微笑着解释道:“丞相最近公务繁忙,恐怕是无暇顾及端本堂的事务了吧?今日身为太子谕德的李好文告病,所以皇子闲暇之余就陪着奇皇后一同来了。”

脱脱恍然大悟,笑着道:“多谢公公点拨。”

卖了脱脱个人情后,朴不花才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道:“丞相请随我来。”

第二百零一章 平叛人选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二百零一章平叛人选除了一起进来的脱脱和朴不花,殿中还有四人,即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第二皇后奇皇后、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还有在一旁侍奉的哈麻。

因正宫皇后伯颜忽都所生嫡子真金二岁时夭折,所以奇皇后的长子爱猷识理达腊便成了皇长子。

脱脱作为他的“奶公”,对他的呵护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自他出生便以正宫皇子的待遇对待他,更是花费私财十二万二千锭在大都健德门外修建了大寿元忠国寺为他祈福。

后来脱脱返京,又以太傅的身份一手主持东宫事务,爱猷识理达腊入学端本堂一事也是脱脱在负责。

爱猷识理达腊已是十二岁的年纪,能在蒙、汉两族文化的共同熏陶下长大,又得到至正帝和脱脱的悉心培养,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至正帝一家三口相聚在此,心情非常不错,脱脱见礼之后,至正帝便开口道:“皇儿这几年越发懂事孝顺,学业上也进步很大,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脱脱落座后颔首道:“皇子天资卓绝,远非常人,这是我大元之福,臣怎敢居功?”

奇皇后笑意吟吟,显然心情不错,接话道:“陛下,臣妾听说太傅为了巩固皇子的气运,特意花费私财命人修建了一座寺院呢!”

“哦?还有此事,看来我这皇儿的确是让丞相费心了。”至正帝闻言很是欣慰,捋了捋胡须,笑着赞道。

皇子不仅机敏聪明,又很知礼仪,向脱脱问好道:“奶公,处理政事之余,可不要累坏了身体。”

脱脱回礼道:“谢殿下关心。”

至正帝朗声问道:“丞相进宫可是有要紧事与朕商议?”

脱脱闻言从座位上起身,到殿中恭敬行了大礼,沉声道:“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今日是来请罪的。”

朴不花都能猜到脱脱的来意,殿中的众人又怎能不知?

至正帝面色平静,直直地盯视跪着的脱脱,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正宫皇后伯颜忽都的嫡子早夭以后,至今未再诞下一子,皇太子的位置便一直空着,这对热衷权利的奇皇后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

虽然爱子天资聪颖,非常受至正帝的宠爱,可自己高丽贡女的出身对于蒙古皇室来说却是卑贱至极。

若想将爱猷识理达腊推上皇位,单单靠自己在后宫的这点势力是完全无法做到的,所以朝野之中除皇帝以外,声望和权势最大的脱脱便成了自己必须拉拢之人。

借着朴不花和哈麻之手,奇皇后早就对脱脱百般示好,可这位与爱子颇为亲近的奶公,却迟迟没有表明态度。

现如今脱脱陷入窘境,自己若能伸出援手,那么脱脱自然而然也要还了这个人情。

哈麻面对这种情形,却始终垂首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原因是至正帝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很好揣测,唯独在对待脱脱的时候却总是让他捉摸不透。

奇皇后母子自然是会想方设法讨好脱脱,以便日后让他支持爱猷识理达腊坐上皇太子的位置。

至于脱脱,因为这次突然进宫并没有事先知会自己,所以他到底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现在还不能断定。

殿中的众人各怀鬼胎,呼吸之间仿佛已经过了数个时辰之久。

“丞相何罪之有?”短暂的沉默之后,至正帝缓缓问道。

脱脱跪在殿中,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恭敬道:“这是河南传回来的消息,还请陛下过目”。

朴不花早已经退了下去,此刻就由哈麻接过向至正帝呈上。

至正帝看了文题,表情便逐渐凝重。

这本中书省吏员根据地方上呈的奏折整理成的文牍,送到脱脱处时,题为“谋反事”,脱脱阅后,提笔改为“河南汉人谋反事”。

阅罢,面沉似水,将奏章重重地拍在案上,佯怒道:“好一个赫厮,将朝廷的脸面都丢尽了!”

随后观察着下方脱脱的表情,问道:“枢密院怎么说?”

脱脱面不改色,沉着答道:“知枢密院事老章认为,阿速卫军落败皆因同知枢密院事赫厮领兵不利,但赫厮已在上蔡战死,所以具体原因尚不明确,此中详情还需再查。不过,据返回大都的秃赤回来说,河南地方的汉人官员徐左丞颇为可疑,有通敌之嫌,臣已命人立刻将他押解进京。”

至正帝不耐烦地道:“这等罪臣还押解进京作甚?直接杀了,将其家产抄没,尽数赏赐给阿速部落,以表安慰。”

“臣遵旨。”

奇皇后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找准时机劝慰道:“陛下,我大元的军队从来都是天下无敌,此番意外战败,盖因领兵的将领不行。依臣妾看,不如给丞相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由丞相亲自挑选将帅,领兵前去平乱,可好?”

至正帝也正准备给脱脱个台阶下,赞同道:“丞相劳苦功高,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朕自然不忍心责罚,更何况这次失利在于领兵将领疏忽大意。哈麻,快扶丞相就座,此事就依皇后所言,不知丞相可有好的人选?”

“谢陛下。”脱脱被哈麻搀扶起来,回到座位上接着道:“陛下,臣以为在镇压汉人谋反一事上,应当避免任用汉臣。”

半天没有吭声的爱猷识理达腊对此感到疑惑,插言问道:“父皇和奶公向来对汉儒文化推崇备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为何却要排斥汉臣呢?”

至正帝见爱子已经能对政事表示看法,颇为欣慰,脸色渐缓,耐心解释道:“汉学文化虽好,可面临战争和危机的时候,还是我们种族间的血缘更为可靠些。等将这些动乱平息了,贤能的汉臣父皇还是会继续任用他们的。”

爱猷识理达腊若有所思道:“多谢父皇教导,儿臣懂了。”

脱脱颔首道:“陛下圣明,河南地处中原,现在正值鼠疫、蝗灾蔓延,虽然现在看似只有几个州县被夺,但臣担心会因此酿成大乱,所以此次务必派遣可信之人前去。”

第二百零二章 多云山庄

至正帝道“依你之见,何人可以领兵?”

脱脱顿了顿,昂首道“当朝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都是吃了一惊。也先帖木儿可是脱脱的亲弟弟,可以说如今的朝堂已经尽在两兄弟之手,若是再将军权交付,一国的军政可就彻彻底底被脱脱所掌控。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此刻居然又敢向皇帝讨要兵权!”

“不对,脱脱做事向来谨慎,难道河南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差?”

“又或许是变钞一事的失败,让这个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丞相也开始惊慌失措了?”

奇皇后在心里接连思索着脱脱的用意,却还是不得其解,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至正帝看上去倒是颇为平静,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未跟也先商量过此事吧?”

脱脱对答如流,“陛下若肯信任他,便是他的荣幸,哪里由得他不答应?”

奇皇后面露微笑道“丞相是不是太紧张了些,这些年乱民闹事的事情时有发生,怎么这一次要如此大张旗鼓?”

“皇后有所不知,臣听闻这伙逆贼做事很有组织,甚至打着光复汉室的旗号,治河的工程正在关键阶段,万不能被乱民所扰!”

至正帝眯了眯眼,回应道“这些乱民不过一群衣食之贼罢了,此事容朕再想想。”随即嘱咐道“变钞一事的风波尚未平息,丞相还是先将精力都用在治河上吧。”

变钞失败的事实众人早已清楚,自从新钞与通宝同时发行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大都的物价便上涨了十倍有余,十锭钞币尚且不能换得一斗粟米。

小规模试用新钞的郡县,都出现了以物换物,钞币概不接受的情况,暗中反对脱脱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脱脱眼神一暗,无奈道“臣遵旨。”此刻皇帝突然将话风转至变钞,无疑是在暗示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政事上面,不要过多涉及军务。

“父皇,既然战事不得任用汉臣,那在其他方面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善待贤臣?端本堂的李先生教我非常用心,现在他病了,儿臣想去看望他。”奇皇后面对此景,不知如何替脱脱说话,反倒是爱猷识理达腊开口化解了场中的尴尬气氛。

至正帝见爱子已经知道替自己分忧,非常高兴,朗声道“那便让你母后随你一同前去吧,传朕的口谕,让李好文好好休养身体,朕的儿子还需要他继续教授!”

奇皇后欣然应允道“臣妾领命。”

“朕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至正帝说罢便站起身,由哈麻搀扶着进内殿休息,脱脱则与奇皇后等一起告退。

皇帝没有答应让也先帖木儿领兵,脱脱也只能下达命令让河南行省自行剿贼,阿速卫军的覆灭就由徐左丞的一颗人头作为结果不了了之。

元廷轻视河南战事,文瑄和韩凌玥却不敢大意,离开覆船山之后一路奔波,到朱雀堂找到了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

彭莹玉得知他走后明教所发生的事后唏嘘不已,叹了一句“明教毁矣”之后便闭口不言,任凭文瑄和韩凌玥如何相劝都不肯答应如约起事。

就当文瑄没有办法,准备动手挟持彭莹玉的时候,况普天递上来了一封邹普胜的传信。

彭莹玉阅罢面色立刻变得阴晴不定,呢喃道“莫非这是天意?”

旋即看向文瑄和韩凌玥道“此事非同小可,还得劳烦二位同我走上一趟。”

“去哪?”

彭莹玉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要去的地方倒与你们文家有些渊源,到了你们便知道了。”

文瑄和韩凌玥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与他同行。

一路之上饶是文瑄如何在话语上旁敲侧击,彭莹玉都不为所动,不肯将心中打算透露半分。

“师父,歇一会吧,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已经连续几日奔波赶路,况普天担心师父的身体,向彭莹玉哀求道。

彭莹玉呵呵一笑,“我收了这么多徒儿,还是你这个当师兄的最有孝心。”

“若说武功呢,我比不过那双刀赵;论水性,比不过李扒头;论识人的本领,比不过那邹铁匠,所以我也就只能替他们多孝敬孝敬您老人家了。”

况普天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任外界发生天大的事好像都与他无关。

彭莹玉点了点头,在石头上坐了下来稍作歇息,文瑄和韩凌玥也坐下来吃些干粮果腹。

文瑄微微皱眉,“彭堂主,还有多久能到你所说的地方?”

彭莹玉嘿笑了一声,抬起手臂朝前方一点,“若我没记错的话,前面那座山就是了。”

韩凌玥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峰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这是……多云山?”

“多云山?难不成这里也是明教的据点?”文瑄深感疑惑。

韩凌玥摇头道“这多云山是大别山脉第二高峰,它雄踞于皖鄂大别山主峰接壤处,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处,帝王巡幸之所,名人登临之境。”

“你来过这里?”

韩凌玥点了点头,“当年袁州起事的时候,我和家兄便是在这山上躲过一劫。”

文瑄摸着下巴想了想,疑惑地问“那此地又与我们文家有何渊源?”

韩凌玥解释道“这多云山上有一山庄,名叫多云山庄,此庄原本唤作‘天堂寨’,自春秋五霸争雄,便是屯兵之地。南宋末年,文丞相积极抗元,曾派同榜进士程纶入大别山脉组织西南等地的义军,多云山义民傅高便因此率众响应,重建了这天堂寨,在抵抗元贼的战役中出力极多。”

“原来如此……”文瑄听后豁然开朗,此地既然寓意如此之多,看来彭莹玉多半是真的有要事与二人相商。

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的彭莹玉听着二人议论多云山也不接话,反倒是况普天时不时笑眯眯地插上几句话与文瑄打趣。

稍作休息之后,四人继续前行,直奔多云山庄而去。



第二百零三章 辉中带光

多云山庄的山门处,有一人负手而立,其丰神俊貌配着一身白衣,宛如天上仙人下凡。

站在他身后的邹普胜本就不高,且圆脸黝黑,与之相比之下宛如煤球一般。

见白衣男子出神,邹普胜轻声道“徐大哥莫要心急,我师父他应该就快来了,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帮你完成心愿,我敢肯定也就是他老人家了。”

邹普胜口中的徐大哥名叫徐寿辉,是蕲州路罗田县人,原是贩卖土布的商贩,因为人正直,见义勇为,在蕲州路一带的民众中享有很高威信。

邹普胜按照彭莹玉吩咐云游天下,寻找“命里带光”的明主辅佐,可几个春去秋来都苦无所获,却不料想回到朱雀堂的地界之后遇到了徐寿辉。

徐寿辉此前虽不是明教中人,但也始终都有推翻元廷的壮志,其面貌又有几分真龙之相,再加上其名字里的“辉”字带“光”,令邹普胜大为欣喜,立刻将其视为是可以开创盛世的明君,故而立刻将此消息传给师父彭莹玉邀他前来商榷此事。

“自打这天堂寨被元室镇压,已经过去有七十年了。”

徐寿辉盯着上方山门匾额“多云山庄”四个大字,心如滴血一般,这是蒙古人压在他心中的无尽屈辱,也是对每一个大别山脚下汉人百姓的无声嘲弄。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首《过零丁洋》叹出了当时南人的最后一丝意气,自文丞相后,宋无人矣!”

听着徐寿辉连连感慨,邹普胜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只盼着师父能够早点到来,共图大业。

徐寿辉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终有一天,我会重建这天堂寨,推翻元室,恢复我们汉人的祖宗基业!”

“徐大哥说得好!”

二人无言之际,山庄内又走出一人。

出言赞赏的人皮肤粗糙黝黑,脸瘦且长,眼睛不大,一对眉毛又粗又短,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二,却穿了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衫。

邹普胜闻声后回过头鄙夷地瞄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此人名叫倪文俊,与徐寿辉是同乡,家里原本世代以捕鱼为生,因为打小力气就远胜旁人,所以都以“蛮子”唤他。

徐寿辉好于结交各路英雄,对同在黄州的倪文俊自然非常欣赏。

适逢多云山庄破败,徐寿辉自己不愿冒头起事,便找倪文俊来做了庄主,几年时间内,利用自己的手段硬生生将这残败的多云山庄恢复成一个世外桃源。

倪文俊对徐寿辉心存感激,无论何事对他都是言听计从,只是为人眼界狭窄,贪财好色,因此邹普胜才对其颇为反感。

倪文俊大笑着走过来后双手一摊,朗声道“我没有徐大哥那样的见识和志气,只有一身蛮力,大哥什么时候用得上我,吩咐一声就是。”

徐寿辉转过身爽朗笑道“你如今可不是从前的‘蛮子’了,身为山庄的庄主该眼光放宽一点才是。”

“嘿嘿,我哪里需要什么眼界,徐大哥想往哪走,小弟就帮大哥扫平前路。”

倪文俊拍完马屁看了看旁边的邹普胜,“彭祖师应该快到了吧?”

邹普胜曾随彭莹玉学过相面之术,这倪文俊贪财好色,虽然对徐寿辉尊敬有加,但怎么看是个奸诈之徒,无奈徐寿辉对他颇为倚重,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听到他问话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徐寿辉与邹普胜不敢怠慢,已经连续几日从辰时一直等到午时,随时准备迎接彭莹玉,只有倪文俊心躁腿乏,见眼下日头正盛,随口找了个理由进庄内歇着去了。

“徐大哥,你也进去休息一下吧,都站了这么久了。待师父来了我让人进去喊你。”

邹普胜也只是由信中推测彭莹玉近日会到,让徐寿辉白等了这么久,有些难为情。

徐寿辉正色拒绝了邹普胜的好意,“彭祖为了百姓尚且日夜奔波,如今他老人家受我邀请前来,寿辉怎敢稍有懈怠?”

正说着,山门前方迎面走来四人,邹普胜一见甚是欣喜,心道总算没让徐寿辉白白等待,喜道“来了!”

徐寿辉闻言大喜,赶忙整理衣衫,快步赶过去迎接。

众人走近之后不等邹普胜介绍,徐寿辉便对着彭莹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都怪寿辉不知礼数,劳烦彭祖亲自前来,受这奔波之苦。”

彭莹玉精通相术,早就在打量徐寿辉,见其天庭饱满,耳厚唇红,气色润秀,眼有定睛,心中顿时大喜。

难怪徒弟信中言之凿凿地将其视为明主,其身姿容貌皆为大贵命格,俨然一副帝王之相!

邹普胜随后也恭敬拜见了师父,又与文瑄和况普天见礼,随之介绍道“师父,师兄,文公子,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徐大哥。”

彭莹玉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朗声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徐施主果然是人中龙凤。”

徐大哥……徐寿辉?文瑄心中却是一惊,没想到彭莹玉带他们来到多云山是为了见徐寿辉!

此人虽然在后世不甚闻名,但文瑄知道他也是元末乱世中称过皇帝的一方枭雄,因此不由得提起了几分小心。

韩凌玥上山之前便易容换面装做了随从的模样跟在文瑄身后,故而徐寿辉和邹普胜都没有对她多看,只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彭莹玉和文瑄身上。

“文公子来的正巧,徐大哥方才还在背读文丞相当年写下的诗作。”

邹普胜与文瑄在杭州会面之后早已将其视为一代人杰,眼下有此机会,自然也想将其引荐给徐寿辉。

邹普胜的话引得徐寿辉惊声道“文公子?莫非这位公子是文丞相的后人!”

文瑄见状拱手施礼道“在下文瑄,南宋文丞相正是家祖。”

徐寿辉大喜,赶忙迎着四人进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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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白莲教宗

落日胡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第二百零四章白莲教宗众人刚一进庄,倪文俊便闻讯赶来,离了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可是彭祖到了?”

待其走近,邹普胜向几人引见,“这位便是这多云山庄的庄主倪文俊。”

倪文俊对文瑄、况普天、韩凌玥等人都未加理睬,只盯着彭莹玉施礼道:“彭祖到来,真是让这多云山庄蓬荜生辉。”

彭莹玉还不知道徐寿辉和倪文俊的关系,也客气回道:“此番前来,我们就多打扰倪庄主了。”

“彭祖何等神仙人物,徐大哥可是常常对我讲起。这多云山庄莫说是久住个一年半载的,若是彭祖喜欢,这山庄就是送给您老又能如何?”

倪文俊是个粗人,说起话来也是大大咧咧,好在语气还算真诚。

众人进屋落座,尊彭莹玉坐了首位,徐寿辉就站在其身旁添茶倒水,文瑄和韩凌玥则始终无言。

况普天见徐寿辉恭敬迎接,心中暗赞,看来自己这位邹师弟的确把师父识人的本事学了去。

一番寒暄过后,彭莹玉清了清嗓子,侧过头开门见山,“不知徐施主此次找我前来,是有何要事啊?”

“彭祖郑重发问,在下不敢相瞒。”徐寿辉遂走到堂中央侃侃而谈。

“自打这大元建立,我汉人百姓就终日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朝廷上下沆瀣一气,官吏腐败,奸人当道。蒙古贵族享有各种权利,偏对我汉人频繁压迫,将我们划作那最下等之人,终生不得出人头地。既然身为汉人,我们就应该推翻这暴政,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彭莹玉探着身子,沉声发问,“蒙古铁蹄所向披靡,你如何能敌?”

徐寿辉朗声对答:“自南宋覆灭,元兵便都驻扎于繁华府城,沉湎声色,糜烂不堪,只需一众士气激昂的精锐,何愁元贼不破?”

况普天接话又问:“徒生战乱,必会动摇国本,受苦的终是百姓,你如何敢说此举是为国为民?”

“元室纵容蒙古、色目贵族以权谋私,压榨百姓,如今压在百姓身上的繁重赋税亘古未有。唯有揭竿而起,摧富济贫,才能让百姓人人吃得饱饭!”

“那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乱军不滋扰百姓,为祸一方?”

“义军本起于民,何谈为祸于民?只要以身作则,纪律严明,必能做到对百姓秋毫不犯!”

倪文俊忍不住道:“徐大哥,造反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想清楚了?”

徐寿辉沉声道:“大丈夫自当光复汉室,驱逐鞑虏。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这一番应对毫不做作,皆是心声,让彭莹玉甚是满意,终于站起身来,仰天长笑,“哈哈哈,好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文瑄听到这句话后也陷入了沉思,自打自己在小阜舍村中醒了过来,便懂得了许多前世不曾明悟的道理,此句真意当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徐寿辉闻言单膝跪倒,拜向彭莹玉,沉声道:“恳请彭祖助我,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彭莹玉不动声色地看了文瑄一眼之后,走上前扶起徐寿辉道:“快快请起!十年前袁州一败,导致我徒儿周子旺被元贼所害。自那时起,我便日夜期盼再遇肩负天命之人,推翻这些蒙古人的残暴统治,看来上天终不负我!”

徐寿辉闻言喜不自胜道:“只要有彭祖相助,徐某必定能早日重建这天堂寨,光复汉室河山!”

倪文俊抚掌大笑,“徐大哥,这次能有彭祖相助,何愁大业不成?你们只管谋划,我们自当为你扫平前路。”

见师父对徐寿辉如此赞赏,邹普胜欣喜若狂,“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做成一番大事。”

彭莹玉等人此番言行完全没有将自己视作明教众人,韩凌玥心中不禁大急,立刻想要出言喝止众人,却被文瑄阻拦下来。

“彭祖远道而来,想必甚是劳累,我们不如边吃边聊。”倪文俊差人摆开宴席,彭莹玉也欣然应允。

当饭桌上谈及如何起义的事情,邹普胜不由得想起了东南沿海的海寇一事,看向文瑄道:“我听闻浙东那边有不少义士齐聚海上,将沿海一带搅得天翻地覆,想必就是文公子的手笔吧?”

徐寿辉也附和道:“不错,我也听说了此事,据说元廷派当地的行省左丞督军征讨,也被他们生擒活捉回去,真是大快人心!”

文瑄敷衍道:“在下不过是与无忧岛上的弟兄们有些交情罢了,可不敢居功。”

徐寿辉有意讨好文瑄,笑着道:“文公子过谦了,此举无异于给了天下有志之人一个信号,曾经不可一世元兵反倒打不过一群没有兵器装备的沿海百姓,当真是可笑至极!”

“此外我还听说河南一地也已有义军出现?”邹普胜许久未跟师父见面,对各地形势已经不太清楚。

在彭莹玉的示意下,况普天耐着性子给师弟解释,“那些人是靠着北方白莲教的底子,聚集了弥勒教徒等,组成了看似驳杂,却凝聚人心的明教玄武堂,玄武堂堂主韩山童与师父交情匪浅,前些日子来信说想要共谋大事,可不曾想他却已遭元兵毒手,丢了性命。”

“韩山童?”邹普胜和徐寿辉等人都不知道此事的真实情况,闻言都陷入了沉思。

彭莹玉放下碗筷,笑着道:“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韩山童,我们白莲教在宋朝之前就传到了北方。元朝建立后,朝廷试图利用民间组织稳固民心,所以对白莲教多加扶持,导致南北香火都很旺盛。”

彭莹玉顿了顿,接着道:“可这些元贼毕竟小瞧了我们汉人,我们哪里甘愿当这些蒙古人的走狗?教中屡有义士揭竿而起,反对暴政,元廷应对起来手忙脚乱,才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白莲教。”

文瑄和韩凌玥也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些事,也都认真听彭莹玉讲述。

邹普胜忍不住插言道:“那明教……”

“白莲教、弥勒教、明教等民间教宗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而已,明教前几代教主善于经营,元廷又对白莲教打击颇大,故而才都转用明教的名号行事。”

第二百零五章 孰是孰非

听彭莹玉对徐寿辉如此解读明教和白莲教等教宗存在的真实意义,文瑄身旁的韩凌玥已是满脸怒容,若不是文瑄暗中阻拦,韩凌玥早已忍不住对其下了杀手。

文瑄附在韩凌玥耳边轻声道“别急,先听他们将这出戏唱完再说。”

韩凌玥咬了咬嘴唇,还是选择听文瑄的安排,深吸了几口气将怒火强行压下。

彭莹玉眼角扫到了韩凌玥的异样目光,便不再深说此事,与徐寿辉等人聚在一起觥筹交错,直到有了几分醉意才将酒席撤去,徐寿辉和倪文俊早已将派人客房等处安置妥当,请彭莹玉和文瑄等人回去休息。

邹普胜与师父久未见面,待其他人散去后,来到彭莹玉房间,敲了敲门,“师父。”

“进来吧。”

邹普胜掩好房门,便到彭莹玉身前含泪拜倒,“师父,当日一别,我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您老人家了。”

彭莹玉也是唏嘘不已,“那时我本以为大难将至,不得已才让你们几个徒弟遣散,令你们分头行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徒儿回来之后才知师父当日苦心,您老也都是为了我们着想。”

彭莹玉扶徒弟起来,“这么长时间,害得你一个人四处漂泊,真是苦了你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徒儿在麻城结交了徐大哥,他胸怀大志,且名字中的‘辉’字正应了您老的卦象,徒儿不敢怠慢,立刻给您传信。”

彭莹玉点了点头,邹普胜这个徒弟是他座下最有谋略的一个,徐寿辉能博得他的敬佩之情,自然是有些出众之处。

“徐寿辉此人确是有些帝王之相,不过……”

二人正说着,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邹普胜轻声道,“我去看看是谁。”

“不必了。”彭莹玉摇了摇头,直接对着门外喊道“是瑄儿吧?快进来吧。”

门外的文瑄和韩凌玥闻言推门而入,见到屋中邹普胜也在,立刻拱手道“文某不知道邹师兄也在,倒是冒昧打扰了你们师徒叙旧。”

“文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既然你们有要事与师父相商,邹某就先退下了。”

邹普胜说完又向彭莹玉躬身施了一礼之后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

邹普胜一走,韩凌玥再难忍耐心中郁愤之情,冷着脸质问道“不知如今我是该称呼您为彭教主还是彭堂主?”

彭莹玉也不生气,微笑着反问道“南方白莲教教主如何?明教朱雀堂堂主又如何?”

“所以说在你眼中,无论是明教还是白莲教,到头来都只不过是你们为了利用百姓推翻元廷的工具而已!”

彭莹玉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叹道“似明教和白莲教这样反抗元廷的民间教宗不知道还有多少,说到底也都是被逼无奈,何来利用一说?我一介老僧,头上顶着戒疤,难不成还能假模假式地称王称霸?”

韩凌玥冷哼了一声,讥讽道“虽不能称王称霸,但借着‘彭祖’之名做个国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彭莹玉没有继续答话,而是看向文瑄道“瑄儿,你也有话想问吧?”

文瑄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看来,彭叔父是要率众辅佐徐寿辉起事了?”

彭莹玉点了点头,“你们既要我出兵响应刘福通,天堂寨便正是个好由头,南面的人马也该有个仁君统领才是。”

文瑄突然感觉有些可笑,唏嘘道“看来偌大个明教,从今日起便是要散伙了?”

彭莹玉感慨道“袁州一战之后,明教人心就已经散了大半。本以为横空出世的李红瑶可以统领全局,可他却殉情自戕,撒手人寰。后来你爹让我看在往日情分上配合韩琼教主的子女登上教主之位,辅佐赵家后人起事,我也就不由得答应下来,可没想到韩山童却又生出野心,悔了约定将你爹掳走,就连他自己都突遭毒手,丢了性命……这其中夹杂的恩怨情仇岂是这一朝一夕的事情?”

韩凌玥也知道彭莹玉所说不假,一双带着恨意的眸子逐渐黯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瑄闻言思忖了一会,回复道“河南的刘福通等人已然起事,江浙的人马又弄得元廷颇为头疼,再加上脱脱忙于变钞治河,眼下这个起事的绝佳机会您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放过的,看来这一趟我与韩姑娘倒是来得有些多余了。”

彭莹玉深深地看了文瑄一眼,“瑄儿,若你愿意,大可留在天堂寨顶替了徐寿辉的位置……”

不待彭莹玉说完,文瑄便挥手打断了他,笑着道“那我爹还不得将我逐出文家的家门?”

彭莹玉的嘴角也泛起一抹苦笑,“你爹他的确是太固执了一些,也不看看这已经是何年月了,竟还要对赵家宋廷念念不忘。”

不待文瑄回应,一旁的韩凌玥抢话道“我倒最佩服文伯的忠义之心,总比尔等两面三刀之人活得豪气!”

彭莹玉面对韩凌玥的讥嘲不怒反笑,感叹道“文显忠确是比我强了不少,不仅生了个好儿子,如今又为文家物色了一个好儿媳。”

韩凌玥脸上一红,闭嘴不言。

文瑄对着彭莹玉躬身施了一礼,“彭叔父既然已有谋划,晚辈便告辞了。”

彭莹玉点头道“若是反悔了,可随时来寻我。”

文瑄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顶替徐寿辉一事,苦笑道“晚辈谢过彭叔父好意。”

韩凌玥则挪揄道“还望彭祖师精心谋划,切莫让袁州的惨案重演。”说罢拉着文瑄推门离去。

夜色混着烛光将彭莹玉庞大身躯拉成一道羸弱身影,显得孤单无比。

彭莹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低头看看身上残破的僧衣,突然笑了起来,就是真的完成了大业,那袁州城里遇害的上万教众还能活过来吗?可若放弃,他们便连死去的意义都没有了。

罢了,罢了……这无尽的罪孽,就都加在老衲一人身上吧,若能拯救这水深火热之中的万千黎民,即便我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复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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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群英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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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瑄和韩凌玥离开之后未做停留,连夜下山赶回河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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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多云山庄内又陆续赶来不少人,纷纷聚集在议事厅中,好似等待着重要时刻的来临。<r/>

<r/>

彭莹玉这一日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衣,从次座上站起身向徐寿辉道“袁州起义失败,导致我的大徒儿周子旺不幸战死,就都是因为我准备不足,导致孤立无援后才酿成的祸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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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便日夜筹划,精心准备,势必要将元廷一举推翻。你们都是我座下的得力弟子,为成大业,我才提前遣座下的得力弟子散到各处发展,只待今时今刻,一同揭竿而起,打元廷一个措手不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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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和倪文俊也站起身,等待彭莹玉为屋内众人一一介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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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李普胜,乡人多称他为‘李扒头’,水上功夫了得,一身翻江倒海的本领无人能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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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普胜,因善使双刀,人送外号‘双刀赵’,其武功之高为我座下弟子之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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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普略,我于兵法一道的本事多被他学了去,其才可领一方之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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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普祥,善使机关,能为巧匠,若逢攻城略地,方可见到他的长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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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普文,读书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大事将起,户籍钱粮的调度,可尽付于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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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普郎,勇猛刚毅,场上逢敌鲜有敌手,若为先锋,定可直捣黄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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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普雄,是北宋杨家将的后人,忠勇过人,文武双全,镇守一方不成问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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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普胜,通晓天文地理,术数阴阳,若论运筹帷幄,其能毫不逊色于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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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况普天,虽然天资一般,不像他的师弟们精通于一道,但能取众家所长,补己能之短,倒是与我最为相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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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彭莹玉介绍完身侧的九个得意弟子,徐寿辉抱拳道“久闻各位大名,今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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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附和道“既然来了,大家便都是兄弟,可都不要拘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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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见彭莹玉有如此精密的筹备,又带来诸多好手,不禁大喜过望。寒暄过后,握着他的手道“有彭祖及各位兄弟相助,何愁大业不成?若不是彭祖不愿收纳我这样愚笨的徒儿,徐某早就想拜在彭祖门下,也像各位好汉一样习得一技之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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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面露笑意,眯着眼睛道“我却另有东西送予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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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有些惊讶,问道“哦?不知彭祖所说是为何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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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却不急着回答,陈述北边明教的情况道“韩山童意外身死,北边的明教却并未因此溃散,反而在刘福通和杜遵道二人的带领上,愈发壮大,自颍州而起,大破阿速卫军,给元廷以迎头痛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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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赞同道“不错,刘福通确有领兵的才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让红巾军有如此声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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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反驳道“刘福通虽然不是泛泛之辈,但红巾军发展如此迅速,却并不是他一人之功。明教虽然看上去声势颇大,实际上却是危机重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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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也对红巾军的情况非常了解,明明已经大破了元军,士气正盛,又怎会危机重重?于是疑惑问道“此话怎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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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知道他会有此问,分析道“虽然看上去刘福通是因韩山童之死才不得不迅速起兵,但时间上也是在韩山童将所有大事铺垫完成之后,在此期间又适逢元廷变钞失败,强征民力大举治河,此为天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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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山童此人确为一世枭雄,明教选在河南颍上起事,占据了中原命脉,义旗高举,八方义士必然相投,此为地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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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饥荒、鼠疫、蝗灾、水灾同发,百姓无路可走,面对元廷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面对有活路有饭吃的义军,怎能不为所动?反观元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干的尽是强盗的勾当!此为人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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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刘福通将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元军此败是必然之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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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听后更加疑惑,追问道“既然如此,他们面对元廷不该是占尽了优势才对么?为何又会危机重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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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一笑,耐下心继续解释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气运时机无时无刻不在转变。元廷能压制汉人这么多年,自有其底蕴在,岂是那么容易便被覆灭的?刘福通倾尽所能,才能博来此胜,而元廷却始终尚未真正将其放在眼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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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们虽然占据了中原要地,却无据守之能,元兵如若大举镇压,四面进攻,步步为营,届时该当如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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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战力与蒙古铁骑相比还是差距太过悬殊,若元廷换了得力的将领来统率,凭借着兵甲不全的民军又该怎样对付兵精粮足的官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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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本以为起义的形势一片大好,但听了彭莹玉一连串的分析之后,才知晓了竟有如此多的隐患存在,纷纷生出了危机之感,都陷入了沉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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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徐寿辉还算平静,朗声道“既然要推翻元廷这个庞然大物,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便免不了要赌上身价性命,这点困难又有何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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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扬眉看向彭莹玉道“彭祖既然已经看到了此中难处,想必已有解决之法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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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点头道“我几日以来曾说过多次,若想完成复汉的大业,就得让各地势力联手才行,否则孤军奋战便只能被元廷逐个击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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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保证道“彭祖放心,此事全都听凭您老定夺,我们与刘福通联手便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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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闻言笑呵呵地道“既然如此,那么只要将其中利害考虑清楚,这些危机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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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恭敬道“还请彭祖赐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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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侧过头向徒弟们问道“官军大败,朝局必然动荡,若你们是那个大权独揽的中书丞相脱脱,会选择怎样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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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挑选将领,收复被攻占的县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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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治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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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办法安抚民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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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天完政权

听着几个徒弟的意见,彭莹玉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然后分析道“脱脱主张的变钞一事已经失败,朝廷的财政已经陷入窘境,若治河工程再耽搁,便会有更多接踵而来的灾患和灾民,若是治河成功与否是关键,脱脱就算舍弃了其他的利益也不会允许此事有失。”

“而且与安抚民心相比,对现在的脱脱来说,恐怕取得更多贵族门阀的支持,支撑自己的政务才更为重要。虽然现在晌午动静,但再次派军镇压是早晚的事情,不管刘福通此战胜败,都势必要牵扯元廷的大部分精力……”

徐寿辉接话道“若我们借此时机出兵,元廷必定无法腾出精力大举前来镇压,各州县的防备也会弱了许多。”

彭莹玉笑着点了点头。

徐寿辉继续问道“那依彭祖之见,我们该选择在何处起兵?”

不等彭莹玉回答,一旁的邹普胜出声提示道“徐大哥不是对曾经的天堂寨念念不忘吗?”

“你是说……”

彭莹玉赞同道“不错,此时脚下的多云山庄,便是最佳地点。”

“这是为何?”

“此处距蕲州路很近,起兵后可立刻攻取罗田县城,以此为基础径直攻取蕲州等地。”

“为何将蕲州看得如此紧要?”

“徐大哥,你想想看,我们若在蕲州附近立身,北方便是刘福通为首的红巾军,会替我们抵挡大部分的元军兵力。其次,蕲州地处湖广行省的水陆要冲,既然元军骑军战力最强,我们便可建立水军,若元军来攻便扬长避短,以巧取胜。另外,此地北可进兵陕西行省,西可派一支精兵入川,南可退至江西行省,东可与刘福通互为犄角,共同防御。”

徐寿辉也赞叹道“如此说来,看来我们地利之盛更优于明教啊!”旋即又问道“彭祖可想过,水军一事又该如何组建?”

听其所说涉及自己的长处,赵普胜和李普胜出列抱拳道“您放心,师父早已教授我等如何训练水师,预先便遣我们二人在无为州营建水寨,只待起兵之日,我们便至巢湖为您操练水师。”

“好!”徐寿辉大喜,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然后感慨道“有彭祖和诸位助我,何愁大业不成啊!”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有人道“咱们这不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吗?”

“哈哈,说的不错!”

“咱们一鼓作气,将这元廷捅出个窟窿!”

倪文俊出声问道“彭祖,您老还没说到底要送给徐大哥何物呢?”

彭莹玉长长地出了口气,看向徐寿辉眯着眼道“我要送徐君‘三笔两字’。”

“三笔两字?这是何物?”

彭莹玉没有应声,却突然跪下身子。

徐寿辉大惊道“彭祖快请起来,您有什么吩咐我必定竭尽全力做好,如此大礼要徐某如何承受得起?”

彭莹玉沉声道“元室愈发颓弊,致使天怒人怨,灾况频出,我料定元室危矣,还望明君挺身而出,带领我等恢复汉室!”

眼见师父都已经下跪,九个门徒哪敢继续站着,忙不迭地一同跪下,附和道“还望明君挺身而出!”

徐寿辉心中窃喜,面上却作无奈状,冲着众人连连摆手道“若论威望和声名,我不及彭祖十之一二;若论文韬武略,我也拍马难追各位英雄,我怎敢妄自尊大,做诸位之首呢?”

彭莹玉道“老朽年岁已高,眼见大限将至,况且我不过一僧人尔,出世如此之久已是悖逆佛训,怎敢再逆天而为?而徐君正值英年,且心怀百姓,志在天下,对贫困受灾的人施以援手,又不趋炎附势于显贵豪门,临近的乡民莫不钦佩你的为人。元朝规制积弊已久,百姓苦不堪言,亟需你这样的仁君挺身而出,带领他们恢复汉室啊!”

一旁的倪文俊知道徐寿辉这是故意推托,来验证大家追随他的心意,于是也带着心腹拜倒,劝道“徐大哥,您坐这头把交椅早先便是我们大家推选出来的,您的壮志和才能我们有目共睹,如今情况危急,您就不要再推托了!”

“要没有徐大哥,我们大多数人都已经饿死在荒郊野外了。”

“是啊,只有徐大哥才有资格让我们赌上性命追随!”

徐寿辉听着众人的劝谏,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苦笑道“诸位快快请起,寿辉答应就是。”

说罢便去搀扶年岁已高的彭莹玉起来,温声道“无论何时何地,彭祖皆如我恩师慈父一般,万万不可再行此礼,否则寿辉如何对得起您的一片苦心?”

彭莹玉起身后点了点头,呵呵一笑,扭头对邹普胜道“还不快将为师所说之物送上。”

邹普胜闻言正色以对,看着徐寿辉道“元世祖忽必烈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意,建国号为‘大元’。师父所说的‘三笔两字’便是要在这‘大元’的头上加三笔‘一’和‘宀’,变为‘天完’二字,我们可以此作国号建立新的政权,寓意压倒这暗无天日的蒙元!昔日奸佞频出,致使蒙古铁蹄践我河山,国仇家恨我等怎能不报?如今有徐大哥带领,我们大家团结一心,势必力压这‘大元’一头!”

徐寿辉听罢拍手叫好,赞道“‘天完’二字简洁有力,寓意深刻,浅显易懂,最为合适不过,百姓知晓以后必然望风来投,此礼胜过千军万马!二位请受寿辉一拜。”说罢便要施礼,被邹普胜急忙拦下。

倪文俊见彭莹玉等人备受重视,担心劝谏的功劳都被他们抢去,便插话道“彭祖所思深远,在下钦佩不已。徐大哥,既然战事将起,我请命领兵,必将为大哥献上首捷!”

“好!倪兄弟如此自信,我们首战必能取胜!我立刻派人着手准备,制造兵器盔甲。只是我们虽然布局颇多,但人手似乎不太充足。”

邹普胜哈哈大笑,朗声道“有我师父在此,徐大哥何必为此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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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挟持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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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笑道“那宣扬教义,征召义军的事情便要麻烦彭祖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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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微笑道“好说,好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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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以彭莹玉为首的南方朱雀堂众人便推戴徐寿辉为首领,处理各项事宜,准备发动起义以响应北方的刘福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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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方便日后迅速壮大,彭莹玉继续将得力门徒派遣到各处发展,待本部在蕲州起事以后再共同响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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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刘福通领兵夺取朱皋镇后已回到了颍州城,此刻又在元帅府收到了彭莹玉的回信,欣喜异常,喃喃自语道“韩大哥,一切皆按照计划行事,我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你的心愿,待局势稍稳我便可将林儿迎回来继承你的大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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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间,李铁牛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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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见他脸色阴沉,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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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沉声道“大哥,刘六兄弟回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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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蓦地一惊,急声道“刘六?他不是在武安山保护林儿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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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刘六便走了进来,只见他身上衣服多有残破,露出的胳膊上赫然有着一条血痕,似为兵器所伤,看着触目惊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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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顿时惊慌失措,站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林儿母子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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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见到兄长后立刻涕泪交加,跪拜下来道“大哥,他们母子被人劫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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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双目无神,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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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知道辜负了兄长的期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大哥,是…是我办事不力,你就尽管责罚我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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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重重地叹了口气,急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处,焦急地问道“事已至此,我怎么罚你也是于事无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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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嗫嚅着道“他们…他们是在晚上突然动手,又都遮着脸,我看不清模样,不过绝对不是普通的盗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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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会如此肯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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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听到异动后,就立刻拔出刀冲了出去,可他们人数众多,身手又好,我不是对手,一番打斗后被他们推下了悬崖,好在我命大,拽住了崖上的藤蔓,才保住了性命。待我设法返回寺院后,他们母子已经被这伙歹人劫走,可一应财物却分文未动,看样子就是冲着人来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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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疑惑地问“可你们到武安山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这些人又都是刘大哥的心腹,会不会是你赶路时走漏了消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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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断定道“一定不会!我带着他们母子一路上走的都是小路山道,绝不会走漏消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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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叹了声气,打断了二人道“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怪我,当日在黄陵岗的一个兄弟已经转投到了杜遵道处,消息应该也是因此泄露出去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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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皱眉道“如此说来,是此人被杜遵道收买以后将韩林儿母子的下落告诉了杜遵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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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看着刘六道“这趟辛苦你了,你伤势不轻,赶紧去请郎中医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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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扫了一眼李铁牛道“随我去一趟杜遵道的住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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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建议道“不如直接带人抓了这姓杜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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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苦笑道“若我们杀了他,恐怕林儿母子和文老也难以活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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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此刻已经认定了杜遵道就是害死韩山童的元凶,恨声道“这个畜生,真是卑鄙无耻,尽耍这些阴险的手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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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香时间后,二人已到了杜遵道的住处,发现盛文郁早在门外等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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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帅,李千户,请进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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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不动声色,推门而入,李铁牛则向盛文郁投去问询的眼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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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文郁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属下守好房门,自己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屋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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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遵道正伏在案上如往日一般批阅调拨钱粮等信件,见刘福通来了,停下笔道“刘元帅请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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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除了杜遵道的桌案之外,仅有一张椅子,刘福通面无表情的就座,李铁牛则站在他身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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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文郁走近后也照着李铁牛的样子,站在杜遵道身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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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虽无兵刃,但桌案两侧的凝重氛围却给人以剑拔弩张之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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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遵道整理好案牍,率先出声道“刘元帅突然来访,可是有要事找我商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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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眼睛一转,故意讥讽道“杜军师神机妙算,我们所为何事而来,岂会不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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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遵道冷笑了一声,斥责道“没想到总舵来的人也如此不懂规矩,刘元帅尚未发话,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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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闻言大怒,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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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李铁牛盛怒,装作与他不和的盛文郁立刻接话道“军师不过是在说你是条没有规矩的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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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文郁,你找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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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去,却被刘福通用力拉了回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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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正襟危坐,盯着杜遵道郑重道“杜军师,明人不说暗话,明王的妻儿可是在你手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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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遵道却很是平静,毫不掩饰地回道“不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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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见他坦然承认,更是生气,怒斥道“大胆杜遵道,你竟然敢在自家弟兄的手里劫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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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遵道扬了扬眉毛,看向愤怒的李铁牛,一字一句道“你再敢口出狂言,我便让你们躺着离开这个屋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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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李铁牛哪里信邪,拔腿就要冲过去,刘福通见状佯怒道“再闹就给我滚出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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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这才停下动作,安静地站在他身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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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遵道面色稍缓,露出一抹微笑道“李千户天生神力,勇武非凡,我很是敬佩,只是这莫须有的罪名,杜某可不敢轻易背负。说到‘劫’这个字,我倒是要问问刘元帅,明王的妻子当日我已派人妥善照顾,为何令弟刘六兄弟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将人给劫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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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没想到杜遵道竟然会以此事倒打一耙,站着原地眉头紧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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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平静地回道“杜军师说笑了,当日林儿与我正在一处,得知明王突然遇难后,便让我立刻差人将其母寻回,只是当时恰逢颍州战事,我便忘记了知会与你,实在不好意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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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无计可施

杜遵道装作恍然状回道“原来如此,可刘元帅说是我劫走了明王的妻儿,这又要从何说起?”

刘福通知道自己已是棋输一着,只得如实道“起事前夕我担心教中局面混乱,无法分心来保证韩教主妻儿家眷的安全,所以便命刘六护送他们前往一隐蔽处隐匿起来,这样就算我们在河南举事失败,明教也能后继有人。可今日刘六浑身是伤,返回来禀报说他们母子被人劫走,杜军师如今又承认了他们在你手上,故此刘某前来迎接他们回去。”

杜遵道听罢笑了笑,“刘元帅看来是误会了,事实是他们被不明身份的歹人劫走,恰巧被我的手下发现,我便差人将他们救了回来。”

“那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杜遵道眯着眼睛,意有所指地道“刘元帅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不如就由我代为保护吧,我已将他们妥善安顿好,刘元帅大可放心,况且林儿将我视为师长,我也理应竭尽所能地对其尽到保护之责。”

刘福通沉默了半晌,面对杜遵道明目张胆的阳谋无计可施,只得回道“如此甚好,军师才学出众,智谋过人,心思缜密,林儿有你负责安全,我也可以安心了。”

“这怎么行!”铁牛惊讶的看着刘福通,后者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满眼尽是无奈。

盛文郁站在杜遵道背后对着铁牛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才拿腔拿调道“二位没事了的话,就不要耽误军师批阅军务了吧?我送二位出去?”

看盛文郁一副已经成为杜遵道心腹的样子后,铁牛也不再装作气恼模样与其斗气,立在刘福通背后闭口不言。

刘福通站起身,拱了拱手道“杜军师,告辞。”

杜遵道眉眼尽是笑意,示意盛文郁道“盛千户,替我送送刘元帅。”

“不必。”

刘福通摆了摆手,遂与铁牛折返回元帅府。

一路上,铁牛一直想着如何能够安慰刘福通,可揉着脑袋想了好半天,也憋不出来什么话来,只能低着头跟着刘福通身后。

日上三竿,赤日炎炎似火烧,阳光晒在脸上火辣辣地烫,铁牛抬起头眯着一只眼睛瞄了瞄了太阳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悄悄的从刘福通身后右侧换到了左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帮他遮挡着些许的阳光。

对于得了文瑄和韩凌玥吩咐的铁牛来讲,其实只要设法成为刘福通的左右,探知残害韩山童的真相便可,但与刘福通长期相处之后却是对他的胸襟和抱负钦佩无比。

若没有刘福通对自己讲述韩家和玄武堂的始末,自己可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也因此在心中与文瑄产生了一些隔阂。

毕竟文瑄永远都是一副只想自保的模样,而刘福通这样的人才是真正一心推翻元廷的明教义士。

铁牛生在小阜舍村,长在小阜舍村,对他来说推翻元廷是生命里无法割舍的神圣使命。

让他放弃这些到无忧岛上度过余生,还不如让他死在战场上来得痛快……

刘福通察觉了铁牛的小动作,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杜遵道想以此控制明教也没有那么容易,他们能将林儿劫走,我们自然也能想办法打探到林儿的踪迹。”

铁牛担心地道“可您不是说韩林儿一直都与杜遵道颇为亲近,甚至以师奉之,况且韩堂主的死因尚未调查清楚,我担心他被杜遵道灌了汤,忠奸不辨,认贼作父”

刘福通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问道“杜遵道私下里也拉拢过你吧?”

铁牛摸了摸鼻子,不屑地道“我自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可韩林儿毕竟还是个孩子……”

刘福通仰天长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林儿当真受了杜遵道的蒙蔽,认贼作父后与我们貌合神离的话,他很可能就会相信杜遵道的鬼话,将我视作杀父仇人,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铁牛思考着与韩林儿有关的人,突然一拍脑门道“有了!”

“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铁牛想起了盛文郁一副有所收获的样子后咧嘴一笑,卖关子道“您先别急,待文瑄回来之后您就知道了。”

刘福通微笑着点了点头,“从日子算来,文公子也快回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回到帅府,甫一进门便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刘六盘膝坐在踏道上。

刘六自知头脑不够聪明,又没有铁牛等人这样好的身手,本想借着保护韩林儿的机会立些功劳回来,结果却将事情办砸了,深知自己辜负了堂兄的委以的重任,见刘福通回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这件事不能全怨你,我相信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得到兄长的谅解,刘六憋在心里的委屈终于忍受不住,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铁牛最见不得别人哭,坐在他身边安慰道“行了行了,刘大哥又没打你骂你,你倒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

刘六哽咽着道“咱虽然头脑不灵光,但也知道大哥这是将重任托付给我,我却给办砸了。别人笑话我倒不打紧,我就怕丢了大哥的脸!”

刘福通见状亲自把他搀扶起来道“起来吧,也不怕人笑话!”

刘六憋着嘴,抽了抽鼻子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将她们母子找回来,若是他们因我被奸人害了,我就自己提着脑袋去见韩堂主。”说罢边站起身想要冲出门外。

刘福通拉住了他,无奈道“你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

“那你要如何去找?”

刘六想了想,一屁股又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不知所措。

铁牛见状道“刘大哥,你就别难为他了。”然后看向刘六道“他们在杜遵道手上。”

刘六听了大怒,“什么?真是他动的手?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第二百一十章 圣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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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挪揄道“找他算账?我跟刘大哥去都没讨着便宜,你就不怕再让人推下悬崖一次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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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你们说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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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刘六,你就尽管大张旗鼓的带人去查好了,不过不要与杜遵道起冲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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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疑惑地道“刘大哥,这样不是白费功夫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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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解释道“让他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去查,至少可以分散一些杜遵道的精力,混淆他的注意,我暗地里会安排更多的人去秘密寻找的,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才有可能寻到韩林儿的下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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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毕竟与韩山童一起苦心经营玄武堂多年,暗棋密布,眼线众多,故而有此底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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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立刻来了精神,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吧,大哥,这次我一定将事做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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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说完之后匆匆离去,刘福通和铁牛也去安排红巾军攻防事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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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志之所向,无坚不入;锐兵精甲,不能御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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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廷一方的至正帝没有答应脱脱让也先帖木儿挂帅的请求,镇压河南红巾军的事情便被搁置下来,朝廷不派精兵良将支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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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靠地方上的守军又如何能够平定民心愈发凝聚的明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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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月余时间,元兵没有夺回颍州城不说,颍州一带的村县州府纷纷落入红巾军手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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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应焦急如焚的脱脱却再没有主动向皇帝提过半次让也先帖木儿挂帅的事情,只是下令让地方官员酌情镇压乱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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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至正帝从“些郎兀该”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于是立刻令宠信的权宦朴不花去宣召脱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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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见是朴不花,凝声问道“今日怎是公公亲自前来,莫非是宫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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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不花屏退左右的小太监,上前一步贴近脱脱道“丞相,今日圣上听闻了红巾军声势越发壮大的消息,龙颜震怒,大人须得提早做些准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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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接着问道“圣上可还召见了其他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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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不花眼睛转了转,答道“知枢密院事老章,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哈麻大人也应该在宫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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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点了点头,心中将至正帝的心思猜了个大概,拱手道“有劳公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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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不花笑了笑,没有说话,颔首退身,引人离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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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人一经离去,脱脱的幕僚们才现出身影,其中以汝中柏、龚伯遂最受脱脱重用,分别为左司、右司郎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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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伯遂为人颇具风骨,很守规矩,是以除非脱脱以大事相问,否则很少在小事上做文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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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汝中柏则生了一颗八面通透的玲珑心,对朝堂大小事务皆有独特的看法,将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兄弟看作自己赖以进取的臂助,对他们二人忠诚无比,深得脱脱的重用,是以汝中柏之于脱脱犹如哈麻之于至正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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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脱脱的老恩师吴直方,自打在他府中摔断了手杖以来,再也未曾主动到丞相府邸中一次。脱脱虽然暗自生出悔意,却碍于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和日益看重的脸面不肯亲自登门致歉,派遣管家和下人送去的财物和补品也都被退了回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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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圣上是为了河南汉人谋反一事吧?”汝中柏轻声问,每每涉及到红巾军的事,他都不会忘了加上“汉人”二字,借此来提醒脱脱,那个汉人老东西吴直方毕竟是外人,只有像我这样的忠诚下属才值得你托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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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伯遂一向对吴直方这等大儒钦佩有加,屡次听着汝中柏卖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心中不免生恶,但因为知道这是脱脱的逆鳞,所以面子上也不好轻易发作,只能处处忍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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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除我之外,圣上还宣了老章和也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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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中柏听后淡然一笑,拱手道“恭喜大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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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心中清楚,但还是明知故问,“圣上龙颜大怒,此去要以什么言辞面对圣上尚且不知,何喜之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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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没记错的话,颍州初乱,大人就曾向圣上举荐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为帅镇压红巾军,可圣上却出于某种考虑婉言拒绝了。如今这伙反贼声势渐大,圣上此举可见圣心必是有所转变。若也先大人能够挂帅,则大人之忧可解,怎能不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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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赞许地看向侃侃而谈的汝中柏感慨道“你果然知我。”说罢负手而出,留颔首而立的一众幕僚留在府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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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里无鱼,虾公为主;山中无虎,猴子称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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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前脚刚走,汝中柏便挑起了眉毛,斜视着众人呵斥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各忙各的,多为丞相分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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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伯遂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生笑,想起了祭酒吕思诚被贬离京前嘱咐他的话语,“去年许可用为河南左丞,今年吕思诚为湖广左丞,世事至此,足下得无动心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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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酒,我又安能不为所动?可若是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谁来守护这大元呢?能留在丞相身边,为朝廷尽忠效力,也不枉为臣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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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早就备好了金檐八抬大轿,在官邸外恭候脱脱,不多时便已赶到皇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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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大都的皇城兴建于至元四年,以刘秉忠为营建都城的总负责人,阿拉伯人也黑迭儿设计宫殿。又因为蒙古人格外注重“逐水而居”,元世祖忽必烈又任命郭守敬担任都水监,修治元大都至通州的运河,并以京郊西北各泉作为通惠河上游水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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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四周建红墙,又称“萧墙”,其正门称柩星门,左右各有千布廊亭。大内历经二十余年,才初步完工,正门为崇天门,北面为厚载门,东有东华门,西有西华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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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天门前有金水河,过河之桥名为周桥,华贵轿子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下人替他撩好了轿帘,脱脱揉了揉太阳穴,吸了口气,迈腿下了轿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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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河中锦鲤无数,河边抛洒饵食的宫女太监见到脱脱的轿子赶紧停下手,恭敬施礼。脱脱摆手屏退了众人,孤身踏上周桥,迈进崇天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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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诛心诘问

整个皇宫与园林融为一体,以太液池为中轴线建立的宫殿群呼应着琼华岛上的广寒殿,花鸟鱼虫,莺歌燕舞,胜似人间仙境。

皇帝处理事务的大明殿最为靠前,金黄的琉璃瓦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刺眼,一条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攀裹在朱红色巨柱之上,台基上燃着的檀香,烟雾缭绕,深深地凸显着这所宫殿的奢华与糜烂。

脱脱缓缓地迈着步子,脚下踩着的整齐铺砌的大理石如白玉一般,想必就算赤足踩着也比百姓的床榻温润得多。

穷工极丽的宫宇自然得有金衫罗裳与之相衬,以脱脱的身份,刺绣宝珠金线的华服不必多说,就连一些身份高些的宫女也都有明玉首饰配身。

“大哥。”

脱脱闻声回头,只见是弟弟也先帖木儿快步走来。

也先的个子比脱脱更高,两臂粗壮且长,御史大夫的官服套在身上颇有些格格不入,若是换了身银盔亮甲,定然威风无比,豪气冲天。

太液池中浮萍满在,碧绿而明净,将兄弟的身影倒映其中,清晰而又朦胧。

脱脱皱了皱眉,轻声呵斥道“好好看看这是在哪!”

也先嘿嘿一笑,如小孩子一般俏皮道“遵命,丞相大人。”

“心里可清楚陛下为何召见你我。”

也先卖弄聪明,挪揄道“不是还有老章吗?”

“他是枢密院首,这样的大事能不召他吗?”

“放心吧,我知道。”

脱脱叹道“战场不比官场,刀剑无眼,这次暴乱的汉人百姓不好对付,你若取胜倒还好说,若不幸落败,指不定又要跳出来多少人戳你我的脊梁。”

也先的脸色逐渐严肃下来,认真道“你的意思,此去不求大胜,但求不败?”

脱脱点头吐出两个字,“不错。”然后踱着步子解释道“中原已经大乱,这不是一战便能功成的事,圣上在乎的是朝廷的脸面,祖宗的基业,所以只要你将这一仗打得漂亮便可,切勿贪功。”

“我明白了。”

也先答应后关切地瞅着脱脱,“知道你日理万机,可也不能凡事都压在自己一人肩上,若是累垮了身体,我可没办法顶替你。”

这一番关切言辞让脱脱心中感动,赞赏道“你在朝堂上替我分担了不少压力,着实进步不小。吏治能有所改进,可都是你实打实的功劳。”

两人正聊着,老章也迈步进了崇天门,见到他们立刻拱手施礼,“二位大人久等了。”

老章误以为两人是在等他共同商议对策,脱脱见状也没有解释,接着他的话道“一会见了圣上,老章大人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

老章一笑,捋着自己的几绺胡子,回道“自然是随着丞相的意思。”

说罢看了眼也先帖木儿,奉承道“也先大人能文能武我早就清楚,我现在这里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也先一笑,“那便多谢了。”

随后三人联袂觐见,朴不花早已恭候多时,迎了他们进去。

“参见陛下。”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叩见。

金漆雕龙宝椅上,至正帝用自以为无幽不烛的目光打量着三人,随后动了动嘴唇,“赐座。”

皇帝发话,朴不花连忙差小太监将准备好的几个紫檀木制的短凳搬来。

殿内的哈麻则始终沉默着立于大殿东侧,臃肿肥胖的身子与君臣议事的场面格格不入,形成一道别致的滑稽景色。

皇帝的龙椅本就在雕龙台基之上,脱脱三人又矮身坐了短凳,君臣之间的距离看似一步之遥,却又拉开了一道无形天堑。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沾了脱脱的光,第一次坐了御赐的座位,顿时感觉大不一样。

老章头回在大明殿里享受这般待遇,只觉得腾出来歇着的腿脚被云彩裹着一溜烟地飞上了青天,身子都跟着轻了起来。

偷偷咽了咽口水,不敢轻易地挪动屁股,生怕自己的坐姿失了一个“重臣”该有的庄重。

也先帖木儿是脱脱的亲弟弟,自然比老章大气得多。

不过从前仗着身材高大,看向皇帝时仰头的角度也都比其他人小一些,今天矮下身坐在小巧玲珑的短凳上,才第一次看到了大明殿内用檀木作的横梁以及嵌在其中的硕大夜明珠。

“今日召众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事要与你们商议。”至正帝厚重的声音传来,二人连忙收了收心神。

最为从容淡定的脱脱奏对道“陛下所说可是汉人百姓骚乱,在河南等地为祸一事?”

至正帝见他不装糊涂,自己也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不错,不知丞相对此事有何见解?”

脱脱犹豫了一下,恭声道“生此祸乱,盖因微臣办事不力,愧对陛下圣恩。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圣裁。”

至正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挪了挪目光,问道“老章,你总领了枢密院这么多年,你怎么看?”

老章还当是皇帝重视自己,飞快地答道“陛下,河南之乱源于这些汉人百姓对朝廷不忠,依臣之见,只要派遣精兵良将,必能将其一举镇压。”

“哦?”

至正帝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起来,微微昂着的笑脸缓缓回缩,每个毛孔中渗出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正殿的每一处角落。

“当朕糊涂了是吧?”然后微眯着双眼冷笑道“赫厮和秃赤是你亲自派去的,阿速卫军也是经你的许可才可以调动,结果呢?赫厮死在了外面,我大元的阿速铁卫全军覆没!这里的帐,朕可还没跟你算呢!”

从至正帝训话起,老章便张大了嘴,怔在当场,待至正帝说完,老章额上的冷汗已经流到脸颊上,窒息感将他的面部笼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罪该万死。”

至正帝饶有深意地抻着话音,“万死?替朕和朝廷丢脸的时候你没想这些吧?还是说……你觉着有人替你撑腰,做起事来便可以不用顾及朕的脸面了?”

面对此等诛心之言,老章方寸大乱,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二百一十二章 聪慧皇子

哈麻始终在冷眼旁观,时而瞧瞧如乞丐一般的老章,时而撇过目光看看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在心中微微叹息。

这样的场面他见了无数次了,无论是有着滔天权势的皇亲贵胄,还是刚刚入品的芝麻小官,但凡皇帝愿意,都要在这里五体投地,然后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运气好一些的,便被那些牛鬼蛇神踹了回来,不幸运的就干脆举家搬去了阿鼻地狱。

等到老章的眼泪和额头已经要将地砖擦拭干净,脱脱才将屁股从短凳上抬开,恭敬地跪下替他开脱。

“陛下,赫厮领兵时军纪混乱,导致将士毫无战意,这是其一。徐左丞与乱军勾结,使我方军机尽泄,这是其二。微臣总领的变钞一事失败,治河工程耗费巨大,导致民意沸腾,这是其三。老章大人总领枢密院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识人不明之罪还望陛下开恩。至于臣的罪责,臣无颜请陛下宽恕,还请陛下责罚。”说罢也将头贴在了地面上。

也先帖木儿见状自然也坐不住了,慌忙跪下连连替脱脱求情“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低头扫视着跪成一片的三人,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笑了起来,他想起了曾经在马背上低头逼视自己的燕铁木儿,想起了亲手将自己的皇后答纳失里放逐并杀害的伯颜。

今日之所以发此诘问,就是因为脱脱此时握着的权力已经接近了当初的两人,若再将军权掌握,也就意味着自己拱手将江山送了出去。

任何东西送出去容易,到时再想收回,便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权力这万恶之物?

江山好打,人心难测,妥懽帖睦尔最爱的便是忠臣,最忌讳的便是权臣。

哈麻这时候一直在盯着脱脱,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世上最了解至正帝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此刻请罪的男人。

脱脱在至正帝面前做事向来明哲保身,饶是背后仍然有人指责他权势过大,却没有一人能够说出他不忠之处,他既然敢于将罪责揽到身上,就一定是认准了皇帝不会治他的罪。

哈麻见时机已到,朝朴不花使了个眼色,朴不花知会后点了点头,立刻退了出去。

至正帝靠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三人便一直保持着跪姿不敢松懈。

朴不花出去片刻以后,便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奇皇后和皇子求见。”

至正帝正想着如何赦了他们的罪状,听到通禀后有了主意,回复道“来的倒是巧!也好,宣他们进来吧。”

奇皇后和爱猷识理达腊自然是在哈麻朴不花的安排下才寻了最好的时机觐见。

至于目的,自然是替脱脱等人求情,来得到脱脱派系真正的支持,以保证爱猷识理达腊可以顺利登上皇太子的位置。

母子二人进来的时候,三人依旧跪着,奇皇后作惊讶状,“陛下既然在谈国事,不如臣妾到偏殿回避一下。”

至正帝摆摆手,示意无碍,然后将目光移向宠爱的儿子,微笑道“今日终于想起父皇了。”

爱猷识理达腊恭敬有礼,用着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样子回道“最近各位先生为我布置的学课颇多,所以才没有常看望父皇,儿臣今日特来请罪。”

妥懽帖睦尔儿时流落在外,没有受过系统的皇家教育,所以格外重视爱子的读书情况,见他如此用功,心情大好,扬声赞道“皇儿勤奋好学,朕心甚慰。”

爱猷识理达腊虽然年纪不大,但心中自然清楚此来的目的,装作无意中扫视到脱脱的模样,惊讶道“父皇,奶公做错了什么事吗?”

至正帝笑而不答,盯着脱脱思忖良久,方才说道“皇儿也读书许久,但所学毕竟都是往朝的例案,今时不同往日,父皇不如就以国事考一考你。”

奇皇后闻言大喜,赶紧示意爱子接旨。爱猷识理达腊恭声道“儿臣愿意一试,但若说错了,还请父皇不要怪罪。”

至正帝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随后问道“如今中原一带遍出红巾贼人,此前派去的同知枢密院事赫厮和秃赤业已战败,阿速卫军也损失殆尽,依皇儿之见,此时应如何应对此事呢?”

爱猷识理达腊的面色认真起来,脑海中飞速回想着各人背后的派系,揣测着父皇的心思。不过须臾,认真回答道“父皇天威可达四海九州,今有乱民暴起,必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至正帝听着儿子微妙地拍着自己的马屁,欣慰一笑,等待着他最终的答案。

爱猷识理达腊顿了顿,接着道“依儿臣所见,在我大元雄兵猛将的面前,这群乱民之能不过尔尔,重要的是先前赫厮的败绩着实令我大元蒙羞,既损失了朝廷在百姓中的威信,更是给这伙乱军以可乘之机。如今之计,还需派遣一名足以代表父皇威严的统帅领兵,以一场酣畅大胜来鼓舞军心,也好在伺候对作乱者施以雷霆手段。”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对答听到众人的耳朵里,莫不对其暗自称赞,能以小小的年纪便将军国大事看得如此清晰,着实天资非凡。

“说得不错!”至正帝称赞后将爱子宠溺地拉到身侧,然后睨视着仍是未起的三人道“是不是这天下太平得久了,你们才变得如此糊涂,居安思危的道理都没人晓得吗?”

脱脱终于将贴在地面上的头抬了起来,“臣知罪。”

至正帝缓声道“都起来吧,你们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不过是不希望中原的局势愈发混乱下去。”

给了几人重重的一巴掌后自然要喂颗甜枣,至正帝扭头看向皇子问道“那你替父皇和丞相想个主意,你觉得由谁做这领兵之人合适呢?”

此言一出,自然牵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跪着的、站着的、坐着的都要因这个回答作出不同的应对方式。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兵权加身

爱猷识理达腊被自己的父皇揽在身边,心中却也免不了有些紧张。若直言推荐也先帖木儿,父皇难免会对自己招揽党羽的举动生出不满,可此行前来的意图又是替脱脱解围,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只好向场中人看去。

奇皇后和脱脱等人在至正帝的注视之下哪敢乱动,这时一个人的动作引起了聪明皇子的注意。

哈麻从始至终便未发一言,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他所等待的便是这个机会,帮皇子取得脱脱的助力只是次要目的,能在未来皇太子的心中提高自己的地位,才是哈麻最想看到的结果。

哈麻站在东侧,也就是龙椅位置的左手边,因此右手便暴露在皇帝的视野之下,而自己臃肿身躯挡住的左手则一时无人注意得到。他的袖袍不知何时挽上去一截,露出了肥胖的左手,此刻直直地盯视着爱猷识理达腊,手上唯独露了两个手指。

绝顶聪明的皇子茅塞顿开,转过身向皇帝道“父皇,儿臣在奶公家时,曾多次随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一同打猎、习武,近年来吏治愈发清明,御史台功不可没,可因此也埋没了御史大人勇武的一面,儿臣相信若以也先帖木儿为帅,此战必定可以取胜。也先帖木儿又正好是奶公的胞弟,兄长犯错,弟弟将功补过,岂不是一桩美谈?也能向朝野展现出父皇信赖臣子的胸襟和气度。”

这番话说得虽然漂亮,可始终没有解决脱脱家族尽握军政大权这一问题,所以众人皱着的眉头愈发绷紧,等待着至正帝最终的意见。

正当各人飞快盘算如何应对这一建议的时候,爱猷识理达腊再次开口道“不过……”

众人心中立刻苦笑不已,平复心绪听他说完。

爱猷识理达腊见自己已经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将靠着哈麻提醒才想出来的主意抛了出来。

“先前一战的败果影响着实太大,也先帖木儿虽然能代表臣子、代表朝廷,但终归不能代表父皇。儿臣以为,可以派卫王宽彻哥为监军,与也先帖木儿一同镇压乱贼。”

卫王宽彻哥之父完泽是成吉思汗的玄孙,所以若论起辈分,这卫王比起至正帝还高了几辈,由他代表皇家担任监军一职,自然可以起到挟制也先帖木儿的作用。

至正帝眼睛一亮,在心中暗道“好主意!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脱脱也大吃一惊,对自幼与自己相处的皇子顿时刮目相看。奇皇后和哈麻等人自不必说,见到皇帝的表情便知道为今日做的准备不算白费,不但替脱脱解了围,又助他兄弟二人拿到军权,更加重要的是现在皇帝对这名皇子愈加满意,喜欢。

至正帝不知在何时已经收回龙威,变成一副和蔼的样子,笑着道“都还跪着干嘛?还不快起来!”

“谢陛下!”老章和也先的腿早已酸麻无比,此时又不敢揉捏,忍痛站起来后立刻躬身谢恩。

“丞相,这主意你怎么看?”

脱脱站起身后倒不像二人一般不堪,施礼回道“殿下贵为龙子,妙计一出岂是臣等拙见可以媲美,着实令臣汗颜。”

至正帝见脱脱都难得地拍起了自己的马屁,心想着这次对他的敲打也差不多了,便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结,直接朗声下旨。

“令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兼任知枢密院事,卫王宽彻哥为监军,即日起整顿兵马,总领河南行省军务,务必平乱。”

也先帖木儿大喜,昂首道“谢陛下,臣此去必定为陛下剿灭乱贼!”

至正帝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然后看向老章道“念你在枢密院替朕分忧了多年,这次就先将你的罪状记着,望你将功补过,切勿辜负了朕的期望。”

老章赶紧再次拜倒谢恩,“臣定当竭尽所能将此事办妥,以报陛下恩情。”

安排完了二人,至正帝才将目光定准脱脱,“丞相,治河工程怎么样了?”

“回陛下,工部尚书贾鲁曾拟了折子称治河工程进展顺利,可以在冬季前完工,不会将工程拖至明年。”

“那就好,待办成了此事,黄河沿岸的百姓也终于不用再受洪灾之苦。”

“陛下爱民如子,百姓也定会感念圣恩。”

至正帝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感念圣恩?这些汉人百姓早已令朕寒心,你们都听着,这次到河南务必将为首的歹人给朕抓回来,不必非要活的,尸首也行!”

也先帖木儿道“微臣领命。”

“这件事大体上就这么定了,丞相回去再和枢密院一起筹划一番,拟个周密的折子给朕,都退下吧。”

三人躬身告退,一旁许久未动的哈麻也悄悄地随着他们退了下去。

比起殿内阴沉的熏香,老章觉得还是大明殿外阳光照耀下的空气更好闻一些,苦着脸向脱脱问道“丞相,圣上今日怎么会发如此大的火?赫厮战败一事可都过去了好久了。”

“圣上本没有什么火气,不过是想借此敲打敲打我罢了,你不必如此害怕。”

老章尴尬地挠了挠头,今日在殿中光顾着求饶,根本没有余力帮脱脱争取到丝毫利益,反倒是害他们兄弟二人陪自己跪了许久。于是只好替自己无能的表现想些亡羊补牢主意,向也先帖木儿道“也先大人,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好歹也在枢密院当差多年,不如现在我就领您到枢密院坐坐,熟悉一下官员和事务?”

面对着老章卑微讨好的样子,也先也不好拒绝,笑着道“那就多谢老章大人了。”说罢二人便一同离开大内,往枢密院而去。

脱脱这才转过身看向一脸平静的哈麻,“奇皇后和皇子是你安排来的吧?”

哈麻点了点头,但罕见的没有回话,也没有露出与往日一般的谄媚笑容,因为他知道这种做法脱脱其实很不满意。

“是不是太急了些?”脱脱的眼神盯着大明殿的牌匾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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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也先挂帅

哈麻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问向自己还是问向依旧在殿内的奇皇后,不过思来想去二人给出的答案应该都是相同的,便恭敬回答道“不早了。”

脱脱回想着方才殿中表现惊艳的皇子,感叹道“是啊,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我与皇子的这份情谊之所以能维持到现在,倒要多谢谢你了。”

哈麻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满和指责之意,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无奈作答,“大人言重了。”

“你不必自责,我没有说你做得不对,只是……”脱脱说到这又叹了口气,“你们终归是急了些。”

哈麻揣摩良久不得其意,躬身请教道“大人,哈麻不明白。”

脱脱摇头苦笑,“想必在你看来,只要我对圣上是真正的忠心,我与奇皇后母子再站在一方,那这朝廷便不会生乱,这样对我、对你、对奇皇后母子都是好事一桩,是么?”

哈麻没有说话,更加疑惑地看着脱脱,显然是默认了他方才所说。

“从前这后宫之中终归是有两位皇后分庭抗礼,所以相对暗流四起的朝堂来说还算安分。可近些年在你和朴不花的帮衬下,奇皇后仗着逐渐长大的皇子肆无忌惮地独揽权势,伯颜忽都皇后愈发势弱,木衡一旦倾斜,可就再难恢复平衡……”

哈麻不解道“可皇子自幼与您相处,奇皇后越得势,对您来说不就越是好事吗?”

“你说的自然不错,可方才殿中皇子一语震惊全场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哈麻点头,“皇子一番对答足以见其天资。”

脱脱叹了口气,“所以不出两三年,殿下他便定可独当一面!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我们的陛下正值壮年,小殿下又锋芒尽显,可堪大用,到时候你我又该站在哪边?是帮着陛下压制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皇子,还是帮着皇子忤逆效忠了这么多年的陛下?”

听着脱脱愈发冷冽的声音,哈麻终于理解了对皇子如此爱护的脱脱为何迟迟没有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看着他无幽不烛的目光,哈麻再次恭敬地低下了引以为傲的聪明头颅。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脱脱说罢拂袖而去,快步走出了崇天门,留下嘴中泛苦的哈麻独自享受这大内之中温润的阳光和刺骨的冰寒……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至正帝逐渐不理朝政,又把军权放出,则脱脱大权独揽更胜从前,一政尽在掌中,当机立断责令其弟也先帖木儿会同卫王宽彻哥立即出兵。

可纵使有脱脱的百般叮嘱,也先帖木儿心底也没有对红巾军真正地重视起来,只把他们看作是可以摄取利益的棋子而已。

只要自己得胜归来,不仅对自己家族在权势的把控上有着种种助益,皇帝届时也必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一奶同胞的兄长脱脱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右丞相,自己又何尝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要知道从至正九年太平被罢免中书左丞相以后,这个职位可一直空着,只要立下足够的功劳,没准龙椅上的至正帝一高兴,自己也能坐得丞相之位,到时候兄弟二人同掌中枢,势必能成为青史上的一段佳话!

脱脱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愚蠢至此,大敌当前心中居然还在打着这样的小算盘。

但从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来看,也知道他多半也要轻敌,于是为他精心挑选了能征善战的巩卜班作为先锋,以定军心。

也先既然已经挂帅,便免不得要选一套可以尽显其男儿气概的威武盔甲,可选来选去也没有找到心仪之物,便派了府中的管事满京城的寻些新花样。

京都中的贵胄子弟听了消息立刻乱作一团,这可是个天载难逢的巴结脱脱兄弟的好机会!

于是不管是正身具怯薛中的贵族子弟,还是身在朝堂的簪缨之臣,全都回家打开祖辈留下的已经布满灰尘虫屎的柜屉,争抢着将家中收藏起的名贵甲胄送到也先的府中。

脱脱住的府邸是父亲马札儿台做丞相时新建的,脱脱为相后便又直接住了进去。也先做监察御史的时候本随着脱脱住在一处,可做了御史大夫以后,觉得自己也该有个像样的独立门面,便花了重金买了几处与兄长邻近的宅院,将其连成一片后翻修扩充一番,当作了自己的新府邸。

此番又领命兼任了知枢密院事的也先正在书房中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将府邸规模扩充得如兄长一般大的时候,府中管事的声音在外响起,“老爷,庭院里已经堆满了送来的甲胄,您要不先出来筛选一番,否则再来人送可就装不下了。”

这声“老爷”叫的谦恭无比,并且也是带着讲究的。像脱脱的府中的下人和心腹向来称“大人”,是因为一向喜欢这种听着正经又能表明其高人一等的称呼。也先脱离了兄长立府后,连带着下人对自己的称谓也想换上一换,可左思右想下也没踅摸出个好词语。

说来也是这名管事丑人多福,论长相论气质均是下等,能当个帮工混口饭吃便不错了。可正赶上也先新搬进府邸,雇用了一批下人,他便入府成了仆人。

一日也先从当值的衙门回来,甫一进门便跟不长眼的他擦了下胳膊,当时还是仆人的管事赶忙跪倒,嘴里连连喊着“老爷饶命”。

经他这么一嚎,也先一拍大腿,朗声赞道“这个称呼好!”便要他吩咐下去令全府的下人从此都这么叫,这样一来一回,也先倒觉得这个奴仆办事不错,趁着高兴便提拔他做了门房。

升做门房后的管事办事更加卖力,知道这位主子爱做表面文章,便时刻将轿厅打扫得一尘不染。如此用心的奴仆日子长了也先使唤起来自然会越发顺手,正逢有一阵子老管事身体欠佳,便将他一提到底,破格升做了府中的大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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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约谈大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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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推开房门便见到管事这张丑陋且带着谄媚之色的胖脸,不由得让他想起常在宫中的哈麻来,心道难怪皇上看重哈麻,这样的人使唤起来的确顺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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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了类似于皇帝才能享受到的逢迎笑容之后,也先心满意足地背过双手,踩着皂靴快步而去,在雕栏画栋之间留下“橐橐”的声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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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一路矮着身子在前边指引他到了院中,只见东一箱笼西一挑子的堆了满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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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小的办事不机警,日前为老爷去城中寻甲时被那些贵胄子弟探听了消息去,这才引得院中连个老爷可以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不过这也正可以瞧见老爷您在这京都之中的威望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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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讨巧的曲意逢迎之词向来让也先受用,心中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道“都掀开来看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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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立刻叫来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将精致的甲胄一件一件地取出呈到自家老爷的面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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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自然是个识货的人,心中约莫着只怕是世祖以后有名有姓的将帅甲胄八成都在这了,下人一件件地拨弄,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时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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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乐此不疲,管事和下人却早就累花了眼,以至于一件前朝的军甲取出后未经管事点头就径直拿到了也先面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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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亮银盔甲与带有蒙族特征的甲胄区别明显,赫然正是南宋时的产物。管事当即心中道了一句“糟糕”,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送来的,竟将那汉人所制的糙物拿来献给老爷,活腻了去吊死便好,偏偏也要拉上自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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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管事局促不安,揩着头上冷汗的时候,也先却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汉人这副花拳绣腿做出来的东西样式玲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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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老爷不气反笑,管事心中大喜,凑上前试探着问了句,“那老爷就带着这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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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捻了捻面上的胡茬,摇头道“这件中看不中用,要说上战场还得是带着先前看的那套兽纹金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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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这时候又适时地递出一句溢美之语,“要依着小人的拙见,老爷根本无需亲上战场,只需威势一到,那群红巾贼便会束手就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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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嘴角一翘,“那便将这两套都带着,待贼人授首之时,我便再将这套银甲穿出,好叫他们心悦诚服的归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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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闻言便立即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髹漆实木箱子搬来将盔甲妥善搁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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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帖木儿便在整个京都这样的吹捧之下由一个整日里养鸟莳花的章缝之侣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军权的介胄之臣,本就得意忘形的他现在恨不得将鼻孔对准天上,连解溲时都嘴角带笑,夜夜做着得胜归来的美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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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之日,不仅脱脱亲自相送,就连至正帝也吩咐了朴不花代其布意,朗声宣读了一份鼓舞军心的诏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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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脱脱的缘故,也先帖木儿也知道这位大珰是奇皇后的人,所以对他保有了很大的敬意,所以在朴不花宣旨后凑上前与他多寒暄了几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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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更不用细说,自是对亲弟弟嘱咐再三,若碰到了危机只管来报,必将立即派去援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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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兄长在京都坐镇,也先便没了后顾之忧,愈发觉得这是一次出征注定自己与失败是碰不到头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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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副官的手中取过头盔戴上,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小腿用力一夹,催动坐下骏马朝城外而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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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卒的走动声和“得得”的马蹄声顿时卷走了京师大部分的嘈杂之音,让雄伟的城门得以享受一阵难得的阒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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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卫王宽彻哥突然被委以重任,生怕犯错,表面上装作义正辞严的监军大人,实际上则对军务一概不问,将自己的亲卫和营帐始终布置在队伍后方,远离战事,携带姬妾无数,日夜在其帐中酣醉不醒,只求也先帖木儿能够尽快得胜还朝,他也好跟皇帝交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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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前脚刚走,京都的所有官员包括皇帝便都松了口气——他们全都认为也先的出征意味着河南局势的平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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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一贯燮理阴阳,调和鼎鼐的脱脱也暗自思忖着“终于可以腾出些精力赶紧将贾鲁手上治河的工程给完结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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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的丞相府离大内很近,所以和要回宫去复命的朴不花便是同道而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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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早就看出这位当权大珰心中藏了些“要事”想对自己吐露,便没有直接坐上自己的八抬金顶大轿,摆了摆自己的一品官袍,朝其微微欠首,说了句“公公想必也不急着回宫复差,前面不远有个迎春楼,听说里面的龙兰窨茶是附近一绝,不如和我一道去尝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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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赢得了朴不花很大的好感,心道果不愧是柄国专断的能臣,自己的这点心思当真是在他面前显了个通透,但转念一想又陷入了迷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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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人精,且不说其早就是皇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奶公,又亲自照看着皇子的学业,照理说他该是最想让爱猷识理达腊当上皇太子的人才对,可偏偏一涉及到此事便装出一副进退维谷的模样,实在让人费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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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揣满了疑问,嘴上却不敢耽搁,卖了个阿臾的笑脸道“丞相发话,老奴哪有不从之礼。”二人遂散去了大多数随行的扈从,只留了一小队亲卫暗中保护,径直往迎春楼而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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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脱脱发话之后,其心腹管事便已经立刻动身先行赶到迎春楼候着,待脱脱和朴不花迈着轻便的步伐赶到,丝幛绮窗富丽堂皇的迎春楼已经清除了所有宾客,掌柜的陪着十万个小心,亲自到楼外迎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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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已落座的朴不花知道这位先前提倡汉人儒学的丞相近来因为河南红巾作乱的事情突然对汉人排斥起来,想说些话暖场却一时没有什么好说辞,于是只好陪笑点了点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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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呷了一口上等花草窨出的西湖龙井,若有所思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公公是高丽出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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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不花闻言一怔,心中有些不快,可也不好显露出来,便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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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宫闱秘事

说到他出身高丽,便免不得要扯出那位生性善妒极爱权势的奇皇后来。

朴不花与入宫前的奇皇后本是邻里,两个人从小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可惜好景不长,二人生出的绵绵情意被奇皇后的父亲奇子敖发现,为了拆散二人便将貌美如花的女儿以高丽贡女的身份献给了元廷。

生在贵族家庭的奇皇后从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甫一入宫难免被其他宫女妃嫔戏弄欺负一番,再加上与心爱的朴不花已是暌违永隔,也只能专心于自己在宫中的生活。深宫之中勾心斗角是每日常态,这便激起了她好斗善妒的天性,一心想要立身他人之上。

也是这位奇皇后心思活络,又生得貌美勾人,在对至正帝花了心思后一来二去的竟然真从一个小小的奉茶宫女博得了皇帝的宠幸。

无奈天不遂人愿,这位高丽出身的宫女能因此在后宫站住脚也就罢了,偏偏又被当时同样善妒的正宫皇后钦察答纳失里发现了她勾引皇帝,动辄便将她召进自己的寝宫詈骂,有时甚至委派宫女太监对其拳脚相加。

正当这位奇皇后不堪其辱,生出轻声之念的时候,却在大内之中见到了往日的情郎朴不花,二人见面难免一顿抱头痛哭。

一番追问之下,朴不花才向她吐露了实情自她走后自己便觉生活无望,思念之情满心满腹都是,便狠心给自己净了身,贿赂了几位大臣和管事太监后投进元廷大内作为一名小太监寻她来了。

这样执着的感情如何不让人感动?

奇皇后只觉整颗心都要碎了,可眼下一人是元廷当朝皇帝玩弄后抛弃的宫女,一人是无权无势的腌臜阉人,就算彼此感情再真挚动人、再刻骨铭心,又能修出什么样的好结果呢?

这时朴不花做出了他的选择,颓然一笑后,紧握着奇皇后的双手柔声道“你我今生既然无夫妻之缘,我便助你达成心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你做这皇帝后宫之中最得宠的皇后!”

二人也是自那时起便互为依倚,在大内宫闱的深海波涛中一步步携手共济,风雨同舟。

朴不花已为阉人,又将对奇皇后的爱意视为超脱一切之物,于是乎抛弃了一切男人的尊严,以男不男女不女的身子百般讨好宫中一切的得权人物。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垂怜,这对苦命鸳鸯终于迎来了翻身之日。

朴不花因为心里玲珑,善于揣摩人意,竟然真就一路爬到了皇帝的身边,成了至正帝依赖的心腹权宦。

正在此时,正宫皇后钦察答纳失里的兄弟因谋乱被杀,答纳失里失去倚靠,没多久便被权相伯颜亲自逐出宫外,用毒酒鸠杀。

在朴不花的运作之下,心心念念的爱人被自己亲手重新推回了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的身边。

内有奇皇后,外有朴不花,二人联手之下,整个皇宫生杀予夺的大权顿时尽陷其手。

再加上奇皇后的肚子争气,接连为皇帝诞下两个龙种,理所应当地被册封为第二皇后,居住兴圣宫,日益受宠。

至正帝哪里会想到二人的私情,因为信赖朴不花,故调他进了兴圣宫照顾皇子的饮食起居。

如此一来,朴不花进宫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虽两人已不能似平常夫妻般共识人间烟火,可如今能够在深夜无人之时长相厮守,也就满足了。

因二人共同照顾爱猷识理达腊,朴不花的心里也就将这位皇子看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所以当奇皇后提出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太子之位时,朴不花也大为赞同。

盖因这份爱屋及乌之心,在扶持爱猷识理达腊培养自己的羽翼之时,朴不花出力之多远胜哈麻等人,甚至连奇皇后这位皇子的生母也常生出不及之感。

当然,这些宫闱中不可告人的秘事脱脱是一定不知情的。之所以挑了这样特别的一句话开场,是因为他有意敲打敲打朴不花——你再得宠也是个阉人。

朴不花本不是颟顸愚笨之人,可此刻却丝毫没有顾及话语中的告诫之意,笑眯眯地吐出一句看似不相关却又直切主题的话“丞相论道经邦,日理万机,想必已是许久未去大寿元忠国寺烧柱香了吧?”

这话中蕴藏的意思别人不见得会懂,但脱脱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搪塞过去。

大寿元忠国寺是他专门花私财为爱猷识理达腊所建,来为皇子祈福。

可以说,脱脱就是除了奇皇后以外最先青睐这位皇子的人。

可随着皇子年岁渐长,脱脱反倒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其中深藏的缘由除了日前对哈麻讲过几句,似朴不花和奇皇后等人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彻。

朴不花的来意脱脱明白,先前这对母子在哈麻和朴不花的帮助下,巧妙地在大明殿帮了自己一招,让也先成功挂帅。

作为官场宫斗的老手,付出之后必然要得到一些回报——朴不花显然就是那个冒着被脱脱训斥来讨要回报的人了。

脱脱蹙了蹙眉头,喊来堂倌换一壶没被花香窨过的茶水,嘴里轻轻地道“这上好的西湖龙井是绝顶的好茶,这上等的龙兰也是花中君子,可凑在一起后的味道反倒失了本意。”

堂倌以为丞相不喜自家的窨茶味道,脑门中瞬间流了几滴冷汗,赶忙撤下了茶壶,重新去换了一壶新从云南购进的上等普洱来。

朴不花咀嚼着脱脱话中的深意陷入了缄默,脱脱则为自己倒了一盅普洱橙黄浓厚的茶汤,吹了吹后一饮而尽。

“丞相慢着些,可莫要烫了金口。”朴不花没有心思与茶较劲,忍不住拖腔拖调地暗讽了脱脱一句。

脱脱听罢,一张和煦如春风的笑脸瞬间冷峻下来,将身子朝桌案前压了压,阴沉着脸厉声喝道“本以为奇皇后终究是女流之身,我便尽可能地不将她步步紧逼的态势放在心上,可你这个阉人怎么也敢插手皇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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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缓兵之计

自奇皇后登上第二皇后的高位以来,朴不花还没人如此训斥过,以至于真将自己算作了元廷中的大人物。

此刻经脱脱这一声詈骂后,不禁想起了当年视他们如同草芥刍狗的权相伯颜。

说起来,脱脱身上还流淌着与那位伯颜相同的血脉啊!

更不用说脱脱虽然向来收敛低调,可此时手中的权柄比起当时的伯颜只高不低,朴不花一时间心中后怕不已,忙不迭地低下头如一只瑟缩发抖的小羊羔一般求脱脱恕罪。

脱脱冷哼了一声之后,才将这份苛毒态度逐渐收起,重新恢复了温恭有礼的样子,缓声道“不懂茶的人只觉得西湖龙井入口醇香,上等龙兰窨制的更是令人沉醉,可懂茶之人却终归忘不掉这普洱浓厚持久的回香。”

朴不花此时已经慌了神,生怕将事情办砸,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揣摩脱脱之言,只好垂首问“老奴愚钝,还望丞相明示。”

脱脱见他已经失态,便只好不厌其烦的解释“天资惊人的皇子便如同这人人皆知是好茶的龙井,后宫得宠的奇皇后就好比是闻着香气诱人的上等龙兰,而皇上……”

脱脱再倒了一盅普洱递到朴不花面前后接着道“便是这懒得与其台面争鲜的特等普洱。”

朴不花似懂非懂的连连称是,脱脱却怕他因慌了心神记不到心里去,又继续点拨道“皇子何时能够更进一步,本就不是我能做主,而是圣上。”

“丞相的意思是只要圣上对皇子钟爱有加,您便不会强行干预此事?”朴不花还是想要脱脱透底,所以试探着问道。

“我向来有恩必报,皇后娘娘帮衬之情早就记在心里,你今日既然来寻我,我便将这恩情还了。”

朴不花眼睛一亮,心道这趟霉头总算是没有白触。

脱脱扥了扥袖袍,侃侃言道“圣上最不喜的便是别人插手干预他的事情,你家主子上次到无碍堂闹了一番,仗着恩宠没被责罚,却也两个月没被圣上召见,这事我可说的不错?”

朴不花没想到脱脱说的报恩竟是把话题转到这里,一时有些尴尬,只好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也是多亏了那些番僧,否则你家主子这第二皇后的位置可就难保了。”脱脱叹了口气道。

这句话可着实将朴不花吓得不轻,立刻恭敬地问道“还请丞相言明其中深意,老奴先在这里替奇皇后谢过丞相大人。”

脱脱笑了笑,问道“正宫皇后伯颜忽都膝下无子,又向来不喜后宫争斗,可你家主子为何近两年才在后宫之中风生水起,如日中天?”

朴不花想了想,没敢轻易回答。

脱脱抛出了问题,又自己答道“不是因为你家主子厉害,也不是因为你和哈麻的帮衬,而是因为陛下将心思都放在了修禅宗密法上,否则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就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替皇子丰满羽翼?”

朴不花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最近宫中的确有许多蹊跷变化之处,再对照脱脱所问所答,事情就立刻清楚了起来,郑重道“若非丞相提点,我等竟一直自以为是,蒙在鼓里。”

“陛下正值壮年,春秋康健国祚绵长。你回去后同奇皇后好好商榷一番,看看立皇太子一事是否太过心急了些。若因为你们的一时疏忽大意让陛下父子生出嫌隙来,可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都怪我等一时糊涂,竟险些将皇子推入险境,今日多亏丞相赐教。”朴不花感激莫名,看向脱脱的眼神变得恭敬起来。

“公公在陛下和皇后身边侍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得罪之处还望公公海涵,不要往心里去。”脱脱大方地笑着道。

朴不花讪笑道“老奴哪敢。”

以朴不花为代表的皇子势力虽然还是没能将脱脱招揽至麾下,不过从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之中朴不花也可以看出,这位权倾朝野的中书右丞相所代表的一众贵胄势力对爱猷识理达腊也很有好感。

只不过碍于有当今龙体康健的至正帝如山峦般雄峙于前,想让脱脱等重臣如哈麻一般摇尾乞怜是不太可能了,于是朴不花寻了托辞便行礼告别了。

在他走后,脱脱才可以放下满腹的机警之心,轻蹙着眉头陷入沉思。

随着爱猷识理达腊成长起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野形势再次混乱起来。

从上一次哈麻胆敢背着自己将这人情卖给奇皇后母子,再到这一次朴不花不惜犯险也要摸清自己的底线,脱脱毫无疑问地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地步。

身在官场,最难的本就不是面对纷繁错乱的国事,而是要有惊无险地应对这每一次绵里藏针的试探和稍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的政治旋涡。

这位迎春楼的主人想必是钟爱于兰草,如今正是兰花可以分株的季节,几盆新栽好的幼苗想必明年开春便又会香聚一方。

想到这里,脱脱又惆怅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不会不知,想必等皇子之香真正散遍朝野的时候,自己这个丞相便势必要言明立场,身陷其中了。

有心之人总忍不住对事物进行剖析,这些兰花现都成了一剂毒药,害脱脱染上了心病。

自己本欲做一个操庙算之权行强国富民之术的千古名相,可无奈自己刚刚接手朝局,财政、民生等大事便均已告急。

开始想着大不了拆东墙补西墙,先以变钞治水两剂猛药解了天怒人怨的燃眉之急,可谁知道东墙一拆河南又冒出这一伙来势凶猛的红巾贼来。

这满天下的臣子难道就我脱脱一人在为朝廷做事?他不禁在心中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可笑问号。

只希望自己的亲弟弟也先帖木儿此去能为自己分忧,否则……

脱脱轻轻叹了口气,喊来堂倌添满茶汤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柄国权臣竟在迎春楼的雅间中独坐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悄然离去,打道回府。



第二百一十八章 沔阳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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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脱脱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将平定河南红巾之乱的希望放在也先帖木儿身上的同时,蕲州路附近的有志之士也开始蠢蠢欲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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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湖广行省蕲州路相邻的西边是隶属于河南江北行省的沔阳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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沔阳当地有很多渔户人家,世代以捕鱼为生,平日里吃喝住宿尽在船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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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户人家姓陈,家主名叫陈普才,生有五子,分别叫陈友当、陈友直、陈友谅、陈友贵、陈友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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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原本姓谢,盖因陈普才之父谢千一入赘陈家,遂改其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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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父子若尽为渔户,倒也可以勉强度日,但无奈渔户的身份实在卑微,大儿子和二儿子还算听话,打小跟着父亲干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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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陈友谅却始终不愿意一直做个被人瞧不起的渔户,总带着两个弟弟想方设法的读书识字,想着要是能到县里的衙门讨个差事,便不用再每日低着头做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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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出生时,两位兄长便已跟着父亲打渔,家境寒酸但也没有饿过肚子,陈普才甚至还送他到私塾读过书,陈友谅也因此略通文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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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打小便对低等渔户的身份深恶痛绝,是因为村民们平常日都不与自己这样的渔户打交道,每当走进村县里,村民们都会捂着口鼻,厌恶自己身上的鱼腥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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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想着等以后至少也要摆脱这惹人生厌的渔户身份,便在闲暇时练习武艺,读书认字,逐渐在附近小有声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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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好多办法,终于才在县衙里做了一个刀笔小吏,可进了县衙以后,反而觉得越发没有出路,此刻正神情沮丧,一人坐在岸边,直勾勾地瞅着自家的渔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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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弟陈友仁正在闲逛,一扭头发现自己最尊敬的三哥正在一个人发呆,便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笑道“三哥,你好不容易进了县衙,我还指望着你领我挨家挨户转转呢,也好让弟弟我脸上沾点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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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看着一脸兴奋的弟弟,心中愈发愁苦,不知道怎么解释,就从脚边的湿地里抠了些泥巴,抹在了陈友仁的脸上,无奈道“跟着我出去,你的脸上也只能沾到这些臭泥罢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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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仁茫然地问道“三哥,你不是说等摆脱了渔户的身份,就能让人瞧得起咱们了吗?进了县衙以后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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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愤的陈友谅弯下腰,将头埋在双膝内,小声道“我原来确实是这么以为的,可真这么做了以后,才知道受的冷眼更多。我不过是一个不入品的代笔小吏而已,而且就算是县丞,见到那些蒙古官员,还不一样是卑躬屈膝,跟奴仆没有分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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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仁听了这番话后也有些沮丧,搓了搓脸上的泥巴,嘀咕道“哥,那咱这辈子就注定得让人瞧不起了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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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正垂头丧气,远处两壮汉大声喊道“陈大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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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听到声音,眉眼间露出惊喜之色,赶忙站起身答应。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叫他大哥的人自然不是他的亲生兄弟,而是与他志气相投的两名结义兄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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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壮汉一人名叫张定边,排行老二,与陈友谅是发小,身材魁梧,留着几绺美髯,看上去英俊潇洒,也出身于沔阳的渔户,其人豪侠仗义,不仅身手不凡,又略通天文地理,更擅岐黄之术,陈友谅自诩气力惊人,可在他手下却难挡几个回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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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名叫张必先,是三人中的老幺,大家都称其为“泼张”,很有头脑,个子不高胆子却大,乘船打渔往往所获最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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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寒暄过后,张定边神色突然郑重起来,沉声道“大哥,东边有消息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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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此话,陈友谅也不敢大意,正色以对道“什么消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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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必先四处看了看,确定了周围无人,才接过话道“大别山上那伙白莲教徒已经决定响应河南的刘福通,准备进攻蕲州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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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面容瘦长,认真想事的时候眉毛紧锁,给人以凝重之感,听着张必先带到的消息,不敢盲目相信,出言确认道“这消息是怎么传来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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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必先答道“大哥,你放心,这是我家中的堂兄亲口告知,他们已经开始打造兵器,集结人马了,就由多云山庄的庄主倪文俊担任先锋将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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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仁一听这话,心中大惊,脑门上吓出了冷汗,拽了拽陈友谅的袖子道“三哥,我们要去报官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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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转过头,眉毛拧在一处,呵责道“你掉进水里淹傻了不成?报官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是能赏你条渔船,还是能给你些钱粮,那些贪官酷吏将我们视作乱党一同抓起来倒是有可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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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我们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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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定边出言安慰陈友仁道“不必惊慌,我听说红巾军到处摧富济贫,攻陷城池后第一件事便是开仓放粮,让大伙都有口吃的,贫民寒士都支持他们,反倒是平时作威作福的县官老爷和田主都被砍了脑袋。咱们几家身份低贱,红巾军就算攻到了这里,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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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解释之后,陈友仁才稍感放心,想起刚才自己丢人的紧张样子,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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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将你四哥也叫来。”陈友谅吩咐陈友仁去将陈友贵找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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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仁疑惑道“大哥和二哥不叫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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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今天怎么这么多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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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训斥了一顿的陈友仁不敢多言,赶忙跑着去寻找陈友贵,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将其带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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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事后,陈友贵比弟弟平静些,看向陈友谅道“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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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已经围成一圈,陈友谅扫视着四人,声音低沉地道“都怕死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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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张定边和张必先异口同声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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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谅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向两个亲弟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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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怕,但若是三哥要我去死,我就不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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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也是,都听三哥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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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贵和陈友仁向来以自己的三哥马首是瞻,陈友谅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们岂有不从的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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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罗田起义

陈友谅露出一丝笑意,道“放心,我不会带着你们送死的。”

紧接着放慢语速道“咱们兄弟几个天生就都是臭打渔的,走在村里都没人愿意理会,一辈子都低人一等我不甘心,所以就想着多认些字,给身体练得结实点,才能寻条好点的出路,也因此成了这县衙内的一个刀笔小吏。”

“本想着这回终于能脱离渔户的身份让人正眼看我一眼了,可到了这县衙内,这帮狗娘养的还要以此来羞辱我,凭什么咱们兄弟天生就要低人一等,我陈友谅第一个不服!”

“说得好!”张必先赞了一声后接着道“陈大哥说得对,人活这一辈子总得图点什么,你们看北边那些红巾军,抄起家伙将这些仗势欺人的王八蛋都给宰了,想想就觉得爽快。”

陈友贵接话道“谁不想活得潇洒快活?可这毕竟是造反,是要掉脑袋的,就算我们不怕死,可连累家里的父母兄长得怎么办?”

陈友仁紧张地附和道“说得没错,这事人命关天,可千万马虎不得!”

陈友谅点点头,赞同道“这就是我不想同两位兄长说起此事的原因,他们已有家室,不能因此轻易丢下妻儿,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倒是觉得,既然我们决定了投军,就不能瞻前顾后,这样做不成事。”张定边反驳道。

众人各抒己见,却都不能说服对方,逐渐沉默起来。

“有了!”陈友谅突然出声,其他四人一同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只要想个折中的办法,就可以既投身义军,又能保证家人的安全了。”陈友谅向来是拿主意的人,这件事也是由他起头让张定边和张必先打探,此时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办法。

张必先立刻问道“大哥可有什么好主意?”

陈友谅故作神秘道“你方才说,倪文俊一伙人正准备进攻罗田县是吧?”

“不错。”

陈友谅接着道“在我看来,罗田县不过弹丸之地,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真正要抢夺的一定是整个蕲州路!”

张定边捋着胡须疑惑道“红巾军迅速扩张是一定的,这与我们投军有何关系?”

陈友谅解释道“若想在红巾军中立足,现在便去投奔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势必会因此连累家人,我们不如退而求其次,等红巾军攻占这里后我们再顺势匿名参军。到时候要是在红巾军混出个人样了便可衣锦还乡,要是没什么起色也可以对外声称我们已经死于战乱,以免殃及家人。”

“好主意!”

“是啊,这个主意好,要是能混个百夫长当当,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我们跟着大哥就是!”

“那就这么定了!”陈友谅见众人对自己非常信任,心中非常高兴。

张定边心中替陈友谅考虑,担心地道“可陈大哥你现在毕竟是衙门里的人,到时候红巾军攻来,难免会对你不利啊!”

陈友谅嘴角现出一抹坏笑,回道“贤弟放心,本来正担心耽误了投军的时机,得不到重用,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有了主意,这些衙门里的蠹虫不正好可以当做我们兄弟几人的投名状么?”

“您的意思是……咱们兄弟提前反了?”

“不错,都回去将家中的银财拿出来凑一凑,找老铁匠偷偷打几把趁手的兵器,待天堂寨的那伙人有些响动,我便与你们里应外合将这县衙里的狗官绑来,当作投名状入身义军。”

“好,兄弟们这就去操办!”

陈友谅细心为几个兄弟分别安排了事情之后晃了晃脑袋,口中呢喃自语“是生是死,就看这一次结果如何了……”

张必先传回的消息无误,不到半月,徐寿辉等人果然起事,多云山庄的牌匾已被摘下,换上了古朴厚重的“天堂寨”三字大匾。

彭莹玉利用自己朱雀堂堂主的身份和在白莲教和弥勒教等组织中的威望,迅速帮徐寿辉集结了近万人的部队,由倪文俊率领一举攻占了大别山脚下的罗田县。

由于是响应刘福通的号召,所以徐寿辉所部也系红巾,区别在于,朱雀堂弟子大多出身白莲教和弥勒教,区别于红巾军信奉的明王,他们更加信奉弥勒佛。

在彭莹玉的倡导下,每名义军在胸前背后的衣服上都写上一个大大的“佛”字,作战时不喊冲锋,而是喊着“阿弥陀佛”,以此祈求佛祖保佑,刀枪不入。

战死者则称其为往生极乐,受伤者则被视为对佛祖心生不敬,因此虽然作战毫无章法可言,但却士气高涨,勇猛异常。

这支红巾军由倪文俊统领着到了罗田县以后,驻守的元兵见了还以为是一群和尚,不知该杀还是该拦,等到“阿弥陀佛”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大队人马挥舞着各式武器一拥而入的时候再抵抗已经晚了。

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占领了罗田县,彭莹玉便向徐寿辉提出了多线作战的想法,留下主力继续进攻蕲州,其他人则分兵四处进攻。

蕲州路治下有蕲春、蕲水、广济、黄梅、罗田五县。蕲州是威顺王宽彻普化负责监管的地盘,罗田县突然生乱,宽彻普化无比震惊,不知所措。

宽彻普化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孙,镇南王脱欢之子,泰定三年受封威顺王,赐予金印,镇守湖广行省的大部分地区,拨付怯薛丹(担任怯薛的人员称怯薛歹,复数被称作怯薛丹)五百人给他,又私自募集人员扩张至一千人作为亲卫。

因其地位的高贵,湖广行省要给他供给钱粮衣装,每年支米三万石、钱三万二千锭,还要供给其王子诸妃膳食。有此殊荣,他镇守湖广以后却仍不知足,纵容怯薛官员肆意侵占民利,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早年间伯颜操控朝局时排除异己,曾假传圣旨将他召入京师,罢黜官职,到脱脱为相时,为了拉拢权贵支持自己,便昭雪其冤,恢复了他的官职,继续镇守湖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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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镇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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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脱脱的庇护后,宽彻普化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倚仗宗亲的势力,恣意横行,湖北廉访司的官员曾多次向朝廷上奏他的罪责,脱脱为了巩固自己在贵族勋贵中的地位,就将这些奏章都替他挡了下来,不予上报至正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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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彻普化生有六子,分别名为别帖木儿、答帖木儿、报恩奴、接待奴、佛家奴、和尚。此时在他身边的只有大儿子别帖木儿和二儿子答帖木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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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父亲满面愁容,别帖木儿出言道“父王,这些年汉人百姓总是不消停,四处生乱,现在居然都敢到我们眼皮下面撒野了,这次必须给他们些教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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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答帖木儿摆摆手道“大哥,不过一群贼人而已,哪里入得了父亲的法眼?父亲不过是担心生乱的消息传到大都的皇帝耳中罢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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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彻普化看着两个精神焕发的儿子,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却想着儿子们倒是学会替自己分忧了,颇感欣慰,于是答道“你们说的都不错,这些汉人嚣张的气焰必须尽快扑灭,更不能因为此事再让地方和朝廷的官员借机诽谤我们。吩咐下去,集结人马,准备镇压反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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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王。”两兄弟领命而去,想在此战中立些功劳,方便日后加官进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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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义军起义能够成功,除了凝聚民心和精密筹划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是驻守在各地的元军和将领都没有很好地进行应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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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可以说从至元四年(公元1338年)彭莹玉第一次在袁州带领周子旺和况普天发动武装起义时起便初见端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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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至元四年再到至正八年(公元1348)方国珍啸聚海上的这十年时间里百姓动乱的例子也有很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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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朝统治者看来,对付他们的手段无外乎两种一是整合军队,血腥镇压;二是许以官职利益,进行招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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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手段在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这个重要年份得以充分体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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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正帝为首的政治集团在这十年里,逐渐失去当初的雄心壮志,皇帝的逃避和纵容使得元廷纲纪愈发松弛,官军毫无战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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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时刻下,元廷镇压动乱的手段还是老样子,可揭竿而起的义军却已经今非昔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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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安是看起来一本万利的手段,不费一兵一卒,只要地方官员从自己的指甲缝中抠出一丁点利益让给作乱之人,便可以接触祸乱,并因此取得不小的功劳和政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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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个招数用得最好的莫过于达识帖睦迩,他在至正九年任湖广平章政事时采取威逼利诱的手段招谕沅州、靖州、柳州、桂阳等路暴乱的少数民族一事,做得的确十分漂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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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正因为招安的手段历来好用,在面对方国珍时,元廷在他身上才吃了大亏,毕竟此前元廷应对的义军没有文瑄这样的高人在背后坐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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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元廷在面对韩山童、刘福通、彭莹玉等真正有组织、有威胁的派系军队时,则会采用第一招——集结正规军队,血腥镇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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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在对红巾军的初次镇压中,因为赫厮、秃赤、徐左丞等为首将帅的昏聩无能,酿成了阿速铁卫近乎全军覆没的惨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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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取了这些经验教训以后,元军上下虽然仍没有将红巾军放在眼里,但也知道他们比以往作乱的百姓都要难对付一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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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对付北方的刘福通,以脱脱为首的朝廷派出了御史大夫兼知枢密院事也先帖木儿、卫王宽彻哥、先锋巩卜班这样的豪华阵容,南方的徐寿辉一众则由威顺王宽彻普化着手应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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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之所以能立即响应刘福通,原因大多在于彭莹玉倾尽全力的帮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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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徐寿辉的嫡系只有早先追随的倪文俊和投奔旗下的邹普胜二人而已,而其中最支持他的邹普胜也是彭莹玉的徒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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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如何能够服众便成了徐寿辉最头疼的问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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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下令将多数得力弟子遣散开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否则以徐守护如今的实力和名望很难驾驭得了他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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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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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怀大义的徐寿辉突然被彭莹玉驾到这么高的一个位置上,心境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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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知彭莹玉的门徒都很有能力,但是自己需要他们的同时,总会感受得到他们目光中的一丝质疑,随着这种感觉的逐渐放大,徐寿辉生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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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徐寿辉努力地敲着自己的小算盘,任用倪文俊为先锋,邹普胜为军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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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自己的两名亲信旗开得胜,才能告诉其他人也是告诉自己,我徐寿辉才是你们这伙人的真正首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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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本就不在意这些名利,又看穿了徐寿辉的小心思,便索性以生病为由,将有着必胜把握的几场仗都放心地交给徐寿辉全权负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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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病的彭莹玉穿了身干净的素衣,盘膝坐在一块空地上,双眼紧闭,两臂自然地放在腿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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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今天并没有拿着拂尘也没有握着念珠,所以很难分辨他现在的冥想之状究竟是在进行道家的观想还是佛家的禅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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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普天早就习惯了师父这番模样,自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枕着双手懒洋洋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这病得装到什么时候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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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闻言睁开了眼睛,轻声道“急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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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是心病,光在这闷着是好不了的。”况普天对其何等了解,自然知道彭莹玉谎称生病的原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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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笑了笑,没有接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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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普天试探着道“您老要是生这个徐寿辉的气了,不愿意见他,咱们就到其他师弟们那里转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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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普天最拿手的就是哄师父开心,一是因为孝顺,二则是因为他非常善于揣摩人的心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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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当然知道以师父的度量不会在意徐寿辉耍的一些小聪明,但毕竟师父年岁大了,他担心老人家因此寒心,遂将这事拟成玩笑博其一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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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瞥了徒弟一眼,没有出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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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池鱼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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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宽彻普化若集结兵力,想必定是在金刚台一带,咱们还是去看看吧?不然我不放心。”况普天突然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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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欣慰地笑了起来,“是你怕我不放心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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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普天神色更加认真,“师父不放心,我便不放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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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徒儿,你觉得这次师父能成功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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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普天反问道“师傅都不知道的事做徒弟的怎会知道?”然后蹲下身子搀扶彭莹玉起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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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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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呵呵一笑,扶着徒弟的手臂费力地站起身,旋即感慨道“人真是要服老呦!师父若是等不到汉室光复那一天的话,你一定要替师父好好瞧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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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普天帮师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没有回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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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将起,一对师徒说走就走,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缓缓赶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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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所谓的“素怀大义”以外,徐寿辉并没有彭莹玉日积月累来的威望和谋略,也没有刘福通的气魄和能力,更比不过方国珍的勇猛和胆量,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的眼力格外出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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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能够将已经化身铁匠多年的邹普胜收为己用以外,他还发掘了倪文俊这个人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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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徐寿辉有着不言而信的君子之风,那倪文俊的过往经历则最多算是个市井之徒,只不过,他是自己所在的那群贩夫走卒之中最优秀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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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来有很多事都没办法主动进行选择。从来没有人问过倪文俊是否愿意做个渔民,因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根本不会不识好歹地贪图更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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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出身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特点,比如说,倪文俊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大家同样都在捕鱼,凭什么你就能扯动比我更大的渔网?凭什么同样的流着汗水,你每天的收获都要比我更多?自己必须比别人做得好,得到的更多才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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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身具这样的性格特点,所以很容易衍生出与常人相比更为强烈的求强争胜的。这样的人只要肯努力,经过一定程度的成长以后,只要再辅以一丝运气,往往就会变得出类拔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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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无情的炙烤下,他的皮肤因常年暴晒而近乎干裂,生出了一条条鱼纹状的小口子,宽阔的背脊上尽是健壮无比的肌肉,卖力吆喝着众人默契行事,手中动作迅速有力,待将收上来的渔网拽回船上,便一把抹去头上汗水,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冲凉,远远看去,当真如翻江倒海的黑色蛟龙一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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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而知,当四处搜罗人才的徐寿辉走进黄州的某个渔村时见到这样的一个好汉,心中该是怎样的窃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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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气宇轩昂的徐寿辉朝这个精装有力的渔户走了过去,用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目光盯着他,缓缓地问出了那句“你甘心做一辈子渔户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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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好似没过河堤的第一滴雨水,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倪文俊心中的门窗,汹涌澎湃的洪流便立即肆意地朝着里面涌去,一波又一波,飞快又短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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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甘心吗?他在问我我甘心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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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田主因看不起自己低贱的身份,便将自己深深爱慕着的女儿嫁作他人之妇,凭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是这些条渔船里最能干的渔夫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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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村里收取赋税的官吏连品秩都没有,就可以仗着那身衣服将鞭子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身上,凭什么?自己明明一只手便可以结果了他的性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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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当然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用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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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聒噪的蝉鸣将倪文俊从出神中拉回来,徐寿辉依旧在笑意吟吟地望着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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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警惕和内心的慌乱,倪文俊飞快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瓮声瓮气地回道“你我素昧平生,何出此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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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似乎早就料定了他的反应,不急不缓地伸出双手,抱拳道“在下罗田徐寿辉,敢问好汉姓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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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徐寿辉?倪文俊心中一震,重新打量起这个在相邻州县声名鹊起的布商,还礼道“倪文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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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态度极为谦恭,解释道“倪兄弟神采非凡,绝常人可比,是故方才有此一问,寿辉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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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向来平易近人,更何况是对自己赞赏有加的贵人?见徐寿辉如此多礼,赶忙道“徐大哥可莫要折煞了我,我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礼数,您既然看得起我,我们不妨便以兄弟相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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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哈哈一笑,“如此甚好!不知道倪兄弟可愿意跟我走一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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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好奇道“不知徐大哥要领我去何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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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便知。”徐寿辉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便不再言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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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徐寿辉小有名气,但自己毕竟是与他初次相见,就这样贸然前去,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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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倪文俊打算张嘴拒绝徐寿辉所请的时候,脚边篓筐里的鱼突然活蹦乱跳起来,篓筐禁不住几条鱼这样折腾,剧烈地摇晃之后,“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几条鱼趁机翻滚着重新回到了河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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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见状又是一笑,出言点拨道“鱼的本领尚且要在水中施展,更何况是像倪兄弟这样的蛟龙,不从这篓筐之中一跃而出又如何能够找到可以大显身手,施展抱负的地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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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盯着篓筐陷入了沉默,如果可以的话,他又何尝不想同徐寿辉一样穿着干净的衣衫,活得像模像样,而不是在这鱼腥之地徘徊不前,终日与船桨渔网为伴。罢了,就信他一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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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走。”倪文俊犹豫了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殊不知同徐寿辉一走,最终将对他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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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带着他缓慢前行,一路上只聊家长里短,对目的地却闭口不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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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当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大别山下,倪文俊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徐大哥,你要带我来的便是这大别山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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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是。”徐寿辉卖了个关子,率先走上了山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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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狭隘心胸

既然都走到了山脚,自然没有不登顶的道理,倪文俊也不再多问,跟在他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徐寿辉走得慢,且时走时停,二人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山顶。

“徐大哥,这是……”倪文俊看着眼前如桃花仙境一般的山寨,惊得目瞪口呆。

徐寿辉这才为他一一解释起来,“我们脚下的山名为多云山,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这山寨本名天堂寨,多用作屯兵之所。当年为了抗元,文丞相就曾派同榜进士程纶来到这多云山组织义军,后来这天堂寨为元兵所不容,便鲜有人迹,空置下来。我见不得此地冷清,便集结了附近无家可归的饥民和灾民,重建此处,更名为多云山庄。”

倪文俊没有想到徐寿辉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凭借这多云山庄的规模和其实他已经足以称作山大王了,他将自己邀来此地,莫非是想要自己入伙不成?却不料徐寿辉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他震惊。

“倪兄弟,以后你便就是这多云山庄的庄主了。”

人一旦有了野心,便再难甘心平庸地度过一生。

在徐寿辉的安排下,渔户倪文俊摇身一变,成为多云山庄的庄主,这就相当于向他递出了一把开始成功之路的密钥,将直抵青云的道路摊开在他眼前。

倪文俊自认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在之后与徐寿辉的相处中,对他做出了承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寿辉也不做作,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倪兄弟,你徐大哥我想把元廷推翻。”

倪文俊很清楚这是掉脑袋的事,但也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面对徐寿辉抛出的橄榄枝,他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就算这可能会丢掉性命。

就这样,倪文俊抱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心,接受了徐寿辉的招揽。

做了所谓的庄主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多没见识过的东西,原来……被人尊敬是这样舒服的一件事。

倪文俊不傻,看得出来庄内的人更多地是把徐寿辉当作真正的庄主,把自己看作他的下属。这样倒也没错,毕竟我就是替徐大哥卖命的,倪文俊往往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他自以为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穿比徐寿辉更为精贵漂亮的衣衫在庄内漫步、听着山庄里的人一声声地叫自己“倪庄主”……

可好景不长,正当他刚要适应多云山新鲜的生活时,徐寿辉外出回来了,这次他领回来了一个“煤球”,听人说是麻城的铁匠,叫邹普胜。

倪文俊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因为他知道徐寿辉没有第二个多云山庄用来笼络邹普胜,所以有些担心这个与徐大哥颇为亲密的人会抢走自己的庄主之位。

他开始思考,徐寿辉需要自己帮他做什么?邹普胜又是来帮他做什么?虽然暂时没有想到答案,但他明白只要自己做得更多做得更好,那不管再来多少人,徐寿辉最重视的也一定是自己。

邹普胜的到来无疑刺激到了他自尊心和敏感的神经,于是他放低姿态,主动去与邹普胜接触。

几次试探之后,倪文俊便发现了他与自己的不同之处。首先,如果说自己是被徐寿辉的诚意所打动,邹普胜则完全是对徐寿辉的个人品格魅力深深拜服。其次,邹普胜不仅自己足智多谋,能为徐寿辉出谋划策,他还有一个多智近妖的师父——彭莹玉。

徐寿辉想做的是造反的大事,这种事情要想成功,除了智慧和野心以外,还必须有一定的实力,也就是足够硬的拳头。如果说彭莹玉和邹普胜可以为徐寿辉运筹帷幄,那自己能为他做的便是冲锋陷阵。

想通了这一点,要强的倪文俊便不容忍任何人做得比自己更好,带领身着短衣草履的乡民削竹为矛,时刻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着各种准备。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彭莹玉将手下弟子聚集到多云山庄的那天,倪文俊的心境才又一次发生了转变。

赵普胜、丁普郎、项普略、杨普雄……看着彭莹玉的一众弟子,心中震惊无比,原来这个彭祖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倪文俊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助感,这是他做庄主以后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

若论水战,有武功高强的赵普胜;若论勇猛,有不惧生死的丁普郎;若论领兵,有深通兵法的项普略;若论出身,有杨家传人的杨普雄……他们是如此出众,真可惜自己不是这位彭祖的徒弟。

倪文俊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无助,徐寿辉现在有这么多人才可以任用,身无长处的自己多半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吧?

“倪庄主。”

正当他陷入迷茫的时候,一身白衣如雪的徐寿辉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是如此的偶然又及时。

“徐大哥?”倪文俊看着眼前面容清新俊逸的徐寿辉吃惊道。

“近来琐事太多,你我兄弟二人似乎好久没在一起吃酒了吧?”徐寿辉笑着拍了拍捧着的酒坛,他宛如和煦春风般的声音总能给人以亲近之感,迅速地拉进彼此的距离。

倪文俊轻轻的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尴尬地道“徐大哥,以后莫要如此叫我了。这多云山庄……不,现在应该叫它天堂寨了,这本就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我……”

“来,我们边饮边说。”徐寿辉腾出一只手揽住倪文俊宽阔的肩膀,打断了他自怨自艾的话语。

“倪兄弟,但凡我能得到的东西,便一定有你的一份。”二人坐下后,徐寿辉如此说道。

他确实是个大气的人,尤为懂得分享,对待朋友和下属从来不会吝啬赏赐。倪文俊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轻微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彭祖的确是个世外高人……”徐寿辉一边倒酒一边自言自语,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对彭莹玉由衷的敬佩。

“是啊,彭祖和他的这些弟子都很不简单。”倪文俊跟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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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整合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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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听出了他语气中夹杂的落寞和无奈,笑着道“他们的确个个身怀绝技,但从他们的眼中,我只看得到对彭祖的尊敬。除了邹兄弟以外,其他人多半也没有将我放在眼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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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倪文俊再次陷入了沉默,原来徐寿辉也有着同他类似的感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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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与他们都不同,这也是我为何能与你在此饮酒的原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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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不如他们。”倪文俊苦笑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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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放声长笑,知道倪文俊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认真解释道“倪兄弟误会了,我说你与他们都不同,是认为你比他们都强得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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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我比他们强得多?怎么可能?他们可都是彭祖最出色的弟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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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止住笑容,轻声道“就算他们人人皆是彭祖,也不如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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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这时终于理会了他的意思,侧过头对徐寿辉认真道“我倪文俊只认你徐寿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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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露出了赞赏的目光,缓缓道“待战事一起,先锋将领非你莫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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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顿时大喜,抱拳道“徐大哥放心,我一定打个漂亮仗回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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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祝你旗开得胜。”徐寿辉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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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时之间惊喜无比,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借此机会立下功劳,并且积蓄自己的力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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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彭莹玉毕竟阅历丰富,但做事非常谨慎小心,很守规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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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了辅佐徐寿辉,凡事便都交由徐寿辉做主,自己只是适当地提出建议,就算徐寿辉有做错的地方,只要不影响大局,彭莹玉也尽量不会出言反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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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除了在背后把控整体大局以外,几乎不在任何场合占据主导地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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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自己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将来可以代替自己辅佐徐寿辉的现在看来只有邹普胜,因此特意与爱徒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以保证他与徐寿辉之间不会产生隔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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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做到如此,徐寿辉还是打算培养自己的势力,逐渐吸纳彭莹玉的门徒,而不是直接将彭莹玉积攒的东西拿来就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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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点上,徐寿辉做的合情合理,并不算错,也因此才能够给倪文俊这样的机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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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邹普胜商议过后,徐寿辉所部的红巾军势力正式以倪文俊为先锋,进攻罗田县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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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便立刻把握住了这份机遇,他亲力亲为,先把彭莹玉手中的白莲教徒、徐寿辉暗中征召的乡民、以及自己在多云山庄培植的庄民杂糅到一起,然后再将其分为几支队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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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一场有人里应外合的偷袭战,所有人都有着必胜的把握,但倪文俊还是不敢懈怠,亲自下山去观察了罗田的情况后,将几支队伍的行动计划做了更为细密周全的安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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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当倪文俊亲自带兵占据罗田的过程非常之快,县衙等处的元兵和官差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红巾军团团包围,无奈之下只有投降,少许的反抗者也没有掀起太大的动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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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几次类似的战役,倪蛮子的名号很快便在义军士兵之中口口相传,为他建立了不少威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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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倪文俊得到了所有身边人的支持——徐寿辉希望倪文俊能够替自己把控住这支军队;彭莹玉希望他能顺利得到这些功劳以消除徐寿辉和自己的隔阂;红巾军士兵更不必说,身在战场上胜利就意味着可以活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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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红巾军的攻势凶猛且迅速,等威顺王宽彻普化及其子别帖木儿、答帖木儿集结好军队以后,倪文俊已经攻克了不少村县,红巾军愈战愈勇,士气越打越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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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战中得到的经验和教训比任何一本兵书都来得实在,倪文俊秉承了一个原则,那就是只要能用来打赢的方法就是对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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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彻普化年岁已大,便将部队的统领之权交给了长子别帖木儿。别帖木儿自认为熟读兵书,权当此战是在为自己积攒功劳,未将倪文俊放在眼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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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伙乱贼暴起不过月余,便已经发展成这等规模,我看他们就是与河南的那伙贼人相比也不遑多让,我们一定要小心为上,万万不可大意。”答帖木儿满面愁容,劝诫着自己的兄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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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帖木儿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听了弟弟的意见后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二弟放心,我心中已有打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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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打算如何用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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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伙贼人既然也号为红巾军,想必与河南的贼人出自一脉,这些红巾贼之所以能够闹的烽烟四起,让朝廷难以应对,盖因他们擅用偷袭和埋伏,作战之时又总有汉人作为内应透露军情。”别帖木儿分析得头头是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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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帖木儿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像的确如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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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弟弟认同,别帖木儿欣慰一笑,接着道“我大元士兵的铁蹄威震四海,岂容这些宵小之辈一再放肆?他们既然只知道袭扰,便说明他们惧怕与我们正面作战,我此番便要逼迫他们与我一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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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大多数连兵器盔甲都没有,而我们手里除了可用的地方驻军以外,更有御赐的怯薛铁卫,无论军械还是粮草补给我们都占了上风,他们应该不会蠢到前来应战吧?”答帖木儿疑惑地问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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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差人传信给各地,尤其是父王的属地,命令他们全都加强戒备,谨防贼人来袭。只要不被他们轻易地攻陷城池,他们的攻势便会被阻滞下来。嘿嘿,仅凭一些竹枪木棍可没办法攻城略地。”别帖木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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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样也只不过是限制住他们的攻势而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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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帖木儿打断了弟弟,呵斥道“你莫不是被贼人吓破了胆,连显而易见的事情都看不明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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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帖木儿有些尴尬,虚心道“请大哥赐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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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能进攻,我们便只能守着吗?我只要集结大军,一路镇压过去,任贼人再怎么猖狂,又如何能够挡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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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破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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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帖木儿闻言一怔,急切道“大哥难道是要将地方驻军和父王的亲军合兵一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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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帖木儿呵呵一笑,“总算是开窍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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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帖木儿担忧道“可这样一来,我们若败,蕲州便再也没有军队能够阻挡这伙贼人,届时门户大开,红巾贼必将如蝗虫一般席卷整个湖广行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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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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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帖木儿心中顿时生出一团火气,怒斥道“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道理?为兄初次领兵,你不能帮我出谋划策也就罢了,反倒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不如将这统帅之位让给你算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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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向来感情和睦,无话不谈,答帖木儿没有想到兄长会如此激动,吓得缩了缩头,懦声道“大哥莫急,是我不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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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弟弟害怕的样子,别帖木儿有些不忍,安慰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可大敌当前士气最为重要,万万不能再出此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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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帖木儿颔首道“是,大哥,我记住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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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恭敬的样子让他稍感欣慰,一把搂过弟弟的肩膀道”走,喝酒去,等出征以后可就不似这般随意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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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帖木儿心中忧虑,但在此刻也不敢再忤逆大哥,只得闷声答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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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不过只言片语便将战事安排确定,反观徐寿辉一方,在了解到宽彻普化准备大举出兵以后,聚集了一众骨干共同商议对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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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十一年九月,为平蕲州之乱,威顺王宽彻普化与其子别帖木儿、答帖木儿引兵至金刚台,与徐寿辉麾下所部对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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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消息以后,天堂寨的议事厅中,众人齐聚一堂,常见的身影里唯独少了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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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祖向来守时,今日怎会误了时辰,莫非是病情加重了,还是有要事耽搁了?”徐寿辉落座后扫视了一周,没有看到彭莹玉和况普天,便向邹普胜问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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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普胜今日一改往日装束,换上了一身道袍,手持拂尘,颇具新风道骨,闻言起身施礼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近些时日有些精力不济,我便请况师兄陪他回去休息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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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生死攸关大战怎么可以少了彭祖的出谋划策,立即去请彭祖。”徐寿辉说完示意身旁的近卫兵去传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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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近卫兵回禀,未在彭祖居所找到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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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大吃一惊,焦灼地对邹普胜道“彭祖何意,难道大战之时要弃我而去吗?寿辉哪里失礼,请邹兄弟明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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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普胜听闻回报师傅不在也有些不解,不过略一沉思,就明白了过来,此时听徐寿辉出言相询,立即答道“徐教主多虑了,师傅他老人家定是不放心这场关键之战,便让况普天师兄陪同他前往金刚台查看地势去了,教主不必担心,彭祖有我师弟保护一定万无一失,我们无需担忧,眼下商议战事要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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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只是刚初闻彭祖不见时,有些乱了分寸,此刻听了邹普胜的回答已经完全放下心来,环顾四周对众人说道“彭祖大义,以带病之身亲赴战地,徐某感激至极,如此甚好,那么我们现在就商讨一下如何应付威顺王宽彻普化的围剿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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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率先说道“不知敌军是攻是守,我们是进是退,我方需要拟定两套战略方案相应对才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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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微微地点了点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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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道袍的邹普胜轻摇拂尘,朗声道“倪庄主思虑缜密,真是有勇有谋,不过此次敌军前来不大可能据守城池,首先他们是来剿灭我等,岂能龟缩不出,任由我们作乱坐大;其二,元廷官兵虽然战力不如以往,但作为蒙古铁骑的骄傲仍存,元廷为了彰显他们的威武,必将与我们直面相战;其三,威顺王宽彻普化与他的两个儿子答帖木儿和别帖木儿为了建功立业势必想将我们消灭殆尽,他们必定举兵出击,才能获取最大的功劳,得到朝廷最优厚的封赏;其四,这次元兵有备而来,粮草充足,兵多将广,根本未将我们放在眼里,他们焉能来而不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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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及众将屏气凝神,听着邹普胜行云流水般娓娓道来,心中无不赞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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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普胜见众人未有异议,继续道“既然确定他们一定会出城围剿,我们便要严阵以待,需要有勇有谋的将领作为先锋大将据敌,不知徐教主有何人选?”说罢有意无意地用眼光扫了扫倪文俊后,望向了徐寿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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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深以为然,心中也是打算任命倪文俊作为先锋,于是站起身正色道“邹普胜兄弟所言甚是,此战元廷派出征战的乃是名将宽彻普化父子三人,所谓上阵父子兵,此战艰险异常,必须孤注一掷,精选出能力出众的先锋大将,不知哪位兄弟愿担此重任,让赫赫有名的威顺王铩羽而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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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普胜早在昨日就被师傅彭祖告知,此次大战元军一定会出城灭敌,更是叮嘱他告诉各位师兄弟不要与倪文俊争夺先锋之位,以避贪功之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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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堂寨议事厅中,众人或坐或立,左右相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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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我愿做先锋,”只见倪文俊霍然站起,声若洪钟,“我定不负教主及众兄弟,誓死杀敌,死而无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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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心中石头落地,欣慰道“倪庄主,好兄弟,此先锋非你莫属,不知你可有破敌之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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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俊为了与彭祖弟子一决高下,为了自己出人头地,为了自己飞黄腾达,早已对战事做了充分的研究与准备,欲以自己的实战经验,以自己的命为自己拼个前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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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险中求,倪文俊狠了狠心,咬咬牙,坚定道“我拟分兵五路,左侧,右翼,前军,左前,右前各一路。左侧兵四成,右侧兵二成,前军兵二成,左前和右前各一成兵力。先以左侧四成兵力猛攻,牵制元军大部,再以右侧两成兵力助攻,待敌我双方激战半柱香后,前方,左前,右前一起出击,待敌军出现防守薄弱的地方,我则与三百死士直取敌帅,擒贼先擒王,捉住或者击杀敌军主帅,元兵必然溃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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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粟特美人

徐寿辉闻言后沉吟不已,心彭祖的弟子与倪文俊都是出类拔萃的将帅之才,可在内心深处对彭祖及其徒弟总有一丝担忧有一丝提防,现在代表自己力量的,自己信任的能征善战的唯有倪文俊。

可方才倪文俊之策略分明是以身犯险,战场之中擒将斩帅谈何容易,万一倪文俊失了性命,除了彭祖的弟子,自己以后岂不是无将可用。

思来想去徐寿辉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对邹普胜问道“倪庄主以身犯险的计策可行否,是不是太凶险了一些?”

邹普胜心知肚明徐寿辉的小心思,虽然心里暗叹倪文俊的计策,但不便直言,看向倪文俊,回道“倪庄主忠勇可嘉,但此计委实凶险,我们再议吧。”

“无妨,如果我的一条命能大败元军,死有何惜!”倪文俊说得斩钉截铁,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

徐寿辉见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策略,只得同意了倪文俊的计策,只能在议事后再三叮嘱倪文俊注意保护好自己的性命了。

徐寿辉又站起身,挺直地面向众人,高声道“令倪文俊为先锋大将,此战誓与元兵元将决一死战,只要一举将威顺王宽彻普化所部击溃,整个淮西门户将大开,我军将长驱直入,势不可挡!众将听令,出兵金刚台。

……

彭莹玉和况普天一路山高水低,风餐露宿。

但毕竟是步行,况普天有大半的时间又都在背着师父慢行,以至于师徒二人尚未赶到金刚台,便已得悉倪文俊大败元军先锋,生擒别帖木儿的消息。

威顺王宽彻普化本以为两个儿子定能取得辉煌的战果,便带着姬妾在部队后方饮酒作乐,坐等他们得胜归来。

诺大的帅帐之中,宽彻普化左手揽住一名西域舞姬的丰腴腰身,右手轻轻敲打着盛酒的金瓯发出清脆的响声以应和乐师奏出的靡靡之音,眼睛半眯半睁陶醉其中。

西域舞姬名叫康娜,本是一粟特商人准备进献给朝廷的,不料被威顺王部下怯薛丹所见,便强掳了回来献给了他。

康娜天生媚骨,相较于汉人女子的婉约,其举止之间的万种风情更加让久在花丛的宽彻普化垂涎欲滴,当即纳为小妾整日带在身边。

美人、美乐、美酒这些奢靡之物尽在军帐之中,其荒唐程度可想而知,以至于慌忙跑进来通禀消息的士兵进来以后都怔住了神。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你有几颗脑袋可掉?也敢扰了王爷的兴头。”坐在末位的一名王府幕僚呵斥道。

闯进来的士兵这才回过神来,焦急道“大事不好了,小王爷被红巾贼捉去了!”

此言一出犹如雷霆贯耳,宽彻普化和一众幕僚惊愕不已。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小王爷坐镇中军,怎么会红巾贼所擒?还不从实说来!”

士兵本就紧张,在这些大人物的逼问下,突然口吃起来,“小……小王爷,他,他被……我,我也不,不知道……”

“废物!”

一名将官怒骂了一声,将他一把推开,掀开了军帐的门帘出去查看情况。

这时帐内的乐音已经止住,门帘被拉开后才听到外面人喊马嘶的声音。难道真是前线出了什么乱子?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紧张起来。

将官出去后揪住了一个慌不择路的士兵,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乱成这个样子?”

正想着逃跑的士兵被他一拽险些摔倒,刚想问是哪个不长眼的挡着老子逃跑,结果一回头发现是管辖自己的将军,顿时惶恐不安,老老实实地回道“将军,红巾贼眼看着就要打过来啦!”

“你说什么?”

将官的脸上布满了错愕,手上的力度就加重了几分,按着这名士兵追问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士兵以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他,不知从何说起,但在眼角瞄到了奢华军帐撩起的门帘后便立刻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前线都已经十万火急了,这些大人物居然还在里面觥筹交错,真是可笑至极!

“说呀!愣着干嘛!”将官愈发着急,心道今天的人怎么都跟傻了一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小王爷亲作先锋带着部队与红巾贼正面交锋,结果被人给擒了去,现在红巾贼已经杀过来了,将军若是想活命的话也早些跑吧!”士兵知道形势危急,说完这番话见愣住的将官还不松手,咬了咬牙,骂了句“去你娘的!”后用力地推开了早就已经无法忍受的将官,撒腿就逃,待寻了匹马后扬长而去。

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将官站在营中呆若木鸡,此时哪还有闲心去追赶对他不恭敬的下属,失神间只知道应该赶忙回去禀告王爷。

待他回到军帐里禀明消息后,众人立刻乱作一团。

“红巾贼不过万人,小王爷带着一万怯薛铁卫,又领着几万当地官军,怎么能这么快便被击退?”

“是啊!几万大元勇士对战一群手无寸铁的乱民,怎么会战败呢?”

将官苦着脸道“具体情况尚不知晓,但红巾贼眼看着就要杀过来了,我们战死事小,王爷千金之躯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啊!”

宽彻普化向来胆小,听到下属将官确认了此事更是心惊胆战,开始微微发抖。

名叫康娜的美妾也害怕起来,两只手拽着宽彻普化的胳膊央求道“王爷,请您带着我逃走吧!”

“滚开!”

人在害怕至极的时候便会将其转化为愤怒,宽彻普化此时也是如此,大袖一甩将康娜推搡了出去,面前案上的金瓯也被刮倒,其中盛放的美酒立刻倾洒出来,散发出一阵又一阵醉人的醇香。

康娜不可置信地看着对她如此疼爱的宽彻普化竟然会这么对她,一时间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望着洒出的美酒从翻到的桌案上缓缓滴落到地上。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撤!”宽彻普化老迈的身体此刻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三步变作两步,飞快地冲出了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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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六章 血染沙场

“保护王爷!”一帮人借着个由头也都赶紧准备撤退,根本没有人愿意断后。

他们安慰自己的理由也很简单——别帖木儿带着怯薛军尚且败了,我们凭着这点人马又如何能够阻拦这群红巾贼?

胆小的宽彻普化拔腿便跑,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儿子的安危,带着幕僚和亲兵一口气向西逃了几十里后才停住马匹,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儿遭遇了红巾贼的埋伏?”宽彻普化咽了咽口水,深吸了几口气,皱着眉头向身边人问道。

一众幕僚尽皆陪着宽彻普化吃喝玩乐,宽彻普化不清楚情况,他们自然也是不明就里。

见没人回话,宽彻普化立刻燃起怒火,想要训斥这帮下属。

正在此时,突然马蹄声大作,想要发威的宽彻普化立刻噤若寒蝉,紧张兮兮地戒备起来。

“前面可是父王?”一伙骑军转眼而至,为首之人赫然正是宽彻普化的次子答帖木儿。

没有比危急时刻见到亲人更值得欣喜的事情了。

宽彻普化看着立身马上的答帖木儿后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答帖木儿看到父亲这般,知道他定是已经知道了兄长被俘的事情,立刻翻身下马搀扶住父亲。

“父王,都怪孩儿无能,没能帮兄长战胜贼军。”答帖木儿此刻也难过至极,早知如此当时就算冒着被兄弟反目的风险也一定要阻拦大哥犯下此错,说到底自己也低估了这群红巾贼的作战能力。

宽彻普化泪流不止,悲痛地道“本想让你们兄弟二人借此机会立些功劳,没想到……”

“父王,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红巾贼眼看就要追来,大哥已经遭遇不测,您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答帖木儿还算理智,劝慰过父亲后,朝王府的一众幕僚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马撤退。

别帖木儿大败,被倪文俊所俘,宽彻普化和答帖木儿又突然逃离,导致数万大军居然无人殿后,各部争相逃命,狼狈至极。

反观另一方的红巾军,在倪文俊的带领下孤注一掷,先发制人,一举擒获了敌军主帅,士气正酣。

一时之间,元军在前方丢盔弃甲,拼命逃窜。红巾军则在后面边追边捡,不过多时已经将手中竹矛木棍尽皆换成了精良的兵刃,有的甚至将头盔甲胄都盖在了身上几件。

倪文俊着上身,棱角分明的肌肉上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迹,头上所系红巾映衬着座下枣红色的神驹分外引人注目,右手拎着把夺过来的铁矛,左手拿着邹普胜亲自给他打造的九环刀,眼神凌厉逼人,渗人的模样犹如杀神降世。

疾驰之间,刀身与铁环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摄人心神,无心恋战的怯薛铁卫再不是当年所向披靡的勇士,奔逃之间有如丧家之犬,胆小者竟然下跪求饶,渴求义军绕自己一条性命。

胜利的木衡倾斜后,单方面追杀的战场便如同屠场一般,四处飞溅的新鲜血液为大地披上一层又一层的红妆,哀嚎声、求救声、喊杀声共同交织出的天然乐曲有如冥府之音,配合着刀枪剑戟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珍贵而又轻贱的生命。

“别……别杀我!我求你了!”

一名年纪轻轻的怯薛歹跪在地上,他本是贵族人家的子弟,生来便可衣食无忧,此番来到前线不过是因为家中长辈的安排,想让他混些军功而已。

此刻他清隽的面孔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可怖,求饶间便把手中唯一可以依赖的钢刀扔了出去,亲手将自己未来的命运交给了面前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敌人。

他求饶的对象是一名红巾军,准确的来说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名少年与其他杀红了眼的红巾军有些区别,例如他拎着竹矛的手依旧在瑟瑟发抖,冲锋的脚步总是不自然地比别人慢了半步。

少年努力地想要听清跪在地上的怯薛歹说些什么,可凑近了身子也还是听得模糊,疑惑之间便摸向自己的耳朵……

“啊……!!!”他蓦地嚎叫起来,叫声之惊恐不亚于如同白日见鬼。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呢!”他突然扑倒了跪着的怯薛歹,双手扼住他的咽喉瞪大了眼睛厉声质问道。

怯薛歹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挣扎之间抬腿将他蹬翻了出去,起身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翻滚倒地,裸露出来的手臂和手掌便沾得满是混着鲜血的泥土,猩红的咸味在空气中迅速发酵,飞速地钻进他的鼻喉之中。

胃中立刻倒转翻腾,一股目眩之感随之而来,少年恍惚之间眨了眨眼,却好似在手掌中看到了自己被砍下的耳朵,忽然重新感觉到了头部侧面的剧痛,便跌坐在地上捂着伤处嘶嚎起来。

“都疯了,都疯了……”怯薛歹恢复了少许体力后看着心神错乱的少年呢喃自语。重新捡起被自己扔掉的钢刀后,突然发现周围除了在地上哀嚎的少年以外已经没有了旁人。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朝蜷缩成一团的少年举起了钢刀,不知道是因为对红巾军的怨恨,还是对少年的同情,他觉得他此刻就应该杀了对方,尽管他不想如此。

怯薛歹没有杀人的经验,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砍向比自己更加年轻的少年,心底存着的一丝怜悯和同情让他犹豫起来,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果还与方才一样,没有反抗能力的是自己,会想要对方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被竹矛贯穿胸腹还是被刀剑割了喉咙?”

可惜命运来不及等他思考完这个问题便给出了正确的答案。一支坚韧的竹矛冷不丁地贯穿了他背部的薄甲,墨绿的茅尖混着他肺脏殷红的血液后变得发黑,从他的身前穿透而出。

怯薛歹喉咙一甜,无法控制地从嘴中咕咚咕咚吐出了几口鲜血,无力感瞬间从伤口处蔓延全身,手指逐渐无力,直至不能成拳,钢刀“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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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扛旗兵卒

他努力地将下巴往回收了收,好让喉咙紧些,因为鲜血翻腾的滋味让他愈发接近窒息。

他这一生最后想要做的事情便是回过头,看看杀了自己的人的面目,但是他没做到……

因为有竹矛插在身体中,年轻的怯薛歹死后也没法完全瘫软在地,被竹矛支撑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留存在了这修罗场的正中央。

几名义军这时才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想去察看红巾少年的伤势,可少年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嗷嗷怪叫着跑开了。

“罢了,看来这孩子疯了。”一名红巾军的士兵叹气道。

为首之人是这支义军的十夫长,也是方才出手杀了怯薛歹的人,见到这少年癫狂的模样后,痛心疾首地道“这孩子命苦,他娘早早就病死了,他爹随我们打罗田的时候被守军用弓箭射死了,我看他可怜才带在身边,没想到却害了他。”

“这年月光景,又哪有不苦命的人呐?”一名年纪较长的士兵感叹道。

十夫长扭头看了看刚刚丧命的怯薛歹,本想用他来反驳老兵,可看到他较为凄惨的死状后,陷入了沉默。

就算有何种深仇大恨,以一条性命作偿,也该放下些了。

十夫长捡起癫狂少年遗留下来的长枪准备离开,可眼角却扫到了想要将怯薛歹耳朵割下的老兵,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沉声喝止了他。

“给他留个全尸吧。”

老兵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手,心想反正这战场之中可以割下用来赚取军功的耳朵多得是,不必为了这一次与同袍呛声。

人困马乏天低云暗之际,红巾军对元军的追杀也落入了尾声……

体力几乎耗尽的倪文俊只感空气格外的闷热,身上燃到的血迹已经干了,黏在皮肤上堵住了毛孔,汗水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脱离他的身体,顽强地吸附在他的皮肤上。

于是他丢了捡来的铁矛,将手空出来拽着缰绳,以防虚脱无力的自己突然掉下马,折了面子。

倪文俊虽然表面威风凛凛,时刻保持着冷厉威严的态势,但心中很清楚自己胜得有多么侥幸。

就比如现在,第一次追击敌人的红巾军士兵哪里晓得保持体力的道理?

正面战场不过厮杀了一个多时辰,跟在元军屁股上追了却有足足两个时辰了,这时如果元军趁着己方将士疲惫无力突然派出一队骑兵……倪文俊突然不敢想象这样的场景,毕竟丢盔弃甲的元军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下令,收兵!”倪文俊扫视了一圈,发现身边只有一名自己还认识的卫兵,于是朝他喊道。

此战胜得酣畅淋漓,自家将军又始终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甚至单枪匹马杀进敌阵擒获了元军的主帅,端的是一条好汉!

亲眼见到倪文俊奋勇杀敌的红巾军无不有此感想,这名卫兵自然也不例外,心中早已将倪文俊奉若神人。

卫兵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军是在叫自己,连忙踏着草履跑了过去,“将军,您叫我?”

倪文俊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装扮着实可笑脚下踩着一双自己编制的草鞋;身上披着一件“漏洞百出”的破旧短衣,短衣前后各用木碳描了“阿弥陀佛”四个大字,其中的两个字还少写一笔;头上紧紧地系了一抹红巾,红巾上沾满了泥土,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哪里捡来的;双手握着一杆旗,但旗帜已经被刀剑削去了大半,隐约可见是个“倪”字。

倪文俊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自己方才的确是实打实地骑着马匹用尽全身解数奔走冲杀,随身卫兵百余人早就跑散,可这名士兵仅仅穿着一双快要磨烂的草鞋便能死死地跟着自己直到现在,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兵刃盔甲,仅仅抱着这杆制作简陋的“帅旗”而已。

他的决心和毅力包括在战场上活命的本事如何能不引起倪文俊的注意?

倪文俊暂停了与他的对话,左右转了转身子,发现恰好地上有一副被丢弃的甲胄,便俯身用自己的九环刀挑了起来,递到士兵的面前道“穿上。”然后又扭头看向一个抢了匹马的士兵,命令道“把你的马让出来给他。”

扛旗的士兵接过甲胄后感动无比,哽咽着道“谢将军。”

倪文俊将九环刀搁置好,才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

旁处的士兵都已经拿刀披甲,按理说扛旗的士兵应该更为机敏才对,怎么会依旧是这副打扮?

于是皱起眉疑声道;“元军被我打得丢盔弃甲,一场战斗下来我们红巾军谁人不是换上了精良的甲胄和武器,你怎么如此不长眼力,还要穿着这幅形同虚设的破衣烂衫?”

扛旗士兵一手揽着盔甲和旗杆,一手抹了抹额头,有些无奈地道“将军神勇无敌,就连坐骑也是匹骏马,一路冲杀过来无人可挡,我怕一不留神便跟丢了将军。”

倪文俊立刻露出恍然的神情,心中对他又高看了几分,但仍是故作疑问试探道“跟丢了便跟丢了,哪有活命要紧?”

谁曾想士兵立刻皱着眉头反驳“咱们队伍里只有我扛着这杆帅旗,大家看到旗便如同看到将军,心中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杀敌,但若这杆旗乱了分寸,旁人便会知道是将军陷入了险境,这样一来就算是能打赢的仗士兵也免不了生出怯意,不能用心作战。所以就算我跑断了腿,这杆旗也不能跟丢了将军,更不能轻易地折断!”

“好小子!”倪文俊听完他的回答后心中对其盛赞,眼神中露出了逼人的精光,缓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士兵跟将军一番对答下来已经有了底气,亢声答道“明玉珍!”

“明玉珍?那个带着村民结栅自固的就是你?”倪文俊眼睛一亮,这个士兵今日倒的确给了他不少惊喜。

叫明玉珍的士兵有些尴尬,悻悻地道“将军说的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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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肃清军纪

原来这明玉珍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早在金刚台之战之前,倪文俊率领着红巾军飞速攻陷村县的时候,他便给了红巾军的众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时官军闻风丧胆,不战自溃,根本无人进行反抗,可这明玉珍却依仗着自己在村民中的好名声,将大家召集在一处搭建营寨,自行抵御红巾军的进攻。

徐寿辉听闻此事后,不忍下令将他们赶尽杀绝,便亲自修书一封招降于他,信中称“来则共图富贵,不来举兵屠之。”

明玉珍因此带着村民加入了红巾军的队伍,说起来他能成为倪文俊的亲兵,还是倪文俊特意安排的,想要帮他放在身边敲打一番,只不过战事突起,便把他这码事给忙忘了。

“上马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兵队长。”

明玉珍登时大喜,可想到方才倪文俊去传令的吩咐,又苦着脸道“将军,现在弟兄们都杀乱了,眼下也找不到个传令兵,就只能口口相传,让大家撤退回营了。”

“你来安排就是。”倪文俊将难题丢给他后,便驾着马匹往元军已经陷落的中军帐而去。

一路上听着着红巾军士兵的兴奋喊叫,倪文俊终于来到了宽彻普化逃离前玩乐的军帐前,可眼前的情形让他立刻怒火中烧。

宽彻普化逃得匆忙,一众乐工舞姬,侍女美妾全都来不及带走,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异域美女在惨烈的战场上无异于任人宰割,一群红巾军正围着他们聚做一团,口中尽是放荡之词。

眼看着一名为首的红巾军百夫长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军帐行那禽兽之事,赶到的倪文俊暴喝一声,在后面提起九环刀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头颅。

一众怜人和姬妾哪里向来被雪藏在天潢贵胄的府邸之中,身份再下贱也是享受着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突然被这样一群看上去只比乞丐稍强一点的士兵围堵住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又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头颅滚落到面前,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也已崩溃,纷纷恸哭嚎叫起来。

其中原本身份最高的康娜与其他人相比倒显得冷静得多,宽彻普化的无情抛弃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悲之处。

如今羊入虎口,自知已经无法清清白白地走出这军帐,康娜看着周围类似身份的女子们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好似看到了初进王府的自己,心中愈发难过,思忖着该如何能将她们救出。

围着的几名士兵本来面部挂着淫笑,可眨眼之间长官的头颅便飞了出去,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回身望去。

“倪,倪……将军!”众人回头这一望,几乎吓了个半死,颤抖着纳头便拜。

倪文俊几经厮杀,身上模样早已骇人无比,此刻心中动起真火后,戟指怒目的样子更是让他们心弦俱颤。

“好一群畜生!”

倪文俊翻身下马,甩起马鞭便抽了过去,人的身体发肤哪里受得这样的鞭挞,随着满场“啪啪啪”的鞭声响起,几名士兵的身上已经添了数十道血痕,一人支撑不足已经昏死过去。

“倪将军,别打了,再打下去他们就都死了。”眼见着倪文俊要将几人活活打死,一名百夫长硬着头皮过来劝道。

倪文俊丝毫不为所动,随着围凑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手中更是加大了力气,鞭子每每抽下,便带起一阵“呜呜”的风声,听了便叫人胆寒。

本为板上鱼肉的女眷眼见有救星出现,莫不喜极而泣,暗道多亏菩萨保佑。

正在危局已解的时刻,康娜却突然站了起来,施了个万福礼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悦耳大方的女声显然比百夫长的规劝更为吸引倪文俊,挽起马鞭看向康娜。

浅薄朱唇,娇羞艳色,敢叫春情无花意。

她是倪文俊见过的世间最美的女子,没有之一。以至于这一眼看去,他忘掉了爱慕过的田主家的女儿,忘记了自己先锋将军的身份,忘却了世间一切烦恼忧愁……

康娜见他直直地盯视着自己,俏脸之上浮起了一抹红晕,更显迷人之色。

倪文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使劲眨了眨眼睛后轻声道“姑娘不必多礼。”随即指向被自己责罚的士兵道“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自会用军法处置,稍后我会派人送你们离开。”

康娜微微颔首道“敢问将军追来此处可是要寻威顺王?”

倪文俊眼睛一亮,急切道“莫非你知道他的下落?快告诉我,我好领兵去追他。”

康娜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他得知别帖木儿被擒后便立刻跑了,此时估计将军已经很难再追上了。”

倪文俊点头不语,心道此战已经大获全胜,也没有必要再为了锦上添花之事再加风险。

“不过……”康娜将时机捏的恰到好处,再一次吊起了倪文俊的胃口。

“不过什么?”

“我是宽彻普化新纳的小妾,将军抓我回去,想必也是功劳一件。”康娜吐出这句话后,面容上明显掠过一丝哀愁。

倪文俊突然笑了起来,朗声道“姑娘也太小瞧我倪文俊了,抓女人回去邀功这等无耻行径,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做的。”

康娜见自己连最后的一些价值都已失去,低头不语,泫然欲泣。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康娜认真地道“将军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方才已经答应送你们离开此地,你又为何非要自报身份,令自己深陷险境呢?”

听到倪文俊此问,康娜眼眶中的热泪终于留存不住,一股脑流了出来,瞬间布满了面容,委屈地道“将军有所不知,那暗无天日的王府大门才是我等真正的险境啊!这些王侯将相高兴时将我们视作掌上明珠,不高兴时非打即骂,等玩腻了便将我们当作礼物赠予他人,何曾会对我们付出真心?”

倪文俊陷入了沉默,原来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女眷过的生活竟是不堪至此,心中不禁对那些王侯贵族更加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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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恩泽俘虏

“我想将自己当作功劳献给将军,是因为我有个不情之请。”

倪文俊已经起了怜爱之意,自然不会推托,拍了拍胸脯,亢声道“姑娘请说,我尽力而为便是。”

康娜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后,指着蹲在地上的一群女眷道“我们都是奴籍,就算离了这战场也是孤苦飘零,可否请将军将她们送到一处寻常的村落安置下来,日子过得再苦也好过沦为他人玩物。”说罢便跪了下来。

旁处的怜人、乐工、舞姬见康娜如此为自己着想尽皆感动无比,幽幽哭泣的女声愈发多了起来,也都随着康娜跪倒。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先起来说。”

倪文俊见不得女人如此求他,只得满口答应下来,然后便想去搀扶康娜,可手一伸出才发现尽是污渍血迹怕弄脏了她的衣衫,就又缩了回去,隔空示意她快起来。

“此话当真?”康娜绝美的眼眸忽闪忽闪,充满希冀地看着倪文俊。

这样的情景任是哪个男人都无法拒绝。

倪文俊在脑中飞速地想着办法,须臾之间便有了主意,一拍手掌,心道怎么将天堂寨忘了?

于是喜道“多云上有一山庄,名为天堂寨,你们如果愿意,便随我去那里吧!吃穿用度虽不会太好,但好在安全自在,不用再过那心惊胆战的日子,平日里能帮着将士们缝衣编鞋便好。”

“多谢将军之恩。”康娜等人虽然没有听说过天堂寨,但一听有了落脚的着落顿时喜不自胜,纷纷拜倒在地。

解决了此事,倪文俊才回身看向几名满身血痕的士兵,冷声对着围观的士兵道“都看好了,再有敢骚扰百姓,掳掠妇女之人便都是这个下场!”

倪文俊战后恩泽俘虏,威摄下属,令义军士兵愈加钦佩。

如此一来,其麾下由几部人马杂糅而成的红巾军通过金刚台一战的洗礼已经远胜先前。且不说战力和装备的精进,单论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控和在将士中的威信,倪文俊便已经很是满意。

在派人打扫了战场以防止产生瘟疫后,明玉珍也想办法召集回了各部,穿着短衣草履拿着竹矛钩镰的“乱民”已然变成了穿着制式盔甲手拿钢刀铁矛的义军。

倪文俊这时才终于放松下来,心中想着“原来一向被视为所向披靡的元军在自己的九环刀之下脆弱得如同窗纸一般,轻轻一捅便是偌大的窟窿。今后饶是你彭莹玉门人中有再多的卧虎藏龙之辈,也再难替代我在徐大哥军中的地位了!”

想到此处倪文俊的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之前在彭莹玉等人压制之下产生的忧郁之气瞬间无影无踪。

又回头看了看走在队伍中间的一队貌美女眷,心中略微有些后悔,担心徐寿辉和彭莹玉会因此不满,不过想起楚楚可怜的康娜后,还是坚定了将她们带回去安顿的想法。

与此同时,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业已赶到正在收尾的战场。

况普天离着老远便看到了红巾军队伍中一排被绳索捆绑着的俘虏,不禁啧啧连声,感慨道“以往倒真是小瞧了这个倪文俊,本想着此战最好的可能也是险胜,没想到他却能大获全胜,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彭莹玉脸上带着笑意,捻着胡须道“倪将军能够取胜对我们来说可是好事一桩,此战以后可直击蕲水,元军短时间内很难在湖广行省集结可以与我们相抗的力量。”

况普天一脸峻肃的表情,嘟哝着道“姓徐的好赖不分,对我们心存芥蒂也就罢了,只当他是忌惮师父您的威望。没想到这姓倪的居然也有这么深的城府,一俟被他逮到了机会便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这下可好,邹铁匠手下的一些人马如今也都成了他的麾下猛士。”

“住口!”彭莹玉脸色略一阴沉,斥责徒弟道“我们为的是将窃据中原的元室赶走,而不是在争权逐利。如今刚刚起事,倘若你便对他们心存不满,以后又如何才能勠力同心,共讨元贼?”

况普天对他们不满归不满,此时也只是在师父身边抱怨几句罢了,见师父动了真火,连忙认错。

心里忖道“师父身体已不复往日康健,如今对抗元一事愈发敏感,以后还该少说些让他老人家动气的胡话。”

彭莹玉咳嗽了几声,余怒未消地说“为师自打将你们收入门下,便教导你们切勿因权势名利勾心斗角,我只道你引我前来是记挂着倪将军和众弟兄的安危,想要我暗中出手相助。没想到你竟然心怀此等龌龊心思,难道你想要看到义军士兵被元军大败的场景不成?”

“弟子不敢。”彭莹玉很少如今日这般发火,况普天赶忙跪下了身子继续认错,害怕师父因怒气伤了身体。

彭莹玉瞪了这名最忠心的弟子一会儿后,才叫他起来,决断地说道“连你都会这样想,你的师弟们心思一定会更加复杂。”

况普天低头不答。

“走吧。”彭莹玉突然转过身去,朝他吩咐道。

“走?都到这里了,不与倪将军打个照面吗?”况普天兢慎地问。

彭莹玉的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和之态,向徒弟解释道“此战足以见得倪文俊有马上弯弓,诛凶讨虐的才能,威顺王经此一败,蕲州形势已经尽在我们掌握之中,邹普胜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有这一文一武辅佐徐寿辉,我足以放心,我们也该去其他地方转转了。”

况普天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其他地方?师父,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你不是想去跟赵普胜学习水中的本领么?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去巢湖吧。”彭莹玉似笑非笑地道。

身材颀长的况普天苦巴巴地道“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是打趣的话。”

“是啊。”彭莹玉感叹了一声,接着道“现在翅膀硬了,都敢在师父身上找乐子了,也正该将你这只上不得青天的野雀丢到湖里去喂鱼。”



第二百三十章 彭祖说法

见师父心情转好,况普天立刻借机警觉地问“师父是想分兵吧?”

彭莹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向来不会卖乖,今日莫不是被鬼扯住了舌头?”

况普天嘿嘿一笑,“师父再次,寻常的小鬼哪敢放肆?我不过是试着猜测一下您老人家的心怀,也好多个人帮您出出主意不是?”

“元廷丞相脱脱指派了他的同母胞弟亲征河南,阵仗势必不小,红巾军虽然日益壮大,但还是能难正面与元军抗衡,也不知道这次刘福通能不能捱的过去。”彭莹玉没有理会油嘴滑舌的徒弟,话锋一转,又说起了战局。

况普天这时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郑重地分析道“韩山童虽然早死,可其子韩林儿却幸免于难,可以继承他的威望,而且额刘福通和杜遵道也绝不是等闲之辈,我认为元廷想把他们一举击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彭莹玉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提醒道“你别忘了,浙东的方国珍已经接受了元廷的招安,江浙的局势若是稳定下来,集结一支精兵北上,就算这刘福通生了三头六臂,也只怕再难抵挡。”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师父想去帮双刀赵把水军赶快建立起来,再将元廷的精力牵扯去一部分?”况普天一拍脑门,顺着彭莹玉的思绪捋过之后亢声道。

“不错,方国珍毕竟是文瑄的人,这文家臭小子的心思我还是有些捉摸不透。”

况普天看着殚精竭虑的师父,心疼地问道“我还是不明白,您老人家为什么要竭尽全力扶徐寿辉坐上这个位置?若您亲自领兵,我相信元廷决不会是您的对手。”

面对爱徒的深究细问,彭莹玉花白的眉毛之中泛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笑意,嘴唇微张,吐出了一句似是孩童一般置气又好似非常郑重无比的回答“我倒是想要辅佐你或是文瑄,可你们不是不愿意么?”

况普天才刚吐露一些压在腹中的心声,便又被师父一句话给噎在原处,一时之间怔忡不语,回想起近十年前师徒间的一次对答……

那时候的彭莹玉便已是花甲之年,适逢袁州惨败,大徒弟周子旺被俘遇害,自幼跟着师父的况普天眼见着恩师俞显苍老之态,便出言劝慰师父放下执念,安度晚年。

“师父,且不提您的经天纬地之才,便是凭您腹中所藏佛学也足以入身一处佛门圣地,大到黄河两岸的那些恢弘古刹,小到江南山水之间的瑰丽梵宇,尽可颐养天年,何必继续牵涉在这凡尘俗世之中呢?”

师父当年回答时的表情,况普天如今回想起依然历历在目。师父当时尚未全白的须眉先是轻轻抖了几下,一双往日尽露精芒的双眸接连闪过愁苦、思念、害怕、不忍、担忧、执着等无数复杂情感,最后缓缓地闭上双目,叹息了一声,嘶哑着答道,“我所造杀孽甚多,死后已是必赴阿鼻,生前又何须惊扰到这些处圣地的佛陀?”

“既然师父不愿去那香火处,那徒儿便砍竹伐木,为师父造一处养心的精舍供养您老。”

“寻常人佛经读得越多,便越是想做超脱之人。时时求得佛祖庇佑,以保自己永世留存极乐世界。可极乐再好,也终究装不下我眼前这偌大的凡尘俗世。我大概是前世修了善报,是以今生甫将成人之前便得以在佛祖足下修阅经传。可我若闭眼不看衣不遮天食不果腹的受苦百姓,只求自己的身净心安,又如何对得起佛陀尊者的指引和教诲?地藏王菩萨曾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的便是这个道理。我若出世,则只能孤身往赴那片‘小极乐’;我若入世,才能有一丝机会将天下人救出水火,造就没有忧愁苦恼的‘大极乐’。”

“可是师父……”况普天还想再劝,却被彭莹玉打断下来,“你是想说连佛陀和菩萨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以凡夫俗子之力决计无法完成吧?”

面对将自己所想完全看穿的师父,况普天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

“无我即是大我,只要心中真正向佛爱佛护佛尊佛礼佛恭敬佛,则抬脚便入极乐,便是入身地狱又有何妨?”

况普天很少听师父以佛说解惑,心思一转,心道想必连师父也陷入了两难之地,内心仿徨无助,是以才动用佛说阐述所想,便静静地听师父讲下去,不再插嘴。

末了,彭莹玉话毕,突地转变了话风,看向况普天亢声问了一句,“师父辅佐你起兵抗元可好?”

况普天吓了一跳,还以为师父是心病成魔发了疯,赶忙站起身子紧张兮兮地看着彭莹玉。

可是彭莹玉讲佛之后,面色红润,眼神中的精光重新泛出,若说是个“老顽童”还好,哪里像是发疯之人?

于是嗫嚅着道“既然劝不了您,我时刻侍奉着您老便是。”

“我在问你话。”彭莹玉厚重的声音好似可以穿透人的胸腔,让况普天提着的心又抖了一抖。

“弟子不堪大任。”自己的师父是怎样的高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能配得上他辅助的人除了天纵奇才的大师兄周子旺以外,自己未尝看见过半个,自己哪敢胡乱答应。

“也罢。”待他答完,彭莹玉突然站起,吩咐了一句“走吧,那我们便去找。”

从回忆中返回现实,况普天不免苦笑连连,当初殊不知这一找,竟然又是许多年。

……

静静地等着徒弟回过神后,彭莹玉摸了摸挺出尖的大肚子,怆然道“不是师父心急,而是师父实在没有时间了。”

况普天撇过脸去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道“弟子不多嘴了,我这就背您去巢湖。”

彭莹玉本想着拒绝,可无奈已是如此高龄,又接连赶了许久的山路,两条腿又酸又疼,骨头缝里好似长出小虫一般,磨蚀得他着实难忍,最终半推半就地伏在了况普天背上。

况普天看着身材颀长纤瘦,可力气着实不小,背起体态臃肿的彭莹玉后也没有特别吃力,不疾不徐地改变了方向,离开战乱之后的金刚台往巢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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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谋略徐州

以彭莹玉、徐寿辉为首的南方红巾军取得重大胜利的同时,文瑄和韩凌玥也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

在心思玲珑的盛文郁成为杜遵道表面上的左膀右臂以后,文瑄也逐渐将杜遵道的心思摸了个大概。

北方红巾军的作战思路和整体规划杜遵道多有参与,所以韩山童是生是死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反而会阻碍他在乱世中大展拳脚。

只要杀了韩山童,本就满是嫌隙的明教内部必然大乱,这就是他可以迅速提升自己声名和地位的机会。

元廷官员出身的杜遵道有自信在一群寻常百姓和教众中脱颖而出,做一条重开大宋之光的真龙。

但他如很多人一样,下意识地忽略了文瑄,小瞧了文瑄。

他可以挟持韩林儿,迫使刘福通等忠诚于韩山童的教众听令于他,但他却无法以文显忠来要挟文瑄,使文家和浙东的势力为他所用。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一个人,即奉文瑄之命潜藏在河南已久的沐冲。

与被周娴溺爱的文瑄不同,沐冲丧父以后,文显忠便将他日夜带在身边精心培养,呵护有加。

沐冲也早就将文显忠视为亦师亦父的存在。

有这种关系存在,不必文瑄多说,沐冲便带着全部夜影的影卫潜伏到了杜遵道的身边。

随着无忧岛海上贸易的开展,沈富已经逐渐从一个当地富商变为江南首富,逐渐朝全天下最富有之人发展,而这些财富,文瑄有绝对的话语权和使用权。

所以如今的影卫与当年在浙东时已经大有不同,是文瑄花常人难以想象的重金培养出来的,如果此刻的任务不是救出文显忠而是杀了杜遵道,影卫们早就已经将事做好。

杜遵道还是足够聪明的,他从侧面知道些文瑄和沐冲二人的本事,文显忠不仅被他藏了起来,看押他的人手也都是自己实打实的心腹。

在花费了一段时间寻找文显忠的踪迹而没有所得之后,沐冲改变了做法。

他不再带领夜影搜寻文显忠,反而是将杜遵道此人的关系网弄的清清楚楚,将所有与他有牵连的人都控制了起来。

当杜遵道见到沐冲送来的自己幼子手腕上系着的铃铛和妻子的发簪时,他沉默了。

令他不寒而栗的还有俊逸的沐冲说出的唯一一句话“文伯少一根头发,杜家死一条性命;文伯若有闪失,杜氏满门陪葬。”

从那一日开始,被囚着的文显忠的伙食突然好了起来,不管老头自己吃不吃荤,沾不沾酒,每日三餐皆是有酒有肉。

并在杜遵道的恳求之下,为文瑄和沐冲写了一封证明自己很安全,没有半点闪失的亲笔信。

信中的末尾这样写道“汝兄弟二人可自行其是,以大局为重,切勿以老叟性命误天下苍生。”

当沐冲拿着这封信回到文瑄身边时,文瑄犹豫不定的心思终于落了下来。

无论是身边的韩凌玥还是不知在何地的文显忠,文瑄眼下都无法放下,他明白,也意识到自己这一世终究是逃离不掉这场国家的动乱了。

文瑄整理了思绪之后先将沐冲遣走,吩咐他务必看好了杜遵道,若真出现什么意外,先将他擒了再说。

旋即叹了口气,轻声对韩凌玥道“走吧,去徐州。”

韩凌玥的一双美眸立刻亮了起来,既有惊喜又有意外,“你想好了?”

文瑄点了点头,当做回答。

在与彭莹玉分别之后,韩凌玥便将韩山童死前的最后一个隐秘安排告知了文瑄。

此事连刘福通都不知晓半点,皆是由兄妹二人利用明教进行规划,并有韩凌玥亲自执行的。

文瑄听了之后除了感叹韩山童的城府之深以外,也感叹韩家人着实是造反一道中的高手。

可以说韩山童从一开始便没有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妹妹韩凌玥和结义兄弟刘福通。

他准备了无数种起事造反的方案,若文显忠支持他该如何做;若彭莹玉支持他该如何做;若刘、杜二人忠心于他该如何做;若只有韩凌玥支持他该如何做……

可以说只要他活着,他便准备好了各种应付元兵的手段,各种利用明教势力的方法和算计。

可惜,他如世间所有人一样,终究还是算不到自己的死期,他留下的各种方案和策略也都成为了眼下红巾军各部互相利用的祸水。

在这种勾心斗角的争斗中,人便没有了好坏之分。

义薄云天的刘福通、阴鸷恶毒的杜遵道、一心复国的文显忠、经天纬地的彭莹玉……都被这世道裹成了差不多的一副嘴脸。

大家如同抢食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斗在一起,元廷这个大户人家被扰的不耐烦了,便放出赫厮、秃赤等豢养的肥猫来咬,结果反倒被麻雀们啄瞎了猫眼,场面一时间乱的不堪入目。

这种时刻,文瑄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人,因为打开麻雀与家畜正面对决之路的钥匙正握在他的手中。

这钥匙便是他身边的佳人韩凌玥讲述的河南徐州起义的计划。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徐州之地与颍州之地相比,在战略意义上都重大了太多。

韩山童做过颍州起义失败的考量,也试想过起义过后被立刻镇压的情形,所以才有了徐州的布局。

韩琼在袁州落败之前,曾派了一名忠心下属保护韩山童和韩凌玥兄妹的安全,在韩山童掌控了玄武堂以后,此人便销声匿迹没有出现。

究其原因,便是为韩山童去徐州建立独立于明教的隐秘据点了。

“那我们尽快动身去寻罗叔父他们吧,家兄死后想必他们正急得团团转,需要有人去主持大局才是。”韩凌玥话中之意很明显是想让文瑄统领徐州的人马起事。

“我既然答应了相助于你,便绝不会食言的。”文瑄用一句中规中矩的话婉拒了韩凌玥的好意。

韩凌玥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脸微红着点了点头便跟在文瑄后面不再言语。



第二百三十二章 越俎代庖

差人送信给刘福通,告知其彭莹玉的真实打算以后,文瑄便带着韩凌玥来到了徐州辖下的萧县。

二人漫步间听见两个在河水旁浣洗衣物的老妪正在闲聊。

“听说了吗?颍州那边出了一支‘香军’,赶走了元兵,起兵造反了!”

“这么大的事,颍州又离我们这么近,我当然知道,据说这伙人是明教的叛逆,打起仗来高喊着‘阿弥陀佛’,个个刀枪不入,厉害的很呐!”

“呸,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什么叫叛逆?这伙香军占了颍州城后开仓散粮,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这可是义军!”

“小点声!这年头造反的人还少了?最后还不都被朝廷给剿灭了。”

“唉,说到底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我听说有的颍州百姓怕被战乱波及,带着全家都往南跑了。”

说话间两老妪已将衣服浣洗完毕,起身后见到并肩走在一处的文瑄和韩凌玥,还当二人是一对年轻夫妻,打趣道“这对小夫妻如胶似漆,真是甜蜜得很呐!”

韩凌玥听后蓦地涨红了脸,扭过头去,文瑄则微笑不语。

“文公子,前面不远处就是罗叔父的住处了,我们走快几步吧。”

文瑄难得见到韩凌玥的忸怩女儿之态,含笑点头应允。

韩凌玥口中的罗叔父名为罗文素,是韩琼生前的左膀右臂。

作为明教最有辈分的长老,建立隐秘据点等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更不必说他已在徐州潜伏了十余年之久。

萧县这样的偏僻村县突然走进神采非凡的文瑄二人,很快就有人将消息禀告给罗文素。

是以文瑄和韩凌玥还未等寻到罗文素的具体住处,罗文素便带了几人出来一探究竟。

罗文素与韩凌玥久未谋面,此刻会面免不了寒暄许久,直到韩凌玥说出兄长的死讯之后罗文素才立刻意识到韩凌玥此行的目的及事情的严重性。

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罗文素目眦欲裂,发誓定要手弑贼人,为韩山童报仇雪恨。

文瑄则提前与韩凌玥商量自己暂时以戒律堂堂主的身份示人,装作韩凌玥的心腹手下,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罗文素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便将他们引进自己的藏身之处,主动向韩凌玥介绍正在屋中作客的几人,依次为芝麻李、彭大及其子彭早住、赵均用及其心腹毛贵。

芝麻李原名李二,盖因当地遭遇灾荒,李二散尽家中的一仓芝麻赈济灾民,遂被附近乡民敬称为“芝麻李”。

而彭大和赵均用则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山寨首领,劫取贵族、富商的财物,救济灾民。

这几人中除了芝麻李是韩山童派来帮助罗文素的心腹以外,彭、赵两伙人尚未跻身明教之列。

介绍完众人,平日寡言少语的罗文素主动道“玥儿你有所不知,彭、赵二位首领与芝麻李是故交,他们也是最近听说了红巾军的事,想要率部投入明教,意图与明教一同覆灭元室。”

芝麻李个子很矮,站在罗文素身旁比其矮了半头还多,皮肤黝黑,年纪不大却看似老成,此刻颔首而立,颇为恭敬,沉声附和道“韩堂主对我曾有大恩,其武功谋略我等无不敬佩,如今他心愿未了,便被元贼所害,我等愿为明教效死,以慰韩大哥的在天之灵!”

听罢芝麻李所言,彭姓父子接连附和,称道“我们是山野出身,最羡慕的便是韩堂主这样的英雄,此番来投,还望明教众兄弟不要嫌弃。”

“说得好!”一旁的赵均用突然大声赞道,“要我说咱们就别弄这些俗礼是非,什么明教、山贼的,能杀元贼的便是好汉!”

其言对明教不甚恭敬,众人听在耳中都有些反感,反倒是赵均用身边的毛贵器宇轩昂,风采不凡,让文瑄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果然,毛贵暗中扯了扯大言不惭的赵均用,恭敬道“我们在山野中闲散惯了,赵大哥率性洒脱,心直口快,各位莫要见怪,我替他赔不是了。”

赵均用被毛贵提醒,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连连拱手道“兄弟们莫怪,兄弟们莫怪。”

罗文素应付起这样的场面很是轻松,回道“我明教也是起于民间,如若以身份之别拒好汉于门外,与那元贼又有何异?”

众人表明来意之后,纷纷看向后来居上的韩凌玥和文瑄,“罗长老,这二位是……”

罗文素扬了扬眉毛,随口搪塞说韩凌玥是自己一位故人之后。

至于文瑄,不待罗文素扯谎便自报身份道“在下是明教总舵戒律堂堂主文瑄,此番正是奉了李教主的令旨来见罗长老,不成想恰巧遇到各位好汉。”

文瑄正是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虽不似沐冲般俊朗非凡,但因其阅历远超超人,看上去成熟稳重,深不可测。

众人闻言后皆是一惊,急忙向文瑄见礼,罗文素也深深地看了文瑄一眼。

文瑄客气地回礼后说道“各位真是为我明教雪中送炭,待我传信于刘元帅,相信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几个月来刘福通的威名可是传扬的极其之快,相比于明教的李教主,彭、赵两伙人可是更认可手握兵权的刘福通的,听到文瑄此言后不禁大喜,“既如此,弟兄们可就跟定刘元帅了。”

罗文素对于文瑄越俎代庖的回答有些不满,刚想插嘴却被一旁的韩凌玥拽住了衣袖,小声提示道“罗叔父,他是来帮我们的,此中牵涉颇多,待晚些时候我细细讲给你听。”

罗文素眼睛转了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任凭文瑄独面众人。

文瑄也不客气,以引领的口吻道“各位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入身明教便是跻身红巾军之列,切不可将从前的草莽习气带到军中。”

彭大和赵均用对视一眼,相继点头道“文堂主大可放心,有您亲自坐镇于此整肃军纪,弟兄们哪敢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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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激将之法

文瑄眼角瞄到了韩凌玥和罗文素的小动作,心中断定罗文素会以韩凌玥马首是瞻,故而趁热打铁,直截了当地说起了正事。

“战事已起,明教弟子组成的红巾军虽得民心,但是既无粮草,又无后援,此时形势但尝一败,便容易被一举击溃。韩堂主将罗长老派来萧县发展,便是为了谋略徐州之地,以作帮衬。今日有众位兄弟加入,红巾军更是如虎添翼,夺下徐州城的胜算又大了许多。”

“什么?”

“夺取徐州城?”

彭大和赵均用均是一惊,二人久为绿林之人,眼下投奔红巾军也是看到有好处可图,想要趁机得些利益,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的这位文堂主一开口就要他们夺取徐州。

“不错,若我们能占了徐州,便可借此与颍州相邻,互以为援,元兵再想一举击溃红巾军,就没有那么容易。”

罗文素的眉头皱得更深,谋取徐州一事是韩山童生前嘱咐的绝对机密之事,没想到今日被这个叫文瑄的年轻人轻易就给说了出去。

若是彭、赵两伙人因此生出其他的心思可该如何是好?他们虽然是芝麻李极力推荐来的豪杰人物,可其毕竟是山贼强盗出身,万一转投元廷出卖己方,届时又该当如何?

眼见众人生出各种疑虑,文瑄继续解释道“现在元廷的注意力都被刘元帅吸引过去,对徐州的防备就必然不足,再加上韩堂主生前对此准备颇多,夺下徐州城并没有各位想象中那么困难。夺城以后,无论是人马还是粮食,都能对刘元帅那一边的困境起到莫大的帮助。”

芝麻李作为中间人,此刻最为尴尬,眼见彭、赵踌躇不定的样子,打圆场道“夺取徐州毕竟不是小事,文堂主又是刚到萧县,待日后再做详细部署也不迟。”

文瑄轻笑了几声,旋即目光突然变得凌厉,狠狠地刺向彭大和赵均用两人,“李兄弟说的是,我也不过是将丑话说在前头罢了,以防别有用心之辈当明教和红巾军是可以浑水摸鱼的地方了。”

彭大和赵均用心中有鬼,被文瑄明了直白地指出来后脸色都不太好看,沉下脸道“文堂主这话说得倒是有些让人寒心了!”

文瑄不卑不亢地道“文某忝为戒律堂堂主一职,说话做事都难免刻薄了一些,有何不周之处还请几位见谅,倘若诸位真的是立志推翻元廷的英雄好汉,待进了徐州城后文某自会亲自谢罪。反之,若是有人做了墙头草倒向元廷一方,我文瑄则势必除之而后快!”

话说到这个份上,罗文素才弄清楚了文瑄的用意。

彭大和赵均用两部人数不少,对元廷而言是极为难缠头疼的贼寇,数次提出招安的意思,只可惜价码未能满足二人的胃口,才想要投身义军混个千户之职来当。

文瑄可是方国珍背后之人,自然能够看穿二人的心思,此番装作刻薄刁钻之态,就是为了削弱二人膨胀的野心。

“没想到这个文堂主,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摸清这帮人的心思,倒真有些手段,看来我也不能轻视于他!”罗文素在心中如此想着。

韩凌玥倒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文瑄做事时的果决之态,心中不禁对其大加赞赏,想道“难怪像盛文郁和李铁牛那般桀骜之人都能心悦诚服地听其号令。”

赵均用是个脾气暴躁的大当家,被文瑄接连警告,怒火早就窜到了脸上,就差将自己的眉毛胡须点着,刚欲发作却被身后的二当家毛贵给一把拽住。

“赵大哥莫急,文堂主这是在试探我们。”

赵均用听到毛贵附在耳边的提示后眼珠滴溜溜一转,顷刻间便将自己的火气收了起来,转而瞄向一旁的彭大。

彭大比赵均用年岁大了不少,城府也要深一些,沉着脸思忖了一会儿便大概清楚了文瑄的意思,拱手道“其他人如何彭某不管,也管不着,但彭某可以像文堂主保证,我手底下的兄弟们就算是死也决不会向元廷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芝麻李闻言后凑在文瑄身边提示道“文堂主有所不知,彭首领的妻子便是遭了元兵的毒手所害,彭家父子与元廷不共戴天。”

文瑄听后缓缓点了点头,面容也变得舒缓,“彭首领的志气,文某敬佩,我明教需要的就是您这样的英雄之辈。”

彭大这才跟着缓和了面色,忙称“不敢”。

另一边的赵均用见此情景却是站不住了,脑袋一歪便瞪向彭大,“姓彭的,你这厮说话真是难听,什么叫其他人?我赵均用若是苟且之辈早就应承了元廷的封赏做官去了,何必来这里受你的鸟气?”

彭大之子彭早住在父亲身后反唇相讥,“据我所知,元廷派去招安你的官吏还在你的山寨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吧?”

赵均用暗道不好,这件事怎的泄露出去了?

情急之下生出急智,扬声道“你个臭小子懂什么?老子将那是将他囚在寨里,以待我率弟兄们加入义军之后斩了祭旗用的!”

文瑄心中早就笑开了花,立刻接话道“哦?没想到赵首领竟有这样的准备,看来文某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文瑄在这里向二位首领赔罪了。”

赵均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文瑄的激将法中,郁闷之下只得点头应了下来,“好说,好说,以后还需文堂主多多提携才是。”

其身后的毛贵倒是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文瑄,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见到文瑄三言两语便将二人投靠元廷的后路截断,罗文素不禁对文瑄改变了看法,将自己的姿态变得谦卑起来,附和道“今日有各位英雄荟萃此地,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罗某这里虽无酒肉荤腥,但饽饽却是管饱,诸位也该肚子饿了,不如去边吃边谈?”

“那就叨扰罗长老了。”众人同时收了口气,都乐于从紧张的氛围中抽出身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明教圣女

罗文素是明教的老一辈人物,文瑄如今又担任戒律堂堂主一职,有他们二人在场彭大和赵均用等人自然碰不得荤腥,跟着吃了一顿斋饭。

吃到嘴里的东西没滋味,心里也都是前途迷茫的愁苦,众人也未在饭桌上再说更多的事,简单约定了各方部下秘密聚集的时间和地点之后便逐一离去。

送走了几人之后,文瑄等人才把门关起来说话,韩凌玥也向罗文素和芝麻李说出了文瑄的真实身份以及如今明教各方的情况。

罗文素听后连连叹气,恍惚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明教还是走到了如今这个境地……罗某愧对死去的韩教主啊!”罗文素的眼角渗出老泪,掩面呜咽起来。

芝麻李则痛心于韩山童的死讯,失神许久。

一番伤感之后,罗文素竟突然站起身来对文瑄躬身行了一礼,惊得文瑄连忙起身躲开。

“您老这是做什么?晚辈如何受得如此大礼?”

罗文素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文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文先生被囚于人手的确是韩家侄儿做得不对,但也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还请你千万不要因此记恨。”

文瑄苦笑道“晚辈晓得其中道理,韩家和文家两代人的情谊绝不会因此而断,否则我也不会带韩姑娘来徐州了。”

罗文素面上一喜,看了一眼身旁的韩凌玥后略有深意地道“待战局稍稳,你们二人的婚事也该找个时间好好操办一下。”

韩凌玥闻言满脸通红,如熟透了的果子一般,再不似当初那个与文瑄针锋相对的冰冷之态。

文瑄也不由得看得呆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干咳几声后岔开了话题,“彭大和赵均用究竟靠得住么?”

芝麻李闻言接话道“文堂主放心,这二人与我都是故交,虽然可能也抱着一丝趁乱获取好处的心思,但总比逼他们倒戈到元廷一方要强。”

文瑄点头道“不怕他们插手进来分好处,就怕他们不服从管束,纵容手下胡作非为。”

罗文素安抚道“文公子放心,罗某蛰伏徐州一带已久,若说能立刻拉出一支几千人的士卒来那是夸大,但压制彭、赵二人的底蕴罗某自认为还是有的。”

“如此甚好!既然如今南北红巾军都已起事,那对我们而言,全国各地便是越乱越好,再不济也能分担一些元廷的精力,不至于让刘元帅一人硬抗元兵的攻势。”

“还有一事,罗某还请文公子直言相告。”罗文素突然又摆出一副郑重的样子。

“罗长老但说无妨。”文瑄隐隐已经猜到了罗文素的心思。

罗文素捏了捏泛白的胡须,缓声道“我那韩家侄儿不幸身死,颍州一带的旧部已被刘福通和杜遵道分别接手收纳,但不知徐州一带的人马该如何处置?文公子若愿意扛起反元的大旗,我罗文素第一个支持!”

文瑄可是实打实的知道已经来临的乱世之战中将会死去多少英雄豪杰,埋没多少生灵,所以他是绝对不愿意做一直出头鸟的,更不必说他本就没有称王称霸的打算。

守护亲人朋友尽量安稳地度过乱世,待新朝来临好生过日子便是极好的。

面对这个头疼的问题,文瑄也懒得多做解释,只好打马虎眼,将其甩给身陷囹圄的父亲,“战事已起,届时定有明主出世匡扶时局,文家人只求为先烈雪耻,驱逐胡虏罢了,如何统领得了这么多明教弟兄?”

“文公子不愧是名门之后,胸襟抱负远非我等草野之人相比,但眼下徐州还是得有个主事的人才好。”

罗文素言外之意,还是希望能够借助文家的势力稳住徐州形势。

“关于此事,晚辈倒是有一计。”文瑄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罗某愿闻其详。”

芝麻李也跟着竖起耳朵正襟危坐,毕竟此事关乎到未来谁做徐州城的主人。

韩凌玥也不免有些好奇文瑄又有什么好主意。

“韩山童既然自号明王,身为其妹的韩姑娘也该有个名号才是,再加上红巾军的弟兄们可不都是明教弟子,继续扮做李教主可不是长久之计。”文瑄面带微笑讲出自己的主意。

“我?我若不扮做李教主时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韩凌玥有些惊讶,难道文瑄……竟是想要自己正大光明地顶替兄长。

文瑄之所以做此打算,也是带了些私心的,他也不愿意自己没过门的妻子永远都要扮做李红瑶背负这么多的压力,不如借此良机彻底放弃了李红瑶的那层身份,恢复她的女儿之身。

罗文素有些不明所以,“这……罗某倒的确没有想过。”

芝麻李则干脆好奇地问“依照文堂主的意思,明王的妹妹该是什么身份?”

“自然是明教的圣女。”文瑄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突发奇想的好主意。

“明教圣女?”罗文素思忖了片刻后郑重道“文公子倒是提醒了我,这在教中倒是的确有过先例的。”

“有过先例?那就更好办了。”文瑄笑得愈发灿烂。

“可就算明教如今分崩离析,立圣女也是件大事,且不说南面的彭莹玉,便是刘福通和杜遵道能够点头答应么?”罗文素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文瑄自信地回复道“罗长老放心,彭祖他老人家欠着韩家的情,更不用说如今已经脱离明教以白莲教宗的教首身份行事,他是绝不会出言反对此事的。”

“那刘元帅和杜军师呢?他们现在可再是玄武堂的两个坛主,而是义军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他们会愿意头上多出一个圣女掣肘么?”芝麻李跟着问。

文瑄翘起嘴角道“大家不要忘了,谋害韩堂主的真凶尚未找到,若我所料不错,他们二人不但不会反对,反而都会极其赞成才是。”

“妙啊!文堂主好一招令人不得不从的阳谋!”芝麻李抚掌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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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五章 蹊跷冲突

罗文素和芝麻李都认为此计可行,韩凌玥自然也愿意从李红瑶的影子身份中走出来。

众人谋划布置了一番之后,由韩凌玥亲自誊写了几封书信,并附上文瑄和罗文素联名落款,吩咐心腹向各方送去。

罗文素对文瑄生出了足够的好感,许多隐秘事情都主动向文瑄讲述,吩咐手下做事之前也先要问过韩凌玥和文瑄的意思。

经过十余日的操劳之后,彭大和赵均用两部人马都已分头到了罗文素指定的据点之中藏匿。

一些重要成员如毛贵、彭早住等则都参与了简单的入教仪式,赵均用更是将元廷派去招安的官吏给一刀劈了当作投名状。

文瑄等人也不吝啬,许给了彭大和赵均用红巾军千户之职,彭早住和毛贵则都为其副手。

由于亟需有个名义上统领众人的人物,所以不待各方回信赞同此事,文瑄和罗文素便先将韩凌玥是明教圣女的身份告知给了众人。

彭大和赵均用等人自是没有资格议论此事,同先前有所变化的只是韩凌玥光明正大的换上了女装,在面部系上了一帘轻纱遮面而已。

这一日,文瑄和韩凌玥正在商量起事的细节,忽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去看看是谁。”

文瑄打开门,见来人是赵均用的部下毛贵,便温声问好“毛兄弟。”

月余的相处时间里,文瑄对颇有主见的毛贵很有好感,所以此时态度很好。

毛贵虽然因常年奔波山野之地导致皮肤粗糙,但五官硬朗,棱角分明,身姿挺拔,气势不凡,再加上其沉稳的性格,让人见了均不敢对其生出轻视之心。

因其心思细腻,起事早就看出了文瑄和韩凌玥这位圣女只见不凡的关系,更不必说年纪轻轻的文瑄才是夺取徐州的主要策划者,所以对他是心生敬佩。

此刻见到开门的是他,便觉得事情应该可以解决,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文堂主,外面出了些乱子,我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示您和圣女。”

韩凌玥在里面扬声道“毛兄弟不必多礼,快请进吧。”

毛贵见到韩凌玥儿,抱拳恭敬施礼。

“你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外面出了什么乱子?”

韩凌玥长时间扮做李红瑶,担任教主一职,培养出来的气质自是足以驾驭圣女的身份。

毛贵无奈一笑,颔首答道“因为彭、赵二位首领是绿林出身,他们手下的兄弟自在惯了,明教的许多教规都难以适应。其中不可私下吃酒一事,便争论颇大。这几日,众多兄弟饮酒的情况时有发生,罗长老手下的老教众自然不满,对其多加指责。谁成想今日双方一言不合之下,竟然动起了手,罗长老和李千户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所以便差我来请示下圣女,此事该如何解决?”

文瑄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种类型的麻烦事发生,这些强盗出身的人自然不比寻常百姓,若仍旧以从前的教规束缚,难免起到些反效果。可若是放任他们饮酒,又担心教中风气败坏,让百姓对明教和红巾军生出反感。

韩凌玥也颇感头疼,犹豫之间拿不定主意。

文瑄见状出言提示道“不如先去看过情况后再定主意?”

韩凌玥点了点头,“劳烦毛兄弟前面带路。”

萧县本就不大,罗文素害怕这些突然吸纳的教众扰民,便将他们大多数聚集在一处,是故不到盏茶时间,三人便已赶到。

“参见圣女。”罗文素和芝麻李等人见到韩凌玥后立刻转身行礼。

此时场中已有二人醉得不成样子,如泥般瘫倒在地,韩凌玥问道“彭、赵二位千户呢?”

罗文素无奈道“他们二人都想抢得头功,纷纷带着部下好手到徐州城打探消息了。”

芝麻李面有愧色,对着韩凌玥歉然道“圣女,这些兄弟都是我极力推荐而来,现在却闹出这样的乱子,都怪我做事考虑不周。”

韩凌玥先是温声安抚了芝麻李,随后同文瑄共同看向场中情形。

文瑄看着醉倒的二人,眉头紧锁,然后走过去蹲下身子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脸颊唤道“醒醒。”

那人迷糊着睁开眼,见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人,便不耐烦地骂了声“滚。”

这一声引得围观的彭、赵旧部哈哈大笑,等着看文瑄如何出丑。

文瑄眉毛一挑,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看向嬉笑的众人一字一句道“各位莫非不知道明教的教规?”

一个为首的汉子不认识文瑄,冒出头回复“小兄弟,记得教规容易,可是能不能做得到便是两码事了,咱们这群粗人在山里喝酒吃肉惯了,突然让我们喝起清汤寡水来,这实在是受不了。”

“对啊!”

“就是,咱们是来打元兵的,又不是来受这穷气的!”

“先前可只说了当义军,又没说要当和尚!”

身后诸人纷纷附和,更有甚者讥讽道“我见你这毛还没长全的样子,该不会还没喝过酒,体验过其中的美妙滋味吧?哈哈哈!”

“放肆!”毛贵蓦地一声怒吼,场中混乱才稍稍停缓。

罗文素也暗中朝文瑄摇了摇头,示意此时不好强行插手此事,韩凌玥倒是颇为镇定,相信这点小事难不倒曾经威震江浙的文公子。

文瑄没有理会罗文素的示意,冷着脸瞪着众人道“好一句‘打元兵’,不过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配?”

彭大和赵均用之所以都对文瑄有些忌惮,除了他戒律堂堂主的身份,便是因为他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坚忍性子以及时刻可以散发出的饱含杀意的气场。

对于杀过元兵的山贼头领来说,他们清楚手上要沾满多少鲜血才能养成这种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杀气。

毛贵看着文瑄的背影默然不语。

文瑄的话传开以后,人群果然又嘈杂起来,传出许多污秽之语,要不是有毛贵站在身边,文瑄恐怕早就被这些人群吞没。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歪心邪意

“你这个臭小子,爷爷们劫道杀官兵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小子,杀过人吗?我们过得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在这里大放厥词?”

罗文素见事情闹得越发严重,便想站出来缓解下气氛,可还未等出声,人群中又飞来一个酒碗,径直砸向文瑄。

身旁没有空地躲闪,文瑄只好抬起胳膊去挡,酒碗击了个结实,掉落在地上,才“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吵是吵,闹是闹,如今家伙都用上了,韩凌玥和罗文素等人都是面色一寒。

文瑄表面上被众人激怒,心中却是冷静异常,时刻分析着局势,揉了揉胳膊后重新将目光看向面前不服管的众人。

饮酒虽然是教众常犯的一条,可如今这年月百姓想吃饱肚子都难,更别说饮酒作乐了,所以平常人家只有赶上有什么好消息或者逢年过节才能沾一沾酒气荤腥。

大部分情况下,明教的坛主、执事对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顾及这等小错,可最近却总有当街醉酒的人出现,对老教众出言挑衅,此事就变得有些蹊跷。

文瑄入场后便在观察吵闹的人群,发现大致都是彭大的旧部,便觉得有些可疑,若是因为绿林出身便要饮酒,那赵均用看着更像是跋扈之人,他的部下为何从来不闹?

若自己所猜无错,应当是彭大或是其部下刻意而为。

盯着地上碎裂的酒碗,一番思索之后,文瑄的心中便有了打算。

不待罗文素等人出声,率先扬声道“各位入明教之前便敢于反抗元贼,的确是义勇可嘉,方才是文某失言了。”

“真是个窝囊废,还以为要跟我们打一架呢!”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怎么跟变脸似的,方才还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难道是被这一下被我们砸怕了?”

文瑄致歉后,人群中又是议论纷纷,全场的人尽是陷入困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

文瑄抻着长音,顿了一下道“如今各位既为明教弟子,又是红巾军的一员,那这教条和军规,无论如何也得遵守,如有违背便决不能轻饶。”

旋即指着醉醺醺的二人向罗文素问道“罗长老,这二人既犯教条,又违军规,该当如何?”

罗文素沉着脸道“论罪当斩!”

嘈杂的人群刹那间鸦雀无声,众人吸了口凉气,心中清楚场中二人可是跟了彭大许久的心腹,难不成这小子真敢借着这些规矩便动手杀了二人?

文瑄听后,昂首道“既然军规如此,那便斩了。”然后将身旁毛贵的佩剑借来,朝二人走去。

随着他一步一步缓慢地逼近,倒着的一人再也不敢装醉,坐起身求饶道“别,别杀我!”

“咦!”

“原来是装醉!”

场中除了闹事的彭大旧部以外,还有许多看热闹的教众,此刻也跟着议论起来。

文瑄一言不发,继续缓步逼向二人。

看着文瑄似笑非笑的表情,求饶的人惊恐至极,向人群中投出求救的目光,可却无人回应。

“之前都有谁曾私下里饮酒,我不愿追问,但你二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酗酒,便是带头违反军规,今日不得不死!”文瑄说罢便举起铁剑。

听着文瑄冷漠至极的声音,这人顿时吓出了哭腔,急声道“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我们也不想饮酒闹事的,是……”毕竟有所顾及,话到嘴边还是犹豫着吞了回去。

文瑄眯起双眼,质问道“哦?你的意思是,有人逼着你借此生事的?”

这人再次朝四周望去,发现依旧没人救助自己,憋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文瑄将剑放下,回首看向人群,扬声道“唆使教中兄弟酗酒,挑拨教中兄弟的情谊,莫非是我们之中进了元兵派来的奸细?”

这可是更重的罪名,场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文瑄身上,关注着事情的走向。

文瑄移回目光道“说吧,究竟是谁?”

“是……”

就在大家等着他说出幕后推手的时候,一直装作醉倒的另外一人突然起身抽出一把匕首,瞬间插进了他的喉咙。

“大胆!”毛贵一声怒喝,向行凶之人冲去。

行凶之人动作极快,不待毛贵和文瑄等人动手,便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喉咙,转眼之间便倒在血泊之中。

场中形势变化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看待了围观的教众,文瑄却并不意外,不动声色地观察围观的人群。

扫视许久,只见所有人都在观察场中情景,唯独有一人目光始终放在韩凌玥身上。

是他?文瑄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原来是彭大的儿子彭早住隐藏了身份,藏匿在人群之中。

原来如此,文瑄嘴角上扬,转过头小声向毛贵确认道“这二人可是彭千户的旧部?”

毛贵点了点头,皱起眉毛,疑惑道“不错,文堂主是怀疑……此事是彭千户所为?”

文瑄摇头不语,毛贵也就没有在在众人面前追问。

芝麻李走进场中,抱拳环视众人道“诸位既然是冲着我芝麻李的面子投身明教,参加义军,便还得请大家遵循军规教条,以今日之事为例,如若有人再犯,莫怪我不讲情面!若有谁反悔投身义军,大可自行离去,我决不强留!”

芝麻李在徐州一带向来颇有名气,是仁义之士,众人见他发话,又见到今日惨死的两条性命,也只能认同,不敢再出声反驳禁酒一事。

文瑄走到韩凌玥身边,小声言语了几句后,韩凌玥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前道“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各位都无需再做深究。无论各位兄弟之前入教参军是带着什么目的,今后还请大家团结一致,这样的事情如若再有发生,必定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应允,逐渐散去,差人收拾了两具死尸以后,几名骨干便跟在韩凌玥身后折返议事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圣令再现

“文堂主,刚才为何不继续追查,如若顺藤摸瓜应该很容易便能找出背后指使之人。”毛贵也知道韩凌玥让大家不要深究必定是文瑄的主意,所以直接向文瑄发问。

罗文素也疑惑地问“是啊,既然已经看破了有人歹人作祟,为何不一鼓作气将他揪出来。”

文瑄依旧立于韩凌玥座侧,表情平静,轻声解释道“其实幕后之人我大致已经猜出是谁了,只不过不想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是谁?”芝麻李也急声问道。

“我既然能够猜出是何人,自然也就看出了他此举的目的。各位放心,我自有办法处理此患,不必将此事闹大。”

芝麻李和毛贵对视一眼,俄顷便起身识趣地离开了,屋内便只剩下韩凌玥、罗文素、文瑄三人。

韩凌玥轻声道“这下你可以放心地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瑄揉了揉还在作痛的手臂,反问道“你们没发现今天有人没有露面吗?”

韩凌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彭早住?”

“不错。”

韩凌玥疑惑道“他虽然不在场,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是他指使那两人装醉的吧?”

文瑄胸有成竹,将所想娓娓道来,“方才混乱之时,我已向毛兄弟确认过了,装醉的两人都是彭大的旧部,而且对我出言讥讽、谩骂也大多是其手下。”

“你们想想看,同样是绿林出身,赵千户跋扈的处事之风显然更盛,他的部下都没有因此闹事,而颇有智谋的彭千户怎么会纵容属下如此呢?”

韩凌玥分析道“如此说来,的确有些奇怪,可这段时间彭千户带人在徐州打探情况……”

“所以能调动他这些部下的也就只有彭早住了。”文瑄慢条斯理地答。

罗文素认同二人所说,却对彭早住的动机不太清楚,问道“可这彭早住平时看上去像个老实人,这次为何要行此事?”

文瑄答道“其实刚才他也在场,只不过换了身装扮躲在人群之中罢了,虽然藏得不错,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随即嘿嘿一笑,将目光转向韩凌玥道“之所以能发现他,盖因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场中形势吸引的时候,只有他的目光始终盯在咱们的圣女身上。”

“今天的事情若我们全都束手无策的话,我想藏匿着的他便一定会挺身而出,然后略施小计降服一众早就吩咐好的下属,届时就可以提高自己在义军中的威望,甚至赢得圣女的青睐。”

文瑄能将彭早住的心思揣摩的如此明白,皆因他在暗中了解过几人的底细,彭大其人虽然行侠仗义,其子彭早住却是个色胚,所以才对至高无上的圣女起了龌龊想法。

韩凌玥想到此处,俏脸一红,所幸有薄纱所掩,才能不被罗文素发现。

罗文素冷哼一声道“竟然敢对圣女心存不敬,手段又如此不光彩,彭千户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想不到他的儿子却是个阴险小人!”

说到对圣女不敬,倒让一旁的文瑄感到有些尴尬,将头撇过去暂时不看向韩凌玥,然后才接话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将事情闹大,赵均用与彭大向来不和,若被他得知其中原委后必定落井下石,引起争端。而且彭早住再怎么样也是彭千户的独子,我们若因此杀了他,彭大势必会带着部下叛离出去与我们作对,到时候我们再想夺取徐州便难上加难。”

罗文素深深地看了一眼文瑄后,慨然长叹道“你与刘元帅的行事作风倒是颇为相似,你们做得都很对,我不知道如何反驳,不过……虽然长远来说的确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我相信那两个受指使之人死之前思考的不是什么大局和安排,而是饱含着滔天的不甘与恨意。”

顺利解决了危机的文瑄窃喜之余并未多想,听了罗文素的感慨后陷入了沉思。

是啊,这可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被人蒙蔽后方才还在饮酒闹事,如今却不知道已经魂归何处。

他们或许也有各自的家庭,也有妻儿老小,只是迫不得已才投身绿林,又辗转成了明教和红巾军的一员,可连战场还没有上,便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而枉送了性命。

文瑄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自己虽然识破了这拙劣的诡计,但却害得二人惨死,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处事务必更加妥善,不可枉造杀孽。

韩凌玥对罗文素比较了解,知道他是由今天的事想起了死去的兄长韩山童,于是出言安慰道“罗叔父,家兄他一生都将覆灭元室作为己愿,我们与其沉湎在沉痛之中倒不如替他了却了心愿。眼下有文公子帮忙,我相信日后一定可以揪出杀害他的真凶,为他报仇!”

罗文素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就劳烦文堂主妥善处理了。”旋即起身告辞,离开了议事厅。

罗文素拉开门走出去,韩凌玥立刻就摘下了面纱,有些俏皮地问“文公子,想什么呢?”

文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韩凌玥早就担心文瑄是否受伤,问话间已经站起身,走到文瑄身边将他的袖口挽了上去,查看他小臂的伤势。

“这下砸得可真够狠的,真想不到这彭早住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文瑄挪揄道“无碍,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不过也难为彭早住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看来应该是被圣女勾走了魂魄。”

韩凌玥莞尔一笑,柔声道“不是说有办法善后吗?还不快去!”

“是,圣女已经吩咐,小的哪敢耽搁?”文瑄继续打趣。

韩凌玥白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了一块文瑄颇为熟悉的物件儿递了过来,“拿着这个,若需要人手的话直接调动就是。”

牌子并不是用什么珍贵的材料制造,只是普通的实木所制,但是上面雕刻的图案却栩栩如生,难以伪造,正是明教的圣火令!



第二百三十八章 震慑宵小

杜遵道当初持令掳走了文显忠后,这牌子便归还给了韩山童,韩山童又交给刘福通用来调度黄河泥人一事。

刘福通将此令暗中交还给韩凌玥,无疑是暗含了几分深意的。

文瑄将令牌推回,微笑道“不必担心,他现在毕竟已经是明教的人,就算被我揭穿了计谋,也不至于跟我拼命。”

韩凌玥知道文瑄的身手极佳,因此没有强求,只好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彭早住虽然本人是个平平无奇的庸人,但由于是彭大的独子,所以也小有声名,文瑄简单询问了下教众便打探到了他的居所。

彭早住正在房间中因计谋被识破而烦闷不已,动手杀人并自尽的是父亲最忠心的心腹,如今却因保全自己而死,还不知道如何向父亲交代。

“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彭早住骤然挺直了身体,手握刀柄,紧张无比。

彭早住犹豫着来到门前,努力平复思绪后拉开了房门。

“是你?”

彭早住见到破坏自己计划的文瑄,心中更是惊恐,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是自己所为?

文瑄面无表情地道“彭兄弟。”

“文,文堂主……您是有什么事情寻我吗?”彭早住忐忑问道。

文瑄继而换上一行一副玩味的表情打趣道“彭堂主不邀我进去坐坐么?”

彭早住愈发觉得文瑄来者不善,但还是无奈地侧过身道了声“请进。”

房间装饰简朴平常,却很干净。

文瑄得了主人的邀请后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去寻了凳子坐下,然后笑呵呵地四处打量。

文瑄表现得越是轻松,彭早住就越是紧张。

关上门后,转身陪同他坐好,心虚地道“文堂主亲自来寻我,想必是圣女有所指示?您放心,但凡圣女吩咐,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哦?看不出来彭兄弟对圣女如此尊崇。”

“小文堂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既然我已投身明教,便再也不会计较着从前的身份,圣女在我们明教地位超然,我哪敢心存半点不敬。”

文瑄呵呵一笑,然后缓慢将袖子挽上去,将被砸伤的左臂露出,用右手轻轻碰了碰,吃痛后还故意发出“嘶”的一声,晃着脑袋道“这一下砸得还真是狠啊!”

彭早住慌忙接话道“唉!这些不懂规矩的!也是平日里粗鲁惯了,有事情解决不就行了,非得动手!”

话音刚落,文瑄停了手上的所有动作,直直的盯视着彭早住的眼睛,“彭兄弟方才并不在场,却怎么知道发生了何事,还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彭早住微微一怔,心道糟了,不自觉间竟然说错了话,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噢!事后立刻有兄弟向我禀报了此事,畏罪自杀的二人是我爹的旧部,父亲既然不在,便是因我统领不力才酿成此祸,就算文堂主不来,我也是准备去向圣女请罪的。”

文瑄耸了耸眉毛,装作恍然的样子道“原来如此。”

彭早住忙跟着赔笑,“正是,正是。”

“你可知道明教的教众与啸聚山林的匪寇有何不同之处?”

“文堂主又说笑了,我本绿林出身,其中的差别如何能不清楚?无论是做山贼还是做强盗都不算是长久之计,若是在太平盛世,谁又愿意背负着这样不堪的恶名?我爹曾与我讲过‘忧国忘家,捐躯济难’的道理,好男儿还当以身报国,建功立业才对。”

“说的不错!明教之所以能迅速崛起,盖因已故的明王和刘元帅之辈深知‘顺应民心,团结一致’的道理。可如今居然有人不顾教条和军规,企图挑起争端,你说此人是否心肠歹毒?我看真是其罪当诛!”

彭早住年岁不大,此次用计也不过是临时起意,为了彰显自己罢了,所以准备不足,漏洞百出。

他本就因酿成祸事懊悔不已,文瑄循循善诱之下,更是自惭形秽,至此已经忍不住想承认自己做的错事。

刚想出声,文瑄却率先开口道“圣女心地宽仁,特意责令我不许深究此事,今日来此也是为了叮嘱你一定要善待死去二人的家眷。”

彭早住心中五味杂陈,颔首应允道“请文堂主转告圣女,在下定当为明教尽心尽力,不敢辜负所望。”

“既然如此,便是最好,我定当将彭兄弟所言如实转告圣女。”文瑄见彭早住愧疚之意不似伪装,便起身告别。

彭早住则独自留在房中怅然若失,懊悔不已,“看这位文堂主的的样子,好像是看穿了此事是我所为,只不过出于某种考虑没有道破而已。”

“自己做事还是太过冲动,不计后果了。”

“此事过后恐怕在圣女心中会更加看不起我了,真是弄巧成拙啊!”

“万万没想到竟然闹出了人命,我真该死!”

……

文瑄甫一出门,却发现毛贵正在门外。

毛贵靠站在附近的墙上,脸上略带笑意“,看来我碰巧猜对了。”

文瑄对此并未感到意外,淡然一笑后接话道“毛兄弟颖悟绝伦,明察秋毫,彭早住这点微末伎俩自然难逃你的法眼。只是此时毕竟是计划夺城的关键时刻,死得又是彭部自己的人,还请你不要将事情告知赵千户了,否则容易再生事端。”

毛贵笑呵呵地点头,“为今权宜之计,莫过如此。刘元帅在前方身陷险境,孤军作战,此时、此地都万万不可节外生枝,如若再生事端,红巾军危矣!”

文瑄心中暗赞,此人顾全大局,深谋远虑,能文能武,实乃将帅之才。

起了爱才之心的文瑄郑重提醒道“文某便再多言几句,毛兄弟这样文武双全的英才在乱世之中还需投靠明主才是,赵均用之流只怕难当大任。”

毛贵沉默片刻,突然对文瑄躬身一拜,“文公子的威名毛贵仰慕已久,若您不嫌弃在下的出身,毛贵愿为文公子做一马前卒!”

毛贵这个举动倒是令文瑄颇为意外,能在短短时间内便弄清楚他戒律堂之外的另一重身份,这个毛贵倒的确是有些手段。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山三虎

“毛兄弟过誉了,只不过……此地没有什么文家的公子,只有效忠于明教的圣女的文堂主。”文瑄略带深意地回答。

毛贵借机表露心意道“在下明白,还望文堂主转告圣女,在下愿为明教出力,竭尽全力对抗元廷!”

文瑄温和地笑着,伸手将毛贵弯着的身子扶起,“走吧,我这就带你去面见圣女,相信她也会很高兴的。”

……

有人在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有利益的争斗中,重则涉及生死,轻则不顾脸面。

一山不容二虎的浅显道理,所有人都懂,更不必说如今小小的萧县之中已经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三派。

其中蕴含的危机文瑄和韩凌玥自然清楚,可为了帮助明教和刘福通稳定河南的局面,也不得不重用彭大和赵均用两部人马。

“本以为能调和好二人的矛盾,甚至起到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可如今看来,我们走的这步棋倒带来了不少后顾之忧。”

几日以后的议事厅中,文瑄难得地露出愁容,可想而知彭、赵两部近日以来产生了多少摩擦和冲突,让其难以居中调和。

今日场中中除了文瑄、韩凌玥、罗文素以外,芝麻李和毛贵也在场。

芝麻李能够接触到这个核心盖因韩山童生前安排以及罗文素极力推荐,这位平日少言寡语的罗长老既然开了金口,韩凌玥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罗文素的理由非常简单李二是韩山童生前托付之人,而且是安排在他们所有人起事失败以后,可以辅佐韩林儿的人。

言外之意就是,韩教主都如此信任他,可见其对明教的忠心程度,怎么能放着这样的人不去重用?

毛贵则是文瑄举荐,出于对未婚夫婿的信任,韩凌玥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将其奉为座上宾,当作亲信对待。

罗文素也对稳重颇为敬佩,抛开他与韩凌玥的关系不论,若没有他倾囊相助,明教此刻的局面恐怕更加危险。

文瑄举荐毛贵的理由看似复杂,总结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这个人才智不在我之下,我们既然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与其和他产生隔阂逼他走向我们的对立面,不如加以重用,为明教新添骨干。

所以此刻以韩凌玥为首的徐州明教势力,分成了三部分,三者之间泾渭分明。

彭、赵两部表面上遵从韩凌玥领导,实际上则打着各自的算盘,且两部针锋相对。

毛贵投靠韩凌玥,或者说是投靠文瑄的诚意很足,对赵均用的交代也很清楚——他将手下的人马尽数留给了赵均用,只带了十几名嫡系净身出户,毫无条件的站在了圣女的集团之中。

赵均用对此又恨又喜,怨的是毛贵没有真心效忠自己,乐的是总与自己唱反调的二当家卷铺盖走人了,没了他掣肘,自己做事终于可以随心所欲。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好在毛贵所为不算叛逃,毕竟你赵均用也是投靠了人家的下属,由于毛贵的精心善后,所以此事非常平静,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韩凌玥和罗文素也因此见识到了毛贵的手段,心中认可了文瑄的举荐。

“是我将他们二人引入明教,这件事要怪也是怪我,小师父莫要自责。”听着文瑄无奈的语气,芝麻李劝慰道。

文瑄“这位李舵主为人忠义两全,又敢于承担责任,要是再多些智谋便好了。”

毛贵闻言后呷了口茶,缓声道“我倒觉得,此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虽然已经信任芝麻李和毛贵,但明教中一些秘密还是不能向他们透露,例如韩凌玥与韩山童的兄妹关系和韩山童的真正死因等。

是以韩凌玥仍旧面覆红纱,正襟坐在首位,冷艳的声音传出,“看来毛千户心中已有妙计?”

毛贵全心全意相投,文瑄和韩凌玥自不会吝啬一个虚无缥缈的千户军职。

毛贵定力惊人,又有彭早住的愚蠢行为在前,所以虽然韩凌玥红纱后的面容引人遐想,但此刻也将目光稍微移开些才回话。

“彭千户和赵千户摩擦也好,争斗也罢,说到底不过是想夺得头功,将对方压制在自己之下而已。他们现在闹来闹去不过是因为缺少个共同的目标罢了,我们不如就用圣女的名义立下规矩,先夺徐州城者便可总领徐州大小事宜。这样一来,就算一些小纷争我们无法处理,他们两部也不至于在关键时刻自相残杀。”

又是条利用人心的计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手段怎可用在自家兄弟身上?

自从知道是教中叛逆残害韩山童以后,罗文素便最忌讳这种在他看来不甚光明正大的计策,于是出言反驳道“这不等于是我们亲手设计自家兄弟一般?他们极容易因此产生更加不可调和的矛盾!”

毛贵并不知晓韩山童的死因,文瑄却早已猜测到了罗文素的想法,所以才始终没有提出这样的计策。

文瑄看向毛贵,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然后替他解释道“毛兄弟毕竟加入明教时间不长,难免考虑事情的方法与教义偏差了些,是以虽然是条好计策,我们却不能采用。”

毛贵心思一转,想必此中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触碰到了罗文素的底线,于是歉意道“是我唐突了,还请罗长老见谅。”

罗文素也意识到了自己略显失态,拱手道“议事厅中争论乃是正常,大家对事不对人,毛兄弟也别见怪。”

“这是自然。”

一旁的芝麻李见讨论已久,此事还是没有个统一结果,便自告奋勇道“圣女,各位兄弟,既然大家都没有其他的主意,此事莫不如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韩凌玥颦眉轻蹙,“此事大可从长计议,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芝麻李站起身颔首道“圣女误会了,并非是我要逞能,而是我听了毛贵兄弟的建议后受到了启发。”

此言一出,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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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李二请命

芝麻李对韩凌玥一向恭敬有加,此刻虽然尽力站得端正些,但无奈其腰背略驼,个子又矮,若不是其表情严肃得令人生敬,其模样着实引人发笑。

“在座的各位加入明教的具体原因我虽然不清楚,但在我看来应该是殊途同归,皆为明教推翻元廷、匡扶汉室的大义所动。我本是个衣食无忧的田主,可眼看着周围的百姓家中无粮半斗,自己吃饭时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我样貌丑陋,务农的乡邻也都在背地嘲笑我,可结识了韩堂主以后,才知道何为大义,何为顶天立地,这才跟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附近的乡邻这才对我刮目相看。”

芝麻李的话引人深思,众人皆一言不发,静待他讲完。

“近年来饥荒闹得严重,我听从韩堂主的建议,散尽了仓中囤积的芝麻,救活了无数受难百姓,我与他们同坐一桌吃饭以后才觉得嘴里有了些滋味,那是与与吃独食不一样的滋味!大伙也因此送了我‘芝麻李’之名,我们现在做的事乍一听是什么大业,但说到头其实不就是将那些贪官贵胄手里的粮食抢过来分给贫苦百姓吗?”

芝麻李越讲越是动情,侃侃而谈间仅以浅显的小事和质朴的道理说服众人。

芝麻李接着道“像我这样的粗人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毛贵兄弟那样精密的计策,但我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我们不是在抢地盘、抢功劳,我们不过是在元廷的压迫下替百姓讨一条生路而已!如今的问题不也是在于要怎么样将这个简单的道理教给彭千户和赵千户吗?我们姑且将毛贵兄弟的计策改上一改,咱们就定为占领徐州后,百姓最拥护谁,谁就来管理徐州。这样一来,他们再如何相争,也都是为了百姓做事,而不是为了功劳做事!”

文瑄和毛贵对视一眼,内心中皆因其言惊起滔天波澜。

罗文素听罢一拍大腿,高声赞道“妙啊!真是个好主意啊!”

韩凌玥看着站立着的矮小声影,突然想到了韩山童,他们是如此相像,腹中没有经史典籍,言语间不是长篇大论,往往用最简单的道理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受苦百姓重新看到生机,心中生出希望。

文瑄此刻也感觉很遗憾,没能与韩山童这样的人相交一场,只能凭借着如今芝麻李迸发出的气势来想象韩山童于重重困难之中展现出的风采。

毛贵起身向芝麻李恭敬行了一礼道“承蒙李大哥赐教,让在下开了眼界。”

趁着场中众人称赞芝麻李的计策,韩凌玥飞快地看了文瑄一眼,见他也是赞同的神色,于是扬声发话,“既然各位都认同李千户的主意,这事便这么定了。”

然后看向芝麻李吩咐道“李千户与他们二人颇为熟稔,这件事就劳烦你去知会他们二人。”

芝麻李被大家夸赞,面上略显羞赧,“圣女放心,李二就是拼尽了性命也会将徐州的事情办妥。”

计策已经敲定,众人不久后便尽数散去,唯留下文瑄与韩凌玥二人。

韩凌玥望着文瑄嫣然一笑,“近日以来劳你费心了。”

文瑄一笑而过,感慨道“现如今我才明白令兄为何会将李千户这样的人作为后手。”

韩凌玥轻挑细眉,“为何?”

文瑄微眯双眼,沉吟道“民心在手,胜于万马千军……”

韩凌玥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沉吟模样,见他想的出神,自己便软下腰肢,将两手臂叠放在椅子扶手上,再将下巴枕于其上,乖巧地看着文瑄。

俄顷文瑄回神后,见到韩凌玥的神情,顿生怜爱之心,温声道“几个月来也没能好好踹口气,累坏了吧?”

“习惯了。”韩凌玥对此满不在乎,反而俏皮地问“就要攻打徐州了,你紧张吗?”

文瑄诚实地点了点头,“造反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

韩凌玥秀目一转,挪揄道“我可听说咱们的文堂主在江浙收拾元兵时是如何风采绝伦,怎么如今又成了害怕造反的人了?”

文瑄无奈一笑,在旁边座位坐下,探出手将未动过的凉茶呷了一口,“说什么风采绝伦?九死一生倒还差不多,那一次若不是沐冲及时赶到,只怕我早断送了性命。”

“既然知道危险,这一次又为何继续全力助我?”韩凌玥突然大胆地质问文瑄。

文瑄闻言一愣,面对男女之事他并无经验,以至于两人相处许久仍是不甚亲近的样子。

文瑄想了想,如是回答“你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韩凌玥心中自然清楚,可就是愿意听到文瑄说出来,这种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的言语更让自己迷醉不已。

屋子里没有外人,少女表情尽露如吃了蜜饯一般的甜蜜,绯红的脸颊宛如滴水蜜桃,心中温暖久久弥存。

二人没有动作,厅中又静得恰到好处,呼吸声夹杂着心跳,让文瑄的喉咙愈感干渴难耐,饶是接连呷着凉茶,也难以浇灭心中滚烫的烈火,只好转移眼神,看向别处。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进来,你怕什么?”韩凌玥突然一改冷艳之态,用俏皮少女的口气打趣。

其音如叮咚流水,其色如鬼魅勾人,遍数天下英雄,谁又能过得了如此国色天香之关隘?

文瑄腹中藏着的谋略像被施了法术般烟消云散,坚如磐石的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丝胆怯。

韩凌玥也跟着安静下来,看着攥在手中的红色纱巾怔怔出神。

若所谓的大业可成,我就等着你做个贤臣良相后来明媒正娶,我做你的诰命夫人,辅助你做一番事业;若是前功尽弃,我便随着你归隐山林,你耕我织,做一对不羡仙人的鸳鸯。

及笄之年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深陷入情网之中,看似老谋深算的文瑄也早已情动,所以内心之中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算计着每一件事,深怕让韩凌玥陷入水深火热的地步。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亲赴徐州

乱世之中太多太多的扑朔迷离,太多太多的恩怨情仇,交织往复之间无论如何也理不清个头绪,文瑄想要提把朴刀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尽数斩断,可又偏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一不留神就堕入深渊之中。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文瑄睁开了眼睛,韩凌玥也回过神来,二人对视之间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万般无奈,却日渐浓郁的情愫。

韩凌玥喃喃自语“真不敢想象,我居然要带着大伙要去夺取城池。”

“我替你去便可,这点小事怎么劳烦圣女亲往。”

“这一次沐冲他们不在身边,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可是很惜命的,你安心坐镇后方等我的好消息便可。”

“嗯,我等你。”韩凌玥认真地点头。

文瑄站起身后没有回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留背后的一袭红裙孑然而舞。

觉情毒味苦,难解遣相思。

待陌上花开,嫁为君妇。

……

毛贵正擦拭着心爱坐骑的鞍辔,准备出发,察觉到背后的气息,便转过头来。

“咦,文堂主?您怎么来了?”

赶来的文瑄摊手一笑,“你们冒死行事,我这个戒律堂主总不至于躲在圣女背后吧?”

毛贵做事向来谨慎,且深知文瑄与他是一路人,对于文瑄的参与自是欣喜异常,“文堂主能亲往徐州自是好事,只不过……”

文瑄试探着接话,“只不过要小心彭早住和赵均用吧?放心,此等鼠辈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毛贵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二人遂结伴赶赴徐州,同彭、赵两部筹商对策……

几日以后。

徐州的酒馆之中,彭大父子正坐在一起。

彭大把弄着手中酒碗,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我来徐州不过月余,你倒在萧县做了不少好事。”

彭早住自知在萧县做错了事,不知如何在圣女和文瑄面前自处,便只能觍颜来徐州寻找父亲。

“爹,这次是我做错了。”

“那你说说,错在哪了?”

彭早住悻然道“既然投身明教,就该与他们同心同德,不该耍这些小手段。”

“放屁!”彭大将酒碗重重砸在木制桌面上,酒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与这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做事不够缜密?”

彭早住垂首挨骂,丝毫不敢还嘴。

“昨日萧县又来了消息,毛贵要赶过来了。”

彭早住有些吃惊道“说来奇怪,这个毛贵居然甘心放弃那么多部下也要背弃赵均用,看来这姓赵的老东西果然不受人待见。”

彭大冷哼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这个毛贵足智多谋,他既然付出这么大代价,就必然是能得到足够大的好处。”

彭早住撇了撇嘴,摆明了对毛贵非常不屑,“原本还当他是赵均用的心腹,没想到利益面前也不过如此。”

彭大仔细回忆着毛贵的做事风格,摇摇头道“他在大事面前绝不是颟顸糊涂之人,更何况就算是对赵均用不满,也不会挑在此时生事才对。”

彭早住提醒道“父亲可还记得前些天芝麻李的传信?”

“你是说毛贵的做法与此事有关?”

彭早住悻悻地点了点头,“听说这次文瑄也亲自来了,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我的计策就是被他识破的。”

“圣女的命令确实有些奇怪,按理说无论谁立了多大的功劳,最后论功行赏不也都由她来决定,又何必多此一举,让百姓来定功?”

“爹,我们想得是不是太远了些,徐州毕竟也是咽喉要地,我们尚未行事,又怎知一定能够成功呢?”

“抛开我们不论,赵均用虽然为人跋扈,但他的手下也尽是悍勇之徒,又借助明教在百姓中的声望,胜局已成必然。”

父子二人正聊得兴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彭早住起身去看了一眼,苦笑道“姓赵的。”

赵均用不似彭大在徐州城中隐藏了身份,而是光明正大的以之前的绿林身份行事,但凡城中有些职权的军官都被他贿赂了一遍,此刻正拉帮结伙地四处招摇,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一般。

一名随从目光敏锐,瞄到了探出头的彭早住,拽了拽他的袖口,低声道“大当家,姓彭的多半在里面。”

“哦?”赵均用一听便来了兴致,通红一片的脖子和前胸无不显示着他已经酗酒不少,瞧见了酒馆的招牌,便扬了扬手,“走,兄弟们,老子带着你们喝个痛快!”

彭早住一见他们如此张扬的势头,转头问道“爹,我们走吗?”

彭大其实心里也不想多生是非,可碍于是在儿子面前不想如此狼狈,丢了面子,便故作镇定道“走什么,好好喝你的酒。”

话音未落,赵均用已经带着一大群人进来,一手挠着通红的脖子一手倒提着坛酒四处扫视,看到彭大后便径直走了过来。

赵均用一脚踩在长凳上,将酒坛重重按在木桌上,挑眉问道“这不是彭老大吗?”

彭大见他一副寻衅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吃多了酒便回去休息,这里人多眼杂,你可不要坏了大事。”

“笑话!”赵均用的嗓门极大,一时间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目光。

“你哪只眼睛瞧见老子醉了?”

彭早住见他无礼,呵斥道“姓赵的,你可不要太过放肆。”

赵均用像听了个笑话一般,顿时捧腹大笑,指了指在座的彭大,讥嘲道“老王八不说话,小王八倒敢张嘴了!”

“你……”彭早住刚要还嘴,却被彭大拽住了袖口。

彭大眼睑低垂,沉声道“赵均用,你当真以为我怕了你?”

赵均用寻衅滋事,彭大不甘示弱,两人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却没人注意到酒馆里还有两个隐匿在角落的人影。

明教教众不能饮酒的教规官兵也都知晓,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人多眼杂的酒馆便是最安全,又最好打探消息的处所。



第二百四十二章 趁火打劫

与此同时,文瑄和毛贵正在角落里看着这场好戏。

毛贵毕竟身系绿林出身,也是酒道中人,盖因在萧县要以身作则,遵奉教规,才许久没有沾酒。

此刻有隐藏身份作为借口,就正好解馋,大口地饮酒不说,且嘴上称赞不断,看得文瑄连连苦笑。

文瑄无奈地道“你倒是好兴致,那边都要动上手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言语间毛贵又满饮了一碗,砸了咂嘴,毫不在意地道“放心吧,哪那么容易打起来,而且在戒律堂堂主的面前豪饮可是常人企及不到的快事。”

果然如他所料,针锋相对的二人吵来吵去却当真没人动手。

“掌柜的,再来一坛好酒!”毛贵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吸引了过来。

“是他!”

“来得倒快。”

“果然是他们两个一同前来。”

彭大、赵均用、彭早住三人见到毛贵,立刻止住了争持。

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看,扫兴无比,逐渐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碗中的烈酒。

赵均用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到空位坐下,抱怨道“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毛贵拿了个空碗给赵均用,又替他倒满,笑着道“赵大哥,你我许久都未同桌共饮了吧?”

因脱离其部一事,赵均用自然与他多了许多隔阂,但面子上也不好发作,只好抬起酒碗与他碰了下,然后向文瑄问道“文堂主亲自前来,可是圣女有何谕令?”

不待文瑄回答,彭大也已经跟了过来,坐在了最后一个空座上,彭早住倒是比较识相,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

赵均用斜了彭大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毫不掩饰与他的矛盾。

彭大没有理会,冲着文瑄和毛贵拱了拱手,“文堂主和毛千户前来,想必是圣女已经定好起事的日子了?”

彭大在话语中特意加重了“毛千户”三个字,让赵均用听了愈加不爽,目光凶狠地盯着他。

文瑄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三位千户今日都豪饮了一番,事情不如明日再议?”

赵均用豪气地摆了摆手道“无碍,我酒喝得越多,脑子反而越清楚。”

彭大呵呵一笑,冷嘲热讽起来,“看来赵千户的确是醉了,文堂主是在提醒你切莫忘了教规,饮酒误事,还当真是关心你不成?”

彭大此言将文瑄也给卷了进去,刚想解释,却由毛贵率先开口道“眼看大事将起,二位不如先放下心中芥蒂,毕竟大家也都为此赌上了身家性命。”

彭大笑意玩味,欣然应允道“理当如此。”

赵均用则阴沉着脸,没有回话。

正襟危坐的文瑄对这二人颇感头疼,只好先说正事,“圣女有令,三天后依计行事。”

就算韩凌玥在此,二人做事也不过阴奉阳违而已,在此紧要关头,单凭一个年纪轻轻的文瑄,又如何能让二人俯首听令?

赵均用率先提出了条件,“让我的人顶在前面出生入死没问题,不过夺城以后那些官差和富商们的银财我要一半。”

彭大跟着附和道“夺来的兵器盔甲我要一半。”

毛贵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想不到这二人居然敢在这等急迫的情形下狮子大开口。

方才还互为仇敌般的二人此刻相视一笑,似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般,默契无比。

“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面对毛贵低沉的质问,二人均不屑一顾,只是直直地盯视着文瑄。

文瑄早就知道二人不会如此轻易地替明教卖命,投身明教也不过是一时之计,想找个理由洗清绿林的身份罢了,只不过没想到二人竟贪婪至此。

“听两位千户所言不像将自己视作明教一员,倒有些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的意思,不觉得没有面子吗?”

赵均用也没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势,嬉皮笑脸道“文堂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既然是明教的人,便自然要遵循明教的规矩,赏罚分明嘛!”

彭大赞道“卖力气的人总得吃得多些,这样的道理就是到刘元帅那里恐怕也讲得通吧?您若是做不了主,回去与圣女再行商议一番便是,我们二人等得起,只是听说最近元廷也开始集结兵马,不知道孤立无援的刘元帅是否应付得来。”

“彭大!你不要太过分了。”毛贵听罢他绵里藏针的话后怒斥道。

彭大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呦呵,快看啊,赵千户,你养的这条好狗已经急着为新主人尽忠了。”

文瑄饶是对老奸巨猾的二人设了许多防备,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二人,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他们默契地选择紧紧地站在一处,好在自己留了步后手。

拉住了险些暴怒而起的毛贵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放在桌面上,其上纂刻的火焰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要跃然而出一般,赫然正是韩凌玥的贴身信物。

“这是明教象征圣女身份的令牌,见此令如见圣女。”

彭、赵二人加入明教不久,不曾听闻有关这块令牌的事,一时间有些错愕,赵均用皱着眉头道“小师父可不要蒙骗我们。”

文瑄微微一笑,缓声解释道“二位若不相信我所说的,晚些时候询问其他教中兄弟便是。”

毛贵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稍安,多亏了文瑄早有准备,否则自己光凭圣女的口谕当真难以压制二人。

彭大此时才想起儿子彭早住的提醒,文瑄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饶是其年纪轻轻,自己却始终看不清他的底细。

“文堂主是圣女的心腹,您的话我们自然相信,不过既然见此令如见圣女,还请给我们二人一个准确答复,我们的要求是否可以答应?”

毛贵担心文瑄对军备等事不甚熟悉,以彭大和赵均用等人多年的行事风格来看,此时只要许诺了哪怕一成,他们二人的部下夺取城池后便会将这徐州城洗劫一空,到时候哪会管什么约定,具体夺得了多少财物和兵甲还不是都由他们说了算?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以退为进

毛贵正想着如何提示文瑄,文瑄却已经出声,“最多三成。”

毛贵心道糟糕,文瑄毕竟对这等军务没有经验,还是着了他们的道。

看着二人眼中难以掩藏的喜悦,文瑄轻声笑了笑,“不过……”

其余三人都是一惊,好你个文瑄,又是卖的什么关子?

“不过什么?”

文瑄突然止住笑意,冷声道“夺城后两位千户只负责占据城门和各处县衙,所有百姓无论是富商还是贫农,均不得有半点侵扰,否则军法处置!”

“好你个文瑄!”

“居然在这等着我们!”

彭、赵二人暗骂,生出的喜悦之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屈辱感。

此时的彭大再无往日憨厚忠义的模样,狠声道“若我们不答应呢?”

文瑄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回道“我方才说得很清楚了,此令一出有如圣女在此,不从此令者自当视作叛教,而此刻又有军机大事当前,叛教者……唯有一死。”

赵均用的醉意顿时烟消云散,瞪着双眼,模样暴戾至极,嗤笑道“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与我们妄谈生死?就不怕走不出这酒馆!”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赵均用又想以武力要挟,一旁的毛贵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眨眼之间一把短匕已经指向了赵均用的脖颈。

“赵大哥,先前只道是我们二人许久未在一桌共饮,现在想起来,也有时日没有比试了……”毛贵笑着威胁赵均用后,又看向彭大,“抑或二位一起?试试我这条狗咬起人来有几排牙印?”

彭大和赵均用都清楚毛贵的脾气秉性和武功身手,若他真得不顾一切动起手来,就算是己方仗着人多将他和文瑄斩杀当场,自己也多半难以活命。

吵闹无比的酒馆中,最角落这一桌的空气突然之间凝滞起来,文瑄看着不敢轻举妄动的二人,嘴角扬起笑意,“各位言重了。”

文瑄伸手将毛贵提着匕首的胳膊按了下去,接着道“赵千户和彭千户既然能投奔明教,我相信你们也清楚南方还有白莲教、弥勒教等教派蠢蠢欲动,不过想必二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彭莹玉等人已经响应了刘元帅的号召,汇集手下弟子和教中开始攻占蕲州,东南沿海一带的方国珍自然也没有闲着,不停地骚扰着沿海的温、台二州。”

二人听罢文瑄所说,面色剧变,如果真按文瑄所说,有彭莹玉加入红巾军,那么徐州对于眼下的明教来说,战略意义已经大打折扣,若此刻落井下石,日后刘福通报复起来,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见二人已经动容,文瑄便不再多言,尽显从容之状。

两位奸猾凶狠的绿林首领久在江湖,厚颜无耻的还价本事文瑄深知自己拍马也不能及,可在他们咄咄逼人的态势下又无路可退,面对这样的豺狼虎豹,只要稍有让步便会满盘皆输,所以文瑄只能放手一搏。

想比狠?那好,我文瑄就跟你们这两个老家伙比狠!

你们饥不择食想在我眼皮子下面抢肉吃肉,那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寄人篱下的贼盗之流,是否当真敢与明教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

楹下之谈向来如此,谁手上的筹码多,拳头大,谁就说了算。若想用公平、正义等道德之事直击权谋利益,无异于以卵击石,旁敲侧击,滴水不漏的言辞与气势才是取胜的关键。

一旁的毛贵知道此时该给二人个台阶下,便收起匕首,抱拳歉然道“在下自诩与两位兄长熟稔,才在圣女面前夸下海口,此番夺取徐州还需二位出力才是,适才莽撞之处还请见谅。”

赵均用好似会变脸一般,时笑时怒,现在又是一副颇为平静的模样,深深地看了一眼毛贵后点了点头,“三成就三成。”

彭大还在犹豫,没想到赵均用这么快便答应了下来,粗黑的眉毛挤在一处,还是拿不定主意。

“彭兄弟也在此啊!”文瑄看似不合时宜的感叹让彭大的心中又是一紧。

“此前闹出了些乱子,圣女好生叮嘱我们……”

“够了!”彭大现在忽然生出一丝无力之感,这样的感觉让他愈发愤怒。

彭大清楚文瑄这是反过头来以彭早住之事威胁,其中含义很简单若你再不让步,我们便将此前的事情公之于众,虽然不能拿你彭大怎么样,但以教规杀了你的儿子倒是件信手拈来的易事。

文瑄本不愿如此,因为此前一直将彭大视为忠义之士,可今日他利益熏心的样子实在令自己心生反感,必须替韩凌玥敲打他一番,这样的人若真的无法控制,还不如尽早赶离明教,否则后患无穷。

“好,就依你之言。”

凝滞沉重的气氛随着彭大的让步消失不见,取之而来的是文瑄和毛贵的爽朗笑声。

毛贵端起酒坛替二人斟酒,“我敬两位兄长!”

文瑄则悄无声息地将令牌收入怀中,其上的火焰好似跃然而出,温柔地裹着胸膛,配合着渐渐平缓的心跳声安慰着他,又一场危机已经悄然消除。

毛贵、赵均用、彭大三人喝起酒,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不谈利益纠葛,彼此间的恩怨在这一刻好似突然灰飞烟灭,宛如知己好友一般聊起了陈年往事。

听着他们回忆往事,文瑄也唏嘘不已,此次唇枪舌剑般的谈判能够占优,都要得益于与彭莹玉同行时,这个彭祖师总与他讲的那些“旁门左道”。

那个老家伙着实是个奇人,若说他是和尚,他且在道学上臻至化境;若说他是道士,他张嘴闭嘴又都是儒家圣贤的理论;若说他是个贤儒,偏偏又天天念着阿弥陀佛。

无论向他求解何种经史典籍的晦涩难懂之处,他都能以浅显易懂的言语来解释清楚,这样一个深不见底之人,他耗尽毕生心血所渴求的又是什么呢?

文瑄多次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都笑着不答。



第二百四十四章 轻取徐州

不管怎样,这样一个极为特殊的亦敌亦友的存在,都着实让文瑄钦佩不已。

“罗千户和李千户到哪里去了?”又空了几个酒坛之后,彭大询问道。

文瑄很少饮酒,但此刻在酒馆之中看着旁人饮酒醉倒的情景后,心中对普通人的酒量也有了个大概,可眼前这三个人几番豪饮过后,却反倒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不由得心里暗赞这几人真是海量。

毛贵审慎地按实回答道“李千户陪着罗千户查看具体部署去了,晚些时候便能到徐州,罗千户则会在我们动手后立刻想办法占领周围的村县。”

赵均用突然慨然长叹一声,低下头小声道“这次过后,我们便脱离贼寇的身份,成为实打实的领兵千户了吧?”

文瑄心中苦笑,这位赵千户恁地如此贪恋权势?

毛贵和彭大却一脸严肃,眼中都有些同情的目光,文瑄有些不解,投给毛贵一个疑惑的眼神。

毛贵当着赵均用的面,苦笑着解释道“赵大哥的长子聪慧无比,能文能武,自幼便以崖山之恨为耻,立志要做个如岳鹏举一样的将军。可天道不公,他在一次官军对我们的围杀之中,不幸遇难,若他还活着,年岁应该比你还大一点。”

说罢看向赵均用,安慰道“待事成后大哥你做了红巾军的千户,贤侄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赵均用低着头,让人不能清楚地见到他的表情,只是这一番样子与先前暴戾跋扈的样子太过反差,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彭大喝了口酒,砸了咂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怨叹,自语道“咱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有一次那些官兵的刀眼看着就要砍到我的眉毛了,有个兄弟硬是将我拉走用后背替我挨了一刀,才救了我的性命。”

“事后我亲自帮他上药的时候,瞧着那可怖的伤口,就想着那帮龟孙子的刀怎么就能这么锋利?父母给的筋骨皮肉一下子就能让他们给翻开了花!”

“后来这个兄弟病死了,时间一久,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但唯独那道伤口,永远的印在了我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类似的事毛贵也经历过,此刻微眯着双眼怔怔出神,不知因此想到了什么。

见三人陷入不同程度的哀思,文瑄也陷入了沉默。

自从离家开始,江浙、淮西、河南,这样一路走过以后,他发现遇见的所有人莫不有着一些难以排解的愁苦,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些惨状好似成为了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

这世道,当真是该变一变了……

众人一直在酒馆待到申时末,芝麻李才终于赶到,“罗千户办事滴水不漏,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一遍,所以便多用了时间,各位见谅。”

毛贵微笑着问道“可还顺利?”

芝麻李信誓旦旦地回答“只要攻陷徐州,我敢保证三日之内,临近村县便可尽在我手。”

彭大和赵均用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与芝麻李相识多年,从前只以为他是个善心仗义的老实人,没想到做起事来能力竟然如此出众。

文瑄和毛贵也逐渐认可他的能力,对其所说深信无疑。

芝麻李看向彭、赵二人,“徐州可是此战的关键,不知两位千户有几分把握?”

因为芝麻李尚且不知此前发生了何事,文瑄担心再生是非,所以抢先答道“李千户放心,莫说几分把握,二位舵主连夺城后如何守备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芝麻李眼睛一亮,“哦?如此甚好!”

随即看向文瑄,“文堂主怎么也来了徐州?”

文瑄旋即将圣令从怀中取出示意了一下,郑重道“此役关乎圣女威望,所以特令我与毛兄弟一同前来助阵。”

芝麻李自然认得此物,恭敬道“既然如此,徐州的大小事宜理应由文堂主做主。”

文瑄断然拒绝道“我于军机要务不甚明了,不敢妄言。此番受圣女之命前来,一为督战,二则代圣女布意战后所需注意之处。”

“战后?”

“不错,方才我与其他三位千户已经商议过了,此战既然彭、赵二位舵主为主力先锋,夺城之后从贪官酷吏所处搜查出来的财物及得到的兵甲取出三成分予他们。”

“此外,圣女有令,但凡红巾军各部均不可侵扰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战后由二位舵主布防城门,驻扎各处县衙,所得户籍、财物、兵器、铠甲、粮食等尽由李千户掌管分配,万不可私自分配抢夺,毛兄弟则带一队人马伏于城外,当作接应,以防有意外发生。”

芝麻李仔细听着文瑄的安排,见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便点头应允下来。

文瑄继而直了直身子,沉声道“此外,战事一起,各教众则尽是红巾军的一员,劳烦各位须得严格要求部下,明教向来赏罚分明,战后圣女自会亲自前来论功行赏,必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文堂主放心,我赵均用说一不二,答应的事必定做到。”

“不错,这月余时间里我们早将这徐州城的防务摸了个通透,就是硬碰硬地打上一仗,我也颇有胜算,更不用说他们是毫无防备。里应外合之下,夺取此城不过探囊取物。”

彭大和赵均用都不是忸怩之人,既然讲好了条件,事情自然就得做好,纷纷向文瑄拍着胸脯保证。

天色渐深,不宜继续在酒馆逗留,芝麻李引着众人到城中一处明教据点,连夜敲定各项细节。

饶是文瑄已经对韩山童生出了足够的敬重之心,但当徐州争夺战打响以后,他还是发现自己低估了他的野心以及生前安排的后手。

偌大的徐州城仅仅在一天的时间内便被芝麻李等人牢牢地握在了手里,卫戍的元兵连个浪花都未曾掀起便被大批的教众所淹没。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忠肝义胆

如果说颍州失守的消息如同枯木丛中的一丝火苗,那么徐州沦陷的消息则足可以称得上是星火燎原之态了。

于刘福通代表的北方红巾军来讲,这是个鼓舞士气的大好机会。

东南沿海的方国珍在文瑄的示意下不断牵扯朝廷的精力,南方的彭莹玉和徐寿辉已经开始展开对元廷的进攻,如今东北侧又有韩凌玥夺下了徐州之地,是以北方红巾军各部立刻从一片担忧之中走了出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水火不容的双方都没有闲着,红巾军不断地扩张势力,元军则开始调遣精兵良将有组织地进行镇压、围剿,中原大地眼看着就有新的战事将起。

也先帖木儿纵使贻误战机,但其麾下将士却已经实打实地开拔出征,反观刘福通一方,因为杜遵道将韩林儿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刘福通不得不忍气吞声,以元帅的身份冲锋陷阵,四处奔波。

被捏住七寸的刘元帅先是在九月初击败官军,击杀元军万户朵儿,千户高安童,攻陷了汝宁府,又相继破光、息二州。

而后官军来剿,刘福通又率部与官军激战于亳州,杀指挥使秃鲁,缴获元军辎重无数,各地百姓望风来投,一时之间其部竟然众至十万。

刘福通对于韩凌玥圣女的新身份给了足够的支持和肯定——他不支持杜遵道等人想要将红巾军从明教中脱离出来的想法,与之相反,刘福通认为红巾军各个军职都需由明教内部的骨干成员担任。

刘福通攻克汝宁府之后便将其作为了己方的前哨站,带队驻守其中,杜遵道则继续坐镇颍州。

如今听闻元军再次大举出动的消息,杜遵道召集了不少人聚集于颍州元帅府中商议对策。

“既然刘元帅远在汝宁府,军中大小事务则理应由杜军师做主。”盛文郁看着场中红巾军新招揽的千户、百户等中层将官,缓缓说道。

在半年以来的相处之中,盛文郁以一个全新的面目示人——即杜遵道地忠实拥护者。

他做了许多自己不做杜遵道也会想尽办法要做成的事情,比如说此时刘福通不在,他就要尽可能地替杜遵道拉拢人心,以博得他越来越深的信任。

军中的威望是杜遵道所欠缺的,毕竟在军民心中可不会记着哪个后勤长官的名字,所向披靡,打的元兵望风而逃的刘福通才是他们心中的英雄。

是故杜遵道想要在未来取刘福通而代之,便势必要开始累积自己的威望,盛文郁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承担了这一任务。

盛文郁表态之后,一众真正的狗腿子开始附和

“那是自然。”

“但凭杜军师做主。”

“大家都没意见!”

红巾军中大部分皆是贫苦百姓,少有能人,提拔将官全靠上级之人定夺,因此免不了养成一股攀附之风,相互分裂成各个派系,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小争斗不断。

此刻在场的大多都是被杜遵道亲自挑选、提拔的人,他们当然没有意见!

因为只有杜遵道的权势变大,他们的地位便会水涨船高,才有资格同一些本就是明教骨干的坛主、执事相媲美。

杜遵道坐在首位笑意吟吟,自打将韩林儿控制起来,他到哪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苦心积虑多年终于能够将刘福通压制,这种达到目的的快感令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感觉舒适,每一块骨头都格外硬朗。

可正当他想假模假样地推辞一番,角落里有人发出了极其反对的声音。

“真是好不要脸!”

众人循声望去,还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见到他的面容后都陷入了沉默。

怒斥盛文郁的人正是刘福通如今的左膀右臂韩咬儿,他虽然只是红巾军中茫茫多千户中的一员,带人镇守上蔡县,但他毕竟曾是韩山童倚重的心腹,若论资排辈,杜遵道也该称他一声韩大哥。

这样的一位明教元老,唯独有刘福通、罗文素这样的老资格在场才可以震慑,在场的一群明教新人自然不敢得罪,是故他站起身一声怒斥,场中便立刻鸦雀无声。

盛文郁被驳了面子,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寒声道“这是议事的地方,可不容韩千户在此倚老卖老。”

毕竟刘福通不在场,同为他嫡系的李武和崔德深知不该在此时与杜遵道拌嘴,于是立刻在旁小声劝阻,深怕韩咬儿因此吃亏。

韩咬儿挣开李武拽着他衣袖的手,昂然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有所不知,韩堂主虽然遇害,但他在生前早已宣布刘大哥才是咱们义军的元帅。”

然后指着坐在首位的杜遵道,向其他人道“而他杜遵道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因为刘元帅爱才,才将你奉为军师罢了,如今元廷欲遣大队兵马来战,如何应对势必要由刘元帅做主,哪里轮得到我们擅自决定?”

“你……你真是大胆!”

这番话虽然实打实地打了杜遵道的脸,但若较起真来,也的确有理有据,盛文郁装作愤慨的样子指着韩咬儿,想要辩驳一番,却一时想不到好的由头。

韩咬儿心中已经认定盛文郁是个趋炎附势的奸诈之徒,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盛文郁装过样子之后也就不再吭声,去看杜遵道的脸色见机行事。

在座之人顿时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

怎知杜遵道却不怒反喜,心中乐开了花,心中忖道“好你个韩咬儿,我不找你的麻烦,你倒先沉不住气了,今日正好拿你开刀!”

于是起身扬声道“韩千户所言确有道理,战事如何筹划本就应该由刘元帅定夺。”

此言一出,连同盛文郁在内的众人都有些惊讶,以杜遵道的野心和谋略怎么会甘心错过这种可以增加自己声望的机会?

盛文郁劝道“杜军师此言差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因此耽误了时间,这贻误军机之罪我们可万万承担不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孤立无援

杜遵道摆手笑了笑,朗声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与元军对战,他们将领昏聩,毫无士气,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

“那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韩千户说得在理,刘元帅没有吩咐,我们若轻举妄动很可能会坏了大局。”

杜遵道说罢看向众人继续道“那就请各位将官率兵守好各处,莫要给元兵可乘之机。没有刘元帅的吩咐,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以军法处置!”

李武和崔德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杜遵道的用意,这厮果然没安好心!

因为战事一向是由刘福通主导,所以驻扎在红巾军势力外围的部队都是刘福通的心腹和嫡系。

一旦开战,驻扎在上蔡的韩咬儿更是首当其冲,杜遵道此举摆明了就是想到时候见死不救,让韩咬儿置于险境,用心当真是险恶无比。

盛文郁也立刻明白了杜遵道的意思,配合着道“既然杜军师都这么说了,我们遵命就是。”

“韩千户,这下可是遂了你的心愿?”杜遵道挑眉问道。

“韩兄,不可啊!”

“是啊,这杜遵道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李武和崔德在一旁连连劝慰韩咬儿,他们的声音已经变得急躁起来,不再担心杜遵道听见自己激烈的措辞。

韩咬儿也知道这是杜遵道的激将法,可若想避免杜遵道夺了临军处置之权,眼下也只能死守上蔡,于是沉声道“我明教中人向来说一不二,我韩咬儿就是死在上蔡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好!韩千户果然是条汉子!”杜遵道见韩咬儿甘愿入瓮,心中很是高兴,只要他能死在元兵手中,对刘福通也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至于自己积累威望,博得军权的事,他有的是时间跟刘福通耗。

韩咬儿此时走到场中抱拳环视众人道“不过还请诸位记住今日杜军师所言,从今日起,我明教红巾军的军政大事只有刘元帅才能做主,其他人胆敢妄言便是对明王不敬,对明教不敬!”

李武和崔德知道韩咬儿这是以自身安危来换取刘福通的主导地位,站起身咬牙切齿地道“韩兄放心,若有人违反此令,我们必不饶他!”

杜遵道盯着他们,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任你们忠心如此,可刘福通却连韩林儿在我手里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们,你们也只是在这里白白送命罢了,真是蠢得可怜!

我倒要看看刘福通归来后看见你的尸首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且说也先帖木儿挂帅出京,一路上大军相伴好不威风,大有旌旗到处履山河如履平地之感。

同行的卫王宽彻哥是个胆小懦弱之辈,虽然有皇命在身,领了监军一职,可在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也先面前,宽彻哥连喘气都觉得费劲,更不用说对军务提些有建设性的意见了。

“听说卫王若无美姬宠妾在身侧则不能入睡,也不知这传闻是否可信?”路途之中实在无聊,也先便将目光锁向了宽彻哥,挪揄道。

面对这般无礼之言,宽彻哥的几名部下脸色铁青,只待主家表明态度便要与也先帖木儿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可任谁也想不到的是,这卫王竟郑重其事地赔笑着回答道“确有此事,眼下到外地办差身边也带了几名美妾与我同行。”

也先本就是存了压制卫王的心思,此刻不过是出言刺探一二,心中早就想好了若他发火该怎样回寰,可不想他竟懦弱至此,以至于也先听得一愣。

“哈哈哈!”也先麾下将领这才接连不断发出肆意的笑声,没了这个软骨头掣肘,这场战事的唯一顾虑也随风而散。

“巩卜班,我早就听说你能征善战,此番你既为先锋,这除贼的重任可就推托不得了。”

“那是自然,元帅大可安心坐镇中军,给我半月时间,足可让汝宁城破人亡。”巩卜班年岁比也先大些,在军中也颇负威望,但摄于脱脱的权势,对也先很是恭敬。

也先对巩卜班的态度很是满意,笑着道“将军不必心急,我来之前兄长已有吩咐,此战无须大胜,更无须贪功,我们只要稳扎稳打便可,切莫如赫厮一般心急,犯下弥天大错。”

“元帅既有妙计,在下自当听命,万不敢擅作主张。”

也先见他词真意切,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挥着部队缓缓进军,朝最靠近汝宁府的上蔡县逼去。

也先等人轻松至极,负责把守上蔡的韩咬儿却不似这般好过。

为了捍卫刘福通的总领之权,不让杜遵道有机可乘,韩咬儿在颍州已经与杜遵道为首的一方撕破脸皮,此战他们十成十地不会出兵救援。

而刘福通又坐镇在汝宁府面对各方官军的频频镇压,根本腾不出精力帮助自己,可以说如今的上蔡在明眼人心中已经成了必死之地。

“韩大哥,听说这次元廷派了精兵十万有余,可眼下上蔡除却老弱最多也只有两千弟兄能上战场,您还是赶快向刘元帅求救吧!”一名红巾军百户知道韩咬儿吃软不吃硬的牛脾气,便软声细语地央求道。

“你真当刘元帅会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吗?”韩咬儿此刻的声音深情而又冷漠,头也不回地将问题反抛回去。

百户听了大惊,急声道“您是说刘元帅会不管我们的死活?”

韩咬儿摇了摇头,“刘大哥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我写信求救,他不顾一切也会来救。”

“那您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韩咬儿盯着百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早已传信给他,叫他务必不要分兵前来。”

“你说什么?”百户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咬儿,犹如白日见鬼一般。

“上蔡不过弹丸之地,丢了便丢了,败了便败了。又怎能因小失大,因此乱了刘大哥的长远布局呢?”韩咬儿的声音不容置疑,将百户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斩断,也为上蔡的义军将士沉声宣布了死期。



第二百四十七章 蒙骗义弟

义军也好,香军也罢,都不过是平民百姓往头上多系一抹红巾罢了,若人人都能做到忠义二字,几千年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王朝更迭。

红巾军颍州起义之初,尚有专人负责记录钱粮户簿等琐碎事项,可随着战事越打越乱,能将自己的项上人头保住不丢已经是天大的本事,又有谁会关注他人的生死,记录他人的命运呢?

在烽烟遍地的中原大地上,且不说大部分百姓仍旧怀着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刍荛心理,即使是明教骨干之中,像韩咬儿这样以“贱民”之姿怀忧国之心的大义之辈也是极少。

当今世道,冤死枉死的孤魂野鬼遍地都是,可真正能为江山社稷舍弃自身安危而抛洒出的鲜血实在烧的可怜。正因为这样,韩咬儿才动了“轻生”的念头能以我之发肤血汗激起大家的血性,也不枉此生了。

红巾军百户听了韩咬儿之语,面色变得支吾难堪起来,目光游离之下终究是下定决心吐出了一句狠心话语“韩大哥,兄弟我虽然也想陪你做此壮举,但无奈家中尚有妻儿老母,我这条卑微的贱命还得留着,对不住了!”说罢,一把扯下了头上红巾,踩着从元军将官脚上扒下的皂靴“橐橐橐”地快步走远了。

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放在往常,韩咬儿一定怒吼着举起板斧要了他的脑袋。可在此刻,手下的弟兄无论是叛教还是做逃兵,他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一名少年如箭簇般飞快跑来,见到韩咬儿后,才止住脚步,大口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接下气地道“韩,韩大哥。”

韩咬儿向来不愿以千户等军职自称,麾下兄弟皆如此称他。这名毛躁的少年无名无姓,加入红巾军前是个小乞丐,参军时因为他的一副皮包骨头过于瘦弱不堪,所以负责募兵的百户大都不愿意接纳他。

赶巧韩咬儿路过,见这个少年有些眼缘,便收到了手底下做他唯一的一名亲兵,并为他起了个名字韩二。解释起来浅显易懂,“我韩咬儿是家中独子,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兄弟,你叫韩二就是。”

“别着急,慢慢说。”韩咬儿毕竟是跟随韩山童和刘福通多年的明教元老,经历的大事多不胜数,心中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得住气。

韩二咽了口唾沫,两道细瘦的眉毛往上一吊,瞪大了眼睛瓮声瓮气地道“韩大哥,谢五那王八蛋带着不少人都跑了!”

韩咬儿挑了挑眉毛,冷静地问道“走了多少?”

“起码五百人!”韩二举起手掌,将五根细长的手指尽数摆出,一边惊怒道“眼看着元廷大军压境,这帮王八蛋居然吓破了胆,真是一群狗娘养的白眼狼!”

韩咬儿被他夸张的表情和言辞逗得一笑,挪揄道“他们可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说‘狗娘’,你岂不是将我也骂了进去?”

韩二听后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愠怒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带着兄弟们去将他们都给剁碎了喂狗!”

韩咬儿已经看破生死,摆出了云淡风轻的样子淡然一笑,“不必去追了,是我叫他们走的。”

“什么!?”韩二摸着脑袋疑惑起来,想了片刻后一拍大腿,惊喜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哥你安排他们去做什么埋伏了!是不是?”

韩咬儿看着他兴高采烈充满活力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爱护之心一起,将计就计道“是啊,元军众多,我们若不用点计策可是很难抵挡的。你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我有些事要你替我去办。”

“什么事能有抵挡元军重要?”韩二疑惑地问。

韩咬儿想以送信为名,骗他离开自己保住一条性命,心中盘算了一番,想到了一处河南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出言道“我有要紧事要秘密呈报给圣女,别人我都信不过,所以你得替我跑一趟。”

之所以挑选刘玥儿所在的徐州城,而不是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一是因为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如今也深陷地方官军的围攻当中,韩二若去难保不再次陷入险境。二是因为圣女是心慈面善之人,徐州的局势也稍好一些,若在信中拖她照看韩二,则韩二能更安全些。

韩二一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哥你放心,除非我丢了这条命,否则一定将信送到圣女手里!”

韩咬儿这才放下心来,立刻转身回到住处写了封遗书,嘱托刘玥儿分心照看一下年纪尚浅的韩二等事,将信封好以后交给了韩二。

韩二第一次受韩咬儿托付此等大事,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将信揣进里怀,抱拳道“大哥放心,我择匹快马赶去,争取在你与元兵大战之前赶回帮忙。”

韩咬儿如释重负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韩二见他笑得有些异样,可也没有多想,飞快地回住处收拾了一番便快马赶赴徐州。

韩咬儿一直等到酉时初,估摸着韩二已经走远,才将上蔡剩余的军卒叫到一处,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

韩咬儿因为深受韩山童的影响,秉承着明教上下一心的思想,即使身负义军千户军职,可手底下的百户也就提拔了两人,从不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两名百户一人在已往战斗中不幸战死,另一人便是带着五六百人逃离出上蔡的谢五。手下真正的亲随兼卫兵更是只有韩二一人,以至于此时站在石块垒成的粗制点将台上,看着下方的军卒人人眼熟,可真正知道姓名并且熟悉的却寥寥无几。

目光四下梭巡之后,韩咬儿大致掌握了台下的军卒人数——不到一千五百人。莫说是元廷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就算是十万头绑好了待其宰割的猪羊牛马,以这点可怜的人手恐怕都杀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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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军民一心

“谢五走了。”韩咬儿的声音有些冷厉,但从他半舒半展的眉眼来看,这句话中含有的还有许多无奈之情。

金乌已经西坠,漫天的晚霞染血了似的裹着一身妖冶艳妆款款而出,露出一抹少女般的红晕飞腮,害羞地与这满目疮痍的大地打着招呼。

诱人的美景在此时却无法拨弄到众人的心扉,凝重与冷峻覆满了每一个人的脸庞。盛夏虽已远遁,安逸舒爽的秋风却迟迟不肯现身,害得大伙儿裹着红巾的脑门上密密地渗出一层层豆大的汗珠。

韩咬儿吐出了这几个字后便闭口不言,缄默地等待下方兵卒给他一些反馈。

他不说话,下面的人也不说话,就连往日几名冲动张扬的“大嗓门”也咬着嘴唇怄气,场中的气氛悄然尴尬起来。

须臾过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叟欠了欠身子,就当是对千户施了礼,然后昂起头一脸峻肃地质问道“韩千户,谢五临走前所说可都是真的?”

韩咬儿循声望去,只见这老叟精神矍铄,倒提着一把割草用的短镰刀。虽然上了年纪,但头上紧紧绑着的红巾无疑表明了他的身份。

“爹,这是军中,容不得你倚老卖老,快给千总赔罪。”老叟旁边的中年人显然是个看重军纪军规的兵卒,害怕自己父亲倔牛一般的脾气顶撞了千总,赶忙撤步现出身形,向韩咬儿躬身后尴尬一笑,解释道“韩大哥见谅,我爹年岁大了,说话时总是这副牛脾气,怎么劝也改不了。”

“是你?”韩咬儿一眼就认出了这名为父辩解的汉子。当日赫厮麾下的阿速军来上蔡横征暴敛时,就是为了护住他家里的幼子,自己的一名心腹才惨遭遇害。

中年汉子见韩咬儿认出了自己,客气地笑了笑,抱拳道“韩大哥好记性。”

韩咬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与他寒暄下去,将目光看向他的父亲——也就是还在硬着脖颈逼视着自己的老叟。

“老人家,若是想报你孙儿被救性命之恩,有你这精壮的儿子便可,无须您老亲来,这战场上刀剑无眼……”

老叟听后反而愈发不客气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吊着两道白眉扬声道“咱虽然老了,不中用了,但是这是非黑白看得向来清清楚楚,救我孙儿的恩情咱与你另算,咱把这红巾系上,冲的是明教豪气冲天的忠肝义胆!”

这番话抑扬顿挫的讲清之后,老叟吧唧了一下嘴,吞了口唾沫接着道“不瞒千户你说,眼下该走的人也都走干净了,剩下这千把个人要么是咱上蔡的住民,要么就是些承蒙你韩千户收留招募的无家可归之人。否则,咱没准或许也跟着谢五那贪生怕死的孙子一起当王八蛋去了。”

老人的这番肺腑之言话糙理不糙,且尽是实打实的大白话,旁边的儿子听了苦笑不已,但无奈于父亲的脾气太大,也不好劝说。

韩咬儿听了也是心中受用,当即回了句“老人家说得在理,我今天将大家召集到一起,也是想好好说说这件事。”

中年汉子见父亲没有惹到长官动怒,这才在心中缓缓出了口气,暗赞韩咬儿的心胸宽仁。

“韩千户请讲,我等洗耳恭听。”老叟将一番愁壅心室的话尽数讲出,心中的疙瘩也就化开了不少,这才恢复了平和。

韩咬儿虽然穿着一身麻布素衣,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出一股雍和从容之气,斯时侃侃言道“若照着明教杜军师原本的打算,这上蔡县不过是个苦寒的弹丸之地,前无梐枑行马等据敌之物,后无粮草补给等安民之本,着实应该放弃不守才对。”

这话一出口,上蔡的原住民立刻炸开了锅。

“这该如何是好?”

“我们的妻儿父母全都在此,我们若是逃了,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依我看这姓杜的根本没存好心!”

“刘元帅呢?他也不管我们吗?”

心虚神乱的众人吵了好一阵,才逐渐安静下来。先前的老叟这时反倒站在了韩咬儿一方替他说话。“你们一个二个吵什么吵?韩千户不是还在这呢吗?先等人家把话说完!”

韩咬儿向其投出一抹感激的目光,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吵闹,亢声道“依我之见,杜军师的话用在行军布阵上来说没错,可放在需要守卫的家园上来说却是十足地使不得!”

说罢指了指身旁写着“日月”二字的旌旗,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接着道“我明教立教之本,义军起义之初,奉的就是明王济世救民之心。如今眼前依附于红巾军的乡民有难,我韩咬儿第一个不肯见死不救!”

“说得好!”

“跟那帮乌龟王八蛋拼了!”

随着韩咬儿慷慨激昂的陈词,已经有许多兵卒表明心迹,愿与元军誓死一战。

“可韩千户尚未说清楚谢五口中讲的‘刘元帅见死不救’一事。”老叟眯着眼睛兢慎地问道。

“时至今日,我也不瞒大家,不是刘元帅见死不救,而是我早就命人向刘元帅传了书信,叫他务必不要分兵前来。”韩咬儿解释完,心中升起一股不可磨灭的愧疚之感,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

老叟虽然一生都是俚俗之人,可也深谙处世之道,不难韩咬儿话中藏着的意思——上蔡必破。

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摩挲着额头道“刘元帅也被元军缠着,若他分兵来救我们,想必汝宁的伤亡会更大。想必正是因为如此,韩千户才放谢五等人离开吧?”

韩咬儿点点头,心中对这名老人尊敬起来,换了对他的称呼,恭敬道“老先生说得不错。”

旋即咬了咬嘴唇,将目光投向局促不安的众人道“我已命人将军中剩余的钱粮尽数拿出,虽然没有多少,但也可以用来当作细软斧资,带着你们的家人一路往南逃往颍州去吧。有心杀敌的兄弟便留下来随我共赴黄泉,也叫这些目中无人的元兵看看,我们汉人绝不是孬种草包!”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同仇敌忾

韩咬儿直抒胸臆,已经将心中所想表露清楚,也就不再有心理负担,反剪着双手昂然面对众人。

暗暗做好了打算,就算这上蔡只剩他一人,也要将这道血肉之墙顽强筑起,不让元兵轻而易举地跃过。

老叟听罢,将手中的短镰用力地扎在身前的土堆里,浑浊的眼珠之中迸发出一道摄人的精芒。

他转过身背对着韩咬儿,面冲着乡民声情并茂地道“韩千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不用多说,想必你们也都清楚,小老我在这上蔡过了几十年,唯独最近的半年光景才有了那股做人的滋味儿,这是为啥?这滋味儿是义军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如今咱们受了义军的好,承了明教的情,要是都学谢五那王八蛋逃之夭夭做个缩头乌龟,那咱们的儿孙只怕也是乌龟的儿子王八蛋了!”

老叟越讲越是激动,以至于肌瘦枯槁的面容上缓缓出现了一滴又一滴饱含人世沧桑的热泪。

“咱是个过来人,吃过的草根比你们吃过的谷粒还多,今天咱就替韩千户多跟你们唠叨几句。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得懂得知恩图报,如今明教有难,刘元帅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和人手来帮我们,咱们不但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还得尽力帮刘元帅一把,你们说对不?”

经老叟这一番指桑骂槐的指责后,周围的人纷纷生出羞愧之情,性子内敛的就低头不语,性子张扬些的便连连附和,言明要与韩咬儿共进退。

平日里从不多言的这名怪异老叟竟然也是个胸怀大义之人,引得众人肃然起敬,心中已经把他看作上蔡义军的代表人物。

“老先生,依你之见我们现在应该如何?”

“是啊,老先生和韩千户你们只管吩咐就是,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咱不怕!”

“对,与其跑老跑去,不如杀他个尽兴!”

韩咬儿已经走下石台,与众人站在一处,此刻见士气振奋,军心已定,正色道“弟兄们能作此想实乃义军之福,只是此战不同以往,以我们现有的人马想要完全击败元军是不可能的,但求能够最大限度地阻挠敌人,为义军其他各部争取到更多的周旋时间。而且……”

见韩咬儿面有难色,老叟挺身而出替他说完了最后一句“此战只怕也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一战。”

为防止悲愁的情绪蔓延,老叟的儿子哂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道“元贼作乱,以致使举世溷浊而不清,使人以禅翼为重,千钧为轻。如今我等以赤子之心将热血洒向忠义二字,死有何惧?”

韩咬儿点了点头,心道今日多亏了这父子二人,不然这悲怆的局面自己一定应付不来。默默地理了理事情的头绪后,韩咬儿重新回到了石台之上,双手抱拳高声道“各位弟兄,此战意图以及后果我已对各位明言。以今夜亥时末为期限,留下的兄弟可以多领取一份钱粮交给身在上蔡的亲人,想要离去者我也不会强留,只希望你们能在明日替我们将上蔡的妇孺老残护送着前往颍州。我会亲自书信一封,叫颍州的兄弟们不为难你们。”

韩咬儿说罢,将发放钱粮一事交给了之前弃暗投明的上蔡县令,并命他着手统计能够留下作战的人数。这样的安排对义军兵卒来说已经足够仁至义尽,所以也没人反对。

韩咬儿等人忙碌了一夜,等到天朦朦亮起,昂扬挺拔的大公鸡打鸣的时候才将钱粮发放完毕,只留了一些充作军粮。

尽管老叟与韩咬儿再三劝说,但此战毕竟是蚍蜉撼树之举,剩下的人还是有一小半人想要离去。

归附的县令姓徐,虽然没有大才,但也算是个清廉的好官,所以在叛投到红巾军一方时,上蔡的乡亲父老也没有人以此取笑讥嘲他,反而推荐他继续管理本地的各项事宜。

“韩千户,大伙熬了一夜,总算是将这些琐事大致办妥了。”徐县令拿了块布手帕揩了揩头上的虚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走到韩咬儿面前,将一些名册递给他看。

“徐先生辛苦了。”韩咬儿对这位徐县令一直礼遇有加,但现在是他的上级,又不好再以县令的身份称呼他,便以“先生”当作称呼,以表明对他的尊敬。

徐县令笑着点了点头,韩咬儿的为人也同样令他深感钦佩。

韩咬儿当即翻了翻名册,发现自愿留下杀敌的竟有九百余人,其中老叟及其子,包括面前徐县令等人的名字也赫然跃居纸上。

看到徐县令名字的时候,韩咬儿的目光明显凝滞了一下,迟疑了一下劝道“徐先生,您是读书人,又有为官一方的经验,我们义军中缺少这样的人才,您就别留下了,随他们一道走吧。”

徐县令有些感动,轻叹了一声道“千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逃了。”

“先生此话怎讲?”

徐县令的眼神中明显露出许多落寞之情,此刻也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我先前从叛离朝廷投靠明教便已是一名不忠之人,现如今千户为了大局着想行此义举,我若再想独善其身岂不又成了不义之人?这不说不忠不义的骂名在下实在背负不起。”

韩咬儿当他是读书人一般的意义用事,于是蹙着眉头继续劝道“逢此乱世,先生又何必拘泥于这些?您弃暗投明是大智而非不忠,您只有留下满腹经纶才能帮助义军更多,这上战场博生死的事交由我这样的粗人来做便好。”

“千户行此螳臂当车之举表面上看是为义军争取时间,可实际上是另有深意吧?”徐县令突然话锋一转,眯着一双丹凤眼问道。

韩咬儿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徐县令抚须继续言道“若想覆元,除了黎民百姓应该挺身而出以外,更需要有才能的人投身其中。我要是只因为比他人多读了几本书便将自己的命看得金贵些,那这天下的读书人便不会再有人愿意帮助义军了,安然过自己的日子岂不是更好?”

韩咬儿听了他的话低头不语,沉默了半晌后向徐县令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第二百五十章 上蔡首战

也先的大军走得缓慢,九月下旬才终于赶到了上蔡,这都因为沿途各地的官员过于热情。

在飞觞传盏的场场款待之下,他本人离京时的青云之志已然烟消云散。

正如困扰着元军将领的魔咒一样,也先的行辕之中终究还是被一群袅袅婷婷的莺燕所占据,将收复上蔡的重任全权交给了巩卜班。

巩卜班胸膛紫红,声如洪钟,毫无疑问是名来自草原上的勇猛将领。

在他的军帐中听过探子的回禀之后,攒着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嘴角一撇,嗤笑道“亏我将这些红巾贼放在心上,居然已经不战而逃,当真无趣。”

恭声回报的探子心中直犯嘀咕,心道我明明说的是尚有千人左右的敌军严阵以待,怎么到了您这里就是不战而逃了?难道是没听清楚?

探子用袖袍揩了揩额头渗出了几滴热汗,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与面前的先锋大将再说得清楚些时,巩卜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愣在这干嘛?下去吧。”

本以为探明了虚实能够得些赏赐,再不济也能被将军夸奖几句,没想到马屁没拍到反倒落了个冷脸,便将刚要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

表面恭敬地应了一声后退了出去,心里琢磨着下次真该将回禀的言辞润色一番,好叫这位急功近利的将军满意。

“也速哥,拨给你三千士兵,三日之内去把上蔡给我夺回来。”巩卜班估摸着这帮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便喊来自己的裨将代自己动手。

探子回报时身为副官的也速哥也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他与巩卜班相比注意到了探子言辞中“有近千人时刻警戒”的话,但也认定了这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也速哥心中惊喜表面却是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低声道“遵命。”遂领了军符兀自点兵去了。

翌日未时,也速哥率领的三千兵马便已达到上蔡,斯时落寞的飒风迎面扫来,卷起尘埃中的枯草落叶共同画了一幅萧瑟的秋景图。

也速哥的心情极好,一方面是因为期待已久的凉秋终于顶替了燠热的盛夏——这让他身上的毛孔格外舒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今天过后,呈报给朝廷的功劳簿上会有他重重的一笔。

这可是头功啊!尽管可以想象传给朝廷的奏报上也先和巩卜班会占了功劳的大头,但跟着喝些肉汤也总是好的。

正在他陷入美好想象的时候,前方突然现出一名探子的身形。从探子座下马匹的速度来看,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探子见到也速哥,急忙勒起缰绳,马匹咴咴一叫,原地腾起前蹄,磨了个旋后再勉强停住,“将军,县内的红巾贼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探子的紧张程度已经让也速哥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此刻听他奏报后更是慌神,吊起双眉怒斥道“昨日还好好的留在县里今日怎么就会不见?给我找!”

收复空无一人的乡县和经过奋力抵抗后攻取乡县的概念完全不同——若这批残留的红巾贼也逃了,对也速哥来说就意味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叫他如何能够不怒?

也速哥正想着该到何处去寻这伙贼人的时候,部队后方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也速哥忙不迭地调转马头,只见部队尾翼有大量红巾涌动,心中不由得发出阵阵冷笑,“好一伙狂悖之徒,我正愁寻不到你们,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也速哥咆哮着下令道“全军听令!都给我上!”

由于一早就认定了这是一场围歼战,贼人再顽强也不过是在县内复杂地形中展开些许巷战,所以也速哥此战带了三千名装备精良的步卒。

为了讨好那些王宫朝廷中的贵胄大臣,他还特意往其中安插了几百名怯薛丹放在队伍后面,以便他们鱼目混珠地在战场上捡些功劳。

殊不知这让他自鸣得意的一招现如今成了他的败笔,两军交战士气最重,故有‘狭路相逢勇者胜’一说。

韩咬儿带领的红巾军自不必说,是一支舍弃性命的哀兵,其战意和士气不必刻意渲染便已达到顶点。

反观元军一方,这两千多的精兵的确战意正浓,可架不住部队后方这几百名官宦子弟出身的软柿子无能,一个回合下来整个部队后方便有了溃逃之势。

也速哥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战若胜,这些废物是他的锦上添花之举,此战若败,他的项上人头都会搬家!

所以眼下再也顾不上这些怯薛丹的死活,在马上挺直了腰腹高声下令道“后退者斩!”说罢把心一横,抽出环刀便砍杀了一个正在抱头鼠窜的怯薛歹。

前方是一副以命搏命打法的红巾贼,后面是突然变得冷血无情的也速哥,这群第一次上战场的怯薛丹顿时更加慌乱,手抖着想要略作抵抗。

可平日里逗鸟莳花的一群公子哥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打得过这群常年在庄稼地里干粗活的乡民?

一时间不是被镰刀剜到了脑壳里,就是被钉耙拍在了地上,整片整片的倒下。

一名怯薛歹眼见大势不好,干脆从死去的同袍战友身上层了满手的鲜血涂抹在自己脸上,将兵器一丢就装死躺在地上。

任红巾军从他身上踩过嘴里也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动静,只在心里暗骂也速哥,心道若能回了大都定要自己手握大权的舅舅给他好看。

只怪他的命不好,红巾军大多数人越战越勇,冲得飞快,可偏偏最后面还有一名腿脚不好的花甲老人瞪圆了眼珠扫看着战场形势。

这名贪生怕死的怯薛歹的举动恰巧被他看在了眼里,老叟当即握紧了从不离手的短镰刀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如割稻谷一般收下了这名贵族子弟的头颅。

怯薛歹只觉得脖子一凉,嗓子眼里微微泛甜后便永远地做起了春秋大梦。

梦里他在上蔡初战之中斩获了贼首韩咬儿的头颅,以此功在回京以后被赏了官,得以重新回到那奢靡华丽之地享受无尽的逍遥快活。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上阵父子

可那毕竟是梦。

在现实中,这名出身贵族的怯薛歹死了。

他的人头被老叟一抬胳膊扔到了远处,喷溅出的鲜血粘连泥土慢慢悠悠地滚成了一个肮脏的泥球。

一刻钟之后,几百名毫无战斗经验的怯薛丹已经被红巾军如割草般轻松地杀戮一空。不说别人,老叟父子的手上起码就了却了七八条性命。

“他娘的,元廷也忒不把咱当人,派了这群怂货当先锋,爷爷今天就杀个尽兴!”一名身形如熊罴般的黑脸汉子大声地骂道,企图以胸腔共鸣时的气力将肩膀上的几处砍伤压住。

韩咬儿本想喝止住他,让他不要脱离阵型。可未等出声就有一杆长枪破空而至,呼啸着攮了过来。

要不是身旁的徐县令拽了他一把,这一枪恐怕会直接掼穿他的头颅。尽管偏过了脑袋,冰冷的铁矛还是刺掉了他的半个右垂,鲜血顿时流满了右半边脸。

这一下着实将韩咬儿吓得不轻,未等将悬着的心搁回肚子里,便下意识地提起大斧,“啊呀呀”吼叫了一声,朝偷袭的元兵砍去。

元兵赶忙收回长枪,两手支撑住枪杆首尾去挡来势汹汹的一斧,可无奈枪身在厚重的大斧面前实在太过单薄了一些,韩咬儿双手用力挥动的巨斧这一下起码有几百斤的力量,仅凭人力哪能抵挡得住?

只听“镗”的一声,斧刃压弯了铁制的枪身后余力不减,狠狠地劈在了元兵的身上,脆弱的肩胛骨当即粉碎,任凭斧刃镶在了他的左半身中,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徐县令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到了战场上也不含糊,眼疾手快地补了一刀,笔直地刺穿了元兵的前胸,了却了他的痛楚,也结束了他的生命。

韩咬儿这才冷静了下来,回头递给徐县令一个无比感激的眼神后,才重新打量起场中形势来。

与方才不堪一击的怯薛丹相比,此刻赶回后方支援的步卒在装束上有些不同,战力也有些提升,于是韩咬儿立刻扯着嗓子用粗话打气道“弟兄们加把劲,杀光了这群狗娘养的!”

也速哥心急于杀敌建功,一马当先地奔袭回后方督战。眼见手下的士兵节节败退士气低迷,再也忍耐不住,抽出环刀拍马向前杀去,其刀锋所指正是老叟的儿子!

瘸腿的老叟正在儿子旁边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见到敌阵里突然冲出一骑笔直地杀来,一时间护子心切,吼了句“小心”就立刻迈着跛脚加速对着马匹冲去。

蒙古人治下的元廷向来对战马要求极高,将领所骑的又怎会是凡物?在也速哥的鞭策之下,这匹精壮的乌棕色骏马奋然前冲,蹄声如雷般震耳,鬃毛随风而动,眨眼间便踏了过来。

一瘸一拐的老人虽然速度不快,但也瞧准了时机,穿着麻鞋的脚用力地瞪了一下地,侧着身子便撞向了马匹的腹部。

可这马匹疾驰之下带有千钧之势,孱弱的跛脚老人哪里会是这畜生的对手?

两者相撞之下,奔驰的马匹仅仅是被阻滞了一息而已,反观老人则是瘫软在地再也无力起身。

汉子在听到父亲的提醒后赶忙闪了过去,然后便看到了这人畜相撞的一幕,呆滞在了原地。

老叟这一辈子是第二次感觉到这样的疼痛——上一次是他见到自己丑婆娘尸首时的心痛,而这一次是让他五官留出殷殷鲜血的之痛。

他羸弱的身躯骨架在一撞之下已如散架一般,不知碎了多少块骨头。

此刻只感觉耳膜嗡嗡作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鼻孔里塞满了灰土却没有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世界也被脑门上流出的血液染红。

不知是否是老天开眼,他被撞得已经不能再动的身体好巧不巧地对着儿子——这正能让他看到儿子最后一眼。

见到自己用性命换来的机会救了儿子,想到他能替自己再杀几个元贼,老叟才笑着合上了双目,心中暗道了一声“婆娘,咱来找你了。”

然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半寸气息。

“爹!”汉子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就朝父亲猛冲了过去,等到了身边用手一探发现没了气息,这才放声恸哭起来。

面对父子二人的生离死别,也速哥却并不知足,本想着第一次冲锋就能将颇为勇武的汉子击杀,可没想到偏偏从一窜出去一个瘸老头将自己吓了一跳。

正待他想要调转马头反向冲回的时候,一名红巾军龇牙咧嘴地充了过来,给马屁股结结实实攮了一刀,马匹吃痛地哀鸣了一声后急遽地扬起了前蹄。

这可苦了毫无防备的也速哥,虽然握紧了缰绳但还是没有坐稳,从马身上跌落在地,这一下直摔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好在有一旁的士兵跑过来护住了他,这才没让一拥而上的红巾军将他大卸八块。

战场之上,生与死只在毫厘之间,故寻常的伤痛大家都来不及说句疼便要继续应对下一名敌人,因此汉子痛彻心扉的大哭声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韩咬儿见死的是帮了自己大忙的老叟,赶紧一脚蹬开了面前的元兵,抽身跑了过来。

“韩千户,那人八成就是敌军先锋!”徐县令见到被兵士围着保护的也速哥朝韩咬儿提醒道。

“擒贼先擒王!弟兄们跟我上!”韩咬儿听罢当即更改了路线,叫上作战勇猛的几个人朝也速哥逼去。

“好一伙不要命了的蟊贼!”也速哥刚从落马的眩晕感中清醒过来,强行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之意,重新捡起环刀骂了一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方人马虽不是仇家,但在这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又都没了退路,也就自然成了生死对头。

眼见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恶战将至,两伙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身形,面对面地排列开来。

也速哥本就是好战之辈,此刻又自恃占了上风,便率先狞笑着道“贼人报上名来,等我手刃了你也好替你做块灵牌!”

实则在心里盘算着朝廷目前掌握的贼首名单,以便战后邀功领赏。



第二百五十二章 直取敌将

咬儿见这名元将口出狂言,一改平时沉稳的作风,先是在口中攒了一口唾沫啐了一口,然后瞪起眉棱,嗤笑道“我是你爷爷韩咬儿!”

一道斜掠而来的人影打破了唇舌相讥的僵局。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汉子双眼通红,再也不能镇定下来,紧握着一杆捡来的铁枪直直地向也速哥捅去。

也速哥也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此刻见汉子攻来,搡开护在面前的士兵便与他斗在一处。

韩咬儿见时机已到,与徐县令对视了一眼,高声喊道“弟兄们冲啊,宰了这个元军先锋咱们就能活命了!”

红巾军尽管胸前胸后都写满了“阿弥陀佛”,但毕竟也是凡胎,尽管前一夜还能信誓旦旦地舍生忘死,此刻真正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搏斗之后心志难免也产生了动摇。

日子过得再苦,好歹也有婆娘儿女的热炕头不是?韩咬儿正是摸准了大伙的这个念头,突然高声抛出“可以活命”的希望来,红巾军立刻士气如虹。

有的嗷嗷大叫着冲锋,有的念着佛语苦苦防守,有的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残肢断臂痛哭流涕,有的为了给亲人报仇奋不顾身……

刀枪无眼兵刃薄情,战场之上只分生死不分高下。

又一个回合下来,双方的作战人数登时暴减,场中虽然还是元兵人数更多,但论气势无疑是红巾军占了上风。

要不是摊上也速哥这样一个死战不退的将领,这些看上去骁勇善战的兵油子早就跑了,哪里还会跟这些看上去个个如同疯子一般的红巾贼死战?

只有也速哥的心理与其他每一个人都不同,他既紧张又要强行保持镇定的样子,一会想着能否将这伙贼人剿灭,一会又想着回去之后胜败都该如何复命。

此刻脑子里如同灌了浆糊,浑浑噩噩的,只知道下意识地去与敌人搏斗。

几招下来,心神不宁的也速哥气息紊乱起来,老叟的儿子找准时机抡起枪身拍在他的侧腰上。也速哥只觉得脏腑都似移位了一般,瞬间就岔气了,一手捂着痛处,一手挥舞着环刀一阵乱砍。

见他如此顽强,汉子心急如焚,一口白牙都快被自己咬碎,眼看着也速哥生出了退意,汉子更是报仇心切,将枪放到右手握紧,对准也速哥一使劲掷了出去,然后一蹬腿扑到了也速哥的身上,与其扭打在一处。

也速哥为了挡住投掷来的铁枪,伸出环刀去挡,但环刀也因此脱手而出。

汉子一拳一拳朝他面部打来,他就只好去捏汉子的手腕,两人角力片刻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汉子瞪着近在咫尺的杀父仇人狠心一动,将脑袋向后微微后仰,蓄足了力气后猛撞向也速哥的鼻梁!

一声闷响之后,也速哥的鼻梁已经塌陷进去,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疼得不知所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嚎叫着求教,“来人!快来人啊!”

见到将军命危,旁边的士兵赶忙围了过来,转眼间几杆长枪就攮了过来。

汉子躲闪不及,登时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嘴里渗出了一缕又一缕的鲜血。

韩咬儿一回头见到这副场景顿时龇目欲裂,可又疲于应对面前的元兵不能抽身前去支援,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生命的尽头。

汉子在生命垂危之际已经忘记了疼痛,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将头向也速哥凑去,这一次则是张嘴向他的脖颈咬去。

他的这张嘴此时看在眼里如猛虎一般,也速哥的眼神惊恐至极,脖子上脸上的汗毛尽数立了起来,求饶道“别!不要!”

直到汉子带着血液的牙齿印到也速哥的脖颈上时,他的身体才终于僵硬起来。

再动一动牙齿!再有一息的时间!他可能就真的变成了人形野兽,亲口吞噬掉杀父仇人的性命。

可生命飞快的消逝速度不允许人做出任何的反应,他浑身是血的身体疲软地倒在了也速哥的身上。

徐县令等人也都将父子二人死时的惨状看在眼里,群情激愤之下哪还顾得上阵型,一股脑全都向也速哥冲去。

徐县令已经遍体鳞伤,一身青色长衫已经染成了红黑色,为了帮助韩咬儿指挥作战喉咙也喊破了,张了张嘴后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也速哥好不容易摆脱了如野兽一般的汉子,捂着塌陷的鼻梁勉强睁开眼睛,又看到如疯秀才一般的徐县令冲了过来,再也顾及不得此战的胜败,转头便跑。

“撤!都给我撤!别跟这群疯子拼了!”也速哥慌不择路边跑边叫。

另一边,韩咬儿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

先前两方唇舌相讥之后,韩咬儿身为贼首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

这帮元军兵油子也知道斩杀贼首意味着多大的功劳,也都嗷嗷直叫地冲向韩咬儿。

韩咬儿所用的大斧虽然劈砍之下有开山之势,可毕竟是一把几十斤重的大家伙,并不是能够以一敌多的轻便武器。

这边躲过去一杆长枪,后面又砍来一柄环刀,纵使韩咬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招架不住这么多人一拥而上,身上很快就添了无数道大小伤痕。

好在也速哥突然下令撤退,几名元兵才悻悻地收起兵刃,飞快地退去,韩咬儿这才保住了性命。

“好你个狗贼,伤我这么多弟兄的性命还想全身而退!”见也速哥在元兵的护卫之下仓皇退去,韩咬儿心中大为恼火。

正在所有人逐渐缓下步伐准备从这场险恶万分的战斗中松口气的时候,韩咬儿的眼角突然扫到了撞死老叟的那匹马,当即拎着大斧飞身上马,向前追去。

“韩千户!”徐县令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可还没等劝阻,马匹便已如箭般离弦射远,直逼也速哥等人的方向。

一名亲随搀扶着也速哥道“将军,安全了。”

未等话音落下,突然马蹄声大作,韩咬儿两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高举大斧冲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双方来援

“贼人大胆!”周围士兵大惊失色,纷纷在侧面用兵刃向韩咬儿砍去。

韩咬儿慌乱下只好用左臂去挡,可哪是刀剑的对手,一小截手臂登时飞了出去,溅出鲜血登时将马匹乌棕色的鬃毛染得通红。

左臂虽断,刻骨铭心的痛苦仍没有让他放下右手举着的大斧,借着马匹的冲锋之力,斧刃轻而易举地割下了也速哥的头颅。

元兵本就一门心思的想撤,如今主将又在阵前被斩,哪还顾得上韩咬儿这个立于马上的血人,立刻四散而逃。

韩咬儿眼神直勾勾地盯了也速哥的头颅半天后,才放声狂笑,蓦地大吼了一声“无能元贼,不过此尔!”

这一声嘶吼犹如旱地春雷般乍泄而出,天上悄然凝成的愁云都好似跟着震颤了几番。但这也耗尽了韩咬儿剩余的全部气力,眼皮无力的耷拉下来后,身子一软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韩千户!”

“韩大哥!”

徐县令带众人追上来后,看到昏倒在地的韩咬儿大惊失色,还以为他已遭遇不测,赶忙上来查看。

“还有气!”

“快,将他背上,我们回上蔡!”

好在有徐县令这样临危不惧的人物坐镇稳定军心,在他有条不紊地命令之后,身负轻伤的人纷纷承担起照顾重伤号的责任,勾肩搭背地返回上蔡。

“徐先生!你快看!”一名义军士兵指着不远处也速哥的头颅道。

徐县令喉咙瞬间硬了起来,哽咽着道“原来韩千户拼尽了性命,以损失了一条臂膀的代价终归手刃了敌将。”

联想到此战中牺牲的同袍战友,众人的眼睛立刻湿润起来,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泪水。

正当红衣军众人以为这场首战胜局已定的时候,北方突然传来轰隆轰隆的大阵马蹄声。

“不好!是元军!”

望着旌旗招展的大队骑兵,饶是徐县令也恍惚起来,口中呢喃道“这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一场血战下来,且不说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竭,现在能勉强站着的已经不足两百人,只怕已经禁不住突然到来的元军骑兵们一个冲锋。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咱尽力了,一条性命而已,送给他狗日的又能如何?”

经过战争洗礼的死士心志之坚早已今非昔比,此刻虽然没有再次取胜的希望,但也再没有一人言退。

“咦,南边好像也来人了!”一人耳朵贴地,仔细听了听后含糊着道。

身旁人咧起嘴角大笑道“莫不是耳朵都被打聋了吧?”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在这修罗炼狱之中笑了起来。

被挪揄的人也不发火,反倒跟着笑了起来,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道“他娘的,没准真叫元兵打坏了。”

正开玩笑的功夫,南方不远处也突然传来了如北方一样的马蹄呼啸声。

徐县令突然站直身子睁大了眼睛道咕哝道“难道是……”

“是咱们的兄弟!”

南方来的骑兵赫然头系红巾,奋力前冲的态势明显比北面来的元军更加焦急。

徐县令的泪水立刻流了出来,轻声道“这一定是刘元帅派来的援军。”

且说带队的元军将领正是巩卜班,他派遣也速哥出兵之后正逢也先帖木儿醉酒,醉醺醺的也先帖木儿念叨着兄长脱脱的嘱咐突然发起酒疯,当众责怪巩卜班大意,命他立刻亲自前来支援。

巩卜班顾及脱脱的权势,只能忍气吞声,带着闷气前来支援。

行至半途便看到了有己方的士兵四散窜逃,询问之后才知道战事打得如此艰难,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赶快全速赶来,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感叹也速哥的无能之余,只好寄希望于尽数消灭红巾军,亲自收复上蔡。

“猖狂贼人,巩卜班在此!还不给我束手就擒!”

元军将领的兵器虽然五花八门,但像巩卜班这样挥舞着链子锤的却是少之又少。巩卜班手中的链子锤算是仅系着一锤的“单流星”,铁索替代的绳子长达四米有余,连锤带链五十多斤,战场之中挥舞起来当真是一大杀器。

此刻巩卜班大声怒吼之下,一马当先冲在前方,挥舞着的链子锤上尽数镶着带刺“狼牙”,传出一阵“呜呜”的破空声。

“先叫你爷爷来会会你!”来援的红巾军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凶悍无比的李铁牛,方才经过血流成河的战场他早已痛心疾首,此刻见到元军还想欺负这伙“没爹娘疼爱的自家兄弟”,着实恨得牙痒痒,抡起新打造的两柄大斧就朝生人勿近的巩卜班冲了过去。

“是刘元帅手下的李千户!”

“你说他就是勇夺颍州的李铁牛?”

“是啊!这下咱们有救了!”

大悲之后的大喜是无法言状的,此时再流出的泪水包含了无数的情感……

“镗”的一声,巩卜班甩出的狼牙流星与铁牛架起的双斧狠狠地撞在了一处。

“好大的力气!”铁牛不禁心中一惊。

“此人是谁?竟然能硬扛住我全力挥动的一锤!”巩卜班也暗自忖道。

想不到元贼将领之中也有如此悍勇之人!

想不到贼众之间也不乏能人异士!

一回合下来,除了生死向博的危险以外,二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今天爷爷我就与你战个痛快!”马匹失去速度后,近身交战起来铁牛的武器占了些便宜,此刻也不着急,先动嘴说了一句。

“既然你着急上路,我这就送你一程!”对手越强,巩卜班越是动了杀意。

既是近战,巩卜班便将铁链绕着手臂缠了几道,以便可以更快的挥动链子锤。

铁牛虽然兵器占优,但在马术之上却输了不少,两两相抵,一时间竟打了个难解难分。

二人都知道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就不约而同地从缠斗中抽出身来。

两人有心中都着不一样的顾虑铁牛担心受伤的弟兄支撑不住,巩卜班则担心自己所带的人马不多,并不足以将这群红巾贼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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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死伤惨重

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巩卜班率先生出了退意,策马原地兜了一圈后沉声道“秃贼,待我回去整顿军备,我们来日再战!”

见他示弱,铁牛心中一喜,面上却摆出一副讥笑的模样道“孙儿想逃,爷爷自是不好强留。”

巩卜班面色铁青,酒糟鼻中“哼”了一声,放弃了与铁牛的唇舌之争,下令道“撤!”

“你们可都是韩兄弟的部下?他人呢?”见敌军已退,铁牛立刻询问起韩咬儿的情况。

徐县令已经不知不觉成了除韩咬儿以外众人的主心骨,此刻也不做作,先是拍了拍襟袍,然后上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将军可是刘元帅不下的李千户?”

他不答反问的坦荡气势让铁牛有些侧目,瓮声瓮气地答应了一声,“快说,韩兄弟怎么样了?该不会是……”

久闻这位光头赤膊的李千户生性率真,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

徐县令在心中对其暗赞了一番,随后颔首对答“李千户放心,韩千户虽然身负重伤,但性命暂时无碍。只是为了斩首敌将耗尽了一身力气,如今昏过去了。”

听到韩咬儿没有丢掉性命,铁牛才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方才经过的让人见了触目惊心的惨烈战场后,粗犷的面容上又浮现出一抹焦急之态,沉声道“其他弟兄们呢?”

徐县令听到此问后神情一怔,脑海中又现出方才力战而亡的执着汉子,护子心切力扛奔马的老叟,以及更多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同袍战友……

他的双眸突然泛红,喉咙也硬得难捱,使劲清了清嗓子后一指身后的众人,用微弱哀痛的声音道“回李千户,除了先行护送韩千户回去的十几名弟兄外,整个上蔡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你说什么?”纵使铁牛已经对此战的惨烈悲壮有所预料,但也没想到上蔡竟然已至绝境!

倘若自己再晚到一步则后果不堪设想……

“唉,都怪我来晚了。”铁牛的嘴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涩,本就五大三粗的他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安慰他们,只能怆然长叹,在心中狠狠地责备自己。

若说先前韩咬儿说刘福通不会派来援军的时候,上蔡的义军心中都有一股怨气的话,现在见了铁牛如此自责的模样,也都立刻收起了这些怨念。

“容在下斗胆问一句。韩千户先前早说为了大局着想,刘元帅不会派来援军,李千户又怎么会及时赶到?”徐县令机敏地察觉到此事有些蹊跷,便直白地问道。

“你说啥?”铁牛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正当徐县令蹙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的功夫,铁牛蓦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惊声道“好你个韩咬儿!竟然瞒了我们所有人!”

徐县令也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凛声道“您的意思是……”

“元军随时都有来攻的可能,先回上蔡再说。”铁牛此刻粗中有细,强行镇静下来吩咐道。

徐县令点了点头,叫上了众人跟在铁牛的队伍后面,一齐回到上蔡。

另一方面,巩卜班没想到也速哥竟然真的败了,撤兵的一路上一直铁青着脸,还没等想好对策,一抬头居然已经可以看到营门。

“罢了,这次算我倒霉。也先若想立功总归还要倚靠我,想来也不会难为我。”心烦意乱的巩卜班在心中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之后,迫不得已地朝也先帖木儿的行辕走去。

也先醉酒快,醒酒也快。

也速哥兵败的消息他已经收到,此刻坐在帐中心中后怕之余又无比庆幸自己一番酒后胡言将巩卜班派了出去。

“他毕竟是朝中老臣,我此番酒后当众给了他难堪,等他回来后还得好生安抚一番。他此去定然是能将那伙残兵败将收拾了,立功而回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甩脸色……”也先正在胡思乱想,匆匆赶来的巩卜班就搡开了帐帘。

“老将军回来得如此之快,想必定是已经全被扫灭?”也先帖木儿也是久经官场之人,此刻为了给这名还需要利用的先锋将军台阶下,居然拾起了已经摒弃多年的谄媚之笑。

哪料巩卜班却“扑通”一声直接单膝跪倒在下面,脑袋撇向一边,双手抱拳低沉地道“末将没能一举剿灭贼寇,请元帅责罚。”

这样的结果也先从没想过,眯着眼确认了巩卜班之状不似假装之后,立刻在心里盘算着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

思忖之余,也先故作冷静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巩卜班遂将战场上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着重突出了红巾军战力之强,遇到的铁牛武力之高,己方如何尽心尽力等等。

也先心中对他的讲述不屑一顾,认为他分明是不敢死战,胆小地撤了回来。

可在心里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给这位老将一个情面,就当是对自己酒后失态的弥补。

也先的面容立刻随之露出笑意,蓄着的胡须都跟着翘了翘,安慰道“老将军快快轻起,此事是我酒后失责,哪能都怪罪到您的头上?”

这话一语双关,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是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责罚你;二是提醒他,我酒后失态的事情你也最好也休要再提。

巩卜班虽是武将,但也是个心思细腻之辈,揣摩清楚也先的话后才放下了心中的担心,随着他的搀扶站起身。

巩卜班站定后跟着问了一句“那元帅想好如何回禀朝廷了么?”

也先明白巩卜班这是担心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思索后答道“只说裨将也速哥不幸战死,损失了千余士兵,却也拼得上蔡的红巾军伤亡超过九成,损失三千人。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巩卜班听后郑重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元帅,这番恩情我巩卜班必会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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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军情急报

也先本早就想着用什么好处才能笼络住巩卜班,将他变成自己的人。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仅以一份虚报便能收服一员大将,心中不免大喜。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咱们毕竟不是那天生的大王,在朝为官哪个不是如履薄冰?这种时刻更需要互相帮衬才是,你说对吗?”

巩卜班知道也先口中的“大王”指的便是卫王宽彻哥,虽然心中想隔岸观火,但无奈自己因大意犯错被也先抓到了把柄,所以只能点头答应表明忠心。

“元帅说的是,巩卜班定然时刻与元帅站在一处。”

恩威并用的也先安抚好巩卜班之后立刻掌笔写了两份名不符实的军情急报,召来心腹飞马送往大都。

并嘱咐手下要先将其中一份加急送到兄长脱脱的府上,另一份则光明正大地呈报朝廷。

这无疑是也先动的一点小心思。

从捏造的奏报上来看,上蔡初战互有胜负,按理来说皇帝的回旨也必定是一些宽慰安抚之词。

但小心起见,也先还是决定先行将消息传到兄长处,这样就算是宫中朝廷有人出头攻讦自己,脱脱也一定会出手将其尽数镇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军戎倥偬之间,驿马千里疾驰。

这份奏报终于在十月份的第一天送到了脱脱府里。

送信的是也先的心腹——也先府邸中以汉人身份得宠的丑管事。

他与脱脱府中的老管事较为熟识,但此刻事态紧急也就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冲他点点头当作老友间的问候,正色轻声说了句“有要事。”

老管事神色一凛,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凝声回复“随我来。”

这府邸院落之大令人咂舌,穿过几个小院落之后来到一处较为幽静之所。

丑管事曾多次来过脱脱府邸,却还是头一次见到此处。

心中虽有疑惑,但下人该有的本分还是守得十分明白,不该问的一句不会多问,只安安静静地跟在老管事身后。

“你等我。”老管事扔出一句话后就孤身搡门进去,不一会儿就领出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是汝中柏。

脱脱身为柄国权臣,每日需要机理之事过于繁冗,所以府中聚集的一众幕僚看似家臣其实每日过目讨论的也都是国家首要的大事。

这处幽静之所就是这些家臣们可以稍作休憩之地,老管事琢磨不透这事里包含的轻重缓急,就索性带他来寻汝中柏了。

若是个让丞相高兴的好事,就当是卖给汝中柏一个人情,若是个让人听了窝火的糟心事,自己也正好避开主子的霉头。

汝中柏作为幕僚之首,其神经中的敏感自不用说。

听说是前线来人,赶忙睁开惺忪的睡眼,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出来见丑管事。

汝中柏的才学韬略皆是上乘,但偏偏有个毛病就是喜欢以貌取人。

见到前来送信的丑管事之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生出的兴趣也顿时弱了几分,睨视着他道“也先大人派你来的?”

丑管事已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被人肆意凌辱的下人,这样歧视的目光让他心中生恨,大感不快。

但为了办好主子吩咐的差事,此刻还是忍耐下来,只是语气故作生硬地回道“是也先元帅派我来的。”

老管事也没想到汝中柏会这样不客气,赶忙上前一步圆场,将丑管事的心腹身份介绍给汝中柏。

汝中柏这才收起那份高高在上的神情,态度柔和一些,问道“信呢?”

丑管事也不愿在此地多待,便将写着军报内容的书信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然后转头朝老管事拱了拱手道“老哥,信送到了,我还得立刻回去,先告辞了。”

老管事也对汝中柏的态度大为不喜,为了安抚丑管事的情绪,尴尬地笑了笑,“我送你。”

二人走后,汝中柏小心地捏着书信,谨慎地掂量清楚其中蕴含的可能后,立刻推掉了其他繁琐的日常事务,往脱脱的书房而去。

脱脱正在听一名工部侍郎讲述治河工程的收尾事项,听到汝中柏求见的声音,一向不喜被人打扰的脱脱立刻蹙起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让他进来。

汝中柏进来后恭敬地道“丞相,有份急报还需您亲自过目。”没有理会在一旁的侍郎。

脱脱有些疑惑地问“急报?什么急报?”

汝中柏这才若有所指的瞥了侍郎一眼,没有答话。

侍郎有些尴尬,但也知道他是脱脱面前的红人,不愿意与他起争执,便主动让了一步,对脱脱恭声道“丞相既有要事,我便先行退下。”

脱脱看出来汝中柏定是有要紧事要说,就对侍郎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告诉贾尚书专心在工程的事上便可,财政上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工部侍郎恭敬地施了一礼后,才转身离去。

“丞相恕罪,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怠慢,需要您立刻过目。”没了外人,汝中柏才露出那副奴仆般的嘴脸,将手中的书信递了上去。

脱脱一边拆信一边咕哝着,“你还没看怎就知道是急报了?”

汝中柏早有准备,淡淡地说了一句“信是河南来的。”此话一出,脱脱果然立刻挺直了腰身,目光向信的内容扫去。

看着脱脱凝重的表情,汝中柏对心中猜测又肯定了几分,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是战事不顺?”

“你自己看。”脱脱抖了抖手中的信,汝中柏赶忙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谁送来的?”

“也先大人府中的管事。”

“人呢?”

“信送到了就走了。”

脱脱“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看?”

汝中柏心中早就酝酿好了言辞,但在脱脱的面前不敢托大,赔着小心确认道“这可是元帅亲笔?”

“是。”脱脱自然认识弟弟的笔迹。

“照这信中所说,红巾贼战力之强的确远超我们所料,这样一来之前阿速军覆灭一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孤注一掷

“我没问你这个。”脱脱白了这名心腹一眼,“你说圣上看了会怎么想?”

“这……”汝中柏支吾着不敢接茬。

脱脱大手一挥,“你尽管说。”

汝中柏这才打开话匣子,将心中所想倾吐出来,“这战报想必是元帅抄了两份,嘱咐心腹之人先行送一份给丞相过目。”

脱脱也想到了这一层,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汝中柏继续眯着眼分析“若真是信中所说的险胜,想必元帅也不用煞费苦心送两份捷报回大都才对……”

“你的意思是……信中所述有假?”

“倒也不会有大的差池。若是出了大变故,凭元帅和丞相的关系,大可以直言相告。依仆之见,此战更有可能是打了个平分秋色或是稍逊一筹。”

汝中柏对脱脱兄弟二人的心思一向揣摩得清楚,草草地看过一遍军报后便将前线的真实情况猜了个大概。

“接着说。”脱脱动了动下巴,示意汝中柏继续。

汝中柏起身后在屋中踱了两步,继续分析道“虽然这份奏报已经被元帅‘修饰’了一番,可再怎么看也算不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此刻正是治河工程的收尾阶段,不宜再在朝堂上掀起新的风波,仅凭这份军报想要堵得住众臣悠悠之口消除皇上的顾虑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脱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先可以自作聪明弄了一份真不真假不假的军报回来,难保那卫王宽彻哥不会送一份真军报回来。届时圣上疑心一起,这件事恐怕就变得麻烦了。”

“与其瞒天过海,倒不如背水一战!”汝中柏见火候已到,开始找机会说服脱脱采纳自己的计策。

脱脱知道自己这名心腹喜欢卖弄的小毛病,心中生出一丝怨气,将眉毛一吊嗔怪道“卖什么关子?快讲!”

汝中柏摸了摸鼻子,嘴角漾起一丝讪笑,得意地道“我猜这军报中所说红巾贼悍不畏死一事八成不假。我们与其在大都焦头烂额地帮也先元帅消除可能会出现的对其不利的舆论,倒不如想办法提供给他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丞相大可以趁此机会面见皇上,着重讲述红巾贼的猖狂态势,顺势请求加派人马,皇上为了尽快平定河南之乱必定应允。若有援兵相助,想必元帅在前线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脱脱听罢吸了口冷气,有些迟疑地道“可这样一来,这剿贼一事可就务必成功了,再没有任何退路。”

“丞相又何时有过退路?”汝中柏立刻挑眉接了一句。

脱脱听后苦笑了一声,重新拾起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吩咐道“去派人将老章叫来,此事我还得同他商议一番。”

次日晌午,也先传回的军报才辗转到了宫里。

不等至正帝和朝臣有何举动和反应,早有准备的脱脱和老章便已联袂入宫面圣。晚些时候,一道新的旨意便降了下来——着知枢密院事老章带兵赶赴河南支援也先帖木儿……

自铁牛率领骑军长途驰援上蔡后,也先率领着的元军就再没了动静,上蔡的红巾军也得以享受这难得的喘息时间。

随着飒飒的秋风阵阵刮过,盛夏令人难熬的燠热也终于悄然消失。

上蔡原本的县衙早已被改成了红巾军临时的议事厅,院内树上的叶子虽然满是不舍,但被此刻厅中的争吵声一震,还是慢慢悠悠地飘落在地最后嵌在土里。

“你这是在送死!”铁牛本就性急,此刻吵得厉害,脸面和脖子一片通红。

“那你能拿出什么好办法吗?”与铁牛针锋相对的正是韩咬儿,二人正就是否撤防上蔡一事产生了分歧。

韩咬儿在铁牛心里本是一个沉稳本分之人,没想到此时竟摇身一变,成了头油盐不进的倔牛。

铁牛的意思很简单,元军风头正盛,凭上蔡的这点人手根本无法应对,应该先行撤军再想办法。

韩咬儿则不愿离去,执意在上蔡死战。

“那姓杜的原意就是想害死你,你又何必执念于此?”铁牛气愤地嚷嚷了一句,然后坐下来将碗中的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韩咬儿叹了口气,眼神中尽是落寞之情,反驳道“李兄弟,若是你早些前来,说不定我会带兄弟们随你尽数撤离。可如今已有千余弟兄在上蔡战死,我若苟且逃命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英灵?”

铁牛一拳砸在桌上咆哮道“放屁!胳膊没了难道脑袋也坏了不成?”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咽了咽嘴里的唾沫收起几分火气。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另外城中军粮已经见底,若不想饿肚子的话,你还是带着兄弟们赶紧撤吧。”韩咬儿生气地转过身去,宽厚的肩膀下一只袖管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将背影衬得愈发落寞。

“你这又是何苦呢?”铁牛苦着脸还欲再劝,厅外突然走来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千户。”来人正是徐县令,进了厅后立刻向铁牛恭敬行了一礼。

“有什么事吗?”铁牛没有心情理会他,含糊着问了一句。

“方才两位千户的争吵在下都听见了,我来是想禀告李千户一声,我上蔡剩下的两百多名兄弟都已决意随韩千户赴死,还望您能成全。”徐县令颔首以对,声音却是带着十足的硬气。

铁牛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感觉这帮倔强的自家兄弟比战场上的敌军还要难对付得多,嘴里不停地咕哝道“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刘大哥那里还需要有你帮忙,明日我便送你离开上蔡。”韩咬儿听到徐县令的声音后默然转过身来,接着他的话向铁牛说道。

“我铁牛岂会抛弃兄弟独自离去?要走一起走,否则我也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铁牛瞪圆了眼睛置气道。

“你若不走,我便立刻死在你的面前。”韩咬儿也知道铁牛不会轻易地抛下自己,事到如今只好以死相逼,手中握着的匕首径直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第二百五十七章 求援徐州

“你别冲动……”

铁牛见韩咬儿一脸赴死之意,知道拗不过他,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溜圆的大眼睛充满悲伤,沉声道“若明年的今日我还能活着,一定带些好酒来看你们。”

韩咬儿这才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将手中的匕首放下,朗声道“我韩咬儿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教规不可违,酒水就不必了,李大哥替我多砍些元贼的狗头便可。”

铁牛心中五味杂陈,但心中知道汝宁府的情势也很紧迫,若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恐怕刘福通也会有危险,所以只能忍痛与二人作别,带着手下的骑兵尽数离去。

韩咬儿本以为一战之后上蔡定会生灵涂炭,可没想到义军死战之下竟将元军打怕了。

苦口婆心地将铁牛劝走以后,又过了十多天的时间,看似凶猛的巩卜班却依旧没有露过面,以至于徐县令带着众人布置的一些陷阱都迟迟没有用上。

人之将死,才知道时间的珍贵之处。

此时的上蔡再无风声鹤唳之感,红巾军残众日日过得逍遥自在,将每一口吸入肺部的寻常空气都当做是赚取到的宝贝。

可决意赴死的韩咬儿却忘了一个人——被他哄骗去往徐州的韩二。

这本也怪不得韩咬儿,照他的计划等韩二抵达徐州时自己战死的消息也快要传到那里才对,届时接到信件的韩凌玥一定会安顿好他,不让他冲动地为自己复仇。

可造化弄人,元军的第一波进攻偏偏又被韩咬儿打退,这自然改变了河南的战局走向。

身在徐州的明教圣女韩凌玥亲自接待了星夜兼程赶到的韩二,在看了韩咬儿的“遗书”之后,身在徐州的众人不禁为之动容。

罗文素本与他不是特别熟识,但此刻明白了韩咬儿的用心以后顿时对他高看起来,慨然道“韩兄弟这是想以死证道。”

“我等虽然没有机缘与这位韩千户结识,但从他慨然赴死的大义之举来看,一定是位英雄豪杰!”芝麻李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韩千户的忠义自不必说,可此时却也的的确确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毛贵的语气有些无奈,说完后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韩二。

韩二本来还沉浸在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之中,可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愈发感觉不对劲,尤其是他们说到什么“赴死”、“大义”的时候,屋中不知何时已经被一股浓浓的悲怆愁绪所笼。

“圣女,各位千户,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韩二的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心慌,用脏了的衣袖揩了揩脑门渗出的细汗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封信的内容你不清楚?”韩凌玥的声音中也难免夹杂着一丝难以摒去的担忧,待韩二出声后向他反问道。

“韩大哥只说是教中机密,吩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上才行,我自然不敢偷看。”韩二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也罢,你自己看看吧。”韩凌玥说着就把展开的书信递了过去。

“我、我不认字啊!”韩二接过书信后方才想起了自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愈发急了起来。

这时韩凌玥身边的文瑄走了过来,轻声安抚了他几句之后,替他逐字逐句念了起来。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韩二听后大惊失色,冲着文瑄大叫起来。

“休得无礼!”毛贵嗔了他一句。

“毛大哥,无碍。”文瑄摆了摆手,示意毛贵不必责怪他。

本就慌了心神的韩二再被毛贵这么一吓,鼻涕眼泪登时流了出来,跪在地上向韩凌玥央求道“圣女,我求求你,赶快出兵救救韩大哥吧!谢五那个王八蛋带走了好多人,如今上的蔡县哪还经得住元军攻打。”

文瑄在一旁眯着眼问道“谢五?这又是谁?”

“谢五是韩大哥手底下的百夫长,听说元军要来攻打就带了许多兄弟逃走了,韩大哥还骗我说是派他们执行要务,这分明不就是放他们当逃兵了嘛!上蔡的兄弟本就不多,现如今……现如今可怎么办啊!”韩二一想到将自己视为亲人的韩咬儿正身临险境便心急如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二讲得没有头绪,可文瑄等人却都结合书信内容听明白了。“看来上蔡现如今非常危险,甚至很有可能正在与元军苦战。”芝麻李摸着下巴道。

“圣女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韩二听了更是害怕,冲着韩凌玥不断地磕头,三两下就将额头磕破,一抹鲜血顺着脑门一直淌到下巴处,看上去有些骇人。

“你先起来再说。”韩凌玥面色有些不忍,连忙劝道。

“圣女若不答应,今天韩二就跪在这里再不起来!”韩二在这点上倒是与韩咬儿酷似,都有着犟牛一般的执拗脾性。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韩凌玥面临这种状况俨然没了主见,话是冲着众人所说,眼神却看向文瑄处。

“韩千户既然将没有战意的逃兵都放走,那自然是不愿将伤亡增大,我们若派兵救援岂不是坏了他的打算?”毛贵虑事向来以大局为重,为了一处弹丸之地和决意赴死之人便要分兵前去救援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不理智之事。话中所说也不过是想给韩凌玥一个台阶下,避免在事后落人口舌。

芝麻李也比较赞成毛贵的看法,出言附和道“毛兄弟所说不无道理,更何况我们手中人马本就不多,夺取徐州靠的多半都是彭、赵两部的人马,若想让他们分兵支援上蔡恐怕有些困难……”

二人的意见于情于理都较为中肯,可他们却并不知道此事牵涉到明教高层的复杂争斗,清楚刘杜之争的的罗文素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正色反驳道“可若见死不救,我们岂不是如那姓杜的一般绝情?此事以后若被人说起,我明教哪还有面目立足于世?”

毛贵没想到罗文素会反对,向来准确无比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坐下身子仔细思考此事背后可能关联到的人物,陷入了沉默。

第二百五十八章 金钗银钗

芝麻李和罗文素则将目光看向了文瑄,想听听他的意见。

文瑄清楚杜遵道这条毒计的厉害之处。

若是出兵则会影响到徐州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而且派去支援的义军也多半是狼入虎口。

若不出兵则会落人口舌,将见死不救的帽子扣到刘福通的头上,所以一时间也陷入了两难取舍的窘境。

跪着的韩二眼见这些“大人物”迟迟不肯出兵相助,只好跪在地上悄悄地抹眼泪,口中直念着“阿弥陀佛”,求菩萨佛祖保佑韩咬儿。

冷静思考着的文瑄沉吟良久,终于张开嘴道“诸位兄弟看这样办可好?”

……

当朝廷派出大军围剿北方红巾军的时候,以徐寿辉为首的南方红巾军得以在战胜威顺王宽彻普化以后一鼓作气攻占了蕲州和黄州,军队规模更是扩张了几倍。

当彭莹玉借以病为由去往巢湖以后,立志推翻元廷的徐寿辉终于得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人的尊敬。

看见了吗?指挥你们攻占蕲州的人是我徐寿辉,领兵征战的倪文俊也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不是彭莹玉!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愈发不愿见到那个当初自己处处礼遇有加的彭祖,反倒和是倪文俊带回天堂寨的康娜待在一起更让他感觉舒心。

想起那温婉可人的康娜一口一个“公子”的称呼自己,徐寿辉便觉得自己的理想都已经实现了大半,恨不得立刻就将身在大都的至正帝拽下龙椅,自己进宫去取而代之。

南方红巾军中除了徐寿辉以外,获得最大利益的人便当属数建奇功的神威先锋倪文俊了。

自罗田县首战开始,所有的战役不管大小倪文俊都亲自上阵指挥,并且身先士卒,这无疑在义军队伍之中为他自己争取到了极大的声望。

这名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先锋将军现已成了让附近元军闻风丧胆的人物,将前来围攻的各路元军尽数击溃以后,才腾出空来回到成就了自己的老地方——多云山庄,也就是如今的天堂寨。

一是要回来向徐寿辉复命,将夺取的金银财宝、军械粮草送回来,二则是因为迫切地想要见见让自己魂牵梦萦时刻记挂着的康娜。

康娜当日被他带回天堂寨后,便安置在了自己作为庄主时居住的院落,虽不奢华但非常宽敞,被细心地康娜收拾一番以后更显得素净典雅。

并且出于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倪文俊还特意挑了个听话懂事的小丫头与康娜作伴。

倪文俊本欲先拜见徐寿辉,将战况战果奏报一番,可请人通禀之后却得了个“主公今日身体有恙不便见人”的回传。

思念佳人的倪文俊没有多想,头一转便轻车熟路地走向康娜的住处。

“啊!倪将军回来了!”充当侍女角色的小丫头正一个人在院外发呆,等到倪文俊走近了才发出一声惊叫。

“嘘”倪文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雕刻得颇为精致的小玉佩递了过去,当作犒赏。

小丫头哪收过这样珍贵的物件,一眼看去便被吸引住了眼球,自顾自地摆玩起来,完全忘记了康娜吩咐她坐在这里的目的。

倪文俊笑了笑,迈开步子朝院中走去,手里还紧攥着一支青鸾凤钗。

若说送给小丫头的物件是富国人家的平常物,这凤钗则要算作不可多得的宝贝,本有一对,一为金钗一为银钗,是在攻取城池以后从官员的府邸中搜出来的。

这些宝物本应该原封不动地送回天堂寨呈交徐寿辉,可倪文俊一见这对宝钗便想起了可以与容貌足可之相配的康娜,遂悄悄地藏了一支银钗,准备在见面时赠与她。

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此刻竟有些紧张,手心里渗出的细汗不知何时已经将青鸾银钗沾湿,钗身变得愈发光滑。

倪文俊担心康娜笑话自己是个粗人,便停身用衣袖不停地擦拭这支银钗。

倪文俊停身的地方已经与康娜的闺阁近在咫尺,那股只属于少女身上的香气在久经沙场之人的口鼻中更是散发出醉人的味道,引得他想入非非。

“多谢公子好意,这么贵重的宝物我哪有资格领受。”闺阁之中传出的康娜的温婉声音将倪文俊猛地拉回到现实。

屋内有人?倪文俊浓眉一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康娜可是她亲自带回安顿的人,若有谁胆敢打她的主意无疑是触动了倪文俊的逆鳞。

轻轻地将银钗收回怀中后,倪文俊攥紧了醋钵大的拳头便欲破门而入,好好教训一番这不懂规矩的登徒子。

刚靠近门扉的倪文俊还未等发泄怒火,便又听到一句低沉有力的男子声音。

“这青鸾金钗是倪将军从前线搜取来的宝物,昨日才送到庄内,寻常人一生之中都只怕难得一见,我细细思索之下,恐怕也只有康娜姑娘的天人姿色才能驾驭,还望姑娘一定收下我的心意。”

这是徐大哥的声音?斯时倪文俊只觉有一盆冰凉的井水当头浇下,冒出的火气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倪文俊突然胡思乱想起来,伸出去要推门的手也收了回来。

“多谢徐公子。”过了几息的时间,康娜礼貌致谢的声音再度传出,二人接着便闲聊了起来。

虽然二人所谈多是日常琐事,没有涉及男女之情,可屋内不是传出的笑声听在耳中也是难以忍耐,深深地刺激了他更胜于常人的占有欲。

倪文俊早已把康娜当作了自己的禁脔,此刻眼看着徐寿辉将手伸进自己的碗里,心中怎能不恨?

倪文俊心道“我在前线奋力杀敌,得来的宝物得全都献给你也就罢了,百姓士兵最尊敬的人也是你,可你却在后院打起我女人的主意来!”

可碍于徐寿辉的身份在自己之上,又对自己有着非一般的恩情,想了想后只能就此作罢,狠狠地瞪了二人所在的屋子一眼之后,就转身退出去了院子。

第二百五十九章 野心萌芽

“倪将军,你出来了。”倪文俊一出院门就又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小丫头,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责。

倪文俊见到她便想到了怀中的银钗,心中更是火大,粗暴地从怀里一把掏出银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冷哼了一声后扬长而去。

“这是怎么了?”倪文俊生闷气的样子让丫头有些不解,明明方才还笑着送给自己这么好看的物件,怎么一转脸就变了个人一样。

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因为什么生气,索性一摇头不再想了,低头去捡起倪文俊扔掉的青鸾银钗,夸了一声“好漂亮”以后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心中暗自视为归窠的地方此刻成了他人谈情说爱的去处,这让离开康娜住处的倪文俊心烦意乱,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

“倪将军?”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倪文俊惊醒,循声望去只见面前正站着一个身材矮胖的道士打扮的人物,正是身为徐寿辉智囊的邹普胜。

倪文俊方才恍惚之间只顾赶快远离那是非之地,根本就没有看路,此刻见到仙风道骨的邹普胜后才发现自己阴差阳错地竟走到了他的住处。

倪文俊始终对邹普胜有一些偏见,认为他之所以能被徐寿辉看重多半都是倚靠他身为彭莹玉门徒的身份,这种偏见中不乏含有他对邹普胜等人有幸成为彭莹玉弟子的一丝嫉妒之心。

“啊,邹军师。”来不及多想的倪文俊急匆匆地应了一声。

“倪将军快请进,您可是稀客。”邹普胜说罢亲密地揽着他的胳膊就往院内走。

倪文俊这才清楚,原来邹普胜是误以为自己来寻他。

可他如此热情自己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客气地说了句“叨扰了”之后就无奈地跟着走了进去。

邹普胜的住处极为简陋,屋内毫无装饰,桌案上摆着的一些藏书应该就是最值钱的物件了。

邹普胜迎他坐下后亲自给他倒了碗清水,不好意思地笑道“内人回乡探亲了,要是早知道倪将军会来,我便该叫她好好将屋子收拾一番才对。”

邹普胜的笑容真挚无比,倪文俊见了心情稍好,在心里也将对他的成见淡去了一些,此刻轻声回道“军师说得哪里话?倪某是粗人,不懂什么礼数,今日贸然前来还望不要见怪。”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邹普胜突然正色问道“倪将军今日来寻我想必是有要事商榷吧?”

邹普胜自认为开门见山的一问倒让倪文俊有些尴尬,一时间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主公果然就此事询问将军的意见了。”邹普胜观察了他的表情后突然苦笑起来。

倪文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邹普胜在说什么,可从他的神情来看一定是颇为重要的大事。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对徐寿辉的不满,倪文俊突然好奇起来,于是将计就计摆出一副凝神的样子,反问道“军师也知道了?”

邹普胜苦笑道“主公脾气执拗,想要做的又净是些大事,我已经劝了几次,可还是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倪文俊装模作样地点头附和了一声,“是啊,主公向来胸怀大志。”

邹普胜喟然长叹“就这称帝一事来说,哪是那么容易的?论势力我们仅仅才攻占了元廷的寸土之地而已,论声望我们又怎能与北边的刘福通比肩?此时称帝只怕会引火烧身,适得其反呐!”

这番感慨已将这件事的大概说出,其中蕴含的内容着实让倪文俊大为吃惊。

徐寿辉要称帝!他是疯了吗?

倪文俊心中滔天巨浪兀自搅动,表面上却依旧要装作镇定的样子,此刻咽了口唾沫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附和道“现在的确不是时候。”

“倪将军来寻我可是有什么好主意?”邹普胜现在已经彻底以为倪文俊是来同他一起想办法劝谏徐寿辉的。

“主公是怎么同你的说的?”倪文俊顿了一下,继续向邹普胜试探其中缘由。

邹普胜以为倪文俊是想了解徐寿辉与自己的商议过程和与他商议的有什么不同之处以便综合分析此事,便大方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且着重讲了自己前几次劝阻失败的过程。

倪文俊认认真真地听过之后才将整个事情的缘由弄清,有些庆幸还好今天意外得知了此事。

原来自从南方红巾军在攻占了蕲州和黄州之后,徐寿辉感觉己方的势力发展速度飞快,又始终不甘心作为刘福通部红巾军的分支,就想着自己建立政权,以便更好地扩大名望,赢得百姓的依附。

结果徐寿辉将建立政权的想法与邹普胜通气后却遭到了他的反对,这件事才一直搁置下来迟迟没有公布给其他人。

“彭祖对此事是什么看法?”倪文俊听了半天,却没见邹普胜提起他恩师半个字,不免有些疑惑。

“唉,倪将军,你算是问到正处了。”邹普胜咕哝了一句后接着道“我将此事书于信中传给师父,本想着是让他老人家出面劝劝主公,可谁曾想……”

“彭祖如何说?”

“师父的回信中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顺其自然。”

“这是何意?”倪文俊皱着眉头暗自思忖起来。

“我猜想师父指的是大局,若到了大势所趋民心归附的时候,则建立政权称王称帝都是必然之举。”邹普胜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话你没有对主公讲吗?”倪文俊有些疑惑,虽然徐寿辉与彭莹玉的隔阂他了解得比较清楚,但在大事面前,彭莹玉话语的分量在徐寿辉心中还是很重的。

邹普胜咂了咂嘴,满面愁容地道“难就难在这了,师父回的这四个字在我眼里是这种解释,在主公眼里可就变成了另一种解释。”

倪文俊好奇地问道“哦?主公怎解?”

“主公说,‘顺其自然’即是彭祖要我放下不必要的担心,此刻正是绝佳的机会,而且顺着话柄又提到了师父当日赠予的‘天完’二字,如此一来我就更没法劝了。”

第二百六十章 助人下石

倪文俊听后却是感觉有些好笑,心道谁让你们师徒二人当初巧言令色地讨好徐寿辉,要在“大元”之上加那三笔,弄出个“天完”名号。

如今可好,徐寿辉主动将这事提起,想必就是要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天完政权,众人再想阻拦又哪是那么容易?

“主公是如何同你说的?”邹普胜见倪文俊不说话,反过头来问道。

“自然没有同你商量的这样仔细,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我的看法。”倪文俊装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回道。

邹普胜顺着倪文俊的话往下问道“哦?你是怎样回复的?”

倪文俊正要扯谎,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嘹亮的喊声,“军师在否?”

听到来人的声音后屋内的二人均是一惊,面面相觑起来。

原来自倪文俊刚走,徐寿辉就向康娜告辞离去了,不同的是倪文俊是一头雾水地撞了进来,徐寿辉则是真正有事要找邹普胜。

屋内二人谈论的事情虽然重大,但倪文俊在屋内坐下也不过半刻的时间,徐寿辉后脚就跟着到了。

徐寿辉是邹普胜住处的常客,在这里商议决定的事情甚至比议事厅和书房还要多,因为知道邹普胜的妻子回乡了,所以将邹普胜当作心腹的徐寿辉没打招呼便唐突地走了进来。

眼见躲是躲不过了,倪文俊只好一同起身迎接徐寿辉,心道今日真是巧了,你徐寿辉在背后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倒是都叫我给撞见了。

邹普胜则因方才在背后议论徐寿辉的短处,此刻心中有些尴尬,被头发覆盖着的后脑处渗出了更多的细汗。

“原来倪兄弟也在?”心情不错的徐寿辉先是一惊,然后便笑着打起招呼。

倪文俊努力地从嘴角处扯出一些笑意回道“我从前线归来后便第一时间想去拜见主公,不巧主公不在,便赶来同军师叙叙旧。”

徐寿辉这才一拍脑门,笑着道“都怪我都怪我,被那些烦心的琐事一搅,将你得胜归来的日子都给忘了。”

倪文俊保持着面上微笑没有答话,心中却更加生出几分怨气,徐寿辉俊逸的面容此刻看起来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丑恶。

好你个徐寿辉,你待在这天堂寨中整日与美相伴,好不快活!现在连建国称帝这样的美事到你口中倒成了烦心的琐事了,那我这样真正为义军出生入死的人莫不是都可以去做天上的神仙了?

徐寿辉自己心虚,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言,转过头看向邹普胜道“要我说军师这屋舍还是太寒酸了些,待会去后我还是安排两个杂役过来。”

这样的话徐寿辉曾说过多次,邹普胜都婉言谢绝了,可今日却因心中有些尴尬,便顺口答应了下来。

三人寒暄过后便再次进了屋子。因为心中生了嫌隙,倪文俊便越发地谨慎小心起来,硬拉着徐寿辉坐到了主位。

“我们天堂寨的兄弟能够连战连捷,可都是二位之功啊!”徐寿辉坐下后朗声赞道。

这话看似夸赞二人,可实际上却是完全将彭莹玉的辅佐之功摒弃了出去。见到今日的徐寿辉一改往常时刻不忘恭维彭莹玉的样子,邹普胜眯起了眼睛,揣摩着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位向来沉稳且会做表面功夫的主公得意忘形起来。

“若说功劳,在下不过使些蛮力而已,怎比得上彭祖他老人家千分之一。”倪文俊故作谦逊的样子,装傻充愣地将徐寿辉话中的漏洞戳破,想要以此引起邹普胜对他的不满。

徐寿辉哪里晓得倪文俊的心思变了,还当他是那个自己可以信任的心腹,以为他是在故意提醒自己,于是顺着话接了一句,“彭祖他老人家已是半佛之人,自然不是我们凡人可以比拟的。”说完用眼角瞄了邹普胜一眼。

邹普胜点了点头,没有搭腔。

徐寿辉见状索性换了个话题,询问道“你们方才在聊些什么?”

这随口一问倒让邹普胜和倪文俊尴尬起来。邹普胜是担心自己背后议论这事会引得徐寿辉的反感,倪文俊则是担心自己方才编的谎言被揭穿。

迟疑了片刻,倪文俊脑海中突然生出一计,于是抢着答道“回主公,我们方才在讨论主公应在何时登上帝位。”

倪文俊的话犹如一块巨石一般轰然砸向徐寿辉和邹普胜,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激起了层层巨浪。

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就不怕引起主公的不满吗?邹普胜双眉不自然地皱起,缩在道袍里的手指也不住地捻捏起来。

好你个邹普胜,竟然私自把这么重要的事说给了倪文俊听,真是枉负了自己的信任!

可听着倪文俊的意思似乎是两人已经赞同了自己的想法?

徐寿辉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怒气,随后又疑惑起来,反复揣摩倪文俊话里的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倪文俊已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对自己的计策更有把握。

“那你们讨论的结果如何?”徐寿辉出声问道。

“我与邹军师讨论了片刻,却始终没得出个妥善的结果来。”倪文俊颔首回道。

看来是邹普胜还有些反对。徐寿辉看过二人的表情后心里已经下了结论,于是明知故问道“这是为何?”

“主公未来之前,我们还在苦苦思索彭祖回信中‘顺其自然’的意思,可如今见到主公我才觉得豁然开朗。”倪文俊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谄媚的笑意。

“哦?”徐寿辉显然被勾起了兴致,急切地问道“那你说说究竟是何意?”

倪文俊见徐寿辉已经上钩,便更加自信起来,挑眉一笑说道“照理说,以彭祖他老人家的见识,这全天下的事情都该能给说出个是非对错来,可偏偏此事答得含糊不清,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说罢将目光转向沉默的邹普胜,问道“你说呢?军师。”

邹普胜还不知道他要卖的是什么关子,但话已经问到头上,就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反心初现

得了他的肯定,倪文俊才继续侃侃言道:“问题的根节就在这了!以彭祖的本事就算不能通晓天机,也至少该将命数看了个大概,不然他也不会见了主公一面便倾其全力也要来辅佐。依我看不是彭祖不能答,而是彭祖不敢答!”

“此话怎讲?”徐寿辉急着追问道。

倪文俊停顿了一刹,深吸了口气缓慢道:“天子的命数凡人自不敢答。”

此言一出,徐寿辉登时大喜,邹普胜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倪将军的意思是……”邹普胜想不通倪文俊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身先士卒的他也从来不像是个媚主之人,不解之下只能先听他继续讲完。

倪文俊的心里面此刻正连连泛着冷笑,徐寿辉近来的种种行为皆引起了他的不满甚至怨愤,是以在被逼无奈之下,圆谎的同时肚子里又起了坏水,想要报复徐寿辉。

此前情急之下想出的主意便是这连环毒计。

先声夺人,主动说出自己与邹普胜先前谈话的内容,借此堵住邹普胜的嘴以防自己的谎话露馅,这是其一。

利用徐寿辉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接连恭维让他愈发坚定称帝的决心,因此挑拨徐寿辉和邹普胜之间的关系,这是其二。

有这两手在前,倪文俊真正的杀招才逐渐浮出水面。

伸出推手将彭莹玉逼走的徐寿辉手里连兵权都没有握紧,试想这样的人登上帝位如何能够长久?

手握兵权的自己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能够积攒下足够的名望,等到徐寿辉讲德性败光,天怒人怨之下还怕他不从这天堂寨的主位上滚下去吗?

下定狠心的倪文俊笑呵呵地瞅着邹普胜,反问道:“主公有心除贼,我等焉能不尽心尽力辅佐?”

倪文俊的话已经让邹普胜的心彻底凉了下来,本来高兴地认为总算能有个人帮自己劝劝被功利蒙蔽双眼的徐寿辉,可不曾想他倒在关键时刻调转枪头充当起助纣为虐的角色来。

虽然还没有想通此中的缘由,但倪文俊的态度已经清晰无比,邹普胜的声音立刻变得冷峻严肃起来,固执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现在还不是时候!”

倪文俊挑眉看向邹普胜,眼里故意露出一些不屑的神情道:“不是时候?难道邹军师是想等着那刘福通称帝,好去做他的萧何不成?”

“一派胡言!”邹普胜虽然多谋,但脾性向来坦荡,此时被倪文俊一激,气得浑身发抖。

“军师莫急,倪兄弟也是心直口快惯了,得罪之处我替他向你赔礼。”徐寿辉心中对邹普胜虽然不满,但也知道现在不能寒了人心,所以立刻当起和事佬劝了一句。

“这是军师修心养性的住处,不是你赤膊厮杀的战场,切莫肆意胡言!”安慰了邹普胜后,徐寿辉又装模作样地呵斥了倪文俊一句。

倪文俊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就着徐寿辉给出的台阶下来,淡淡地致歉道:“主公说的不错,是我胡言乱语,军师不要记在心上。”

邹普胜用力地抽回指向倪文俊的胳膊,宽大的道士袖袍扇出了“呼”的一声。

徐寿辉清楚邹普胜的脾气,知道今日不便再深说此事,便打起圆场:“罢了,这件事暂时搁置不议。我们三人久未相聚,稍后我吩咐人端些酒菜过后,咱们好好叙叙旧。”

因为都有各自的心事,所以这顿饭吃得也比较敷衍,端上来的菜肴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箸后便不欢而散,以至于倪文俊回到自己的新住处后竟然生出了饥饿之感。

虽然对今日自己的随机应变比较满意,但倪文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喊人去将跟随自己回到天堂寨的两名心腹叫来。

南方红巾军起义虽然不过两月有余,但倪文俊在这期间却着实亲身参与了几乎所有战役。

先是在金刚台一战中凭借勇猛凶悍而声名鹊起,接着又在攻取蕲州和黄州的大小战事中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帅才,这自然也为他吸引了同样能干的一些下属。

倪文俊在这些自己吸纳的人才中挑选了两名最为出色的人作为自己的亲随。

其中一人是在金刚台一战中大展忠勇本色的扛旗兵明玉珍,另一人则是在倪文俊攻打蕲州时率领乡众由沔阳来投的陈友谅。

义军之中能人不少,倪文俊偏爱一种人,那就是能替他管理部曲筹划各种琐事制度的人。

明玉珍和陈友谅在这方面天生是把好手,又在参加义军前都曾在地方上颇有声名,是以投靠到倪文俊麾下之后深得他的器重。

明玉珍和陈友谅虽有着同样出类拔萃的才能,但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

明玉珍自小便立志做个锄强扶弱的侠士,在青山号召乡众结栅自固不过是临时起意,不得已而为之,参加红巾军也是无奈之举,只是为了不辜负倪文俊的信任所以做事非常用心。

与率性的明玉珍不同,自幼对身份差别非常执拗的陈友谅早就看清了元廷统治下的腐败与黑暗,参加义军是处心积虑之举,也因为这些充足的准备而获得了倪文俊的重视。

尽管倪文俊不想承认,但他的用人之道更多地是从徐寿辉的身上学来的,不说知人善用人尽其才,但也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见明玉珍不怕死,便带着他在战场上一同厮杀。

明玉珍也幸不辱命,但凡飞身上马,则必取敌将首级,饶是倪文俊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逐渐将他提拔成自己依赖的副将。

而性子阴沉的陈友谅因为读过书,又当过元廷的官差,就被他升做了薄掾,替他掌管战后的各种事宜。

说来也是倪文俊好命,陈友谅虽然尚武,但领了文职后也想自己的这摊差事做得井井有条,帮了他不少大忙。

自诩对他们二人有着知遇之恩,倪文俊便理所应当地将他们看作了自己的心腹,遇事不决时便要问问他们的看法和意见。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心怀鬼胎

因为深知这位前庄主火爆的脾气,被吩咐的庄役不敢怠慢,出门后赶紧去寻二人。

不消片刻,倪文俊便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吧。”不知是白天的事情让他感到疲惫,还是想故意摆起先锋将军的架子,此刻倪文俊的声音听着有些懒散。

“将军。”陈友谅和明玉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倪文俊没有急着与二人言语,反倒是看向了缩手躲在后面的庄役,再次吩咐道“去准备些酒菜来。”

“将军稍等,咱这就去。”胆小的庄役应了一声便快步溜了出去。

“坐。”倪文俊随意地招呼了二人一声。

遵循着已往三人议事的习惯,陈友谅坐下后就跟着问道“将军是有事要吩咐吧?”

倪文俊先是若是所思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否定道“倒也不是,我是想趁着今日得闲与你们闲聊几句。”

陈友谅和明玉珍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感觉今天的倪文俊有些奇怪。

“你们觉得这天堂寨如何?”倪文俊见二人有些拘束,只好捡些轻松的话头来问。

“世外桃源。”陈友谅狭长的眸子里始终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狡黠,他知道倪文俊曾经是这里的庄主,于是率先回答。

“是啊,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安静恬适的地方。”明玉珍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显然对这里会有好感。

尽管二人的回答都在意料之中,但倪文俊还是感到很高兴,毕竟这天堂寨是在他手上发展起来的。

陈友谅观察着他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又从侧面追捧了一句,“只可惜战事一起我们又要赶赴前线,这样的逍遥之处只怕是无福享受了。”

可倪文俊听了这话之后心中却更加不是滋味。是啊!凭什么?我们在战场上卖命,而徐寿辉却可以在这里逍遥自在名利双收!想到这里,倪文俊心里刚生出的一些欣慰立刻荡然无存,取之而来的是一股偏执且疯狂的怨念。

“你们对主公了解多少?”倪文俊问完这句话之后,双眼之中露出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二人。

陈友谅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今天的正题要来了,立刻坐正了刚刚放松一些的身子,仔细斟酌着该如何对答。

明玉珍没有似陈友谅那般深思熟虑,仍保持着笑呵呵的样子,随意地道“主公名声在外,大家都道他是个胸怀大志一心为民的英雄,可我却觉得主公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

“此话怎讲?”倪文俊明显有些疑惑明玉珍为何会有这种看法。

明玉珍闻言一笑,缓缓答道“将军莫非是忘了主公的那封劝降书正是写给我的,若非如此现在我也不会是义军的一员。”

“我都快将这事给忘了。”经他提醒倪文俊才想起来明玉珍的确是和徐寿辉实实在在地打过交道。

明玉珍接着道“当时的那封书信字里行间尽露杀气,蕴含着的坚定决心着实令人胆寒。我不敢以乡民的性命做赌,是以在此机缘之下才投身义军当中。”

“看来,明玉珍还对此时耿耿于怀,对徐寿辉并无什么好感。”倪文俊心里暗暗想道。

陈友谅也曾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但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现如今听了明玉珍的讲述才大概知道了其中原委,嘴上跟了一句“原来明兄弟还跟主公有过这样的缘分。”

因为红巾军之中的官职大小等如今并没有具体的区分,是以除了徐寿辉、倪文俊、邹普胜这样的核心人物之外,尽皆以兄弟相称。

“陈兄弟呢?我若没记错的话你跟主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明玉珍发表完自己的观点,便问向陈友谅,倪文俊也同时将目光瞥了过去。

当时正值倪文俊刚刚攻占蕲州,身在沔阳的陈友谅与结义兄弟张必先和张定边几经筹划终于召集了当地的许多百姓共同攻破了县衙,率众来投红巾军。

闻讯大喜的徐寿辉特意与陈友谅见了一面,并亲自将其安排到倪文俊的麾下以彰其功,所以深谙用人之道的徐寿辉其实给陈友谅留下了很深的好感。

但因为今日陈友谅觉得倪文俊的态度有些奇怪,下意识地便隐瞒了一些,摆手回道“当日主公也并未与我有过深谈,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罢了,根本谈不上对主公有何了解。”

倪文俊本就是想了解一下二人对待徐寿辉的态度,见他们不似邹普胜那般死心塌地的效忠徐寿辉便放下心来。

这时被吩咐去弄酒菜的庄役也正好去而复返,敲门进来后将新做好好的菜肴一份份端到桌上。

“都还饿着吧?来,一起吃点。”倪文俊先动了筷子,随意地招呼着二人。

三人都是粗人出身,杯盏碗筷一动,沉闷的气氛遂逐渐消散,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等到吃饱喝足,庄役将东西尽数撤下之后,才将话题转回到正处。

倪文俊用衣袖揩了揩胡茬,突然说道“我当你们二人是我手足兄弟,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将军若有吩咐大可直言相告,我们一定尽心做好。”陈友谅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啊,将军。”明玉珍也跟着附和。

倪文俊开门见山地道“不瞒你们,今日我已经见了主公和邹军师,有件事我想与你们商量。”

二人立刻凝神以对。

“主公想要称帝,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政权。”

“什么?”

“称帝?”

饶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陈友谅和明玉珍还是没有想到竟然是此等大事。

“可我们才刚起兵两月有余吧?”明玉珍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不是太急了些?”陈友谅也没有想到徐寿辉会做这样的决定。

“此时之前都是主公和邹军师商议,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倪文俊有些无奈地道。

“如此一来,只怕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啊,这样一来元廷的矛头恐怕就会先对准我们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祸起萧墙

“你们说的这些我和与军师又怎会不知,可无奈利欲熏心物是人非,在我们出兵的短短两个月里,天堂寨还是从前的天堂寨,可主公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徐大哥了。”倪文俊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眸之中也不免露出一些难过。

“可连您的话主公都听不进去,以我们的身份就算提前知道了此事又能帮到什么忙呢?”明玉珍不解地问道,陈友谅也在一旁皱紧了眉头。

倪文俊深吸了口气,终于将心底最后的打算和盘托出“军权,我要你们助我将这军权牢牢握在手中,这样不管以后这天堂寨如何,我们也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明玉珍听后一怔,沉默了起来;陈友谅则在此刻嗅到了一丝权力更迭的诱人香味,用力地点了点头。

直到戌时末,陈友谅和明玉珍才从倪文俊的住处走出。

初秋的晚风仍旧带着一丝暖意,将二人浮躁的内心吹得更加烦乱。

“陈兄弟,我们明日再见。”明玉珍轻声道。

出神已久的陈友谅这才赶忙收起心思,勉强露出笑意回应了一声。

明玉珍本想与他深聊几句,可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将已到嘴边的几句话吞了回去,告辞离去。

陈友谅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表面是一团和气的义军实则也是暗流涌动,在这乱世之中果然谁也信不过。”

显然听完倪文俊的安排之后,就连一向自诩精明的陈友谅也无法判断此事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是祸。虽已夜深,他却毫无睡意,心想着回到住处也是无事可做,于是干脆在附近蹀躞漫步起来。

“咦,有人?”生性谨慎的陈友谅下意识地将身形隐蔽了起来。

“还是个女人?”虽已夜深,但陈友谅还是能从其瘦弱的身形中看出这应该是个妙龄少女。

等到女子迈着细步来到倪文俊的院门处时,陈友谅才借着光亮看清了她的样子。“真想不到这天堂寨中还藏着此等绝色!难怪倪将军方才还愁容面容,转眼就来了此等雅兴。”陈友谅腹诽一番之后才悄然离去。

朴素的穿着并不能掩盖女子绝美的姿色,轻轻地叩了门后,柔声喊道“倪将军。”

屋内的倪文俊听到她的呼唤后先是一喜,旋即脸色又是一暗,沉声道“进来吧。”

深夜来访的绝美女子正是倪文俊朝思暮想的康娜,但与往日不同,此刻她弯眉紧锁,复杂的心思尽数藏在眼中,让人看了不禁会立刻生出疼爱之感。

倪文俊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平静地问“这么晚了,有事么?”

康娜虽然已想到了他可能会是这般冷漠的态度,但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委屈,鼻子一酸便簌簌地落起泪来。

原本康娜并不知道倪文俊今日会返回天堂寨,更不会知道他会碰巧见到徐寿辉来找自己,盖因饭后想出去散步时,看到了小丫头头上戴着的青鸾银钗后才弄清楚原来闹了这么大的误会。

虽然心中有气,但见到心爱的女人哭了起来,倪文俊还是有些不忍,皱眉问道“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哭上了?”

“本以为是我命好,居然能遇到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本以为下半生有了依靠,可今日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始终都把我当成轻贱的女人。”康娜虽然推开门,但却始终没有抬腿进屋,经倪文俊这么一问后更是泪如雨下,捂着脸呜咽道。

“先进来再说。”倪文俊见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后再难沉得住气,站起身将她扶进屋子坐下。

“这是闹得哪一出?”倪文俊故意装傻问道。

康娜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抽泣道“将军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说罢取出了那支被倪文俊丢弃的银钗。

“此物怎会到了你的手里?”倪文俊疑惑地问道。

“我却还要问将军,此等贵重的宝物为何要丢弃?”康娜抽抽了鼻子,紧紧地逼视着倪文俊反问道。

看着心上人哭红的双眼,倪文俊因醋意生出的愤恨顿时烟消云散,苦笑道“与金钗相比,这银钗又如何算得上是宝物?”

“我若想要这些大可以回到那座威顺王府,又何苦随你来这天堂寨呢?”康娜细眉轻蹙,止住哭泣后反驳道。

“可我明明听到你与徐寿辉……”

“连你都要称他为主公,难道我还能将他赶出去吗?”康娜知道倪文俊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

“这……”倪文俊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自你将我从元军的魔爪中救出,我便将自己看作是你的女人,除非……”

“除非什么?”倪文俊急声问道。

“除非你嫌弃我。”康娜知道汉人一向看重女人的贞操,生怕他会介意自己过去不堪的身份。

倪文俊听到心上人这般表白,内心不免狂喜,握着她的手郑重道“待战事结束我便将你明媒正娶做我的妻子。”

被作为舞姬培养的康娜虽然与许多男人打过交道,可像倪文俊这般真心实意地却是头一个,面颊飞快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可康娜一想到最近总来向自己献殷勤的徐寿辉后,心中又焦躁不安起来,担心地道“可是……”

倪文俊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凝声道“你只需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看待那姓徐的。”

康娜轻咬着嘴唇道“本以为他既是将军的大哥,应该也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可是他看着我的目光却与那些元贼无二……”

“好你个徐寿辉,亏我们还将你当作是正人君子,没想到背地里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倪文俊如今已是对其恨得咬牙切齿。

“将军,切莫因为我而影响了你们的兄弟之情。”徐寿辉毕竟是倪文俊的主公,康娜担心倪文俊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倪文俊听罢不屑地哼了一声,“兄弟?他若当我是兄弟,又怎会让我一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而自己留在天堂寨做他的皇帝美梦!这样的小人怎配我真心辅佐他?”

第二百六十四章 建都称帝

“可是他现在毕竟是你的主公,若得罪了他,你今后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放心,我没蠢到要现在和他撕破脸皮。”倪文俊笑着安慰康娜道:“他不是要称帝么?那我就遂了他的愿,让他登上至高无上的龙椅,也好叫所有人都看清他的小人嘴脸!”

康娜有些吃惊地道:“你是要……”

倪文俊的眼中闪过一丝刻毒,阴鸷地道:“他既然被权欲遮住了双眼,那也就不配再做我们的主公,只要我能将兵权尽数握在手里,到时候他当皇帝还是当条狗还不是我说了算!”

康娜从没见过倪文俊这样阴狠的模样,但一想他做这些也是因为自己,便抿了抿嘴唇安静地靠向他的肩膀,不再多言。

在倪文俊的大力支持下,徐寿辉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帝位。

邹普胜心知再行劝谏也是徒劳,且容易引得徐寿辉的反感,便只能尽力地帮其准备一应的事宜。

不得不说邹普胜身为彭莹玉悉心栽培过的弟子确有治国之才,不过十余天的时间便把大概行程事项拟了个明白。

立国之本在于建都,都城的所在完完全全应了彭莹玉老早前的建议,选在了作为水陆要冲之地的蕲水县。

由于称帝的决定过于草率,国都又选在并不算富庶的蕲水,所以各种祭典仪式也都只能选在一处香火较为旺盛的寺观中举行。

虽然过程简单一切从简,但徐寿辉却是乐在其中。

从邹普胜代为宣读了“治平”这个年号开始,南方红巾军摇身一变成了天完政权,跟刘福通和杜遵道率领的北方红巾军彻底脱离了关系。

天完政权像模像样地设立了统军元帅府、莲台省、枢密院、六部等军政机构,但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壮大声势而已,例如新设的“莲台省”便是为了继续稳固白莲教势力而将“中书省”的称呼上做了修改。

徐寿辉荣登大宝,自然免不了对辅佐自己的众人大肆封赏一番。邹普胜和倪文俊因拥立之功分别被封为太师和领军元帅,白莲教骨干如彭莹玉的几大弟子也都获封了各种官职。

尽管徐寿辉对没有现身的彭莹玉极其不满,但为了体现自己的仁君模样,还是将彭莹玉任命为国师总领莲台省所有事务,只不过在其生病期间由邹普胜代管。

这时候先前徐寿辉发出的“摧富济贫”口号也发挥了巨大作用,毕竟普通百姓和士兵根本看不到这些背地里的明争暗斗。

徐寿辉当了皇帝后不仅会开仓放粮,还能给他们免去赋税,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好事了。

彭莹玉在收到徐寿辉称帝的消息后只是轻叹了一声并未多言,反而身边一向对这些事漠不关心的况普天闹了起来。

“他徐寿辉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卖布的小商贩变成这头戴旒冕的天完皇帝的?现如今您老不在他居然就敢这么轻率地做了决定!”

自从与徐寿辉产生了隔膜以后,身心俱疲的彭莹玉再难掩盖自己的苍老,原本红润的气色已经黯淡得不成样子,听了爱徒的抱怨后强撑起精神嗔了一句:“住口!”

况普天难得地使起了性子,嗤笑了一声后接着道:“想当初他要依仗您的时候,能够耐得住炎炎烈日在山门恭敬地等上几个时辰,装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可如今倒好,将您积攒多年的人力和威望利用之后,便将您狠心地丢在一旁,自己做起皇帝来,真是匹喂不熟的白眼狼!”

“以后称陛下”彭莹玉又提醒了一句。

况普天嚷嚷了一顿之后虽然火气稍减,但嘴里仍旧咕哝着对徐寿辉的不满。

“你是嫌他给你封的官职小了些吧?”彭莹玉突然收起峻肃的模样调笑了一句。

“是啊,当年大师兄当皇帝的时候还封了我个丞相当当,这次却只混了个礼部尚书的虚衔,想必下次就只能去做县令了。”况普天知道师父是在变着法地安慰自己,于是赶紧装回常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

“下次……多半是没有下次喽!”彭莹玉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对对对,没有下次!”况普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将师父的愁绪扯了出来,赶紧安慰道:“这徐寿辉虽然狼心狗肺,但他装模作样的本事还真是无法挑剔,两州的百姓现在都将他当作是仁德之君。这样一想,称帝一事虽然草率鲁莽,但却也有些好处,至少没被刘福通他们抢了先。”

“真将我当作将死之人了不成?都开始拿这些胡话诓我了。”彭莹玉摇头苦笑。

况普天嘿嘿笑了一声,走近彭莹玉身前替他将鞋袜脱掉,服侍他躺下来后坐到榻前替他揉捏起腿脚。

彭莹玉躺下后本想再与徒弟聊几句,可无奈年纪大了,困意上来后没过片刻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见师父睡去,况普天才敢将心中的惆怅放在脸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外夕阳如火,将半边天尽数染红,共同为碧波荡漾的巢湖穿上一袭血色罗裙,尽数展露出如同妙龄少女般的清澈与耀眼。

况普天先是漫步了一会,然后才寻了一块较为干净的空地盘膝坐下,安静地看着夺目耀眼的金乌渐渐地被湖水没过了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呼之欲出的夜色之中。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走得远了些,他急切地站起身跑了回去,直到重新听见了师父熟悉的鼾声后才将不安的心放下。

太阳总会日复一日照常升起,可人却总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正因如此,况普天两个月以来几乎与彭莹玉寸步不离,因为他太过担心自己的恩师某一天会突然支撑不住,消失在他的世界当中。

或许是想得累了,况普天靠坐在门扉处不消片刻也睡了过去。尽管已经入梦,他的手中还是紧紧捏着师弟邹普胜的来信,在睡梦中继续思索着有没有更好的替师父分忧的办法。

第二百六十五章 错综局面

因为睡得不够踏实,不一会儿彭莹玉就醒了过来,有些费力地坐起身穿好鞋袜后,蹑脚走了出去。

看着依靠门扉睡在地上的徒弟,彭莹玉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阿弥陀佛!我们师徒二人有多少次背井离乡,又有多少次寄人篱下?好在有佛祖庇佑,才能侥幸活到今天。

如今虽然大业未成,但元廷的颓势已经愈发明显,刘福通、徐寿辉、方国珍,随着这些名字一个个地出现,想必真正的明主也该要现世了。

只可惜自己生不逢时啊!若能再给我十年时间,饶是真命天子不出,我也定能够重新培养出一位治世明君掀翻这溷浊不堪的狗屁元廷!

不甘、懊悔、悲伤,当种种神色在彭莹玉面上闪过之后,一口淤积已久的心血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吐在了自己的手上……

徐寿辉称帝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各方引起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威顺王宽彻普化打了败仗,深怕朝廷深究他的罪责,于是花重金买通了湖广行省的平章政事和尚,将连连告败的战报全部拦了下来,只回报朝廷说:“贼势不小,臣等仍在率兵镇压。”

以脱脱为代表的元廷也非常无奈,毕竟除了军事以外,脱脱仍有政务忙着处理。

贾鲁治河正处在关键的收尾阶段,却还有许多工程款项都没能结算,即使将户部尚书接连换了几任,可也都对早已入不敷出的国库无计可施。

放在往常倒可以想些办法令各个行省筹些赋税上来,可如今红巾贼闹得正凶,若因此引得更多百姓造反的这个责任可没有人敢去担当。

更何况这个关头也先帖木儿也正率领着大军前去围剿刘福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未出征时各军户尚能勉强自给自足,如今大军开拔,每日消耗的钱粮军饷更是多不胜数。

为了让出战的弟弟没有后顾之忧,脱脱显然已经孤注一掷,将自己的权职利用到了极致,将想出的办法都用尽了。

浙东的方国珍明面上接受了朝廷的册封,不再过度为难海运,可实则逍遥的在东海之上隔岸观火,只等元军和红巾军斗得两败俱伤便可伺机而动,为自己争取些实打实的好处。

泰不华迁台州路达鲁花赤以后,对方国珍的戒备更是有甚于从前,对治下的沿海严防死守,浙东海岸一时间也出现了难得的风平浪静。

铁牛已经率部从上蔡折回汝宁,刘福通得知韩咬儿在上蔡所为之后衔悲茹恨,对杜遵道恨得刻骨崩心,只恨自己当初没有直接一刀杀了这个狗贼,心中愈加认定了他是加害韩山童的真凶。

虽然心情急迫,可无奈朱皋、固始等地相继告急,实难再分兵去救援上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明教元老慷慨赴死。

“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这个董老爷,明明是汉人却还要帮着那群元贼来讨伐我们!”铁牛愁眉苦脸地咕哝道。

他嘴里的董老爷正是董抟霄,虽然因受到康里崉崉被贬的牵连,被调令出江浙行省,但因为克己奉公,政绩很是突出,累功迁至济宁路总管。

在河南红巾军声势大起之后奉旨从江浙平章教化征讨刘福通,因总喜欢在两军对峙厮杀之时大喊“我董老爷也”,而在军民之中有了这个称呼。

这个明教的老对头与其他元廷军官不同,对付红巾军毫不手软,且手段频出,带着麾下人马袭扰得刘福通等人烦不胜烦。

“我明教经营朱皋等地多年,不说是铁桶一块却也是派了重兵扼守,可他仅带着本部的那点人马就险些攻陷朱皋,由此可见这个人的确是有些本事。”刘福通显然也对这个文武双全的董老爷很是头疼。

“从来都是元贼在明,我们在暗,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这下可倒好,现在这些手段都被这姓董的学了去,弄得神出鬼没的。前不久刚拉拢了一伙山贼来偷袭我们,这会儿又说服了一县的百姓重新归顺元廷,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铁牛也曾与董抟霄侧面交过手,深知他的诡计多端。

“急有什么用?”刘福通轻斥了一句。

“南边彭莹玉扶植起来的那个徐寿辉都当上什么狗屁天完皇帝了,好事都被人家抢了先,可我们现在却连小明王的面都见不到,我能不急吗?”眼下没有外人,铁牛也从不跟刘福通见外,直通通地将心里的唠叨话说了一遍。

“天完皇帝?只不过换了个好听些的称呼罢了。”刘福通打心底里很瞧不起徐寿辉的所作所为。

“怎么没用?你看看徐寿辉手下的那些人,现在彭和尚是国师,邹铁匠是太师,就连那个倪蛮子都成了统率三军的征虏大元帅。可我们呢?只能在这里替姓杜的当条看门狗!”

“住口!”

刘福通听后勃然大怒,冲过去连给了铁牛几个耳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要是眼红那些虚名就给我滚去投靠徐寿辉!什么叫给姓杜的当看门狗?我们明教起义难道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吗?韩大哥惨死颍上,林儿身陷囹圄,韩咬儿掉了一支胳膊尚且还能取了敌将的首级,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缺胳膊不少眼睛的,有资格说这些话么!”

不知是刘福通几掌掴得太用力,还是铁牛被骂得过于羞愧,黝黑的脸庞此时竟是有些见红。

“刘大哥您息怒,我这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些胡话……”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铁牛此刻竟如小孩子般支吾着认起了错,平日里如夔牛吼声一般的雷音也变得微不可闻。

他也是在这一刻才想起来站在身边发号施令的是刘福通,而不是自己的兄弟文瑄。

刘福通斜了他一眼后接着道:“现在我们虽然落在了下风,但眼下更该着急的是杜遵道才对。”

“这是为何?”铁牛嗫嚅着问。

刘福通轻哼了一声,嗤鼻道:“这狗贼精心谋划了这么久,还不是想要为了以后高居人上?现在徐寿辉抢先称了帝,指不定杜遵道有多眼红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勇父慧子

“您的意思是……”

“怎么一说到正事你就糊涂起来了?”

“这不是有大哥您做主嘛。”铁牛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并没有因刘福通之前的打骂而生出不满之色。

“以我对杜遵道的了解,他也该是时候拿出些新招数了。”刘福通眯着眼道。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盛文郁似乎已经好久都没现身了。”铁牛摸着下巴道。

刘福通冷笑了一声,“八成是奉了杜遵道的命令去荆襄一带了。”

铁牛眼珠一转,疑惑的问道“你是说襄阳?他去那做什么?”

“杜遵道也算是明教的元老了,这么多年来培养起一些自己的势力也不为怪。”

“这杜遵道果然阴险狡诈,他这是眼看着徐寿辉等人接下来会把矛头对准荆襄一带,所以想趁机分一杯羹?”

“八成如此。接下来就看那个老谋深算的彭祖会如何应对了。”刘福通眉棱一耸,低沉地道。

与刘福通等人起义自刘福通颍上起兵之日起,突如其来的烽火狼烟再也不允许河南大地上的任何一个人将自己置身事外。

红巾军虽然号称义军,且都有不允许骚扰平常百姓的军令在,但仍然有很大一部分百姓家庭破碎妻离子散,其中尤以蒙古、色目等贵族更甚。

当初金朝被蒙古铁骑践灭,元廷将身为女真等族的大部分金人也同样列为汉人,归于地位最下等的一类。

他们与大多数汉人一样饱受元廷各种不平等制度的欺压与凌辱,所以当掀起反元大旗的红巾军出现时,不少女真族男子也同样参加到义军之中。

这些由寻常百姓组成的将士具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特点,那就是对蒙人和色目人有相当强的仇视心理。

百姓们见不到制定这些不平等制度的皇帝和大臣,就算有恨也很难到大都去报仇。

可这些贵族便不一样了,义军士卒都是在曾经的平凡生活中亲眼看着这些贵族高自己一等,享受着各种各样的特权。

现在有了报仇的机会,毫无疑问地将日积月累的怒火发泄到了这些人的身上。

于是可悲而又可笑的一幕出现了,一群因祖上征战河南有功而定居在河南各地的蒙古、色目贵族子弟携家而逃,其狼狈之状与当年从中原逃往各地的红巾军祖辈们极其相似。

因果报应,天道轮回,不外乎如此。

在河南江北行省境内,有不少逃难的色目贵族聚集成队,集结起各家府上的扈从、杂役当作护卫。

其中的一家三口相较于其他人更显疲惫,妇人坐在马车上倚着软枕睡沉了,剩下的父子俩则小声说起话来。

“爹,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问话的男孩十岁不到,穿着一身干净的质孙服,额前的一小绺头发更是显得他非常可爱。

“送你们去大都。”牵着男孩的男子低沉地回了一句。

男孩明显听出了言外之意,机敏地问道“送我去大都?那您呢?而且我们不是刚从大都回来不久么?而且您不是说大都已经容不下咱们了。”

“所以此去大都还得需要你们母子二人扮成普通百姓进城,不过你放心,入城以后的事宜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不会让你们受到半点委屈的。至于为父……还得回来除贼报国才是。”男子的声音冷冽至极,蕴含着一丝极其不甘的怨忿。

聪颖的男孩看出了父亲眼中的决绝之色,没有对他的吩咐提出质疑,而是小心地问道“父亲,这些汉人为什么要去做红巾贼?”

男子迟疑了一瞬,最终说了句不偏不倚的实话,“因为日子太苦,他们快活不下去了。”

“可百姓的事不是都会有朝廷替他们做主吗?”身着蒙古服饰的男孩继续问。

“我儿真是长大了。”体格壮硕的男子听到这里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欣慰地道。

难得被严苛的父亲夸赞一次,男孩害羞地笑了笑。

“扩廓,你要记着,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可以治理百姓,百姓也一样可以推翻朝廷。”男子叹了口气,继续教导起儿子。

“是不是只有河南一带这里才有红巾贼啊?爹,您不是去过江南当差吗?听说那里非常富庶,应该没有百姓造反吧?”

男子闻言微微一怔,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三年前去江浙的那次经历,喃喃自语道“文瑄,想必这造反之事你也一定参与其中了吧?”

原来,这名身高七尺膀大腰圆的父亲正是三年与文瑄有着恩怨纠葛的察罕帖木儿。

康里崉崉被革除职务,李察罕一家也被脱脱一党排挤出大都,本想借此机会过几天平稳日子,却怎料河南祸起,红巾军愈发势大,所过之处的蒙古、色目贵族子弟都被屠戮一空。

李察罕为防爱妻和义子也惨遭毒手,遂想要将他们送往大都避避风头。

与此同时,红巾军起义之事也再次激发了李察罕的雄心壮志。

有人想要反抗朝廷,也就一定有人想要保卫朝廷,既然明教的人可以弄出一之红巾军出来,那我察罕帖木儿便也可以募集一支义军出来。

盖因脑中有了这个念头,李察罕的心再次变得愤慨起来。

“爹,您在想什么?”扩廓帖木儿拽了拽他的衣袖。

察罕帖木儿这才回过神来,回复道“江南着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只可惜让你失望了,那里也早已被邪教弟子染指。”

扩廓帖木儿学着察罕帖木儿想事时的样子摸着下巴道“您说的邪教就是红巾贼口中称颂的明教吧?为什么明教的势力会这么大?”

察罕帖木儿觉得这个问题解释起来过于冗杂,便概括地回了一句,“当今朝廷无能。”

扩廓帖木儿有些不解,皱着眉头继续发问,“当今的脱脱丞相不是很有作为吗?”

察罕帖木儿没想到儿子小小的年纪也对这些事感兴趣,竟然会问得这样仔细,惊喜之余便耐下心来将前朝及本朝的大事结合自己的看法讲给他听。

第二百六十七章 孤身驰援

当说到明教和白莲教等民间组织被朝廷定义为魔教的时候,察罕帖木儿的语速忽然慢了起来。

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教导儿子道“这世上的人和事都要你自己亲自去接触和判断,别人说的都不见得是对的。”

扩廓帖木儿的脑袋如拨浪鼓似的连连点头,认真道“爹,我记住了。”

虽然扩廓帖木儿并非亲生,但也是姐姐的骨血,察罕帖木儿早已将这个外甥当作自己真正的儿子看待。

儿子能够听进去父亲教的道理,这证明儿子已经逐渐长大,察罕帖木儿心里甚是高兴。

“可是……爹,您并不是朝廷任命的将军啊,朝廷都拿这些红巾贼没有办法,您一个人要怎么除贼?”扩廓帖木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察罕帖木儿豪情顿生,朗声笑道“朝廷不封我当将军,那我就自己招募兵马,朝廷的军队既然除不掉这群红巾贼,那我就替朝廷去除贼!总之我是不可能放任这群贼人猖狂下去的,保家卫国是每一个男儿的本分和天职。”

看着英姿焕发的父亲,扩廓帖木儿也跟着兴奋起来,握着拳头道“我也要随爹一同杀贼!”

李察罕哈哈大笑,夸赞道“好!不愧是我李察罕的儿子,待日后我将义军组织起来,你就当爹的小先锋。”

王保保闻言欣喜异常,“孩儿一定不辱使命!”

……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与令人燠热难忍的盛夏不同,在这片晚秋之中元军与红巾军都没有展开较大的攻势,不约而同地将时间和精力用在了这乱世灾年之中来之不易的秋收之上。

可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各方势力仍旧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在暗地里往来攻讦,毫无让步之意。

自打韩二将韩咬儿的手书送到之后,难得稳定的徐州地界也终于陷入到了暗流涌动的争斗之中。

韩咬儿写信的时候当然想不到自己能够打赢首战,也更想不到元军会突然停止攻势如此之久。

就在这种种巧合之下,他的一封“遗书”已然变成了元军、刘福通和杜遵道三方明争暗斗的又一导火索。

面对韩咬儿无意中抛来的巨大难题,莫说是韩凌玥和罗文素,就连素有急智的芝麻李和毛贵也束手无策,根本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好在当日韩凌玥的背后始终有文瑄在,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说了一个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计策。

“韩千户之所以一心求死,全是为了能让刘元帅的表面的声势上压制住杜遵道等人,避免明教内乱而已。”

文瑄年岁渐长,声音也变得宽厚了许多,显得更加沉稳,说起话来自带着一股无形威势。

在徐州布局谋划的日子里,一向与文瑄惺惺相惜的毛贵也逐渐与他成了私交甚笃的知己好友,他此时的分析毛贵怎能不知?但只是苦于没有对策罢了。

“如今的症结不就在此处么?刘元帅分身乏术,难不成要他放弃偌大的战略要冲汝宁府而去驰援小小的上蔡不成?”

罗文素和芝麻李等人也连连点头,韩凌玥也蹙起眉头担心起河南的战况。

“毛大哥说得不错,可各位似乎都忘了一件事……”文瑄忽然扯起嘴角笑了起来。

“什么事?”毛贵急声问道。

“韩咬儿不仅是红巾军的韩千户,更是明教的坛主!”文瑄一字一句地道。

“明教?”在场的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显然自红巾军起义之后,众人明显在很多时候已经将明教不约而同地抛在了脑后。

文瑄对众人的表情并不意外,放低了声音道“明教是红巾军建立的根本,红巾军可以为战局考虑放弃一名千户,但明教何时放弃过自己的弟兄,更何况他是我们明教资格最老的一名坛主!”

“文堂主你倒是我说的我更加糊涂了,说来说去不都是要救韩咬儿么?这与明教究竟有何干系?”罗文素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文瑄呵呵一笑,拿出了袖中的圣火令,“韩咬儿作为明教元老,可能不听红巾军的军令,但想必绝不会违背明教的号令吧?”

“妙啊!只要韩咬儿这头倔牛见到圣火令,莫说让他撤兵出来,便是让他临阵脱逃,他也绝不会有二话的!”罗文素立即认同了这个好主意。

文瑄又将眸子对准了韩凌玥,温煦地问“圣女以为如何?”

覆着面纱的韩凌玥点了点头,“就照文堂主的意思,想必我亲自携圣火令去上蔡,韩咬儿一定会答应撤出来的。”

“徐州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正是需要圣女坐镇发号施令的关头,此去上蔡又危险万分,理当由我这个明教的戒律堂堂主走一趟才是。”

文瑄的声音温润,但口吻却极为坚决,众人也知道文瑄既然能提出这样的主意,就必定不会让韩凌玥亲自冒险。

众人眼下只瞧得见韩凌玥脸上的面纱,殊不知在面纱背后,佳人已是一片愁容。

韩凌玥的心里自认为亏欠文瑄万分,对待这个遇事冷静如磐石的未婚夫婿感激万分,累日相处下来也生出越来越多的情愫,这一次又要因为明教之事害得文瑄替她犯险,心中极为愧疚。

“既然有文堂主亲往,想必定此计也是稳操胜券,我立刻调拨一批好手随你通往。”罗文素对文瑄这个后辈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暗赞其胆量和气魄。

文瑄身边的毛贵眼睛一转,立刻迈出了半步,想要请命陪文瑄同往,却被文瑄先一步洞穿了心思,伸出手将他按在了原地。

“也先帖木儿十数万大军兵临上蔡,任我将徐州的弟兄全部带去恐怕也不能正面与其一战,由我一人轻装简行扮做难民的样子赶路反倒会更安全一些。更何况眼下徐州军心不稳,彭、赵两部心怀鬼胎,还需要诸位兄弟留下来以作威慑。”

第二百六十八章 圣女心意

毛贵立刻会意,知道文瑄是想让自己带人保护好圣女的安全,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叮嘱道“那文堂主此去一定多加小心。”

文瑄会心一笑,“事不宜迟,我立刻就得动身,希望能够来得及见到韩坛主。”

“等等……”

韩凌玥突然惊慌地喊了一声,这种失了分寸的急切声音让她自己先乱了阵脚,变的不安起来。

看着面带疑惑的文瑄,韩凌玥又蓦地止住了话语,在心中胡思乱想起来。

自从文瑄答应韩凌玥替她完成兄长遗愿时起,便一直如影随形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助她有惊无险地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就连这次想要孤身去凶险的上蔡,说到头也是为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开始泛苦。

两人朝夕相处了如此之久,韩凌玥自然对文瑄的心思瞧得很清楚。

他之所以一直以做戒律堂堂主自居,而从不像其他一心争取自身利益的人一样为自己在红巾军中谋得军职和兵权,就是因为他考虑事情过于周详。

为了维护自己的圣女形象,以防给别人落下口实,他甘愿委屈自己当一名随从陪在自己身边,从未有半点怨言。

文瑄极具魄力的做事风格,毫无疑问深深地吸引了韩凌玥,以至于让这样一个命途多舛的少女在心里不知不觉得将自己的生命与他绑在了一起。

动情之人都会想将自己手中最珍贵的东西分享给对方,而韩凌玥这个圣女所享有的一切特权,却又都在文瑄眼中显得如此不屑一顾。

我该怎么做呢?如何向他表明自己想要回报他的心意呢?这是韩凌玥每日入睡前都会不自觉想到的问题。

他平素做事细致,城府极深,可到了自己这里却又突然变得不求回报,变得大义凛然,如同一个横空出世的盖世英雄一样帮助自己闯过重重险阻。

韩凌玥自幼养成的威势和气度不允许他像一个平凡少女一样期待着心上人的到来,以至于看着文瑄的身形总觉得是团泡影,深怕自己有些微的不矜持便戳破了它,引得文瑄的厌弃和反感。

今日麻烦又一如既往地找到了自己的头上,韩咬儿是兄长的旧部,道义和职责选在自己的头上不得不想办法营救,文瑄也如往常一样谈笑间便拿定了解决麻烦的主意。

这个主意哪里都好,哪里都妙,可偏偏打碎了韩凌玥的少女梦。

韩凌玥现在真后悔听从他的主意当了这个明教圣女,她更希望如这半年以来的时光一样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替他做些饭食,静静地看着他摩挲着圣火令变成的软剑……

那样的时光太美好了,没有仇恨,没有矛盾,没有元廷,没有明教,自己不再是李红瑶,甚至也不是韩凌玥了,自己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柔弱的女人,与他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受他的保护。

这样的美好期盼在她心中生出过一次之后便深深地扎下了根,无时不刻不在飞速生长,直到悄无声息地结成果实,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这个甜美的梦令她离不开他了!

看着文瑄云淡风轻地替自己拿定了主意,准备马上就要动身的时候,韩凌玥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犹豫了许久也没找到解决办法的韩凌玥只能摒弃了心中的万般不舍和担心,打定了主意全力支持他。

“这件事若能成功,我明教上下皆会记住文堂主的恩情。”

韩凌玥竭力掩去先前不经意露出的焦急之态,以明教高贵圣女的音调郑重地补充了“等等”之后的话。

文瑄微笑着摩挲了几下圣火令上的火焰纹路,温声回复“圣女放心,我自当竭尽全力。”

其他三人相互看了看,思索之后也没有更好的点子继续补充,毕竟文瑄提出的意见向来都是面面俱到的最终方案,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众人愿意听他发号施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诸位都去忙吧,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文堂主商量。”

心情不是很好的韩凌玥突然下了逐客令,决定结束今日的会议——她想利用自己的特权再多跟文瑄说几句话,郑重地道个别。

“文堂主务必以安全为重。”罗文素等人离去前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

文瑄看得出他们眼中的善意,一一点头回应。

“你也下去吧,韩坛主是教中元老,他既然托我保护你的安全,我自然不会拒绝,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吧。”三人走后,韩凌玥将目光看向了始终跪在一旁的韩二。

韩二听后立刻“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感激地说“多谢圣女和这位小师父能够施以援手,只要能将韩大哥救出来,韩二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

“知道了,先下去吧。”韩凌玥的心思都放在文瑄身上,只是敷衍地应付了一声。

韩二却没有起身,抿着嘴唇吞吞吐吐地说“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什么?”韩凌玥的声音带了一丝寒意,若这人是个得寸进尺之辈,他先前话语的可信度可就大打折扣。

“不妨先听他说完。”文瑄在旁边轻声劝了一句。

韩二感激地看了眼文瑄,随后抱拳道“请圣女允许我与文堂主一同前往上蔡。”

原来是这样……韩凌玥听他是这般请求,轻蹙着的细眉才舒缓了一些,将目光看向文瑄,询问他的意思。

文瑄低头思索了一会后,点头道“没问题,你跟着也好向韩坛主证实我的身份,不过……”

“小师父有何吩咐只管直言,我全都答应。”韩二拍着胸脯道。

“不必如此紧张。”文瑄呵呵一笑后接着道“此行途中所有事情你一定都要听从我的号令,切忌私自行事。”

“没问题,只要能救韩大哥,就是要我的脑袋都行!”韩二想都不想,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好了,你先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我稍后就派人为你们准备准备马匹行囊。”韩凌玥再次下了逐客令。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征上蔡

韩二也不是颟顸之人,达到目的后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下了文瑄和韩凌玥二人。

韩凌玥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将面纱轻轻揭了下来,直坐的腰身也随之软了一些,柔声问道“这次你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面对韩凌玥,文瑄也实话实说“自韩二离开上蔡已经过了许久,现如今上蔡的情况也肯定早已有了新的变化,说不定等我赶到的时候也只是看见韩坛主的尸首而已。不过就算失败,也好歹是对明教上下都有个交代,不至于让你和刘福通背上见死不救的骂名。”

“如何对明教的弟兄们交代又不是你的事,没必要将这么危险的差事揽到自己身上。”韩凌玥的眼神之中除了担心以外,还带了一丝幽怨。

“你放心,那些元兵伤不到我。”

现实与想象不同,韩凌玥的语气中越是夹杂了一些执拗和不讲理的埋怨,文瑄的心反倒变得愈发柔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文瑄虽然对男女之情没有清晰的概念,但长久相处下来也已经清楚地感受到韩凌玥在自己心中的特别位置。

韩凌玥惊讶于文瑄突然挺身帮她揽下了这么大的责任和危险,文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让文瑄避之不及的乱世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不得不去触及,虽然一开始只是想利用她当作人质救出父亲,但久而久之自己却在这场被动的感情中越陷越深,直到自己莫名地向她许出要帮她的诺言。

“而且,戒律堂堂主为圣女做事,不是职责所在么?”文瑄停顿了片刻,找了一条看似极为正当的理由,用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韩凌玥固执地摇了摇头,“别以为我不清楚,莫说是戒律堂堂主的位置你没有看在眼里,就算是让你来当教主你也一定是不情愿的,若不是念着文伯与家父的交情,只怕你早就脱离了明教。”

文瑄虽不是情场老手,能够立刻明晓女子的心里话,但此刻也敏锐地觉察到了韩凌玥与自己之间的芥蒂,果断地答道“明教的确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参与,可这并不能与我们的事情混为一谈。”

这样的回答令韩凌玥不明所以,疑惑地问“我们的事情?”

文瑄郑重而又羞赧地解释“待我这次回来就想办法与沐冲将我爹救出来,由他主持我们的婚事。”

韩凌玥听罢只觉得文瑄突然抛出了一块火炭向她袭来,烤得她面颊滚烫,火辣辣的感觉逼得她低下了头,撇过了脸。

韩凌玥娇羞的样子令文瑄不禁看得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后慌乱地想要结束这次谈话,“我先走了,等我回来。”

“这么急着动身?”韩凌玥闻言又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星眸恋恋不舍地问。

说起正事,文瑄得以喘息,恢复了往日的样子道“事不宜迟,我担心局势会再生出些新的变化。”

“我送你们出城。”韩凌玥斩钉截铁地回应。

文瑄笑着反问“堂堂圣女亲自送人出城,岂不是立刻暴露了我的身份?”

韩凌玥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再一次以圣女的身份下令“早去早回。”

文瑄笑着点了点头之后翩然离去,又叫上了还在啃面饼的韩二,准备即刻出城。

韩二没想到这位文堂主竟是个急性子,一时间又惊又喜,心道明教的大人物果真是些义薄云天的大英雄。

“从这里赶到上蔡大概要用多久?”文瑄牵过马后开始询问起各种事宜,以便做好更为周密的准备。

“回文堂主,若是放在平日里最快四天就能到,可现在河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绕着元兵走的话起码要十几天的时间。”韩二立刻作答。

“要这么久?”文瑄听后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眼见立冬将至,待秋收一过,元军一定会赶在腊月之前展开新一轮的攻势,此事怠慢不得,我们不绕路了,走近道。”

韩二虽然明显地有些担心路上的安全,但还是点了点头,“都听您的。”

二人星夜兼程奔赴上蔡想要救韩咬儿一命,却不知同一时间元兵已经展开了第二次对上蔡县的进攻。

第一次出师不利让巩卜班很是难堪,那个勇武难缠的铁牛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为了挽回自己的尊严,在军中重新确立自己的威势和地位,巩卜班这一次准备亲自带兵进攻,光是派去侦查上蔡红巾军动向的探马就派出了十几轮。

元兵之所以按兵不动,一直拖到了秋收时节也没有发难就是因为探马带回的消息过于奇怪。

“只有不到三百人?还夹杂着伤残?怎么可能?你们这帮废物!”

巩卜班已经不止一次训斥这些亲自撒出去的探子,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这些探马是不是因为久未作战而变成了酒囊饭袋,但是连续派出这么多批人手都得到同样的消息就有些奇怪了。

空城计!一定是这样!这些红巾贼一定在捣鬼!

巩卜班断定如此,因为他不相信有人会想要凭借不到三百人的残兵来抵挡朝廷的数万兵马。

凭借这个判断,巩卜班极力劝阻也先帖木儿不要心急,因此留守在上蔡的韩咬儿部众才误打误撞地赢来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直到收到消息说老章即将带着又一批兵马来援,巩卜班才终于坐不住了。

自己出师不利,倘若还没找回颜面便等来了援兵,那之后的功劳可就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所以直到今日,他终于下定决心进攻上蔡。

为防中了他自己设想的种种埋伏,巩卜班不惜耗时耗力调派了五千精锐缓速进军,包围上蔡。

韩咬儿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当作谈资笑了数次,但说笑之余也都心中清楚自己的死期将近。

莫说李铁牛带着赶来的骑兵已经退走,便是将刘福通所率领的红巾军主力尽数派来恐怕也很难在元兵的正规部队面前逃到便宜,己方这两百多人只是在等死而已。

第二百七十章 求死之心

人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之时,所怀念的都是最平凡普通的往事,韩咬儿便是如此。

他没有读过书,没有习过武,家乡闹灾,家人为了躲避徭役四处搬迁求生,几次三番下来,他也就成了最低等的没有户籍之人。

加入明教之前,他同无数日夜操劳着求生的百姓过着一样的生活。

在地里务农的时候便祈求着来朵云遮挡日光,免得让自己背后烫伤。

久旱无雨的时候就嚷嚷着龙王爷快来施展法术,若真求来了雨就跪地叩头谢恩,求不来雨就只能抬头骂一句“他娘的”,解解心中的怨气——因为他们骂老天不会迎来报复,骂田主和衙役会迎来自己无法承受的后果。

亲人病重后没钱请郎中看病,就只能到寺院、道观里逢人便拜,求僧人和道士给画个符,念个咒,祈求让他们多活几天。

他们朴实、简单、纯粹,这样的淳朴百姓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爱恨分明、敢爱敢恨。

庄稼熟了,我自己尚且吃不饱肚子,你们官兵却要来尽数抢走,我对你们就只有恨。

家人都饿死了,我正在嚼树皮挖草根,饿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张大饼填饱肚子,那我这条命就理所应当是他的。

元廷当官的人、得了贵族封号的人、身为田主的人,都是他们心中的仇敌和希望进行反抗的对象,农活做累了休憩时免不了要骂上几句。

反过来,哪个行省有人造反、起义,惹得给这些官老爷们不自在了,那就是他们心中的大英雄、真豪杰。

明教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得以壮大声势的,韩山童想尽了一切办法救济穷人,拉拢富人,此中付出的心血不言而喻。

拉拢到的富人如刘福通、芝麻李等一心向善,甘愿放弃家财资助百姓,投身明教推翻元廷。

就记到的穷人便是韩咬儿这样的贫苦之辈,他们不光受到了实打实的恩情——用来果腹的无偿的面饼,也受到了韩山童这样的大英雄的尊重。

这样的尊重比吃食更加重要,这样的尊重犹如黎明前的曙光拨开了他们心中的黑暗和绝望,让他们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并甘愿为了这个看似不切实际的理想去奋斗,去努力,去忍受。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聚集成了这一时期的明教,将腐朽元廷压制下的希望之火悄悄点燃。

只可惜,明教毕竟是一个创始人和领路人带着私心和野心创立的杂糅组织,它来者不拒的接纳方式逐渐暴露出了一个又一个致命的缺陷。

人心不齐便是其中首要的一条。

人心背驰之下难免各行其事,派系林立,产出害群之马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虽无实据能够证明是杜遵道在背地里加害了韩山童,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韩咬儿这样的明教元老所憎恶,所以大家才愿意站在刘福通的一方,哪怕是需要他们顶在前线对抗元兵,奋力杀敌。

你杜遵道一声不吭,背后使坏,屡屡想给韩大哥辛苦种的“庄稼”抢走,那你就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大恶人,我就与你势不两立!

好嘛!

你见老子打起架来厉害,就背地里要给老子钱财,甚至要给老子讨个俏婆娘,来让老子给你卖命?

我呸!

老子偏偏就不稀罕你这些腌臜玩意儿!

你给我再多的好处也抵不过韩大哥的那一张救命的大饼!

我情愿去死!

韩咬儿就是带着这样一口咽不下去的气愤拼命死战,以丢掉一条胳膊的代价斩了元军的先锋副将,将数万元兵托在一个毫无战略位置的上蔡县上长达月余。

“徐先生,今年若是没有战事,收成该是如何?”韩咬儿此刻正靠坐在一颗老树下面盯着县外的方向发呆。

被问话的徐县令今日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新衣衫,这是他送走亲人时特意留给自己的。

作为读书人,他想战死的时候也能稍微体面一些。

徐县令手中正捧着妻子为他缝的香囊放在鼻子下面嗅,努力地抽动了几下鼻子也只闻到了上一次交战时留下的腥臭味——有元兵和自己的血渗了进去。

“收成总是有的,只不过要看最终进了谁的口袋。”徐县令叹了口气,将香囊揣到怀中侧面回答了韩咬儿的问题。

韩咬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摩挲放置在腿上的斫柴大斧的锋刃,“恐怕到了乡民自己手中的粮食两成都不到吧?”

“两成?”徐县令突然笑了起来,以至于本就发肿的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若是往年还有可能,可今年本就是灾年,朝廷……”

徐县令说到这蓦地住嘴,一本正经地重申了自己的用词“元廷要治河,皇帝要修宫殿,各级官吏又要从中索取自己的那一份利益,勉强收上来的粮食里只怕最后一成都剩不下。”

“听你的意思,你之前当县令的时候也是个狗官了?”韩咬儿笑着问。

徐县令苦笑了几声,再一次重重地叹气,然后发出一声释怀了的感叹,“人活在世有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是生是死,是善是恶,都是一个念头的事儿,我最后选择当个叛逆官员就是为了以死谢罪,下了地狱也好少遭些罪。”

“阿弥陀佛!”

韩咬儿突然念了句佛号,然后笑着道“用我韩大哥的话来说,徐先生你这是立地成佛了,死后不会下地狱了的。”

徐县令苦笑连连,“你的韩大哥真是个英雄豪杰,史册上会留下他的名字的。”

“是么?”韩咬儿惊喜莫名,身子都从靠着的老树上弹起了一些,将左边空荡荡的袖筒带动着晃了晃。

“那咱呢?咱这些兄弟们呢?”他激动地追问。

徐县令心中其实认为不会,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都会的。”

“嗐!只可惜咱要没命了,否则好好给那些先生们讲一讲咱是如何用大斧劈了那个先锋将军的!”韩咬儿砸着嘴感叹。

第二百七十一章 唯有死战

徐县令刚想称赞韩咬儿的勇武,从远处跑了一个神色慌忙的士兵,呼嚎着喊大批元兵已经包围了己方。

韩咬儿脸上的笑模样顿时烟消云散,凝重地感叹“徐先生,今日恐怕就是你我的死期了。”

徐县令反倒变得轻松了许多,强撑起笑意回道“黄泉路上有这么多弟兄们作伴,倒也不是太害怕。”

徐县令说完走到韩咬儿身边将他的大斧拿在了手里,又将另一只手伸向他,将他拽了起来。

韩咬儿起身后道了句谢,然后接过大斧扫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袖筒,惋惜道“可惜了,丢了只胳膊,没法握住缰绳上马杀敌了。”

旋即吹了个口哨,不远处正在吃草的一匹黄鬃马便听话地跑了过来。

韩咬儿右手提着大斧,便没法如往日一般爱抚坐骑的鬃毛,只能用脸挨住马匹蹭了蹭。

“老家伙,今日恐怕就是咱的死期了。”

黄鬃马听不懂人言,但却与主人心有灵犀,感受到主人情绪的低落后昂首嘶鸣了一声,示意威风凛凛的自己在马群中也不是怕死的孬种。

“好样的!”

韩咬儿好像听懂了坐骑的回应,扬声盛赞了一声,旋即转过头问“徐先生,会骑马吧?”

徐县令点了点头。

“上马吧,这一战你替我指挥。”

徐县令苦笑了几声,点头答应下来。

二人正说着,县内的其他人也都陆续集结到了一起。

“韩千户,徐先生,元兵已经将上蔡团团围住了,我粗略地扫了一眼,只怕得有几千人,看着密密麻麻,很是骇人。”报信的红巾军士兵声音有些颤抖。

“怕了?”韩咬儿笑着问。

士兵认真且诚实地作答“死倒不怕,但俺怕疼,只希望这帮元贼的环刀磨得锋利些,可不要让俺多挨几刀。”

他的回答引得众人哄笑起来,将气氛变得轻松了些。

“放心吧,快着哩!瞧咱这条胳膊,不是一刀下去就干干净净的没了?”

韩咬儿笑着应了一句,然后面向仅剩的人马展开了最后一次战斗动员。

“此战与先前不同,上蔡已经被团团包围了,援军也是绝对等不到了,纵使我韩咬儿有心让大家逃命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了。”

韩咬儿刚一开头便断了大家等待救援的念头,人群的气氛再次压抑起来。

不待有人回应,他又接着将众人最后的退路给斩断“上一次我将元贼先锋副将的脑袋给砍下来当夜壶了,所以这伙元贼心里定然对我们憎恨无比,这一战就算是大家跪地求饶,只怕他们也不会留下我们的性命。”

这句话说完,无异于宣布了众人的死期,站着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沉思,开始回想自己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竭力找出一个能够在这个战场上达成的心中还未完成的夙愿。

“掉脑袋是铁定的了,不过大家放心,我们不会白白送命。李千户走之前答应过我了,大家留守上蔡拖延元贼大军,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刘元帅一定会加倍善待我们的家眷。”

没有退路,了却后事,决心死战,这就是韩咬儿打算传达给每一个人的战斗意图和战斗意义。

留给众人一个短暂且沉默的喘息时间后,他又发挥了自己带头冲锋的本领。

“推翻元廷,唯有死战!弟兄们,杀一个不亏本,杀两个就赚到了!来世咱们再把酒言欢!”

韩咬儿单臂提起大斧声嘶力竭地喊完话,率先朝县外冲去,冲向多不胜数的精锐元兵。

二百多人聚在一团,没有结成战阵队形,甚至没有等到刚骑上马的徐县令发出任何战斗指令,便凝成了一股汹涌而至的浪潮向外冲去。

迎接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的元兵军阵,双方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上一次作战的地点进行决战。

披甲戴盔的元兵还在原地等待上级的指令,红巾军一方便发动了第一轮冲锋。

他们几乎没有马匹可以骑乘,九成以上都是步卒,但其冲锋的速度、发出的气势皆令元兵将领不敢小觑。

“这群人不要命了?”

巩卜班身边的一名裨将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

红巾军冲在最前头的两人一马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骑马的徐县令左手死死地拽着缰绳,右手将捡来的一柄长剑高高地聚过头顶,一马当先引领着部队向正前方进攻。

韩咬儿不甘示弱,两条腿奋力狂奔,直追自己爱马的后蹄,硕大的大斧根本没有成为他的拖累。

再之后是怕疼的年轻人,再然后是上一战丧父的中年男子……

红巾军的冲锋队因各人的脚力不同而逐渐拉成一条不规则的长线,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元兵从未见过的兵器杀了过来。

“他娘的,真的不要命了!”

巩卜班身边的裨将见状骂了句娘,得了巩卜班的示意后立刻拍马上前,引领着自己的部下迎敌。

这支规模上千的部队隶属于探马赤军,是名义上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每一次有王公大臣领了圣旨去检阅军队的时候,他们都要最先被拉上去接受检阅。

所以不论战力如何,这支队伍所用盔甲武器的精良程度在元廷所有军队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这是一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不公平的较量。

但是红巾军步卒的冲锋实在是太快了,他们没有进行骂阵,没有任何的事前准备,他们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死之意冲锋。

他们拿着最简陋的武器,但他们此刻是最勇敢的战士。

第一轮交锋就是这双方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的基础上展开的,但锋线上发生的情况却让观战的巩卜班皱起了眉头。

包括巩卜班在内的所有元兵都以为红巾军里一马当先的人是个勇猛的将领,所以由勇武的裨将亲自迎了上去。

怎料还没对决,其侧面便发生了骇人的一幕。

一个衣衫不整的独臂莽汉举起大斧将第一个敢于迎敌的元兵给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全军覆没

策马迎敌的裨将自然也注意到了独臂凶猛的韩咬儿,为了在主将面前证明自己的勇武,他立刻对自己的作战目标做出了改变。

“哪里来的残废!”

他拨转马头,将身前按着的长矛倏然提到了手中,呼啸着搠向韩咬儿,

这一简单平常的招式若是放在平常定会遭来韩咬儿的耻笑,可如今这一枪却携带着马匹强大的冲击力,施展起来如风驰电掣一般。

韩咬儿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放松了防备,与之相反,他早就绷紧了自己的神经。

至少在战场上,我要令敌人胆寒!令敌人生怯!我要让这群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人在我面前颤抖!

面对令寻常人避无可避的一枪,韩咬儿却突然狞笑起来,目中露出了野兽猎食时才能见到的凶光。

他将身子飞快地向右一挪,将空荡荡的袖筒留给了枪尖。

裨将万万没想到韩咬儿居然会将自己的劣势当作优点运用,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变得凝重起来。

“元贼受死!”

不待韩咬儿反攻,迟一步赶来的徐县令从另一侧急促地向裨将挥了一剑。

裨将慌忙抬起枪杆招架,挡住了徐县令颇有把握的偷袭,旋即手臂猛地发力,将徐县令的长剑给推了回去。

文弱的徐县令哪比得过武将的蛮力,身子一歪,差点就栽下马去。

倒是身下的黄鬃马比他更有战斗经验,马蹄连踏之下将背上的新主人给稳稳地托住。

韩咬儿既关心徐县令的安危,又想力斩敌将,怎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站稳身形之后手腕紧紧地抓住斧柄,携着千钧之力横劈向裨将坐骑的马腿,刹那间马腿便被大斧硬生生砍断,迸溅出的马血染了韩咬儿的满脸满身。

战场上骑兵最忌马匹受伤,裨将乘骑的马匹轰然向前栽倒,整个人也被携带着砸向面前的地面,一时间摔得头晕眼花,险些昏了过去。

徐县令瞧准了好机会,一剑砍去,却只砍到裨将坚硬的铠甲之上,未能伤到其分毫。

韩咬儿正要再用大斧去劈,却被赶来支援的元兵给阻挡了去。

眼见裨将又要从地面上站起,黄鬃马突然马鼻哼哧了一声,然后高高地扬起双蹄无情地砸向准备站起的裨将。

马蹄踏下之力重逾千斤,饶是盔甲再精良也抵挡不住,瞬时间裨将的脊骨便被踩断,背部塌陷下去一大块,当场丧命,死状惨烈犹如肉泥一般!

徐县令胃中顿时翻江倒海,紧拽着缰绳弯腰呕吐起来。

“小心!”

韩咬儿击退了面前元兵后赶忙又赶回来援助徐县令,挥斧替爱马挡下了元兵砍来的刀锋。

见到对面冲上来的将领被踩成肉泥,红巾军一方顿时士气大振。

“敌将被徐先生杀了,弟兄们快冲啊!”上蔡首战中丧父的中年男子颇为聪明,知道两军交战士气最为重要的道理,所以立刻举起兵器呼嚎,引领着身后的人继续向前冲锋。

眼见短兵相接之后己方落在了下风,又有一名亲信将领阵前被杀,巩卜班勃然大怒,咆哮着道“取我的兵器来!”

身后的亲卫知道巩卜班这是动了真火,不敢怠慢,立刻将他的流星铁锤给扛了上来。

“全军冲锋!这群贼人一个不留,全都给我碎尸万段!”

暴怒的巩卜班再也没有耐心等待下去,拎起自己的兵器后立刻发出了全军出击的将令。

部队后方的鼓兵闻言立刻抡起鼓槌,“咚咚咚”的战鼓声立刻将战场的战况烘托至了第二个阶段。

由于人数差距过大,且都是步卒,红巾军一波冲锋之后便陷入了缠斗之中。

此刻元兵战鼓一响,兵力又悬殊几十倍之巨,红巾军的攻势顷刻之间便已瓦解。

面对人潮的围攻,红巾军残余部队即使拿出了死战的决心和勇气,也仍然只有被屠戮的份。

怕疼的年轻义军被轰天的战鼓声吓得双腿发抖,却还拼了命地向前挥动柴刀,却被后面来的冰冷刀刃砍掉了头颅。

失去父亲的中年男子浑身是伤,兵器脱手而出便扑倒元兵用牙去咬对方,与对面同归于尽。

徐县令骑着的黄鬃马也未能继续坚持下去,被元兵用长兵掼穿了身体,轰然倒地。

徐县令和韩咬儿背靠着背抵挡四面八方的攻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战友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整场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越来越多的元兵涌上前了,他们手握长兵将二人围在场内,逼得他们进退不得。

直到巩卜班纵马赶到,元兵才让出了一条通道,让自己的主将宣判二人的死亡。

拎着铁锤的巩卜班高坐于马上,俯视着二人质问“你们杀了追随我多年的下属。”

韩咬儿并不害怕巩卜班阴森的语气,反倒变得轻松起来,嘿笑着道“只可惜你不能做第三个我手下亡魂。”

“第三个?”

巩卜班闻言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阴沉,“也速哥也是你杀的?”

“也速哥?就是那个喊着‘阿卜阿卜’的孬种?没错,就是被老子亲手砍了的,他的脑袋还被我当作夜壶用了一次。”韩咬儿竭尽所能地逞口舌之快。

“你们的那些骑兵呢?从实招来!”巩卜班接着质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一次交手的壮汉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待韩咬儿回答,徐县令突然狂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们还当你们为何久久不来进攻,原来是害怕了!你们带来的部队足有数万人,竟然被区区千骑给吓得在此耽搁了这么多时日,也不怕传扬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韩咬儿也立刻明白了过来,当即大笑了起来,“元廷果然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你们这群孬种连给爷爷提鞋都不配!”

这二人一唱一和,无疑最大化地激怒了巩卜班,如韩咬儿所言,数万大军竟被不足千人的乱贼给挡住了这么多天,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他的脸只怕都要丢光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临阵单挑

“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也敢无端生事,闹得河南鸡犬不宁,现在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嘴硬!”

杀死两个无力抵抗的反贼事小,挽回自己丢掉的尊严事大,巩卜班力求在气势上压倒韩咬儿和徐县令。

“我呸!”

韩咬儿不屑地啐了一口,然后扬起下巴挑衅“依我看你才是个无胆鼠辈!有胆量与老子单挑,依仗着人多势众算什么本事?”

韩咬儿一边说着还一边凌空抡了一斧,巩卜班的坐骑被锋利的斧刃所吓倒,思索着马头嘶鸣了一声。

包围韩咬儿二人的元兵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们方才可是眼睁睁看着凶悍的韩咬儿取走了十来名战友的性命,这一斧子若是挨在自己身上当真不可想象。

“怕了?老子早就知道你是个孬种,待会爷爷还得再杀你们几个贼人,你要是怕了就赶紧转过脸去,否则容易吓破了胆!”

韩咬儿在言语上乘胜追击,拿出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激怒巩卜班。

这番话语将巩卜班的脸气得煞白,胡须都跟着微微发抖,暴怒道“贼人休得狂妄!今日本将军就偿了你的愿,亲自取下你的首级!”

一旁的徐县令眼睛一转,知道巩卜班这是中了韩咬儿的激将计,想要跟他单挑,便趁机往他的怒火中加了一把干柴。

“呦呵!还当真是个有些胆量的威武大将军!不仅披甲戴盔,还要仗着坐骑的优势来与一个独臂的半残之人单挑!”

此言一出,连带着包围着二人的元兵都不禁在心中犯了嘀咕,心道巩卜班就算是赢了也的确是胜之不武。

巩卜班此时已经看出了二人的激将法,但话既然已经说了出去便无法收回。

骑虎难下的巩卜班看着身边军士的表情后犹豫再三,咬牙切齿地道“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莫说本将军胜之不武!”

说完之后立即翻身下马,吩咐几名亲卫过来为自己脱下铠甲。

韩咬儿见目的已然达成,也不再多言,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后又扭动了几下脖颈,右手五指紧紧地攥住了斧柄准备发起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挑战。

不过多时,巩卜班已经卸下身上的重甲,两颗圆目之中的火气也愈演愈烈,恨不得立刻手撕了韩咬儿以解心头之恨。

韩咬儿看着壮硕的巩卜班点了点头,“我韩咬儿算你是条汉子,也不知是元廷的哪一个将军?”

巩卜班冷哼了一声,“无名鼠辈也配知道本将军的名号?还不快来受死!”

巩卜班叫阵之后再也忍不住火气,手中猛地发力,挽着的铁链倏然脱手而出,人头大小的铁流星伴随着铁链“哗啦啦”地砸了出去。

这一链子锤何止带了千斤之力?

饶是勇猛如韩咬儿都倒吸了口凉气,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

“嚯!将军好气力!”

“这链子锤该有几十斤重,一下子砸下去该不会将红巾贼砸成肉饼了吧?”

围观的元兵立刻开始抚掌叫好,另一头的韩咬儿却变得狼狈起来。

韩咬儿一向自恃力大,所以才选用了这把大斧作为武器,在战场上杀敌也都是大开大阖直来直去的打法。

可今日这蒙古人巩卜班的气力却让他也自认不及,抡动的链子锤饶是他手中的大斧也不敢硬抗,一时之间只得到处躲避,一时之间竟然被逼的满地打滚。

“嘿嘿!本将军看你还能躲到何时!”

巩卜班将链子锤舞得虎虎生风,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用了出来,自然是极难应对的。

韩咬儿躲闪不及就只能抡圆了大斧去挡,可一经碰撞之后,整个虎口都迸裂开来,渗出了丝丝鲜血。

韩咬儿的整条胳膊立刻都变得麻木不堪,大斧都险些脱手而出。

观战的徐县令眼见韩咬儿斗不过巩卜班,心中焦急如焚。

索性都是一死,只要能够换得元廷大将军的一条性命,必定能够挫败元军的锐气!

徐县令微不可察地向左右两边扫视了一遍,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二人的打斗所吸引,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于是决定出手相助。

徐县令打定了主意,便耐住性子继续等待机会。

围着的元兵已经将场中让出了一个大圈,以免被巩卜班的铁锤误伤,韩咬儿在其手下苦苦支撑了几个回合之后意识到自己即将遭难,便在心里酝酿着反击的机会。

“贼人看锤!”

巩卜班使用的链子锤毕竟太重,接连挥舞也让他满头大汗,心急之下打算赶紧了解战局,于是先拽动铁链收回铁锤,然后肩膀一沉,使出全身的力气突然砸了过去。

韩咬儿辗转腾挪已久,哪里还有力气抵挡着这来势汹汹的杀招,刹那之间便做好了以命搏命的准备。

“一起下地狱去吧!”

韩咬儿怒目圆睁,如同佛家金刚一般不退反进,整个人都没有避让,反倒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到握着的大斧上,拼尽全力甩了出去!

“咚!”

流星锤一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韩咬儿的胸膛上,将他砸飞了出去。

韩咬儿瞬间失去了意识,他来不及去看自己丢出的斧子有没有命中,便从口中喷出了漫天的鲜血。

韩咬儿整个人胸脯都被铁锤砸得凹陷了进去,整个人如同折翼的飞鸟远远地摔到了地上,眼睛来不及闭上便丢掉了性命。

另一边的巩卜班也不好过,韩咬儿死前奋力丢出的大斧不逊色于他手中的铁锤,将巩卜班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可惜韩咬儿扔出大斧之前身体便已经失去了平衡,这一斧尽管是以命搏命的一大杀招,准头却差了许多,并没有集中抱头蹲下的巩卜班,只是砍在了远处围观的一名元兵身上,夺去了他的生命。

众人一时之间都慌了心神,巩卜班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只听见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整个人的心瞬间都沉了下去。

观战的徐县令突然向前蹦了半步,双手握剑凌空劈了下来,“元贼,纳命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皇帝梦魇

“糟了!难道我今日竟会命丧于此?”

巩卜班不用回头便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汗毛一时间都倒竖起来,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的恐惧和悔恨被身后发出的铿锵之音打断,徐县令的剑终究是没能砍到巩卜班的身上,一名亲卫眼疾手快,用长矛挡飞了这致命一击。

“我跟你们拼了!”

读书人出身的徐县令已经再也没有顾虑,一击不成又想继续挥剑,可反应过来的元兵哪肯给他这样的好机会?

俄顷之间便有几柄长矛和环刀刺进了他的身体,无情地将他架到了半空之中。

迸溅出的滚烫鲜血喷洒到巩卜班的后脖颈上,将他吓得一抖,过了半晌才敢回过头去。

只见没了性命的徐县令也是死不瞑目,一双眼睛满含怒意地瞪着他看。

“将军,您没事吧?”两名亲卫也吓得不轻,若是巩卜班有什么闪失他们只怕也要丢了脑袋。

巩卜班回过神来,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两具死尸心有余悸地道“这二人如此凶恶,想必定是红巾贼的头目,将他们的脑袋上砍下来带回去,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遵命!”一众偏将领命下去,顿时将俘虏的几十名红巾军杀了个干净。

巩卜班喘匀了气之后才翻身上马,得胜回营,心想着该如何向朝廷奏报自己的功绩。

“这次差点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日后可再不能以身犯险,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交给手下去做为好。”他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

上蔡一战惨绝人寰,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只有一些元兵留下来负责清理尸体。

反观大都的皇宫之中,至正帝妥懽帖睦尔正在偏殿中酣睡。

他正做着一个噩梦,一个困扰他多年的梦魇。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大明殿内正值举行盛大隆重的质孙宴。

即位不久的妥懽帖睦尔站在殿上,一身红色质孙服上紧下短,腰间用金线加织襞积,肩背挂以宝珠,冠以红金褡子暖帽,这样精致的打扮满足了他对于皇室生活所有奢华的想象。

时辰已到,在仪凤司乐官的示意下,辖下云和署中的一众乐工笙鸣乐起,教坊美女打扮得花冠锦绣,翩翩起舞……

歌舞罢后,皇帝却未落座,一众大臣也尽皆站立于席座之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如此怪异景象持续了约有半炷香时间,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太监的声音“答剌罕到!”

听到这一声音,百官顿时噤若寒蝉,连妥懽帖睦尔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紧接着便有一人昂首挺胸,大踏步地朝从殿外走来。

此人头顶七宝冠,身穿一套翦茸质孙服,脚踩金丝驼靴,肩背所挂宝珠比殿上皇帝更多一颗,所带威势睥睨天下,目光逼视之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

待行至殿中央,这人向殿上站着的皇帝拱手施了一礼,朗声道“朝中要处理的琐事繁多,致使伯颜误了时辰,还望陛下见谅。”

殿中群臣听到此言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伯颜竟已经敢如此放肆!

妥懽帖睦尔却似乎习以为常,面露微笑作答“答剌罕耽于国事,劳苦功高,无须多礼,快请入座吧!”

“答剌罕”是蒙元极为崇高的一种封号,意为自由者、不受管辖者,能够得到这样含义的封号,自然意味着此人具有滔天的权势。

这位答剌罕正是脱脱的伯父,父亲马札儿台的亲兄长伯颜!

待伯颜就座首位,皇帝方才坐下,一众大臣遂敢落座,皇宫内象征皇权的质孙宴赫然犹如伯颜的家宴一般!

伯颜原本就是文宗和宁宗两朝顾命,不过一直被权臣燕帖木儿压制。

后来权柄滔天的燕帖木儿由于纵欲过度而死,伯颜遂扶植妥懽帖睦尔登上帝位,以此翊戴之功受封中书右丞相、上柱国、答剌罕。

燕帖木儿虽死,其家族势力却仍然意图把持朝政,妥懽帖睦尔任命其弟撒敦为左丞相、其子唐其势为御史大夫、其女伯牙吾氏封为皇后。

燕帖木儿一党眼见伯颜日益独大,有取代他们家族地位的意图,遂蓄谋政变。

御史大夫唐其势等人谋划许久,但最终被郯王彻彻秃告发,将他们的真实意图和动向告诉了伯颜。

伯颜一怒之下召集兵马直接捕杀了唐其势等人,皇后伯牙吾氏也被伯颜定为包庇之罪,被放逐出宫后又被逼饮下毒酒身死。

妥懽帖睦尔当时还是一个傀儡皇帝,手中无权,对此无可奈何,为了讨好伯颜,只能对其一封再封,专命其为中书右丞相,罢左丞相不置,赐其“答剌罕”之号,子孙世袭。

自此朝堂大事悉归伯颜独断,军政尽在他一人之手,所以才令他敢如此专权自恣。

伯颜权倾朝野后,在政治上实行“排汉”的民族压迫政策,甚至取消科举制度。

妥懽帖睦尔有心励精图治,以“祖述世祖”为名改年号为“至元”,试图再现世祖忽必烈的开元盛世,却因手中无权而不能发出自己的政令。

质孙宴进行多时,妥懽帖睦尔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观察伯颜的脸色。

伯颜稍一皱眉,妥懽帖睦尔便连忙吩咐太监调换曲目、更改歌舞,直到伯颜满意为止,皇帝卑躬屈膝的模样令质孙宴上的大臣们见了都心生愧疚。

直到伯颜将美酒灌满肚肠,喝得酩酊大醉之后,质孙宴才算是接近了尾声。

“答剌罕醉了,朕派人送您回府吧?”妥懽帖睦尔瞧着伯颜打起了瞌睡,探出身子试探着问。

怎料伯颜突然睁开双眼,发出了一声怒吼“谁敢?”

这一声将满场的大臣连同皇帝都吓了一跳,妥懽帖睦尔赔着小心道“答剌罕,您醉了。”

“我没说自己醉,你怎么敢说我喝醉了?”伯颜突然耍起了酒疯,站起身指着妥懽帖睦尔质问。

“啊!”酣睡着的至正帝至此突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人啊!快来人!”

第二百七十五章 香妃丧子

听到皇帝这般慌张的叫喊,当值的太监和宫女立刻慌作一团,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可是陛下出什么事了?”

正巧哈麻与凝香慢步走到了殿外,哈麻见到他们慌乱的样子后立刻皱紧了眉头,急切地发问。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一见到哈麻便立刻凑了过来“禀大人,陛下他半个时辰前说有些困乏,便到偏殿小憩一会,我们见陛下睡熟了才小心着退了出来……”

“捡要紧的说!”哈麻板着脸催促了一句,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偏殿中皇帝发怒的声音。

小太监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突然做了一个相当冒昧的动作——他大胆地逼近哈麻,对他耳语了几句。

从小太监的表情来看,他对自己冒犯哈麻的举动很有信心,他认定了自己这个动作只会获得哈麻的赏识,而不是责问。

果然,哈麻听了立刻露出恍然的表情,看向小太监的眼神也变得亮了起来,夸赞道“你倒是生了个玲珑心窍!”

原来这个小太监初进宫时曾认了一名颇有资格的老太监当了干爹,所以耳濡目染了不少常人听不到见不着的宫中秘闻。

这些秘闻趣事之中,有一种事最被他们看重,那便是权力的更迭。

皇宫是全天下最安全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身为不完整的阉人,他们只能小心谨慎地洞察宫中大人物的心思,猜测他们的意图,以便谋求自己的利益。

朝廷上的大事更是超脱一切,成为他们务必要记在心里的求生本领,若是一不小心站错了队伍,跟错了人,那很有可能便被突然鞭挞至死。

毕竟连皇帝的正宫皇后都曾被人明目张胆地用毒酒害死,更何况他们这些贱如蝼蚁的存在?

这个机灵的小太监便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他自认为已经将这浑浊如泥水一般的局势看得清楚明白。

就连困扰妥懽帖睦尔已久的梦魇,他也已经机敏地洞察了真正的原因,所以他斩钉截铁地做出判断,并且将其作为获得赏识的方式对哈麻耳语“陛下他应该是梦到那位权相了。”

哈麻何等玲珑心窍,转瞬之间便明白了小太监话中指的是何人。

作为妥懽帖睦尔最重要的心腹,哈麻对伯颜也是畏惧至极的,当年他可是亲眼目睹了皇宫里血流成河的场面。

小太监得到了哈麻的夸奖,心中狂喜,若不是竭力克制,只怕嘴角都要扬到了天上。

小太监正在心中盘算着哈麻会如何奖赏自己,却突然听到了哈麻冰冷刻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人啊,将这个小杂种拖出去乱杖打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群太监和宫女的眼中,哈麻是超越至正帝的存在。

因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在意他们是死是活,更不会花半点心思记住他们姓甚名谁,入宫前是何出身等等杂事,但哈麻会。

皇宫之内除了奇皇后和朴不花一党作为哈麻紧密的同盟可以享受到他的尊重以外,其他的任何身份卑微的人想要接近皇帝都要经他点头许可。

今日这个自己不认识的小太监居然能够听到皇帝的梦中呓语已是犯了他的忌讳,更不必说这个小太监自作聪明,敢将这样的大实话说了出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太监蓦地明悟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有多么可笑,可惜旁边的几名太监却丝毫都不手软,三下两下便将他给紧紧地按住,拖拽了出去。

哈麻身旁的凝香对此已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能被哈麻精心培养找到机会送到皇帝身边侍奉,足以说明她说话做事多么贴合哈麻的心意。

尽管她如今已获了“香妃”的称号,按理来说比哈麻尊贵的多,但她却始终将步伐放慢,没有与哈麻并肩同行。

香妃自始至终没有多言半个字,因为她心里清楚,该是她知道的哈麻都会主动告诉她。

不该她知道的,倘若知道了,说不定便是祸事一桩。

搞懂了至正帝陷入梦魇的缘由,哈麻便昂起胸脯继续前行。

距离到皇帝所在的偏殿还要走上一条回廊,这通常都是哈麻用来嘱咐香妃一些要事的地点。

“香妃近来身体可好?”

距离皇帝所在越来越近了,哈麻便也放慢了步子,脸上重新堆起了招牌式的笑模样。

“有劳大人关心,凝香的身子已经调养好了。”香妃尽管已经成了得宠的妃嫔,但在哈麻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

她清楚哈麻从不愿多说废话,他此刻询问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罢了,故而香妃回答得非常小心。

“奇皇后善妒,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心里面不要怪我。”哈麻难得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体己话。

香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努力撑起一丝笑意回复“大人放心,凝香明白,此事除了您秘密派遣到我寝宫的太医和安排的宫女以外,绝无他人知晓。”

“唉!”

哈麻又接连叹了几口气,“近来陛下召你侍寝的次数越发频繁了,待得空的时候,我还得亲自带你去拜见一下奇皇后,带时候只要你姿态放得低一些,她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至正帝最爱女色,但遍数后宫之中,能诞下皇子皇女的妃嫔却是少得可怜,这其中自是出自奇皇后的手笔。

香妃屡被皇帝临幸,好巧不巧地也怀上了龙种,哈麻知道此事奇皇后是一定要插手的,与其等着奇皇后派朴不花送来鸩酒要了香妃的性命,还不如提前封锁消息,抹杀这个胎儿的存在。

“大人放心,凝香知道该怎么做。”香妃谨慎地应答。

哈麻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起了几分同情心,安慰道“只要过了奇皇后这关,你的封号指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到时候你家里的父兄都会跟着沾光,我会为他们在朝中安排一份好差事。”

第二百七十六章 哈麻献宝

香妃听到哈麻如此许诺,心中激动无比,“凝香替父兄先行谢过大人。”

哈麻微笑着点了点头,旋即说起了正题“陛下近日来屡被梦魇所扰,你可知道是何原因?”

香妃诚实地点了点头,“大致猜得到一二。”

“既然心中清楚,可就千万不要触碰到陛下的逆鳞,只陪他玩乐便好,莫不可主动谈及朝事,尤其是军权!”

“那若是陛下他主动谈起,我该如何对答?”

哈麻信心十足地回应“你放心,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绝不会正面问你这些事,但是陛下或许会与你提及到脱脱大人。”

“丞相大人……”香妃听罢思忖了片刻,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联之后再次点头应下,“凝香明白了。”

哈麻也不打哑谜,结合近来朝局的变化解释清了皇帝心理上的变化“陛下现在重用脱脱和也先两位大人,他们又是亲兄弟,所以这全国的军政大权可就都交付到了一个家族的手上,陛下也是因此心生忧虑。”

香妃美目一凝,思忖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主意“待会我吩咐太监点上些安神香,侍奉陛下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想必就将这些烦恼事给忘却了。”

哈麻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吧,进去吧。”

香妃抬起头,才发现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到殿门口。

守在门口的太监见到哈麻二人,立刻就要高声宣唱,却被哈麻拦了下来,轻声询问道“陛下可清醒了?”

太监压低了声音道“刚折腾了好一会儿,喝了些御医送来的宁神汤后才好下来。”

“我进去看看,你去派人去弄些安神香来,待香妃伺候的时候悄悄换上。”

太监得了哈麻的吩咐不敢耽搁,赶忙去办。

哈麻这才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殿门,请香妃先进,剩下的另一名太监则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殿门。

至正帝喜欢随时随地小憩一会,因此大多数偏殿和书房都设置了精美柔软的床榻,这一处清心殿便是他常来午睡的地方。

偏殿寝宫那么多,至正帝偏偏选择了一处“清心殿”,足以看得出他心中有多么烦躁和焦虑,以及他急切地想要换上好心情的愿望。

哈麻自然是要带着十成的把握才敢在皇帝心烦的时候觐见,以至于不弄巧成拙,他身边的香妃便是其中的五成把握。

皇帝热衷于西藏密宗,从清心殿的装潢上便可见一斑,哈麻和香妃进殿以后足足绕过了十余条经幡和纱幕才得以见到龙颜。

“噢,你们来了。”

坐在床榻上的至正帝目光有些呆滞,明显还未从吓人的梦魇之中恢复正常。

香妃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状态下的至正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语打开场面,还是哈麻较为熟练地换上了讪笑的样子先行走到了皇帝的身边。

“陛下,臣昨日在民间发现了一个好宝贝,今日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来献给陛下。”

“哦?好宝贝?”

皇宫之中什么稀罕之物都有,以至于至正帝倒是好久见过有什么物件配得上“好宝贝”这个封号。

香妃心中则暗叹哈麻讨皇帝欢心的本领真是无人能及,不知道这次又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出来。

见到皇帝被吸引,哈麻才小心翼翼地从袖袍中抽出一个精雕细琢的长方形玉匣,玉匣表面刻着的尽是祥瑞的图样,让人只看一眼便知道此中装着的东西有何等贵重。

“只怕光这一个玉匣便是一个好宝贝了!”香妃在心中暗叹。

不过至正帝的目光却没有被玉匣的质地所吸引,反倒是急忙取到手中观察其做工。

“好手艺!”至正帝毫不吝啬地发出赞叹之声,活脱脱地变了个人一般,旋即急切地问“哈麻,这玉匣是出自哪位玉石匠之手?快快将他寻来!”

哈麻嘿嘿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这玉匣是民间一位七旬高龄的玉石匠呕心沥血之作,姑且不论玉料的珍贵程度,光这手艺便是无价之宝。”

至正帝是此中行家,哪里还需要哈麻进行解释,不耐烦地继续追问“朕问你人呢?人在何处?朕要拜他为师!”

香妃闻言一惊,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想要拜一个玉石匠为师?

哈麻却并不意外,脸上的媚笑却突然换成了一副惋惜的样子,苦着脸道“臣怎么能不知道陛下的爱才之心?自打见到了这玉匣便立刻派人去寻此人,只可惜……”

至正帝毫不掩饰自己心急如焚的样子,催促道“可惜什么?难道找不到吗?赶快派人去张贴告示,务必将此人给朕寻来!”

“陛下,这位老人家已经在两月之前过世了。”哈麻可怜巴巴地做出回复。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至正帝闻言惋惜无比,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直到至正帝缓和了情绪,哈麻突然转而提起音调,自信地道“陛下也不必神伤,此人虽然已经离世,但他几十年不离身的一件至宝却被臣给寻到了。”

“哦?”至正帝的双眼立刻又亮了起来“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哈麻笑呵呵地指向至正帝手中的玉匣。

“哈哈哈,朕光顾着看着玉匣,倒忘记了其中还有件好‘宝贝’了!”至正帝边说着边动手解开了玉匣封口处系着的精美绳扣。

此时不仅至正帝满怀期待,就连香妃都不禁将脚尖踮起来一些,探出脖子去瞧。

“咦,这是……”至正帝看着匣中的东西有些惊讶,只见匣中放着三枚小刀,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刻刀。

这三柄刻刀的刀身只有拇指长短,看上去锋利无比,刀柄则是细心的哈麻为之配制的玉石握柄。

香妃不禁有些吃惊,只不过三把小刀而已,能有什么珍贵之处?莫不是另有玄机?

至正帝却变得沉默起来,将玉匣放在腿上后,聚精会神地将三柄刻刀分别拿出来摩挲敲打。

第二百七十七章 皇帝心声

“果然是好宝贝!”

至正帝毫不犹豫地做出了精确的判断,方才颓废的样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非比寻常的欣喜之情。

皇帝能喜欢此物是哈麻意料之中的事,但其喜爱的程度却令哈麻也没有想到,心中不禁窃喜万分。

“这刻刀究竟是何种材料制成?”至正帝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几柄刻刀,继续追问起他们的来源。

哈麻既然能够弄到这些物件,自然就对这些事烂熟于胸“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的慧眼,据那位老匠人的子嗣讲述,他当年曾在游历之时有幸得到过三小块天外陨铁,回到大都后不惜花费了重金求我们大都中最有名的铁匠锻造,最终才有了这些宝贝出炉。”

至正帝听着哈麻的讲述连连点头,心中对三柄刻刀更加喜欢。

哈麻也找准时机提议“陛下亲自设计的‘仙庭宫漏’这次正好可以用这些宝贝还制作。”

“对呀!若你不说,朕都险些将此事给忘了!”至正帝听了哈麻的提议更是欢喜,“快!香妃,去派人将朕的设计图取来!”

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至正帝既不擅长书画,更不喜欢处理政务,就连蒙古人无与伦比的骑术他都不感兴趣,偏偏是这样一个惫懒的皇帝,在建筑工艺和工程制作等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天才。

至正帝于此道可谓是无师自通,拥有极为出众的天赋。

大都的皇宫中扩建翻修等事他都要亲自过问,并召集工匠共同设计,长年累月得以进行这般简洁有效的实践,至正帝进步神速。

没过多久,他便不满足于宫殿和园林的建筑设计,而是喜欢花费时间亲自动手做些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有一次至正帝突然起了兴致,想要泛舟湖上,可又觉得乘坐的船只不具气势,便亲自设计建造了一艘“龙船”。

龙船由至正帝亲自绘制样本,船首尾长达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船上帘棚、穿廊、暖阁等设施应有尽有,船体通身五彩金装。

船头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镂空龙头当作装饰,船体前端两侧设计有两个龙爪,船尾的阁楼上又装有可以随风而动的龙尾旗帜。

龙船上的二十四名水手执篙而行时,水浪带动龙船的暗阀转动,龙首、龙爪、龙尾随之而动,整艘龙船便如真龙现世一般分波逐浪,实乃巧夺天工之物。

哈麻此前因党争之祸被放逐出京,缺了他陪伴的至正帝便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设计机巧之物上,此时哈麻口中的“仙庭宫漏”,便是至正帝心血来潮下的又一杰作。

漏壶一物是用来计时的工具,宫内有专门的太监掌管,用以报时。

至正帝突然有一日对此物起了兴致,觉得这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好东西,于是便命人找来一个漏壶亲自拆开了瞧了瞧。

结果由于宫漏的内部构造过于简单,导致至正帝极为不满,便与身边的香妃抱怨道“这与凡夫俗子用的俗物有何区别?岂可用来为朕报时?”

知道皇帝心意的香妃顺势提了建议“这等俗物自然入不了陛下的眼,不如由陛下亲自设计修改,制作一件奇物留给后世子孙瞻仰?”

“这是个好法子!”

香妃的建议说到了至正帝的心坎里,当即认可了她的提议,并立即派人搜集各式各样的漏壶,进行详细的研究。

直到脱脱正式复相以后,至正帝逐渐害了心病,此物的制作才被耽搁了下来。

至正帝平日里说的每一句话,香妃都要向哈麻汇报,这样的事情自然是重中之重,故而哈麻才竭力地想要将自身参与进来。

作为至正帝独一无二的宠臣,讨好皇帝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他丑陋的外貌、虚伪的笑容、阴沉的心机,都是为了这一个习惯所服务的,倘若丢了这个习惯,那他便如同没了水的鱼儿,活不了多久了。

此时见皇帝极为开心,哈麻赶紧向香妃使眼色,示意她立即将这个仙庭宫漏的设计图给找来。

“臣妾这就去办。”

香妃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出了清心殿,亲自带了两个宫女去取图,还不忘记吩咐当值的太监给皇帝和哈麻换上新茶。

香妃去取图的间隙,哈麻也没闲着,外表看似笨拙的他走近了皇帝的床榻帮他整理软被和衣物——这是哈麻专属的荣耀。

至正帝拿着三柄刻刀把玩了许久,又对着玉匣上的图案观摩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收好放在身边。

“这全天下果然只有哈麻你最懂朕,最能为朕分忧了。”至正帝盯着收拾床榻的哈麻突然发出了这句感慨。

哈麻身形一顿,若无其事地回道“大元臣子何以千计,哪个都能为陛下分忧,只不过哈麻离得近,陛下能够瞧见罢了。”

“你休得贬低自己!”

至正帝周围眉头否定哈麻的话“朕坐在这龙椅上也有些年头了,这宫里宫外的许多事也早就瞧了个通透。”

至正帝的话语里突然又夹杂了一丝落寞之情,“这满朝臣子说是忠于皇帝,其实绝大多数都不是忠于朕,而是忠于朕屁股下面的龙椅,或者是忠于家族和自身的利益。”

哈麻低头听着,没有插话,待将东西收拾好后自行拿了把小矮凳坐了下来,认真地倾听皇帝的心声。

“那帮臣子们姑且不论,便是朕的皇后,心里都不是向着朕的。”

哈麻心里咯噔一下,心知至正帝说的十有**就是奇皇后了,但面子上却装作困惑不解的样子反问“陛下何出此言?两位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心里想的自然也都是为了陛下分忧。”

“母仪天下?”坐在榻上的至正帝念叨着哈麻的话冷哼了一声,旋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感慨“朕看莫不如说是母凭子贵!皇后的眼里早就没了朕,只有朕的皇子!”

第二百七十八章 仙庭宫漏

帝王无家事,宫中稍一有一些风吹草动便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现在皇帝在亲口诉说对皇后的不满?

至正帝抱怨的话语若是放在寻常百姓身上乍一听来有些幼稚,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放到皇帝身上,就变得满是深意。

哈麻时常以皇帝和奇皇后的调和者的身份处理许多宫中事物,譬如眼下,他便得立刻绞尽脑汁地想出办法来缓解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隔阂。

哈麻明知道至正帝是在指责奇皇后贪婪权势,急于想爱猷识理达腊登上皇太子的位置,但却只能故意装作曲解至正帝话语的样子,以免影响到奇皇后蒸蒸日上的权势。

哈麻思忖片刻就找到了一个好说辞“虽然皇后的心中只有陛下一人,但陛下宫中妃嫔无数,又要忙于政务,难免冷落了皇后,所以皇后将对陛下的一番心意都用到了殿下的身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正帝见哈麻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想要解释,但犹豫了半天也没将心底的不满全部说出来,毕竟他自己对于此事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罢了,毕竟是朕的亲骨肉,如若他们母子二人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再训斥也不迟。”至正帝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因为觉得哈麻的话也有些道理,自己最近确实是有些冷落了奇皇后。

哈麻见状知道是自己的劝言起了功效,又从另一方面为奇皇后母子说起好话“臣上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还在拖臣向陛下带话都怪,臣当时走得匆忙,竟然给忘记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什么话?”

哈麻笑眯眯地扯谎“殿下说已经很久没能与陛下独处了,想让臣向陛下求情,准殿下一天的假,让他到您这里来为研磨沏茶,侍奉您一些时间。”

任哪个父亲听到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都会感到欣慰,至正帝自然也不例外,心中与妻儿的嫌隙瞬间便减弱了许多。

“难得他有心,端本堂的课业也确实太紧了些,这个请求朕应允了,明日便让他到朕的御书房来吧。”

哈麻立刻替皇子低头谢恩,脸上则悄然露出了达成目的的笑容。

二人说完了话,正好有太监端上来香妃嘱咐太监泡好的新茶,君臣二人等待香妃的空档又叫太监拿来双陆棋切磋起来。

一盘棋尚未分出胜负,香妃便已经急匆匆地赶回。

“还是你厉害,朕输了!”至正帝眼见自己棋局被动,便主动认输。

哈麻知道至正帝这是急于向他展示自己的佳作,便回复道“臣急于一览陛下佳作,心不在焉,这棋走下去也一定会出错的。”

至正帝笑了笑,示意香妃自己找位置做下,自己亲自将一大幅设计图纸抻开,递给哈麻。

哈麻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接过后放到桌子上,定睛去瞧。

只见设计图纸中除了一个高高七尺,宽四尺的精美漏壶以外,还可以见到一系列与之匹配相衬的精美物件。

至正帝专门设计了一个木柜用来装放漏壶,并打算以水流作为动力运行整个漏壶装置。

整个装置之所以被称为仙庭宫漏便是因为这个设计巧妙的木柜。

说是木柜,实则被设计成了一个天上宫殿的模样,称之为“三圣殿”。

柜腰前方立一玉女,雨女手捧一漏箭,上有刻度,随时浮水而上,显示时刻。

柜的左侧悬钟,柜的右侧悬钲,钟钲前方又各立一金甲神兵,当作护卫,金甲神兵按时撞钟击钲,不差分毫。

钟钲响时,木柜两旁的雕凤镂狮亦可随着水流运转而飞舞应和。

在三圣殿两侧又有日宫和月宫两个宫殿,宫前各立飞仙三人,子、午时刻一到,飞仙便合为一队,鱼贯而行,度过仙桥至三升殿前舞拜,时间一过又自动退回原处。

此漏壶因为有日、月两宫,故名“宫漏”,其构思奇妙,精巧绝伦,非常罕见。

“此物真乃仙物!”哈麻还没看完便发出了赞叹。

香妃习惯了哈麻的奉承言语,还以为是他在故意哄皇帝开心,但亲自凑近了看过之后也不禁发出赞叹“这真是太精妙了!”

……

照着韩二指出的近路,文瑄二人三天时间不到已将路程走过大半。

也正是在这时,变数再起。

“文堂主,来人了。”文瑄正靠在树下小憩,耳边突然传来韩二有些焦急的叫声。

文瑄立刻坐起身摆脱困意,睁大了眼睛朝韩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大队人马浩荡地往这边赶来。

“别慌,不是元军。”文瑄拍了拍韩二的肩膀,安抚道。

“可是从他们的样貌和穿着来看不像是汉人。”韩二还是有些担心,生性耿直的他根本不擅于撒谎,一想到稍后可能要按照文瑄的吩咐装作僧人的样子和人说话便愈发紧张起来,以至于鼻尖上都覆上了一层细汗。

“别紧张。”文瑄转过头逼视着紧张兮兮的韩二,沉声提示他不要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为了防止韩二暴露身份,文瑄在途中已经抽空将一些简单的佛门常识耐心地对他讲了一遍,所以只要他轻松些,在这些蒙古、色目人面前不难蒙混过关。

二人努力平复心境的时候,从南面过来的大队人马也同时注意到了他们,并且派了一人过来询问状况。

“阿弥陀佛。”早已站起身的文瑄快步迎了上去,说了一句佛号。

过来的中年年子赶忙恭敬地回了一礼,温声道“两位师父,我家家主素来礼佛,现已备好了一些斋饭,有请二位过去享用。”

出家人碰到乐善好施的有缘人本就是算是一桩善事,文瑄犹豫了一瞬,并没有想到太好的拒绝理由,于是只能答应“多谢施主。”

谈话间,长长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文瑄和韩二跟在中年男子身后也走了过去。

“看样子,是些从南边逃难而出的一些蒙古、色目的贵族人家。”文瑄仔细观察了队伍的规模和组成人员后做了简单的判断。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监视丞相

至正帝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朕要你去可以接近、讨好脱脱,然后将他的一言一行都报给朕听!”

“什……什么?”

至正帝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到了哈麻的头上,令他的身体颤抖起来。

“怎么了?朕的话说得不够清楚么?”至正帝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

“不,不,不,臣听懂了。”哈麻回过神来,努力地平复心情。

至正帝突然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你觉得有些可笑是吧?朕身为一国之君,统领天下,居然也有害怕的事情?”

哈麻立刻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至正帝自问自答“没错,朕就是怕了!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燕帖木儿,忘不了伯颜,忘不了他们那张可怖的脸孔,忘不了他们逼迫朕所做出的忍让!”

皇帝咆哮着承认了自己的怯懦,接着又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哈麻,朕经历这些事的时候你便陪在朕的身边了,你应该能够明白朕的感受吧?你能理解朕的心意,对吧?”

此时的妥懽帖睦尔已经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独一无二的天子,而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可怜人。

额头贴近地面的哈麻听着皇帝的真心话,早已经泪流满面,他又何尝不是与至正帝一样,经历过那么多担惊受怕的夜晚。

他们一起经历绝望,一起承受羞辱。

他突然记起当初燕帖木儿曾玩笑着说要将自己的一身肥肉切下来下酒,吓得自己听到他进宫了便要藏起来不敢露面。

他突然记起当初伯颜曾当着自己的面逼迫皇后喝下毒酒,对其羞辱唾骂,放逐出宫。

这一切,他本以为都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皇帝还没有忘记……

哈麻抬起头哭着道“陛下,您放心,只要有臣在的一天,便绝不会让脱脱成为燕帖木儿和伯颜那样的逆臣!”

至正帝这才放下心来,亲自将哈麻搀扶起来,“脱脱是个忠心的能臣,朕也不愿怀疑他,只不过这涉及到国事……”

“请陛下放心,哈麻绝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至正帝很满意哈麻的态度“既如此,此事便全都交给你了。只要脱脱忠心,朕自然会真心厚待他,可他若生出二心,你一定要立刻向朕奏禀!国事当头,切不可念着你们二人的往日旧情包庇于他!”

哈麻哪肯放过表忠心的机会,语气真挚地道“臣之所以推崇脱脱,便是因为他敢于大义灭亲,是个忠心于陛下的能臣,倘若他真的生出反意,不待陛下吩咐,臣也会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至正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此事让哈麻去做果然是对的。

二人商榷完此事,香妃也已经带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回来了。

君臣二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一边享用着糕点一边聊起了河南的军情。

“算起来也先离京也已经有不少日子了吧?近日可有奏报回来?”

“陛下莫急,或许捷报已经在路上了,这些鼠辈怎能敌得过我数万大军?”

“话虽如此,可结果不还是出师不利?”至正帝的话中已经明显地带了不满之意。

哈麻试探着问“陛下若不放心,我过会儿就到枢密院去问问?”

至正帝摇了摇头“那倒不必!用人不疑,也先毕竟也是第一次挂帅,催促得太紧恐怕会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朕就耐着性子再等等看。”

“陛下圣明。”哈麻适时地逢迎了一句。

至正帝解决了忧心事,心情大好,一连吃了半盘糕点才将盘子推了出去。

香妃见此情形立刻递上干净柔软的手帕,供皇帝将双手擦拭干净。

“你们二人也别急着走,留下来陪朕再看看这宫漏的设计有没有可以精进的地方。”

“陛下的手笔臣妾哪有资格胡乱点评?”香妃微笑着反问,旋即凑到皇帝身边去为他揉捏肩颈。

至正帝哈哈大笑“既然爱妃不愿,那哈麻你可就不能再推托了。”

哈麻躬身领命“这是臣的荣幸。”

三人在清心殿中说说笑笑,度过闲暇的午后时光,却不知前方将士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收复了上蔡县的巩卜班回营复命之后,也先自是大喜,立即下令犒赏三军将士。

卫王宽彻哥难得地迈步出了自己的大帐,亲自过来与巩卜班道喜“将军此番出马斩获首胜,不愧是朝廷的柱石能臣!”

巩卜班心不在焉,拱手随意地应付了几句了事。

宽彻哥冷脸贴了热屁股,还以为是巩卜班铁了心要与也先站在一处压制自己,心中不禁大为恼火,连庆功宴都没有露面。

大多是元兵还没见到红巾贼的影子便连带着沾了光,一同被赏了酒肉,在营中庆祝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营盘之外,却是骇人的场景。

由于韩咬儿和徐县令临死前彻底地激怒了巩卜班,所以导致上蔡县留守的军民被屠戮一空,进行反抗的红巾军更是人人都被砍下了头颅。

这些首级此刻就被堆砌在元兵营门之外,不知情的人衬着夜色远远地望去只会是当作一个寻常的小土包。

“土包”前方立了两个长杆,分别悬挂着韩咬儿和徐县令的头颅,营盘内的火光照拂出来更是显得阴森可怖。

巩卜班自然是正常庆功宴的主角,欣喜的也先一连敬了他三杯烈酒,并许诺一定会将他的功劳记下来,待班师回朝之后亲自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

巩卜班回敬之后提出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多谢元帅,依末将来看,此战过后还应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汝宁府才是。”

“乘胜追击?”也先嘴中嘀咕了一句之后摇了摇头,“将军莫忘了赫厮所犯的过错,如今老章率领的援军还没抵达,我们切不可贪功冒进。”

巩卜班反驳道“赫厮之败,在于轻敌大意,而我们现在已经探得红巾贼的虚实,还是早做进攻为好。”

第二百八十章 随机应变

本来心情大好的也先立刻生了些怒气,用力地将手中的酒盏按在了案上,沉下声音道“将军只管领兵作战便好,何时大举进攻自有本帅亲自做主。”

“可是……”

巩卜班还想理论,却被坐在旁边的一位老将暗中给拉了回来。

“也先元帅首次领军,必定在意自己的威势,将军切忌在众人面前违逆他,有什么话私下里再说不迟。”

巩卜班心知此话有理,便按住不言。

同一时间,文瑄照着韩二指出的近路,几天的时间内已将路程走过大半。

天色已晚,马匹已疲,文瑄便带着韩二休息片刻。

这一路上遇见的不少次元兵,好在文瑄早有准备,在离开徐州城之前便弄到了两张僧人度牒,与韩二一同扮作还俗僧人,以解释自己的身份。

“文堂主,来人了!”

文瑄刚靠在树下小憩不久,耳边突然传来韩二焦急的叫声。

文瑄立刻坐起身摆脱困意,敏锐地朝韩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果真有一大队人马浩荡地往这边赶来。

“别慌,不是元军。”文瑄拍了拍韩二的肩膀。

“可是从他们的样貌和穿着来看不像是汉人。”韩二还是有些担心,生性耿直的他根本不擅于撒谎,要不是有文瑄帮忙,一路上只怕早就被人发现了真实身份。

韩二想到稍后可能又要装作还俗僧人的样子和人说话便愈发紧张起来,以至于鼻尖上都覆上了一层细汗。

“别紧张,照我教你的回话便可。”文瑄转过头逼视着紧张兮兮的韩二,沉声提示他不要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明教的教义本就与佛教有许多共同之处,文瑄作为戒律堂堂主早就将这些教义捡重要的记在了心里。

此行为了防止韩二暴露身份,文瑄特意抽出时间在途中将一些简单的佛门常识耐心地对他讲了一遍,所以只要他放轻松些,在这些蒙古、色目人面前不难蒙混过关。

二人努力平复心境的时候,从南面过来的大队人马也同时注意到了他们,并且派了一人过来询问状况。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早已站起身的文瑄快步迎了上去,说了一句佛号。

过来的中年年子见二人是还俗的僧人,赶忙恭敬地回了一礼,温声道“这附近起了战乱,到处都是贼寇,二位不如与我们同行?我家家主极为好客,又素来礼佛,想必是与二位有场缘分也说不定。”

出家人碰到乐善好施的有缘人本就是算是一桩善事,文瑄犹豫了一瞬,并没有想到太好的拒绝理由,于是只能答应“多谢施主。”

谈话间,长长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准备在此处过夜,文瑄和韩二跟在中年男子身后也走了过去。

“看样子,是些从南边逃难而出的一些蒙古、色目的贵族人家。”文瑄仔细观察了队伍的规模和组成人员后做了简单的判断。

本以为只是遇到了心善礼佛的施主,文瑄二人逐渐放松下来。

吃过了斋饭,中年男子礼貌地道“不瞒二位师父,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文瑄微笑道“施主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家少主自幼时起便体弱多病,现如今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可近些时日却又总在夜里睡眠时堕入梦魇,所以我想恳请两位师父能为少主诵读些清心的经文,替他祈福一番。”中年男子一副忠心的下人模样,恭敬地请求。

“什么?念经?”韩二惊呼了一声。

“有何不妥么?”男子疑惑地问。

“没什么。”文瑄见状摆了摆手,贴近男子小声解释道“我这位师兄求佛之心甚笃,一向不喜临时抱佛脚的发愿方式,待我稍稍劝劝他,相信他会同意的。”

文瑄说罢回头狠狠地瞪了韩二一眼。

男子听后信以为真,态度愈发恭敬“二位师父不要误会,我家少主自幼时起便与佛有缘,常到寺中礼拜,请二位为其诵经也只是我临时起意而为。”

韩二自知失言,哪敢再轻易张嘴,只好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任凭文瑄来应付此事。

“请施主到前面领路。”

文瑄让了半个身子让管家走在前面,自己则凑到韩二身边对其耳语道“稍后你只管随意小声地嘟囔些什么,千万不要多言,一切由我应对。”

管家领着二人在已经原地休憩的队伍中快步穿行而过,在接近中央的位置后步伐逐渐慢了下来。

与方才有些吵闹杂乱的人群不同,越靠近队伍的中央人丁越是稀疏,在见到一名神情萎靡不振的男孩之后领路的管家才停下身形。

“小主人。”男子恭敬地低着头颅问候。

无精打采的男孩惫懒地抬了抬眼皮,不情愿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男子的语气恭敬且诚恳“仆听说您近日里睡得不踏实,便擅自做主将方才邂逅的两位还俗僧人请过来帮您瞧瞧。”

连一个家奴的心思都如此玲珑,想必这个家族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文瑄心中如此想着,定睛打量起眼前的男孩。

“哦?”男孩听了男子的话后立刻起了兴致,从斜卧着的姿势转到坐姿,探头看向他身后的文瑄和韩二。

男孩的态度立刻变得不同,笑着问候道“两位师父可用过了斋饭?”

“阿弥陀佛,劳施主挂念,方才已经用过了。”文瑄微笑着回道。

“做得不错。”男孩背负着双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居高临下地夸赞了男子一句。

“那不如现在就请两位师父为您诵些清心的经文,将梦中的邪魅都驱散出去?”

“好!”男孩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下轮到文瑄头疼了,这男孩看起来自幼便与佛门亲近,说不定对佛家教义和经文的理解比自己还要深刻得多,于是赶紧在心里琢磨起别的办法。

“听这位施主所说,小施主是睡眠时常有梦魇缠身?”

男孩立刻点了点头,“我最近总做些噩梦。”

第二百八十一章 冤家碰头

“这应该都是因为小施主白日里心神不宁所致,再加上路途颠簸水土不服,才有了如此症结。”文瑄侃侃而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位师父还懂医术?”文瑄学的像模像样,由不得男孩和家奴不信。

“略懂而已,小施主可否让我把脉一看?”

“当然可以。”男孩大方地伸出胳膊。

不过几息,文瑄便有模有样地把过了脉,结合着了解到的男孩情况斟酌了片刻出声道“小施主的脉象和缓有力,气血亢盛且正气充足,并不似得病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您尽管说。”男孩急切地问。

一旁的家奴也附和道“我家小主人心地纯善,小师父尽管说便是,就算说错了小主人也不会怪罪的。”

文瑄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不答反问道“敢问小施主最近家中可是出了一些大的变故?”

男孩怔了一下,旋即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小施主幼时虽然体弱多病,但因常年强身健体之功,脉象早已从虚浮无力变为平缓有力。此番有梦魇缠身,盖因小施主郁结肝肺,心神不宁所致,病因即是心事,只要平心静气地休养几天便可无碍。”

文瑄哪懂如何把脉,此番言论不过是因为心中早心中已经判断出这支队伍中的人多半都是从南边逃难而出的蒙古、色目贵族,于是断定了男孩的症结是由他的心事作祟。

“师父的确说到了正处,只是我的心事恐怕一时无法释怀,不知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男孩已经将文瑄的话信以为真,语气变得愈加柔缓和婉。

“请小施主脱去鞋袜。”文瑄之所以将话头转到此处,都是一早在心里设计好的,为的就是快速从此事中脱身,带着韩二离去以防暴露了身份。

男子立刻从旁边抽过两条杌子,请小主人和文瑄坐下。

待男孩脱了鞋袜,文瑄便将他光着的脚放到自己的膝上,捏起他的足第二趾末节外侧揉按起来,并随之说道“肝主魂,肺主魄,小施主盖因心事难解郁结肝肺,是以导致魂魄不安连番生梦,噩梦影响睡眠便会导致白日心神不宁。若想快速凝神静魄其实不难,我揉按之处名为厉兑穴,小施主只要在睡前如我这般反复轻揉按捏,刺激穴位,便可达到镇心安志,开窍醒神的功效。”

文瑄哪里懂得医术,这都是在跟彭莹玉师徒二人同行前往天堂寨时,从况普天那里学来的办法。

男孩闻言大喜,满口赞道“师父真乃高人也!”

一旁的男子也在心中窃喜起来,没想到自己竟然偶遇了不世出的高人。

“小施主可感觉好些了?”文瑄为他揉捏了盏茶时间之后才将他的双脚放下。

“多谢师父,我的确感觉好多了。”男孩这本就不算是什么病,只是因为其较为早熟的心性才会想得比同龄人更要多些,故而时常闷闷不乐。

今日有这名家奴找来文瑄和韩二两名假冒的和尚陪他闹了这样一出,男孩自然大感开心有趣,这所谓的心神不宁等病也就自然好了大半。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行告退。”文瑄在心中长出了口气,心想着终于算是成功地蒙混了过去,还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且慢!”男孩和家奴还未等说话,文瑄身后突然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

“啊!父亲回来了!”男孩听到声音后惊喜莫名,立刻向来人跑了快去。

出现杨州,坐断寿丘。脚跟不点地,赢得一身愁,不是冤家不聚头。

男孩的父亲眼大如牛,浓密且长的双眉将脸上的棱角衬得愈发分明,待站定后浑身周围立刻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赫然正是与文瑄有着恩怨纠葛的察罕帖木儿!

“父亲,您回来了。”男孩满脸都洋溢着笑意,文瑄和韩二这时也转过身来向这位家主看去。

“糟了!怎么是他?”文瑄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并悄悄地将手缩回袖中,握紧了圣火令。

“主人,这二位师父是仆从……”

男子正要向察罕帖木儿介绍二人,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察罕帖木儿挥手打断“你先下去吧。”

对于察罕帖木儿来说,自己之所以落魄到如今的境地,说到底还都是因为文瑄和方国珍等人在江浙闹出的那些事情,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就是化成了灰他都认识!

这个反贼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难道是要加害自己?察罕帖木儿一时之间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文瑄面带微笑,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但是他在看到李察罕的一瞬间便已经悄然挪动步伐靠近了男孩一些。

他们二人既然是父子,那这个小家伙看来就是王保保了?文瑄立刻对男孩的身份做出了判断。

没想到日后红巾军最大的两个敌手此刻竟然都站在自己的身旁。

李察罕见识过文瑄的本事,知道自己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将他擒住,更不必说此刻养子的性命也握在了他手中。

但就算如此,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李察罕没有放弃与文瑄对峙的机会,立刻将目光对准了更靠近自己一些的韩二。

察罕帖木儿深深地看了文瑄一眼,文瑄则微笑着对他点头,二人极有默契地没有道破对方的身份。

“父亲,这二位师父精通医术,正在治儿子的病。”王保保满面欣喜,想要向父亲介绍文瑄二人。

“哦?那可要多谢二位师父了,敢问这位师父法号?”李察罕嘴上说着,脚上则快步逼向韩二。

韩二心头一颤,只能硬着头皮按照文瑄教的回答“贫僧法号道宏。”

察罕帖木儿“噢”了一声,继续问道“敢问道宏师父还俗之前在哪里修行?”

“我……我,噢,贫僧在徐州兴化寺出家为僧……”韩二并没有文瑄一般好的心理素质,此时的答话已逐渐出现漏洞。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先发制人

“徐州的兴化寺?我倒是去过几次,不知现在寺中还有几尊石佛?”察罕帖木儿有些玩味地笑着,露出一副等待着猎物主动上钩的表情。

“石佛?”韩二连兴化寺的门都没迈进去过,如何能答得上来?只能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记不清了……”

“大胆贼人!还敢满嘴胡言!”前一刻还和和气气的察罕帖木儿突然发出一声暴喝,韩二哪见过这种场面,腿一抖就差点跪了下来,好在旁边的文瑄伸手扶住了他,才没有当场出丑。

“李将军别来无恙。”文瑄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索性也就不再隐瞒,抬起头微笑道。

李是察罕帖木儿的汉姓,文瑄这一声叫得异常熟络,倒打乱了察罕帖木儿在心中早已拟好的说辞。

“文瑄,你倒是让我找的好苦啊!”察罕帖木儿微眯双眼,寒声说道。

“你们认识?”韩二颤抖着问,他不敢相信身为明教骨干的文瑄居然跟色目人有所交集。

男孩很少见到父亲如此认真的神情,疑惑地问道“父亲你认识这位师父吗?”

李察罕已经在心里认定了韩二是个蠢笨的废物,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听见儿子也有此问,才耐下心来解释“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在江南之地的那段遭遇吗?”

原来李察罕始终对自己在江浙一战的失败耿耿于怀,并将这件事视为耻辱,时刻提醒自己做事再不能疏忽大意。

教子有方的他不惜放下颜面将这件事亲口讲给王保保,为的就是让儿子引以为戒,不再犯与自己同样的错误。

“孩儿都还记得。”王保保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察罕恶狠狠地道“你口中这位医术高超的还俗僧人便是那个带领魔教众人胡作非为的贼首文瑄!”

文瑄也不害怕,谦虚地作出回应“几番行事李将军都在明处,难免要吃些暗亏,是在下胜之不武。”

察罕帖木儿轻哼了一声,“当年你靠着运气好从我手上捡了一条性命,今日却又将自己送到了我手上,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文瑄无奈一笑,没有接嘴,他也没想到天意竟弄人至此。

“还不从实招来!你此来意欲何为?”李察罕怒气冲冲地质问。

“文某也是路过而已,本以为是遇上了心善的施主施舍一顿斋饭,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了李将军。”

“好个谎话连篇的反贼!真当我是这么好骗的不成?”

李察罕面上看起来咄咄逼人,心中则始终都在盘算文瑄此来的目的。

看他们二人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文瑄、魔教、红巾贼……

思忖片刻,李察罕便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看来河南一地的战事也与你和魔教脱不了干系了。”

“看样子李大哥的确对明教花了不少心思。”面对察罕帖木儿的逼问,文瑄不置可否。

察罕帖木儿见文瑄面上毫无惧色,再这样逼问下去也只能适得其反,能从他口中得知这些叛逆的虚实才是急迫的事情,于是换了个话头问道“文瑄,你可知道参与谋逆是何等重罪?”

文瑄对这般威逼利诱早有准备,嗤笑道“按照你们元廷的律法,恐怕我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了,哪里还怕多这一条谋反罪?”

“既然你贼心不死,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文瑄越是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李察罕便越是恼火。

若不是文瑄在江浙接连闹出了那么多的乱子,康里崉崉也不会被迫辞官,他李察罕也不会虎落平阳。

文瑄冷笑了一声,迅疾地站在了王保保的身后,并将圣火令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将军可莫要吓到了文某,否则我的手一抖,恐怕你们父子二人就要天人永隔了。”

李察罕不禁大急“文瑄,你虽是反贼,但李某此前也在心里敬你是条汉子,想不到做起事来竟是如此卑鄙无耻!”

文瑄面色不变“李将军,文某说过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而已,并没有其他所图,只要你放我们二人安然离去,我自不会滥杀无辜。”

李察罕冷哼了一声,“托你的福,如今李某已经没有官职在身,犯不着用自己儿子的命还换两个反贼的命!”

“如此甚好,文某也不愿在此地与李将军动武。”文瑄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你快不将这凶器放下!”李察罕亲眼见到过文瑄用圣火令杀了仇四,知道此物的厉害,深怕文瑄伤了王保保。

“李将军放心,文某晓得轻重,只要我们二人能够脱身,我一定放了令郎。”

“你说什么?”李察罕立刻听出了文瑄的言外之意,心道此事果然有些棘手。

文瑄微笑着保证“李将军放心,我对令郎的性命没有兴趣,只要你允许我们二人逃出此地十里,我一定将他放回。”

正在李察罕犹豫着要不要答应文瑄的要求时,王保保却突然出人意料地开始了反抗。

他自记事起便已经习武,在赛因赤答忽和李察罕二人的悉心教导之下,武艺精湛,气力之大早就远超同龄人。

王保保早就在心里记着文瑄这个名字,他的生父赛因赤答忽就是被文瑄所害才成了半残之人,自己时时刻刻不想手刃这个反贼。

王保保年岁尚浅,个子比文瑄矮了不少,此刻突然蹲下身子想要躲开文瑄的束缚。

若是普通人恐怕很难反应过来,但文瑄却是早有准备的,他始终留意着身前少年的动作。

王保保骤然发力推开文瑄的胳膊向下蹲,文瑄则干脆顺势一脚将身前的少年给踹倒在地,右手将圣火令的机关一扣,三尺软剑倏然迸发出来,抵在了王保保的后心位置。

“可惜你现在还嫩了点,不是我的对手。”文瑄飞快地将他制服以后将他又拉了起来。

“扩廓,不要乱动,按他说的做!”李察罕也吃了一惊,赶忙责令王保保不要再意气用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尔虞我诈

“您不必救我,赶快调派人手将这个反贼就地正法!”不过十岁出头的王保保一副大义赴死的样子,想要与文瑄同归于尽。

文瑄这一次动作更加狠辣,左手直接捏住了王保保的喉咙“省省力气吧,你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想跟我过招以后有的是机会。”

“文瑄,你若是敢伤到他,我必定将你碎尸万段!”李察罕目眦欲裂,心中只想活撕了文瑄。

几人正在对峙,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只见康里安宁正走过来,惊慌之下打破了手中的瓦罐。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康里安宁不可思议地看着文瑄,面色变得复杂起来。

当日在阿柒的客栈中,是文瑄救了她一命,但也因此划伤了她的面容。

以至于每当康里安宁回忆起此事,都不知究竟该感激文瑄还是憎恨文瑄。

文瑄早就得知她与李察罕成婚的消息,对她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仍旧镇定地回应“文某与李将军也是偶遇,如今只求脱身而已。”

李察罕冷着脸提示“夫人莫听他扯谎,此人突然出现在扩廓的身边,不知道究竟有何用意。”

康里安宁也觉得文瑄是在说谎,蹙眉道“文瑄,你与我们夫妻二人之间的恩怨姑且不提,眼下家父和察罕都已经没有官职在身,你何必要主动寻我们的麻烦?”

文瑄苦笑了几声,“我的本事你们清楚,我要是想在暗中对你们动手,你们只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李察罕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自是听不惯文瑄这般说辞,“有本事你与李某一决生死,劫持人质算是什么本事?”

文瑄也颇为无奈,“你们夫妻二人若是不信,只管将方才施斋的管事男子叫来,一问便知。”

李察罕救子心切“夫人,你去将乌涂尔叫来,看看这贼人说得是否属实。”

康里安宁点了点头,不多时便将名叫乌涂尔的那名中年男子给叫了过来,与此同时也叫来了大批扈从将文瑄团团围住。

康里安宁担心文瑄鱼死网破,先行解释道“你放心,只要问清楚了此事,我们夫妻二人保准放你离开。”

于是当着几人面,乌涂尔将此事的详细经过给讲述了一遍。

“主人,仆事前真的没想到这二人竟然会是魔教的反贼,若小主人出了什么意外,仆宁愿以死谢罪!”

听到乌涂尔解释完毕,被扈从按住围住的韩二也急切地叫喊起来,“听到了吧?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乌涂尔是李察罕家中侍奉多年的忠实仆从,所以听了他的讲述之后脸色立刻缓和了许多,安抚道“乌涂尔,我知道你的忠心,你不必自责。”

接着李察罕便开始思考文瑄此行的目的,凝声分析道“你们既然是扮做徐州来的还俗僧人,想必就是从叛乱不久的徐州而来……”

“既是从东面来的,若你们想去汝宁府投奔红巾贼的大军,绝没有理由走这条路……”

“除非……你们两个是想赶往上蔡县!”

李察罕不多时便将二人的目的地给猜了出来,吓得韩二出了一身冷汗。

“上蔡?恐怕你们来晚了一步……”康里安宁摇头叹息了一声。

文瑄闻听此言,心中蓦地一沉。

这句话要是放在李察罕嘴里说出,文瑄只会以为他是在诈骗自己,可从康里安宁嘴中说出就多半是真实的含义了。

韩二听见此言立刻急了“你这婆娘说什么?什么叫来晚了一步?”

康里安宁历来近佛,不喜杀戮,说到此事神情变得落寞至极“虽然不知道你们去上蔡的目的为何,但是我说的却是真的,朝廷派了数万大军来河南平叛,上蔡县已经在昨日被大军收复,参与反抗的军民都已被屠戮一空。”

“混蛋!你们这群挨千刀的畜生!”韩二突然之间变了一副模样,叫喊着就要冲向康里安宁。

“滚开!”李察罕正愁满腔怒火没有地方释放,抬起腿便踹倒了韩二的腹部。

韩二本就不是李察罕的敌手,眼下又没有防备,这一脚险些要了他半条性命,躺在地上捂着腹部缩在一团,面上尽是痛苦之色。

文瑄皱了皱眉,“李将军,这一脚先记在你的账上,若是你再擅自对我朋友动手,我今日便在此地大开杀戒。”

“真当我们怕了你么?父亲,快杀了他!”王保保一副不服软的样子。

“扩廓!把嘴闭上!”康里安宁见识过文瑄的冷酷心性,知道如果真的惹怒了他,王保保一定不会好过。

王保保听到养母的训斥,虽然面上满是怒色,但还是立刻闭上嘴不再言语。

康里安宁知道这父子二人都是急脾气,不适合与文瑄谈判,便自己做主与文瑄商量“我们此前的恩怨姑且不论,今日的事却总要有个了结,你现在只要放了我儿,我便让你们二人安全离去。”

文瑄不为所动“我说过了,待我们安全之后,我便放令郎安全归来。”

李察罕闻言又是一声暴喝“我们怎敢轻信你这贼人!”

文瑄回瞪了他一眼“李察罕,你可知道在许多汉人眼里,你们才是真正的贼人?”

“你……”

李察罕还要与他争辩,却被康里安宁给拦了下来“既然我们双方都不敢轻信对方,便各退一步如何?”

文瑄这一次终于点头答应“文某也正有此意。”

康里安宁这才将心中的办法说了出来“不妨让你的这位朋友挟持扩廓先走,待他将扩廓放回来,我们便再放你离去。”

李察罕听后心中不禁暗赞妻子聪明,那个软弱无能的贼人无足轻重,只要己方先将文瑄擒获,事情便好办的多。

王保保也立刻在心中盘算起来,想着如果文瑄答应母亲的请求,过一会该如何想办法从另一名贼人手中脱身。

文瑄听罢却笑了起来“李夫人不愧是康里丞相的爱女,耳濡目染之下,连救人的主意都带着这么多算计。”

第二百八十四章 莫名仇怨

文瑄的这句话连带着将康里崉崉都给骂进去了,气得康里安宁脸色煞白“那你究竟想要怎样?”

文瑄嗤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想让我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不过办法倒还是可行。”

计划失败,李察罕夫妇只得冷着脸等着文瑄说出最终决定。

“我也不瞒你们,我们二人此行的确是有要事需要立即赶往上蔡,撞见你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样吧,我带令郎先走,我这位朋友留下当作人质,待我到了上蔡便放令郎回来,届时也希望二位遵守约定将我朋友放了。”

李察罕夫妇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将这个贼人押下去看管好了。”李察罕立刻吩咐人将韩二带了下去。

文瑄莞尔一笑“此外还得劳烦二位为我准备一匹快马。”

李察罕冷哼了一声,吩咐乌涂尔去牵了匹马给文瑄。

文瑄则飞快地在挟持着的王保保后脖颈上敲了一掌,将他击昏过去先放到了马背上。

李察罕咬牙切齿地盯着文瑄,警告道“你若是耍什么花样,我必定将那个贼人碎尸万段!”

文瑄不屑地回应道“这句话也正是文某要说与你们听的。”

“等等!”康里安宁突然叫住了文瑄。

文瑄扼住缰绳,回首问道“还有何事?”

康里安宁抿了抿嘴唇,以近乎恳求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们汉人的心里都记恨我们蒙古、色目诸族,可我们中的许多人也都是无辜的受害者,眼下生灵涂炭实是朝廷的过错,还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文瑄不禁回想起了灵隐寺中偶遇的那个单纯少女,这几年以来也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何事,心性竟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看着她脸上的那道骇人疤痕,文瑄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答应你,绝不会伤了他的性命。”

文瑄说罢便扬起马鞭,飞驰在夜色之中,不知所踪。

康里安宁焦急之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睛一黑径直向旁跌倒,好在李察罕眼疾手快,将妻子给揽到了怀中“夫人切莫心急,料那文瑄也不敢对扩廓如何。”

搀扶着妻子到帐篷中躺好,看着她昏昏睡去之后,李察罕便转身去寻韩二。

对他来说,养子的性命固然最为重要,但弄清这些反贼的动向却也是重中之重……

文瑄离开色目贵族的营地之后,一路快马加鞭,直奔上蔡的方向。

方才康里安宁说的不似假话,看来自己很有可能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救出韩咬儿。

所以文瑄才会答应让韩二留下当作人质,否则若见到元兵之后他还是冲动误事,反而会白白葬送了性命,甚至连累自己。

至于王保保这个日后红巾军最大的敌人,文瑄暂时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

罢了,既然向康里安宁许下了诺言,不伤他性命便是了,至于他能否回到他们夫妇身边,那就要看李察罕会不会老老实实地将韩二放回了……

翌日清晨,文瑄终于赶到了上蔡县的附近,王保保也已经从颠簸的马背上醒来。

“你这贼人果然是要来上蔡!”聪明的王保保看到刻有地名的石碑之后立刻出言讥讽。

文瑄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吧?”

王保保不甘示弱“有本事便将我一刀杀了,否则有朝一日我定能尽数杀光你们这群犯上作乱的反贼!”

文瑄不怒反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飞快地捏住了王保保的双腮,迫使他张大了嘴,将右手不知于何时捏着的一颗药丸扔进了他的口中。

王保保竭力想要挣扎,可无奈这颗药丸一到嘴里碰到唾液便瞬间融化,消失不见。

文瑄见他服下了药丸后便收回双手,带着坏笑盯着他看。

“无耻贼人!你给我吃的什么毒药!”文瑄几次三番地将他当作一个孩子一样逗弄,王保保已经恼羞成怒,忍无可忍。

见文瑄在自己的逼问下还是不为所动,王保保一咬牙便挥拳向他打了过来。

“倒!”

文瑄连躲都没躲,只是淡淡地喊出了一个字之后,王保保整个人便摔倒在地,浑身抽搐起来。

文瑄缓缓蹲下身子,难得地露出了有些怜悯的表情道“你服下的药丸名为噬心丹,是这世上绝不仅有的一种毒药,虽不能立刻使人致命,但毒发之时却会令人有钻心蚀骨之痛,恭喜你成了在我之后第二个体验到这种滋味的人。”

有时候让一个人持续地保持在痛苦的状态,远比杀了他更为折磨,所以自古以来的诏狱之中才有了那么多的酷刑。

体验过噬心丹的文瑄深知此种毒药的厉害,所以便将韩凌玥手中剩下的几枚噬心丹给要了过来,以备在紧急的关头可以令敌人就犯。

眼下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王保保努力地想要克服这种疼痛,詈骂文瑄几句,可却于事无补,转眼之间便浑身是汗,脸色发白。

文瑄本意也只是想让王保保不给自己添乱而已,眼下担心此物过于刚猛,害了他的性命,所以赶忙又拿出了一粒解药喂给了他。

“这粒解药能免除你三天的痛感,只要你乖乖听话,三天后我便将此毒彻底地为你解除。”

解药入口之后不过半刻时间,王保保的症状便得到了缓解,但这短时间内的噬心之痛也让他变得极为虚弱,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文瑄只得又将李乳娘留下的清心丸喂给他一粒。

文瑄一边将马拴在树上,一边笑着挪揄道“这颗清心丸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日后记得报答。”

体验过噬心之毒的王保保好转之后果然老实了许多,只是看着文瑄的目光中仍然满是怨恨。

文瑄困惑地问“你小小年纪,看我的眼神怎么比你爹的还要恶毒?仿佛我是个天大的恶人一般。”

“察罕帖木儿是我的养父,我的亲生父亲是他的姐夫,是被你亲手斩断臂膀的赛因赤答忽!”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是非之辩

原来他不是李察罕的亲生儿子……赛因赤答忽?被我亲手斩断臂膀?

文瑄回忆良久,终于想起了覆船山下的那一战,

自己当时的确曾扮做元兵的样子随李察罕潜回到元兵营地之中,在双方交战的紧要关头,出手将带兵闯进小阜舍村的那名元兵军官的臂膀给砍断了。

“难怪你这么恨我……”文瑄这才弄清了王保保如此憎恶自己的原因。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砍伤了你的生父?”文瑄突然反问。

王保保只知道伤了亲生父亲的凶手是文瑄,但具体原因却始终都不清楚,经他一问也只能强硬地回道“你们这些魔教的妖人原本不就是喜欢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么?”

这句话惹得文瑄哈哈大笑,“王保保,这句话该不会是你的两个父亲教给你的吧?”

王保保再次被文瑄羞辱,立刻想要还嘴,但旋即想到了李察罕对他说过的话之后陷入了沉默。

“这世上的人和事都要你自己亲自去接触和判断,别人说的都不见得是对的。”

在李察罕和赛因赤答忽的嘴中,虽然始终跟随朝廷的旨意将明教称为魔教,对于魔教中人也一律以逆贼判处,但却从没说过这群人为何“入魔”,为何造反。

文瑄见王保保沉默无言,便自己将事情发生的讲过原原本本地向他讲述了一遍。

“赛因赤答忽不问青红皂白便要置我爹于死地,我自然要与他刀兵相向,更不必说我与他本就各为其主。”

王保保听后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张开嘴低声道“早晚有一日我会亲自向你寻仇。”

文瑄耸了耸肩膀,“说狠话是吓不到我的,还是先保住你的小命再说吧。”

王保保恨极了文瑄,但又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隐忍不发,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文瑄身后。

暂时解决了这个小麻烦之后,文瑄才得以放心地去察看上蔡的情况。

虽没来过此地,但文瑄也清楚上蔡作为汝宁府的北方门户,在地理环境上具有一定的战略位置,否则刘福通也不会派出最信任的韩咬儿亲自把守此地。

文瑄带着王保保进了上蔡县境内之后再次警告“我现在还不清楚上蔡是在哪一方的手中,所以你还需小心谨慎地跟着我,否则若是被发现了陷入险境,可别指望我会出手救你。”

王保保刚缓解了噬心之毒不久,浑身都使不出力气,但为了不让文瑄看扁自己,仍是咬着牙跟住了文瑄。

由于一路上荒无人烟,所以文瑄不敢大意,每次前行都要找到下一个可以遮挡身形的位置才会动身。

二人谨小慎微地前行,过了半个时辰也还没有进县。

“来人了。”听觉敏锐的文瑄突然拉住王保保蹲下了身子。

王保保有些惊讶于文瑄的听力,皱着眉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只见远处果然有两名元兵在缓缓前行。

“是蒙人……”文瑄努力地想要听清他们在议论什么,但细听之下发现他们说的都是蒙语。

“他们在议论什么?”文瑄只能去问王保保。

王保保也知道自己想要离开文瑄这个煞星还得他解决了要办的事情,所以未做隐瞒,如实答道“他们在议论前日的那场血战。”

文瑄神色一凛,二人刚进上蔡的边境便遇到了巡逻的元兵,看来韩咬儿等人果然已经兵败。

“说得再详细些。”文瑄神情凝重地问。

王保保虽不情愿,但毕竟受制于人,只能侧耳仔细去听。

王保保听了半晌,面色变得阴晴不定,直到两名元兵再次走远,才落寞地说道“母亲说的不错,上蔡的军民果真都被朝廷大军屠戮一空了……”

文瑄不敢置信地问“什么?连寻常百姓都杀了?”

王保保不知自己此时是该为朝廷大军征战顺利而高兴,还是该为无辜死去的百姓而难过。

屠城是蒙古人极具威吓性的进攻手段之一,在往昔的重大战役中皆有使用,但王保保没想到上蔡的战俘竟然也会遭到这种对待。

“至于其他的,方才的两名元兵对那个叫韩咬儿的贼首颇为赞赏,说他竟然能与勇武的巩卜班将军缠斗了几十个回合才落败……”

文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怒色,斥责道“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们父子忠心的大元王朝,连自己的子民都可以肆意屠戮,还指望百姓去拥护朝廷么?”

王保保虽然心中对元兵屠戮百姓一事不喜,但还是选择为元兵辩解“这不过是领兵元帅威吓红巾贼的手段而已,若能因此让其余的红巾贼授首来降,岂不是也能降低许多无辜伤亡?”

文瑄冷笑了几声,“看来你王保保不过尔尔,我还以为你是个少有的能够认清时局的俊彦之才。”

王保保被文瑄这句话羞臊得不轻,低下头没有争辩。

文瑄接连叹了几口气“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走吧,我们回去。”

“你……是来救人的?”王保保试探着问。

文瑄淡淡地点头。

“是来救那个贼首韩咬儿的吧?”

文瑄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又对我们魔教的事情感兴趣了?”

王保保认真地道“听方才那两名哨兵的形容,这个韩咬儿应该是个极为勇武之辈,这样的人才何以不去报效国家,非要做什么红巾贼人呢?”

文瑄如同听到了笑话一般,笑了几声之后进行反问“赛因赤答忽和李察罕不也是报国无门,被元廷弃如敝履么?连蒙古、色目各族的杰出人才都惨遭排挤,更何况是在你们眼中卑贱低下的汉人?”

文瑄的话虽然满是讥讽,但王保保这一次却罕见地点头赞同,没有反驳。

由于王保保在后世的名气极大,是被朱元璋誉为“天下第一奇男子”的帅才,所以文瑄始终都不敢小瞧他,此刻见他稚嫩的面庞上满是为元廷忧虑的好笑模样才想到他如今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而已。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出尔反尔

既然已经知道了上蔡兵败,韩咬儿身死的事实,文瑄也没有必要再冒险去看上蔡浮尸遍野的惨状,与王保保原路返回。

“你真的肯这样放我回去?”王保保好奇地问。

文瑄点了点头,“只要李察罕守信,我文瑄便也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那我的毒呢?”王保保仍然对噬心丹的毒效害怕不已。

“只要我见到我的朋友完好无损地归来,自有人会将解药给你送去。”

虽然王保保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而已,但文瑄还是以小心为上,说完这句话后,便一掌将他劈昏,扔到了马背上。

这一趟上蔡之行最终以失败告终,令疲惫的文瑄略感不快,只想赶紧救出韩二,返回徐州做下一步的打算。

文瑄掌握着的夜影组织都去配合沐冲寻找杜遵道藏匿文显忠的地点了,所以文瑄眼下还不知道元兵进军如此缓慢的原因。

元兵已经收复了上蔡,下一步的战略意图已经呼之欲出,必定是南下直奔汝宁府。

届时徐州的兵马又该如何调度才能帮助刘福通解了这燃眉之急呢?看来是时候从江浙调派一些人手过来了……

快马疾驰之下,文瑄的心中也没闲着,不停地衡量着各方局势的变化,竭力想要找到一种便捷的生存之路。

眼看着前方不远处便是李察罕等人的营地,文瑄急忙勒住了奔马。

王保保不比文瑄的体力,这般折腾之下昏睡了一路都没有醒来。

文瑄倒也不急,将他扛下马匹后扔在了树下,自己取出干粮补充体力。

虽然看李察罕夫妇的样子对王保保这个样子无比爱护,但文瑄还是不敢大意,毕竟这个李察罕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很难保证不会对自己使诈。

多亏有韩姑娘的噬心丹在手,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解围……文瑄脑中不禁又想起了韩凌玥的绝美面容。

想到自己与韩凌玥的婚事以后,文瑄又不禁担心起父亲的安危。

虽然与杜遵道素未谋面,但从近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里已经足以见到此人的险恶用心,父亲一心光复大宋,无疑是此人贪恋权势路途上的一大阻碍。

即使杜遵道在自己和沐冲的威胁之下不敢伤到父亲的性命,但被囚禁的日子又哪有那么好过?

文瑄从怀中取出那块父亲曾砸在自己头上的砚台碎角,陷入了担忧之中。

不待文瑄回过神来,一旁的王保保已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四处扫视一圈之后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营地。

文瑄见到他醒过来后轻声道“回去吧,让李察罕将我的朋友赶紧放出来。”

王保保的眼睛转了转,试探着问“那你呢?”

“总之不会在这里等着他派人来围攻我就是了。”

王保保见文瑄警惕心如此之强,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他的嘴里套出其真实的打算,于是便头也不回地奔着营地跑了回去。

文瑄目视他走远了一些之后跟着站起身,将拴着马匹的缰绳解下,然后扬起马鞭向马臀上狠狠一抽,将马匹赶向相反的方向。

“李察罕,希望你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样……”文瑄眯着眼睛自语了一句之后,绕路跟在了王保保的后面向营地逼去。

李察罕知道文瑄的本领,担心他带走王保保后会突然杀个回马枪将韩二救走,因此便将大部分人手都布置到了关押韩二的帐篷附近,如此一来反倒给了文瑄以可乘之机。

王保保满心欢喜地一头扎进营地的同时,文瑄则在另外一个方向利用树林的掩护逼近了营地,将一个准备出去打水的下人击昏后拖到了树林里。

文瑄的动作极快,扒下此人的衣服之后立刻又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衫。

换完了衣衫之后,文瑄便担着两个水桶溜进营地……

李察罕之子被贼人掳走的消息早就被整个营地中的人所知晓,因此王保保的回归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

“扩廓!你没事吧?那个贼人有没有伤到你?”李察罕看见王保保安全归来后才松了口气。

“父亲放心,孩儿并无大碍,只是……”王保保停住话语,看了看围着自己的人群。

李察罕立刻会意,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向自己帐篷的方向“扩廓,先进来休息一会再说吧。”

进了帐篷,王保保便见到了突然病倒,不省人事的康里安宁,伏在她的榻前满是愧疚之色。

李察罕愤懑地道“扩廓,此事皆由文瑄那个贼人而起,你不必自责,为父一定会找机会替你们母子报了此仇!”

“父亲,我们手中的那名贼人呢?”王保保回过头问。

“乌涂尔!将那个贼人带过来!”李察罕闻言向账外吼了一声。

片刻之后,乌涂尔便带着两个扈从将已经昏倒的韩二给拖了进来。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势?”王保保见到浑身是伤的韩二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李察罕不屑地道“这个贼人看似怯懦无比,一张嘴却是像铁打的一般,为父酷刑之下审问了他一夜,直到他昏过去时,也只将红巾贼的部署问了个大概而已,没能问出红巾贼的下一步打算。”

王保保苦着脸道“这下却是糟了!”

李察罕皱紧了眉头问“怎么回事?方才你在外面便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实情,可是那文瑄对你如何了?”

“父亲,那文瑄着实狡猾得很,他担心将我放回来后,我们不肯如约将此贼人放回,便逼迫我吃了一粒毒药……”

“毒药?这该死的文瑄?你可知是何种毒药?”

“此药名为噬心丹,虽不能使人立刻丧命,但却会让人饱受噬心刻骨之痛,孩儿被这毒药折腾了不消片刻便险些昏死了过去。”

李察罕闻言大惊“这文瑄用心居然如此险恶!那你现在怎么没事?”

“那文瑄喂我吃了只够消除三天毒效的解药,三天一过如若没有解药,孩儿只怕会因此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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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诱敌之策

李察罕没料到文瑄竟然有这样的后手,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扩廓,文瑄人呢?”

王保保洞察了李察罕的想法,摇头道“此人城府极深,做事又极为小心谨慎,既然他敢将我放回来,便一定有把握不被我们捉住。”

王保保表现得越是镇定,李察罕就越是愧疚,早知道自己就不对韩二用这么重的刑了。

“这该如何是好?我与那文瑄打过不少次交道,此人可谓是睚眦必报,眼下我伤了他的同伙,只怕他不肯再将解药交出。”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王保保忽然有了主意“父亲,我有一计。”

李察罕有些意外“你且说来听听。”

王保保自信地道“这文瑄虽然身手极好,但毕竟也只是一人而已,我们只要能够想办法诱他现身,便有机会将他擒获。如此一来,既能报仇雪恨,又能拿到救治孩儿的解药。”

李察罕有些犹豫“诱他现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王保保指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韩二提醒道“这不是有现成的诱饵么?”

“可如果文瑄见到他这现在的这副模样,万一不肯现身怎么办?我可不想用你的性命冒险。”

王保保知道李察罕误解了自己的意图,轻声提醒道“您别忘了,文瑄此时尚不知道此人已经受了重伤,我们正可以从此处下手,诱他现身!”

“你继续说。”

“若我记得不错,文瑄临行前并没有与他约定好碰头的方式和地点,所以文瑄现在一定就躲在我们营地的不远处,看我们是否会如约将人放出。”

李察罕闻言点了点头,“你分析得不错,若我是文瑄的话,也一定会这样做。”

王保保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自己的全部计划“我们不妨派人扮做文瑄同伙的样子骑马飞驰而出,躲在暗处的文瑄见到我们放人一定会悄悄跟上,如此一来只要我们带人提前绕路赶往指定的地点等待文瑄上钩便可!”

“此计虽然可行,但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倘若不幸被文瑄识破,为父担心你身上的毒……”

相比于李察罕的犹豫不决,王保保显得极为坚决“父亲,我们本来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么?”

眼下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李察罕也只能同意了王保保的计策“那我们父子俩就赌上一次!”

说罢叫来了忠心的乌涂尔,当场让他换上韩二的衣服去做诱饵。

乌涂尔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仆就算丢了性命也一定会将那个贼人拖住!”

“等等……”父子二人正准备要去部署人手,躺在榻上的康里安宁突然醒了过来。

“您醒了!”王保保听见康里安宁的声音后立刻跑回榻前。

“夫人可感觉好些了?”李察罕见到妻子醒了也转身回来看望。

康里安宁在王保保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轻咳了几声之后说道“我醒过来有一会了,你们父子方才说的话我也听了个大概……”

李察罕攥着拳头道“夫人放心,这一次文瑄一定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

康里安宁闻言沉默了一瞬,担忧地道“此事毕竟涉及到扩廓的安危,怎可如此莽撞?更何况是我们违反约定在先,如此行事岂不是出尔反尔?”

李察罕冷哼了一声,“夫人你未免也太仁慈了些,那文瑄是魔教贼首之一,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否则他也不会逼迫扩廓服下毒药!”

王保保也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母亲,您放心!孩儿的计策万无一失,此番绝对能令文瑄有来无回!”

康里安宁知道这父子二人都是偏执的性格,自己再劝也是徒劳,于是只能轻声嘱咐道“我亲眼见识过文瑄的本领,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夫人安心休息便好,我与扩廓去去就回!”李察罕说罢便带着王保保走出了帐篷。

一心向佛的康里安宁看到不远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韩二有些于心不忍,便命令两名扈从将他抬到榻上。

扈从嗫嚅着道:“此贼身上满是血污,仆怕弄脏了榻上的被褥。”

“你们只管照做就是!”

康里安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令他们不敢反驳,立刻将韩二给抬到了榻上。

康里安宁近距离看清了韩二身上的伤痕之后,斥责道“你们这是下了死手!”

扈从小心翼翼地解释“您也莫要责怪我们,昨夜您突然昏了过去,这贼人又不肯如实回话,导致家主气恼至极,这贼人身上的伤势多半都是他亲自动手添的。”

康里安宁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也忙活了一夜,下去歇息会吧。”

两名扈从对视一眼,立刻麻溜地退了出去,他们可不愿意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康里安宁本想为韩二包扎伤口,可他身上伤势实在过重,自己无从下手。

再加上随行的队伍中又没有郎中和懂得医术的人,所以康里安宁一时间也对韩二的伤势束手无策,只好双掌合十坐在榻前为他诵读佛经祈祷。

李察罕和王保保想要捉住文瑄的心情甚是急切,为了增大成功的把握,将营地中绝大多数护卫都给带了出去,快马绕路赶往与乌涂尔约定的地点设伏。

可惜天不遂人愿,自乌涂尔将韩二带到帐篷里的那一刻起,李察罕和王保保的一切行动就都被文瑄看在了眼里。

好你个李察罕,竟然出尔反尔,将韩二伤成这副模样!

文瑄气恼之下对李察罕起了杀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刺杀他的时候,只见乌涂尔穿着韩二的衣服走出了帐篷,接着又见到李察罕和王保保亲自带领几十骑从营地的另一侧飞驰而出。

猜到他们意图的文瑄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冷笑,若不是自己潜进来看到了这一幕,只怕真要中了这对父子的诱敌之计。

既然你们这样想要我的性命,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文瑄本就不是宽仁之人,更何况李察罕已经三番五次对他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将计就计

最后两名被李察罕留下的扈从也已经被康里安宁斥退,以至于其所在的帐篷周围空无一人,直到握着匕首的文瑄掀开门帘走进去时,康里安宁才被身后的声响所惊动。

康里安宁还以为是那两名扈从去而复返,没回头便不耐烦地道“不是叫你们去休息了么?不要打扰我为此人诵经。”

“他死了么?”文瑄瞧见遍体鳞伤的韩二之后一颗心更是凉了大半。

没来得及将韩咬儿救出也就罢了,若是韩二自己也没有保护周全,传扬到杜遵道等有心之人的口中这件事情难免会对韩凌玥的圣女之名极为不利。

……

这可都是文瑄先出卖你们的,怪不得我!毕竟没有人愿意做个背弃道义的叛徒,所以韩二在开口之前还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好似这样一来所有的错误都跑到了文瑄的头上。

“徐州。”韩二深吸了几口气,为自己壮胆后小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就凭几个落草为寇的盗匪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夺了徐州城,原来都是这个妖女和文瑄在暗中捣鬼!

察罕帖木儿难得的露出了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嘴里不停喃喃地复述着“徐州,徐州……”

“该你履行诺言了。”韩二急不可耐地催了一句,生怕察罕帖木儿反悔。

“仅凭两个字就想换自己一条性命,你也太异想天开了一些。”不等察罕帖木儿说话,在一旁提着环刀的扩廓帖木儿嗤鼻回了一句。

韩二登时大急,伸出手指向扩廓帖木儿道“你这小子怎么如此……”

话还没说完,只听“咻”的一下,扩廓帖木儿已经将手中倒提着的环刀抡了个半圆,摩擦着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韩二的哀嚎,“手,我的手!”

“再敢无礼我就将你的这颗狗头剁下来给父亲做酒瓮!”扩廓帖木儿语气中透露出的阴狠与毒辣与他十来岁的孩童外表格格不入。

察罕帖木儿这才回神瞥了他们一眼,看着地上韩二被斩断的手掌轻笑了一声,不但没有责怪扩廓帖木儿,反倒赞赏地看了爱子一眼,然后才慢慢将冷冽的目光刺向韩二。

“这两个字不论真假,也的确是太少了些。看在我儿已经断了你一只手的份上,你将此行的目的说个清楚我便可放你离去。”

韩二既没读过书又没练过武,本就是一个靠出卖尊严为生的乞儿,哪来的什么坚定心性和定力,扩廓帖木儿这不讲道理的一刀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道义也给斩的烟消云散,此刻跪伏在地上捂着胳膊鼻涕眼泪淌的满脸都是。

“我要去上蔡救人……”

韩二再难顶住这般生死的压力,心理防线崩溃之下,将从上蔡到徐州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讲了出来。

“还有吗?”扩廓帖木儿听后又追问了一句。

韩二带着哭腔解释道“真没有了,我就是个小喽啰而已,若不是韩大哥的那封信我这辈子也接触不到这些人啊!”

“放了他,再给他一些足够赶回上蔡的干粮。”察罕帖木儿大手一挥,吩咐了左右一句。

“是,主人。”一旁的扈从应了一声后立刻粗鲁地拖走了韩二。

“父亲,跟这些贼人何必守信?利用之后一刀杀了便是,为何要放走他?”扩廓帖木儿有些不解地看向察罕帖木儿。

“因为他还有些利用价值。”

“利用他?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而已,连做我刀下亡魂的资格都没有。”扩廓帖木儿有些不屑地说道。

“他虽然只是一只蠹虫而已,可你别忘了,我们手里可还捏着一头病虎,只要利用得当,难保不将这魔教搅个地覆天翻!”察罕帖木儿的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父亲是想让这个道宏将文瑄已经投靠我们的假消息带回去!”扩廓帖木儿立刻听出了父亲话中的弦外之音。

面对爱子,察罕帖木儿自然又是耐心解释一番“不错,我朝大军主力此刻尽在上蔡,放这一条杂鱼回去也影响不到战局,以他贪生怕死的心性一定会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文瑄的头上,届时魔教认定是文瑄出卖了他们,定会对文瑄恨之入骨,他除了归附我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而且此次过后,这些魔教的人也定会互相起疑,心生隔阂,这也就给了我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扩廓帖木儿高声赞道“父亲好计策!仅仅在一只蝼蚁身上就能布下这样的大局!如此一来,待父亲举兵之时,想必这些贼人已经元气大伤。”

察罕帖木儿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只是些小手段而已,能否奏效都不好说,最大的收获是在于我们得知了那妖女的确切所在以及抓住了文瑄。”

“我们虽然已经知道妖女身在徐州,可手中却并无兵马啊!”

“我们没有兵马,朝廷不是有吗?”

“您是说……”

“三年前我在这妖女和文瑄手下败了一着,这一次我自然是要赢回来的。依我之见,这次朝廷派来的大军虽然看似规模颇大,但领兵将领尽是些趾高气扬纸上谈兵之辈,难保不以失败收场。在那之前就是我们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的时机,届时我再将这个消息密报给朝廷便可得到个一官半职,也可以利用朝廷的力量先攻徐州。若徐州城破,妖女自然身亡,若朝廷兵败,我们就可以做一次黄雀,趁乱占据徐州!”

父亲的侃侃而谈让年纪尚轻的扩廓帖木儿听得心驰神往,异常兴奋,“原来父亲也想称霸一方!”

“如今朝廷纲纪混乱,俨然一副穷途末路之状,在这样的时候若想报国就必须自己拥有足够多的力量才能改变局势,匡扶大元,否则就算再努力也都是些无用功罢了。”察罕帖木儿边说着边叹了几口气。

“凭您的才能谋略,我相信一定可以做到这些!”扩廓帖木儿握着拳头,赞了一句。

察罕帖木儿笑了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去将文瑄带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包揽罪责

人群陷入慌乱之中以后,文瑄也不再停留,带着韩二的尸首飞驰而去。

营地中的扈从和杂役惊慌失措,骑乘快马去寻郎中的同时又派人立刻去寻李察罕和王保保。

父子二人听到这样的噩耗后赶忙带人折返,好在康里安宁的伤口处理得比较及时,一时间没有性命之危。

李察罕见到妻子受伤还以为是文瑄下的毒手,气得浑身发抖,王保保则愧疚地扑在榻前失声痛哭。

虚弱的康里安宁见到他们回来以后勉强集中精力睁开了眼睛,“你们莫急,扩廓的解药文瑄已经留下了。”说罢伸出手指向了桌案上的那一颗药丸。

恼怒的李察罕根本不信文瑄会留下解药,“那贼人将你伤成这样,又怎会如此好心放过扩廓?依我看十有**又是另一种毒药罢了!”

康里安宁微微摇头,缓慢地解释道“我身上的伤口是我自己弄伤的,并不是文瑄所为。”

“你说什么?”李察罕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

康里安宁只能继续讲述道“那文瑄不知何时混进了营地,将你们的行动全都看在了眼里,直到你们所有人都走了,他才现身于此。”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为濒死的那人诵读佛经,估计他也是因此才放下杀心,没有直接一剑将我刺死。”

“他进来不久之后,那人就彻底断气了,我担心文瑄会让扩廓为其偿命,便率先刺了自己一刀,以此哀求他留下了解药。”

李察罕听完妻子的讲述之后,颓然而立,看着妻子的目光之中满是自责。

王保保更是嚎啕大哭,自责无比。

康里安宁摸了摸王保保的头,轻声安慰道“扩廓,你不必自责。”

旋即又看向沉默的李察罕道“这一次确是我们出尔反尔在先,文瑄没有趁你们不在的时候大开杀戒已是网开一面,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康里安宁的话让李察罕羞愧无比,低着头道“一切都按夫人的意思办。”

旋即拿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割在了自己的手掌上,殷红的血液瞬时流淌出来。

“我李察罕日后必当以此为戒,再不因家仇私怨牵连无辜……至于那个文瑄,他日若在战场上相见我再光明正大地取他首级!”

王保保见父亲如此,也学着他割破了手掌起誓“我扩廓帖木儿有朝一日定要雪洗此次耻辱!”

随着李察罕一行人的营地之中恢复寂静,文瑄也已经带着韩二的尸首纵马狂奔多时,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一般。

他不清楚元兵在收复上蔡以后的行动计划,无法判断元兵会在何时发起进一步的进攻,所以他急切地想要将上蔡失守的消息带回徐州,以便统筹河南战局。

这一次元兵号称十万余众,恐怕刘福通很难与其正面相抗,徐州方面还得帮助其分担一部分压力才好……

几日之后,文瑄终于赶回徐州。

亮出圣火令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进城以后,文瑄直奔由县衙临时改成的议事堂。

正巧韩凌玥正带着罗文素、芝麻李、毛贵、彭大、赵均用等人在此议事,众人见到突然闯进来的文瑄后都有些惊讶。

毛贵见到文瑄后面色一喜“文堂主?你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凌玥见到文瑄后一颗心也总算落了下来,可不待出言问询,文瑄便沉着脸道“回禀圣女,文瑄办事不力,此番不仅没有来得及救回把守上蔡的韩坛主等人,韩二兄弟也不幸身亡。”

“你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

“究竟发生了何事?”

众人顿时发出了不同的惊呼声,他们本以为有文瑄亲自出马,再不济也不至于偷鸡不成蚀把米。

彭大和赵均用二人私下里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们很乐意看到文瑄受挫的样子。

韩凌玥也立刻从见到文瑄的欣喜之情中平复下来,这才注意到文瑄的面容之上满是憔悴之色。

看来这一趟上蔡之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韩凌玥冷静下来之后才缓缓问道“韩二莫不是被进攻上蔡的元兵杀死?”

文瑄摇了摇头,将路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沉声道“韩二兄弟是因我与李察罕的仇怨而死。”

罗文素有意为文瑄开脱,便将话题转向上蔡“此祸姑且不论,没想到我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上蔡的弟兄们竟然已经全军覆没!”

芝麻李接话道“文堂主连日奔波之下想必已经疲惫不堪,不如先行休息过后我们再议?”

毛贵也跟着附和“文堂主此行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他事情待沐浴更衣之后再说不迟。”

赵均用闻言却斜着眉毛站了起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什么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彭大见状也跟着表明立场“那个无辜枉死的韩二兄弟却也是条好端端的人命,若此事就这样算了,其他的弟兄们那还有人愿意为明教卖命?”

文瑄虽然已经久未合眼,整个人已经十分困倦,但却早在回来的路上便想到了眼下发生的情况。

“韩二兄弟是因文某惨死,文某甘愿以命偿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彭大和赵均用也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二人也不过是想借着此事打压文瑄一二,以便提升自身在红巾军中的威望和话语权罢了,结果没想到文瑄一张嘴便是以命偿命。

坐在上首的韩凌玥立即反驳了文瑄的话“文堂主何出此言?这一次你以身犯险,代我前往上蔡已是危险重重,出了意外更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若我今日对你重罚,岂不是寒了明教弟子之心?”

罗文素也站起身侃侃而谈“圣女说的不错!文堂主对明教的忠心天地可鉴,他与那色目人李察罕的恩怨不也是当初为了平定青龙堂之乱才结下的么?”

芝麻李便如和事佬般站出来拉着罗文素和彭、赵二人分别坐下,笑着道“如此说来,此事本就是因为那李察罕与我明教的恩怨才发生的,怎可怪罪到文堂主一人头上?”

第二百九十章 毛贵解围

毛贵心中清楚,文瑄之所以这样说,无非就是为了堵住彭大和赵均用的嘴,但眼下如果众人都为文瑄解围,恐怕又会引起彭、赵二人的不满,进一步增大双方的隔阂。

想清楚了此中的利害关系,毛贵才站起身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罗长老和李千户的话虽然都对,但彭千户和赵千户的看法我也极为认同。”

众人闻言都陷入了疑惑,在场的人都知道毛贵早就与赵均用分道扬镳,且素来与文瑄交好,眼下他怎么又突然没有完全站在文瑄一头?

唯独文瑄本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彭大率先发问“毛千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均用也不耐烦地道“你有话就说清楚点,卖什么关子?”

毛贵这才转身对韩凌玥恭敬地行了一礼,“圣女在上,赏罚之事本不该我等插嘴,但毕竟眼下正是稳定军心的时刻,所以毛贵才斗胆说出自己的看法。”

……

察罕帖木儿哈哈大笑一声,向前踏了两大步,左手指尖轻轻拨开扩廓帖木儿架在韩二脖子上的锋利环刀后,右手揪住他肩颈处的衣衫,一用力就见他拽了起来,豪气地道“我李察罕说一不二!”

这可都是文瑄先出卖你们的,怪不得我!毕竟没有人愿意做个背弃道义的叛徒,所以韩二在开口之前还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好似这样一来所有的错误都跑到了文瑄的头上。

“徐州。”韩二深吸了几口气,为自己壮胆后小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就凭几个落草为寇的盗匪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夺了徐州城,原来都是这个妖女和文瑄在暗中捣鬼!

察罕帖木儿难得的露出了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嘴里不停喃喃地复述着“徐州,徐州……”

“该你履行诺言了。”韩二急不可耐地催了一句,生怕察罕帖木儿反悔。

“仅凭两个字就想换自己一条性命,你也太异想天开了一些。”不等察罕帖木儿说话,在一旁提着环刀的扩廓帖木儿嗤鼻回了一句。

韩二登时大急,伸出手指向扩廓帖木儿道“你这小子怎么如此……”

话还没说完,只听“咻”的一下,扩廓帖木儿已经将手中倒提着的环刀抡了个半圆,摩擦着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韩二的哀嚎,“手,我的手!”

“再敢无礼我就将你的这颗狗头剁下来给父亲做酒瓮!”扩廓帖木儿语气中透露出的阴狠与毒辣与他十来岁的孩童外表格格不入。

察罕帖木儿这才回神瞥了他们一眼,看着地上韩二被斩断的手掌轻笑了一声,不但没有责怪扩廓帖木儿,反倒赞赏地看了爱子一眼,然后才慢慢将冷冽的目光刺向韩二。

“这两个字不论真假,也的确是太少了些。看在我儿已经断了你一只手的份上,你将此行的目的说个清楚我便可放你离去。”

韩二既没读过书又没练过武,本就是一个靠出卖尊严为生的乞儿,哪来的什么坚定心性和定力,扩廓帖木儿这不讲道理的一刀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道义也给斩的烟消云散,此刻跪伏在地上捂着胳膊鼻涕眼泪淌的满脸都是。

“我要去上蔡救人……”

韩二再难顶住这般生死的压力,心理防线崩溃之下,将从上蔡到徐州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讲了出来。

“还有吗?”扩廓帖木儿听后又追问了一句。

韩二带着哭腔解释道“真没有了,我就是个小喽啰而已,若不是韩大哥的那封信我这辈子也接触不到这些人啊!”

“放了他,再给他一些足够赶回上蔡的干粮。”察罕帖木儿大手一挥,吩咐了左右一句。

“是,主人。”一旁的扈从应了一声后立刻粗鲁地拖走了韩二。

“因为他还有些利用价值。”

“利用他?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而已,连做我刀下亡魂的资格都没有。”扩廓帖木儿有些不屑地说道。

“他虽然只是一只蠹虫而已,可你别忘了,我们手里可还捏着一头病虎,只要利用得当,难保不将这魔教搅个地覆天翻!”察罕帖木儿的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父亲是想让这个道宏将文瑄已经投靠我们的假消息带回去!”扩廓帖木儿立刻听出了父亲话中的弦外之音。

面对爱子,察罕帖木儿自然又是耐心解释一番“不错,我朝大军主力此刻尽在上蔡,放这一条杂鱼回去也影响不到战局,以他贪生怕死的心性一定会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文瑄的头上,届时魔教认定是文瑄出卖了他们,定会对文瑄恨之入骨,他除了归附我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而且此次过后,这些魔教的人也定会互相起疑,心生隔阂,这也就给了我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扩廓帖木儿高声赞道“父亲好计策!仅仅在一只蝼蚁身上就能布下这样的大局!如此一来,待父亲举兵之时,想必这些贼人已经元气大伤。”

“我们虽然已经知道妖女身在徐州,可手中却并无兵马啊!”

“我们没有兵马,朝廷不是有吗?”

“您是说……”

“三年前我在这妖女和文瑄手下败了一着,这一次我自然是要赢回来的。依我之见,这次朝廷派来的大军虽然看似规模颇大,但领兵将领尽是些趾高气扬纸上谈兵之辈,难保不以失败收场。在那之前就是我们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的时机,届时我再将这个消息密报给朝廷便可得到个一官半职,也可以利用朝廷的力量先攻徐州。若徐州城破,妖女自然身亡,若朝廷兵败,我们就可以做一次黄雀,趁乱占据徐州!”

父亲的侃侃而谈让年纪尚轻的扩廓帖木儿听得心驰神往,异常兴奋,“原来父亲也想称霸一方!”

“如今朝廷纲纪混乱,俨然一副穷途末路之状,在这样的时候若想报国就必须自己拥有足够多的力量才能改变局势,匡扶大元,否则就算再努力也都是些无用功罢了。”察罕帖木儿边说着边叹了几口气。

第二百九十一章 狼子野心

文瑄赞成地点了点头,“依我之见,杀害令兄的元凶十有**就是此人,他步步为营,将整个明教的全部势力都给算计了进去。”

提到加害韩山童的真凶,韩凌玥的面色也变得阴冷起来,“我也早就怀疑是他,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但是此人有你说的这般厉害么?”

文瑄眯着眼睛道“韩姑娘,你不妨想想教中发生各种大事的前后关联。”

“教中大事?”韩凌玥有些疑惑不解。

文瑄见状便主动为她解惑“如果说青龙堂之乱是令兄故意放任为之,那在其之后的种种事情多半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杜遵道知道自己在明教中资历太浅,明教内部又鱼龙混杂,所以他若想日后统领明教和义军,便只能借势而为。”

“他深受令兄的赏识,知所以道其真实身份,故而一直等到令兄将彭堂主调去南方,将家父掳走,他才露出了狐狸尾巴。”

“若我猜的不错,他应该跟刘福通矛盾重重,极为不睦吧?”

韩凌玥认同道“没错,他与刘元帅私下里极为不和。”

文瑄接着道“此人曾在元廷为官,想必令兄也是担心他来明教是另有所图,只不过因为爱才之心将倚重于他罢了。”

“这样一个有野心的谋士自是无法与仗义疏财的刘福通相提并论,虽然在表面上令兄对其平等对待,但杜遵道心中应该也清楚,若是顺其发展下去,他永远也替代不了韩山童,甚至是他的义弟刘福通在教众心中的位置。”

韩凌玥接话道“所以他就生出了狼子野心……”

文瑄呷了口温茶,接着分析道“杜遵道应该早就在等待一个将明教内部势力重新洗牌的时机,而颍上起义无疑就是他展开行动的最好机会。”

“在那个时候,刘福通与韩林儿被派出埋放石人,彭堂主业已返回朱雀堂召集旧部,家父被囚在他的手中,你又需要帮助令兄坐镇总舵,可以说令兄身边除了杜遵道以外是孤立无援的。”

“所以直到令兄将起义的事宜准备完毕,只待刘福通和韩林儿返回的时候,他才下了杀手。”

韩凌玥越听越是气恼,两个手臂都微微发抖。

文瑄顿了顿,接着道“按照大局来讲,刘福通收到令兄死讯之后做出的应对是极为正确的,可惜却也因此错过了揪出这只狡猾狐狸的最佳时机。”

“杜遵道应该没有想到刘福通的应对是如此及时、果断,以至于红巾军攻占颍州的速度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导致他眼下被刘福通力压一头。”

事情讲到这里,韩凌玥也已经将事情的脉络梳理清晰,寒声道“此贼用心险恶,真该天诛地灭!”

文瑄感慨道“按照刘福通信中所说,现在韩林儿母子也被杜遵道所劫走,我们现在便只能如同他手中的棋子一般拼尽全力抵挡元军,直到双方两败俱伤之后,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韩凌玥闻言叹了口气“结合你方才的分析,我才看清此贼的真实用意,但文伯和林儿母子都被其所俘,我们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整个明教真的都要沦为他的棋子么?”

文瑄看了韩凌玥一眼,只见她的面容与自己去往上蔡之前相比已经憔悴了许多,不禁有些心疼,柔声安慰道“再完美的计谋也终究是有破绽的,似杜遵道这般凶徒,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文瑄的话如同是救命稻草一般,令韩凌玥立刻投来了充满希望的目光,“文公子,你可是已有了对付这个贼人的办法?”

文瑄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且不要着急,我一定会助你铲除此贼的。”

韩凌玥心中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仿佛每当她陷入绝望之时,文瑄总会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人不知不觉间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率先回过神来的文瑄出言打破了这种氛围“此刻虽然看起来杜遵道占尽了上风,但实则不然。”

韩凌玥好奇地问“文公子此话怎讲?”

文瑄笑着道“眼下的窘境看起来我们是成了他用来对付元廷的棋子,但韩姑娘你仔细想想,倘若没有杜遵道这个人的算计,我们要做的事本不就是要与元廷正面冲突么?”

韩凌玥听了不禁恍然“的确是这个道理。”

文瑄接着道“而且韩姑娘不要忘了,盛兄此刻已经成了杜遵道的心腹,假日时日我相信盛兄一定会拿到杜遵道加害令兄的证据的。”

韩凌玥这才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对呀!我倒是将此事给忘到脑后了!”

文瑄胸有成竹地道“除此之外,家父和韩林儿母子的安危你也不必担心,我已令沐兄带人控制了杜遵道的家眷,只要我们没有将他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他就没有理由伤害已经握在手中的筹码。”

韩凌玥感激地看向文瑄,颇为感慨地说道“这杜遵道千算万算,却是漏算了你这个文公子。”

文瑄闻言一笑,“这都多亏了我在覆船山时的传闻,想必那杜遵道早就将我当作颟顸之辈了。”

杜遵道加害韩山童之时,文瑄已经立威扬名,平定了青龙堂之乱,故而此言只是玩笑话罢了,韩凌玥听了也是忍俊不禁,下意识地想起了二人初次在神秘石室中初遇的场景。

韩凌玥俏皮地道“你这话倒是在取笑我了。”

为韩凌玥消除了烦心之后,文瑄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笑眯眯地挪揄道“我可没有胆量取笑圣女。”

韩凌玥笑过之后歪着脑袋问“话说回来,这一次我们的文堂主怎么肯领兵上阵了?”

文瑄见韩凌玥如此发问,就知道她已经看出了今日议事堂上的事是自己早有预谋的,于是耐心解释道“我此去上蔡,除了与李察罕父子过招之外,也打听到了元兵的大致情况,我是担心我们的刘元帅应付不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围魏救赵

韩凌玥对此事也颇为认同“我们攻占徐州的本意就是帮助刘元帅分担元廷进攻的压力,只是元廷似乎并未将我们放在眼里,始终没有分兵来攻的意图。”

文瑄接话道“元廷之所以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就是因为我们生的乱子还不够引人注目……”

韩凌玥已经与文瑄产生了十足的默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么说你是想在徐州一带闹出更大的动静来?可是光靠占取附近的村县恐怕不足以达到目的吧?”

文瑄的嘴角突然浮出一丝坏笑,“你可还记得台州的方国珍?”

对于文瑄留在江浙的势力,韩凌玥始终没有细问,这次听他主动提起,自然生出了兴趣。

“可沈富若是死了,又是谁去将那姓陆的老头劫了出去?”本来已经将劫狱的矛头指向了沈富,可如今他的尸体摆在这里,那做这事的又是谁?众人的心里此刻都有此疑惑。

本以为自己养精蓄锐不去参与内斗,便可以厚积薄发在七个坛主中脱颖而出,去摸一摸青龙堂堂主的位置,可没想到……几年心血,一朝付之东流!

子承父业,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这是你应尽的责任!就好像每一个农户的儿子要去帮父亲放牛锄草,每一个地主的儿子要去帮父亲收租记账,每一个官员的儿子都要去考取功名,每一个皇帝的儿子都要去争夺皇位……”

“那样便真的对吗?农户的儿子便不能去参加科举了?地主的儿子就不能去当郎中了?这世间的生命难道不应该是平等的才对吗?

至于你说的子承父业,对那些儿子们来说固然是一条出路,但就要成为世人眼中的天经地义吗?如果这叫做天经地义,那就去他娘的天经地义吧!”

“大宋皇帝的子孙软弱无能不思进取,大宋的臣子妄自尊大满是奸佞,所以精心准备过的胡人才会一步一步地将他们从北边赶到南边,再从南边赶到崖山跳海!这样循环往复的因果才叫做天经地义!”

“说起来,你们二人倒是很像。”

“跟我像?”

“你是喜欢作画,他也不过是爱上一个女人。”

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暗道若不是你只怕我这辈子也掉不进这绝尘谷里……

如今自己像刀俎下的鱼肉一样,连个手指都动不了,想必他应该会让自己死个明白。

只有知道他与自己之间的仇怨,才有可能说服他留下自己这条宝贵的性命,好不容易能够有重新体验人生的机会,文瑄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这位前辈,你我究竟有些仇怨?以至于非要置我于死地?”

“你不该死么?”黑衣人反问道。

文瑄略微思索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道“我的名声在覆船山的确是差了一些,就连我的亲生父亲都用砚台将我砸得不省人事……可就算是这样,也罪不至死吧?”

“若你是个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可你身为文家后人,整日不思进取浪荡不羁,你对得起祖宗吗?你对得起那些曾为你们文家付出过性命的人吗?你不该死么!”

文瑄虽然已经理解了文家对元人的恨意,也知道明教的人素来与元廷水火不容,但从未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一定要豁出性命去做的。

或者可以这样说,从文瑄醒过来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而不是被任何人逼迫的。

救父亲,杀元兵,烧村子,帮铁牛……他完成每一件事的时候自己都很开心,心里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对的。

“有一件事情,你或许从始至终都搞错了。”文瑄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

“什么事?”

“大宋赵家皇帝的血脉也好,先祖文天祥的后人也罢,我想大家想要守护并甘愿为之付出性命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而是那个可以将胡虏赶回北方,还百姓以安居乐业的执着信念!

就凭我的祖宗曾经如何为汉人争光,如何保家卫国,你们便要来强迫我一定比祖宗做得更好吗?那你们呢?你们做什么?抱在一团责我骂我?

依我看你们也只是一群无能之辈罢了,不过是都将自己心中的无力感和挫败感都推托到了我的头上而已。

我承认曾经的我给文家丢了不少的脸面,但我保证以后我会替我爹加倍地赚回来,也会捎带着将你们的那份也赚回来!

这个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只有每个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人一同站起来,只有人人皆如岳武穆,如韩世忠,如刘光世,如那些每一个人为天地立身,为生民立命的先烈英豪一样带着身边的人站起来勇敢地面对胡人的屠刀,才能还这个天下以朗朗乾坤!才能开万世之太平!

反之,倘若真按照你说的,文家的人做文家的事,李家的人做李家的事,刘家的人又去做刘家的事,那明教就算再花费一百年的心血苦心经营也同样无济于事!

若连自己心中的光明和理想都不敢去争取,去拼搏,去为之放弃性命,那就干脆躲在这山里的安乐村悠哉地过活算了!

我也大可将自己吟诗作画的本领教给你们,大家一同来个乐不思蜀,醉生梦死!”

黑衣人明显没有想到文瑄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面对他的斥责自己竟然半个字都不会反驳。

是啊,就连自己如此恨他不也都是因为责怪自己的能力有限而希望他能站出来引导大家吗?

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感情在什么时候就转化为将一切错误源头都指向他的发泄了呢?

也许他说的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推翻元廷,拯救百姓,这不正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么?

文瑄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般慷慨激昂的论辩,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默默对视了很久。

“抱歉。”

黑衣人沉默过后淡淡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向人低头认错。

第二百九十三章 挑拨离间

韩凌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在夜色笼罩之中将文瑄方才的分析和判断大致复述了一遍。

神秘男子全身包裹在黑袍之中,虽然未罩面纱,但却是习惯性地微微偏过头去,所以导致近在咫尺的韩凌玥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直到韩凌玥一口气将事情说完,此人才悠长地叹了口气,喟叹道“此子确是个奇才,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韩凌玥立即追问。

黑袍男子答道“可惜他始终不愿将反元的大旗扛在自己身上,否则他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韩凌玥也对此此深以为然,看惯了明教内部争斗不止的她已经在心里对文瑄愈发欣赏和崇拜“文公子看似老谋深算,但行事却颇有侠义之气,且从不贪恋权势,这实在是极为难得。”

黑袍男子嘿笑了两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奇男子却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还真是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韩凌玥似笑非笑地道“文公子在风花血月的事上自然是难以与前辈您比肩的。”

黑袍男子没有理会韩凌玥的打趣,转而讲述正事道“我本以为徐寿辉称帝以后自会将元廷的目光吸引过去,没想到元廷却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让你和文瑄忙得焦头烂额。”

韩凌玥无奈地道“元廷不可能对徐寿辉突然建立的天完政权不闻不问,依我看最大的可能是当地的官员瞒报了实情。”

黑袍男子点头道“这种可能我也想到了,所以我准备向荆襄一带再添些柴,将西南的战火燃得更旺一些。”

韩凌玥闻言眼睛一亮,“想不到前辈避世多年,竟然还藏有这种手段!”

黑袍男子苦笑道“此战关乎全天下汉人百姓未来百年的命运,只要是有些理想和抱负的英雄豪杰都一定不会置身事外,我只不过是做些穿针引线的事罢了。丑话先说在前面,此事能否成功我可没有把握。”

韩凌玥感激地点了点头,“前辈雪中送炭,明教上下感激还来不及。”

黑袍男子摇了摇头“我来助你不过是为了报答当年韩教主的救命之恩而已,我与明教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神秘男子说罢便慢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韩凌玥也收回心神,回到屋中休息。

翌日晌午,徐州的众多骨干又再一次聚集在了议事堂中。

几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敲定了以徐州作为中心,向四周州县发起进攻的计划。

最终结果则是决定由文瑄统筹战局、毛贵领兵配合、芝麻李居中调度、彭、赵、罗三人陪同圣女留守徐州加紧操练兵马。

这样的决策虽然达到了文瑄和韩凌玥的心理预期,但却令彭大和赵均用极为不满,以至于平日里针锋相对的二人竟然在晚些时候聚在一处饮酒。

脾气火爆的赵均用不吐不快“他娘的,这群明教的人分明是没有将你我放在眼里,什么狗屁千户军职,到头来不过是听命于人家的马前卒而已!”

就连素来稳重的彭大此刻也尽是怨言“说是让我们留下来操练兵马,其实不就是怕我们不听从那个文瑄的管制么?老子杀元兵的时候只怕他还是个小毛孩子呢!”

二人满饮一碗之后,坐在旁处的彭早住立刻起身为他们斟酒,趁着二人都在气头上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既然明教的这群人不待见我们,我们又何必在这受气?”

彭大清楚儿子的心思,知道被文瑄处处压制一头的他心中控恐怕有了别的心思,故而斥责道“红巾军再怎么样也是敢于对抗元廷的义军,难不成你想要去做元廷的鹰犬?”

彭早住急忙解释道“爹,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彭大挑了挑眉毛“哦?那你方才话中是什么意思。”

彭早住提议道“爹,我们手底下既有兵马,又有粮草,何不脱离这些明教的人,也学那徐寿辉自立为王,到时候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向元兵发起进攻!”

不待彭大点头认可,赵均用立刻赞许道“这个法子好!反正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买卖,为什么我们要听命于人呢?”

彭大有些犹豫地道“可我们毕竟才投靠明教不久,这样做恐怕会遭人唾弃,日后哪还有人将我们放在眼里?”

赵均用觉得彭大的担忧不无道理,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只得再次将闷气用到了喝酒上,接连豪饮了两大碗。

彭早住知道借酒消愁的二人已经有所心动,便添油加醋地道“且不说别的,我们从前走到哪里不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现在可倒好,每次去议事都要装作兔子一般陪着他们吃草,连喝酒都要躲躲藏藏,生怕被那文瑄发现。”

此言不仅戳到了赵均用的痛处,就连彭大的脸色也气得涨红起来,“那文瑄仗着自己戒律堂堂主的身份多管闲事也就罢了,偏偏芝麻李、毛贵等人也有样学样地卖弄起来,偏偏圣女还对他们言听计从!”

说到韩凌玥,彭早住又想起了文瑄威胁自己的事情,咬牙切齿地道“说不定圣女本就是他们胡乱安排出来的,本来是文瑄的情妇也说不准!否则怎么总要将他单独留下议事?”

赵均用听后猛地一拍大腿,“俺也早就起了疑心,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彭大急忙做了噤声的手势,叮嘱二人道“小心隔墙有耳,这些话你们千万不要借着酒劲乱说,否则只怕引来杀身之祸,明教的戒律可是出了名的严苛!”

赵均用不服气地道“怕什么?俺看莫不如直接去找他们对峙!戳破他们的奸情之后大可再去投奔刘福通等人嘛!反正眼下红巾军到处都是!”

看着火冒三丈的赵均用,彭早住又有了主意“赵大哥,毛贵毕竟是你的旧部,不如你去探探他的口风?”

第二百九十四章 居心不良

赵均用闻言冷哼了一声,“毛贵?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不提也罢!昨日我本以为他有些良心,知道替我们压制一下文瑄的嚣张气焰,没想到实则是跟文瑄穿了同一条裤子!”

彭大不禁感慨道“真是人心难测啊!”旋即端起酒碗又与赵均用对饮起来。

彭早住眼睛一转,心里又有了主意,表面上装作劝慰赵均用的样子,实则是想要继续激怒他“你也不必如此生气,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那文瑄久负盛名,又得圣女青睐,毛贵投到他的麾下也是人之常情。”

“我呸!”赵均用气愤地将酒碗摔落在地,双手揪住彭早住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这话分明是在骂我比不过文瑄那个臭小子!”

“好了,好了,他没有这个意思。”彭大见状主动为儿子解围,拍打开了赵均用的双手。

彭早住见激将法已成,便故意悻悻地道“跟我斗狠算什么本事?有能耐跟文瑄使去。”

赵均用气愤地砸了酒桌一下,攥紧了拳头道“这口恶气不出,我赵均用誓不为人!”

彭早住闻听此言,这才露出一丝坏笑,重新凑到上钩了的赵均用身边道“赵大哥,我倒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替你出了这口气!”

赵均用虎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道“还不快说!”

彭早住嘿嘿一笑,将身子微微前倾,胸有成竹地道“这文瑄和毛贵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将元廷打军引到徐州来,好为汝宁府一带的刘福通分担压力,咱们与其急于跟他整个高低,倒不如顺势而为,然后从中得利。”

赵均用疑惑地问“还有这么好的办法?你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顺势而为?”

彭早住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计策“他们不是不愿意重用我们么?那我们就干脆带着弟兄们在城中养精蓄锐,等待机会。”

赵均用对此嗤鼻以对“这就是你说的顺势而为?这不就是按人家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待在城里么?”

彭大不满地道“急什么?不妨先听他把话说完。”

彭早住这才得以继续讲述“咱们现在做出的退让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否则如何能够让他们放松警惕之心?”

赵均用砸了咂嘴,“你接着说。”

“咱们此前可都没少与元兵交过手,说他们是酒囊饭袋不过是些安慰自己的壮胆话罢了,真到了战场上面拼起命来,红巾军本就没有很大的把我取胜,更不必说徐州本就是他们用来勾引元兵的诱饵,刘福通肯定不会调派主力增援此地。”

彭大听了儿子此番言论不禁赞赏了一句,“此话在理,元兵们可都是披盔戴甲的,哪像我们都靠着一副皮肉取胜?”

赵均用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彭早住接着道“我敢打赌文瑄那些人肯定已经想好了退路,届时徐州城坡,他们跑得无影无踪,只怕我们便要沦为牺牲品被元兵抓回去邀功请赏了。”

彭大深以为然,追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自然不能等死!我们之所以投奔明教,不就是看上了义军的名声么?道不同不相为谋,眼下咱们已经成了红巾军的千户,目的便已经达到,何必再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元兵来攻之前我们只要确保手下的大部分人马能够安全撤去便可,届时我们便可以理所应当地与他们分道扬镳,并且将兵败之责尽数推到他们的身上!”

自从文瑄帮助韩凌玥从察罕帖木儿手中救出李喜喜时起,便一直如影随形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助她有惊无险地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就连这次想要孤身去凶险的上蔡,也是为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韩凌玥便恨不得立刻扑进文瑄的怀中将他留下来,但看着文瑄坚定不移的神色之后,她的心里又泛起苦来。

两人朝夕相处了如此之久,韩凌玥自然对文瑄的心思瞧得很清楚。他之所以一直以做沙弥时的法号自居,而从不像其他一心争取自身利益的人一样为自己在明教和义军中谋个像样的身份,就是因为他考虑事情过于周详。

为了维护自己的圣女形象,他甘愿委屈自己当一名随从陪在自己身边,从未有半点怨言。以防给别人落下口实,他拒绝了在明教和义军中担任任何职务。

这除了他对自己的爱恋以外,也因为他有着比较偏执的性格以及自己圣女的身份给他带来的自卑感觉。

文瑄做事虽然一向很有魄力,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男性阳刚的魅力,但实际上只有韩凌玥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极为柔软细腻之处,这不仅造就了他年纪轻轻便城府极深的心理特点,也使得他在做事时总会比较偏激。

此行虽然九死一生,但若能让他脱离自己,单独将这看似不可能成功之事做成,对他而言也一定会收获许多不言而喻的好处。除了能更大地增强他的信心以外,也足以使他在明教中积累足够的威望,引起自己父亲刘福通真正的重视。

父亲一向以明教大局为重,对明教有功的人历来都是重赏,只要文瑄凭借此事在红巾军之中站住脚,凭他的本事和才学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届时就算父亲不赞成这门亲事,也不好再将自己与他强行拆散。

韩凌玥虽为女儿身,但自幼时起便跟随刘福通参议明教大事,因此与寻常女子并不相同,看待事情很有自己的主见。

默默地替文瑄考虑了一番之后,便毅然摒弃了心中的万般不舍和担心,打定了主意全力支持他。

“这件事若能成功,我明教上下皆会记住你的恩情。”韩凌玥滴水不漏地掩去先前不经意露出的女儿之态,以明教高贵圣女的音调郑重地道。说罢从腰间再次掏出了那块象征其身份的明教圣令递到文瑄的手上。

感受着令牌之上残留着的余温,文瑄愈发坚定了想要成功的信念,挺直腰身保证道“我一定竭尽全力。”

第二百九十五章 腊月红梅

毛贵见文瑄一副思虑周全的样子便将多余的担心放下,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文瑄安排完了此事,又分别给苏生、沐冲、盛文郁、李铁牛等人写了密信之后,才同毛贵全心全意地研究起进攻之事。

河南一带战况胶着,建立了天完政权的徐寿辉等人也没闲着,以国都蕲水为中心,派出了数支军队分头发起进攻。

这些军队之中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之前大败威顺王宽彻普化的主力部队;另一部分则是以邹普胜为领导核心,彭莹玉旧部为主体的义军战力。

由于倪文俊积极响应徐寿辉称帝,所以徐寿辉对他也是愈发器重,任命他为天完神威大将军,总领天完政权领导下的南方红巾军大小军务。

反观一心为徐寿辉着想的邹普胜,则对徐寿辉心灰意冷,与其渐行渐远,所以在他主动提出了率领众多师兄弟出征后,徐寿辉也极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倪文俊虽然心中对徐寿辉心生厌恶,但表面上却是恭敬万分,一心想要抓住军权,等待时机再将其推下帝位。

自命不凡的徐寿辉称帝以后,再不是以前求贤若渴的模样,不但没有看出倪文俊的捧杀之心,反而在将倪文俊和邹普胜等人着手带兵出征之际,自己在天堂寨等地逍遥快活,带着美人游山玩水,为自己建殿立碑,一副太平皇帝的样子。

威顺王宽彻普化担心元廷降罪,便瞒报了在金刚台的战败事实,组织兵力对南方红巾军进行防守,并随时准备反攻。

时间一转眼便来到了至正十一年的冬季。

面对严寒,元廷和起义军双方都不约而同地进行了休战。

元廷赶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终于在工部尚书兼总治河防使贾鲁的统领下,在黄陵岗完成了声势浩大的截流工程。

整个工程自四月开工,七月完成疏凿工程,八月放水入故道,九月舟辑通行,并开始堵口工程,十一月土木工程完毕,各种堵堤建成,到大功告成之日整整一百九十天。

这期间参与治河的足有十五万民夫及两万士兵,耗费钱粮更是不可计数,硬生生靠着人力物力将咆哮如龙、如从天降的黄河之水堵塞疏通。

功成之日,黄河两岸的各族百姓无有不欢欣雀跃的,流离失所的难民闻听此事尽是相拥而泣。

能在此种乱世之中将黄河之患进行妥善的处理,贾鲁自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回朝之后又亲自向至正帝献上了《河平图》,得到至正帝的满口赞扬。

至正帝亲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其晋封为其荣禄大夫、集贤大学士,并令翰林学士欧阳选撰写《河平碑》文,以彰其功。

五十五岁的贾鲁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脱脱作为其背后的坚定拥护者自然也获得了皇帝的满口赞赏。

此外,哈麻在答应帮助至正帝监视脱脱的言行之后,为其带回的成果也令皇帝对脱脱颇为放心。

对于至正帝来说,无论是江浙的方国珍,还是河南的刘福通,甚至是已经称帝的徐寿辉,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昔日强如大宋都被蒙古儿郎践踏成泥,更何况是区区几地犯上作乱的贼人?

只要一**政仍然握在自己手中,那所有的问题都不过是一时的烦恼,像脱脱、哈麻这样的臣子自会帮其处理妥当。

他要集中精力做好的是那件举世无双的奇宝,而不是这些令人生厌的政务!

他该待的地方不是面见朝臣的大明殿,而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些郎兀该!

对于这样一位丧失志气,沉溺女色,将全部心力放在旁门左道上的鲁班天子来说,犯上作乱的红巾贼根本没有时间去管。

与其操心入冬之后军士们的补给是否送达,还不如想一想仙庭宫漏上该嵌着一颗何种质地的玉石才能臻于化境。

皇帝不作为,吃苦受累的必然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右丞相了。

三十七岁的脱脱就是在元廷此种危机四伏的境况中,在这个极为严寒的冬日里,待在丞相府的书房里酝酿着来年该如何解决这些数之不尽的棘手事务。

皇帝已经久不临朝,脱脱也得以省去大把的时间来做正事。

丞相府中日常召开的会议里远比皇帝连续早朝一年处理的事务还要冗杂、繁琐。

为了避人口实,脱脱将府中各项礼数简略到了极点,严令幕僚和朝中大臣在府中议事时不可身着官服,他自己眼下就只是在便服外面简单地罩了一件貂鼠皮裘而已。

书房桌案上堆砌的奏章多不胜数,脱脱似乎是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便站起身推开了门窗,让外面肆虐的寒气得以闯进来暂时压制住了屋内火炉中冒出的热气。

脱脱搓了搓手,呵出几口白气,然后将目光望向屋外一棵色如朱砂、嫩若凝脂的红梅。

瞧着这种博得汉人喜爱的花朵在天寒地冻之中傲然绽放,脱脱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因为这让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群四处作乱的红巾贼。

迁怒于红梅的脱脱立即喊来负责的管事问责“往年冬季我怎不记得院子中有此物?”

栽种红梅的管事本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紧张的不行,闻听脱脱是对这株红梅起了兴趣后才放松下来,以讨赏的心态回道“这是前些日子一位南方入京述职的官员特意长途转栽来的,为的就是能让丞相您待的地儿能在寒冬腊月也红红火火起来。”

“红红火火?”脱脱连续念叨了即便这个词后冷哼了一声,“倒是难得你们有这般心意了。”

小管事从没跟这位当朝丞相打过交道,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还当做真在夸奖自己,笑呵呵地回道“谢丞相夸奖,这都是小的们应该做的。”

怎料迎接他的却并不是丞相的奖赏,恼火的脱脱将宽袖一拂,狠狠地摔上了门,只留下他一个人不知所以地站在原地。

第二百九十六章 荆襄生乱

脱脱的书房一向是丞相府中极为特殊的存在,这里出现了这么大的响动,丞相府的大管家立刻就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大管家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对管事的质问短暂且急促。

负责院落的管事表情无辜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委屈地道“您倒是指点指点我,究竟哪里做错事惹怒了丞相?我栽这红梅也是好心呀!”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不必说能坐到相府大管家这个位置的人,不消管事诉说完心中的委屈便已经看清楚了此事。

“真是个蠢东西!”

大管家一边将他拉到远离书房一些的地方,一边小声斥责“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光景!虽说黄河已经得到了治理,但南边的红巾贼可是闹得越来越凶了,你从南边弄来些花卉也就罢了,偏偏要弄了一朵红梅,还耍些小聪明说什么红红火火,丞相没有将你逐出相府已是宽仁至极了!”

管事听后冷汗直流“我本还想借此讨得丞相欢心,没想到竟是好心做了错事,我这就去将这惹人厌的脏东西给连根拔了,省得碍了丞相大人的眼!”

弄清楚了缘由之后,管事忙不迭地去拿铲子,将这一株带有叛乱性质的红梅给毁了去。

大管家亲眼看着管事处理完此事,正在想法子该如何能使心烦的丞相舒心时,院外又有一人虎步生风地闯了进来。

……

……

察罕帖木儿很耐得住性子,一连几天过去都没审问二人,一副已经将文瑄和韩二忘在了脑后的样子。

“父亲,几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没什么动静。我早听说这些红巾贼对明教忠心无比,就连到了战场上也是高喊佛号,一个个悍不畏死,难不成那些明教的人真的会些摄人心智的妖术不成?”扩廓帖木儿向察罕帖木儿问道,类似的问题几天里他已经问了不下几次,清楚地表明他有如何急迫地想要见到父亲撬开这二人的嘴。

“别急。”察罕帖木儿每次的回答都大致相同,“应该快了。”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说完后又谨慎地补了一句。

“主人!”一名扈从快步走了过来,“那个道宏闹起来了,嚷嚷着要见您。”

扩廓帖木儿一听这话登时大喜,“父亲猜得果然不错!”然后向扈从吩咐“快将他带上来,我要看父亲如何审他!”

扈从忙点了点头,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察罕帖木儿。

察罕帖木儿见到儿子急切的模样后笑了笑,然后冲扈从一挥手,“再晾他半日。”

“父亲,这是为何?”扩廓不解地问。

“人总会有弱点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会担心要发生他害怕发生的事,到时候心里面绷紧的弦连同咬紧的牙关也就都形同虚设了。”察罕帖木儿始终坚持言传身教,做所谓的正事和大事也不避讳儿子,坚持让他参与其中。

“可我看那位文瑄师父却始终无动于衷,我们送去饭食就一口一口地吃干净,不送就饿着肚子,几日来话都不说一句,更别提像道宏这般哭闹了。”扩廓帖木儿咕哝着道,显然他自己没想到让文瑄开口的好办法。

“文瑄不是寻常人,连我都在他手上吃过亏,这样的雕虫小技自然拿他没办法。”

扩廓帖木儿明眸一亮,“父亲还有妙计?”

“你且看着就是。”察罕帖木儿神秘一笑,没有多说。

就这样队伍继续前行了小半日,等到了未时末,察罕帖木儿才下令整队驻扎。

韩二被擒以后便被捆了双手,拴在了马匹后面跟随队伍赶路,并再也没见到文瑄一面。

眼见着太阳从头顶升了又降,降了又升,他逐渐变得焦虑起来。

也不知道韩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文瑄小师父为什么会认识色目人,而且看样子来头还不小?

我会被杀吗?

就这样一条一条的想着,韩二渐感绝望,他自己可以死,但是他不想让韩咬儿死。

于是他求见察罕帖木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求他放了自己,自己死也应该死在韩大哥身边,而不是这里。

“你也配见家主?”伴随着看管他的扈从嗤笑后的回复,韩二的心瞬间跌倒了冰窟之中。

文瑄哪里去了?

他该不是元军的奸细吧?

他们连审都不审我,会不会是文瑄已经主动将事情都说了?所以不需要我了?

半日时间过去了,韩二已经忍不住将事情往各种坏的地方去想。

“你,还不快滚过来!”一名看管他的扈从在他背后突然搡了一把,韩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我告诉你,待会见到家主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看爷爷不喂你吃屎喝尿!”

面对扈从丑恶的嘴脸,韩二只是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出言顶撞,任由扈从押着他去见察罕帖木儿。

“文瑄呢!我要见文瑄!”韩二见到察罕帖木儿父子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放肆!还不快跪下!”身后的扈从骂了一声后抬起脚用力地踹到了韩二的膝后。

韩二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文瑄小师父是我的好友,哪是你这种恶贼想见就见的?”察罕帖木儿拿起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后,满不在意地答道。

“胡说!他分明是我明教的……”韩二仰起头喊了半句后又收住了话音。

察罕帖木儿的眼珠睛微微地颤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还真以为他会傻到跟你们一样去誓死效忠什么小明王?”

韩二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只是紧紧地攥着双拳。

“他叫我李大哥你也听到了,我与他相识多年,虽然他误入歧途,但也已经在我的规劝下幡然醒悟。凭他的才智,只要我在朝廷上替他美言几句,还愁混不上个一官半职的?”

“既然连他都投向了你们,为何还不一刀将我杀了!”韩二怒气腾腾地瞪着察罕帖木儿。

“因为……我也想给你个机会。”察罕帖木儿突然笑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襄阳义军

面对满脸怒气的脱脱,哈麻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保证“丞相放心,此事我一定会进行详查,保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哈麻态度如此诚恳,脱脱也不好责怪于他,平复了心情之后看向了大门紧闭的些郎兀该,漠然地问“陛下近来圣体可还安好?”

“丞相放心,陛下每日进食皆有我亲自盯着,那些番僧进献的药物也都被我暗中替换成了寻常的补品。”

哈麻的回答让脱脱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还得去趟枢密院,就不进去打扰陛下的兴致了。”

哈麻闻言立刻躬下身子道“陛下可能会随时传唤于我,哈麻就不亲自送您出宫了。”

脱脱应了一声,便快步走远了。

脱脱在大内折腾这一个来回足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待回到宫门时脱列已经拿着拟好的诏令在等候了。

二人上轿以后,脱脱飞速地将诏令阅读了一遍,直截了当地说出改动的意见“且不说治理黄河的工程款朝廷都尚未付清,如今又调动了十万大军出征河南平叛,户部早就已经吃不消了,这一次荆襄之乱根本就拿不出钱来支撑。”

脱脱说的事情脱列心中也早就猜了个大概,但听他真的将实情说出,心中仍是一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朝廷连军饷都拿不出,又如何使将领带兵讨贼?”

脱脱眯着眼睛道“所以此事不是光凭一道诏令便可以解决的。”

脱列闻言陷入了沉思,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迅速解决此乱。

轿子行至半途,脱脱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撩开轿帘吩咐改道回府。

“不去枢密院了?”脱列对脱脱的举动有些不解。

脱脱冷着脸道“户部拿不出钱,去枢密院下再多的诏令又有何用?”

脱列满脸震惊“那难道就放任这群乱民胡作非为?”

脱脱没有回话,只是用冰冷的眸子狠狠地刮了他一眼。

脱列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

轿子到了丞相府后,脱脱又是带着脱列风风火火地赶回书房,坐在桌案之前便提笔写了一封密信。

脱列虽然好奇,但也识趣地站在远处等待,没有插嘴多问。

脱脱早在回府的路上想好了这封信的中心意图,故而下笔飞快,不出片刻就已大功告成。

待笔墨渐干,脱脱便将信折好,递给脱列“速速派人将此信加急送到答失八都鲁的手上。”

不下诏令,转送密信,脱列一时之间没能体会其中深意,但还是恭敬地领命。

“此事不得传扬出去,且务必令送信之人带着答失八都鲁的回信复命。”脱脱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丞相放心。”脱列刻意当着脱脱的面将信仔细地封好,然后才走出了书房。

脱列的小心思既赢得了脱脱一定程度的好感,也引得脱脱一定程度的反感。

好感在于他清楚自己只是个做事的人,不该问的事情不会多问。

反感在于他如此做便是没有将自己看做是脱脱的心腹,刻意地与此事撇清了关系。

脱脱总能利用身边不断发生的麻烦事来对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进行校验。

是忠诚于皇帝,还是忠诚于自己;是精明能干,还是心思玲珑;是能臣干将,还是谗臣小人,脱脱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判定标准。

大到龙椅上的至正帝,小到府上的管事,哪怕他是一个兼具着几种特质的人物,脱脱也都会将其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正是这种长年累月下形成习惯的深思熟虑,让正值壮年的脱脱变得好似一个精明狡猾的老狐狸,也令他不得不将权术运用到极致,以便于代君治国。

就拿此次襄阳路达鲁花赤求援的奏折来说,脱脱仅凭折子上的只言片语就在心中已经设想出了无数种可能。

之所以要以自己的名义送出这封密信,而不是由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就是因为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襄阳已经陷于贼手,朝廷无兵可调……

就在至正十二年的正月,这个比往年更为冷冽的冬季,元廷地方官员的求援奏折出了差池,没能第一时间送到丞相脱脱的手上,但“竹山乱民”的报喜书信却是如期而至,送到了韩凌玥的手里。

“前辈,这信上所写的可都是真的?”韩凌玥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眼眸之中尽是喜色。

在他对面坐着的黑袍男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没想到您的动作竟然这般快,而且竟然一举夺下襄阳重地,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韩凌玥仍旧处在惊喜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黑袍男子摆了摆手“你可不要将此事归功于我,我早先便说了,我在这里不过是起了些无关紧要的罢了,真正立下功劳的可是这些敢于挺身而出的英雄豪杰。”

韩凌玥放下信件,缓缓地吐了口气,“自红巾军起事以来总算有一件意外之喜。”

黑袍男子笑道“百姓遭元廷压迫已久,如今红巾军铺天盖地到处都是,他们自然也都跟着挺身而出。你只管拭目以待,自此以后各地出现的义军只会更多!”

韩凌玥感慨道“如若这能如此,也不枉费我明教这么多年来的准备了。”

听到韩凌玥提到明教,黑袍男子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变得沉默起来。

韩凌玥意识到自己失言,也就转移话题,虚心地问道“前辈,依你之见,元廷会不会因此分兵?”

黑袍男子沉吟了片刻,“很难说,不过元廷为了治理黄河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短时间内应该难以再支持更多的战事。不过不管怎样,徐州和襄阳两地肯定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刘福通分担一些压力。”

韩凌玥点了点头,“襄阳义军眼下虽然部众不多,但想必很快就能发展壮大。”

黑袍男子赞同道“这个孟海马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勉强算是个领兵之才,元廷想要对付他绝不是一件易事。”

第二百九十八章 自行募兵

令红巾军惊喜、令元廷震惊的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便是襄阳路竹山县的孟海马。

……

察罕帖木儿很耐得住性子,一连几天过去都没审问二人,一副已经将文瑄和韩二忘在了脑后的样子。

“父亲,几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没什么动静。我早听说这些红巾贼对明教忠心无比,就连到了战场上也是高喊佛号,一个个悍不畏死,难不成那些明教的人真的会些摄人心智的妖术不成?”扩廓帖木儿向察罕帖木儿问道,类似的问题几天里他已经问了不下几次,清楚地表明他有如何急迫地想要见到父亲撬开这二人的嘴。

“别急。”察罕帖木儿每次的回答都大致相同,“应该快了。”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说完后又谨慎地补了一句。

“主人!”一名扈从快步走了过来,“那个道宏闹起来了,嚷嚷着要见您。”

扩廓帖木儿一听这话登时大喜,“父亲猜得果然不错!”然后向扈从吩咐“快将他带上来,我要看父亲如何审他!”

扈从忙点了点头,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察罕帖木儿。

察罕帖木儿见到儿子急切的模样后笑了笑,然后冲扈从一挥手,“再晾他半日。”

“父亲,这是为何?”扩廓不解地问。

“人总会有弱点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会担心要发生他害怕发生的事,到时候心里面绷紧的弦连同咬紧的牙关也就都形同虚设了。”察罕帖木儿始终坚持言传身教,做所谓的正事和大事也不避讳儿子,坚持让他参与其中。

“可我看那位文瑄师父却始终无动于衷,我们送去饭食就一口一口地吃干净,不送就饿着肚子,几日来话都不说一句,更别提像道宏这般哭闹了。”扩廓帖木儿咕哝着道,显然他自己没想到让文瑄开口的好办法。

“文瑄不是寻常人,连我都在他手上吃过亏,这样的雕虫小技自然拿他没办法。”

扩廓帖木儿明眸一亮,“父亲还有妙计?”

“你且看着就是。”察罕帖木儿神秘一笑,没有多说。

就这样队伍继续前行了小半日,等到了未时末,察罕帖木儿才下令整队驻扎。

韩二被擒以后便被捆了双手,拴在了马匹后面跟随队伍赶路,并再也没见到文瑄一面。

眼见着太阳从头顶升了又降,降了又升,他逐渐变得焦虑起来。

也不知道韩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文瑄小师父为什么会认识色目人,而且看样子来头还不小?

我会被杀吗?

就这样一条一条的想着,韩二渐感绝望,他自己可以死,但是他不想让韩咬儿死。

于是他求见察罕帖木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求他放了自己,自己死也应该死在韩大哥身边,而不是这里。

“你也配见家主?”伴随着看管他的扈从嗤笑后的回复,韩二的心瞬间跌倒了冰窟之中。

文瑄哪里去了?

他该不是元军的奸细吧?

他们连审都不审我,会不会是文瑄已经主动将事情都说了?所以不需要我了?

半日时间过去了,韩二已经忍不住将事情往各种坏的地方去想。

“你,还不快滚过来!”一名看管他的扈从在他背后突然搡了一把,韩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我告诉你,待会见到家主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看爷爷不喂你吃屎喝尿!”

面对扈从丑恶的嘴脸,韩二只是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出言顶撞,任由扈从押着他去见察罕帖木儿。

“文瑄呢!我要见文瑄!”韩二见到察罕帖木儿父子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放肆!还不快跪下!”身后的扈从骂了一声后抬起脚用力地踹到了韩二的膝后。

韩二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文瑄小师父是我的好友,哪是你这种恶贼想见就见的?”察罕帖木儿拿起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后,满不在意地答道。

“胡说!他分明是我明教的……”韩二仰起头喊了半句后又收住了话音。

察罕帖木儿的眼珠睛微微地颤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还真以为他会傻到跟你们一样去誓死效忠什么小明王?”

韩二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只是紧紧地攥着双拳。

“他叫我李大哥你也听到了,我与他相识多年,虽然他误入歧途,但也已经在我的规劝下幡然醒悟。凭他的才智,只要我在朝廷上替他美言几句,还愁混不上个一官半职的?”

“既然连他都投向了你们,为何还不一刀将我杀了!”韩二怒气腾腾地瞪着察罕帖木儿。

“因为……我也想给你个机会。”察罕帖木儿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机会?”韩二两条眉毛几乎要挤到了一起。

“我这位文瑄小兄弟是个情种,虽然已经迷途知返答应随我入朝为官,但却仍然不愿意说出那妖女的所在,所以只要你一五一十地将你知道的事情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不死。毕竟像你这样的贼人遍地都是,没必要非跟你过不去,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更好?”察罕帖木儿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劝道。

“你是要我出卖明教?这不可能!”韩二颤抖着回应。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领兵的将军,算不上你们的对头。我只是与那妖女有些私人恩怨罢了,只要你老实说,我可以立刻放你出去。”察罕帖木儿继续以自由诱惑着韩二。

“我凭什么相信你!”此时的韩二已经明显有些心动。

“凭什么?凭这个!”察罕帖木儿突然收起笑容,从身旁抽出一把锋利的环刀。

“扩廓,拿着。”说罢便将环刀递给了一旁的儿子扩廓帖木儿,扬眉问道“敢杀人吗?”

“敢!”扩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问问这位道宏师父,究竟说还是不说?说的话就割掉他手上的绳子,不说的话……砍掉他的脑袋!”

察罕帖木儿的声音冷峻至极,连韩二身后站着的扈从听了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南阳义军

答失八都鲁给脱脱写了回信,作出了肯定的答复以后,又与宋廷杰商议着写了一份请命到荆襄平叛的奏折一同交付给信使,叮嘱他务必加急送回大都。

答失八都鲁有平叛的经验,知道此事办得越快越好,便与宋廷杰分头行事,让宋廷杰代表他去找些荆襄士族、大户征集人手和钱粮,自己则去寻求四川行省平章政事咬住的帮助。

咬住看了脱脱的密信,又听了答失八都鲁的平叛计划,也觉得可行,便与他进行了约定。

只要答失八都鲁能够募集到一万壮丁,他便答应动用手中的三千探马赤军助其一臂之力。

虽然脱脱的应对颇为老道,答失八都鲁也在想尽办法加速募集兵丁,但襄阳失守带来的严重后果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至正十二年的正月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月。

在孟海马通过神秘的黑袍男子与韩凌玥和刘福通取得联系以后,不仅获得了北方红巾军的高度支持,允许他们自行定夺大小军务,也很快就赢得了当地百姓的认可。

孟海马知道自己必定会遭到元廷的疯狂报复,所以他派出许多手下暗中联络附近地区有雄心壮志的义士,邀请他们一同起事,共同对付即将到来的大批元军。

在这些义士之中,王权和张椿两人响应最为及时,行动最为迅速,他们率领乡众起义之后径直攻向南阳府。

元军守卫将领虽然已经在襄阳失守之后提高了警惕,加强了防范,但还是没有料想到义军来得如此突然。

元军宣徽使铁木尔情急之下只得带领守军出城与义军正面作战,但却被王权和张椿在卧龙岗一地打得大败,铁木儿本人也当场被王权斩杀。

王权和张椿遂带领义军乘胜进攻南阳,擒斩元军将领达鲁葛齐、知府周喜同等文武官员二十七人以定军心,南阳府遂落入义军手中,附近百姓纷纷来投。

襄阳路与南阳府接连沦陷,孟海马和王权、张椿两部义军得以在地理上相互联结,互相驰援。

为了与刘福通率领的北方红巾军与徐寿辉率领的南方红巾军相区分,他们便自号为“北琐红巾军”与“南琐红巾军”。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南阳府的战报第一时间就送到了脱脱的手上,莫说这位丞相对此感到惊恐,便是整日留在些郎兀该中笙歌燕舞的至正帝听闻以后也是大为震惊。

这件事既然惊动了皇帝,那么脱脱便再不能拿出户部无钱来说事,只得使户部立刻印制纸钞,以供军费花销。

在这一次的财政压力之下,元廷在至正十一年变钞失败的背景下,由皇帝亲自下诏,印造了中统元宝交钞一百九十万锭、至元钞十万锭。

这一决定虽然暂时解决了大军出征的军费问题,缓解了元廷的财政压力,但带来的后果无疑是极为严重的。

除了普通百姓以外,就连一些商贩、店家都对朝廷的此中举措极为不满,这一不得民心的政令已经发布,便迅速蔓延到了大江南北,不满元廷统治投奔红巾军的人数迅速变多。

元廷对此做出的反应便是凶狠、残暴的镇压,为了尽快收复南阳府,枢密院派出大将矢刺把都统领两万精锐兵力前去平叛。

在河南一方,等到老章援军的也先帖木儿也受到了兄长催促进军的密信,嘱咐他今时不同往日,务必尽快收地,打压住红巾贼的嚣张气焰。

河南一带的地方将领也都收到诏令,令他们自行组织当地军队向红巾贼进行反攻,收复失地者届时都会重赏。

有心为国出力的李察罕时刻关心着战事和朝局的变化,这样的消息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在妥善安置了家眷以后,李察罕毅然决然地带上家财再一次走出了大都,直奔河南战火的中心。

李察罕第一个要找的是与其打过交道的济宁路总管董抟霄,由于有过并肩作战、同为一党的经历,董抟霄热络地接待了他。

“董总管近来可好?”李察罕虽是康里崉崉的女婿,但却没有学到岳丈在官场上的那一套本事,请见董抟霄也是秉持着自己刚正不阿的心胸,说起话来快言快语。

董抟霄虽然也是武人出身,但因为其汉人的身份,他早已被迫地学会了在官场中的自保之术,说话做事都是三思而行。

“董某不比李将军,能够做了康里丞相的乘龙快婿,摸爬滚打了多年也仅仅做到了这济宁路的总管一职,终日忙着与红巾贼缠斗。”

李察罕苦笑了几声“岳丈被逼下野的事情董总管比谁都清楚,您又何必再挖苦于我?”

董抟霄忙摆了摆手,“我们汉人有一句老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康里丞相虽然在党争中一时落了下风,但其多年积累的底蕴和威望却依然存在,董某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是挖苦你呢?”

李察罕听他如此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将自己跻身怯薛接近皇子,又被汝中柏逐出大都的经历讲了一遍。

董抟霄听罢极为恼火,奋力地将拳头砸向了椅子的扶手,恨恨地道“这些得势权臣果然该死!如果你真能直达天听,将魔教贼人作乱的事说出,引得圣上的重视,如今这天下又怎至于乱成这样?”

李察罕冷哼了一声,“终归还是我低估了那帮人的腌臜手段,否则假日时日天资聪慧的殿下必然重用于我,这些犯上作乱的贼人李某还不是手到擒来!”

董抟霄点了点头,李察罕的本事他很清楚,眼下朝廷最缺的就是可以带兵作战的大将,而不是那些指点江山、勾心斗角的文臣。

“李兄弟专程来这里寻我,恐怕不单单是轻吐腹中苦水的吧?”

董抟霄与李察罕叙旧之后,不禁又对他高看了几眼,对他的称呼也亲切了许多。

李察罕郑重对答“不错,我这次来寻董总管正是有大事要与您商量。”

第三百章 报国之心

董抟霄正色道“李兄弟有话尽管直说。”

李察罕没有急着将心中意图说出,而是反问道“前些日子朝廷印钞的事情董总管晓得吧?”

“那是自然,正是因为此事,河南一带投靠红巾贼的百姓更加多了。”

李察罕继续问道“那董总管可知晓朝廷为何要执意在这个时候印钞?”

董抟霄皱起眉道“董某忙于战事,确实没有细想印钞一事的缘由,李兄弟既然提起此事来说,恐怕是背后另有隐情?”

“董总管果然是聪明人。”李察罕赞了一句后接着道“我虽然被人逐出大都,但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还是暗中托人将他们安置在了大都,就在前几日,我听闻到这样一件秘事。”

能引得李察罕如此重视的秘事,想必定然与朝局或者战事有关,董抟霄立即起了极大的兴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引起了董抟霄的好奇心后,李察罕才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除了南北红巾贼外,前些日子荆襄一带又有贼人作乱,不仅将襄阳城夺了,就连南阳府也已经落入贼人手中。”

董抟霄不满地道“这哪是秘闻?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朝廷不是已经派出大将矢刺把都率兵平叛了么?”

李察罕神神秘秘地道“恐怕董总管对于此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董抟霄有些惊讶地道“听你的话,似乎此事还另有隐情?”

李察罕饶有深意地反问“南阳与襄阳相比,孰轻孰重?”

董抟霄沉下心想了想,认真地回复道“从战局来说,自是襄阳的地理位置更为重要一些。”

李察罕闻言笑了起来,“你我能够片刻之间就想明白的事,枢密院的大臣们总不至于傻到看不清楚吧?”

董抟霄摸了摸下巴,体会着李察罕话中的深意“你的意思是……”

“朝廷为何下诏调集兵马收复南阳,却对襄阳不管不顾,董总管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董抟霄点了点头,结合李察罕提起来的印钞一事,猛地明悟道“莫不是国库空虚,军饷不足,朝廷已经无力调派更多的军队平叛?”

董抟霄说完之后心中越发感觉不妙,去年一整年天灾频发,江浙又有海寇屡屡骚扰海运,脱脱又命人大举治河,大元的国库就是再充裕只怕也已经元气大伤,更不必说自武宗以后朝廷的国库何时充盈过?

董抟霄喃喃地道“我久离朝局,只顾领兵作战,实在是没想到眼下朝廷的处境已然如此危险……”

说完了朝廷的隐患之后,李察罕接着道“董总管倒不必如此忧心,大元立国已久,自有其底蕴存在,更何况眼下治国的脱脱丞相倒还算是贤相。”

董抟霄沉默地点了点头,让李察罕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李察罕继续说道“就拿襄阳的乱贼来说,朝廷也是有对策的,只不过很多人都不清楚而已。”

“什么对策?”

李察罕这才将话引至整体,缓声道“据我所知,四川行省参知政事答失八都鲁正在大肆招揽从襄阳避乱逃出的乡绅、土豪、官吏,劝他们出资募兵以供讨贼。对于招募兵丁出力多的人不但可以减免日后的赋税,更有可能直接获得朝廷的封赏。”

董抟霄闻言称赞道“这确实不失为一条临机应变的好计策,这个答失八都鲁倒是个知道为朝廷尽忠的官员!”

李察罕见董抟霄称赞此事,便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董总管,河南一带定居的蒙古、色目贵族可比荆襄多了许多,地方门阀、富商也决计不少,既然答失八都鲁已经得了朝廷的默许招揽兵丁,我们自然也可以做得!”

“什么?你竟然想自行募兵!”董抟霄闻言大惊,未经朝廷允许私自屯兵与造反无异,他没有想到李察罕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李察罕正色道“我知道仅凭我一人做不成这样的事,所以才来找董总管共同商议。”

董抟霄直截了当地道“李兄弟的报国之心董某向来敬佩,你有何打算不妨直说,能够帮到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

“文瑄不是寻常人,连我都在他手上吃过亏,这样的雕虫小技自然拿他没办法。”

扩廓帖木儿明眸一亮,“父亲还有妙计?”

“你且看着就是。”察罕帖木儿神秘一笑,没有多说。

就这样队伍继续前行了小半日,等到了未时末,察罕帖木儿才下令整队驻扎。

韩二被擒以后便被捆了双手,拴在了马匹后面跟随队伍赶路,并再也没见到文瑄一面。

眼见着太阳从头顶升了又降,降了又升,他逐渐变得焦虑起来。

也不知道韩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文瑄小师父为什么会认识色目人,而且看样子来头还不小?

我会被杀吗?

就这样一条一条的想着,韩二渐感绝望,他自己可以死,但是他不想让韩咬儿死。

于是他求见察罕帖木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求他放了自己,自己死也应该死在韩大哥身边,而不是这里。

“你也配见家主?”伴随着看管他的扈从嗤笑后的回复,韩二的心瞬间跌倒了冰窟之中。

文瑄哪里去了?

他该不是元军的奸细吧?

他们连审都不审我,会不会是文瑄已经主动将事情都说了?所以不需要我了?

半日时间过去了,韩二已经忍不住将事情往各种坏的地方去想。

“你,还不快滚过来!”一名看管他的扈从在他背后突然搡了一把,韩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我告诉你,待会见到家主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看爷爷不喂你吃屎喝尿!”

面对扈从丑恶的嘴脸,韩二只是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出言顶撞,任由扈从押着他去见察罕帖木儿。

“文瑄呢!我要见文瑄!”韩二见到察罕帖木儿父子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放肆!还不快跪下!”身后的扈从骂了一声后抬起脚用力地踹到了韩二的膝后。

韩二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第三百零一章 奇袭罗山

李察罕与董抟霄告别之后,便带着董抟霄调派给他的几十名士兵及辎重径往罗山县而去。

罗山县属汝宁府信阳州,是刘福通所率领的红巾军夺取颍州之后攻占的第一批州县之一。

义军当时因韩山童之死对元廷的仇敌程度达到顶点,故而在攻占各个州县以后,将其官吏、富户、贵族杀戮一空,仅有少数人得以逃脱,罗山县县衙的典史李思齐便是这少数人中的一员。

典史这一官职为元朝立国以后始置,仅设于州县,为县令的佐杂官,不入品阶,即所谓的九品之下的“未入流”官阶。

典史除了本身文职外官的职责之外,在县里的县丞、主薄等职位空缺时,其职责由典史兼任。

故而典史的官阶虽是末流,但担任这一职务的官员也需要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故而算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官”。

在河南江北行省的绝大多数官员、贵族携家而逃,竭力躲避战乱之时,唯独李思齐这一“朝廷命官”选择进行反抗。

更值得一提的是,李思齐与董抟霄一样皆是汉人。

在大难临头之际,像董抟霄那样身为武官、且官职颇高的汉人将领能够自行率军平叛已属难能可贵,是尽职尽责的忠臣,更不用说是李思齐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居然自行阻止军队奋起反抗。

雪中送炭之心远比锦上添花之举更为让人信赖、感动,所以密切关注河南战事的李察罕在听说有着这样一号人物之后,便立即想办法冒险与其相见。

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李察罕心中,这样的小角色远比那些朝中大员更值得信赖,更值得托付,更容易做出一番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大事!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在李察罕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和身份以后,他收到了李思齐极为热情的款待,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特别是李思齐的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是赢得了李察罕的极大认可,几乎是立刻便认准了眼前之人可以作为他的搭档,携手做出一番大事。

获得了李思齐的支持和董抟霄的帮助以后,李察罕终于得以组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支军队。

这支不符合朝廷规定的私军人数不满一千,且组成人员鱼龙混杂,有以乞讨为生的乞丐、有曾经打家劫舍的山贼草寇、有亡命天涯的牢犯、有元军之中的逃兵……

总之这支队伍组建之初既无战力,也无士气,他们没有元兵一样的朝廷支持,也没有红巾军一样的战斗**,甚至于其中许多人都是抱着将吃食骗到手就跑的目的而来……

但偏偏这群乌合之众交到了极好的运气,他们碰到了两个日后纵横天下、割据一方的领袖——色目贵族察罕帖木儿与汉人典史李思齐。

如果说在李察罕加入之前,李思齐组建的本土武装是一群想要保卫家园的义士,那在李察罕加入并扩大了规模以后,这支军队就有了立身之本,有了为之奋斗的意义和理想。

元廷有许多可以领兵打仗的能人,也有许多渴望报效国家的志士,但像李察罕这般既能将朝局看得透彻,又对战况掌握清晰的能人志士却是万里挑一的,更不必说此人还需要对朝廷忠诚,面对红巾军有着极强的斗志。

时势造英雄,正是在无限的可能性之中,在至正十二年的春季,察罕帖木儿开始了他的统军生涯。

李察罕和李思齐商榷之后,统一认为他们的部队急需一场具有代表性的胜利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但是对于何时进攻、进攻何地、如何进攻等最为重要的事却始终没有个稳妥可行的办法。

正在李察罕二人对此犯愁之际,按兵不动的也先帖木儿终于在收到了脱脱的密信之后,下令对红巾军发起进攻。

在得到老章的增援以后,元廷大军足有十万之众,他们突然铺天盖地而来,令稍稍放下警惕的红巾军应对不及,仅在十天之内,便从上蔡县接连破阵,眼看着就要打到汝宁府的城门之前。

这样的消息对于李察罕来说,无异于是盼到了期待已久的东风,一个绝妙的进攻计划立刻在他脑中浮现,好似这就是上天注定他应该做的事情一样。

朝廷大军在正面击溃了此前士气正盛的红巾军,在北方直逼汝宁府,而李察罕和李思齐的军队正藏于红巾军的背后——汝宁府南方的罗山县附近。

这一绝佳的地理位置注定了这次进攻是一次深入敌军腹地的奇袭,饶是红巾军的主帅刘福通的本事再大,也绝对想不到在红巾军的老巢附近居然藏有这样一支敌军。

进攻的时机来临了,进攻的地点也已经呼之欲出,那么就只差组织者做好进攻方案就行了。

李察罕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把握住的机会,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他决定全军出击,集合所有力量也要快速地在红巾军后方打开一个缺口。

在孤注一掷的同时,李察罕也不忘记寻求友军的联动,他请求已经率军平定了朱皋一地的董抟霄在自己发起偷袭的同时骚扰红巾军的老巢颍州,以分散红巾军的精力。

董抟霄毫无疑问对于此事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并与李察罕以三日为期约定了进攻的时间。

于是在刘福通率部竭力抵挡巩卜班率领的先锋军的进攻之时,一场由效忠于元廷的“义军”罗山县突如其来地发起了一场进攻。

为了保证己方这场战斗中的士气和战斗力,李察罕和李思齐决定将他们剩余的口粮、银财、马匹、武器全部发放给部下,并由李思齐兼任督军一职。

此战若胜,那么人人除此以外还有封赏,此战若败,那么只可以是全军覆没这唯一一种可能。

奋勇杀敌、冲锋陷阵者,赏!

临阵脱逃、后退半步者,斩!

在赏罚分明的李察罕对一众部下进行了威逼利诱以后,这些士兵终于拿起了武器,在黑夜之中冲向了罗山县的红巾军。

第三百零二章 汝宁求援

李察罕所部仅仅花费了两个时辰便将毫无准备的红巾军守军杀得溃败,其争先恐后的逃命之状与先前的元军没有任何差别,以至于董抟霄所部才刚发起首轮对于颍州的试探性袭扰就收到了李察罕得手的消息。

李察罕的胜利除了获得了董抟霄的赞赏以外,所有元廷一方的将领心中对此都毫无波澜,因为罗山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这样的一场胜利太过渺小,都不值得他们动一动自己的眼皮。

但与之相反,罗山县的失守对于被巩卜班接连打败的红巾军一方来说是无疑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刘福通为了防止后方生乱,不得不派李武和崔德领了两千人马回援后方,这无疑又让汝宁府守军的战力又下降了一截。

李察罕和李思齐在得知红巾军回援以后,一同做出了撤出罗山县的决定。

他们仅仅将粮草辎重掠夺一空之后便果断放弃了刚夺下的罗山县,撤向董抟霄所部的方向,以避免红巾军追击。

李武和崔德带着人马复攻罗山,却发现敌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便只得带人驻扎下来,严防元兵的再次偷袭。

刘福通对于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接连大败已经让他在军中的威望一落千丈,已经接连有几名红巾军百户提出要将杜遵道这位军师迎来商讨战略。

固然这其中有杜遵道的阴毒手段在内,但看着手下众将惨白的脸色,刘福通自身也不禁陷入了不安之中。

又是一夜未眠,刘福通走出帅府,迎着凛冽寒风孤身登上城头,将目光锁向远处元军先锋部队的营寨。

这可恨的巩卜班!元廷之中居然有这样能征善战的狠角色!

刘福通想到此处不禁又发出了一声叹息,过去的半月之内,己方几乎未尝一胜,李武、崔德、关铎、潘诚尽为巩卜班所败,就连素来勇武的李铁牛也已经于昨日败下阵来。

战场指挥岂是儿戏?红巾军众多将领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大多都是依靠着人数和士气取胜,根本没有与精锐元兵正面作战的经验。

就拿铁牛来说,他在与元兵的对决之中有着取胜的经验,但那也都是依靠着文瑄使出的计谋冲锋陷阵而已,排兵布阵的却是盛文郁等人。

他虽然在上蔡时与巩卜班打了个平手,但是在战场上巩卜班怎会给他单打独斗的机会?

论起临阵指挥,还没等到巩卜班发起进攻,铁牛就已经手忙脚乱起来。

等到敌人有组织地发起进攻以后,等待铁牛的唯有撤退一条路可走了。

尝到失败滋味的刘福通自觉在正面难以抵抗元兵的进攻,便只得向徐州的文瑄和韩凌玥求援。

文瑄在寒冬腊月之季也没有闲着,在毛贵的配合下大肆攻打徐州附近州县,并募集了大量义军,黄河与运河交汇处的漕运也已经阻断。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也先帖木儿似乎没有一丝分兵的意思,元廷十万大军就只是在缓缓地向红巾军主力推进。

……

“什么时候动身?”韩凌玥恋恋不舍地问。

“事不宜迟,我担心局势会再生出些新的变化,我这就带着韩二连夜出城。”文瑄深知时间的紧迫。

“我送你们。”

“堂堂圣女送两个小和尚出城岂不是成了笑话?”为减少韩凌玥的担心,文瑄在旁温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告别,推开门走了出去。

“早些回来。”韩凌玥看着文瑄离去的身影,绝美的面容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

与韩凌玥依依惜别之后,文瑄立刻带着韩二出城而去。

“从这里赶到上蔡要用多久?”文瑄开始询问起各种事宜,以便做好更为周密的准备。

“回小师父,不,师兄,若是寻常时候,不绕路勤换马的话,最快四天就能到。”韩二一时间对交代自己要冒充的身份不太适应,支支吾吾地道“若是绕路,再加上没法更换马匹,像我来时就用了十余天的时间。”

“要这么久?”文瑄听后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眼见立冬将至,我料定秋收一过,元军一定会赶在腊月之前展开新一轮的攻势。我们不绕路了,抄近道走。”

虽然韩二对韩咬儿的安危更是担心,但还是耐心劝了一句“师兄,可是若径直赶赴上蔡的话,一路上难免遇到元兵……”

文瑄闻言一笑,问道“你方才称我为什么?”

韩二一愣,不解地道“不是您交代我从出了徐州起,就要时刻谨记起这新的身份么?我现在是道宏,我方才也的确是叫的师兄没错啊!”

“这不就结了?你我现在都是佛门弟子,并不是元兵要围剿的红巾军,所以为什么要怕见到元兵呢?”文瑄轻笑着解释道。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们现在是和尚了,不用怕元兵了!”韩二惊喜地道。

看着毫无出家人样子的韩二,文瑄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苦笑连连,心道做沙弥时未受的戒这一下倒是补全了。

……

照着韩二指出的近路,星夜兼程的二人三天时间不到已将路程走过大半。也正是在这时,变数再起。

“师兄,来人了。”文瑄正靠在树下小憩,耳边突然传来韩二有些焦急的叫声。

文瑄立刻坐起身摆脱困意,睁大了眼睛朝韩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大队人马浩荡地往这边赶来。

“别慌,不是元军。”文瑄拍了拍韩二的肩膀,安抚道。

“可是从他们的样貌和穿着来看不像是汉人。”韩二还是有些担心,生性耿直的他根本不擅于撒谎,一想到稍后可能要装作僧人的样子和人说话便愈发紧张起来,以至于鼻尖上都覆上了一层细汗。

“别紧张,道宏师兄。”文瑄转过头逼视着紧张兮兮的韩二,沉声提示他不要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为了防止韩二暴露身份,文瑄在途中已经抽空将一些简单的佛门常识耐心地对他讲了一遍,所以只要他轻松些,在这些蒙古、色目人面前不难蒙混过关。

第三百零三章 久别重逢

就当巩卜班沉溺于美酒美人之时,毛贵和罗文素率领的三万援军正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而文瑄则在半路与大军暂时分别,与毛贵约定在汝宁府相见。

文瑄离开行伍以后单人独骑去往颍州,他心知红巾军与元军第一次大规模正面作战的结果极为重要,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以他如今的身份都要为此使出全力。

方国珍与沈富在海上的势力发展迅速,在积累了大量财富的同时又招募了许多人手,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战力。

在文瑄与苏生通过信后,方国珍所部立刻开始集结人手,准备出兵进攻台州,虽然此举对河南迫在眉睫的大战起不到太大的帮助,但至少可以遏制住元廷驻守江浙的兵力,防止元廷从南北两面同时发起进攻。

除此之外,负责暗中监视杜遵道举动的沐冲也在文瑄的安排下集结好了夜影的部分精锐,等待着与他汇合。

文瑄知道自己领兵作战并不是自己的强项,真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自己与这些精心培养的影卫反而更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文瑄与沐冲这对形影不离的好友不知不觉已经许久没有谋面,但二人一经见面仍是从前亲密无间的样子,仿佛这一场近在眼前的大战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严苛的文显忠安排的课业一样。

沐冲一见到风尘仆仆的文瑄便丢过去一个水囊,然后双手抱膀,靠在墙上砸着嘴道:“咱们的文公子这么长时间以来倒是片刻都没闲着,反倒留我一个人在这无聊的闲着。”

文瑄不客气地狠灌了几口,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我们两个换换?我去找我爹,你去天南海北地乱跑。”

“乱跑?”

沐冲闻言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两道剑眉拧到了一起,鄙夷地道:“说是与明教的圣女私奔还差不多吧?”

“我呸!”

文瑄将手中的水囊狠狠地砸向沐冲的怀里,表情却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与韩姑娘是为了大局考虑才……”

“才什么?你们可是背着我们偷偷地成亲了?”沐冲蓦地将眼睛睁得老大,竖起了耳朵想听好友的秘密。

文瑄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好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飞快地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书信后捏在指间,得意地道:“我与韩姑娘的事暂且不提,你与阿柒姑娘倒是进展颇快,若非是我将你绑在此地,只怕你背后都要生出翅膀飞到无忧岛去了。”

沐冲干净的面孔突然变得通红,整个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墙上弹了起来,瞪着眼睛道:“文瑄!你竟敢偷看阿柒写给我的信!”

话音未落,沐冲便挥拳向文瑄攻了过来。

文瑄狡黠一笑,脖子一歪就将沐冲的一计直拳给躲了过去,退了半步后挪揄道:“沐兄的本事没见厉害多少,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在附近候着的两名影卫本以为久别重逢的两位首领就算没有立刻把酒言欢,再不济也该是并肩说笑的模样才对,却没想到几乎是一见面就动起了手来,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该如何是好。

面对文瑄的打趣,沐冲不怒反笑,前冲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变拳为掌突然劈向文瑄的脖子。

“咦?”文瑄对沐冲的变招有些惊讶,赶紧凝神招架。

区别于先前俊逸好看的招式,如今沐冲出手之后几乎尽是杀招,这让文瑄又惊又喜。

二人本就出手极快,全力施展起来更是让观战的两名影卫看得眼花缭乱,片刻之间便已攻守转换斗了几十个回合。

直到沐冲的手掌扼住文瑄的咽喉,文瑄的手指戳到沐冲的双眉之后才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手。

文瑄笑眯眯地道:“沐兄倒是将自己的那套花拳绣腿练得炉火纯青了。”

痴迷于武艺的沐冲耸了耸肩,扫兴地道:“还以为这次足以收拾得了你。”

文瑄笑着宽慰道:“没准沐兄这次随我到汝宁府去杀再几个元廷的将军之后还有新的领悟。”

沐冲困惑地道:“习武一事本就注重实战,你藏拙那么多年,难不成都是在夜里练武?”

文瑄闻言一愣,只好再拿出失魂症说事,装作自己也全然忘记的样子。

沐冲瞪了他一眼之后伸出手道:“拿来。”

文瑄这才将阿柒的信件递给沐冲,“阿柒姑娘不知道你的所在,所以就只能让苏生在对我回信时一并捎来,信是三天前到的,快打开看看吧,省得你的魂都丢了。”

沐冲点了点头,自打文显忠出事以后,他给阿柒送去的信倒是有几封,但却苦于自己的行踪飘忽不定,导致许久没有收到过心上人的来信。

拆开信封,看过阿柒饱含思念之情的字句之后沐冲整个人的神情都随之一变,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

阿柒的信后还另附了一张沐英的来信,信中除了诉说对两位兄长的想念以外,极力请求文瑄和沐冲能够将他也带上战场,当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沐冲读过之后笑着将信递给文瑄,喃喃地道:“许久不见,英儿的字倒是有些进步,也不知道他长高了些没有。”

文瑄看罢也不禁摇头苦笑:“咱们的这位沐小将军倒是比你我二人更有抱负,也不枉费乳娘这么多年对他的殷切教导。”

沐冲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文瑄认真地道:“只要将我爹救出,再帮韩姑娘报了大仇,我们就都回无忧岛去。”

“呵,你说的倒是简单,还当自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文公子呢?抛开你戒律堂堂主的身份不论,文伯未此准备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甘心在最有希望推翻元廷的时候放下国仇家恨呢?”

文瑄喟然道:“这些仇恨终究是要有个了结的,我相信会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

沐冲点了点头:“汝宁府的战况既然如此危急,我们还是得赶快动身,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再说。”

第三百零四章 一老一小

文瑄与沐冲带着几十名夜影的精锐影卫直奔汝宁府,殊不知他们最为放心的无忧岛却出了乱子。

“英儿!英儿!你跑到哪里去了!”文瑄的母亲周娴正带着许多人在岛上的住处附近寻找沐英。

眼下不止周娴累得气喘吁吁,就是搀扶着她的阿柒也喊哑了嗓子。

阿柒用嘶哑的嗓音劝道“您先休息一会吧,否则还没等找到英儿您就已经累坏了身子。”

满面愁容的周娴点了点头,就近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一连叹了几口气。

“英儿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被亲生爹娘给扔到了大山里,亏得沐冲的娘采药时捡到了他,才勉强将他救活一命。别看这孩子平日里爱玩爱闹,实则极有孝心。莫说沐冲的娘,便是我的寿辰小家伙都记在心上,一快到日子了便琢磨着弄出些小玩意儿送来拜寿,这一点比瑄儿和冲儿都强。”

阿柒点了附和“英儿活泼可爱,岛上的上没有不喜欢他的。”

回忆涌上心头的周娴却越说越是心痛,“沐冲他爹沐云走得早,沐冲他娘又偏偏是个嘴里不肯吐出半个苦字的女人,只顾着一个人在心里恨着明教。本以为往事早就随风而过,冲儿也已经独当一面,她总算能够静下心享几天清福了,谁成想又让她看见了那彭和尚!”

对于沐冲的身世,阿柒虽然听他说过一些,但却不甚详细,如今听到周娴回忆往事,她便凝神仔细聆听。

周娴讲述这些痛苦的回忆时,面色都跟着苍老了几分,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痛惜。

“当她刺了彭和尚一剑时我便预感到大事不好,可是一心求死的人又如何能够拦住呢?她倒在血泊中时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她知道我会代她照顾好她两个儿子的,她是对我如此放心,将我看作了可以托付一切的朋友呀!”

周娴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听她回忆的阿柒也跟着抹眼泪。

“可结果呢?沐冲与他爹一样,为了我们文家所谓的国恨家仇在外面陪着瑄儿闯荡,我竟然连英儿都照看不好!我怎么对得起沐冲他娘啊!”

接连三天的搜寻已经让此刻的周娴感到绝望,作为文瑄的母亲,方国珍和苏生对老人家自是言听计从,听说沐英走丢以后立刻派上部人手在岛上帮助搜,可纵使大家将无忧岛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找到沐冲的下落。

“会不会是到海边玩水时溺水了?”当有第一个人提出这样的猜想以后,这句话便立即埋在了周娴的心里,让她夜不能眠,一连三天不吃不喝亲自搜找沐英的下落。

……

“你也配见家主?”伴随着看管他的扈从嗤笑后的回复,韩二的心瞬间跌倒了冰窟之中。

文瑄哪里去了?

他该不是元军的奸细吧?

他们连审都不审我,会不会是文瑄已经主动将事情都说了?所以不需要我了?

半日时间过去了,韩二已经忍不住将事情往各种坏的地方去想。

“你,还不快滚过来!”一名看管他的扈从在他背后突然搡了一把,韩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我告诉你,待会见到家主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看爷爷不喂你吃屎喝尿!”

面对扈从丑恶的嘴脸,韩二只是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出言顶撞,任由扈从押着他去见察罕帖木儿。

“文瑄呢!我要见文瑄!”韩二见到察罕帖木儿父子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放肆!还不快跪下!”身后的扈从骂了一声后抬起脚用力地踹到了韩二的膝后。

韩二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文瑄小师父是我的好友,哪是你这种恶贼想见就见的?”察罕帖木儿拿起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后,满不在意地答道。

“胡说!他分明是我明教的……”韩二仰起头喊了半句后又收住了话音。

察罕帖木儿的眼珠睛微微地颤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还真以为他会傻到跟你们一样去誓死效忠什么小明王?”

韩二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只是紧紧地攥着双拳。

“他叫我李大哥你也听到了,我与他相识多年,虽然他误入歧途,但也已经在我的规劝下幡然醒悟。凭他的才智,只要我在朝廷上替他美言几句,还愁混不上个一官半职的?”

“既然连他都投向了你们,为何还不一刀将我杀了!”韩二怒气腾腾地瞪着察罕帖木儿。

“因为……我也想给你个机会。”察罕帖木儿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机会?”韩二两条眉毛几乎要挤到了一起。

“我这位文瑄小兄弟是个情种,虽然已经迷途知返答应随我入朝为官,但却仍然不愿意说出那妖女的所在,所以只要你一五一十地将你知道的事情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不死。毕竟像你这样的贼人遍地都是,没必要非跟你过不去,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更好?”察罕帖木儿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劝道。

“你是要我出卖明教?这不可能!”韩二颤抖着回应。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领兵的将军,算不上你们的对头。我只是与那妖女有些私人恩怨罢了,只要你老实说,我可以立刻放你出去。”察罕帖木儿继续以自由诱惑着韩二。

“我凭什么相信你!”此时的韩二已经明显有些心动。

“凭什么?凭这个!”察罕帖木儿突然收起笑容,从身旁抽出一把锋利的环刀。

“扩廓,拿着。”说罢便将环刀递给了一旁的儿子扩廓帖木儿,扬眉问道“敢杀人吗?”

“敢!”扩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问问这位道宏师父,究竟说还是不说?说的话就割掉他手上的绳子,不说的话……砍掉他的脑袋!”

察罕帖木儿的声音冷峻至极,连韩二身后站着的扈从听了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扩廓帖木儿双手举着环刀迅速地走到韩二身前,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说!”

第三百零五章 周家所谋

周颠没好气地道:“我可没有本事带你到河南的战场上去,更何况瑄儿如今在哪里我都不清楚。”

沐英闻言立刻憋起了小嘴,“文瑄哥哥早就答应过我让我做个称霸一方的小魔头,这都过去三年了,他还没兑现承诺呢!”

周颠故意逗弄沐英,咂嘴道:“你的文瑄哥哥是在哄你开心罢了,你还当真了?”

“你胡说!”

沐英气鼓鼓地瞪着周颠,有板有眼地道:“文瑄哥哥从来就没有骗过我,他说带我到树林里捉鸟便一定会捉到,他说带我去找山溪的泉眼便一定会找到……总之,他说的话一定作数!而且他可是与我拉过钩的!”

周颠多年来为了周家一族的未来始终在暗处帮着文显忠忙碌奔波,年近半百却迟迟没有成家,膝下更有子嗣。

周颠为了隐藏身份,就连与亲外甥文瑄相认,都是文显忠被杜遵道掳走后不得已而为之。

可以说在他的心里亲情一事更多的是与家族利益相联系,但孤苦飘零半生的他此刻与沐英打起交道来只感觉心中有些东西被悄然融化,看待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宠爱之情。

这样可爱聪慧的男孩若是自己的儿子就好了……周颠不禁如此想着。

“好好好,那就姑且当你说的是对的。”周颠苦笑着认输。

沐英掐着腰,气呼呼地质问道:“周先生,我们既不回无忧岛,又不去找文瑄哥哥,那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去见我的一位故人之后。”周颠难得严肃认真地回答沐英的问题。

“您的故人之后?”沐英念叨了一句后一头雾水地问:“那您为何要带着我去?”

周颠就恢复成了笑嘻嘻的模样,神秘兮兮地道:“因为老朽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我的帮助?”

周颠的话令沐英又惊又喜,他虽然生性活泼,但受到李乳娘和周娴等人的管束极严,在覆船山时除了文瑄和沐冲两位兄长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的玩伴,到了无忧岛上更是被众人当作小少爷一样捂在了手心里。

离开熟悉的环境,去陌生的地方展现自己的本领,帮助周先生渡过难关,此事几乎立刻被他认为这是一件行侠仗义的壮举。

此等壮举对于每一个男孩子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更不必说从小在明教总舵长大的沐英。

更何况沐英知道这位周先生与文瑄哥哥和周伯母的关系,帮助他无异于帮助文瑄哥哥和周伯母,完全就是在帮自家人嘛!

沐英很快就在心中找出了无数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让自己可以去冒险一次,去做一个有可能比两位兄长更厉害的侠客或是英雄。

沐英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略显得意地道:“看在文瑄哥哥的面子上,我无论如何都会帮周先生这个忙的。”

周颠眼睛一亮:“那我们一言为定?”

沐英认真地点了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周颠开怀大笑,拉着沐英回到船舱内,伸手撕了个鸡腿递给他,“来,好孩子,快多吃点!”

看着周颠态度上的转变,沐英愈发觉得此行可能充满了乐趣,一时间也跟着将吃斋的规矩抛在脑后,乐呵呵地啃起了鸡腿。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一艘货船迎面向二人所在的商船驶来。

听到水手的招呼后,周颠带着沐英再次走出了船舱。

周颠看到货船最前方站着的人影后露出了笑容,吩咐手下收帆抛锚。

货船离近了以后也同样收帆抛锚,待两艘船只停下之后,船上的水手们便扛出两条长木板搭在两船的边缘当作通道。

货船上的男子看上去温文尔雅,一副书生打扮,将手中的折扇收起后立刻快步走过来向周颠见礼。

“家主。”

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是明教青龙堂心月坛的坛主王伏之,在文瑄得知他实为周家的人之后便不再派人搜寻他的踪迹,王伏之也得以继续在温州路一带隐匿起来。

周颠点了点头,“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王伏之笑着用纸扇向船舱的方向指了一下,“依照您的吩咐,我已备好了一千套武器铠甲,且尽是元军身上穿的良品,舱内我放了几件样品,您不妨亲自过目。”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周颠的话语之中带了几分感激之情。

王伏之摇了摇头,“在下的命都是周家的,何来辛苦一说?”

二人说着话,沐英却率先踩着木板跑到了货船上,迅捷地钻进了船舱,毫无疑问他是对里面的武器铠甲起了浓厚的兴趣。

周颠笑骂道:“这个心急的臭小子。”

王伏之难得见到这位家主脸上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不禁起了好奇心,借着周颠的话问道:“家主,这个孩子是……”

“沐英,是沐冲的弟弟。”

王伏之思索了一会,出声确认道:“是那个捡来的孩子?”

“不错,就是此子。”

王伏之用扇柄捣了捣手心,微笑着问道:“此番前往河南是要完成您准备多年的大事,想必您不会没来由地带个孩子在身边吧?”

对于这名自己最为信赖的心腹,周颠并没有要隐瞒的打算,“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们还是得准备一些后手,毕竟人心隔肚皮,否则万一他们翻脸不认账,我们可就赔得血本无归了。”

王伏之对于周颠说的要留有后手一事非常赞同,这一千套武器铠甲可是他多年以来花费了无数心血才从元廷军官那里偷买到的崭新军械。

饶是周家在温州路底蕴颇深,但一次性拿出来这么多军械已经差不多掏空了家底。

“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能够担此重任么?”王伏之明显不太相信仅凭沐英这个八岁半的孩子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周颠嘿嘿一笑,“此子的身份除了文、周、沐三家的人以外几乎无人知晓,任谁也怀疑不到我们的头上。”

王伏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此子心性如何?”

周颠颇有深意地道:“抛开别的不论,他可是始终将瑄儿当作最亲近的兄长。”

第三百零六章 故人之后

“原来如此……”

察罕帖木儿很耐得住性子,一连几天过去都没审问二人,一副已经将文瑄和韩二忘在了脑后的样子。

“父亲,几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没什么动静。我早听说这些红巾贼对明教忠心无比,就连到了战场上也是高喊佛号,一个个悍不畏死,难不成那些明教的人真的会些摄人心智的妖术不成?”扩廓帖木儿向察罕帖木儿问道,类似的问题几天里他已经问了不下几次,清楚地表明他有如何急迫地想要见到父亲撬开这二人的嘴。

“别急。”察罕帖木儿每次的回答都大致相同,“应该快了。”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说完后又谨慎地补了一句。

“主人!”一名扈从快步走了过来,“那个道宏闹起来了,嚷嚷着要见您。”

扩廓帖木儿一听这话登时大喜,“父亲猜得果然不错!”然后向扈从吩咐“快将他带上来,我要看父亲如何审他!”

扈从忙点了点头,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察罕帖木儿。

察罕帖木儿见到儿子急切的模样后笑了笑,然后冲扈从一挥手,“再晾他半日。”

“父亲,这是为何?”扩廓不解地问。

“人总会有弱点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会担心要发生他害怕发生的事,到时候心里面绷紧的弦连同咬紧的牙关也就都形同虚设了。”察罕帖木儿始终坚持言传身教,做所谓的正事和大事也不避讳儿子,坚持让他参与其中。

“可我看那位文瑄师父却始终无动于衷,我们送去饭食就一口一口地吃干净,不送就饿着肚子,几日来话都不说一句,更别提像道宏这般哭闹了。”扩廓帖木儿咕哝着道,显然他自己没想到让文瑄开口的好办法。

“文瑄不是寻常人,连我都在他手上吃过亏,这样的雕虫小技自然拿他没办法。”

扩廓帖木儿明眸一亮,“父亲还有妙计?”

“你且看着就是。”察罕帖木儿神秘一笑,没有多说。

就这样队伍继续前行了小半日,等到了未时末,察罕帖木儿才下令整队驻扎。

韩二被擒以后便被捆了双手,拴在了马匹后面跟随队伍赶路,并再也没见到文瑄一面。

眼见着太阳从头顶升了又降,降了又升,他逐渐变得焦虑起来。

也不知道韩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文瑄小师父为什么会认识色目人,而且看样子来头还不小?

我会被杀吗?

就这样一条一条的想着,韩二渐感绝望,他自己可以死,但是他不想让韩咬儿死。

于是他求见察罕帖木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求他放了自己,自己死也应该死在韩大哥身边,而不是这里。

“你也配见家主?”伴随着看管他的扈从嗤笑后的回复,韩二的心瞬间跌倒了冰窟之中。

文瑄哪里去了?

他该不是元军的奸细吧?

他们连审都不审我,会不会是文瑄已经主动将事情都说了?所以不需要我了?

半日时间过去了,韩二已经忍不住将事情往各种坏的地方去想。

“你,还不快滚过来!”一名看管他的扈从在他背后突然搡了一把,韩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我告诉你,待会见到家主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看爷爷不喂你吃屎喝尿!”

面对扈从丑恶的嘴脸,韩二只是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出言顶撞,任由扈从押着他去见察罕帖木儿。

“文瑄呢!我要见文瑄!”韩二见到察罕帖木儿父子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放肆!还不快跪下!”身后的扈从骂了一声后抬起脚用力地踹到了韩二的膝后。

韩二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文瑄小师父是我的好友,哪是你这种恶贼想见就见的?”察罕帖木儿拿起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后,满不在意地答道。

“胡说!他分明是我明教的……”韩二仰起头喊了半句后又收住了话音。

察罕帖木儿的眼珠睛微微地颤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还真以为他会傻到跟你们一样去誓死效忠什么小明王?”

韩二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只是紧紧地攥着双拳。

“他叫我李大哥你也听到了,我与他相识多年,虽然他误入歧途,但也已经在我的规劝下幡然醒悟。凭他的才智,只要我在朝廷上替他美言几句,还愁混不上个一官半职的?”

“既然连他都投向了你们,为何还不一刀将我杀了!”韩二怒气腾腾地瞪着察罕帖木儿。

“因为……我也想给你个机会。”察罕帖木儿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机会?”韩二两条眉毛几乎要挤到了一起。

“我这位文瑄小兄弟是个情种,虽然已经迷途知返答应随我入朝为官,但却仍然不愿意说出那妖女的所在,所以只要你一五一十地将你知道的事情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不死。毕竟像你这样的贼人遍地都是,没必要非跟你过不去,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更好?”察罕帖木儿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劝道。

“你是要我出卖明教?这不可能!”韩二颤抖着回应。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领兵的将军,算不上你们的对头。我只是与那妖女有些私人恩怨罢了,只要你老实说,我可以立刻放你出去。”察罕帖木儿继续以自由诱惑着韩二。

“我凭什么相信你!”此时的韩二已经明显有些心动。

“凭什么?凭这个!”察罕帖木儿突然收起笑容,从身旁抽出一把锋利的环刀。

“扩廓,拿着。”说罢便将环刀递给了一旁的儿子扩廓帖木儿,扬眉问道“敢杀人吗?”

“敢!”扩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问问这位道宏师父,究竟说还是不说?说的话就割掉他手上的绳子,不说的话……砍掉他的脑袋!”

察罕帖木儿的声音冷峻至极,连韩二身后站着的扈从听了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扩廓帖木儿双手举着环刀迅速地走到韩二身前,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说!”

第三百零七章 抵达汝宁

周颠将沐英从无忧岛带走之后,周娴便一病不起。

直至三日以后,照看她的阿柒清晨醒来发现了桌案上突然出现的书信,众人才停止了对沐英的搜寻。

信是周颠事先写好,安排人在事发之后偷偷送去的。

若是旁人拐走了沐英,周娴只怕会将其碎尸万段,但偏偏做了此事的又是自己的亲弟弟,恼怒之下当场将这封信撕成了碎屑。

阿柒虽然没有看见信的内容,只看到了周颠在信封上的署名,但从周娴又恨又气的模样也可以猜到沐英的失踪只怕与周家有关。

周娴接连叹了几口气,面色变得也极为难看,无奈地道:“告诉苏生,英儿的事情先不要告诉瑄儿和冲儿,河南战事吃紧,不要干扰到他们。”

阿柒本就办事灵通,久在周娴身边之后性子中更是添了几分沉稳,看出了周娴有意隐瞒周颠的事后也就没有追问此中隐情,乖巧地答道:“英儿没事就好,您放心,苏生那里我会转告他的。”

周娴这才稍稍放心,接过阿柒递过来的药碗后微笑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冲儿能找到你这样知道体贴人的好姑娘,他爹娘在天之灵也一定可以安心了。”

阿柒俏脸一红,微微将头低下去了一些。

她虽然对外是个身具侠气的客栈老板娘,但面对沐冲的长辈时却又变成了一个乖巧懂事,待字闺中的小姑娘。

周娴夸完了阿柒,又随之想到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呢喃着道:“也不知道韩家的姑娘瑄儿喜不喜欢,只需她有你一半的贴心贤惠我便心满意足了。唉,都怪这场战事来得突然,连累你们的婚事都要一拖再拖。”

说到婚事,阿柒的脸就更红了,只好娇羞着将话题转移到文瑄的身上:“文先生为文公子订的婚事自然差不了,哪是我这种出身卑贱的女子可以比拟的。”

周娴闻言双目一瞪,“我可不许你说这种话贬低了自己。”

阿柒带着感激的目光点了点头,父母早亡的她早就见惯了士族大家的丑陋嘴脸,起先知道文家的来历后着实为自己与周娴的相处担心了许久。

周娴越看阿柒越是喜欢,便借着这个时机道:“文、沐两家本就是世交,到了我们这辈两家早就已经不分彼此,若你不嫌弃的话,日后你们二人的婚事便也交由我来操办。”

阿柒闻言大喜,她近来便一直为此事发愁,偏偏沐冲又是个榆木脑袋,半句也不提与自己的婚事,能有周娴代为布意是再好不过的事。

周娴和阿柒在后方做出美好期望和规划的同时,文瑄与沐冲也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汝宁府,毛贵与罗文素率领的援军部队则稍慢一些。

元兵一方在取得了连番胜利之后已经放松了警惕,不仅没有乘胜攻城,时日一久居然连出来叫阵的行为也少了许多。

元兵虽然懈怠了一些,但城中红巾军却是风声鹤唳,故而当文瑄和沐冲带领几十影卫轻骑赶到时,还引起了城墙上守军的一阵骚乱。

要不是到城墙上巡视的铁牛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后急忙下令住手,只怕几个慌神的弓箭手已经将箭矢给射了出去。

“快将城门打开!”穿着一副盔甲的铁牛急切地下达了命令。

负责把守城门的百户却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迟迟不肯打开城门。

铁牛不满地催促道:“你这厮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百户嗫嚅着道:“可是刘元帅已经下过令了,任何人也不许打开城门……”

铁牛眉毛一皱,知道百户说的是事实,于是只好派人去寻刘福通,自己趴在墙垛上对文瑄喊话,让他们不要心急。

“刘福通治军倒是不错。”文瑄随口赞了一句。

沐冲却对此颇为不屑:“还不是一群让元兵给吓破了胆的窝囊废。”

文瑄闻言一笑:“沐兄,战场上交战可不比你我单独切磋,混战之下人命如草芥一般,普通人历经几场大战能活下来便不错了,否则以李兄的身手不是早就将那个巩卜班给斩于马下了?”

沐冲玩笑道:“你当初还不如将盛兄安排到刘福通这里了,他可是领兵打仗的行家。”

文瑄苦笑道:“你觉得以李兄的直率性子,若是知道了杜遵道的狡诈用心后能忍住不当场活撕了他么?”

沐冲哈哈大笑:“除非杜遵道给铁牛扔到明王洞里去。”

二人正拿铁牛开着玩笑,只见城门吱呀作响之后终于缓缓地开了。

直到一小队士兵将城门完全推开之后,城中径直迎来四骑,为首的自然是红巾军元帅刘福通,其后则是李铁牛、关铎、潘诚三位手握兵权的千户。

刘福通催动胯下骏马停下,率先抱拳道:“文堂主,好久不见。”

文瑄自是客气的回礼:“难为刘元帅直面十万元军,文某等人来迟了。”

听到他们客套完,铁牛立刻策动马匹向前凑了过来,瓮声道:“你们两个臭小子终于肯过来帮忙了,再来晚一点只怕就要给我收尸了!”

沐冲闻言打趣道:“也不知道是谁平日里总吵着要上阵杀敌,真动起手来却碰了一鼻子灰。”

铁牛嘿笑道:“那巩卜班打起架来与我倒是半斤八两,可带兵打仗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否则也不必急着要你们两个过来帮忙了。”

刘福通知道他们三人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微笑着听完他们的亲切寒暄之后才为文瑄介绍身后的其他两人。

众人依次见礼之后,文瑄率先说出了刘福通等人急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我与沐兄只是先来报信的,自徐州来援的三万义军走得慢些,估计还要几日才能赶到。”

刘福通闻言稍稍安心,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后微笑道:“众位兄弟星夜兼程想必已是困乏了,赶快进城歇息吧,我已经命人备好了酒宴为你们接风。”

“那文某就不客气了。”文瑄说罢向后招呼了一声,领着几十名影卫进城。

第三百零八章 地主之谊

刘福通嘴上说的轻松,但这“酒宴”准备起来着实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文瑄既是明教名副其实的戒律堂堂主,又是徐州大部分义军的背后首脑,其独一无二的身份始终令刘福通心中忧虑不已。

刘福通与文瑄毕竟只有几面之交,对于文瑄的了解也多是从铁牛等人的口中听来的,他始终没能琢磨透这个文家后人的真实想法与目的,以至于连这一次向他求援都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明教中人忌荤腥不饮酒,但为了吸纳百姓投军,各部红巾军的头领都不约而同地放宽了这一限制,对于己部人马在得胜以后喝酒吃肉的庆功行为视而不见,将此当作一种特殊的奖赏,徐州彭、赵两部便因为此事在文瑄的眼皮子下面闹过一场风波。

对于这项教规,文瑄本人虽然觉得有些过于严苛,但碍于身兼戒律堂主之职,也只能无奈地被划归到了这个教规的拥护者之列,严令下属不得饮酒沾荤,以免落人口舌。

刘福通此次便是瞧准了文瑄的身份尴尬之处,决定就从这一次的接风宴席上入手试探一下文瑄的脾气秉性,所以特意嘱咐刘六去“精心”安排宴席上的吃食。

由于有热络的铁牛亲自领路,文瑄一行人进城以后反倒将刘福通几人甩在了后面,此举令关铎和潘诚二人有些不喜,凑在刘福通左右嘀咕起来:“元帅,这厮竟如此托大,好像完全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刘福通立刻瞪了出声的关铎一眼,压低了声音责备道:“我们此时正是有求于人,你怎可肆意胡言?”

关铎这才悻悻地撇了撇嘴不再出声,另一侧的潘诚闻言却是眼睛一转,微笑着道:“既然元帅早已心中有数,我们就放心了。”

刘福通没有接话,权当默认了属下的猜测。

铁牛见到两位好友之后早就将其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拉着文瑄和沐冲说了好一会话才意识到自己乱了主次,挠着脑袋叹气道:“你们两个一来,倒让俺觉得这里是覆船山的家嘞!将刘元帅都给忘啦!”

此言引得二人一阵大笑,沐冲安慰道:“不碍事,刘元帅是统领三军的大人物,不会与你计较这些小事的。”

铁牛认真地摇了摇脑袋,执拗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俺如今也是军中的千户了,难免也要懂些规矩,哪还像咱们兄弟几个一同做事时的样子?”

文瑄浅笑道:“李兄说得对,我们虽说是来助阵的,但这终究是别人的地盘,行事不好太过随意。”

铁牛嘿嘿一笑,便引着两个兄弟慢下步子等待刘福通一会。

刘福通三人很快就跟了上来,文瑄率先代替铁牛拱手致歉:“文某与李兄许久未见,却是光顾着叙旧,将军机大事给忘在脑后了,还望刘元帅莫要怪罪。”

刘福通的面容上满是和煦的笑意:“文堂主说的哪里话,刘某还担心你们嫌弃我招待不周哩!”

刘福通说罢便热情地拉着文瑄的手臂并肩同行:“走,我们边吃边说。”

文瑄笑着点了点头,便任由刘福通拉住自己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刘福通临时设置的帅府门前。

跟在文瑄身后的沐冲见到牌匾上写着的“义军帅府”几个大字后有些疑惑地道:“竟然距离北城门这般近?”

关铎闻言脸上带着一丝骄傲解释道:“我们刘元帅向来以军事为重,眼下元贼在城北扎营,这才将帅府挪到此处。”

与关铎以此为傲的态度不同,刘福通本人表现得谦逊无比,苦笑着道:“刘某也不怕几位笑话,此举实在是因为担心元贼突然发难而不得已为之。”

关铎没想到刘福通会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好在有潘诚过来解围:“热茶早已备好,大家何不进去叙话?”

众人这才在潘诚的引领下走进了这座临时改建的帅府。

这座义军帅府改建得较为急切,再加上刘福通本就不喜豪奢,所以内里简朴异常,这一点倒是引得了文瑄和沐冲不小的好感。

正当刘福通热切地拉着文瑄的手臂迈进已经布置好宴席的会客厅的门槛时,文瑄突然停住了脚步。

刘福通一脸疑惑地转过身看向文瑄道:“文堂主,你这是……”

文瑄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然后不紧不慢地回话:“恕文某无礼,入座前还有一事需要与刘元帅先说清楚。”

刘福通顺着文瑄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了那一道刘六备下的荤菜,略一皱眉后表情就恢复如常,微笑着道:“文堂主有话请讲。”

文瑄听罢冲刘福通拱了拱手,谦逊地道:“刘元帅,你我如今虽然同为明教中人,但此刻毕竟大敌当前以军情为重,还请您不要再以堂主之名称呼在下,否则岂不是乱了规矩?军中的明教弟兄们只怕也会因此闹事。”

文瑄此言一出,无论是沐冲和铁牛,还是关铎和潘诚都多少有些惊讶,纷纷不明所以地看向文瑄,不知他为何偏要在此时生事。

刘福通抚弄美髯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沉默了半晌后回道:“文堂主……不,文千户言之有理,不过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令明教弟兄心寒?”

文瑄淡然一笑,镇定地回复道:“两军交战,本就应当以元帅为首,若是有朝一日回到覆船山上,自然又该另当别论了。”

其他人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刘福通却是已经看明白了文瑄的举动。

“不愧是文家的后人,好一招先发制人!”刘福通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之后重新恢复了笑意,引着众人落座。

“咦?肉味?这是……”落座的铁牛使劲抽了抽鼻子,顺着香味看见了那一道荤菜,立刻皱起了眉头。

沐冲等人看到荤菜之后也都露出恍然的神情,看向文瑄和刘福通的目光都有了变化,没想到宴席还没开始,二人便已经开始先行过招……

第三百零九章 示敌以弱

刘福通虽然此时身为义军统帅,但毕竟也是明教坛主出身,眼下准备的一道荤菜也不过是故意试探文瑄的城府而已,不敢真的利用元帅之职在文瑄的面前喝酒吃肉,故而在二人约定好以军职排位之后,荤菜与美酒都被人迅速地撤了下去。

文瑄和沐冲对刘福通的试探不以为然,铁牛却因此不满地皱起了眉毛,迟迟不发一言。

挨着铁牛坐的沐冲看出了他心中不快,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捅了他两下,再投以温和的笑意,表示自己和文瑄不会将这种事怪到自家兄弟的头上。

铁牛这才稍稍释怀,但心中还是对刘福通极为不满。

在他看来,这种勾心斗角的行为放在杜遵道等人身上可以算作是精明之举,但如此对待自家人无疑是龌龊甚至有些卑鄙的,这让刘福通在他心中大义凛然的形象大打折扣。

众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地吃了些东西后,颇有些笑面虎模样的潘诚眯着眼将话题扯回了看似危急万分的战局之上“不知文千户带来的这三万将士战力如何?”

文瑄闻言放下筷子,微笑着作答“多是近月来投军的乡民百姓,若是靠着人数优势进攻一些地方上的村县还可以,与正规的元兵大规模正面作战恐怕很容易溃败。”

“啧啧啧,如此说来文千户带的援兵根本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另一头的关铎阴阳怪气起来,他始终不相信这个文家的年轻人有改变战局的能力。

铁牛本就心中窝火,哪里容得下关铎继续对文瑄冷嘲热讽,蒲扇大小的手掌倏然往桌面上一拍,蹭的站了起来,指着关铎的鼻子骂道“你这厮真是好不要脸!若不是你被巩卜班打得大败接连丢了几县,我们怎会如此被动?现如今却又对支援的弟兄们冷嘲热讽,你与杜遵道那贼人有何分别?”

关铎被铁牛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整张脸立刻冷了下来,还以颜色道“老子好歹是在与那群元贼正面交锋时落败,你李铁牛呢?弟兄们好不容易给你凑出来的一支骑军,却被你领去攻打县城了,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灌了多少浆糊!”

铁牛闻言又要还嘴,却听得刘福通蓦地大喝了一声,“都给我住口!”

“真当吃了败仗是很光彩的事了?也好意思说出来让外人笑话!”

刘福通平日里很少动怒,这一次显然是被关铎和铁牛给惹出了真火气,攥紧的拳头都有些微微发抖。

关铎见刘福通动了真火,冲着铁牛冷哼了一声后就先行坐了下来,可铁牛却不甘示弱,抓住刘福通失言的地方质问道“这里的都是自家兄弟,哪来的什么外人?莫非刘元帅从始至终都将我李铁牛看作了外人!”

潘诚见几人动了真火,急忙打起了圆场“各位息怒,有什么话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何至于吵起来嘛!”

潘诚说罢站起身走到铁牛的身边将他给按到了座位上,又招呼人为众人上茶。

明教的人在商议事情时吵架是常有的事情,是以铁牛发火时文瑄并没有插嘴,直到热茶送到面前呷了一小口后才将目光扫向桌上的众人。

“元廷虽然动荡不已,但蒙古将士能征善战却仍是不争的事实,各位能够在正面抵挡住元兵如此之久已是殊为不易,着实令在下敬佩万分,只要大家继续同心齐力,未尝没有破敌之法。”

“破敌之法?”

文瑄这句话说完,除了沐冲以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就连刘福通也不例外,“文千户,你真的有这样的把握?”

文瑄笑着反问“不试试怎么知道?”

刘福通沉默了半晌,沉声道“文千户有所不知,几场大战之后我军已然人困马乏、士气全无,若不是我靠着军令强行镇压,只怕城中早就生乱。守城也就罢了,若你的计策是出城作战,恐怕想要取胜绝没有那么简单。”

文瑄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反而是分析起这一次红巾军频繁战败的原因“已往我们都是对元兵发起出其不意的偷袭,且又是以多打少,所以才能够做到屡战屡胜,可这一次的元兵部队却是步步为营,只与我们正面作战,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危局。”

刘福通点头道“文千户说的不错,我军接连挫败元军之后,确是有些骄狂,否则不至于损失如此惨重,可此错已然犯下,要如何才能反败为胜呢?”

文瑄神秘兮兮地道“反正我军已然接连大败,士气低迷,那就不如让元兵再胜几场。”

“让元兵再胜几场……”铁牛念叨着文瑄的话语,突然想起了台州宛河村一战大败康里崉崉的经过,惊呼道“你是说让我们诈败?”

“诈败?”关铎和潘诚闻言都陷入了深思。

“不错。”文瑄认真地道“这一次元兵大举来攻,我方真正能作战的人数并不占优势,所以此战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刘福通点了点头,“文千户此言有理,此战的确需要出奇制胜。”

潘诚难得地说出了心中所想“可我们吃的败仗已经够多了,若再败下去,只怕军心不稳……”

文瑄呵呵一笑,“红巾军初立之事,望风来投者甚多,其中不乏有许多想要分一杯羹的无耻小人,仅凭军令也只能限制得了他们一时,很难使他们与我们同心同德,既然如此倒不如借此光明正大地遣散了这批人,也好消除军中祸患。”

“好主意!”刘福通立刻称赞了一声,“近来军中带头闹事的人的确颇多,我正可以借着出城诈败之时在城中遣散无心作战之人,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蒙蔽城外的元兵,又可以消除军中埋伏下来的隐患,实为一条妙计。”

潘诚摸着下巴道“元兵此时势头正盛,诈败之事倒是简单得很,但不知……”

文瑄闻言狡黠一笑“各位只管继续诈败,破敌之事交由文某准备便可。”

第三百一十章 河南战局

刘福通闻言大喜,“文千户有几成把握破敌?”

文瑄放下握在手中的茶盏,迎着刘福通欣喜的目光道“在下可没有替刘元帅尽扫元廷大军的能耐,但若单论破了眼下的汝宁之围,只要诸位将诈败一事办妥,文某便有十成十的把握!”

“足矣!足矣!”

刘福通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此前我军接连惨败皆因我等指挥不力,倘若文千户能够解了此围令我等得以休整、恢复士气,届时我军便可以重整旗鼓,准备反攻!”

此前刻意对文瑄冷嘲热讽的关铎则将茶盏如同酒樽一般举起,向文瑄认真地赔礼“关某小肚鸡肠,得罪之处还望文千户海涵,只要您真的能令我们取胜,击败了那个百战百胜的巩卜班,我关铎便打心眼里服气!”

瞧见关铎放下了姿态,粗中有细的铁牛也跟着搭话“呵!关先生瞧好便是,我李铁牛可替文兄弟立下军令状,若是此计不成,你们只管揪下我的脑袋抵罪!”

“好!只要咱们明教弟兄齐心协力,我就不信斗不过这群王八蛋!”潘诚先是赞叹了一声,然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颇有豪饮的架势。

“事不宜迟,诈败一事越早越好,最好每天都要败上一场,待毛千户率领的援军到达之日,便是我们反攻之时。”文瑄见、待众人重新提起了斗志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刘福通虽然不清楚文瑄的全部计划,但还是选择在关键的时刻将赌注放在了文瑄的身上,即可下令道“关铎、潘诚、李铁牛听令!”

“末将在!”三人异口同声地听令。

“自即日起,你们三人便轮流带着小股部队出城扰敌,一旦敌人发起进攻,在尽可能减少伤亡的情况下,你们只许败不许胜,务必要装作丢盔弃甲、仓皇而逃的模样!”

“元帅放心,我们这就去办!”三人也不拖沓,当即便领了军令起身而出。

几人走后,文瑄对着刘福通笑了笑,“刘元帅就这么信任文某?”

刘福通抚弄着美髯呵呵一笑“刘某虽然与文千户相交甚少,但文千户的事迹刘某却早就倒背如流,我相信自己绝没有看错人。”

“刘元帅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气度非凡。”文瑄鲜有地当面夸赞别人,从他平静的目光中来看,这一句赞赏是出自真心的。

刘福通对此一笑而过,将目光看向文瑄身边的沐冲道“若刘某猜得不错,文千户这一次是想在巩卜班身上找到破绽吧?”

沐冲抬起头笑了笑,对着文瑄无奈地道“又被你猜对了。”

刘福通有些疑惑“哦?文千户猜对了什么?”

沐冲摊了摊手,解释道“我们进城之前就曾打赌刘元帅是否能够猜到他的计策,如今看来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刘福通恍然“原来如此,刘某的确也曾想到要对巩卜班下手,可惜李千户却未能在对阵之时将其斩杀。”

文瑄接话道“那个巩卜班能单挑胜过勇武的韩千户,便足以说明他并非赫厮、秃赤那样的软柿子,更何况他使用的趁手兵器又是链子锤那样的重器,所以招式刚猛的李兄自然难以在他手中讨到便宜。”

刘福通眼睛一亮,“这么说来二位是有好办法对付巩卜班了?”

文瑄笑呵呵地拍了拍沐冲的肩膀,好似在夸耀自己的宝贝般回复道“刘元帅放心,有沐兄出马,那个巩卜班命不久矣!”

刘福通闻言激动万分“韩兄弟死于非命,刘某心中悲痛万分,若这位沐兄弟能够手刃此贼,刘福通感激不尽!”

沐冲答应刘福通之后不忘瞪了文瑄一眼,“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你怎么不去?”

刘福通闻听此言皱眉问道“莫非文千户另有要事?”

文瑄莞尔对答“并非是在下不想留在汝宁与各位并肩作战,而是文某还得去一趟罗山县。”

“罗山县?”刘福通吃了一惊,“看来我军后方被人袭扰一事文千户也已经知道了?”

文瑄也不藏拙,诚实地点了点头,“能够动手这般迅捷,时机地点又挑选得如此精准,恐怕发动这次偷袭的是我的老对手了。”

“老对手?”刘福通有些惊讶,至今为止他也没能查到对罗山发动奇袭的究竟是那支元廷的军队。

沐冲思忖了片刻,摸着下巴道“难不成又是李察罕那个瘟神?”

文瑄大笑“知我者,沐兄也。”

沐冲不解地道“可李察罕不是已经身无官职了么?他哪里弄出来的人马?”

文瑄叹了口气,“我们红巾军能够召集贫苦百姓抗元,那李察罕又何尝不能召集地主士族护元呢?”

沐冲大惊“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马都是李察罕自己召集来的?”

刘福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若真是如此,只怕我们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但不知文千户是如何断定此事是那个李察罕所为呢?”

文瑄反问道“去年率领元兵进攻并收复朱皋、固始两地的董抟霄,刘元帅应该不会忘记吧?”

刘福通点头道“自然记得!这个董老爷身为汉人却一心为元廷效命,每次都挑在我们准备不足的时候偷袭,搞得我们烦不胜烦。”

沐冲恍然大悟“董抟霄……原来是他!难怪你这么肯定罗山的事是李察罕捣鬼。”

刘福通更是困惑“二位也与此人打过交道?”

沐冲苦笑道“刘元帅有所不知,正是此人曾经带大批人手搜寻我们明教的覆船山总舵,逼得光明顶上的长老们下令封山。”

刘福通恨声道“此人当真可恶!”

文瑄直言道“眼下河南的战局以汝宁为重,董抟霄和李察罕虽然善于领兵,可无奈二人手下没有多少人马可以调遣,只要刘元帅将罗山的兵马交由我统领一时,我便有信心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刘福通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立刻写信给李武和崔德二人,文千户只要拿着我的亲笔信前去罗山,他们二人必定听命于你。”

第三百一十一章 潜进敌营

刘福通极具魄力的行事风格令文瑄和沐冲都颇为欣赏,三人聊得投机,便从待客厅转到议事厅商谈各种布置的细节。

文瑄向来提出的都是大方向的设想,刘福通则是能够将各个环节都从容配合的组织者,而沐冲便是最关键环节的实施者。

把握战局最重要的就是速度,几人从晌午一直商议到深夜,文瑄简单地歇息了一夜之后便在清晨带领着刘福通拨付的一小队卫兵径往罗山而去。

文瑄悄悄出城以后,关铎便领兵出城对城外敌营叫阵,其结果自是装成了狼狈逃窜、丢盔弃甲的样子,元兵得到了好处也不急于进攻,追到城下挑衅一番之后便趾高气扬的回营。

城头守军望见这样的情景人心散漫、士气低迷,刘福通便适时地召集城中守军展开了一番语气沉重的演讲,其大意就是此战已经胜利无望,愿意死战的义军将士可以留下抛头洒血,不愿意赴死的军民也可以从城南撤离。

“死战!死战!”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不还是被这些元贼欺压剥削?”

“唉,还是性命要紧,这么多年了,造反起义的人还少吗?哪有成功的?”

在刘福通的刻意准备下,这一番话虽然沉痛万分,却又饱含仁义之心,反倒令忠心于他的守城的将士提起了一丝死战的决心,至于一些不愿意丢掉性命的贪生怕死之辈也得以趁机摘盔卸甲,向城南聚集。

“呸!这群贪生怕死的东西!”

“你们也不嫌害臊!就这么怕死吗?”

准备撤离的军民难免要受到留下来死战的义军的唾弃,摘盔卸甲的他们为了保住性命,既要忍受城中汉人的逼视,又要准备重新迎接城外元廷的欺压,一时之间忧郁到了极点,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绝望之色。

决心当懦夫的人群之中,也有不少人较为积极的寻找着进一步的退路。

“唉,咱们手上可都沾了元兵的血,这次从城中撤出去,难保不会被元兵杀了充当军功。”

“这可如何是好?留下来是个死,难不成跑出去还是个死?”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咱们还不如留下来死战了,好歹死了以后不用遭人唾骂。”

“嘿,你们几个呆子懂什么?咱们只要从城中逃出去,再将城内的布防情况交到元兵手上,还愁不能活命吗?没准还能因此立功,受朝廷赏赐个百户当当哩!”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瞪了身边几名朋友一眼,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破布,上面用煤炭画着一份简略的城中布防图。

“嘿,你们知道吗?姓刘的为何这般仁义,还不是因为城中的余粮不够了!我听说剩下的粮食都已经不够吃一个月的了!”

“一个月?要我说估计连半个月的都不够啦!”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汝宁城池还没有被攻破,准备撤出的人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与红巾军撇清关系,转投元廷以乞求生路了。

邋遢汉子正炫耀着手中的“城防图”,一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搭上了他的肩膀,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老哥真是个聪明人呐!”

邋遢汉子咧嘴一笑,“凑合着混口饭吃呗!看样子小兄弟你也想谋个去处?”

“那是当然,能找到赚吃食的地方谁想饿着?”清秀少年嘿笑着回应。

邋遢汉子极为自信地道“正好我这里还缺几个人,你不妨就直接跟着我转投元兵,看你小子这个机灵劲,想必也能混个十夫长当当。”

清秀少年正是沐冲,此时正带着几十名训练有素的影卫扮做了普通军卒。

依着文瑄和刘福通拟定的计策,沐冲需要带着这一批身手远超普通军卒的影卫诈降到元兵军营之中接近巩卜班,所以像邋遢汉子这样真正的墙头草正是沐冲等人要寻找的目标。

沐冲统领夜影多时,逢场作戏的功夫自是不在话下,一脸奉承地道“那在下可就跟着您混了。”说罢又从袖中拿出一小块碎银送到了他的怀里。

邋遢汉子立刻眉开眼笑地满口答应下来,“好说!好说!”

由于刘福通早有准备,所以上千军民撤离出城的整个过程极为顺利,元兵的斥候和眼线也都乐于见得此状,一个个兴奋地将这个“好消息”带回兵营。

醉醺醺的巩卜班正沉溺于击溃关铎部众的喜悦之中,又收到了汝宁城中军民溃逃的消息,一时之间陷入了狂喜之中。

“来人,赶快将这些好消息告诉也先元帅!”

巩卜班高兴得打翻了手边的酒瓮,瓮中的美酒汩汩地流了满地,他身边的舞姬想要去扶,却被巩卜班一把揽在了怀中。

“洒了就洒了!我巩卜班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到大都以后还愁美酒不够喝么?”巩卜班将沾满了酒水的胡须凑到貌美的舞姬耳边狂妄地自语。

账内的其他副官裨将见到此景也都赶忙举杯欢庆“汝宁城已是将军囊中之物,我等恭祝将军立下不世之功!”

这般奉承之语说得越多,好大喜功的巩卜班就越是开心,豪气地承诺道“大家尽管放心,我巩卜班立功之后忘不了你们!”

此言一出,军帐内欢呼声更是高涨,所有身为元廷讨贼先锋军的军官都欢呼雀跃地举杯相庆,仿佛少比同僚喝了一杯待论功行赏时便要矮人半头一样。

与此同时,许多个像邋遢汉子与沐冲这般组成的小团体也在元兵小股斥候的引领下进到了营门之内。

中高阶将领们在军帐内失去理智一般的庆祝,但部分低阶的将领却保持了清醒,因为他们清楚最后的攻城决战还需要他们冲锋陷阵,而城内视死如归的红巾军毫无疑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们心中不情愿为那些视军规如同儿戏的将军们舍弃性命,但却因为军户的身份而无可奈何,所以他们必须亲自捕捉到能够保住性命的讨贼时机和具体办法。

因此对他们而言,怀揣城中布防图的邋遢汉子等人的到来才是真正值得欣喜的好消息。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事与愿违

“嘿嘿,还真让您猜对了,果然有不怕死的来送命!”

巩卜班的先锋营门口,一个普通的魁梧军卒盯着邋遢汉子递过来的“城防图”兴奋地叫了一句。

背负双手站在他身后的百户闻言面色也是一喜,赶上前一把将这张被炭笔涂抹过的破布给拽到了自己手中,用手指极为认真地按照上面的炭黑字迹比划起来。

邋遢汉子个子极矮,因此需要踮起脚尖才能越过魁梧军卒的肩膀瞧见元兵百户的表情。

此时正是刚开春的时候,河南的气温尚低,穿得并不算厚实的他时刻将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面取暖,但他两鬓的汗水却成串往下流淌。

在他身边的沐冲见状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哥莫急。”

邋遢汉子闻言点了点头,他此行可以说是做足了准备,这一次光是说服了追随他一同来叛投元兵的壮丁便足有三十多人。

这样的人员配置莫说叛投元军,便是挑个偏僻的山头自立为王都足够了,更不必说自己带了精心准备的汝宁城防图来,眼前的百户无论如何也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

在沐冲的安抚之下,邋遢汉子不再急躁,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元兵百户的回复。

他本就是山中的匪寇出身,还当过一个小山寨的二当家,为了在这样的世道里填饱肚子可以说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亲手做过。

元廷发兵去讨,他便带着手下接受招安,没几日又再叛当山匪;红巾军风头正盛,他又带人投奔义军,企图分一杯羹。

可邋遢汉子的运气似乎不好,专当投机分子的他每一次都弄得狼狈不堪,以至于现在混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一般。

“希望这一次能在元军里站住脚吧……我也不想要屈辱地活着啊!”邋遢汉子在内心中不断地祈求着。

“呐!来人!将这个贼人给我抓起来!”

与邋遢汉子内心憧憬的不同,元兵百户在仔细地看过破布上的内容以后反倒立刻将他定义成了贼人。

“小民冤枉!大人何出此言?”邋遢汉子整张脸瞬间变得惊惧不已。

“愣着干嘛!还不动手?”元兵百户皱着眉头催促了一声,几名按着兵器的士兵立刻冲过来将他给按倒在了地上,取出绳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邋遢汉子带着哭腔喊道“我好心投效,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元兵百户狞笑了一声,先是抖了抖手中的破布,然后蹲下身子盯着邋遢汉子道“拿来一张破布便敢哄骗老子说是什么城防图?我看你分明就是居心不良的红巾贼!”

听到元兵百户此言,不光是邋遢汉子脸色惨白,沐冲和魁梧军卒也是一愣。

他们都看过这张破布上的内容,用炭笔画出来的城防图虽不仔细,但重要布防军力等事却标注得仔细,只要对战事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此图的重要性。

“大人,您……”魁梧军卒担心上司眼拙,想要转过头帮邋遢汉子解释两句,可却被百户凌厉的目光给瞪了回来。

百户饶有深意地道“此图是真是假我能不清楚吗?我说他是居心不良的贼人,那他便是居心不良的贼人,你们只管照办即可!”

魁梧军卒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笑着附和道“您放心,我保管这小子供述他的罪行!”说罢拔出佩刀,用刀背向邋遢汉子的后脑狠狠地磕了一下,将他砸晕了过去。

“将这个贼人带下去!待百户大人处理完军务再审他!”魁梧军卒是百户的亲卫之一,因此比普通的军卒更有话语权,既然弄懂了上司的想法,便需要妥善地为其操办才是,两名普通军卒在他的吩咐下立刻将昏厥过去的邋遢汉子给拖了下去。

沐冲事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机敏的他立刻观察起了附近的形势。

面前是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元兵,地点又是敌军的军营门口……

“看来想逃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便只能随机应变了……”沐冲飞速地打定了主意。

与此同时,元兵百户也迈着大步向沐冲走来,魁梧军卒则按着佩刀叫喊“你们这群小子可是同谋共犯?”

沐冲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不远处惊惧不已的二十余人,心中瞬间清楚了元兵百户的打算。

城防图是真的,所以他如此对待邋遢汉子只有一种可能他担心邋遢汉子将图送给比他官阶更高的人而抢了他的功劳!

被问话的沐冲装作害怕的样子微微颤抖着道“大人饶命,我等只是与他同路赶来投军的而已!”

元兵百户再次笑着抖了抖手中的破布,向沐冲问道“小子,你可知这上面画了些什么?”

沐冲飞也似地摇头,苦着脸道“那邋遢汉子只说带我们奔个好前程,这东西我见都没有见过。”

百户冷哼了一声,蛮横地道“什么也不清楚就会跟着他来投军?你若是敢欺瞒于我,我便将你砍成肉泥喂狗!”

沐冲作惶恐状答道“小民怎敢欺瞒将军?这邋遢汉子确实未曾给我们看过此图,但是……”

魁梧军卒不耐烦地道“但是什么?你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否则我家大人饶不了你!”

沐冲这才咬着嘴唇道“他……他只说让我们参军以后都要听他的话,帮他赶紧站住脚当上军中的百户,然后便可以提拔我等。”

听到沐冲如此回答,魁梧军卒和百户对视间哈哈大笑,“就凭他也配当个百户?”

沐冲的态度更加谦卑,点头哈腰地道“小民们有眼无珠,跟错了人,还望将军收留!”

“算你识相!”元兵百户大笑道“老子手底下的弟兄正好伤了不少,你们既然真心投效,老子便留下你们。”

“算你们这帮贱民走运,刚来投军就能到我家大人麾下效力!”魁梧军卒也跟着装腔作势地卖弄起来。

沐冲喜道“谢大人!”旋即向后一招手,带着身后的二十几人跟随百户走进了元兵军营。

第三百一十三章 哀兵必胜

“嘿嘿,大人的手段果然高明!”

待沐冲等人一股脑地被塞进营中之后,魁梧军卒开始在上司面前奉承起来。

“一群逃兵罢了,也敢妄想当上正儿八经的百户?真是痴人说梦!”元兵百户坏笑起来,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在其身侧的魁梧军卒眼睛滴溜溜一转,伸出脖子兴奋地道:“大人本就积攒了不少军功,此番若能再将这破布上的东西献给巩卜班将军,估计最少也能博得个千户当当!”

百户闻言不可抑制地大笑了两声:“若真能如你所言,那这百户的位置到时候就是你的了!”

“谢千户大人!谢千户大人!”魁梧军卒奉承的语气中满是欣喜,能够以低贱的汉人身份在元军中混个百户的军职是难如登天的事,如今这么大的馅饼掉到自己脑袋上,当真是走了大运。

百户将城防图塞进怀里,又谨慎地嘱咐了几句:“别光顾着高兴!安排完这些新来的小子后,别忘了去将献图的那厮的舌头给割下来,免得再生是非。”

“您放心,我这就去办!”魁梧军卒应了一声,立刻招呼了两名手下的人跟上了沐冲一行人。

被军卒推搡着往前走的沐冲时刻不忘观察着元兵军营中的情况,百户收起城防图的动作自然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见到这一幕的沐冲轻笑了一声,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向紧挨着他的几个人作了指示潜伏下来的手语,然后便老老实实地按照元兵的吩咐行事。

墙头草一般的邋遢汉子的死活对并不影响大局,这种叛徒早就成了刘福通的棋子,比他性命更重要的是他手中那份刘福通故意泄露出来的城防图。

用此等香饵诱出巩卜班那条大鱼上钩,便是沐冲扮做叛军之后需要完成的首个目标,追随邋遢汉子一同来投的也多是夜影中最精锐的斥候——影卫。

这些影卫若是放在战场中,或许战斗力还不如精锐的元兵,但他们随机应变、灵活对敌的本事却在文瑄和沐冲的指导下极为优秀。

能在杜遵道层层把守的老巢之中将他的亲人尽数控制,便足以说明沐冲率领着的夜影有多么可怕,若不是河南战局危险至此,文瑄也不会轻易动用夜影这张底牌。

元兵军营之外,一个天然形成的山坳之后,沐冲留下的几名影卫在目视沐冲等人混入援兵军营之后,则立刻按照吩咐将这样的消息带回汝宁禀报刘福通。

“好!”帅府内的刘福通接到消息后抚掌大笑,按照他与文瑄定下的计策,其中最难也是最危险的一个环节便是需要沐冲带着夜影混入敌营。

如今沐冲极具效率地完成了此事,自然令刘福通信心大增,紧绷着的心弦也随之松了下来。

思忖了片刻之后,刘福通立即向自己的表弟下令:“刘六,快去将李千户、关千户、潘千户都请来!”

得了刘福通的召见,正在城中巡视的三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由于三人都可以算是刘福通的嫡系,故而刘福通与文瑄商议的计策并没有隐瞒他们。

本就担心沐冲安全的铁牛最先急着发问:“可是沐兄弟那边有了进展?”

刘福通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难怪文千户如此有把握,刘某还真是小瞧了沐兄弟的本事,他竟然可以这么快便潜入敌营。”

关铎和潘诚闻言俱是眼前一亮,对视的目光中满是惊讶,向元兵之中派出细作进而探听虚实的方法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但从准备到实施最快也要花费月余的时间才能成功,像沐冲这般迅速的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铁牛咧嘴一乐,抱着胳膊得意地瞥了关铎一眼,“关先生,我这两个兄弟没让你失望吧?”

索性关铎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耸着肩膀苦笑道:“没想到关某倒也做了一次井底之蛙,沐兄弟的本领的确令我汗颜以对。”

见关铎率先敞开心扉致歉,铁牛反而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两声当作回应。

笑面虎潘诚本就有意找准时机解开二人心中芥蒂,此刻找准了时机道:“我们义军之中卧虎藏龙真乃幸事一件,如此看来汝宁之围倒真有破解的希望了!”

刘福通带着赞赏的目光看了潘诚一眼,接话道:“沐兄弟将如此危险的事情都完成了,各位便更不能马虎大意,自明日起更是要装作走投无路的样子轮番突围诈败,只要能将巩卜班这厮引来攻城,我们的胜算就能再多添几分!”

关铎和铁牛自信地点了点头,诈败对他们二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反倒是时刻说着好话的潘诚有些担忧地问:“刘元帅,诈败之事倒是不难完成,可我们手底下的弟兄可却越发没有斗志了,我担心坚持不到决战之日城中便要生乱了。”

临时负责后勤之事的关铎也附和道:“这件事的确颇为令人头疼,除此之外城中余粮也的确不多了,杜遵道那个狗贼以运粮道路被元兵阻拦为由,已经有半月没有提供粮草供应了,再这样下去大家就要饿肚子了!”

“二位放心。”

刘福通简短有力地安抚了一句,露出了颇为自信的笑容道:“你们担忧之处我与文千户已经早就想到了,今日驱离城中那些动摇军心的鼠辈,逼迫弟兄们散发出视死如归的斗志便是第一步。”

“正所谓哀兵必胜,眼下已没有退路可走,元兵越是在城外叫嚣压迫,城内的弟兄们反而越容易迸发出高昂的斗志。”

“至于军粮……关千户,城中余粮究竟还能坚持上几天?”

关铎咬着嘴唇回道:“若是按正常的情况发放,充其量也只够五天,不过若是下令做成稀饭,倒也可以勉强让弟兄们十余天不饿肚子。”

刘福通早有预料地道:“不可!立刻吩咐下去,让粮官将余粮尽数拿出,三天之内务必确保每一个弟兄都有力气拿起兵刃!”

第三百一十四章 分头行事

关铎闻言大惊“三天?那万一文千户从徐州带来的援兵三天之后未到,城中岂不是立刻就要断粮了?”

这一次时常笑呵呵的潘诚也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向刘福通道“元帅,关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啊!三天恐怕不足以等到毛千户他们的援兵。”

铁牛也跟着急迫起来“要不然我带一些精锐人手连夜出城去接应毛千户他们?”

与三人焦急如焚的样子不同,刘福通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毛千户他们从徐州急行军赶来,且一路上要避免遭遇元兵地方上的军队,粮草辎重等物绝不会带的太多,这一点我已经同文千户确认过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那该怎么办?”

关铎、潘诚、李铁牛这下都傻了眼,他们三人近年已经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甚至粮草补给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更何况眼下局面己方处于绝对的劣势,突然断粮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暂时负责城中补给的关铎变得极为严肃“元帅,此前粮官便已经惊慌起来,是我下了军令才勉强堵住了他们的嘴,这一次若是断粮,只怕……”

“只怕到时候不待元兵进攻,我们城中的守军便已经乱成散沙了……”潘诚替关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铁牛则与二人有些不同,在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便开始盯着冷静的刘福通陷入了沉默。

刘福通为何这样安排他不清楚,但文瑄的行事方式他是非常了解的。

文瑄既然带领徐州的大部分人马前来支援,更不惜调动了夜影,那便证明他对于此战有着必胜的把握,否则就算圣女和刘福通下了怎样的命令,他都不会来汝宁赴死。

眼下既无退路,又无粮草,毛贵率领的三万援军又都是几乎没经过战场洗礼的新兵……

那么汝宁城中的军民若想留下性命,就只存在一条路可行——决战!

唯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才能让红巾军恢复士气,解除汝宁之围,甚至吹响反攻的号角!

“元帅可是打算在三日之后与元贼进行一场大战?”看清此战本质的铁牛认真地问道。

“决战?”

关铎和潘诚也是带兵的能人,经铁牛这般提醒,二人也立刻明悟过来,困惑的脸上转而变得狂喜。

“这口气老子早就受够了!”

“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好战的关铎变得兴奋起来“元帅,您赶快下令吧!需要我关铎做些什么准备?可是要堵住我手下那几个粮官的嘴?您放心,他们哪个要是胆敢将断粮的消息说出去,我立刻砍了他们的脑袋!”

刘福通捋髯轻笑“若是那些粮官不将我们断粮的消息散布出去,城外的元兵又如何能来主动进攻?”

关铎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让他们故意将消息散出城去?”

“没有这么简单。”刘福通将目光看向始终配合默契的关铎和潘诚道“赶走乌合之众,皆以让沐兄弟潜入敌营乃破敌之计的第一步。至于这第二步,便需要你们二人上演一出好戏才行……”

二人闻言一怔,知道刘福通这是要对他们委以重任,毫不迟疑地单膝跪下领命。

“关某听令!”

“但凭元帅吩咐,潘某必全力而为!”

铁牛见状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俺铁牛也愿为义军赴汤蹈火!”

刘福通满意地一笑,伸出双手将三人分别扶起,然后连夜将剩余的全部计划讲了出来……

与此同时,城外的元兵军营之中。

贪功献图的邋遢汉子已经被元兵百户手下的魁梧军卒活生生打死,沐冲等二十几人也被百户偷偷地分发了简单的盔甲和兵刃后便塞进他麾下不同的编制里去。

沐冲未被告知任何事就被一名老兵领到了一处军帐内,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六个元兵,此刻正围成一圈摇骰子赌钱。

正在摇骰子的人是个独眼龙,瞎了的右眼用黑布块罩着,正盘膝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从神态语气上来看明显是他们中的头目,他看见手捧着盔甲兵刃的沐冲之后嬉笑了一声,放下骰盅道“嘿,又有替死鬼来了!”

将沐冲带进来的老兵瞪了他一眼“一只眼睛瞎了还不够!舌头也不想要了?”

独眼嘿嘿了两声“老哥放心,这小子轮到我这里算他命好,总不会让他立刻就丢了性命的。”

老兵轻哼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丢到了他们赌钱的布块上面,轻蔑地道“百户大人赏的,够堵上你这张嘴的了。”

老兵说罢就转身离开军帐,整个过程根本没有同沐冲说一个字。

待老兵走后,独眼抓起布块上的碎银凌空抛了两次,然后不满地道“百户出手没有这么小气,这个传话的老东西也不知道私自占了我们多少便宜!”

独眼身边的人疑惑的问道“那您为何不与他理论理论?”

“呵,让他贪上一些好歹好能将这生意给我们做,否则岂不是连这一点银子都捞不到了?”独眼一边说一边将众人的目光引向沐冲。

沐冲装傻充楞地摸了摸鼻子,赔着小心道“小的是新来的,还得麻烦几位军爷照应着。”

打量着沐冲的独眼笑了笑“倒是个口齿伶俐的俊小子,放在大都怎么说也能到大户人家当个看门的家丁,怎么如此想不开跑来投军了?”

沐冲早知会有此等盘问,心中早就拟好了词等着作答“军爷说笑了,小的这辈子都没出过家门,这一次是乡里被水淹了才迫不得已跑出来想要讨口饭吃,连大都的城门向哪边开都不晓得,如何能去得那等贵人待的地方求饭吃?”

沐冲讨喜的回答引得帐中的众人大笑“我赌这机灵的小子能活过一个月!”

“没准这小子真的福大命大,能活到咱们攻下了城班师回朝呢!”

独眼又眯着眼指了指骰盅“小子,会玩吗?一起耍两把?”

第三百一十五章 肮脏交易

沐冲挠了挠脑袋,苦着脸道:“小的没耍过骰子,还是先跟学学军爷们的本事吧。”

独眼挑眉问道:“你小子就不好奇百户大人为何要将你一个流民塞进我们这群军户当中?”

沐冲不假思索地回答:“有饭吃就成,不该问的事情不能问,否则会掉脑袋。”

“有趣的小子,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独眼赞赏地点了点头,随手指了一处位置让沐冲自行更衣,然后就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骰盅之上。

在骰子与骰盅碰撞发出的哗啦啦响声之中,沐冲边换衣服边观起军帐内部的情况。

巩卜班将率领的先锋营大致分为了四个分散的营地,沐冲所在的便是距离汝宁城北最近的一处哨营。

距离红巾军最近的哨营由于需要时刻做好攻防准备,所以相较于在后方的三处兵营多布置了多种防御手段,光是临时搭建起来望风的木制哨楼就有八座,拒马和坑道更是布置了许多。

作为一处行兵军营,哨营留出了前后两道营门,元兵发起进攻由面向汝宁城的南门而出,粮草补给则由后方距离另外三处较近的北门进行。

哨营内只有巡逻放哨的少数卫兵和负责后勤的兵员在账外活动,多数士兵都在军帐之中休息,可以说防备松散到了极致。

营内最中央的军帐是巩卜班极为信赖的一名元兵万户的中军帐,账外巡逻的亲卫人数也是最多。

除此之外便是沐冲所在的这种中型军帐,这种临时搭建的帐篷容量较大,住上十来个人不成问题,所以当账内的六人聚在一起赌钱时看起来竟然有些空阔。

沐冲虽然准备充分,应对自如,但账内专属于**们的一股恶臭气味却熏得他头晕眼花,只觉中了奇毒一般萎靡不振。

瞄了一眼专心致志于骰子的几人后,沐冲小心翼翼地撩起了门帘想要透透气。

“小子,现在想逃可有些晚了,当逃兵可是死罪!”一人看到了沐冲的动作后笑着提醒。

沐冲赶忙停下动作,回头赔笑道:“能吃饱饭的好地方一般人求都求不来,我怎么会想逃呢?我是有些内急。”

出言提醒的士兵点了点头,不再理会沐冲,扭头继续下注,被他们惊动的独眼则对着沐冲点了点头,示意他自便。

沐冲巴结般地弯了弯腰,然后闪身钻了出去。

已至落霞时分,暮色洒在整个营盘中,映出满眼的苍凉之意。

沐冲按照来时记下的路小心地依托各个营帐摸索向那名百户的军帐。

这名元兵百户将邋遢汉子置于死地的目的沐冲已经摸出了个大概,但为何要将他们二十多人拉入麾下却不太确定,所以想要试试看能否迅速地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终究只是一个军中百户而已,由其同龄的元兵不足百人,所以负责的营帐也不过七八间,沐冲很快就绕过巡逻士兵的视线独自摸到了附近。

沐冲正准备继续绕到百户军帐的后方偷听,百户却主动从帐中走了出来。

守在他账外的正是那名魁梧军卒,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便出帐向北走去,沐冲也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行走之间,刻意落后半步的魁梧军卒的微笑着道:“大人放心,这些逃荒的饥民倒是听话得很,我已将他们如数塞到了各营帐里面。”

百户有些惊讶:“这么快?都打点好了么?”

魁梧军卒自信地道:“您放心,无论是什长还是伍长,都有份拿,这样的好事大家自然都乐意做。”

百户“嗯”了一声,不放心地嘱咐道:“这种事马虎不得,对他们关注着点,否则闹出什么事来我也不好收拾。”

魁梧军卒将腰弯得更低,当作回应。

二人走了约有两个营帐的距离,前方有早作等待的两人迎了过来。

这是……元兵千户的打扮!沐冲见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名千户见到百户和魁梧军卒之后不满地嘟囔道:“怎么如此不守时?害得老子等如此久?”

百户拱手道:“大人恕罪,方才从营外又收了几个流民进来,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哦?”千户的面上浮出一丝喜色:“你小子打仗不行,干这偷鸡某狗的勾当倒是在行得很啊!”

面对这般讥嘲似的赞赏,百户不敢发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千户笑了笑,然后朝身边的卫兵招了招手。

千户卫兵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两个沉甸甸的锦囊递了过去。

“上个月你手下死了几个流民扮做的士兵,这是朝廷拨付下来的各项贴补,这两份是你应得的,收着吧。”

魁梧军卒想要伸手去接,却被百户伸手挡了下来。

“此事大人出力最多,小的们哪敢拿这许多好处?我留下一些带弟兄们吃酒便可。”百户说罢伸手接过一个锦囊,将另一个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千户闻言大笑:“难得你小子有这份孝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放心吧,以后这样的好事我都交给你去办。”

千户说罢就带着卫兵转身离去,为一场军营中极为肮脏的交易画上了句号。

待他们走远了,百户掂了掂锦囊,直接丢给了身边的魁梧军卒:“整件事情你出力最多,这点银子托人带回家里去用吧。”

魁梧军卒一怔:“恕在下多嘴,大人您打点此事花费不小,如今既退回了一半给千户大人,又施恩给小人一半,您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没留下,白白承担了许多的风险?”

百户奸笑了一声,然后从怀中取出那张从邋遢汉子手里抢来的破布抖了抖:“帮别人做事终归只能哪些蝇头小利罢了,只要我取而代之到了他的位置上,那才是真是如鱼跃龙门一般畅快!”

魁梧军卒带着钦佩的目光点了点头:“大人思虑周全,小人拍马也不能及。”

原来如此……偷听完整场对话的沐冲如今才弄懂了为何这帮元兵军官敢大包大揽地将流民收入军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命如草芥

将投军的流民填补花名册上虚报的军户,再将他们投入到战争前线送死,如此一来朝廷发放下来的贴补便如数到了这些军官手中。

好一桩肮脏的交易!

好一个令人作呕的阴谋诡计!

沐冲恨不得立刻冲去将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禽兽杀了泄恨!

你们这些家伙给我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沐冲死死地攥着拳头,目视二人回到军帐之后也赶紧返回自己的营帐。

一撩开帐帘,里面的几双眼睛便集中在了沐冲身上。

独眼抬了抬眼皮“你小子干嘛去了?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

沐冲故作苦笑道“这里面到处都是一样的军帐,又赶上天色渐深,我竟走错了路,差点寻不回来了!”说罢也跟着凑上前去看账内的赌局……

沐冲随机应变混入了元兵之中,旁敲侧击地打探各种消息,汝宁城里义军四名最关键的将领则秉烛夜谈,聊到翌日清晨才算将所有的细节之处商议完毕。

李铁牛迎着曦光走出议事厅后抽了抽鼻子,用大手揉了揉自己的光头,来不及休息一会便喊来自己手下的两名义军百户“告诉手下弟兄们准备准备,今日我要好好活动活动筋骨,砍几个元贼的脑袋回来。”

“李大哥,如今敌众我寡,继续贸然出击只怕不妥,我们还不如保留实力等待元贼主动进攻。”

“是啊,李大哥,近日来我们多次袭扰敌人,导致如今元兵的防备之心正盛,这个时候恐怕很难取胜啊!”

这两名义军百户都是铁牛从覆船山带出来的亲信,故而在私底下他们也敢于直言相劝。

铁牛闻言心中有些伤感,手下义军兵卒有多大的伤亡他比谁都清楚,从总舵带来的几十名弟兄如今也只剩下不足十人,真要等到与元兵决战之后,只怕自己与面前的两人也很难活着返回总舵。

饶是心中难过,铁牛的脸上还是一副执拗的样子“我等心向明王,自有弥勒圣光护佑,死了也不过是超脱于凡尘俗世罢了!你们若是后悔跟我出山,只管收拾行囊出城就是,休得乱我军心!”

两名百户了解他的脾气,叹了口气之后也就不再相劝,转身回去召集人马准备出战。

二人迎着刚从东城墙上露脸的太阳走去,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如一柄尖锥般插入铁牛的内心,尽管他们的步子缓慢,但每走一步尖锥便要更锋利一些,铁牛的心就又痛了几分。

成为红巾军最凶悍好战的千户以后,他似乎早就将自己明教保守派的身份给抛在了脑后,每一次挥舞大斧将敌人斩于马下之时他的骨子里都会散发出一种兴奋之情。

这种兴奋的热血一度让他变得困惑起来山里的保守派长老们难道真的错了么?我们明教如果早些动手,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杀入大都将那木匠皇帝赶下皇位了!

直到此时,他在刘福通的万般嘱咐之下,无法将完整详实的战略目的告诉他们,告诉两个曾经在小阜舍村中与他一起玩闹过的兄弟今天要去做什么的时候,铁牛才又突然将自己的这重身份给捡了起来。

他甚至想立刻折断自己的兵器,骑着快马奔回覆船山将自己封闭起来!

城外的元兵此刻不是敌人,而是漫无边际、望也望不到头的仇恨,自己手下的弟兄也不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都变成了洗刷仇恨的工具。

可是这些工具在用完之后,又都会变成更多更深的仇恨将他裹进去、包围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睁不开眼。

为什么呢?

铁牛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望着虎口上残留着的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痕。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他从不惧怕杀人,更不畏惧生死。

可是现在自己的双手为什么在微微颤抖?

铁牛的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他不想承受今日一战的责任,可他又不得不去承受。

他要带着手下统领着的全部人马义无反顾地冲向元兵军营,带着他手下剩余的两千四百一十二名弟兄杀入敌阵血战!

明知是要带着麾下弟兄们当作诱饵送死,他却不可以将目的告诉他们,所以蹲在地上的铁牛开始呜咽起来,他纯善的内心实在无法继续支撑一场战争中需要接受的残酷。

当刘福通向他下达这一条军令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便答应下来,但是当他面对两名百户的时候他却崩溃了。

因为在刘福通完美无瑕的计谋当中,铁牛今日要做的不是如昨日一般的诈败,而是一场需要用生命和鲜血去构筑的惨败。

只有真真正正地让巩卜班感受到城内的红巾军已经走投无路、开始疯狂地反扑了,想要将他们活活困死的元兵才会主公发起猛攻!

见到铁牛捂着脸逐渐跪倒在地,刚走出议事厅的关铎和潘诚都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们深知这一战的残忍无情,可偏偏他们又是红巾军之中最优秀的将领,对战局的认知清楚地告诉他们刘福通的计谋有多优秀。

二人不知该如何安慰铁牛,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便黯然走开去做分配给自己的任务。

最后走出的正是这场计谋的策划者与发动者刘福通,整个计策的大致想法实际上是由文瑄提出的,但像托付给铁牛这样的重任却是他亲手制定的。

刘福通认为文瑄的计策只能解汝宁城的燃眉之急,而他想要得到的却是城外十万元兵的土崩瓦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怕这个小节是成千上万条人命!

在刘福通成为红巾军奉天大元帅后便已经逐渐将自己的心肠淬炼得如同钢铁一般,如果不能推翻元廷,红巾军和明教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届时因此要承担后果的百姓何止万人?

刘福通无法满足于不失败,他要的是胜利,一场可以让元廷元气大伤的关键性胜利!

第三百一十七章 铁牛之心

刘福通一步一步地走到铁牛背后,斟酌了许久却也没能拿出一句可以安慰这个硬汉的说辞,最终只好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了铁牛的背上。

情绪崩溃的铁牛跪在地上哭了许久,直到小半篇不动明王经背完才站了起来。

用袖子揩净脸上的泪痕之后,铁牛将外袍递回刘福通手里“铁牛终归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配统领将士。此战过后,无论生死,我都归隐总舵,这千户军职还请元帅另觅高明吧。”

铁牛说罢便决绝地转身向驻军兵营走去,留下了脸色复杂的刘福通独自站在原地。

铁牛手下的两名百户虽然不赞成铁牛出战,但真当铁牛确定了作战意图之后,他们配合行事却毫不拖沓,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动员好了手下兵员,准备出城发起进攻。

冬季后的料峭春寒同样煞人,饶是铁牛部下大多数都是由战意充沛的明教弟子组成,但整军出发的时候也免不了冻得发抖。

红巾军已往主动出战多是选在晌午时分,因为他们的衣物比元兵薄了许多,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士兵都是挨冻上阵。

这种差距在交战双方的心里都很清楚,但元兵也乐得于此,他们就算穿的再厚,仍旧不想在大冷天里迎着寒风对敌。

铁牛今日不同以往,特意换上了一副从元兵手中缴获的战甲,他的身体太过健壮,以至于这副战甲并不能完全覆盖他的全部躯干,在改制之后也只能勉强保护住他的胸腹等重要部位。

抚摸着自己最心爱的坐骑的鬃毛,铁牛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黑龙,今日极有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并肩上阵了,你兴奋么?”

名为黑龙的战马扬起马头嘶鸣了一声,当作对主人的回应。

铁牛又呼了一口热气,伸出左手搓了搓脸颊“这天气还真是冷呐!也不知道沐兄换上了元兵的衣着后能否暖和一些?”

旋即他又想到了文瑄,咧起的嘴角又浓了几分,喃喃自语道“就该让你这个臭小子来当红巾军的统帅才是,什么狗屁的宋徽宗后代、刘光世后代?都是唬人的瞎话罢了!你这真正的文丞相的后人反倒躲在背后出力,真他娘的不公平!”

“嘿,不过这世道又何时公平过呢?想必你比我看得清楚吧!”

“瑄公子,俺铁牛要上阵迎敌啦!虽然要死很多人,甚至要搭上自己的这个大脑袋,可也总有人要挑起这个担子不是?”

铁牛自言自语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瞪着眼睛埋怨“什么狗屁红巾军,我呸!咱们明教的弟兄啥时候做过让手下兄弟送命的事?真该让盛兄来看看他们主战派的这副德性!”

“罢了罢了!你们现在也都是戒律堂的人了,不好再偷着陪俺喝酒了!俺这就去遵循刘元帅的军令冲出去杀个酣畅淋漓,然后回到山里偷着喝酒啦!”

铁牛嘟囔完一肚子的话,缓缓地闭了一小会眼睛,努力将所有的事情都给抛在脑后。

然后睁眼!

继而取斧!

持斧拍马!

“弟兄们将城门给老子打开!待俺冲去砍了那巩卜班的脑袋!”

北城门吱呀作响,缓缓而开。

红巾军千户李铁牛一马当先,率领麾下两千余精锐鱼贯而出……

“快起来!快起来!”

“出事了!”

“红巾贼杀过来了!”

元兵的哨营之内,巡逻守卫的士兵发出了急切的示警声。

“什么?怎么会这样?”在沐冲所在的军帐里,十夫长独眼猛地坐起来咆哮道“都醒醒!赶紧起来!都不想要脑袋了么?”

“怎么了?”几名士兵睁开惺忪的睡眼,还以为是独眼做了噩梦。

早知会有此战的沐冲已经醒来多时,做好准备的他正假寐着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按照事先的计划,此战并不需要潜入元兵之中的沐冲率领夜影进行配合,但沐冲仍旧打算上战场见证这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惨烈之战。

“都愣着干什么?红巾贼都快打进来了,快拿上兵器随我迎敌!”蹦起来的独眼飞快地穿戴着盔甲,嘴上则不停地督促着几名下属。

沐冲故意将自己的动作放慢,最后一个钻出了军帐。

他潜进敌营的事情普通红巾军士兵并不知道,沐冲可不想等一会交起手来要与自己人为敌,对他来说能躲在后方见机行事便可。

尽管心中做足了准备,但战场上真正的残酷模样还是给沐冲上了一课。

刚撩开帐帘的他瞬间就被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脸,将沐冲吓得一凛,急忙抽出兵刃护在身前。

看清了前方缓缓倒下的红巾军士兵,面色复杂的沐冲才将兵刃放下。

不是说诈败即可么?怎么都打到元兵营里来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飞速地占据了沐冲的心头。

糟了,前日领兵诈败的是关铎,昨日是潘诚,那今日……是铁牛!

沐冲心里咯噔一声,整颗心蓦地沉了下去。

铁牛已领兵许久,胜仗也打过许多,怎可能不懂得如何诈败?难不成……

沐冲猛然抬头望向了南方的汝宁城方向,难不成是刘福通临时改变了计策!

沐冲暗道糟了!

沐冲深知铁牛生性纯善,为人刚正不阿、不善变通,文瑄既然让他做了刘福通账下的千户,那他便绝不会临阵违抗刘福通的军令,这也就意味着铁牛在战场之上并不会同文瑄以及沐冲一样将自身性命放在首位。

与此同时,沐冲又想到了当日议事时刘福通与文瑄的分歧。

文瑄知道诈败会令红巾军增添一些无辜伤亡,所以当日着重嘱咐刘福通不要心急,宁可多花些时日麻痹元兵,也不可平白让手下的弟兄们白白丢了性命。

刘福通则当场表示不能因妇人之仁贻误战机,倘若些许的伤亡能够让己方占据更有利的形势,那这样的伤亡在他看来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刘福通的看法在客观上来说是对的,所以当时文瑄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因此与刘福通发生争吵。

第三百一十八章 骑军交锋

断定了刘福通在让铁牛冒险之后,沐冲瞬间头皮发麻,几乎在一瞬间便攥紧了兵刃,飞也似地向外杀了出去。

刘福通这个王八蛋,等我回去再找你算账!

红巾军发起的突袭让元兵一方猝不及防,以至于本应在营外展开的一场较量竟然演变成了一场夺营之战。

挡开了了两名攻向自己的义军兄弟之后,沐冲得以稍作喘息。

看着攻势极为汹涌的红巾军一方,沐冲深深地皱起眉头,这样下去可不行,挡在前方的可是杀红了眼的红巾军将士,自己若是以元兵的模样冲过去是根本行不通的。

沐冲灵机一动,从衣物割下一块布条覆在了面部,然后又元兵的头盔扔掉,在地的红巾军死尸头取过一条红巾系在头,顷刻之间便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红巾军的模样。

有了红巾作为身份的象征,一众红巾军果然不再对他出手,但是在猛攻的人流之中逆行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许多红巾军将他当作了想要逃离战场的懦夫,免不了要在沐冲前进的道路故意用身体拦路,更有一名百户直接横刀立在了沐冲身前。

“小子,我们红巾军只许进不许退,你若是想逃先问问我手里的刀刃答不答应!”

沐冲不想耽搁于此,眼下又无法多做解释,只得骤然发力,猛然间将红巾军百户踹倒在地,越过他的身体继续向前奔袭。

除此之外,元兵一方也将沐冲当作了红巾贼看待,纷纷挥舞着环刀堵截他的去路,沐冲对元兵则是毫不留情,刀刃无情地扫向他们脆弱的颈部,不多时手便已杀了十余名元兵。

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沐冲才勉强冲到了哨营的营门附近,这里的战斗相比于营内更为惨烈,双方的小股骑兵已然开始交锋。

元兵一方统领骑兵的好巧不巧正是那名将沐冲招进军中的百户,红巾军一方的悍勇将领则正是沐冲苦苦寻找的铁牛!

看见铁牛尚未出事,沐冲才稍稍放心,但旋即看清了此刻营门的战况之后,却又涌出了万分的担心。

拎着大刀的铁牛虽然在敌阵之中如煞星一般冲杀不止,但他所率领着的少数骑兵却已经逐渐被元兵冲散了阵型,难以再聚成规模发起冲锋,只能各自为战。

骑兵在战场的优势便在于灵活的机动性和强悍无比的冲击力,可是一旦没有利用好前几轮冲锋冲溃敌军,己方则极容易陷入敌军步卒的包围之中,进而逐个击破。

红巾军的小股骑兵如今便陷入了这种困境之中,而元兵一方的骑兵则从营内源源不断地加入战场,在元兵百户的率领下先是冲出鏖战的战局摆开了冲锋阵型,然后在其令下悍然冲进了红巾军的聚拢之处。

一匹战马的冲锋之力足有千钧,更何况是骑兵战阵?尽管是配制简单的轻骑兵,但也根本不是没有防备的步卒可以抵挡的。

近五十名嚎叫着冲进战场的元兵轻骑轻而易举地就将红巾军一方的人群捅出一个窟窿,仅一轮冲击之下便有二十余名红巾军被挑飞出去,丢掉了性命,被马匹撞击造成骨折的伤残者更是多达三十余人。

多么恐怖的杀伤力!

这样的场景和结果在战场当中对交战双方的士气影响极大,元兵一方纷纷跟着嚎叫起来,发起了反扑;红巾军一方则人人自危,与面前敌人交战的同时还要时刻戒备着敌军发起的骑兵突袭。

挥舞着大刀收割元兵性命的铁牛作为领兵主将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虽然明知此战必败,但他却想带着弟兄们尽可能地扩大战果。

败也要败的光荣!

铁牛突然怒吼了一声,改劈为刺,手中近两米长的大刀径直刺穿了马前一名元兵的胸腹,然后整个右边身发力,竟是将此人的尸体给挑了起来!

“无胆元贼,不过如此!”这一声咆哮不亚于万马奔腾的气势,敌我双方都是一怔,纷纷扭头望向如恶来现世的铁牛。

“我红巾骑军何在?”铁牛高声叫喊,以此将分散在自己周围的骑兵吸引过来。

红巾军骑兵虽然已经要损失殆尽,但在铁牛的号召之下,其手下的将官们纷纷夺过马匹充当骑军进行回应:“我等听从千户下令!”

铁牛看到这一批人多是自己从覆船山带来的弟兄,眼睛突然一酸,使劲咬了咬唇舌才忍住泪水,哽着喉咙喊道:“驱逐元贼便在今日,弟兄们随我砍了这些狗娘养的王八蛋!”

这等粗言秽语放在军中是家常便饭,红巾军的将士听了也不禁热血涌,手中的气力都平白添了几分。

集合了剩余的骑兵之后,铁牛勉强凑出了一股三十余人的骑军,反观元兵百户则已经集结了近百人的轻骑部队。

“世人只道你们蒙古铁骑无敌于天下,但我李铁牛偏偏就是头一个不服!弟兄们,给我杀!”

铁牛策马前行,一手紧握缰绳,一手则斜提着大刀准备挥砍。

元兵百户也看出了铁牛即为红巾军主将,昂然坐于马身的他不屑地下令:“给我!休要让这贼秃如此猖狂!”

军令一出,那名魁梧军卒便临时充当了元兵骑军的指挥者,代替自己效忠的百户领兵杀了过去。

人群的叫喊声与武器的碰撞声在这一瞬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剩下营门前百来号骑兵马蹄踩地发出的隆隆声。

直到双发马蹄共同奏出的战歌交织在一起,静止的战场才又重新鲜活起来,那是一副用鲜血绘成的画面,一双双坚毅的眼神在地方的武器掼穿自己身躯时突然又变得无比惊惧。

整个战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场骑军交锋所吸引,永恒流淌着的时间在这一刹那终于被放慢,任人见到了这一场面之后保证永生都难以忘记。

铁器如同笔毫一般蘸着鲜血绘制出一具又一具尸体,马匹嘶鸣着为之哀悼,绝望地看着背的主人丧生在自己同伴的马蹄之下……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向死而生

死亡,是人世间最难以描述的奇妙事件。

它通常事发突然,再有准备的人面对死亡时都会变得毫无准备。

战场通常被视为死亡的聚集之地,这也是大多数士兵都难以克服心中真正恐惧的原因。

能有勇气直面生死之人,多数心怀信仰。

有的人带着赎罪之心等待死亡,有的人带着忏悔之心迎接死亡,但有一种人最让人世间的生灵所害怕——即向死而生之人。

这样的人群在红巾军之中有很多,但就这一场战争而言,李铁牛即为其中最令人心生惧怕之人。

骑兵冲锋的本质便是有进无退,非死即生,但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明白这一道理,所以当画面定格之时,很容易看到有很多人不敢全力刺出自己手中的武器,因为他知道敌人刺出的武器同样锋利、危险,他们留出了一些精力面对危险。

事实证明,这些没有全身心展开进攻的骑兵往往更容易成为马蹄下的尸体,这其中元兵居多。

当一场战斗进行到非死即生的地步时,惫懒、贪婪成性的元兵们的顾虑太多,他们的家中还有等待他们的妻子,他们的怀里还有昨夜赌博赢下来的金钱,他们的水囊之中还灌着没有饮完的仙酿……

他们太害怕死亡了,所以他们死了。

与之相反,一群妻儿早就饿死,孤身漂泊许久,久久被元兵踩在脚下的红巾军们,他们不害怕死亡。

甚至可以说他们早就已经厌倦了这不公的世道,他们杀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元兵便不亏本,杀两个便可以为家人报仇,杀三个那就是这一生活赚了……

他们都是未经严格训练的骑兵,但他们却知道作为骑兵最重要的道理——即他们的武器永远向前。

在首轮冲锋中,沐冲甚至看见两名年轻的红巾军士兵紧张地闭上了双眼,可是他们却将手中的武器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击。

当真是他们以为胸前背上写着的阿弥陀佛几个大字能够让自己刀枪不入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只是他们希望自己死后可以去一个稍微公平一点的世界罢了。

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之中,沐冲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许多轻微的“噗噗”声,那是五花八门的武器刺进人的**时血液迸溅发出的摩擦声,是人耳可以听到的最残酷无情的声音之一。

自幼习武的沐冲也不禁怔了一瞬,显然这一瞬间的残忍拨动了他年轻的心弦。

好在于双方第一次对调位置之后,那一名喘着粗气的光头大汉身上没有那么一个可怖的窟窿眼存在,沐冲紧绷着的心弦稍稍平复了一些。

近百人对三十余人,尽管红巾军一方发挥得再出色,但伤亡比例仍是他们不可接受的事实。

红巾军虽然几乎每个人都用手上的武器刺进了敌人的身体,使元兵倒下了二十余人,但己方却也损失过半。

场中央失去主人的马匹们嘶鸣了几声,似乎在为双方汇报着战果。

元兵百户狞笑了一声,这样的损失他完全可以接受,只要他能将发起偷袭的红巾军主将俘杀,再辅以怀中藏着的汝宁城防图,他便有绝对的把握将那名骑在自己头上的千户给顶替掉。

魁梧军卒也知道自己若想成为军官,必须要将眼前的悍勇将领击杀,所以不待百户下令,他便扬起环刀毅然决然地带头发起第二轮冲锋。

铁牛的光头上沾了不少敌人身上的鲜血,此时正顺着头皮一直向他的眼皮上流淌,抬起胳膊粗略地揩拭一番之后,他再次举起大刀迎了上去。

这一次与首轮交锋有所不同,双方都是有目标地攻向敌军的指挥者,所以并不是排成一列共同冲锋,而是如同汹涌的浪涛般此起彼伏地杀向对方。

双方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一次对冲的间歇之时,沐冲悄无声息地捡了一柄长枪,又牵过了一匹战马。

自己的兄弟在浴血奋战,身为沐家枪传人的他如何能够旁观?

布块覆盖住了沐冲的半张脸,却得以展示他兴奋的眼眸,沐冲上马之后抖了个漂亮的枪花用以估量这杆长枪的重量以及手感,旋即一拽缰绳,从空地处发起了单枪匹马的冲锋!

沐冲连人带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射向了魁梧军卒,那人正策马迂回着想要刺杀铁牛,哪里想得到沐冲却先一步以枪尖对准了他?

去死吧!

沐冲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之后,将携着千钧之力的枪尖精准地刺向了魁梧军卒的头部。

“小心!”

魁梧军卒身旁的骑兵惊恐地想要提醒他避过这狠辣的一枪,可惜为时已晚,魁梧军卒还没来得及反应,整颗头颅就被沐冲的长枪掼了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惊呆了的元兵一方被红巾军抓住空隙,又给挑杀了两人。

“糟了!”元兵百户深知一个指挥者对于骑兵的重要性,立刻向周围的手下亲兵下令“都给我上!万不可让那贼秃给逃了!”

“呆子!难不成你真打算死在这里?”沐冲刺杀了魁梧军卒之后立刻拍马来到了铁牛身边。

“沐兄?”铁牛听见沐冲的声音又惊又喜,但旋即又担忧起来“你好不容易潜进敌营,怎可为了救我暴露身份?”、

沐冲斥道“废话少说!我知道定是那刘福通下令让你死战,眼下目的已然达到,你赶紧撤退!不能将性命白白搭在此处!”

铁牛摇了摇头“我手下弟兄们已经死了十之七八,我怎可独自苟活于世?”

“你这个憨头憨脑的呆子!”

沐冲气愤地骂了他一句“你死在这里倒是去寻求什么狗屁的解脱了,到时候文瑄回来了怎么办?他的性子你了解,在他心里恐怕什么都比不上你这个傻兄弟的脑袋重要!倘若你真的因刘福通的帅令死在这里,那他必定与刘福通反目成仇,到时候你心心念念的红巾军岂不是也会因此而陷入内斗么?”

第三百二十章 临阵换计

铁牛被沐冲骂得一愣,转而拿出一丝请求的目光看向沐冲。

沐冲冷哼了一声“你休要打我的主意,若是你真的在这里求死,莫说我会帮你劝止文瑄,我沐冲头一个便要回汝宁城宰了刘福通那厮!”

铁牛闻言苦笑道“可若是我就这么轻易地走了,我手下的弟兄们岂不是白死了?你认为这些元兵的军官当真那么好骗么?”

沐冲冷着脸道“既然诈败骗不过他们,那就诈死!总之我不允许你将性命留在这里!”

铁牛心中感动“沐兄息怒,我都听你的安排便是。”

“你带人向着那名元兵百户冲杀便可,我去去就回。”沐冲说罢兜马便向阵外冲出。

铁牛不知道沐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彼此之间的信任令他毫不犹豫地照做,立刻放弃了与元兵进行骑兵对冲的交战方式,下令所有人马攻向元兵百户。

战至此时,红巾军凭借突袭带来的优势早就已经散去,元兵凭借着不断补充的援兵已经悄然占据了上风,所以元兵百户并不担心己方落败,与铁牛同样下达了全体进攻的命令。

“这个狗杂种,看老子今天不剁碎了你!”铁牛本想取下几名千户的脑袋,可惜那些人却都远远地躲在了后方不肯亲自上阵,所以只能将目标放在了这名百户身上。

“随我去摘了这厮的脑袋!”铁牛将手下两名百户叫上,三人带着小股精锐开始向元兵百户的方向逼去。

沐冲策马杀出阵外之后迅速下马,将头上红巾解下,换了元兵的头盔戴上,然后全力奔跑,打算从靠近哨营的一方返回元兵阵中。

沐冲之所以这样做便是因为他临场想出了一条绝妙的计策,此计虽然冒险,但如果能够成功的话不仅可以使铁牛保住性命,又能让铁牛完成任务,自己也有可能取代魁梧军卒成为元兵百户的亲信!

由于铁牛等人发起的疯狂攻势,所以百户附近突然就成了战场中最惨烈的所在,一些习惯了战场上的元兵**则悄悄地离开此地,往安全一些的地方靠拢,所重新返回阵中的沐冲竟然第一时间碰到了独眼**。

“臭小子!你跑哪里去了?”

“我告诉你,当逃兵可是死罪!等此战之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不等他将威胁的话语说完,沐冲便将刀刃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

“黄泉路上别忘了带着你的骰子作伴!”沐冲朝地下啐了一口之后,径直地向百户附近摸了过去。

透过人群,沐冲踮起脚尖已经可以隐约地看到杀向百户的铁牛一行人,只见他已经舍弃大刀改用了元兵的环刀,双手持刀不断地向元兵劈杀,眼看着就要与百户的卫兵短兵相接。

元兵百户皱了皱眉头,他显然已经清楚了红巾军这些人已经将自己当作了目标,这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百户冷着脸翻身下马,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指挥者此时决不能退。

铁牛带着两名百户一路披荆斩棘,竟然真的一路杀到了元兵的百户面前,长时间的挥砍已经导致铁牛的两条胳膊胀痛不已,每一次发力都会带来剧痛,双手的虎口都已迸裂出血。

“强弩之末也敢来送死!”元兵百户瞧准了时机,主动向铁牛攻了过去。

铁牛不怒反笑“爷爷正愁逮不到你这个杂种!”言罢左手架起环刀一挡,右手挥起环刀便砍在了百户的肩膀上。

强烈的剧痛感让百户忍不住惨叫起来,只要铁牛再使些力气,他的整条胳膊都可能会砍断。

正当铁牛准备发力将他的胳膊斩断时,来到百户身后的沐冲突然挥刀将铁牛持着的兵刃给挡开了去。

铁牛望着沐冲有些困惑不解,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了一些,但沐冲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百户身上,嘶吼着道“红巾贼秃也敢来此地放肆!还不快滚?”

铁牛这才看明白沐冲的计策,顺势与他假模假式地斗了起来。

怎奈铁牛手下的两名百户并没有认出沐冲,更不知道这其中夹杂着的计谋,见铁牛被拦住,他们则准备去砍杀元兵百户。

沐冲暗道不好,城防图还在此人身上,若他丢了性命自己的任务无疑宣告了失败,但转身去救他却又已经来不及,于是灵机一动,只好贴近铁牛道了声“兄弟,忍着点!”

话音未落,沐冲便将手中的刀刃割在了铁牛的肋侧,鲜血顿时泉涌般流了出来,铁牛也配合着发出了一声惨叫。

“李大哥!”

“李千户!”

两名红巾军百户顿时大惊,急忙撤回来去攻沐冲,沐冲招架二人的同时向身后的元兵们嘶吼“你们这些蠢材都愣着干嘛?还不掩护百户大人撤退!”

在沐冲的提示之下,愣住了的几名元兵才赶忙抬着百户向后撤退,沐冲也装作不敌两名红巾军百户的样子向后撤去。

两人恨得牙根直痒,想继续去追沐冲,却被铁牛喊住“不必追他,快叫剩下的弟兄们撤退!”

两人这才返身探查铁牛的伤势,一人将铁牛背了起来,另一人则开始召集部下准备撤退。

元兵百户撤下来之后已经从剧痛中恢复了理智,沐冲也适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大人,您可有大碍?”

百户面色痛苦,但看向沐冲的目光却充满了感激“多亏了你,否则我有可能性命不保!”

“大人,红巾贼撤了,我们还要追击么?”百户身边的传令兵发现铁牛已经开始红巾军撤退,立刻向百户进行询问。

沐冲眼睛一转,此时若元兵真的发动骑兵进行追击,只怕铁牛等人根本无法安全撤回城中,于是主动请命道“大人,不如由小人带些人手去追击贼人!若是能够将那个贼秃的性命留下最好不过,倘若不成也不至于使我方陷入红巾贼的埋伏。”

受伤的百户根本无意再战,于是自然而然地答应了沐冲所请。

第三百二十一章 顺势而为

虽然有一名百户被敌将受伤,但对于元兵来说,这一次的哨营防御战无疑是极为成功的,来偷袭的两千余人在铁牛撤退时仅剩下三百人不到。

对于元兵的许多军官来说,只要己方取得胜利,那么手下的人马有多少损失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有绝对的自信和把握从朝廷那里获取足够的功勋和奖赏来弥补这些损失。

更有甚者如哨营的百户和千户等人,会将许多流民收进手下送死,借以将足够的好处捞到自己的手上。

种种原因导致的后果就是在沐冲带着几百人追击撤退的红巾军时,受伤的百户第一时间连手下的伤亡情况都没有进行统计,而是直接吩咐左右立刻搀扶着他到哨营后方的中军大营去汇报这一场胜利。

元兵百户在路上摸着怀中如珍宝一般的城防图,露出了极为自得的神情。

红巾军发动的这一场奇袭虽然险些要了自己的小命,但结果却是令他极为满意的。

作为一个军阶很低的百户,他在平日里很难直接越过自己的顶头上司去见先锋大将巩卜班,这要是他迟迟没有向上司献出汝宁城防图的原因。

他心中清楚,一旦自己头上的千户知道了城防图一事,那自己的下场也很有可能跟那名被自己弄死的邋遢汉子一样,非但得不到一点好处,还容易将自己的性命和前途给搭进去。

可此时此刻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方才营外的战斗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一人在指挥元兵作战,那些和其他百户可都远远地躲在后方不敢出营,所以任凭他们做再多的手脚,这一场胜利的功劳也一定是有自己的一份的。

能够随千户到先锋营中拜见巩卜班汇报战果,对他来言便够了,他所欠缺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直面巩卜班的机会。

只要自己亲手将汝宁的城防图交给巩卜班,那么千户便绝不可能从此事中再攫取到一分一毫的功劳,这样自己才有可能得到封赏,进而将那名贪婪无比的千户踩到自己脚下。

元兵百户的这种心理放在任何一名非汉族的元廷军官身上几乎都适用,因为他们始终都没有将这些汉人建立的红巾军放在眼里。

尽管这场平乱的战争元兵一方损失惨重,但这些将领也都将其视作属下无能,抑或者自己轻敌大意,从没有一人真真正正地将这伙突然冒出来的叛乱贼人当作心腹大患,从中书右丞相脱脱到这名满心算计的元兵百户皆是如此。

是以当假意追击铁牛的沐冲带着部队折返之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询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追击敌人不过是走个形式,不过是能够在功劳簿上添上一小笔而已。

真正地追赶上那些打起来不要命的红巾贼拼个你死我活?那是蠢材才做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带人追击的沐冲才回到了营门之前。

沐冲翻身下马之后,不仅没有人问询他是否扩大了战果,反而只得到了另一名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得到好处的元兵百户的白眼。

因为要不是沐冲救下了那名百户,让他得以活着去领取军功,那么营外战争的胜利就可以留给其余军官瓜分了。

沐冲很快就想清楚了他对自己的坏脸色,心里只觉好笑,面上则装傻充愣地糊弄道:“大人恕罪,那伙红巾贼跑得实在太快,我担心敌人设伏,便带弟兄们退了回来。”

“呸!你一介军卒,连个十夫长都不是,有什么资格统领几百人去追击敌人?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

得到了这样的奚落之后,沐冲反而放心下来,独自向自己所在的军帐折返。

沐冲知道自己在铁牛身上留下的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只要处理及时用不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倒是那个刘福通……

沐冲想到刘福通后眯起了眼睛,关铎和潘诚可是刘福通实打实的嫡系,至于铁牛则是众所周知的圣女手下,又与文瑄是过命的交情……

这多半也就是为何关铎和潘诚领兵的本领绝不在铁牛之下,可刘福通却偏偏将这死战的任务交给了铁牛的原因,这其中深意令沐冲嗅到了一丝权力带来的阴暗味道。

罢了,此事等文瑄回来再说,眼下还是要将这连环计进行下去……

沐冲走到账外后暂时抛下各种思绪,撩开门帘却发现里面的几人竟然规规矩矩地站在账内等他回来。

“各位军爷,你们这是……”

不待沐冲多言,几人立刻冲上来对沐冲道喜:“小兄弟您竟然有这么好的本领,我们真是瞎了狗眼!”

“您此番救了百户大人,百户大人又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日后一定会对你多加提拔的!”

“呸呸呸!说什么日后?百户大人这就已经去向巩卜班将军汇报战果了,估计过一会回来就要奖赏沐柒小哥了!”

沐柒正是沐冲在昨日随口向他们报的假名,沐冲心中自然清楚他们突然如此巴结自己的目的,但还是继续装傻道:“那位独眼军爷呢?怎没有见到他呢?”

“唉,十夫长死了!被人一刀捅穿了身子,死的时候那一只好眼睛都没有闭上,当真是个死不瞑目!”

沐冲点了点头:“倒是可惜了我与那位军爷的一场缘分。”

剩下的五名元兵闻听此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沐柒小哥,要我说今夜之后您最起码能够顶替他当个十夫长,到时候我可就跟着您混了!”

“十夫长?你们可别忘了,咱们百户大人身边的那名侍卫也死了,要我说百户大人日后定会将沐柒小哥看作亲信培养,那可是救命之恩呐!”

沐冲笑着摆了摆手:“几位言重了,我哪有那个福气?”

几人正准备继续吹捧文瑄,只见领功回来的元兵百户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几人立刻闭嘴行礼,沐冲也赶忙转过身见礼。

百户微笑道:“不必多礼,今日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只怕我已经成了那名红巾贼的刀下亡魂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巧计连环

沐冲立刻做出惶恐的样子道:“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百户很满意沐冲的态度:“你这身手颇为不错,正好我的手下那名勇武的卫兵在这一战中阵亡,你今后便顶替他来当我的侍卫如何?”

沐冲装作大喜的样子应允下来:“沐柒多谢大人提拔,小人焉敢不为大人效力?”

“走吧,沐柒,我正好有些事要吩咐你。”百户笑着拍了拍沐冲的肩膀,然后率先走出门外。

“恭喜沐小哥!”

“您日后可别忘了弟兄们!”

沐冲回头对众人笑了笑,也随着百户走出账外。

百户引着沐冲向自己的营帐走去,一边走一边得意地道:“托你的福,巩卜班将军方才重赏了我,并且命我担任总管前哨营的领兵千户,以后难免要再次上阵督战,我的这条性命可就都托付于你了。”

沐冲心中一动,单凭今日一战的军功可不至于让他得到这么大的奖赏,看来定是邋遢汉子的那张城防图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如此一来,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一半……

沐冲心底做着打算,面上则继续奉承:“小人恭贺大人高升!服侍您这样的大人物小人真是三生有幸!”

百户闻言大笑,旋即眉飞色舞地道:“今日一战便可看出那城中的红巾贼人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发起这般不要命的进攻,想必不久之后我们也要开始攻城,到那时候只要你小子再立下一些功劳,我就想办法也提拔你做个百户当当。”

话音刚落,二人便已经走到了百户的帐前。

“今日你上阵厮杀想必已经乏累得很,先去休息吧,待明日醒了来此帐中寻我便可。”

百户说罢又简单地吩咐了沐冲一些需要他知道的常识,然后指了指附近的一处军帐,示意那以后就是沐冲的住处。

沐冲自是恭敬地领命退下,转过头发现正有几个人恭敬地垂首站在前方等待自己,简单地询问之后才知道

“你可要说话算数!”

一个人的气节如何,最好的检验时刻就是当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要是论起对韩咬儿的忠心,韩二自认为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可若是让自己为其他人断头送命的话,韩二发抖的身体无疑替他作了回答。

察罕帖木儿哈哈大笑一声,向前踏了两大步,左手指尖轻轻拨开扩廓帖木儿架在韩二脖子上的锋利环刀后,右手揪住他肩颈处的衣衫,一用力就见他拽了起来,豪气地道:“我李察罕说一不二!”

这可都是文瑄先出卖你们的,怪不得我!毕竟没有人愿意做个背弃道义的叛徒,所以韩二在开口之前还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好似这样一来所有的错误都跑到了文瑄的头上。

“徐州。”韩二深吸了几口气,为自己壮胆后小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就凭几个落草为寇的盗匪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夺了徐州城,原来都是这个妖女和文瑄在暗中捣鬼!

察罕帖木儿难得的露出了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嘴里不停喃喃地复述着:“徐州,徐州……”

“该你履行诺言了。”韩二急不可耐地催了一句,生怕察罕帖木儿反悔。

“仅凭两个字就想换自己一条性命,你也太异想天开了一些。”不等察罕帖木儿说话,在一旁提着环刀的扩廓帖木儿嗤鼻回了一句。

韩二登时大急,伸出手指向扩廓帖木儿道:“你这小子怎么如此……”

话还没说完,只听“咻”的一下,扩廓帖木儿已经将手中倒提着的环刀抡了个半圆,摩擦着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韩二的哀嚎,“手,我的手!”

“再敢无礼我就将你的这颗狗头剁下来给父亲做酒瓮!”扩廓帖木儿语气中透露出的阴狠与毒辣与他十来岁的孩童外表格格不入。

察罕帖木儿这才回神瞥了他们一眼,看着地上韩二被斩断的手掌轻笑了一声,不但没有责怪扩廓帖木儿,反倒赞赏地看了爱子一眼,然后才慢慢将冷冽的目光刺向韩二。

“这两个字不论真假,也的确是太少了些。看在我儿已经断了你一只手的份上,你将此行的目的说个清楚我便可放你离去。”

韩二既没读过书又没练过武,本就是一个靠出卖尊严为生的乞儿,哪来的什么坚定心性和定力,扩廓帖木儿这不讲道理的一刀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道义也给斩的烟消云散,此刻跪伏在地上捂着胳膊鼻涕眼泪淌的满脸都是。

“我要去上蔡救人……”

韩二再难顶住这般生死的压力,心理防线崩溃之下,将从上蔡到徐州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讲了出来。

“还有吗?”扩廓帖木儿听后又追问了一句。

韩二带着哭腔解释道:“真没有了,我就是个小喽啰而已,若不是韩大哥的那封信我这辈子也接触不到这些人啊!”

“放了他,再给他一些足够赶回上蔡的干粮。”察罕帖木儿大手一挥,吩咐了左右一句。

“是,主人。”一旁的扈从应了一声后立刻粗鲁地拖走了韩二。

“父亲,跟这些贼人何必守信?利用之后一刀杀了便是,为何要放走他?”扩廓帖木儿有些不解地看向察罕帖木儿。

“因为他还有些利用价值。”

“利用他?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而已,连做我刀下亡魂的资格都没有。”扩廓帖木儿有些不屑地说道。

“他虽然只是一只蠹虫而已,可你别忘了,我们手里可还捏着一头病虎,只要利用得当,难保不将这魔教搅个地覆天翻!”察罕帖木儿的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父亲是想让这个道宏将文瑄已经投靠我们的假消息带回去!”扩廓帖木儿立刻听出了父亲话中的弦外之音。

面对爱子,察罕帖木儿自然又是耐心解释一番:“不错,我朝大军主力此刻尽在上蔡,放这一条杂鱼回去也影响不到战局,以他贪生怕死的心性一定会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文瑄的头上。”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宝剑良驹

潘诚被重罚一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闹得汝宁满城风雨。

在李武和崔德分兵去驻守罗山县之后,汝宁城中的千户也不过只有关铎、潘诚、李铁牛三人而已。

如今李铁牛惨败而归且重伤不起,潘诚又被如此重罚,汝宁守军的士气更是低迷。

战局已至关键时刻,城中的红巾军情况越是不妙,城外的元兵便愈发开心。

元兵哨营中,营门附近巡逻的一队士兵也都议论着此事。

“估计再拖两日这群红巾贼就要出城投降了!”

“哪有那么容易?你别忘了,这些红巾贼的头领刘福通可在城里了,他犯下的罪名纵使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会甘愿赴死?”

“唉,那就只能期盼攻城时不要轮到我们上阵咯!”

几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带头的十夫长突然轻咳了一声:“千户大人巡视的时辰要到了,都精神着点!”

此言一出,几个人立即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没过多久,果然如十夫长所说,刚被提拔的元兵千户就领了几名亲卫前来巡查。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年轻人正是沐冲,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沐冲在元兵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百户以下的军官见到他也都免不了客客气气地主动见礼。

千户象征性地视察着营中各处,一边走一边向沐冲发问:“沐柒,你说这汝宁城里流出来的消息是真的么?”

沐冲想了想,恭敬地答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小的不敢妄言,但小的倒是想到个主意助大人您探听虚实。”

千户闻言立刻起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沐冲脚下未动,将上半身微微矮下,凑到千户肩处说出了自己的主意:“我们虽然不能确定那些红巾贼之间是否内讧,但近日以来汝宁城中陆续有逃兵出城逃命却是真的,只要能想办法抓住其中一二,自然可以审问出城中的情况。”

“好主意!”千户先是咂着嘴赞了一声,但旋即又皱眉道:“可是正值交战期间,我军主力又大多驻扎在城北,那些红巾贼一边的逃兵却又都从城西、城南逃离,所以除非他们送上门来,否则我们也很难捉得到人。”

元兵千户的担心不无道理,似献上城防图的邋遢汉子等人也是由城南出城,在城外山路绕道来的哨营。

早有准备的沐冲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继续引诱千户上钩:“大人只需派出小股人马堵截这些逃命的红巾贼不就可以了么?”

千户摇了摇头:“私自调动兵员出营可是重罪,我刚升任此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此时万不能因小失大。”

沐冲立刻接话,摆出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小的一个人去!若是小的能将此事办成,大人之忧自然得解,若是不幸失败,小的无论如何也都会将过失揽在自己身上!”

千户眼睛一亮,转过身拍了拍沐冲的肩膀道:“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只要你能将此事顺利办妥,我保你在此战之后升个正儿八经的军职!”

千户许诺完好处之后又将自己的佩剑解下递到沐冲手里:“你就骑我的那匹追风去,若发生什么危险一定以安全为重!”

如此一来,被他青眼相加的沐冲怎敢不装做感激涕零的样子,单膝跪地道:“大人放心,我沐柒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定会将此事办的清楚明白!”

千户极为满意沐冲的态度,却没有注意到沐冲低垂头颅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

沐冲很快就在千户的安排之下摸出了营门,除了赠予他宝剑与名驹之外,还准许他一同带了两名卫兵同去,这两名卫兵正是沐冲刚利用职权调来的两名影卫。

“倒果真是一匹良驹,可惜从前没个好主人待你。”沐冲坐在马背上不停地轻抚着坐骑的鬃毛,宝马追风也好似通了人性一般极为乖巧。

沐冲任务完成的顺利,两名影卫自然也跟着高兴:“可真有您的,这才混进来几天,您就成了那千户身边的心腹!”

“那还用说?不然能是咱们的头儿嘛!”

文瑄自从离开浙东以后便将夜影全权交给了沐冲打理,沐冲不但身手出众,将沐家枪练得炉火纯青,为人又温和谦逊,一众影卫都对他敬佩万分。

沐冲轻笑了两声:“你们二人休要捧我,此番行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那一日没有李兄配合,我哪会成了那元贼的救命恩人?”

一名影卫大笑:“咱们日日除贼,今朝反倒成了元贼的护卫,真是有趣得很!”

另一人却稍显惆怅:“难怪文公子这一次要将我等调来汝宁,至今为止我仍是觉得义军胜算不大。”

沐冲自信地回应道:“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始……”

沐冲说罢策马而行,三人出了营门直奔汝宁城南而去。

另一方面,汝宁城中的刘福通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急急忙忙地赶到铁牛的住处。

刘福通刚到就看见关铎正在门口砸门:“李兄,眼下正是弟兄们最危急的时刻,你不能走啊!”

他身后的两名亲随看到刘福通到了,立刻问好,关铎这才停下了动作。

“元帅,你可得好好劝劝李兄,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要回总舵去呢?”

刘福通叹了口气,摆手将除了关铎之外的人全部赶离,然后才亲自走上前叩门。

“铁牛,是我。”

屋内过了半晌也没有动静,关铎在后面又急又气,刚想冲上去将门撞开,铁牛突然自己拉开了屋门。

“刘大哥,关大哥。”

铁牛的伤口早已包扎完毕,此刻外面套了衣裳之后完全看不出伤处,只是惨白的脸色足以令任何人看出他的虚弱。

“李兄,你……”关铎看到他手上拎着整理好的行囊后便要再劝,但被刘福通拦了下来。

“想好了么?”刘福通面色复杂地问。

铁牛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道:“村子让文伯烧了之后荒到现在,俺得回去重建村子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铁牛退隐

刘福通怅然长叹:“人各有志,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便不再强留……”

“多谢刘大哥体谅。”铁牛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拎着包袱向远处走去。

直到铁牛走后,发愣的关铎才回过神来,愠怒道:“这……刘元帅,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这不是临阵脱逃吗?”

“临阵脱逃?”刘福通轻哼了一声,带着火气道:“把你的嘴管住!这一仗若是我派你和潘诚去打,只怕你们连命都会丢在那里。我此时若不放走他,待文瑄和沐冲二人回来我又该如何交待?”

关铎被训得哑口无言,他这想起刘福通正是因为将自己看作亲信才派了李铁牛去打这必败的一仗。

刘福通站在原地沉吟许久,然后冷着脸道:“传我军令!就说李铁牛重伤致死,在城头竖起白旗,然后将他手下剩余的人马都归到你的麾下。”

关铎闻言一愣,看向刘福通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铁牛刚走,这位刘元帅就将计就计,拟出了其假死的计策来降低敌人防备,也不知道他是突发奇想得出来的计策,还是早就有所准备……

“还不去办?”刘福通瞪着眼睛催促。

关铎一惊,连忙答应下来:“我这就去办……”

当日夜里,刘六又领着一名百姓打扮的人去见刘福通。

“大哥,沐兄弟的人传消息回来了!”

那名扮做普通百姓的正是沐冲从哨营带出的一名影卫,刘六说完话之后,影卫便从怀中掏出了沐冲的亲笔信递了上去。

刘福通拆开看后面色大喜:“没想到沐兄弟竟有此等本事,大计可成矣!”

旋即看向影卫:“请转告沐兄弟放心,我这边也已经准备妥当,稍后我便差人与你一同出城。”

影卫与刘福通截然相反,始终阴沉着脸,待刘福通说罢立即问道:“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一事需要向刘元帅确认。”

刘福通放下信件,平淡地道:“你是想问李千户的事吧?请转告沐兄弟,李千户身体无碍,已经回总舵山中休养了。”

“如此便好。”影卫确认了铁牛的安全之后便沉默起来。

刘福通又将目光看向刘六:“领着这位兄弟去见潘诚,叮嘱他务必全力配合沐兄弟行事!”

“请随我来。”刘六领命之后便带着影卫去寻潘诚。

潘诚吃了结结实实的军棍不久,腰身以下被打的皮开肉绽,是以见到影卫时都疼得龇牙咧嘴。

读过沐冲的亲笔信,潘诚却比刘福通还要欣喜:“沐兄弟果然厉害!如此一来我这军棍倒才不算白挨!”

毫不吝啬地赞赏完沐冲之后,潘诚便将目光看向了影卫:“我们就照沐兄弟的安排行事,今夜你且先歇息一会,我也做些准备,明日丑时我便派人随你出城!”

报信的影卫点了点头,随刘六一同退下。

翌日丑时,汝宁城南的城头上便有两个吊篮放下,影卫带着潘诚的一名心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直到寅时末,徒步的二人才赶到与沐冲接头的地方汇合。

潘诚的那名心腹曾见过沐冲一面,所以直接对着沐冲自我介绍:“俺是潘千户的内弟,名叫钱二,这一次就由我配合您行事。”

由于对铁牛一事心怀不满,沐冲的态度也不算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具体如何行事潘千户可都吩咐你了?”

钱二嘿笑着回复:“您放心,我再不济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这点逢场作戏的本事还是有的。”

沐冲点了点头,目光则下意识地扫向影卫,对他个人来说铁牛的性命远比这场计划的成败更为重要。

影卫显然很了解沐冲的为人,不待他出声便率先作答:“您放心,李千户伤势无碍,只是回到总舵静养了。”

“回山里了?”

沐冲先是一愣,旋即反而露出了笑容:“这样也好……”

三人正说着,另一名性格开朗些的影卫拍马而回,马背身前还横着一人。

这名影卫翻身下马之后,就将绑住双手的那人从马背上给拽了下来。

“你动作倒是挺快。”沐冲见状赞了一句,能在一夜之间就抓来一名逃兵的确殊为不易。

影卫爽朗一笑:“也是这小子命不好,偏偏被我给逮住了。”

被抓住的逃兵见到沐冲等人的元兵打扮后吓出了哭腔:“各位军爷,小的身上既无钱财也无吃食,哪配的上军爷们出手啊?”

“哼,孬种!”影卫啐骂了一句,然后捏着逃兵的肩膀道:“可老子今日偏偏抓的还就是你这样的孬种!”

沐冲笑着推开了影卫的大手,笑呵呵地盯着逃兵道:“你不用怕,此番若是你表现得好,便同那家伙一样,能得到一场天大的好处,但若是你对我们耍些心计……”

沐冲先是指了指钱二,然后又指了指腰间的宝剑:“那你这颗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逃兵一听这话紧张地都磕巴了起来:“小的浑……浑身上下也……也就剩下这一颗脑袋了,哪……哪有什么本事能够帮到军爷啊?”

沐冲松开剑鞘,盯着逃兵道:“那人同你一样,也是从汝宁成里出来的逃兵,只要你同他一般识相,老老实实将汝宁城里的情况交待清楚,那你就同他一样有干粮吃,但若是你不说,或者是你们二人说的不一样,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逃兵这才看到站在后面一些的钱二,只见他果然完好无损地在吃干粮,立刻满口答应下来:“您尽管问,小的绝无半句谎话!”

抓他回来的影卫咧嘴一笑:“嘿嘿,算你识相!”

逃兵被沐冲等人吓怕了,真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待他们盘问便将自己知道的城中情况尽数说了出来,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李铁牛身死、潘诚与关铎反目、粮食即将吃光等事。

待他说完,沐冲也松了口气,饶有深意地道:“待会我带你回营去见一位大人,到了那里你知道该如何答话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愿者上钩

逃兵再次保证:“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只要是大人想知道的,小人保准如实对答!”

当一个人为了生命而放弃尊严的时候,迸发出的求生欲足以令任何人动容。

沐冲不愿多看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扭头让影卫给他一些干粮吃之后便翻身上马,带众人折返哨营。

按照与千户事先的约定,沐冲等人到达营寨附近之后没有立刻光明正大的进去,而是在附近等到了亥时才大摇大摆地返回。

千户果然按照约定带了几名卫兵在营门处等待,由他亲自接应,沐冲等人自不会受到任何盘问。

钱二和逃兵也没有闹出任何动静,老老实实地被沐冲和两名影卫押着走进了前哨营。

千户与沐冲对视之下默契地没有在外人面前提任何事,一行人在千户的引领之下直奔营中一处偏僻的营帐。

沐冲注意到营长附近有不少的血迹,心中估摸着那名邋遢汉子应该就是死在此处。

千户屏退了闲杂人等后,率先撩开帐帘走了进去,沐冲也引着钱二和逃兵跟了进去,两名影卫则把守在账外等候差遣。

此人城府极深,行事又万分周密,可惜还是被利益遮住了双眼……

沐冲与这名千户接触越多,越能感觉到此人心机之重,正在心中感慨之时,千户的脸上已经绽开了笑容:“看来你此事办的非常顺利?”

沐冲拱手道:“倒真不是小人能干,怪只怪这城里的红巾贼无能,连逃兵都不晓得管制处理,我带人绕路到城南不久,就逮住了这两个家伙。一番盘问之下,这二人所述倒是几乎相同,尤其是那人,还说不定能给大人带来一些惊喜……”

说罢沐冲故意蛮横地推了逃兵一把,逃兵脚下不稳竟摔倒在地,为了活命索性就直接跪在了千户的面前。

“小的已经将知道的都说了,只求大人饶命!”

沐冲闻言又踹了他一脚,“同我说有什么用?将你对我说的原原本本给大人讲一遍!”

逃兵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当千户听到城中就要断粮、铁牛重伤致死、潘诚关铎反目之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待他说完之后,千户便蹲下去盯着他的眼睛确认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逃兵连忙磕头求饶:“小的嘴里若是一句假话,一出门便有五雷轰顶!”

千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将目光看向钱二:“大胆贼子,见到我为何不跪?不想活命了么?”

钱二笑道:“大人若是将在下看成与那厮一样的窝囊货可就错了,与其说小人是被您的手下捉来,倒不如说小的是自投罗网。”

“哦?”千户挑了挑眉毛,旋即将问询的目光投向沐冲。

沐冲点头道:“这人与那人不同,被我捉到时非但没有疯狂地逃窜,反倒是想要我领他见我们军中的大人物。”

“大人物?”

千户摸了摸下巴,眯着眼对钱二质问道:“我就是这先锋营中的领兵千户,不知道可否算得上你口中的大人物?”

钱二这才拱手行礼:“小人此次出城的目的就是来寻大人这样的人物。”

千户笑道:“看来又是个想要到我这寻好处的?”

钱二胸有成竹地道:“说到好处,在下却是要送大人一场天大的机遇,不过在此之前……”

钱二说着将目光撇向了沐冲和逃兵。

千户有些意外于钱二的态度,但其所说确实引得他的兴趣,于是解释道:“他是我的亲随,不用回避,至于这人……”

千户瞟了一眼跪地求饶的逃兵,露出了狠辣的目光,拔出佩剑直刺到他的心口。

“为什么……”逃兵睁大了双眼,口中涌出鲜血之后便倒在了地上,当场丧命。

千户杀了逃兵之后盯着钱二说道:“这次你可以说了,不过若是你说的东西还不如他嘴里的东西值钱……那你的下场如何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钱二没想到这名千户如此狠辣,额头上已经流出些微的细汗,但想到沐冲还在场后便又平静了几分,故作淡定地回道:“实不相瞒,在下并非什么逃兵,而是城中潘诚千户账下的百户钱二。”

“潘诚?百户……”千户阴鸷地笑了起来,“看来果然是你主动找上门来,说说吧,冒险来找我究竟有何事情?”

钱二虽有些紧张,但好在来之前潘诚等人已经帮他想好了各种说辞,此时下意识地答道:“只因那刘福通和关铎欺人太甚,竟然当众羞辱潘千户,令我等弟兄心中气愤难捱,这才想要转投大人您的麾下!”

千户不屑地道:“转投我的麾下?你当这里是你们的贼巢一样,想来便来吗?呵呵,想要被招安?你们有什么资格?”

钱二见千户这般态度,便从怀中取出一张棉布递了过去,“这是汝宁详细的城防图,权当送大人的见面礼。”

说到城防图,千户的脸色一变,急忙接过来打开查看。

按照刘福通的计策,先前都是铁牛、关铎、潘诚等人故意减少防备漏出的破绽,邋遢汉子那种准备叛逃的人才能够绘制出城防图。

沐冲也因此将计就计利用邋遢汉子混进了哨营,所以此时此刻钱二献上的城防图自是与邋遢汉子献上的那份相差不多,只是更为详实一些。

两两印证之下,千户的心里才算踏实下来,再看向钱二的目光已将变得郑重起来。

光是一份邋遢汉子进献的城防图便让他得以升任了领兵千户,眼前这个钱二能带给他的只会更多!

在逃兵说清楚了城中的状况之后,钱二又将这样的诱惑摆了出来,不由得千户不动心,因为沐冲真真假假的手段已经令他对城中的情况确信不已。

千户将这张图收进怀中,表情凝重地道:“光是这个可填不饱我的胃口。”

钱二见他上钩,心中一喜,泰然自若地道:“那若是再加上潘千户的临阵反戈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潘诚诈降

千户突然桀桀怪笑起来:“看来这红巾贼也不是传闻中的那般牢不可破嘛!”

面对这样的讥讽之言,钱二面不改色,温和地回应道:“城中本就兵粮见底,人心惶惶,再加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铁牛竟然擅自出城作战,落了个重伤身亡的下场。潘千户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却遭受了这般无端的毒打,这口气怎能就这样咽到肚子里去?潘千户说了,只要您能让他亲自手刃了刘福通此贼,事后您就是要了他的脑袋,他也心甘情愿奉上!”

千户嗤笑道:“话说的倒是好听,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全力配合我行事,光凭一张不知是真是假的城防图么?”

钱二不假思索地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在下克在此为质,若是潘千户不能兑现诺言做出反悔的事来,您大可取我这颗头颅出气!”

千户眯着眼逼问:“潘诚想要杀刘福通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与刘福通却是无冤无仇,不知道潘诚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以身犯险?”

钱二闻言笑了起来,“我在加入红巾军前也曾做过县衙里的典史,深知跟大人您这样的大人物打交道错不了,小人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此事的结果对您有利,那您定然不会亏待我的。”

“倒是个聪明人!”千户的态度终于得以转变,心里的最后一丝防备也放了下来:“那依你之见,我军该何时攻城最为稳妥?”

对待已经上钩的千户,钱二的发挥也愈发自如:“自然是越快越好!”

千户有些疑惑地道:“越快越好?汝宁城中已然快断粮了,我有什么可急的?”

钱二富有深意地道:“正因如此,您不是才应该早点动手才是么?否则若再过个几日,那刘福通就极有可能开城投降……到时候这破城的首功您可就拿不到了。”

千户闻言眯起了眼睛,钱二的话显然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自己如今正是巩卜班眼前的红人,若真能将破城的功劳也拿到手里的话,那自己甚至有可能摸到一丝总管乃至万户的军阶。

“听方才那人说,你口中的潘千户现如今已被降为了百户,就算他一心想要站到我这边来,能听他号令的人手又有多少?”

钱二呵呵一笑,“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刘福通虽说是红巾军名义上的统帅,但实际上各部却大多是由各千户独立组建而成。以那名死了的李千户来说,手上统领的人马也不过三千余人,但似潘千户这般红巾军的元老手上最多时可达到几万人。就算他如今被刘福通给降成了百户,但他的威望尚在,多的不敢保证,三千忠心于他的士兵还是有的。”

“几万人……”元兵千户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这帮家伙哄骗百姓的本事倒是不小。”

钱二微微一笑,没有接话,留给千户充足的考虑时间。

千户思忖良久才再度开口:“攻城事关重大,我一人不能做主,你先下去休息一夜,待明日我给你个答复。”

钱二知道不宜继续催促,便躬身见礼,跟随账外的影卫下去休息。

待他走后,千户的脸上立刻覆上一层疑虑之色,看向已经取得他信任的沐冲道:“沐柒,你觉得此事可行么?”

“综合他们二人所述,再结合我们已经掌握的状况,不难看出这汝宁城中的红巾贼的确已经回天乏术,这潘诚一事姑且不论,小的倒是觉得那刘福通确有可能出城投降。”

千户点了点头:“这刘福通的名字已经传到大都去了,只要我能擒住此贼,只怕连当今圣上都会对我高看一眼,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此功落到别人身上!”

沐冲顺着他的口风问:“那大人您疑虑之处是……”

千户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升任了这前哨营的领兵千户,但终究也是个小角色而已,虽有前哨营的领兵之权,但却没有权力直接率兵进攻……”

沐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千户若想进攻只能再去请示巩卜班,可又担心这足以留名史册的功劳最终被那位大将军给抢了去。

“大人糊涂啊!”摸清了千户心思的沐冲突然一改温和的语气,冷着脸叹了口气。

千户皱着眉问:“此话怎讲?”

沐冲郑重地道:“小人虽然出身乡野,不懂朝政,但也听说了这一次平叛河南的元帅是当真贤相脱脱的亲弟弟!大人您也不想想,哪有人会派自己的亲弟弟去打一场败仗的?”

“你是说……”

沐冲急切地道:“您还不明白吗?这伙红巾贼人数虽然多,但是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换一句话来说,这一次朝廷南征河南,只怕随便派个人担任元帅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后方的那位也先大元帅如此,巩卜班将军也是如此,甚至连您也是如此,大家都是来抢功劳的罢了!”

千户觉得沐冲所言有理:“你接着说……”

沐冲顿了顿,开始继续攻心:“所以说,这刘福通无论如何落败,只要这场祸乱一平,那么到最后论功行赏时,这手刃贼首的功劳都会落到也先元帅和巩卜班将军的头上!您若是此时还想着将此功占为己有,那可就是跟这些朝廷中的大人物作对了!”

待沐冲说完,千户已是满头的冷汗,暗道自己真是被此功迷瞎了双眼,光是独享了击退贼人偷袭的功劳就已经引得了许多人的不满,自己若真在这场攻城之战中扮演了太过重要的角色的话,只会日后真的会引来杀身之祸!

千户深吸了几口气,看向沐冲的目光充满了感激:“沐柒啊沐柒!你可真是我的恩人,要不是有你提醒,只怕我这条性命差点就折了进去!”

沐冲嘿笑道:“大人莫要折煞小人,小人可不敢当……不过话说回来,擒获贼首的功劳您虽然抢不到,但是献计献策的功劳不是近在眼前么?”

第三百二十七章 悄然收网

千户这样的聪明人自然听得懂沐冲的意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你说的不错!我这就去将此事奏禀给巩卜班将军,既然我做不得主,拿不到功劳的大头,但想必巩卜班将军会让些汤水给我喝的!”

沐冲开始奉承起来:“大人高见!”

二人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敲定下来,千户动身前还不忘嘱咐沐冲看好了钱二,切勿让其他前哨营的军官接触到他。

沐冲自是满口答应下来,赶紧去见钱二。

以千户的命令为由,沐冲命影卫直接将钱二押在了自己的营帐里,一来可以遵循千户的意思避免其他军官来接触钱二,二来是在事发之后也可以想办法带钱二逃离。

沐冲与钱二盘膝对坐,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眯着眼道:“我已经说动他去奏请巩卜班了,此计的最后一步能否成功便要听天由命了!”

钱二笑道:“我等有明王保佑,元贼敢教此计不成?”

明王护佑……沐冲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他只知道若不是这什么狗屁的明王,自己的父母、铁牛的父母也不会死去,尤其当这场战争开始以后,身为戒律堂副堂主的沐冲更是觉得整个明教都好像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那个巩卜班八成也会亲自见你,你还是想想看该如何对答吧。”沐冲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千户没有回来,二人在帐中也是一夜未睡。

直至翌日卯时末,千户才带着一脸喜色回到了哨营。

沐冲见状试探着问:“看大人的样子,事情办成了?”

千户笑着点头:“昨日大将军醉酒,我怕事情说不清楚就在他账外候了一夜,直等他一觉醒来才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

沐冲试探着问:“大将军作何答复?”

“由于先前一战我立了不小的功劳,将军对我很是信任,当场就做了决定,只要潘诚答应临阵反戈,那明日巳时就派先锋军三万人马齐攻汝宁!事不宜迟,你今日亲自带着钱二再跑一趟汝宁,务必要想办法见到那个潘诚,与他敲定此中细节!”

千户说罢又将怀中钱二献上的城防图拿出:“此图我已临摹了一份,这份你带上,潘诚于何时何处能够在城中接应一定要定的清楚明白!”

沐冲郑重地承下这个重担:“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动身!”

沐冲走出营帐后立刻喊来两名影卫耳语了一番,然后换上了百姓装扮后独自带着钱二出营。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他们都知道越早赶回汝宁,义军一方可以布置准备的时间就越长,明日一战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钱二出城前就做好了准备,二人一到城南,城头上潘诚的人便放下了吊篮。

钱二一登上城头便急匆匆地道:“闲话少叙,刘元帅在哪?我有要事见他!”

轮值的百户也是潘诚手下,知道钱二此行的重要性,立刻亲自带着二人去帅府寻刘福通等人。

帅府之中,刘福通、关铎、潘诚三人都在,城中余粮仅够一日吃食,他们正讨论着若沐冲行事失败,己方又该如何进攻等事。

听到刘六通禀钱二回来了之后,刘福通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亲自走到门口去迎。

“刘元帅,让你久等了。”沐冲摘下棉帽,勾起嘴角笑着问好。

“沐兄弟?”

刘福通等人见到沐冲后都是一惊:“你怎么回来了?难不成计策失败了?”

沐冲大笑:“诸位放心,我是那元兵前哨营的领兵千户派回来与潘千户商讨明日大战时如何反戈的。”

此言一出,场中先是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要替这城中的几万军民谢过沐兄弟之恩!”刘福通激动地拉着沐冲的双臂,突然哽咽着想要跪下谢恩。

沐冲自不会受他此等大礼,搀住他的双臂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还要多谢刘元帅能放李兄归隐山中呢!”

沐冲此言饱含深意,刘福通听了之后面上露出苦笑,但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亲自将沐冲和钱二引进议事厅。

刚一落座,急性子的关铎就率先开口追问:“沐兄弟,您方才说明日大战……我没有听错吧?”

沐冲卖了个关子:“那就要看看各位能否尽快落实潘千户诈降的细节之处了……”

潘诚闻言大笑:“沐兄弟,我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五十军棍,疼得一天一夜都没能合眼,全部心思都放在这诈降上面了。”

沐冲遂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城防图道:“我此番正是带了那元贼的命令来的,他担心我没有什么上阵的经验,让你亲自将细节画在这图上。”

“没问题!”潘诚拍着胸脯保证:“难为沐兄弟在那些贼人面前作戏,明日我等必让这些贼人好看!”

“沐兄弟,明日可是那巩卜班亲自领兵进攻?”刘福通将话头转向正题,毕竟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能否捞到大鱼才是这一整套连环计的关键。

沐冲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巩卜班亲自领兵,三万元兵先锋齐力攻城,但率队与潘千户配合冲杀进城的应该是这名领兵千户。”

“如此便好!”刘福通确认之后立即叫来刘六,耳语一番之后,刘六立即快步离开了帅府。

沐冲接着又看向潘诚和钱二:“为了消除元贼的戒心,我今日还需带着钱百户返回,不过各位放心,战事一起我会尽力保证钱百户的安全。”

钱二颇为爽快地答道:“只要此战功成,钱某便是掉了脑袋也无怨无悔,冒些险根本算不得成什么,更不必说有沐兄弟从中保护了!”

众人遂开始郑重地讨论明日守城之战的细节之处,两个时辰之后才大致确定下来,沐冲和钱二也再次准备出城。

“文瑄这几日没有传信过来么?”沐冲临行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刘福通摇了摇头:“我每日都会派人快马将情况报给文千户,但却一直没有回音。”

第三百二十八章 酒囊饭袋

连续几天都没有动静,看来他的担心果然是对的,李察罕和董抟霄那两个家伙果然也没有闲着啊……

沐冲点头之后便与众人告别,带着钱二出城回营。

与沐冲猜测的相近,文瑄在前往罗山之后的确没有闲着,李察罕在偷袭罗山成功之后便与董抟霄计划着引兵从南面偷袭汝宁,切断颍州红巾军对汝宁的支援和补给。

可是这样的计划在文瑄到达罗山之后便成为了泡影,与巩卜班相比,文瑄更重视的就是这二人,所以才会亲自赶到罗山布防。

偷袭罗山尝到甜头的李察罕与董抟霄几乎每天都要配合着发动一次针对汝宁南部州县的偷袭,文瑄则命李武和崔德带领一万守军固守罗山,自己则引着其余人马四处驰援。

李察罕和董抟霄这两位老对手在得知是文瑄坏了他们的好事以后不退反进,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着文瑄令他脱不开身。

刚领兵逼退了李察罕一波偷袭的文瑄突然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喃喃道:“看来有人念叨我了啊……”

旋即叫来两名影卫,询问道:“毛千户的援军已经到了吧?”

影卫恭敬地对答:“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急行军绕路到了元军大营的东侧驻扎下来。”

文瑄疑惑地问:“那些元兵就没有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

影卫摇了摇头:“那帮蠢货本就整日只顾着在营中取乐,您的计策又让汝宁看上去极易攻破,这些元贼根本就没有想到徐州的援军已经赶到。”

文瑄闻言苦笑不已,这大概就是领军将领的作用了吧……

汝宁城北的这十万大军若是交给董抟霄和李察罕统领,只怕河南红巾军早已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哪会将战事拖到现在?

二人正说着,又有快马来报:“文千户,汝宁刘元帅送来急信。”

文瑄取信看过之后开怀大笑:“沐兄真是好手段,看来此次汝宁之行就快有个结果了!”

文瑄笑过之后吩咐身边的影卫道:“给毛千户传信,告诉他一切都听从那个刘六的安排,只要巩卜班一败,立刻与刘福通合兵进攻元兵大营!”

在来往信使快马奔走之际,沐冲也带着钱二回到了哨营当中。

元兵千户见了这一场标记清楚何时进攻何处碰头的城防图后大喜过望,当即就带着钱二去向巩卜班奏报,没多久就将明日先锋大军进攻的消息带了回来。

有了巩卜班的将领,元兵先锋营立刻忙碌了起来。

与那些在后方坐享其成的大人物不同,每一个上阵的士兵可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上阵,所以再贪杯的士兵当夜也滴酒未沾,再好赌的士兵也都放下了骰盅,纷纷拿出自己趁手的兵刃打磨起来。

不出沐冲所料,巩卜班果然将战力最强的前哨营交给了千户进行指挥,以至于千户整晚都兴奋地摩拳擦掌,等待着明日大展身手。

与元兵不同的是,在这一夜里,沐冲以及混进元兵军营的每一名影卫都早早地填饱了肚子以后入睡,因为他们清楚自己需要让身体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之后才能完成大战之时的特别任务。

翌日辰时,元兵吃了早饭之后,巩卜班破天荒的站到了哨营的点将台上亲自宣布今日巳时全军进攻汝宁的命令。

于是无数被堆在营中角落的攻城器械被兵士们立刻组装起来,营帐之中兵甲相撞发出的铿锵声取代了舞女的媚笑声和骰子相撞的窸窣声,似乎每一名元兵都在骄傲地等待着这场胜利的来临,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后世的史官记录下来他们今日威武的模样和精彩的表现!

直至辰时末,前哨营的人马先行准备就绪,近万人浩浩荡荡地在营外列阵。

得了统领权的千户颇为得意地向其他几名千户介绍着自己的进攻策略,主动将进攻北门的重担承到了自己的身上。

其他几人也乐得于此,既然不能得到最多的功劳,那么让自己的部下获得最简单轻松的任务就是他们的目的。

巳时初刻,其余三营准备就绪,披盔戴甲的巩卜班也骑着骏马缓缓而出,在三军阵前展开了慷慨激昂的动员。

简单地动员之后,大军便分批出动,直至巳时末,近三万人马已经全部在汝宁城外严阵以待!

领兵千户在巩卜班的示意之下一马当真冲到了城池之下,对着城头上的刘福通大喊:“朝廷大军已到,尔等安敢不开城受死?”

回应他的是关铎弯弓搭箭射出的一支箭矢,箭矢精准地射在马蹄之前。

千户座下马匹一惊,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他给掀了下去。

关铎看见此状哈哈大笑:“老子且先饶你一条狗命,待会交战再取你狗命!”

领兵千户冷哼一声之后拨马而回,不多时便听得阵中擂鼓声大作,阵前的第一轮冲锋随之开始。

“可布置好了?”阵中的巩卜班挑着眉问。

领兵千户单膝跪地,微笑着回道:“将军放心,我与那潘诚约定了里应外合的时机,只待我军发起第三轮进攻时他便会临阵倒戈,取下那刘福通的头颅献给将军!”

巩卜班见他如此自信,便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去主持进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千户满口应允下来,准备在第三轮进攻之时亲自上阵。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沐冲也已经披盔戴甲,时刻准备“保护”着这位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大人。

城中的红巾军虽然已经吃光了城中最后的余粮,但滚木礌石等物准备得却极为充足,看上去对元兵第一轮的攻势应付得轻松自如。

久不作战的元兵们直到漫天箭雨落到自己的身体上时,才从胜利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剧烈的疼痛感让他们再不能张嘴提醒身后的同伴此战的危险之处。

城上奉命主防的关铎发出一阵冷笑,世人只道我们义军是群乌合之众,殊不知你们这群元贼才是一帮酒囊饭囊!

第三百二十九章 那些贼人

元兵在北城门的正面进攻受挫以后,很快又遵照领兵千户的意思发动了对东城门的进攻。

他对巩卜班请命发出这道军令的理由是——先示敌以弱,给城里的红巾贼们一些甜头尝尝,然后才能在其懈怠之时攻其不备,与潘诚齐力破城。

他口中的“甜头”不但微甜,还带着一股浓重的咸味与腥味,那是每一名士兵生前的肉体中迸溅出的鲜血。

仅仅只带着佯攻意图的首轮进攻,两刻钟之内便死了近千人,作为战场上的战士,普通的士兵只能前赴后继地扛着云梯冲向城墙。

明知必死,却又不得不死。

因为对他们来说,唯一的生机也需要从绝望中追寻。

一颗十几斤重从近六米高的城头上扔下足以将一名士兵的头骨砸烂,一名被抓进军营充数的新兵此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但他刚嚎叫着冲到城下,爬在他头顶云梯上的同袍就被砸烂了脑袋。

当飞洒到半空中的血液和乳白色的脑浆淋到他的脸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与地狱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他先是跪在地上将清晨和昨夜吃的食物一股脑吐了出来,然后丢下武器转头就跑。

他不想死!

可是当他好不容易再次冒着漫天箭雨气喘吁吁地跑回阵前的时候,领兵千户却无情地向他挥下了屠刀。

临阵脱逃者,死!

当人世间某一时刻的某一地点展开了某一场战场之后,那么人最珍贵的性命便只能用苍白无力的数字去衡量。

“报!第一批进攻北门的弟兄已经死伤大半!”

千户听到这样的奏报以后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向后方的传令兵招了招手:“立刻让第二批人顶上去!午时之前务必要登上城墙!”

攻城战最考验的事情除了双方人数、物资配备、部队士气以外,最考验的当属双方指挥者的冷酷程度。

单论这一点,若说元兵的指挥官是一名优秀的将领也当之无愧。

可事实真的如此么?

在他身后执行着“护卫”任务的沐冲将领兵千户做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第一批冲上去送死的大多都是这些军官抓来的流民,这是前哨营几名千户利用彼此的默契共同作出的决定。

这些可以顶替空饷军户的流民死的越多,他们可以贪墨的军饷也就越多,不然一个寻常的领兵千户哪能赠的起沐冲那般的宝剑良驹?

这些流民惨死时发出的嚎叫声他们充耳不闻,只将兵刃碰撞发出的声音当作他们怀中银锭碰撞发出的响声,残忍且悦耳。

就连临时给他们配发的武器和盔甲也都是一些锈迹斑斑的劣等制品,每死去一名本不是军户的流民,便有数不清的军政要员可以吸上一口朝廷的鲜血。

国库何以空虚至此?

难不成真是武宗时候十两银子、百两银子赏空的么?

不,是一个腐烂发聩的王朝身上生出的无数蛆虫一口口分食干净的。

这些人站在平民触不可及的高处拨弄着他们的生死,以至于那名临阵脱逃的流民死前一刻还在思考:是我错了么?我不该为了填饱肚子来到军营当中?

沐冲不知不觉已经攥紧了拳头,指节处都发出了咯咯的响声,虽然这早就被战场上的可怖声音给冲淡,但沐冲的心里却是一计又一计的巨响,远比大光明顶上的声闻钟更加沉重、悲痛。

沐冲这一刻好似能看见无数多屈死的冤魂在战场上游荡,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他们的眼前是见不到底的黑暗,即使他们在骄阳之下……

这一刻,沐冲突然觉得自己从前最讨厌的明教那一套哄骗百姓的说辞变得有些道理。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后,终将有光明到来……

可惜啊,你们见不到了。

沐冲喟然长叹,这一瞬间他便明白了沐家先祖为何立下沐家世代至死都要追随文家的规矩。

当年的文天祥,可能就是南宋子民心中的那一束光吧……

沐冲随之便想到了那个嘴上说着事不关己,却不停斡旋在红巾军各处的瑄公子。

能与你这样的人成为兄弟,的确是一件幸事啊!也多谢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亲手宰掉这些恶贯满盈的家伙……

沐冲下意识地扶住了腰间的宝剑,仇恨的声音在他脑中越来越大,仿佛眼前的千户就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头儿!”

沐冲身边的影卫急切地拉住了他,从这场战争一开始他便看出沐冲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太对,此时此刻更似着魔了一般,所以才出声叫了沐冲一句。

沐冲猛地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酿下大错,若真在此时便对千户下了杀手,那这些无辜的人才真是枉然死去!

“待会开战以后将他留给我,我亲手了结了他。”沐冲这一次没有耳语,而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

影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沐冲这句话却被领兵千户听到了半句,转过头疑惑地问:“你说的是谁?”

沐冲笑了,直视着千户的眼睛回道:“自然是那些贼人。”

千户摇了摇头:“你不必想着靠杀敌赚取军功,待会护在我身边便可以了,到时候功劳少不了你的!”

“多谢大人。”沐冲恭敬地回应,但握着剑柄的右手却越发用力了。

二人话音刚落,坐镇后方的巩卜班竟然亲自拍马到了,简单地询问了一些情况之后便放心地向汝宁城头望去。

巩卜班很快就注意到了城头上百发百中的关铎,好奇地问道:“那人是谁?箭术倒是不错。”

千户确认后认真地回话:“回将军,那人是红巾贼首之一,名叫关铎,箭法确实了得。”

巩卜班冷哼了一声:“这贼子箭术倒是不错!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否则狩猎时倒能多个随从。”

领兵千户闻言心中一动,立刻唤左右拿了弓箭过来,豪气地道:“蒙古男儿怎会在这群贼人面前落了下风?将军且看我这就去射杀了此贼!”

第三百三十章 里应外合

巩卜班笑了笑没有出声,默认了千户所请,他自然愿意在枯燥冰冷的战场上多看到一些这样的趣事解闷。

领兵千户翻身上马,只从左右递来的箭囊中自信地取了一支箭矢便拍马而去。

千户虽然不擅长使用刀剑,但弓马却极为娴熟,身子坐稳的一刹那弓弦便已随之拉开。

交战之前关铎的那一箭本就令他恼怒不已,此时又在巩卜班面前夸下海口,随意这一箭不容有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让己方的将士看了自己的笑话。

身下坐骑驰骋而行,千户的上半身却是极为平稳地随着马背起伏,最终就连呼吸声也都开始变得极具节奏。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千户终于将紧绷着的弓弦松开,顺势射出的箭镞画出一道微润的圆弧,顷刻间便命中了目标。

箭镞正中关铎左肩!

千户脸上一喜,旋即拨马而回,元兵也因此士气大振。

中箭的关铎吃痛之下险些栽倒,好在有左右百户将他扶住。

“他娘的,老子今日一定要报了这一箭之仇!”关铎推开左右,取出一柄匕首将箭矢的后半段砍断,忍痛想要站起来去射杀元兵千户,可刚拉开弓弦却发现他已经逃回了阵中,只得气愤地将硬弓丢在了地上。

“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老子早晚要将这个元贼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用!”

正赶上刘福通登上城头视察,急忙派人带着关铎下去包扎伤口。

关铎不愿,却被刘福通斥责了一番:“你是守城的千户,不是冲杀的先锋!若想报仇待会有的是时间给你施展。”

关铎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包扎伤口,口中仍不忘问着左右元兵此时发起的是几轮进攻。

“已是第二轮了!”

这个回答刘福通自然也听在了耳中,两只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

与以往的打扮不同,今日披盔穿甲的他才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三军统帅,而非一个城府极深的儒生。

“城头上的弟兄们再坚持片刻,过一会我们便可杀出城去,取了那巩卜班的头颅!”

刘福通没走几步便要将同样的话语说上一遍,亲自在城头上冒着被流失命中的危险给义军打气。

一名关铎手下的百户脸上已经染得尽是鲜血,见到刘福通后嘶吼着做出回应:“元帅放心!我等死战到底!”

这样的场景每隔几步远就要发生一次,汝宁的守军顿时士气大振,再一次将快要爬上城墙的元兵击退。

城外的巩卜班见状讥讽了一声:“怪不得这个刘福通是这群红巾妖人的首领,山穷水尽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还有这些贼人甘愿为他赴死。”

说罢叫来传令兵亲自下令:“传我将令!命前哨营精锐发起第三轮猛攻!其他各部也都做好准备,城破之时取下刘福通首级者赏银千两!”

此令一出,元兵一方的士气也高涨起来,领兵千户也极为自信地领命,准备亲自带着麾下精锐发起第三轮进攻。

在前两批人付出了近三千条性命的代价之下,城上守军已是极为疲惫,千户有信心在此时一鼓作气攻破汝宁,更不必说潘诚还在里面接应自己。

在一片擂鼓声中,领兵千户拔出了佩剑高高举起,发出了冲锋的呐喊。

沐冲则如影子一般跟在他的身后,没有离开半步。

“终于要开始了么……”刘福通认出了这是元兵发起的第三轮攻势,扭头吩咐亲随道:“下去告诉潘千户准备行事,将这群贼人骗进城来!”

城门附近的潘诚很快就接到了命令,立刻下令让准备就绪的无数弓弩手藏匿在巷道两边。

准备就绪,潘诚便将头上的红巾解下,大声下令道:“所有人都不要急着动手,将这群贼人通通放进来!待我关上城门,重新系上红巾时为号,将这些元贼通通杀了!”

“听令!”

随潘诚诈降的尽是他麾下的精锐,如何行事早已由各百户详细讲解了数次,上千人立刻迅速地解下了红巾放进怀里,只等一会对元兵瓮中捉鳖。

不多时,元兵已经攻至城下。

与先前猛攻城头不同,这一次他们簇拥着冲车直奔城门而来,盖因冲车撞门便是潘诚诈降之后与元兵约定的信号!

“轰隆!”冲车很快便被推到了城门之前,发出了第一声撞击。

“不急!再等等!”

潘诚示意把守城门的士兵不要心急,以防外面的元兵起了疑心。

直至冲车用力冲撞了五次以后,潘诚才示意手下开门,城外元兵顿时蜂拥似的涌了进来。

“千户大人何在?”潘诚装作面色焦急的样子大喊。

被沐冲等人护着的元兵千户见到潘诚之后心中一喜,大声地问道:“潘千户可是已经取了那刘福通的性命?”

潘诚立刻带着左右凑了上去,恭敬的道:“那刘贼下了城头便回帅府去了,那里守卫太多,我不敢贸然行事。”

“潘千户莫要心急,我等这就冲杀进去,替你取了那刘福通项上人头!”元兵千户说罢示意手下跟着潘诚前进,按照约定直取帅府。

城外的巩卜班见千户果然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登时大喜,立刻下令全军冲锋,自己也亲自拿起兵器奔着城门冲去。

没人注意到的是,元兵只发起过小规模的东城门同一时间也悄然打开,刚处理过肩上伤口的关铎带了城中所有轻骑绕向元兵后方!

不多时,领兵千户率领的精锐便都已入城,正当元兵准备接手城门的时候,却发现城门正被潘诚的手下轰然关上!

本在前方领路的潘诚则飞快地系上红巾,拔剑刺进了身旁元兵的腹中。

见到潘诚系上红巾,埋伏在民宅巷道中的伏兵倏然而出,准备已久的弓弩手也在潘诚令下射出了漫天箭雨。

“不好!中计了!”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元兵千户登时大惊,急忙抽出佩剑护在身前,头也不回地质问道:“沐柒!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三十一章 城门厮杀

“怎么回事……呵呵”侍卫在千户身后的沐冲挑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手里抽出的佩剑则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后腰。

在一片喊杀声中,没有人想到给予元兵千户致命一击的竟然是他身边的“亲信”,其手下几名老卫兵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刚想拔出武器对准沐冲,但却都被其余的几名影卫一一割开了喉咙。

“动手!”沐冲取出红巾系上之后又是一声暴喝,这一整队中冲进城的几名元兵百户身边又出现了几名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影卫。

简短、有力,一击毙命!

这一队千户统领的精锐仅在几息之间便被做好准备的沐冲等人尽数斩首。

即便是一支精锐,在没了将官的统领之后也不过是一盘散沙,更不必说潘诚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万箭齐发之下,冲进城的元兵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被红巾军以一种近乎屠戮的方式给埋葬在了城门附近。

潘诚接连砍翻几人,带着左右冲到了沐冲等人身边支援“沐兄弟,没事吧?”

沐冲在元兵中央厮战了一会,身上免不了添了几处刀伤,鲜血转眼间就染得身上到处都是,将潘诚吓得不轻。

“无碍,身上的血大多是那些贼人的。”沐冲抖了抖手中的宝剑,剑锋上成串的血液随之滴落。

潘诚点了点头,瞄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元兵千户后向询问沐冲道“既完成了任务,沐让你的人就将元贼的盔甲脱去吧,以免弟兄们之间发生误伤。”

沐冲摇了摇头“与刘元帅约定的计划虽然做完了,但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沐冲说着又踹了脚边的千户尸首一脚,冷声道“擒贼先擒王,要想收拾了巩卜班那厮,这家伙的尸体还有点用。潘千户,这里就交给你了,还请你将城门重新打开,让我诈逃出去。”

潘诚闻言大惊“沐兄弟,你这是要……”

“那巩卜班认得我是他身边的亲信,我假装护着他的尸首逃出去报信,由不得那巩卜班不信,只有给我抓住机会,就是那狗贼丧命之时!”

沐冲毫不隐瞒地将自己临时起意想到的手段说了出来,引得潘诚赞叹不已。

“沐兄弟放心,潘某绝对配合你演完这出好戏!”潘诚说罢便叫来了手下的几名百户“你们带些弟兄装作追杀的样子将沐兄弟他们逼出城去!”

沐冲动作飞快,立刻将千户的尸首扛到了肩上,将多名影卫召回身边装作一支十来人的卫队往城门处跑去。

城门一关,城中发生的事外面便一无所知,巩卜班只道是领兵千户里应外合杀进了城去,可策马赶到方才听到城中不绝于耳的喊杀声音。

巩卜班正想叫来手下确认情况,汝宁的北城门忽又吱吱呀呀地开了。

巩卜班只见城门附近无数头系红巾之人在追击己方将士,情急之下立刻发令前去支援。

沐冲在城门重新打开之前,早就和各影卫解下了红巾,此刻只装作败军的样子向城外逃窜。

巩卜班很快就注意到了扛着领兵千户尸首的沐冲,立刻阴沉着脸兜马向这边而来,迎头堵住沐冲等人质问“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这群红巾贼耍诈?”

沐冲一见巩卜班立刻带着影卫跪了下来,声嘶力竭地喊道“非是那潘诚耍诈,只怪刘福通太过狡猾,居然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在城门附近事先埋伏了不少人马,我等冒死厮杀才重新打开城门闯出了一条生路。”

巩卜班飞快地扫了一眼千户的尸首,冷着脸命令道“眼看着就要夺下城门了,怎可轻易撤退?你们几个在前带路,我亲自率大军杀进去!”

“小的遵命。”沐冲等人得令后立刻扔下千户的尸首,转头奔向城门,巩卜班则紧随其后,命令全军发起进攻,务必要将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扩大。

城门处酣战不停,不断攀登着云梯杀向城头的元兵也不在少数,虽然守军在刘福通的亲自指挥之下士气大振,但毕竟多数精锐都被调拨去跟随潘诚和关铎行事,不过多时便有元兵爬上城头与守军展开白刃战。

城头上的几名百户纷纷请求支援“元帅,下令调派一些援兵过来吧,再这样下去这里可就守不住了!”

刘福通一边亲自拔出佩剑上前迎敌,一边高声回应道“弟兄们坚持住,再撑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可!”

不多时,沐冲几人便引着巩卜班杀进了北城门,索性潘诚等人几经近乎杀光了之前冲进城的精锐元兵,得以腾出手去直面元兵的正面进攻。

由于是没想到自己要亲自上阵,所以巩卜班并没有带着自己的趁手杀器,只是举起佩剑不断地下达军令组织进攻。

巩卜班能接连收复朝廷失地,打得红巾军节节败退,自有其本领高强之处,在他亲自指挥之下,城门处的局势很快就被元兵一方占据了主动。

“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都快给我冲上去,我不着你们这些废物保护!”巩卜班稳住了局势之后看见沐冲等人都停在自己身边担任护卫时大声斥责。

“将军小心!这伙人是红巾贼的奸细!”

巩卜班话音刚落,便有在之前厮杀中幸存下来的元兵认出了沐冲几人,立刻嘶吼着提醒。

见大家身份被识破,沐冲等人再没有客气的理由,距离巩卜班最近的一名影卫立即挥刀砍向了他的后腰。

端坐在马背上的巩卜班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兜马挥剑,堪堪挡住了这致命一刀,但马匹受惊之下却是高高扬起了前蹄,饶是巩卜班马术精湛,这一下也差点摔了下去。

影卫一击不成并没放弃,胳膊发力又是一刀砍向巩卜班的右腿。

“无耻贼人!凭你们也想伤我!”巩卜班勃然大怒,立刻舞起佩剑跟身边最近的两名影卫缠斗起来。

沐冲本想亲自冲上去袭杀巩卜班,却被赶来支援的元兵给挡住,失去了偷袭的最佳机会。

第三百三十二章 擒贼擒王

随着有元兵赶来保护巩卜班,那两名最先发难的影卫逐渐难以抵挡,一人被巩卜班刺中了胸口,一人被元兵砍掉了头颅。

沐冲见状心中一凛,巩卜班本就身手不错,此时防备之心愈盛,自己想要趁乱取其性命的打算已然化为泡影。

“将这群贼人给我尽数拿下!”巩卜班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沐冲等人的圈套,但无奈大军已然伤亡近半,又与红巾军交战正酣不能轻易撤退,所以满腔怒火只得向沐冲等人发泄。

巩卜班将令一出,顿时有无数的元兵向沐冲等人围了上来。

“沐兄弟休慌,潘诚来也!”

正是危机关头,担心沐冲无法袭杀巩卜班的潘诚终于带了手下精锐赶来支援,双方顿时在此爆发出新一轮的激战。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变数再生,一名元兵千户惊慌失措地赶来报信:“将军,不好了!”

巩卜班心里一沉,斥责道:“不要慌乱!又有何事发生?”

报信的千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后面!后面!有红巾贼从我们后面杀过来了!最少也有千余名骑兵!”

“你说什么!”

巩卜班只觉头皮发麻,自己麾下士兵正在全力攻城,部队后方根本没有防备,若是骑兵冲杀起来只怕不多时便要溃散。

偷袭元兵后方的正是带人从东城门绕出的关铎,虽然他身负箭伤,但却没有耽搁半点时间,以最快速度带兵从东城门杀出来之后又径直赶到北城门驰援。

“弟兄们都给我杀!让这群狂妄自大的元贼都睁大眼睛看看我们汉家男儿的本事!”

关铎一马当先冲在头前,右手握着的长枪紧紧地贴住了身体,满含杀意冲向了元兵后方。

毫无防备的步兵在冲锋起来的骑兵面前犹如豆腐一般脆弱,无数元兵还没回过神就被一杆杆铁枪给串成了糖葫芦当场丧命。

元兵阵后不堪冲击,一瞬间便被冲散,所有元兵人人自危,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奔逃乱窜。

城下的元兵被关铎偷袭成功之后陷入慌乱,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人继续攻城?

刘福通统领的守军立刻士气大振,在他的吩咐下展开反扑,很快就将城头的劣势给扳了回来。

没有后续支援的元兵只觉越发难以抵挡,被逼到城头角落后终于有人开始跪下来乞求投降。

“这群元贼伤我弟兄多少性命,怎可轻易饶恕?来人啊,给我杀!一个不留!”

面对投降饶命,放下武器的元兵,刘福通丝毫没有手软,毅然决然下达了帅令,他知道在这样的关头需要让手下士兵发泄出心中的压抑情绪。

随着一具具云梯被红巾军烧毁、推开,元兵一方对城墙的攻势宣告了失败。

重新占据城墙的红巾军们毫不手软,杀光元兵之后重新拿起弓弩,朝着下方被关铎冲散的元兵们放箭。

正面进攻受阻,后方又遭偷袭,元兵在城门处争取到的优势也是逐步缩小,而潘诚的部下则是越战越勇,就地更换元兵掉落的兵器嚎叫着反扑。

巩卜班虽然勇猛,可又潘诚与沐冲联手挡在面前,根本无力抽身去稳定军心,元兵们被三面夹击之下已经初见败势。

“将军,我们撤吧!弟兄们都顶不住了!”

“是啊,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撤退吧!”

颓势已现,越来越多的军官跑到巩卜班身边劝他退兵。

巩卜班抽出身来扫视了一圈,见己方果然已经支撑艰难,只得忍痛发出撤退的命令。

“元贼休逃!再与你潘爷爷大战一百回合!”潘诚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杆铁枪,双手向外一送,枪尖便径直扎向了巩卜班的马匹。

巩卜班早有准备,用剑身轻轻一拨便将潘诚的攻势化解,随后勒紧缰绳向潘诚的方向一扭身,身下马匹便扬起双蹄踩向潘诚。

潘诚没料到巩卜班骑术如此之好,反应不及之下只得向一旁扑出以躲避马蹄。

潘诚身上本就有伤未好,这一回合下来已是疼痛难受,在左右的搀扶之下才勉强站起身来。

巩卜班见状冷哼一声:“先将你这颗脑袋留好,本将军早晚要将你千刀万剐!”

巩卜班说罢拨马便走,根本不顾手下还有许多人马未从城中撤出。

沐冲见他要逃哪肯轻易放行,劈杀身前拦路的两名元兵之后连忙从地上捡起了一杆铁枪,翻身上马去追。

城外的关铎本就厮杀正酣,见元兵开始撤退后更是开始不停地组织冲杀,力求阻断这些元兵的退路。

逃出城的巩卜班自然注意到了身先士卒的关铎,虽然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但若任他带领骑兵如此收割己方士兵的性命,那就算可以撤离,也一定是以近乎全损作为代价。

这样惨痛的损失就算是巩卜班也不敢承受,所以一番权衡之后亲自拍马向关铎杀了过去。

关铎杀的兴起,根本没想到敌军主将会向自己发起偷袭,疏忽之下被赶来的巩卜班一剑刺到了马腹,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摔了出去,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几根,剧痛之下眼睛一花差点晕了过去。

巩卜班哪肯放过关铎性命,立刻催马上前想要将他当场斩杀。

“元贼!你敢!”

沐冲紧随巩卜班身后追出,趁着他偷袭关铎之际,自己也终于赶了上来。

沐冲骑术虽然不如巩卜班那样精湛,但铁枪在他手里却是使得出神入化,不待巩卜班看清他的招式,便被枪身狠狠地拍到了肩上。

这一记沐冲使了十成的力气,虽然没能用枪尖刺穿他的头颅,但这一击之力却几乎将巩卜班从马背上给扫了下去。

巩卜班只觉左肩的骨头碎开了一般,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连连吸了几口凉气才回过神来,赶忙架起佩剑对准沐冲。

沐冲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冷冷地瞪着巩卜班一字一句地道:“听说就是你下令屠尽了上蔡军民,今日我便活剥了你们为他们偿命。”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两面夹击

巩卜班试着活动了几下肩膀,但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倒吸了几口凉气。

若是放在平常自己有着趁手兵器的情况下,巩卜班自是不惧任何人的挑战,可此时此刻的情况哪允许他可以公平地与沐冲单挑?

“小子,今日之仇我记下了,来日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巩卜班想清楚之后撂下了一句狠话,然后拍马便逃,再也顾不得麾下的人马要为此承担怎样的损失。

沐冲叫来一人去照看受伤的关铎,自己独骑向前追出,丝毫没有放走巩卜班的意思。

巩卜班没想到沐冲会如此纠缠不放,左肩受伤之后他的左臂也跟着发麻,根本没法握紧缰绳,这样的情况令他愈发不愿跟沐冲交手。

二人丝毫不管战场局势如何,笔直地向北冲出,无论是巩卜班的护卫还是沐冲身边的影卫都没有来得及追上,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撤出战场。

沐冲追出战场对红巾军一方自是影响不大,但身为主将的巩卜班脱逃之后,元兵一方却是陷入了极大规模的慌乱之中。

且不说士兵是否能够继续听令缓慢撤离战场,便是侥幸活下来的几名元兵千户也已经自身难保,纷纷带着自己的卫兵向战场之外迅速逃离。

潘诚与关铎虽然负伤无力再战,但自始至终负责防务的刘福通却找准时机出现在了战场中央。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安得尔等贼人继续放肆?杀!”坐在马上的刘福通喊出了每一名红巾军将士的心声,场中厮杀已久的将士瞬间迸发出新一轮的浪潮。

“杀!杀!杀!”

城中老人、妇女、孩童这一刻也都系上红巾冲出家门,冲出城门,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战场。

鲜艳的红色头巾如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洋一般飞速将残余的元兵吞没,一场攻城战就这样在几个时辰之内便由元兵主将脱逃、近半士兵伤亡作为结果而告终。

刘福通一边派人打扫战场一边清点手下尚有一战之力的人马,在做了简单的部署以后,刘福通决定让伤势略重的关铎留下守城,经过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一些的潘诚则率领着部众聚集在了城外列阵,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元兵败退不多时,东北方有一队轻骑疾驰而来,为首的一人正是先前被刘福通派出的刘六。

刘六身后的一人面容颇老,见到刘福通后也并没欠身行礼,反而是眯眼盯着他看个不停。

刘福通摘下头盔,快步迎上来主动见礼,热络地道“罗长老,当真是许久不见。”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随毛贵一同带兵驰援汝宁的明教长老罗文素,同为韩山童的心腹,他们二人自然有过谋面。

罗文素与文瑄不同,并没有以红巾军的军阶称呼刘福通,而是面无表情地受了他这一礼,平缓地回复道“几年不见,刘坛主果然做出了一番大事。”

刘福通自不难听出罗文素话中的讥嘲之意,但却没有生出半点火气,而是带着歉意道“罗长老这是怪罪刘某没有保护好韩大哥吧?”

话不说破还好,一说出口便惹得罗文素勃然大怒,指着刘福通的鼻子骂道“山童惨死,林儿不知下落,你也有脸在这里做什么红巾军的元帅?”

“罗长老,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

刘六上前一步,忍不住要为刘福通辩解,却被刘福通拦了下来。

“韩大哥惨遭奸人毒手,林儿又被杜遵道那贼人掳走,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福通恨不得自戕以去向兄长赔罪,可如今元廷奸佞依然当道,天下百姓仍然深陷水火,我明教隐忍准备多年,怎可在这关键时刻支离破碎?福通思虑良久,无奈之下只好擅自做主,代替韩大哥继续组织起义。如今圣女出世,总舵英豪也纷纷现身助战,只要能够在今日一举击溃元廷大军,那么韩大哥一生心血也就不算枉费!到时候各位长老对在下是杀是剐,福通绝无二话!”

罗文素仰天长叹,缓缓地收回了指向刘福通的手指,喟然道“罢了!罢了!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哪是老朽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可以评判的?一切都等此战过后由圣女裁定吧。”

罗文素说罢扭头向带来的几名手下下令“既然巩卜班已经败走,那么我们那边也可以与刘坛主的人马合力夹击元兵主帅的大营了!那个也先帖木儿也是时候尝尝我们汉家儿郎的厉害了!”

话音刚落,刘福通单膝跪下朗声道“罗长老以大局为重,实乃我明教之福,福通真是敬佩万分!”

无论罗文素心中有多少火气都奈何不可了刘福通如此以礼相待,只得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刘福通起身之后又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才将目光对准自己手下列阵以待的将士们。

“穷寇莫追!元贼这三万兵马不过是先锋尔,余下的七万大军才是亟需解决的心腹大患!不知可有弟兄敢随刘某上阵,深入敌营取了那也先帖木儿的狗头,做个名垂青史的大英雄?”

经过此战之后,刘福通的威望无疑在红巾军之中达到了顶峰,莫说他亲自带领大军进攻,便是他一声令下,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甘愿赴汤蹈火!

是以汝宁重新集结出来的几万人马虽然良莠不齐,甚至有些老人妇孺凑数,但这支军民一体的队伍斗志和士气却是世间大多数军队都无法媲美的。

“随刘元帅杀敌!那群元贼有什么好怕的?”

“杀了也先帖木儿!他的脑袋我要定了!”

“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红巾军群情激愤,上万人立刻呼号着回应,吓得正在逃跑的元兵屁滚尿流,恨不得再长出几条腿来逃命。

虽有罗文素这一段插曲,但与毛贵从南方和东方两面夹击元兵大营的总体策略却仍然完美无瑕地施行了,刘福通与罗文素共同率领汝宁的人马直奔北方杀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死不休

红巾军积极地发起总攻之时,追击巩卜班的沐冲也仍然没有放弃,两骑疾驰之下已经爆发出无数次对攻。

又是一攻无果之后,沐冲再次卸力收枪,准备下一次的进攻。

长枪收力之后顺势贴着沐冲的右臂斜向后指出,如同是沐冲天生长出的手臂一般灵活。

这样的情景看在巩卜班眼里使他愈发惊惧,此次南征红巾贼的过程中自己碰到的韩咬儿和李铁牛等人虽然本领不小,可也都在自己的面前败下阵来,但眼前这个俊小子与已往交手的人不同,自己被他缠上之后根本无法脱身,眼下若不是仗着自己身下的马匹优势,恐怕早就被他追上来堵住了去路。

趁着沐冲收枪的一瞬间,巩卜班得以愤怒地嘶吼道:“小子,那刘福通究竟赏了你多少银钱,竟然使得你如此拼了命地想要杀我?”

沐冲冷笑着将手中铁枪抖了一个枪花,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又是凌厉的一枪刺了过去!

巩卜班无奈,只能继续用手中佩剑硬抗,但这一次没先前那般好运,枪尖虽被挡偏了几分,但还是擦到了他的肩甲上,刮出了一大道血痕。

巩卜班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只得使出最后一招,意图说降沐冲:“这位小哥,我是什么身份你也清楚,就算你能取了我的头颅回去,你最多也就是被封赏个什么狗屁义军千户当当罢了,那岂不是埋没了你这样的身手吗?今日只要你放过我,我回去之后立刻向元帅请命,封你个万户当当!那可才是真真正正的朝廷命官哩!到时候你的家人都能跟着沾光!”

“家人?”沐冲的声音变得冷冽至极:“正是因为你这样的奸贼当道,我的家人才都惨遭不幸!”

说话间沐冲又是一枪横扫过去,巩卜班只能继续拿剑格挡,这一次他右手的虎口都开始渗出了血痕。

巩卜班自知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把心一横勒马停了下来,准备与沐冲分个你死我活。

“既然逃够了,就准备受死吧。”沐冲枪出如龙,借着马匹彻底停下之前的余劲向前送出一枪。

巩卜班早有准备,左臂忍着剧痛一把将枪身裹在了肋下,右手握着的宝剑向沐冲举头砍下!

沐冲也以牙还牙,左手找准时机握住了巩卜班的右手手腕,两个人就在马匹之上互相较起劲来。

巩卜班虽然有伤,但是气力终究更胜一筹,较力之下沐冲有些不支,额上已经开始渗出细汗。

眼看着巩卜班的剑锋就要伸向沐冲的脖子,沐冲突然脚下用力,狠狠地磕了一下马腹。

马匹一惊,巨大的冲击力将扭在一起的二人都给连带着甩了出去,重重摔到了地上。

二人都摔得不轻,但是生死存亡之际哪敢大意,立刻起身抓住了自己的兵器,满是戒备地看向对方。

巩卜班也是好战之人,此时既然已经逃离出了红巾军的包围,他便敢于和沐冲决斗。

“真是好久没碰上你这样难缠的对手了,上一次碰到用枪用得这样好的汉人好像还是在十几年前的袁州嘞!”

听到袁州时,沐冲心里咯噔一声,自己的父亲沐云当年便是惨死在袁州一战。

强忍着怒火的沐冲故意试探道:“看来当年袁州被屠城的惨案也是你这厮做下的?”

巩卜班哈哈大笑:“老子当年不过是个领兵万户而已,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过当年那几个较为棘手的魔教孽徒却都是我亲手除掉的!痴心妄想的周子旺、魔教的那个教主、还有个擅于用枪的贼人,他们可都是老子亲手宰掉的,当真是痛快得很!”

沐冲闻言,下意识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整张脸阴沉得仿佛像是黑云一般。

巩卜班见他这般神态,便趁势攻心道:“瞧你小子这般表情,看来你也是魔教的贼人了?不知你是那周子旺的后人,还是那狗屁教主的徒儿?”

沐冲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火气,铁枪在他手里被施展得如同游龙一般,带着无穷的怨恨和怒火杀了过去!

巩卜班啧啧称奇:“看来倒是本将军猜错了,你莫非是那个用枪贼人的传人?真是好多年没见到这套枪法了,只可惜今天你也要死在这里!”

巩卜班谈话间已经主动摘掉了身上的几片重甲,紧紧攥着宝剑等待着沐冲露出破绽。

沐家枪只进不退,枪法凌厉狠辣招招致命的同时却很难顾及己身,否则沐云当年也不至于被巩卜班偷袭得手丢掉了性命。

巩卜班既然认出了这套枪法,心里便想到了得手的办法,准备故意激怒沐冲使出杀招之后再寻找破绽反攻。

就是现在!

巩卜班看清了沐冲的动作,待他双手持枪全力刺出一枪的时候突然偏过身子向前扑了出去,身体虽然暂时失去平衡,可右手紧握着的宝剑却不偏不倚地刺向沐冲心口。

眼看着自己就要得手的巩卜班狡黠地笑了起来,枪法再高明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本将军手里?

可这一切终归是巩卜班的痴心妄想,就在刺出的宝剑到达沐冲胸口之前,沐冲突然收回了控制枪杆方向的左手,死死地攥住了剑刃,让其再不能挺进分毫。

攥紧发力的右手也突然松开,仍由手中的铁枪掉落在地,在巩卜班惊恐的眼光中飞速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无情冷酷地插到了巩卜班的后脖颈上。

“怎么可……能……”

巩卜班至死也没有想到沐冲竟然是故意漏出的破绽,真正的杀招竟然不是那杆铁枪。

“看来当年你应该就是这样偷袭我爹的了……”

沐冲收开了满是鲜血的左手,任由巩卜班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然后蹲下身子将结束他生命的匕首给拔了出来。

沐冲将匕首上的血在巩卜班的身上蹭干净,然后将这柄李乳娘自戕时所用的匕首捧在手里呜咽起来:“娘,孩儿终于为我爹报仇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落荒而逃

沐冲独自在树林中哭了许久,然后才站起身用长剑将巩卜班的首级割下系在了马匹上,然后捡起长枪,直奔即将展开新一**战的战场而去……

毛贵得到罗文素的传信之后毫不迟疑地调拨三万援军出动,分为几批向也先帖木儿和老章驻扎的元兵大营而去。

巩卜班战败的消息很快就通过侥幸活命的逃兵之口传到了元兵大营,也先帖木儿和老章俱是大惊。

“你说什么?三万精锐先锋全军覆没?怎么可能!巩卜班不是已经将红巾贼打的节节败退吗?怎么会突然全军覆没了!”

也先帖木儿的酒意顿时全无,浑身都惊出了冷汗。

“元帅,您要不要慌……”老章毕竟身为知枢密院事,经验较为老道,想要劝也先帖木儿冷静下来。

“放屁!”也先帖木儿一挥袖袍将桌案上的物件尽数扫落在地,惊怒道:“连巩卜班都败了,你们还有谁能战胜这群不怕死的贼人?”

老章略一皱眉,便闭嘴不再相劝,这一场战事背后的政治目的他比谁都清楚。

巩卜班若是战胜了自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巩卜班就算失败,这罪责也轮不到自己和也先帖木儿去承担,所以老章索性就闭口不谈,任由也先帖木儿胡闹,反正大都里有其兄长脱脱坐镇,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撤退!撤退!传我帅令,全军撤退三十里!”也先帖木儿惊慌失措地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如此一来,军中将士自然都清楚了巩卜班战败的消息,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拔营撤退是需要大量时间布置的,这般匆忙之下七万大军自是乱成一团。

不待元兵开始有序的撤退,刘福通率领的红巾军主力就已经快一步赶到,在一片擂鼓声和喊杀声中开始了对元兵大营的突袭。

“也先元帅!大事不好了!那群红巾贼已经杀进来了!”

也先帖木儿账外的卫兵添油加醋地冲进来报信,这样一来也先帖木儿更是惊慌:“那还都愣着干嘛?赶紧撤退!撤退!”

账内的一名领兵万户咬着嘴唇劝道:“元帅,我军七万主力丝毫未损,未尝不能与红巾贼一战!”

“胡说!”也先帖木儿拿起酒盏向他砸了过去,“你有巩卜班厉害吗?连他都败了,就凭你们这帮废物也能打胜仗么!”

万户的头上顿时被砸出一道血痕,但仍是坚持道:“末将不才,愿意与贼人一战!”

也先帖木儿闻言大怒,正想下令处死此人,却被老章抢先建议道:“元帅,不如就留下殿后如何?”

也先帖木儿冷哼一声:“既然这么想留下来送死,我就成全你!”

“多谢元帅!”万户躬身施礼,直到也先帖木儿带着老章离去之后,他才起身出帐指挥部下作战。

也先帖木儿虽然答应留下他殿后,但却只留下了五千人马用来抵挡红巾军,自己与老章率领其余人马向北仓皇而逃。

刘福通本以为此战会是一场死战,却没有想到元兵竟然直接开始撤退,惊喜之余立刻发令全军冲锋各自为战,只求最大限度地杀伤元兵。

殿后的元兵万户作战颇为勇猛,一时间倒也勉强将红巾军正面的冲击拦下,给也先帖木儿争取到了一些撤退的时间。

可惜好景不长,元兵所剩不多的士气在沐冲赶到之后烟消云散。

“巩卜班首级在此,尔等还不授首投降?”

巩卜班在元兵当中很有威望,在接连取胜以后更被好战者以“军神”之名称呼,此刻元兵们眼见着他的首级被沐冲挑在了枪尖,几乎是转头便逃,再也不敢正面交战。

“竖子受死!”忠心于元廷的万户大怒,手持一柄开山斧向沐冲劈来。

沐冲刚报了家仇,正愁没有地方施展满身的杀气,当即将巩卜班的首级甩飞,提枪迎了过去。

元兵万户哪里斗得过沐冲,只几个回合下来便被沐冲手中的铁枪给抡到了肋骨上,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沐冲较为敬佩此人的血性,有意留他一条性命,只以枪尖点在他的下颚处便收手不刺,沉声道:“元廷无道,何以为其送命?”

万户啐了一口,怒骂道:“乱臣贼子,也配辱我大元!”说罢挺身坐起,主动以喉咙迎上了枪尖,以死明志。

沐冲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元兵之中竟然也藏着此等忠义之士。

万户一死,殿后的元兵当场溃散,红巾军则趁势猛攻,很快就夺下了元兵营寨,缴获武器粮草无数。

“继续追!不要放走了也先帖木儿!”刘福通一心扩大战果,根本不愿意放走了这块到嘴的肥肉。

红巾军在后面拼命地追,元兵就在头前拼了命地逃,以至于造成了两万多乌合之众追击六万多正规军队的滑稽场面。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在重重护卫之下掩面而逃,生怕被追击的红巾军认了出来,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林之中埋伏着数不清的弓弩手。

毛贵本就是山贼出身,最擅于伏击埋伏元廷的军队,听闻刘福通大胜的消息后,他果断地更改了策略,将从徐州带来的三万援军分为数批分头拦截在元兵的退路之上。

不得不说,毛贵的判断是极为准确的,堂堂七万朝廷大军居然真的没有敢正面做出反抗,撤退时也并没有派出斥候探路,是以徐州军能够以逸待劳,开始伏杀元兵。

元兵本以为逃进山林以后便可以阻断红巾军的进攻,殊不知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在毛贵一声令下之后,山林中骤然而起的红巾犹如天降一般,筑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障。

前后夹击之下,元兵只得停下来交战,一名又一名的万户和千户被也先帖木儿强制下令殿后,元兵也因此伤亡惨重。

待到也先帖木儿和老章逃出生天之时,身后跟随的将士已经不足一万,规制完整的七万大军竟然在一场撤退之中被冲散至此,实乃闻所未闻。

第三百三十六章 圣女密函

老章看着丢盔弃甲的身后将士也不免有些震惊,他实在想不到失败会来的这样这般突然,虽然统领大元帅是也先帖木儿,但自己毕竟身兼知枢密院事之责,此次损失若不能挽回,只怕自己的下场会很凄惨。

心中后怕的老章再也顾不得逃避罪责,只能站出来帮助也先主持大局“也先元帅,我们还是赶紧重新扎营,整顿人马吧?”

也先帖木儿此前不过是仗着家族的显赫地位才混得个御史大夫的头衔罢了,自己哪里经历过这样大的场面,担心、害怕、恐惧已经充斥了他的心头,被老章提醒后才勉强缓过神来,急切地回道“对对对,快些整顿人马!都听老章大人的命令!”

这二人逃得顺利,其他元兵便没有他们这样好过了,仅仅是刘福通正面的冲击之下,元兵几乎所有辎重都被夺去,整个大营都拱手送了出去,算上殿后的万户一支人马,伤亡已经近万。

而以逸待劳的毛贵在伏击之下,取得的战果与刘福通相比也毫不逊色,这一场阻击埋伏整整进行了三个时辰,以至于将汝宁城北三十里都染得一片通红。

一直到红巾军将士实在没力气再追,这场汝宁反击战才算是结束,刘福通和毛贵也整顿人马,直接统领手下人马驻扎到夺下来的营寨之中。

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之后,每一名红巾军将领的脸上都带着喜色,就连罗文素也不再为难刘福通,唯独沐冲一人不肯进到帅帐议事,独自坐在外面抚摸着母亲留下的匕首。

刘福通大概知道沐冲的脾气,所以也没有强行将他请进帅帐,只是叮嘱了手下一定要满足沐冲的所有请求。

作为这一战的统帅,刘福通并没有骄傲自满,他谦卑地请求罗文素代表圣女坐在了首位,自己则与毛贵并肩在次位落座。

罗文素捋着胡须感慨道“刘元帅此战功不可没,想必明王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了。”

刘福通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微笑着回复道“罗长老放心,小明王的下落我已经努力去查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将他迎接回来。至于此战的功劳,刘某却是绝对不敢独享的,除却我手下关铎、潘诚、李铁牛等将领全力以赴之外,最大的功劳当属文堂主带来的连环计策。”

罗文素已经听刘福通讲述了此战惊心动魄的经过,不禁跟着点头“文堂主文武双全,的确是举世无双的英才,这样的连环巧计老朽真是闻所未闻!”

毛贵则好奇地问道“文堂主何在?”

刘福通回道“那位极难对付的董抟霄董总管,各位应该有所耳闻吧?若我与文堂主猜得不错,前些日子罗山县便是遭他偷袭,是故文堂主主动请缨,到后方帮我们消除后顾之忧去了。如今巩卜班被沐兄弟斩杀,也先帖木儿十万大军被破,想必文堂主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毛贵点了点头,感慨道“好在这也先帖木儿是个对战事一窍不通的废物,否则这七万元兵就是换成七万头牛羊,我们也不一定杀得过来!”

罗文素笑道“这一次大败元贼,当真是痛快得很!”

刘福通饮了杯茶,抚弄着美髯道“元廷刚将黄河治好,如今又有此败,想必半年之内都很难缓过气来。”

毛贵点头“按照圣女和文堂主的意思,我们已经开始不停地破坏元廷的粮运,力求将元兵主力吸引在河南一带,这样南面和西面的弟兄们才更容易在当地打开缺口。”

刘福通听到毛贵提到这节,整张脸立刻拉了下来“可惜那彭堂主好生不明白规矩,放着小明王和圣女不来辅佐,竟去扶持一个默默无名的徐寿辉登基称帝!”

罗文素叹了口气,“彭莹玉本就是南方白莲教的教首,若非韩老教主对他有恩,他也不会答应做我们明教的堂主。若是山童仍然活着,他自会为了报恩辅佐于他,可如今山童横死,彭和尚自然就要另立门户了。好在天完的那群人也以红巾军自号,名义上也是响应明王的号令,与我们总不至于自相残杀。”

刘福通却对罗文素的话不太认同,担忧地道“如今天下义军并起,虽说是一件好事,但也有着不小的后患。单拿此战来说,除了圣女肯派援兵救援汝宁以外,并无一支所谓的义军派人来援。若是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明白,就算一时间声势闹得再大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听到刘福通带着些埋怨的语气提起此事,毛贵便站起来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

其中一物是一封密函,上面写着刘福通元帅亲启;另外一物则是象征明教地位,见之如见教主的圣火令。

见到圣火令后,刘福通先是一惊,随后立刻恭敬地向毛贵跪下行礼“福通不知圣女有何吩咐?”

罗文素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一双眼睛全在盯着刘福通的表现,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虔诚下跪后才放松下来。

毛贵将密函递给了刘福通,并将二人依次搀扶起来,面容温和地道“这是临行前圣女交代给文堂主的两样东西,后来又经文堂主之手转交给我,他嘱咐我务必要在取胜之后再将这封密函给你。至于圣火令,则是告诉我等无论如何也要按照密函上面的吩咐行事,否则便视为叛教,所有明教弟子人人得而诛之。”

视为叛教,所有弟子人人得而诛之……这样严重的惩罚很少出自明教的大人物之口,是以连城府高深如刘福通之流,面色都是一变。

毛贵的面容看上去极为温和,手中除了圣火令之外也没有拿着任何武器,只等着刘福通拆开密函做出回应,但实际上文瑄已将圣火令的机关告知给他。

此时的刘福通一旦有半点托辞没有拆开密函,想要自恃元帅的身份违抗韩凌玥的命令,那么毛贵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机关,以软剑将刘福通当场斩杀!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人活于世

“福通领命。”

毛贵话音刚落,刘福通便立即叩首领命,未敢有丝毫耽搁。

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罗文素这才略感满意地向毛贵点了点头,毛贵则上前搀起刘福通,示意他去看密函的内容。

刘福通知道韩凌玥与韩山童的关系,所以心中虽然极为紧张不安,但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在二人的注视下当场拆开密函去看。

信上的内容极短,以至于刘福通几乎一眼便可以看完,但他却盯着密函许久没有出声。

毛贵见他半晌都没有动静,还以为是信上的内容过于苛责使他难以接受,便出声询问道:“刘元帅,不知圣女有何吩咐?”

刘福通没有回话,只是面色复杂地将手中的信件递还给了毛贵。

毛贵好奇地去看,但看过之后整个人也不禁有些震惊。

原来韩凌玥的信上非但没有任何刁难刘福通的意图和手段,而且还要将毛、罗二人所带的人马尽数交付给刘福通统领,命他只管全心与元廷交战,后方贼孽她会与文瑄合力铲除。

事到如今,加害韩山童的真凶是何人已经呼之欲出,韩凌玥口中的后方贼孽毫无疑问指的便是杜遵道等人,众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才无法名正言顺地对杜遵道下手,更不必说韩林儿和文显忠的性命还握在他的手中。

至于将兵权尽数交付给刘福通统领,无论是毛、罗,还是刘福通本人都是没想到的。

“福通怎敢担此大任?徐州的主力若是调拨给我,那圣女倘若有何闪失,刘某岂不是要负首责?”

罗文素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不禁对韩凌玥此举暗暗点头,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刘福通还没有被权势熏昏了头脑的前提下,那么与其处处压制他使其不敢全身心对敌,倒不如将军权尽数交付于他,赢得他的忠诚。

毛贵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即对密函的内容表示认同,当场微笑着表示:“圣女此举必有其深意,我等何必多费心思揣摩?毛贵和这三万弟兄的性命今后就交付到刘元帅之手了。”

刘福通仍是不肯答应:“小明王至今下落不明,圣女的安危是我明教和义军的重中之重,倘若元兵趁虚而入,偷袭徐州惊扰了圣女,该当如何?”

毛贵也摸着下把陷入了深思,刘福通的担心不无道理,毛贵自身比谁都了解身在徐州的彭大和赵均用二人,让他们为圣女赴汤滔火、冲锋陷阵是不可能的事,彼此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相互依存的关系罢了。

罗文素适时地发表了意见:“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等文千户回来问问他的意思,保护圣女本就是戒律堂的职责。”

此言赢得了刘福通和毛贵的一致认同,毕竟原本负责将此密函交给刘福通的便是文瑄,毛贵只不过是代劳而已,其中真正的用意恐怕只有韩凌玥本人和文瑄才真正清楚。

商议完毕,刘福通立刻派出刘六亲自到罗山去寻回文瑄,如今元兵在正面战场上大败,董抟霄等人自不会继续滋扰后方,李武和崔德也该带兵回来,以便整合北方红巾军主力。

三日之后,在这个由元兵大营改建而成的红巾军大营之中,终于现出了文瑄的身影。

虽然在整场正面大战中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但所有红巾军的高级将领都心知肚明文瑄才是整场胜利的最大功臣,只不过是他将这份功劳拱手让给了身在明处的刘福通罢了。

刘福通自然感念文瑄的恩情,所以早早地就亲自带着全体将领在营门处准备迎接文瑄,怎料文瑄却想办法避开了众人,扮做普通义军士兵的样子溜进大营。

口中衔着野草的沐冲正在人少的地方闲逛,忽然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脖子前面。

被迫停下脚步的沐冲无奈地道:“我的瑄公子,人家那么多人等着迎接你呢,你却非要自己溜进来,莫非是做贼做习惯了不成?”

文瑄收起匕首嘿嘿一笑:“沐兄怎知道是我?”

沐冲转过身白了他一眼:“能在我好不发觉的情况下将匕首抵在我喉咙上的,这世上也只有你了。”

文瑄哈哈大笑:“多谢沐兄夸奖。”

在这种特别的寒暄方式过后,沐冲吐出了嘴里的野草,漫不经心地问道:“看你这副活蹦乱跳的样子,董抟霄和李察罕大概又是没能奈何得了你。”

文瑄找了块石头坐下:“早就知道那二人领兵厉害,我怎么可能去与他们缠斗?不过是带着李武和崔德龟缩不出罢了,那两个家伙估计到现在气得牙根都痒痒。”

沐冲看着无赖一般的文瑄感到一阵无语,自己也缓缓地到他身边坐下,从袖中取出圣火令递给文瑄。

“那个毛千户看上去倒是很了解你的样子,他猜到了你不愿意去见刘福通,事先将圣火令放到了我这里,让我交还给你。”

文瑄耸了耸肩膀,“我倒不是不愿意见这位刘元帅,我只是担心我会忍不住当众揍他一顿。”

沐冲挑眉道:“看来李兄的事你都知道了?”

文瑄点头道:“李兄回山之前专程到罗山去见了我一面,叮嘱我不要因此生事,坏了大局。”

沐冲轻哼了一声:“大局?狗屁的大局!他这个呆子,自己的脑袋差点就搬家了!”

沐冲自言自语地骂完铁牛又转过头质问文瑄:“你又为何劝韩姑娘将兵权都交到这厮的手上?”

文瑄挑着眉毛反问:“那不然呢?交给杜遵道那个贼人么?亦或是交给彭大?赵均用?还是关铎、潘诚、李武、崔德、毛贵?”

沐冲叹了口气:“以前在山里的时候,我只道明教的人心口不一,甚至连整套教义都是狗屁之谈,可如今却有些怀念在覆船山生活的日子了,至少大家没有尔虞我诈得那般明显。”

文瑄摇了摇头:“人活于世自有其万般无奈,是非对错也不能一概而论。”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不得为王

沐冲咕哝着道:“你怎的又帮这些人说起话来了?”

文瑄凄然一笑:“我不是帮他们说话,我是在帮自己说话罢了。”

“此言怎讲?”

“单论这场轰轰烈烈的起义来说,义军之中未尝就没有许多滥竽充数之人,元兵将领之中亦有许多忠君爱国之士,这忠奸善恶之辩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令我喘不过气。”

沐冲听到这里不禁又想到了主动求死的那名元兵万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死明志,这样的忠魂没想到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文瑄停顿了一会,接着道:“所以啊,我就在想……我们几个可能终究就不是这世上的人吧,所以你才在这里叼着野草发呆,所以我才会宁愿偷偷溜进来也不接受迎接。”

沐冲思索了一会,缓缓地点了点头,喃喃地道:“难怪铁牛要回山里,看来他一定也是满身的不舒服啊……”

说到自己的那个耿直兄弟,文瑄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铁牛应该快到了吧?也不知道他开始着手重建村子没有。”

沐冲也努力将那些想不清楚的事情丢到脑外,故意打趣道:“到底是李家的人,无忧岛上那么大的地方他不去,偏要去重建小阜舍。”

文瑄站起身子拍了拍灰尘,笑呵呵地道:“李兄去做自家的事了,咱们两个也不能闲着,是时候去找杜遵道那狗贼的麻烦了。”

沐冲疑惑地道:“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文伯的下落,难保这厮不会跟我们鱼死网破。”

文瑄眯着眼睛,声音中带着无穷的杀意:“既然我们找不到我爹,那就想办法让他主动将我爹送出来好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影卫带着文瑄的亲笔信走到了刘福通等人的面前。

刘福通将信拆开看过之后陷入了沉默,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再等,文瑄和沐冲已经带着诸多影卫悄然离去。

不待毛贵和罗文素发问,刘福通主动将信递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带人进营去了。

毛贵和罗文素凑近了一起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只写了十二个字,即“不得自立为王,否则亲手除之。”

二人对视之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句话若从其他人嘴里说出只会被当做笑谈,但从文瑄的嘴里说出,那便是一种令人深夜无法入眠的威慑。

经过此战,沐冲和那些名为影卫的人身手如何,刘福通心中最为清楚。

在文瑄本人不在的情况下,沐冲就能带着这伙人将巩卜班的首级斩下,那么就代表着只要文瑄起了杀心,刘福通就避无可避,只能等死。

这句话不仅是文瑄对铁牛一事极为不满的回应,同时也是为北方红巾军的将帅立下一道不允许逾越的鸿沟。

名望可以让给你,兵权可以交给你,让铁牛遇险也可以不追究你,但是倘若你刘福通胆敢不遵从圣女和小明王的号令擅自称王,那么我文瑄就会亲手杀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光明正大的约定。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刘福通都不得不接受这一约定。

刘福通倒也没有因此表现出过多的不满,当日就将百户以上的红巾军将领召集到一起,开了一场军事会议。

会议之上,刘福通对毛贵和罗文素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转变,不再是以坛主的谦卑身份自居,而是名正言顺地以元帅之名进行战略规划。

有了徐州军的加入,刘福通麾下的军队人数也是越来越多,为了更好地管理没有太多战斗经验的红巾军部队,他将北方红巾军大致分为三个较为独自的部队进行管理。

其一便是由关铎、潘诚率领的原本的红巾军主力部队,其二则是由李武、崔德二人统领的一支部队,其三便是新加入的毛贵和罗文素组成的原徐州主力。

这六名主要将领则当场被刘福通封为领兵万户,且有临机处置之权。

经过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在整顿之后继续对也先帖木儿的残部发起进攻,不给其喘息的机会。

反观元兵一方,也先帖木儿和老章没有将大军惨败的消息及时传回大都,妄图想要重新整顿军队组织反攻,双方因此在河南境内冲突不止,大小战役不断。

虽然也先帖木儿尽力压制消息,企图扭转战局,但红巾军在汝宁大胜的消息依然很快传遍了河南。

颍州城内,杜遵道郁郁不乐地坐在厅中,他没有想到刘福通竟然真的能够抵挡住元廷的十万大军,让自己这个等待在后的黄雀没有了发挥的余地。

“这帮人先是弄出来一个什么狗屁圣女,随后又用明教的名义将兵权都交到了刘福通手上,看来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有些郁闷的杜遵道只能像盛文郁轻吐苦水,累日相处下来,盛文郁的才能深得杜遵道的喜欢和赞赏,已经将其视为最亲近的心腹对待,就连加害韩山童一事也已经从侧面告知于他。

盛文郁顺势接话道:“我这里倒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给您。”

“好消息?”杜遵道面色一喜,“莫不是襄樊一带的那两支人马有了回音?”

盛文郁点了点头:“先前王权、张椿二人便有意投到军师麾下,唯独孟海马的态度有些模糊,但经过我几次暗中下来,他也终于答应了投到军师一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们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杜遵道急不可耐地答应下来。

“只不过他说为了证明军师的爱才之心和诚意,需要您将小明王送到他们手上代为照顾……”盛文郁说完之后便注意着杜遵道的表情变化。

“荒谬之谈!”杜遵道气愤地拍了桌案一下,大声道:“小明王视我为师,追随我苦学先贤治国之道,怎可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这法子不行!”

盛文郁赔笑道:“军师不必动怒,文郁知道小明王与您情同父子,故而当场就代您否决了孟海马的提议。”

第三百三十九章 藏匿之处

杜遵道疑惑地问:“那你说的好消息是指……”

盛文郁神秘兮兮地道:“军师莫不是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个犟老头没有办法处理呢?”

杜遵道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你是说文显忠?”

盛文郁点头道:“没错,您先前将他软禁起来不过是担心他阻碍红巾军起义,进而影响您所谋大局罢了。可如今红巾军已经遍地都是,那他在我们手里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反而会成为鸡肋,引得文瑄和沐冲一直找我们的麻烦。不如就将此累赘送给孟海马,这样一来您不仅能够对南琐、北琐红巾军的头目表达足够的诚意,也可以由此入手跟文家的人握手言和。”

盛文郁的话让杜遵道有些心动,如今刘福通越发势大,他自不想要树敌过多,但是一想到自己掳走文显忠的行为有些阴险时,又变得担心起来。

“可是那文显忠在我手里已经是公开的事情,那个文瑄和沐冲也因此记恨于我,甚至反过头来拿我的家人威胁于我,若是我贸然将文显忠送到孟海马那里去,我担心……”

盛文郁跟在杜遵道身边已久,十分了解他的内心想法,故而抢着反问道:“军师是担心文瑄和沐冲会因此伤害您的家人吧?”

杜遵道诚实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这二人做事向来不循常理,我担心他们一怒之下同我鱼死网破,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盛文郁自从在韩凌玥的命令下假意投靠杜遵道以后很少献计,今日突然主动献策也是受了文瑄和韩凌玥的吩咐,各种说服杜遵道的说辞在心里早就练习了不下百次,故而解释起来从容无比。

“我与他们曾一同下山平定过青龙堂之乱,所以对他们的为人有些了解,这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对教中事务漠不关心,唯一在乎的就是他们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这也是他们为何如此仇视您的原因。”

杜遵道听出了盛文郁的言外之意,文家的人并不是韩山童的手下,若不是自己掳走了文显忠,文瑄也根本不会与自己为敌,于是认可地点了点头:“这两人倒是一对怪才,听说汝宁一战若非他们相助,刘福通也不会如此大胜。我的确不想逼这样的能人与刘福通走到一起,能够与文家化干戈为玉帛自然再好不过。”

盛文郁胸有成竹地道:“在下倒有一计,既能将文显忠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赢得孟海马等人的信任,又能将文显忠安全地放回到文瑄手中,当作对文家示好的举动。”

杜遵道闻言大喜,他只知道盛文郁办事干净利落,且有领兵只能,没想到他竟然能想到这样的计策,急切地道:“有此等良策还不快快说来!”

盛文郁舔了舔嘴唇,阴柔地道:“军师只需在将文显忠秘密交给孟海马之后,再主动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文瑄便可。如此一来,军师便可一举两得!”

“好计策!”

杜遵道赞了一声,旋即想到了施行这个计策的难度,有些担忧地道:“只不过文瑄对我估计戒心十足,他的行踪又向来飘忽不定,同他说和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盛文郁不答反问:“军师可听说过李铁牛这个人?”

杜遵道摸着下巴道:“李铁牛?你说的是刘福通账下的那名千户么?他不是死在汝宁了吗?”

盛文郁摇头道:“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罢了!李兄与我私交甚笃,昨日我接到他的来信,这才得知此事的真实情况。原来他是与刘福通不和,闹了脾气后独自回到覆船山去了,刘福通为了防止自己声望受损,这才想出这个馊主意,对外说李兄重伤致死。”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李铁牛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盛文郁笑道:“军师久在玄武堂布局,可能对总舵的事情不太清楚,这个李铁牛与文瑄和沐冲也是过命的交情,当初若非您无奈之下带走了文显忠引得他们的不满,我可能早就将李兄引荐到军师您这里做事。”

杜遵道苦笑道:“当真是世事难料啊!若当初去黄河附近埋设石人的是我,去规劝文显忠的是刘福通,可能现在的局势就截然不同了!”

盛文郁奉承道:“可若非如此,像李兄这样的豪杰也不会意识到您才是值得辅佐的明主啊!”

杜遵道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李铁牛愿意站到我这边了?”

盛文郁点头道:“不错!李兄愿意亲自从中说和,为军师您办妥此事,只当是给你您的见面礼了。”

杜遵道哈哈大笑:“文郁啊!文郁!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只要能将此事办妥,我便可腾出精力和时间来专心对付刘福通了。”

盛文郁的态度极为谦卑:“军师言重了,能为您解忧是盛某的福气。”

杜遵道欣慰地道:“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办,越快办妥越好!”说罢叫来自己的一名亲信,命他带盛文郁去见文显忠。

盛文郁躬身退下,在杜遵道亲信的带领下骑马出城,几个时辰后竟是来到了当日韩山童聚义的白鹿庄内。

“这不是白鹿庄么?”盛文郁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杜遵道竟然是将文显忠藏在了这里。

这名亲信知道盛文郁如今是杜遵道眼前的宫人,所以态度比较恭敬:“盛先生请随我来。”

在红巾军攻占颍州之后,白鹿庄便无人问津,只有少数人常来祭奠韩山童这个明王而已,杜遵道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派了心腹把守住了此地。

文瑄和沐冲也曾关注过此处,但都以为杜遵道是害死了韩山童之后做贼心虚,担心别人发现真相才占据这里,所以就没有打草惊蛇派人闯进来查探情况。

二人进了白鹿庄后,杜遵道的这名亲信便引着盛文郁快步前行,直到那一处往日里韩山童聚众说法的八卦台前才停下了脚步,若是文瑄和韩凌玥在此自会认得此处,这里正是当日他们躲避元兵时躲藏进的机关所在!

第三百四十章 多方配合

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响起,八卦台的机关终于完全打开,盛文郁的心弦也随之绷紧,毕竟自己奉命到杜遵道身边行事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杜遵道亲信做了个请的手势,旋即率先跳了下去。

与文瑄和韩凌玥打开机关时不同,此时的密道之内有燃着的烛火,二人弯下身子缓缓前行,一炷香的时间后才走到尽头。

杜遵道的亲信熟练地打开机关,引盛文郁进入了韩山童曾经的住处。

盛文郁才刚从房间卧室的密道里出来,便听得隔壁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姓杜的,你到底想要将老夫关到何时?”

盛文郁认得这是文显忠的声音,当下喉咙一紧险些流出泪来,轻声唤道“文伯,是我。”

“盛长老?”文显忠不确定地问。

话音刚落,盛文郁便快步走出卧室,见到了正在书房中练字的文显忠。

杜遵道的亲信看似很守规矩,并没有跟着盛文郁,而是独自守在门口处等待,给他们二人时间叙话。

长时间被软禁在此,文显忠的模样更是苍老了不少,让盛文郁见了心疼不已。

不待盛文郁开口,放下毛笔的文显忠便冷着脸质问起来“你怎么能找到这里,莫非你成了那贼人的座上宾不成?”

“文老莫急,盛某找您是有要事相商。”

盛文郁知道隔墙有耳,所以仍然假扮成规劝文显忠的样子,但说话的同时却将袖中的一张字条递给了文显忠。

文显忠阅罢向盛文郁点了点头,然后将字条直接塞进口中吞了下去。

见到文显忠身体并无大碍,盛文郁也就放松下来。

文显忠何等精明老辣,很快就通过文瑄亲笔写下的字条弄懂了盛文郁此举用意,默契地配合他装起样子。

为了防止杜遵道生疑,二人配合着啰嗦了小半个时辰,文显忠才假意答应配合盛文郁行事,并声称一定要杜遵道那厮亲自赔礼谢罪才可。

二人做足了样子,骗过杜遵道的亲信之后,盛文郁才告辞离去。

果不出盛文郁所料,杜遵道的亲信在回去复命时果然一句不落地将听到的话语都复述了一遍,多疑的杜遵道也因此更加相信盛文郁的计策,吩咐盛文郁即刻安排行事。

骗过了杜遵道,知道了文显忠的下落以后,盛文郁立刻按照约定给文瑄传信。

文瑄和沐冲在离开红巾军大营之后便在颍州一带活动,这一条如此大费周章才能够骗过杜遵道的计策自然也是他的手笔。

原来在文瑄离开徐州以后,韩凌玥曾特意派韩二送信给文瑄,告知他自己已经与孟海马等人取得联系一事。

正逢盛文郁也在信中说起了杜遵道想招揽孟海马一事,所以文瑄才得以想出这个极为麻烦的计策。

此计不单需要盛文郁完美地骗过杜遵道,还需要韩领域、孟海马、李铁牛等多人的配合,好在众人都全力支持文瑄,这才终于找到了文显忠的下落。

文瑄看过盛文郁的回信后喃喃自语“这个杜遵道倒真是不愧于毒士之名,竟然借助密道将我爹软禁在了韩堂主惨死的住处之中,难怪我们搜寻不到。”

沐冲冷哼了一声“韩山童死后,明教中人都将那白鹿庄视为禁忌之处,其旧居更是已经被封成禁地,没想到他居然通过密道来将文伯藏匿其中,此贼真该千刀万剐!”

文瑄叹了口气“好在这厮怕我们与他鱼死网破,所以没有伤害我爹,如今只要依计而行,救出我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沐冲皱眉道“你就不怕夜长梦多?我们既然知道了文伯所在,干脆带着夜影去将他救出来不久好了,连带着将杜遵道这个狗贼也给杀了!”

文瑄苦笑道“你当我不想这样做么?沐兄你别忘了,韩林儿还在他的手上,倘若韩林儿除了什么意外,且不说我如何向韩姑娘交代,便是对于各地义军来说也都会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

沐冲少见地发起了火气,气愤地将拳头砸到了桌案之上“真是好生来气!只能眼见着这个贼人四处行恶!”

文瑄安慰道“沐兄放心,俗话说‘恶有恶报’,想杀此贼的可不止我们。”

沐冲点了点头“且不说他的对头刘福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有朝一日韩山童的死因真相大白,明教弟子也都定然不过放过他的。”

文瑄旋即又自语起来“不过说来奇怪,孟海马等人是如何与韩姑娘取得联系的?我总感觉此计之所以能成,好像是有高人在背后相助一样。”

沐冲白了他一眼“我说你总不至于将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弄个清楚明白吧?只要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

文瑄呵呵一笑“说的也是,待将我爹救出之后,沐兄你就回无忧岛同阿柒姑娘成亲吧。”

沐冲闻言挑起了眉毛,不满地问道“那你呢?将我和铁牛都给赶回山里和岛上,你自己打算做什么?”

文瑄漫不经心地回答“自然是完成我爹和韩姑娘的心愿。”

沐冲苦笑道“他们的心愿是什么?推翻元廷?重建大宋?你我都知道大宋早就已经没了,这不过是他们空想出来的一场美梦罢了。”

文瑄摊了摊手“可谁让他们是我爹和我没过门的妻子呢?推翻元廷的事情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去做了,至于重建大宋……就算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我总也得满足他们。”

沐冲沉默了半晌,有些认真地道“可我担心……”

文瑄哈哈大笑“担心我也会变得与刘福通或者杜遵道一样?变得贪恋权势、变得自私自利?放心吧沐兄,这天下有许许多多的人想要做皇帝,可我却与他们不同,我永远都知道什么是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

沐冲叹了口气“你这家伙,自从那次被文伯砸伤之后就变了个人,总说些怪话。总之你心中有数就好,凡事量力而行,不要太过逞能。”

第三百四十一章 神秘古籍

文瑄正和沐冲在夜色中闲聊着,有影卫进来通禀,说是有一名面容陌生的黑衣人指名道姓要见文瑄。

文瑄和沐冲闻言都是一愣,他们所在是沐冲亲自带领夜影布置的据点,除了李铁牛、盛文郁、韩凌玥三人以外无人知晓。

文瑄与铁牛和盛文郁传信都是由影卫负责,排除之下文瑄皱起了眉头,此人莫非是韩姑娘派来传信的?难不成韩姑娘出了什么意外?

文瑄思虑之下果断地回复道“快请他进来说话。”

影卫躬身退下,不多时就将人领了过来。

只见此人将自己罩在黑袍之中,面上又系着黑纱,让人看不清长相,整个人的打扮与韩凌玥假扮教主时极为相像,若非二人身高不同,文瑄几乎就要将他错认为是韩凌玥了。

文瑄客气地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黑衣人没理会文瑄,而是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不为所动的沐冲质疑道“什么时候沐家的人这么不守规矩了?沐云生前可是如此教导你的?”

沐冲一愣,自从他与文瑄出世以来行事便自由惯了,只将文瑄当作自己的好兄弟看待,从没像对待文显忠一般恭敬地对待文瑄。

不待沐冲回过神来,文瑄便皱着眉头不满地道“沐兄如我亲生手足一般,无论你寻我要说何事他都无需回避。”

沐冲回过神后先是向黑衣人行了一礼,然后恭敬地问道“这位前辈可是家父故交?”

黑衣人看上去对沐冲的态度较为满意,点了点头后自顾自寻了地方坐下,然后将背着的包裹取下。

文瑄和沐冲只觉此人奇怪,但从他的举动来看又像父辈故交,所以便站在原地看他要做什么。

神秘人缓缓地将包裹解开,露出了其中包着的两物,其中一物被黑布包着,不知里面藏有什么玄机;另一物则是一个做工极为精美的枪头。

这枪头乌金透亮,锯齿四棱,刚一露出便吸引了文瑄和沐冲的目光。

文瑄认得这枪头与沐冲在小阜舍村时使用的极为相像,只不过黑衣人拿出的这一枪头做工更为精美,且下端刻着一个肉眼得见的“沐”字。

不待文瑄出声,沐冲已经失声喊道“这是我们沐家的东西,你究竟是谁?与我爹是何关系?”

黑衣人将枪头拿起来用袖袍擦拭了几下,然后站起身递给了沐冲,哀叹道“当年袁州一战,不仅明教弟子损失惨重,许多出手相助的英雄豪杰也没能幸免于难。沐云为保文显忠逃出城外,重伤之下不得不孤身与那巩卜班对战,奈何那元贼身手不凡,看出了沐家枪的破绽,竟然将沐云置于死地,此物也是我多年以后才偶然寻得。好在上天有眼,竟让你亲手除了此贼,为父报仇,想必沐云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了。”

听着黑衣人的讲述,沐冲不禁泪如泉涌,就是为了纪念父亲,他才将自己的枪头也做成这个模样,此时见到父亲的遗物只觉心中遗憾更甚,低头呜咽起来。

沐冲哭了半晌才想起黑衣人是点名要来见文瑄的,用衣袖擦干泪水之后行礼告退。

待沐冲携着父亲沐云的遗物退下之后,文瑄才重新开口“不知前辈姓甚名谁?是家父和沐叔父的哪一位至交好友?”

黑衣人闻言浅笑了几声,没有正面回答文瑄,而是略显轻松地问道“已经找到你家那个老头子的下落了吧?”

文瑄心中一惊,这个计划外人根本不会知晓,除非是韩凌玥亲口告诉了此人,于是从侧面反问道“前辈可是通过韩姑娘之口知晓的此处?”

黑衣人点了点头“常听玥儿夸你做事谨慎入微,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子。”

文瑄眯了眯眼,再次试探道“我还在想韩姑娘是受了何人相助,才能与孟海马等人取得了联系,如今看来此计能成还要多亏前辈出手相助。”

黑衣人闻言爽朗一笑“真是个精明的小子,看来我果然没有找错人!玥儿的后半生托付给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黑衣人说罢便转头去解开那团包裹得异常紧实的黑布,文瑄也好奇地去瞧。

黑布解开之后,露出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宝物,而是一本简陋残破的古籍,甚至连书皮都已经快要磨烂。

能得黑衣人这般重视,文瑄知道此书定然不简单,便眯眼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黑衣人轻轻地摸了摸此书的封皮,好像是在抚摸心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然后连带着黑布一同捧起递到了文瑄的面前。

“小子,方才你不是说多谢我帮忙救了你爹么?眼下报恩的时候到了,我有一个忙需要你相助,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我?”

文瑄按住好奇心,没有将古籍接下,而是向他拱手说道“还请前辈先说明需要晚辈如何相助,否则晚辈不敢胡乱应承,以致坏了前辈的大事。”

黑衣人见文瑄如此谨慎小心之后并没有生气,而是语气温和地道“这个忙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的很,全看你发心如何。”

文瑄又将弓下的身子矮了些“请前辈示下。”

黑衣人腾出左手虚扶了文瑄一下,然后缓声问道“明教总舵的禁地你曾经闯进去过吧?”

文瑄诚实地点了点头“晚辈当时也是救友心切,还望前辈恕罪。”

黑衣人接着问道“你可还记得禁地中的那处石室?”

文瑄再次点头“记得,晚辈与韩姑娘就是在那里初次相遇。”

黑衣人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想必如今你也已经知道那处石室是供奉明教历代教主排位之所,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想请你替我将这本古籍送到那里妥善安置起来。”

文瑄心知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凝声问道“既然前辈知道这石室所在,为何不亲自安置古籍,抑或者请韩姑娘帮忙?”

黑衣人早知文瑄会有此问,简单地答道“我已许下重誓不再踏入覆船山半步,至于玥儿……此事我信不过她。”

第三百四十二章 避世教主

文瑄闻言苦笑道:“您既然连韩姑娘都信不过,又如何信得过晚辈呢?”

黑衣人没有直接回答文瑄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小子,你毕生的心愿为何?可是想推翻元廷重建大宋?”

“毕生心愿?只怕晚辈要让您失望了,我之所以身在明教,甚至加入义军,不过是想要圆父亲和韩姑娘的一个愿望罢了。推翻元廷乃至重建大宋那等供奉伟业自有许多英雄去做,晚辈却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这也是我只能找你帮忙的原因,如今明教之人大多利欲熏心,贪恋权势,便是玥儿她也想着帮助他的侄儿韩林儿重登明王之位。”

黑衣人说着用手指向这本古籍道:“此书不是凡尘俗物,倘若执掌之人有半分贪恋权势之念,便可能祸乱天下!你的事迹我已多有耳闻,知道你是个一心想要出世隐居之人,所以才特来寻你帮我办妥此事。”

听他说得玄之又玄,文瑄不禁有些起疑:“前辈,此书究竟记载着什么东西姑且不论,若果真如您所说岂不是个邪物?只需将他焚毁不就可以了?否则就算我帮您将其放回总舵禁地,难保不被他人得去。”

黑衣人叹了口气:“此物实则正邪难辨,若落入治世能臣的手中便可助明君一统天下,反之若是落入奸佞之人手中则会后患无穷。不瞒你说,对于如何处置此书一事我也不敢妄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物归原主,将其放回密室之中,其后究竟如何则自有天定,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决定的。”

文瑄疑惑道:“那您就不怕我看了此书?”

黑衣人深吸了口气,郑重地道:“这便是我要求你帮忙的难处,我请你无论如何不要翻阅此书,以免动摇本心。”

文瑄摸着下巴琢磨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前辈说这忙既简单又困难。”

黑衣人说完此中难处,厚着嗓子道:“怎么样?小子,你帮还是不帮?”

文瑄苦笑道:“不说别的,光凭前辈暗中帮忙助我找到了我爹的下落,晚辈就该帮您这个忙。”

黑衣人闻言一喜:“小子,你答应了?”

文瑄点了点头:“不过晚辈还有两件事情需要请问前辈。”

黑衣人答应得痛快:“你但说无妨。”

“这本书您可曾看过?”

黑衣人剪短地回答:“看过一半。”

“不知您可知道在碧水寒潭旁堆放的是何人枯骨?”

黑衣人闻言沉默了一瞬,旋即喟然道:“看来你还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文瑄微微一笑,冲黑衣人恭敬施了一礼:“文瑄见过李教主。”

黑衣人这才摘下面纱,褪下黑袍,以真实面目相对。

只见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整张脸饱含沧桑之色却又偏偏将皮肤保养得极佳,罩袍褪下以后,一头极长乌黑长发随之披散在背上,其标致的五官对比俊美的沐冲也不输半分,当真超凡脱俗如同仙人现世一般。

能被文瑄以李教主之名称呼的自然只有明教前任教主李红瑶了,李红瑶云淡风轻地道:“这世上已经没有李教主了,你唤我一声李倩被便可。至于我诈死一事,就连玥儿都被我瞒了过去,她也是才知道真相的。”

文瑄面对这个对明教最不负责任的一代教主不禁苦笑不已:“看来李夫人当年也安然无恙?”

李红瑶翘起嘴角笑了笑:“若她当真死了,那碧水寒潭旁的枯骨便真是李某的了。”

文瑄吸了口冷气,眼前的李红瑶能在明教分崩离析之际一举成为教主,又偏偏在明教最需要人带领之际脱身而出,与妻子双宿双飞不问世事,实在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李红瑶知道文瑄心中疑惑颇多,便主动解释起来:“小子,你可知道东汉末年的那个天公将军张角?”

文瑄点了点头,张角是东汉末年黄巾军起义的领袖,正是因为此人的出现,才加快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的场面出现。

李红瑶继续道:“张角出世时以天公将军自号,号称得了一部天书《太平道》,以此书中之法才引得天下大乱,此事没错吧?”

文瑄接着点头,张角的名气的确很大,这件事在各种地方都有明确的记载。

李红瑶神秘一笑,指了指掌中的古籍道:“若我告诉你,他的那本《太平道》也不过是残破的此书流传出去的小部分内容呢?”

文瑄心中一惊,若真如李红瑶所说,这本古籍确实不是凡尘俗物,说是天书也不为过。

“张角不过一精通医术、崇拜黄老思想的术士罢了,所以心志不坚的他得了此书的部分内容后才会迷失心智扰乱天下,乃至暴毙而亡。李某自恃天资卓绝,博览群书,胜过那张角千倍万倍,可看了此处一半之后便时常有头晕目眩之感,甚至总会动起成就一番帝业的念头,时常将自己关在石室之中不肯出来。拙荆担心我被此书内容迷惑了心神,便将此书偷藏起来,这才避免我走火入魔,为祸天下。”

文瑄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李红瑶其才已经堪称是举世无双,若连他都容易被此书蛊惑了心神,那此书的内容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神鬼莫测。

李红瑶回想起那段日子也是露出了后怕的表情:“自那之后我便意识到我决不能再做这明教之主,正赶上那些教中迂腐不堪的长老反对我与拙荆的婚事,这才借他们之手连施诈死之计,与拙荆隐世不出,发誓脱离明教以断了自己心中杂念。”

得知这段秘事的文瑄咂舌不已,没想到李红瑶竟是因此才脱离了明教。

李红瑶慨然长叹:“此去多年,李某与拙荆倒也活得潇洒自如,直至听到了山童惨死和刘福通率红巾军起义的消息之后,我便总觉得心中不安,总忍不住想要再次翻阅此书,是以才重新出山,想要寻一人代我办妥此事,彻底斩断我与这部天书的缘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六甲天书

文瑄听李红瑶说完此事原委之后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但不知这本古籍您又是从何处得来?若本就是明教之物。为何其他教主没有获得此物?”

李红瑶并没有隐瞒此事,带着笑意问道“那碧水寒潭你没有下去过吧?”

文瑄一愣,当日他已然昏迷过去,是韩凌玥从潭水之中潜游了出去,自己确实没有下去过。

“在我看来,明教先贤将碧水寒潭圈在明教禁地之中本是好意,希望成为供明教历代教主练武淬炼体质之地,奈何我明教历代教主只顾忙于造反,十有**都荒废了武功。”

文瑄点了点头,他确实不曾听闻有哪位明教教主亲自与人动手比武的,但听其话语,这李红瑶倒应该是个例外。

过不如文瑄所料,李红瑶继续主动说道“此潭水极为阴寒,非常年练武、体质精悍之人很难在里面挺过十息以上的时间。我本是世间一逍遥散人,若不是韩琼教主生前对我有恩,我也不会揽上这摊麻烦入主明教,所以我在加入明教之前倒也闲来无事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故而才得以发现了此潭的妙处。”

文瑄疑惑道“那这碧水寒潭与这本邪门的古籍又有何关联?”

李红瑶呵呵一笑“那碧水寒潭深约十丈,若常年练功将体质练好,便可一口气潜进潭底游看。我第一次潜进潭底便看到淤泥之中埋藏着一个古朴的生锈匣子,但不知这匣子由何物制成,竟是极为沉重,很难携带它返回岸上,我每觉武艺有所精进便去谭中一试,试了足有百次之后才成功使其重见天日。”

文瑄咂舌不已,若非这种事是从李红瑶嘴里说出,只怕自己一百个不信,心道这世上还有此等怪事。

李红瑶的语气也逐渐兴奋起来“李某博览群书,稀奇古怪的趣闻更是了解过不少,可这样有趣的事情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本想将这匣子拿到岸上细细研究一番,却不成想那匣子刚一浮出水面见到日光便在我掌中化成了一摊绿水,只露出一个通体乌黑的石头疙瘩出来。”

文瑄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要说有人以稀有的材质锻造出这样的一个匣子倒也是有可能的,便将耳朵继续竖起去听。

讲到石头疙瘩,李红瑶更是露出一种钦佩的目光“我上岸以后迫不及待地捧着那乌黑色的石头去看,只见上面工整的刻着四个小字。”

文瑄也对此事愈发好奇,迫不及待地问“哪四个字?”

李红瑶停下话语,一连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才平缓地说道“六甲天书。”

文瑄听到此时,心中不禁大惊,这本书的名头他在前世也曾有所听闻,知道此物乃是世间罕见之物,流传下来的大多是他人胡乱誊写之物,鲜有人得以得见此书的真实面目。

而且提到六甲天书,文瑄便不由得想起与此书有关的一个人物——刘基,刘伯温!

据传刘伯温正是在得到此书以后才将腹中所学融会贯通,故而才能辅佐朱元璋一统天下。

文瑄心想难怪此物会在此时现世,原来与此物真正有缘之人正是那还未出世闯出声名的刘基!

文瑄心中对历史大势知道个大概,但这种话却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面对李红瑶自然也要紧守牙关,于是连忙提醒自己不要漏出破绽,顺着李红瑶的叙述接话道“那如此看来,此书的名字就是六甲天书了?那乌黑色的石头疙瘩便是为其设置的防水之物?”

李红瑶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将那乌黑色石头向地上轻轻一砸便应声碎为两半,露出了这本保存得完好无损的天书。”

文瑄苦笑起来“前辈讲得如此神奇,倒引得晚辈真想翻书一观了。”

李红瑶一笑,仿佛文瑄是中了他的圈套一般,故意引诱着道“话既然说到这般田地,又听得你唤我一声李前辈,我也就多给你小子一个选择。”

文瑄眉毛一挑“什么选择?”

李红瑶狡黠一笑,说出了自己的设计“从我将此书交给你时起,到你将他送回明教之前,我都允许你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翻阅此书,不过你一旦看过之后,就须得坚守本心,辅佐明君匡正天下!”

文瑄心中暗道“你若将这六甲天书交给我之后,我看与不看你又如何能够知晓?”

这一想法刚刚冒出,李红瑶就仿佛猜到了文瑄所想,斩钉截铁地道“若你违反约定看了此书,无论是你做那成魔歪道之事还是选择与我一样归隐山林,我李红瑶都势必出山杀你!”

文瑄一愣,自他出世以后便只有他暗杀别人,威胁别人的份,就连红巾军元帅刘福通和文武双全如李察罕都害怕自己的手段,这个李红瑶何以敢说出这样的大话?莫不是他过于小瞧了自己的身手?

不待文瑄回话,李红瑶已经轻轻地将六甲天书放下,然后如洞穿了文瑄的内心一般,冷冷地一笑之后就探手向文瑄抓了过来。

文瑄被李红瑶突然露出的杀气吓得一惊,赶忙全神贯注地抵挡他的攻势。

二人刚一交手,文瑄心中便震惊不已,这李红瑶看似长相文弱,一股出尘的散人模样,动起手来竟然无有一招一式不是取人性命的招数!

李红瑶招式狠辣也就罢了,且偏偏此人看似柔弱的筋骨之下蕴含着极大的气力,文瑄光是抬臂挡了一次他的掌刀,便觉得小臂处火辣辣的疼痛。

这人当真是个怪物!

几个回合之后,饶是身手如文瑄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心中震惊的同时文瑄也逐渐被打出了火气,冷声道了句“前辈恕晚辈失礼!”

旋即拿出了交还到自己手上的圣火令抽了出来,一按机关卡簧,七尺软剑扑棱棱显露了出来!

李红瑶哈哈大笑“小子,李某今日就教教你这软剑是怎样如臂使指的!”说罢也从袖中掏出一物,也是一按卡簧,弹出了一柄软剑对准了文瑄!

第三百四十四章 出世之人

剑器自古以来便为百刃之君、诸器之帅,而软剑则为剑器之中最难练习掌握的一种。

正所谓“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上等材质制成的软剑的剑身可以做到柔软如绢,只要使用得当,精准地控制好力道,出手之后便可比鞭子还快,眨眼之中就能取人性命。

文瑄被打出了火气,也不管李红瑶究竟有何种本领,握紧了圣火令便是一剑甩出!

软剑重量较轻,剑身柔软,是以并不适用如硬剑那般的劈砍与刺击,而大多数只能以“割伤”作为杀招,文瑄此时一剑便是抖动剑身,直割向李红瑶使剑的右臂。

李红瑶见状又是一声冷笑,身子却是纹丝不动,只飞快地抬起右臂同样甩出了一剑,只听“铿”的一声,两剑身便撞在了一起,如两条斗法的蛟龙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圣火令何等至宝?其中蕴藏的机关软剑岂能又是凡夫俗物?不说削铁如泥那般玄妙,但也能做到吹丝断发、锋利无比。

李红瑶能凭借着材质差一些的兵刃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文瑄的攻势,足以说明其剑法的高超程度。

是以一个回合下来,文瑄立刻看出了李红瑶是使用软剑的绝世高手,当即收剑施礼“前辈手下留情,晚辈的确不是您的对手。”

李红瑶啧啧称奇“能在我手上走过这么多招还毫发无伤的,你这身手已经算是世上罕见了。”

文瑄苦笑不已,也不知李红瑶这是夸赞别人还是在自夸,不过此人的确有狂傲的资本,且不说他惊为天人的学识,但凭这身武艺已经足以惊世骇俗了。

“可就算如此,前辈毕竟也不能时时刻刻地在我身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倘若只偷看几眼然后就退隐到无人之地,您又该如何寻我呢?”

李红瑶一指六甲天书,郑重地告诫道“小子,这书的确邪门的很,只要你看了一眼便无法再安稳地做个出世之人,时刻会有心魔缠身,身负无穷的贪欲,我这么多年过得可不轻松……”

文瑄这才点头答应下来,对六甲天书的兴趣也压了下去“难为李前辈如此用心良苦,这个忙晚辈帮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晚辈只管将此书秘密地放回石室之中,此书之后产生怎样的因果可一概与晚辈无关!”

见文瑄同意帮忙,李红瑶极为欢喜,哪有继续难为他的道理?重新系上面纱、罩上黑袍之后与文瑄告辞“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压在李某心头的这块大石头也终于卸下了。”

言罢转身便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放在桌案上的那本六甲天书。

文瑄盯着此书看了半晌,还是决定不去翻看,正所谓“好奇心害死人”,自己没必要因为好奇惹上这个麻烦。

待把此书重新包好收入怀中,沐冲也迈步走了回来,面上仍挂着许多泪痕。

“不知这位前辈到底是何人?连个姓名都不肯留下,让我如何能够答谢?”

文瑄叹了口气“这位前辈本就已经是出世之人,哪里会图求你的报答?至于他的身份以及寻我何事,我虽然可以告诉你,但我怕你知道的过多反而会成为烦恼。”

沐冲点了点头,他如今家仇得报,文显忠被救出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已经在文瑄的劝慰下生出了退隐之心,不愿再掺杂到明教的恩怨纠纷中去。

见过李红瑶之后,二人又在这个据点休息了几日,终于等来了铁牛。

话说铁牛离开汝宁之后先是到罗山寻到了文瑄,叮嘱他不要因为自己的事情迁怒于刘福通,然后便返程回山,怎料刚到山脚还没有进山,便又收到盛文郁的消息,请他帮忙营救文显忠。

文显忠本就是李铁牛极为尊敬的长辈,更不必说他是文瑄的父亲,一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颍州,但求在归隐之前再帮好兄弟文瑄出力一次,否则他心有不甘。

铁牛可是实打实地带伤接连赶路,昼夜兼程之下伤处恢复得很差,是以文瑄和沐冲见到面色不好的铁牛时当场变很不高兴,沐冲更是吵着要与那刘福通好好算账。

李铁牛劝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可眼下救文伯严禁,还提那厮作甚?”

三兄弟寒暄之后,文瑄将全盘计策毫无遗漏地讲述了一遍,又将圣女韩凌玥与玄武堂堂主韩山童的关系也连带着向铁牛解释清楚,但凡铁牛和沐冲发问,文瑄是知无不答。

二人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才明白了文瑄走到今天实则也是被逼无奈,不由得感到有些伤感。

文瑄对此倒是一笑而过“也就是你们两个和盛兄肯义无反顾地帮我,否则我就是有三头六臂只怕也分身乏术,难以在这么多方势力众游走斡旋。”

李铁牛当场一摆手“咱们一家的兄弟不说两家的客套话,现在红巾军已经成了气候,可以与元兵分庭抗礼了,咱们兄弟几个也无愧于祖宗先辈了!如今只要将文伯毫发无损地救出,那俺也可以放心地回去重建小阜舍村了!”

沐冲点了点头“我已经令夜影的弟兄们准备好了,从颍州的白鹿庄到襄阳城,这一路之上都有影卫暗中保护,保管不让文伯出了半点意外,只要让他老人家一路顺顺利利地到达孟海马的地界,盛兄便能够继续哄骗那杜遵道,文伯也可以安全脱身,没有后顾之忧!”

文瑄也不跟二人客气,三人说累了便修整一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准备就绪,文瑄和沐冲亲自在暗中跟着李铁牛前去赴会。

比文瑄一伙人想象得都要简单,杜遵道并没有再耍出什么花样,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名亲信当作盛文郁的副手来见铁牛。

按照计划,铁牛和盛文郁自是从寒暄到商议,在杜遵道手下的面前做出了样子,最后敲定事情之后才有人将文显忠带了上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解救文老

交谈转让之后,盛文郁领着杜遵道的亲信向铁牛道别,又以杜遵道的名义相送路上的盘缠,送给了铁牛五百两的银钞,双方这才分别。

铁牛假意带了几名手下看管文显忠,实则这些人都是文瑄手下的影卫,众人与盛文郁等人分别不久之后便不再掩饰,铁牛不禁泪流满面,向文显忠单膝跪下:“文伯,侄儿相救来迟,让您受苦了!”

李铁牛和沐冲的父亲早亡,是以两位至交的儿子文显忠都是亲自教诲,对他们不仅慈爱无比,而且将满腹的经纶倾囊相授,使得二人品行端正,身兼忠义二字。

见到铁牛哭泣,老人家也不禁流出眼泪,以袖掩面:“好孩子,有你们在外威慑,那姓杜的贼人未敢亏待于我,除了限制了我的活动自由以外,并没有多加为难。”

二人正说着,不远处有二人现出了身影,正是暗中观察着的文瑄和沐冲。

沐冲见到文显忠也是伏地大哭,文瑄也是喉咙一紧,眼睛泛酸,强忍着才没有掉下眼泪,走到父亲身前跪倒:“爹,儿子无能,让您受苦了。”

文显忠先是将铁牛和沐冲扶起安慰,最后才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之中既高兴又欣慰,虽然身陷囹圄,但是杜遵道却没有刻意向他隐瞒外面的消息,文显忠猜得出外面的哪些事情是儿子所为。

“起来吧,瑄儿,这么长时间真是难为你了。”文显忠的声音之中满含亏欠之意,因为他自己心中清楚文家、韩家、周家、明教等多方势力中的牵连有多么广泛,恩怨有多么庞杂,被软禁的日子他没有一天不在担心文瑄会应付不来,甚至突然惨死。

父子连心,虽然文显忠和文瑄都不擅于表达感情,但彼此也都知道这些日子里对方心中无穷无穷的担心之情。

铁牛哭得最惨,情绪恢复得却也最快,哭过之后便张罗起来:“甭管如何,能将文伯顺利救出也是好事一件,值得我们庆贺庆贺!”

其他三人自然也点头赞同,众人赶了一小段路,到临近的村县之中找了个店家住下,修整一番之后边吃边聊,将发生的许多大事逐一讲给文显忠听。

文显忠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尽是欣慰之色:“你们三个果然都长大了,已经都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汉子了。”

三人闻言却是苦笑,他们话语之中虽然将这么长时间以来经历的磨难和取得的收获毫不保留的讲了,但是他们心中生出的退隐之意却没敢说出来。

文显忠看出他们三人面有难色,当即放下茶盏问道:“有什么话尽管说,难不成还怕我会像你们小时候一般,拿竹条打你们的手板吗?”

文瑄闻言苦笑了一声,率先答话:“爹,我们三人这么久以来惩恶扬善的事情做了不少,恶事错事却是未尝做过一件,却也因经历的人和事太多,见到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如今无论是对红巾义军,还是对明教,我们都感到有些失望,若不是为了救您出来,我们三人只怕早就隐居起来,不想再问这些恼人的世事。”

文显忠闻言面色顿时沉了下去,当即沉默了半晌。

三人见老爷子这般态度,均是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整整一炷香后,文显忠才叹了口气,自己拿起茶壶给自己的茶盏斟满:“你们的想法正是我们当年所想。”

文显忠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沐冲和李铁牛的父亲,所以沐冲和铁牛立刻竖起耳朵去听,有关于自己父亲的旧事他们一点也不愿意放过。

“且不说我和沐云是后来被迫上了覆船上的,就是出生在小阜舍村的李堃,也都曾在你们这个年纪时产生过类似的情绪。不过由于形势情况不同,我们当时的心愿与你们三人相反,我们受够了被困在山里的生活,一心想冲到山外做出一番事业。”

文显忠话音刚落,铁牛就忍不住追问:“然后呢?你们就出去闯荡江湖了吗?我爹他不是山里的保守派么?”

文显忠一笑:“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自然是想到就要做到,我们三人一起下山,如你们平复青龙堂之乱一样,不仅手刃了不少元廷的贪官酷吏,除去不少恶人,更遇到了彭和尚那样的妙人,还与韩琼教主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回想起来仍觉气血翻腾,真是好生痛快!”

沐冲附和道:“我们到江浙行事时也一样是有趣的很,那您怎么就不往细了问问我们,为何现在反而又想要避世了呢?”

文显忠喝了一口凉茶,然后如饮酒一般砸了咂嘴,舒眉笑道:“当然是因为世道变了。”

文瑄点了点头:“如今元廷已经风雨飘零,各地百姓并起,相信再过不久之后,万里江山必将焕然一新。”

文显忠附和道:“是啊,所以我这个老头子倒该为你们感到高兴才是!”

铁牛低着脑袋道:“文伯,可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一些……”

沐冲也沉默不语。

“自私?”文显忠摇了摇头:“这天底下自私自利的人多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到你们几个好孩子的头上,你们为完成我们这辈人的心愿已经做的够多了,既然你们心不在此,就退隐起来好生过日子吧,莫要再参与进来。”

沐冲和铁牛闻言一喜,他们两个还担心顽固的文显忠会因此责骂他们一番,没想到老爷子这一次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文瑄却眼睛一眯,看出了父亲话中的深意,但当场却没有道破,只是不停地饮茶,思考接下来要准备的事情。

几人接着又转移话题听文显忠聊了许多当年的趣事以后,文瑄才放稳了茶盏,说起正事:“李兄、沐兄,盛兄毕竟还在杜遵道身边待命,为防止杜遵道起了疑心,这场戏我还得陪我爹一起演完,你二人便可先行返回覆船山和无忧岛,我与我爹办完事情变再去寻你们。”

第三百四十六章 马家姑娘

沐冲点了点头:“李兄身上还有伤,我就亲自护送他进一趟山,然后我在返回无忧岛将文伯被救出的喜讯告知婶娘他们。”

文瑄和文显忠这才又分别给亲人们写了信件,第二天一大早便辞行离去。

看着沐冲和铁牛离去的背影,文显忠淡淡地道:“办完这趟事,你也回去看望你娘吧,爹还有些事情得办完。”

文瑄微微一笑:“儿子陪您办完之后再一起回去。”

文显忠眉毛一挑:“怎么了?你昨日不是还说自己起了隐退之意?”

文瑄答道:“我若不那样说,沐兄和李兄自不会放心地离开,爹您昨日突然改了话风,不也是想着让老友之后远离这场乱局么?”

文显忠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中想法竟然已经都被儿子看透,一时之间沉默了起来。

文瑄猜到了父亲担心自己的心思,安慰道:“如今儿子手上可用的砝码可比您想象的要多,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满足您老重建大宋的心愿,到时候咱们爷俩再向赵殿下请辞还乡也不迟。”

文显忠一听文瑄连赵完普的事情都知道了,自己也就不再隐瞒:“为父也是如此设想,只要重让大宋之旗重扬,我也就无愧于列为先祖了。”

文瑄点了点头:“我先陪您去见见那位孟首领吧,难得此人知道暗中向韩姑娘效忠,有他们在襄樊一带生乱,最不济也能牵扯到元廷西南方的一部分兵力。”

文显忠点头:“为父也正有此意。”

父子二人打定主意,一路直奔襄阳而去。

二人赶路的同时,各个影卫飞速地将他们写好的信件一一传递出去,周颠和王伏之也因此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已经达到濠州附近安顿下来的周颠闻信大喜,直夸自己的这个外甥当真有些能耐。

喜过之后,周颠立即向王伏之安排道:“我们也不能闲着,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你立即进城将准备好的兵器盔甲交给郭子兴,我带着沐英进城去寻那位马姑娘。”

王伏之自是领命去办,挑了几名精明能干的手下一起进了濠州城去寻郭子兴。

周颠也没闲着,亲自去找到了正在有板有眼练枪的沐英。

小沐英见到周颠规矩地见礼:“周伯伯您来了。”

周颠一点头:“英儿,可还记得你答应周伯伯的事情?”

沐英笑呵呵地回答:“当然记得,沐小侠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答应了您帮您做事,那便有求必应!”

周颠见沐英如此大方伶俐,心中成算更是高了几分,拉着沐英的胳膊将他领进屋坐下,亲自给他倒了碗水:“来,先解解渴,将头上的汗擦擦。”

沐英也不客气,随意地将枪放旁边一放,拿起水碗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沐英喝完之后擦了擦嘴,又抹了抹汗:“周伯伯您说吧,需要英儿做什么?”

周颠将身子向前一探:“英儿,你可听好了,这件事情不光是帮你周伯伯我和你文瑄哥哥,也是在帮你自己。”

沐英有些意外,眨了眨大眼睛问道:“那您快说,是什么样的一件事?”

周颠反问道:“英儿,你想不想你娘亲?”

沐英一愣,这也就是出了无忧岛,若是还在周娴等人身边的话,有人提起李乳娘定会惹得他大哭一场。

沐英只将自己当作了能帮大人忙的小英雄,自知这个时候不能抹眼泪丢人,便咬着嘴唇道:“哪有人不想自己娘亲的?我做梦都想!”

“好!”周颠赞了一声:“周伯伯这就带你去找你娘!”

沐英一愣,心想这周伯伯莫不是拿自己打趣,娘亲当日就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连给她送终都是自己代替兄长为之,此时正埋在覆船山内,自己到哪里去见?

有些生气的沐英瞪着大眼睛道:“周伯伯,您切莫拿我娘亲取笑,否则英儿便再不会喊您一声伯伯!”

周颠咧了咧嘴:“英儿莫要生气,你随我走一趟,到了地方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沐英只感奇怪,心道走就走,若你真让我见到我娘,那岂不是救活了娘亲?那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这一老一小当即离开住处也往濠州城方向去,老的周颠拄着龙头拐杖,小的沐英也像模像样地背了杆小一号的长枪。

周颠一路上又向沐英嘱咐了不少的事项,比如无论如何都不许讲起他的出身,逢人只可说他是自己收养的孤儿。

沐英虽然不喜,但也看在文瑄哥哥的面子上答应了下来,二人很快就来到了濠州城外不远的一处庄子。

此地名叫马家庄,规模不小、坐落有致,周颠在通报了名帖以后,老少二人得以在下人的引领下顺利进庄。

沐英进了这马家庄后立刻皱起了眉毛,只见这庄内到处飘白挂带,每个下人的腰上都缠着白带。

沐英虽小,但也是在文显忠的帮助下身穿重孝为李乳娘送过终的,所以明白这是庄内的主人家不久之前有过丧事,所以才会这样。

沐英受过很好的教育,知道这个时候更要表现得懂规矩守礼数,所以无论他如何好奇,也都忍着没有向周颠发问。

二人在引领下穿堂过屋,一直来到了庄内深处的一处花园之中,下人领到地方伸手一指自家主人之后便规矩地退下了。

沐英顺着他的手指向花园内去看,只见里面有两个女人,一站一坐,站的那个光看打扮不用问就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坐的那个却是背对自己,正在侍弄一个盆栽。

这个丫鬟年岁与沐冲相仿,但做事却很机灵,看到老二二分之后便压低声音提醒了这位坐着的女主人。

这位女主人身穿一件素衣,除了腰上系了一条白带以后,额头上也缠着孝巾,不用问便可知道庄内过世的定是她的亲人。

女主人听到丫鬟的提示声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拿出手绢擦干净了手之后才站起身扭头看了过来。

这一看不要紧,周颠身边的小沐英见到她的面容之后却是瞠目结舌!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家交情

小沐英一见这位女子,不待施礼问好便是下意识地张口喊道:“娘!”

娘?

马家庄的女主人刚转过身就被沐英撕心裂肺的喊声吓了一跳,心道这里向来是我放松心情的花园,身边也只有丫鬟一人,哪来的这个孩童的娘亲?

不待她继续多想,沐英竟然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这个女主人的身前跪倒,放声痛哭。

小丫鬟一看沐英这般胡闹,皱起眉头斥责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敢开这样的玩笑?我家小姐尚未婚配,何来你这么大的儿子?”

沐英根本不管这小丫鬟的指责,只顾拽着女主人的裙角埋头痛哭,由于心情激动,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颤。

小丫鬟见状更是生气,转头取过了一根木条就向沐英的背后去打,想要将他驱赶出去。

“等等。”

女主人出声叫停了身边生气的丫鬟,轻皱颦眉看向自己身前的沐英,弯下腰轻抚着他的后背道:“男娃娃,你可是心中有什么委屈,怎么哭得这般伤心?方才我听你喊娘,莫不是你认错了人,你抬起头仔细看看我,我可不是你的娘亲。”

沐英这才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女主人,怎知这一看沐英哭得更厉害了,两个大眼睛如同两口泉眼一般喷涌出泪,刚想开口,却太过激动而一头昏了回去。

这女子哎呀一声,直道不好,连忙吩咐身边的丫鬟帮忙。

好在沐英年幼,体型偏瘦,主仆二人连忙将石桌上的杂物扫到一旁,然后一同将他给抬起来安稳地放到上面。

小丫鬟不放心地伸出手在沐英的鼻子下面探了探,见还有呼吸才拍了拍小胸脯放心下来。

女主人与小丫鬟相比显得极为镇静,而且她似乎懂得医术,青葱玉手一探,就把住了沐英的脉搏。

“没事,这个男娃只是一时激动闭过气去了,休息一会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听女主人这般说,小丫鬟的心才算落了地,旋即眼睛一转,向站在花园旁的周颠瞪了过去:“你这臭老头是怎么回事?这臭小子是不是你领过来的?”

女主人将挥袖一拂:“不得无礼!”

被她斥责了一句之后,小丫鬟才后退了两部站在主人身后,嘴唇撅了老高。

场中这一切发生得虽然突然,但周颠却是极为镇定,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见主仆二人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周颠这才拄着龙头拐杖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捋着胡须道:“小老周颠,听闻我的至交老友新丧,特地赶来祭奠。”

女主人听到周颠自报家门之后,又仔细瞅了瞅他手中的龙头拐杖,然后立刻伏地而拜:“原来是周恩公您来了,请恕晚辈未曾远迎。”

小丫鬟一见主人这样,心中是又惊又怕,连忙也跟在身后跪倒,只剩一双小眼睛仔细观察着周颠,心道:“早听说有个姓周的半仙人对我们马家有恩,却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怎么长得如此丑陋?”

小丫鬟一边腹诽,一边埋怨自己莽撞,担心周颠一会怪罪自己。

周颠闻言眯眼一笑:“早听马公和郭公在信中提起你这个聪慧的侄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快快起来!我们都是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说罢抬起左手虚扶一下。

这位马姑娘见过了礼,然后才站起身:“没想到周伯父竟会亲自赶来,但不知您是如何知道我爹的死讯?”

周颠解释道:“马公生前与我常有书信来往,怎道去年年末以来突然断了联系,我几次来信都石沉大海,于是就另行传信给了郭家小子,我这才得知马公不幸过世的消息。”

原来郭家的郭公、马家的马公、周家的周颠三人曾是老相识。

郭家和马家本就有些姻亲关系,抛开不谈。周颠对马公曾有救济之恩,又与郭公一见如故视彼此为知己,于是三人曾有一段不浅的交情。

如今郭公和马公相继过世,周颠为了完成早就做好准备的计划,就只能找上了他们的后人。

周颠与王伏之分头行动,王伏之按计划带着周颠的书信去濠州城与郭公的长子郭子兴碰头会面,周颠则带着沐英来找马公的独女马秀英。

由于姻亲辈分和年岁关系,郭公比马公长了一辈,所以二人年纪相差颇大,故而这位马姑娘的辈分和年龄就最小,时至今日郭子兴也就成了他的长辈,周颠更不必说。

马秀英也时常听父亲提起这位神秘的周家家主,只知道他手中习惯拄着一把龙头拐杖,行踪隐秘、浪迹江湖,为人随性无比。

确认了身份以后,马秀英指了指身后躺着的小沐英:“周伯父,这个男娃跟您一起来的吗?”

周颠点了点头:“不错,这孩子双亲已故,流落在濠州附近几乎快要饿死,我来时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一些食物将他领在了身边。”

话音刚落,躺着的沐英哼哼了两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爱哭鬼,你醒啦!”马秀英的小丫鬟见到沐英醒来惊喜地叫喊起来。

沐英揩了把脸,又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双大眼睛只顾盯着马秀英看,不待周颠和马秀英说话,他又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小丫鬟见他不理睬自己,不满地哼了一声:“真是个爱哭鬼!”

马秀英也只觉奇怪,疑惑地问道:“周伯父,这孩子莫不是受了什么惊吓,怎么一直哭个不停?方才还听他直唤娘亲,难道是太过思念母亲所致?”

周颠先是摇头否定,又叹了口气,感慨道:“若非今日所见,老朽也不曾见过此等巧合之事。”

马秀英和小丫鬟都听得云里雾里,心道这位周恩公怎么说话也不说个清楚明白,光在这里打着哑谜。

周颠见自己吸引住了她们的思绪,这才解释起来:“我见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他的母亲刚刚离世,正躺着他的身边,所以也就得见了其母的面容,他娘亲竟然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第三百四十八章 沐英认娘

马秀英和小丫鬟闻言俱是一惊,心想这天下居然还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周颠的话中实则真假参半,他收留沐英等事自是假的,为的就是伪造他的身世引得马秀英的同情之心,但李乳娘和马秀英长相极为相近却是实打实的真话,否则就算他再如何用计,也不至于让沐英这般激动,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周颠一番感慨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我看此事自有天定,这小家伙多半与你有缘,不如你就收他当作义子可好?”

“这……”马秀英显得有些犹豫,虽然自己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可却尚未出阁,怎可随意收人当为义子,更何况自己与这男孩也是初次见面而已。

小丫鬟看出了自己小姐难为情,便主动替她解围道:“那怎么行?我家小姐尚未出阁,怎能收个爱哭鬼当儿子?”

谁知小丫鬟的话音刚落,沐英又从石桌上蹦了下来,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马秀英的身前:“娘亲,儿子想您想的好苦啊!您怎么就忍心独自丢下孩儿在这世上?今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您,您若是再不要我,儿子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罢!”

沐英说罢举头便向石桌去撞,马秀英大惊失色,想要伸手去拽,却哪里有自幼习武的沐英动作快,眼看着沐英就要撞到石桌上面!

周颠也是一惊,没想到沐英这孩子竟是如此真性情,慌忙之下只好拨起龙头拐杖去拦沐英。

由于动作太快,周颠的龙头拐杖又颇为沉重,沐英的肩膀一下子就撞在了拐杖的末端,疼得他趴在了地上。

沐英疼得冷汗直流,却也不喊半个疼字,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欲再撞。

这一下马秀英和小丫鬟都反应过来了,二人一左一右都拽住了沐英。

小丫鬟被吓得不轻,小脸惨败顾不得斥责沐英,马秀英则是急忙安慰沐英:“小家伙,你怎可如此想不开?你若是一头撞死在这里,莫说你娘亲在天之灵不安,便是我的余生也都会活在愧疚之中!你且听话,先将哭声止住,心中有什么委屈不妨对我说说。”

沐英是李乳娘一手拉扯长大,其脾气秉性也与李乳娘如出一辙,为人较起真来极为执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是以连周颠的拐杖都拦不住他。

然后当马秀英张嘴规劝他之后,小沐英当场就停下了动作,小嘴一撇,委屈巴巴地止住了哭声:“娘亲您说,儿子永远都听您的话。”

马秀英一面在心中想着这孩子性格怎如何执拗,一面又觉得这孩子性情至善至孝,无愧于“孝子”二字,心中不禁对他喜欢起来,温柔地问:“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沐英虽然止住了眼泪,但还是啜泣不停,听到马秀英问话更是委屈:“娘亲,您忘了英儿吗?”

马秀英微笑道:“英儿?难怪我们有缘,我的名字里倒是也有个英字。英儿,你听好了,我是这马家庄马公的独女,名字叫做马秀英,并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娘亲,只不过与你娘亲长得极为相像罢了。”

沐英闻言哇哇大哭:“你骗人!你骗人!你既然不要儿子了,儿子去死便好!”

沐英说着竟然又再要去撞,这一次就连周颠也赶过来拽住了他。

马秀英惊慌失措,情急之下便只得装作他的娘亲道:“英儿,不得寻死,娘亲不会不要你的!”

沐英闻言破涕为笑,立刻掉转身形冲着马秀英磕头:“娘亲您放心,这一次儿子一定保护好您,任凭谁敢伤害您一根头发,我就用枪将他扎出一百个窟窿!”

马秀英闻言哭笑不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周颠见状眼睛一转,心想时机已到,趁机说道:“老朽说了,这小家伙与你有缘,索性你就收下他吧。”

沐英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只是小脑袋不停地砸地,口中放声大哭。

马秀英心中不忍见到沐英如此,只得将他拦下,答应了周颠的意见:“英儿,你以后就留在我的身边吧。”

沐英这才又哭又笑,抬起脑袋一头钻进了马秀英的怀里:“娘亲,儿子真是想死您了。”

马秀英答应收下沐英之后倒是给小丫鬟急得够呛:“小姐,您还尚未出阁,怎能做出这种荒唐事?”

马秀英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再多说。

小丫鬟又担心自己小姐名声受损,又害怕沐英这小子继续寻死,在原地急得不行却又没有什么办法。

周颠自然早有准备,假意思索了一番,提议道:“依老朽之见倒不如这样,你就先将这小家伙留在这边,只不过须得要求他在外人面前不得喊你娘亲,待你日后择定了夫婿,完婚之后二人再一同将此子认为义子。”

马秀英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马秀英同意了周颠的建议之后转回头看向沐英:“英儿,你听到了吗?若是你想留在我的身边,就暂时不能在外人的面前喊我娘亲,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沐英忙不迭地点头:“娘亲放心,儿子记住了。”

马秀英苦笑道:“你倒真是个认死理的小子,无论之前如何,今后我可不准你再胡乱寻死!”

沐英这才破涕为笑,本想说要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沐冲和文瑄,但旋即想到了来之前周颠对自己的嘱咐,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

周颠告诉沐英不得暴露任何与往日相关的事情,只允许他说自己姓沐,是被自己在路上救活的苦命孤儿,眼下见沐英果然按照约定行事才放心下来,放下沐英不提随马秀英去祭奠老友马公。

祭奠过后马秀英安排人准备酒宴款待周颠,席上周颠按照原有的准备提醒道:“老朽没记错的话,马公生前曾有意为你定下一门婚事,想将你许配给郭子兴的儿子,不知你是否愿意?若是你愿意的话,我这次来便可替你们主持婚事!”

马秀英摇了摇头:“父亲他的确是安排我在他丧事结束之后去投奔郭叔父,但却并未与郭家订亲。”

第三百四十九章 郭家义女

周颠闻言一怔,心中连呼糟糕,急急忙忙地追问道:“那郭子兴那个臭小子怎么来信告知我你们两家要亲上加亲?难道他是哄骗老朽不成?”

马秀英捂嘴一笑:“非是郭叔父他哄骗您老,而是您老人家误会了他的意思。”

周颠疑惑不已,机灵的小丫鬟则抢着替自家小姐解释:“郭英雄的意思是担心我家老爷过世之后小姐无人依靠,所以他准备将我家小姐收为义女,所以才有了亲上加亲的说法。”

周颠这才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倒与原本的计划没有什么分别,毕竟只要沐英能到郭子兴的身边随时将濠州的情况告知自己便可。

为防止马秀英起疑,周颠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如今世道正乱着,有他照看着你,老朽也就放心了。”

马秀英试了一礼:“难为周伯父亲自赶来一趟,马家欠下您的恩情真是永远也报答不完了。”

周颠笑了笑没有多言,转过身拍了拍沐英的小脑袋:“英儿,那你就好好跟着那姑娘吧,她定然不会委屈到你的。”

与马秀英相处已经有了机会,沐英已经恢复了理智,也想起了自己与周颠的约定,郑重地点了点头当作回复。

周颠心情大好,然后与马秀英道别:“丫头,不瞒你说,老朽这一趟来除了要祭奠你的父亲之外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到濠州办理,日后如若有缘,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马秀英闻言自知挽留不得,于是带着沐英和小丫鬟一直将周颠送到庄外,吩咐下人给周颠准备了马车和车夫之后才郑重地跪倒拜别:“周伯父一路顺风,秀英必定每日诵读佛经为您老祈福。”

周颠笑眯着眼上了马车,深看了沐英一眼之后才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车夫一甩马鞭,打在马屁股上面发出“啪”的一声,马匹应声而动,马车也逐渐走远。

由于马秀英跪地不起,小丫鬟、沐英、一众马家庄的下人也都跟着跪成一片。

只听渐行渐远的马车中传来几句唱词,虽然字词难以听清,但周颠的声音充满了沧桑之感和凄凉之意,似乎是即兴唱给过世的老友马公所听,马秀英等人听了不禁涕泪俱下,哭成一片。

马秀英虽是女流,但因为是马公的独女,得了父亲亲自的教导和指点,不仅能识文断句,更是精于为人处事之道,等哭过之后,马秀英便站起身看向马家的一众下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家父既然已经过世,这马家庄便再没有了主人,我已经找好了买家欲将这处卖出,我也早投奔濠州城中的义父去了。你们为家父效力多年,为我马家出力颇多,我不能亏待了众位,这里有我卖出庄园后所得的不少银钞分给大家,你们按规矩分了以后各自回家去吧。”

各个下人闻言纷纷落下泪来,如今世道正乱,能有口饭吃都是天大的幸事了,能在马家这样新善的人家当差只怕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惜马公不幸病故,这样的差事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马秀英口中的众人自不包括小丫鬟和沐英女,二人拿过马秀英那些手中的银钞仔细分成一份份发给诸人,这就算是宣告了马家庄的解散。

马秀英打发走了下人们,领着丫鬟和沐英重新进院。

马秀英先是带着沐英沐浴更衣,又给他准备了合身的衣物,然后吩咐小丫鬟收拾细软,三人修整了一晚之后第二天去濠州城投靠郭子兴。

马秀英三人见到郭子兴时王伏之等人已走多时,所以并未再次与周颠相见。

郭子兴听说马秀英来了很是欢喜,带着家人亲自迎接,宴席过后又挑了良辰吉日将马秀英收为义女,下令全府上下对待她都要跟对待自己一样尊重,马秀英因此也带着沐英和丫鬟顺利地在郭府安顿下来。

郭子兴之父,也就是周颠的老友郭公,在病故之前为自家积蓄了不少银财,再加上儿子们争气,使得家产越来越多,在当地已是数一数二的大户。

郭子兴虽是次子,但因其兄长早亡,所以也就成了郭家这一辈的家主。

郭子兴自打少时起就喜欢惩恶扬善,平日里救济穷人难民,结交英雄侠士,如今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这份侠义之心却越发强烈,见到各地红巾军并起,早就对元廷不满的郭子兴也就动了起义的念头。

可是起义造反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大事,与平日里行侠仗义完全不同,不仅需要粮草供应,又要有武器盔甲,郭子兴也因此发愁,终日里愁眉不展。

正逢周家的家主周颠来信联系,郭子兴心中一动,知道周家底蕴颇深,是南方有名的大户,就想要试试能否请求周颠看在自己父亲的情面上为自己起义的想法提供一些关键性的支持。

怎知郭子兴不问则已,这一问正问到了周颠的心头。

周颠虽是文瑄的舅父,但他身为周家家主,还是不放心将全部的鸡蛋都放到文家的这个篮子里,心中正想再扶植一支势力在乱局当中争得一席之地,郭子兴的来信正合他意,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在濠州高举义旗,郭子兴负责招兵买马,周颠则负责送来粮草兵械。

定好大计之后,王伏之便时常往来于两地之间,一日为马家送信时正巧看到与李乳娘长得一摸一样的马秀英,当时吓了一跳,而后就将这件坏事告知周颠。

周颠知道此事后抚掌大笑,当即心生一计,准备利用小沐英的念母之情,将其送到马秀英和郭子兴的身边,如此一来便在濠州这边安插进去了自己的眼线,以防日后郭子兴翻脸不认账。

郭子兴安顿好了马秀英之后,周颠和王伏之送来的物资也已经接收完毕,当即全身心投入到起义的事情当中。

马秀英也乐得这位新认的义父如此,与郭府的女眷一同为即将参加义举的百姓缝制衣物鞋帽,闲时则亲自督导沐英的功课,日子过得倒也开心快乐。

第三百五十章 两琐义军

这一日,正值仲夏,烈日如火,酷热难耐,一名道士路过文家欲上门讨碗水喝。

????????文显忠闻声出门,只见一位道士头戴金粱道髻,身穿清绢道衣,脚下云履净袜,腰系锦云丝绦,仙风道骨,颇有隐者之风。忙恭声礼遇,请到院中小憩。

????????道士名为席应珍,字心斋,道号子阳子,未至及冠之年便辞亲习道,至此已入道门二十余年,如今继师遗志主持并扩建姑苏白鹤观。

????????席应珍勤奋好学,洞究道家之真经秘箓、醮章丹法,又兼贯儒、释,在多个方面都有出色表现,是博通三教的道教高士。且受净明道“忠孝为本”的影响,奉母至孝,对待乡人也都温静友爱,所以闻名乡里。

????????此时院外不少邻里孩子正聚在一起玩闹,唯独文瑄蹲在院里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练字,姐姐文媭在一旁蹲看。席应珍好奇,就矮下身子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起玩耍?”

????????文瑄生于医家,平日往来之人形形色色,是故虽然刚至髻岁,却颇为早熟,不怕生人。小文瑄抬头看了席应珍一眼,也不回话,嘟着嘴继续练字,气鼓鼓的可爱样子引人发笑。

????????文显忠见状歉意道:“犬子年幼,尚不懂礼数,仙长莫怪。”随后解释道:“昨日嚷着要学写字,我便教了他几个字,结果今日醒来便都忘到脑后去了,我说了他几句,这孩子就赌气在这练了一天了。”

????????言语间席应珍仔细观察着小文瑄面相,怔怔出神道:“此子命格竟与我如此相似……”

????????文显忠所遇道士颇多,但似席应珍这样的超凡脱俗之人却是第一次见到,闻言心中一喜,以为要帮儿子看相卜占,便急忙告知文瑄的生辰。

????????席应珍打断了文显忠道:“天道至玄,贫道不敢胡乱揣测,不过此子生性要强,命格又硬,恐怕将来所遇磨难不少。”

????????听言幼子命格不好,文显忠大急,“仙长,能否助其弥补?”

????????“命数自有天定,怎是凡人可改?他幼年便如此偏执,务必将其引入正途。”

????????“还请仙长明言。”

????????席应珍犹豫许久才出声道:“既然他喜识字,便让他多读书吧。”

????????二人谈话间,已经引了文瑄母亲费氏出来,费氏听闻儿子命数不好也是无比心慌,哀求道:“仙长与他有缘,不如将他收作徒儿带在身边吧!”

????????席应珍笑道:“你们不必如此心急,多经历些磨难未尝不是好事,我既与他有缘,日后必会相见。”

????????小文瑄一直听着众人谈话,听到母亲想让自己做道士,有些不快,气鼓鼓地走到席应珍身旁,拽了拽他的道衣道:“我不要做道士!”

????????“不得无礼!”文显忠一把将文瑄拽了回来,夫妻二人对席应珍连连致歉。

????????席应珍大笑着忙称无妨,休息了片刻后飘然离去。

????????晚饭时,一家人言笑晏晏。夫妻二人也将白天的事忘的差不多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文媭将弟弟的事记在了心里。

????????文媭抿了抿嘴唇,出声道:“爹,文瑄的年纪已经可以上乡学了吧?早些时候那个道士不是也说该让弟弟多读书吗?”

????????文瑄人小鬼大,睁着大眼睛看着文媭,知道姐姐是把白天的事当真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便默默地听着。

????????周氏还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诧异道:“什么道士?”文显忠遂将席应珍的话给母亲复述了一遍。

????????文恒听后接话道:“爹,我听人说现在乡学的孟先生学识过人,如果让弟弟去跟随孟先生学习,打小便学的多些,日后随您学医想必也一定感悟更深。”

????????可上乡学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文显忠犹豫道:“文瑄以后要随我行医诊脉,自然是需要学习识字断句的,不过简单些的我便能教给他,不一定非要去上乡学……”

????????文显忠正要继续说话,却被其母周氏打断道:“显忠啊,娘虽然老迈昏聩,但是也知道找老师的事马虎不得,之前家里实在困苦,便委屈了恒儿只能跟着你读书认字。现在稍有好转,确实该让文瑄去上乡学,跟有学问的先生多学学。”

????????费氏知道相公的难处,劝慰道:“娘,其实不是显忠舍不得钱供文瑄上乡学,文显忠每日问诊也积攒下了少许钱财,只是因为我们家贫苦了这许多年,都未曾给您好好办过一次寿辰,我跟文显忠原本是商量着这笔钱为您老好好办一次寿辰的,我们家也喜庆喜庆。”

????????周氏微笑道:“娘知道你们孝顺,可我们就是寻常百姓家,办的是哪门子寿辰?就把这钱充当给乡学老师的礼金吧,如若文瑄能学到真学问,我这个老太婆的心里比过多少次寿辰都高兴了。”

????????听着一家人都为自己的事着想,小文瑄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医,将来报答亲人。

????????见母亲如此决断,文显忠也知这事已成必然,便转过头对文瑄道:“文瑄,你可愿意去乡学读书受教?”

????????小文瑄放下碗筷,坐直身子,像大人模样郑重道:“孩儿一定用功。”

????????一家人见到文瑄的可爱模样都忍俊不禁,一片温馨。

????????几天后,文显忠便已备好文瑄拜师要用的束脩六礼。

????????天刚蒙蒙亮,便已去先生住所等候。

????????自西周以来,儒家学校便有国学乡学之别,又有大学小学之分,到了元代小学,除了传统的“五经”外,一般还要先学习“四书”等,以“四书”与“五经”并列成为必习教材。

????????小文瑄正值髻岁,正可按照朝廷规定入乡学或社学。

????????乡学先生大多由老成之士任教,此时的长洲乡学先生姓孟,号材翁,大家都尊称他为材翁先生。

????????孟材翁刚起,一打开院门,便看见了父子俩驻足等候。

????????文显忠忙迎身上前,拱手施礼道:“孟先生起得早。”

????????孟材翁见是文显忠,微微一笑,还礼道:“原来是文郎中。”

????????文显忠恭敬道:“文显忠素闻先生学识渊博,此番来拜访先生,请先生收下小儿,受累教他些文字便好。”

第三百五十一章 红巾大败

皇帝妥懽帖睦尔(元顺帝)在朝卧薪尝胆多年,终于隐忍发作,一举报了父仇夺回皇权,并于次年(公元1341年)正月,再次改元“至正”,宣布将“与天下更始”,准备大展宏图、中兴元朝。

江南一带风景如画,人杰地灵,自古才俊云聚,鸿儒辈出。姚家所居相城镇位于长洲县东北,距离府城约五十里。自元朝统治初,各地动荡便时有发生,时至今日,更是乱象丛生,但相城所在的区域却反而相对平静安宁。光阴荏苒,小天禧在这江南水乡无忧无虑地长大,已至垂髻之年。

这一日,正值仲夏,烈日如火,酷热难耐,一名道士路过姚家欲上门讨碗水喝。

文显忠闻声出门,只见一位道士头戴金粱道髻,身穿清绢道衣,脚下云履净袜,腰系锦云丝绦,仙风道骨,颇有隐者之风。忙恭声礼遇,请到院中小憩。

道士名为席应珍,字心斋,道号子阳子,未至及冠之年便辞亲习道,至此已入道门二十余年,如今继师遗志主持并扩建姑苏白鹤观。

席应珍勤奋好学,洞究道家之真经秘箓、醮章丹法,又兼贯儒、释,在多个方面都有出色表现,是博通三教的道教高士。且受净明道“忠孝为本”的影响,奉母至孝,对待乡人也都温静友爱,所以闻名乡里。

此时院外不少邻里孩子正聚在一起玩闹,唯独文瑄蹲在院里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练字,姐姐姚媭在一旁蹲看。席应珍好奇,就矮下身子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起玩耍?”

文瑄生于医家,平日往来之人形形色色,是故虽然刚至髻岁,却颇为早熟,不怕生人。小天禧抬头看了席应珍一眼,也不回话,嘟着嘴继续练字,气鼓鼓的可爱样子引人发笑。

文显忠见状歉意道“犬子年幼,尚不懂礼数,仙长莫怪。”随后解释道“昨日嚷着要学写字,我便教了他几个字,结果今日醒来便都忘到脑后去了,我说了他几句,这孩子就赌气在这练了一天了。”

言语间席应珍仔细观察着小天禧面相,怔怔出神道“此子命格竟与我如此相似……”

文显忠所遇道士颇多,但似席应珍这样的超凡脱俗之人却是第一次见到,闻言心中一喜,以为要帮儿子看相卜占,便急忙告知文瑄的生辰。

席应珍打断了文显忠道“天道至玄,贫道不敢胡乱揣测,不过此子生性要强,命格又硬,恐怕将来所遇磨难不少。”

听言幼子命格不好,文显忠大急,“仙长,能否助其弥补?”

“命数自有天定,怎是凡人可改?他幼年便如此偏执,务必将其引入正途。”

“还请仙长明言。”

席应珍犹豫许久才出声道“既然他喜识字,便让他多读书吧。”

二人谈话间,已经引了天禧母亲费氏出来,费氏听闻儿子命数不好也是无比心慌,哀求道“仙长与他有缘,不如将他收作徒儿带在身边吧!”

席应珍笑道“你们不必如此心急,多经历些磨难未尝不是好事,我既与他有缘,日后必会相见。”

小天禧一直听着众人谈话,听到母亲想让自己做道士,有些不快,气鼓鼓地走到席应珍身旁,拽了拽他的道衣道“我不要做道士!”

“不得无礼!”文显忠一把将文瑄拽了回来,夫妻二人对席应珍连连致歉。

席应珍大笑着忙称无妨,休息了片刻后飘然离去。

晚饭时,一家人言笑晏晏。夫妻二人也将白天的事忘的差不多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媭将弟弟的事记在了心里。

姚媭抿了抿嘴唇,出声道“爹,天禧的年纪已经可以上乡学了吧?早些时候那个道士不是也说该让弟弟多读书吗?”

文瑄人小鬼大,睁着大眼睛看着姚媭,知道姐姐是把白天的事当真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便默默地听着。

周氏还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诧异道“什么道士?”文显忠遂将席应珍的话给母亲复述了一遍。

姚恒听后接话道“爹,我听人说现在乡学的孟先生学识过人,如果让弟弟去跟随孟先生学习,打小便学的多些,日后随您学医想必也一定感悟更深。”

可上乡学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文显忠犹豫道“天禧以后要随我行医诊脉,自然是需要学习识字断句的,不过简单些的我便能教给他,不一定非要去上乡学……”

文显忠正要继续说话,却被其母周氏打断道“震卿啊,娘虽然老迈昏聩,但是也知道找老师的事马虎不得,之前家里实在困苦,便委屈了恒儿只能跟着你读书认字。现在稍有好转,确实该让天禧去上乡学,跟有学问的先生多学学。”

费氏知道相公的难处,劝慰道“娘,其实不是震卿舍不得钱供天禧上乡学,震卿每日问诊也积攒下了少许钱财,只是因为我们家贫苦了这许多年,都未曾给您好好办过一次寿辰,我跟震卿原本是商量着这笔钱为您老好好办一次寿辰的,我们家也喜庆喜庆。”

周氏微笑道“娘知道你们孝顺,可我们就是寻常百姓家,办的是哪门子寿辰?就把这钱充当给乡学老师的礼金吧,天禧能学到真学问,我这个老太婆的心里比过多少次寿辰都高兴了。”

听着一家人都为自己的事着想,小天禧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医,将来报答亲人。

见母亲如此决断,文显忠也知这事已成必然,便转过头对文瑄道“天禧,你可愿意去乡学读书受教?”

小天禧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子,像大人模样郑重道“孩儿一定用功。”

一家人见到天禧的可爱模样都忍俊不禁,一片温馨。

几天后,文显忠便已备好天禧拜师要用的束脩六礼。

天刚蒙蒙亮,便带着文瑄去先生住所等候。

自西周以来,儒家学校便有国学乡学之别,又有大学小学之分,到了元代小学,除了传统的“五经”外,一般还要先学习“四书”等,以“四书”与“五经”并列成为必习教材。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天完大胜

在倪文俊的大力支持下,徐寿辉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帝位。邹普胜心知再行劝谏也是徒劳,且容易引得徐寿辉的反感,便只能尽力地帮其准备一应的事宜。

不得不说邹普胜身为彭莹玉悉心栽培过的弟子确有治国之才,不过十余天的时间便把大概行程事项拟了个明白。

立国之本在于建都,都城的所在完完全全应了彭莹玉老早前的建议,选在了作为水陆要冲之地的蕲水县。

由于称帝的决定过于草率,国都又选在并不算富庶的蕲水,所以各种祭典仪式也都只能选在一处香火较为旺盛的寺观中举行。

虽然过程简单一切从简,但徐寿辉却是乐在其中。从邹普胜代为宣读了“治平”这个年号开始,南方红巾军摇身一变成了天完政权,跟刘福通和杜遵道率领的北方红巾军彻底脱离了关系。

天完政权像模像样地设立了统军元帅府、莲台省、枢密院、六部等军政机构,但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壮大声势而已,例如新设的“莲台省”便是为了继续稳固白莲教势力而将“中书省”的称呼上做了修改。

徐寿辉荣登大宝,自然免不了对辅佐自己的众人大肆封赏一番。邹普胜和倪文俊因拥立之功分别被封为太师和领军元帅,白莲教骨干如彭莹玉的几大弟子也都获封了各种官职。

尽管徐寿辉对没有现身的彭莹玉极其不满,但为了体现自己的仁君模样,还是将彭莹玉任命为国师总领莲台省所有事务,只不过在其生病期间由邹普胜代管。

这时候先前徐寿辉发出的“摧富济贫”口号也发挥了巨大作用,毕竟普通百姓和士兵根本看不到这些背地里的明争暗斗。徐寿辉当了皇帝后不仅会开仓放粮,还能给他们免去赋税,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好事了。

彭莹玉在收到徐寿辉称帝的消息后只是轻叹了一声并未多言,反而身边一向对这些事漠不关心的况普天闹了起来。

“他徐寿辉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卖布的小商贩变成这头戴旒冕的天完皇帝的?现如今您老不在他居然就敢这么轻率地做了决定!”

自从与徐寿辉产生了隔膜以后,身心俱疲的彭莹玉再难掩盖自己的苍老,原本红润的气色已经黯淡得不成样子,听了爱徒的抱怨后强撑起精神嗔了一句“住口!”

况普天难得地使起了性子,嗤笑了一声后接着道“想当初他要依仗您的时候,能够耐得住炎炎烈日在山门恭敬地等上几个时辰,装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可如今倒好,将您积攒多年的人力和威望利用之后,便将您狠心地丢在一旁,自己做起皇帝来,真是匹喂不熟的白眼狼!”

“以后称陛下”彭莹玉又提醒了一句。

况普天嚷嚷了一顿之后虽然火气稍减,但嘴里仍旧咕哝着对徐寿辉的不满。

“你是嫌他给你封的官职小了些吧?”彭莹玉突然收起峻肃的模样调笑了一句。

“是啊,当年大师兄当皇帝的时候还封了我个丞相当当,这次却只混了个礼部尚书的虚衔,想必下次就只能去做县令了。”况普天知道师父是在变着法地安慰自己,于是赶紧装回常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

“下次……多半是没有下次喽!”彭莹玉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对对对,没有下次!”况普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将师父的愁绪扯了出来,赶紧安慰道“这徐寿辉虽然狼心狗肺,但他装模作样的本事还真是无法挑剔,两州的百姓现在都将他当作是仁德之君。这样一想,称帝一事虽然草率鲁莽,但却也有些好处,至少没被刘福通他们抢了先。”

“真将我当作将死之人了不成?都开始拿这些胡话诓我了。”彭莹玉摇头苦笑。

况普天嘿嘿笑了一声,走近彭莹玉身前替他将鞋袜脱掉,服侍他躺下来后坐到榻前替他揉捏起腿脚。

彭莹玉躺下后本想再与徒弟聊几句,可无奈年纪大了,困意上来后没过片刻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见师父睡去,况普天才敢将心中的惆怅放在脸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外夕阳如火,将半边天尽数染红,共同为碧波荡漾的巢湖穿上一袭血色罗裙,尽数展露出如同妙龄少女般的清澈与耀眼。

况普天先是漫步了一会,然后才寻了一块较为干净的空地盘膝坐下,安静地看着夺目耀眼的金乌渐渐地被湖水没过了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呼之欲出的夜色之中。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走得远了些,他急切地站起身跑了回去,直到重新听见了师父熟悉的鼾声后才将不安的心放下。

太阳总会日复一日照常升起,可人却总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正因如此,况普天两个月以来几乎与彭莹玉寸步不离,因为他太过担心自己的恩师某一天会突然支撑不住,消失在他的世界当中。

或许是想得累了,况普天靠坐在门扉处不消片刻也睡了过去。尽管已经入梦,他的手中还是紧紧捏着师弟邹普胜的来信,在睡梦中继续思索着有没有更好的替师父分忧的办法。

因为睡得不够踏实,不一会儿彭莹玉就醒了过来,有些费力地坐起身穿好鞋袜后,蹑脚走了出去。

看着依靠门扉睡在地上的徒弟,彭莹玉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阿弥陀佛!我们师徒二人有多少次背井离乡,又有多少次寄人篱下?好在有佛祖庇佑,才能侥幸活到今天。

如今虽然大业未成,但元廷的颓势已经愈发明显,刘福通、徐寿辉、方国珍,随着这些名字一个个地出现,想必真正的明主也该要现世了。

只可惜自己生不逢时啊!若能再给我十年时间,饶是真命天子不出,我也定能够重新培养出一位治世明君掀翻这溷浊不堪的狗屁元廷!

不甘、懊悔、悲伤,当种种神色在彭莹玉面上闪过之后,一口淤积已久的心血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吐在了自己的手上……

第三百五十三章 孤立无援

文显忠听过文瑄的分析之后也只觉求救无望,当下哀叹一声“枉我口口声声答应两琐义军的将领要争取到援兵,如今看来我们只能眼看着他们送死。”

文瑄沉默了半晌才重新张口“毕竟答失八都鲁还没有攻到襄阳,不如我们传一封书信过去,让他们早做准备,直接从襄阳撤军还能暂且保住一条性命。”

文显忠摇了摇头“眼下天下还是元廷的天下,他们能往哪里跑?北方红巾军才刚从大战之中缓过一口气,正在跟也先帖木儿鏖战,南方红巾军又只顾扩张地盘,对他们见死不救。他们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死守襄阳,倘若他们直接弃城而逃,答失八都鲁追击之下只怕死伤更多。”

文瑄叹了口气,大战之下死伤无数,襄阳一带的几十万军民恐怕几年之内都不得安生了。

“爹,那我们现在去哪?要不我先送您老回无忧岛见见我娘,您也好好调理调理身体。”

不出文瑄所料,文显忠再一次拒绝了他的提议“继续去找彭莹玉!徐寿辉野心这么大,已经很难劝说他辅佐大宋真主,眼下能在南方红巾军里找到的聪明人也就只有彭莹玉师徒了。”

听文显忠这么说,文瑄的心又凉了半截,父亲对大宋赵家皇室念念不忘,可那赵完普既不能文,也不能武,虽有赵家骨血,可又如何能成大器?现在天下群雄并起,任何一个姓赵的都敢跳出来说自己是赵家皇室的血脉,又有谁能够真正地去验证呢?

父亲心中靠着忠义之心辅佐赵氏后人,自己作为儿子当然相信,可在外人眼里恐怕也不过是文家后人想在乱世之中分一杯羹罢了……

文显忠见儿子没有动静,又追加了几句“那个方国珍不是你的人么?传信告诉他做好时刻攻占温、台两地的准备,如果彭莹玉和刘福通都靠不住,那我们就从浙东起事。”

文显忠话音刚落就猛烈咳嗽起来,吓得文瑄连忙去搀扶父亲,一口答应下来“您放心,我一定都按照您的心意去办。”

文显忠始终急着赶路,文瑄则不停偷着放缓脚步,二人就这样不快不慢折腾了十几天的时间,才终于到了天完政权的国都蕲水。

按照文瑄的意思,自己与彭莹玉的爱徒邹普胜有些交情,可以跟他见上一面了解一些消息,就算对襄阳的战局起不到帮助,但最起码可以让自己和父亲对于天完政权的内部情况多一些了解,文显忠也认可了这一打算。

邹普胜如今贵为天完国师,是南方红巾军内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他的住处自然非常好找,文瑄先是安排好了文显忠休息的住处,然后亲自登门拜访邹普胜。

到了宅院门口,自有下人拦住文瑄,询问他姓甚名谁,来求见国师有何要事。

文瑄一笑,递上了一些碎银“只管告诉你家主人,有文姓老友来访。”

看门的一见文瑄的样子是邹普胜的老相识,拱拱手没敢收下碎银“您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禀报。”

不多时,这人就快步赶回,身后还跟着麻脸邹普胜。

邹普胜一如往日穿了一身藏蓝色道袍,急匆匆地小跑出来,看见文瑄后大喜过望“文贤弟,快请里面说话!”说罢拉着文瑄的手就往里走。

文瑄本就对邹普胜很有好感,见他如此热络,心中不觉放松了一些,跟着他进了堂屋。

“文贤弟,多云山庄一别,你我可是好久未见了!”邹普胜毫无架子,一边寒暄着一边亲自给文瑄倒茶,亲切的样子好似自家兄长一般。

文瑄的语气也变得亲切起来“小弟早知就道邹师兄有从龙之能,但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您就跃身一变成了天完国师,今日前来一是想念师兄前来探望,二则是恭喜师兄名利双收,做了堂堂国师。”

邹普胜砸了下嘴,用手指点了点文瑄“你这个臭小子,莫要取笑邹某了,如今谁还不知道我邹普胜是个识人不明的蠢材呦!”

“这话是怎么说的?谁不知道是师兄您得遇明主,这才有了天完的建立,哪有人敢如此想您?”

邹普胜哎呀一声,垂头丧气地坐到椅子上“贤弟啊,愚兄愧对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呀!就是这国师府的大门,我已经足足有一个月都没有踏出了,不为别的,我自觉脸上无颜见人呐!今日也就是你亲自前来探望,要是换了别人愚兄早就闭门谢客了!”

文瑄与邹普胜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虽然长相不佳,但一颗玲珑心窍却是得了彭莹玉的真传,说是个再世诸葛也不过分,举头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骄狂的气势,可今日一见他怎么如此丧气?

文瑄还不等发问,邹普胜就接着道“贤弟也莫要与我寒暄客气,你是个大忙人,能来寻我定是有要事相商,你只管说吧,只要愚兄能做的了主的地方都会尽全力帮你。”

文瑄一笑“说没有事情叨扰师兄您那是假话,但却不是我的私事。”

文瑄说着就将襄阳的战局向邹普胜说了一遍,说到李太素被答失八都鲁亲手杀害之后,文瑄眯着眼探身问道“邹师兄,如你之见,这两琐红巾义军现在该当如何?”

邹普胜一愣“这……”

“师兄有话直说便可,我们之间哪还有这些顾虑?”

邹普胜叹气道“不瞒你说,愚兄虽然闭门不出,但也时刻关心着各地战事,就是你说的这些襄阳的情况也早就有人汇报给我。可是我如今毕竟身为人臣,效忠的是天完皇帝,做事都要为君着想,所以才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文瑄何等聪明,自然听出了邹普胜话中的深意,知道天完红巾军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手相助了。

文瑄叹气之后喝了口茶“邹师兄,不知彭堂主他老人家现在何处?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当面向他问清楚。”

第三百五十四章 伊人心事

邹普胜也不隐瞒:“师父他老人家生了气,由况师兄陪着到巢湖散心去了。”

散心?文瑄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别看彭莹玉上了年岁,但他和自己的父亲文显忠一样,终生奔波在推翻元廷这件事情上面,就算他对徐寿辉不满,也不可能放弃了心中的理想。

二人又就这天完内部的事情聊了聊,文瑄也因此知道了徐寿辉一意孤行,在倪文俊的献媚之下登上帝位一事。

文瑄不愿意多听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所以只了解了个大概就不再多问。

文瑄听出了邹普胜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知道求徐寿辉出兵相助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久留,起身与他告辞:“邹师兄,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多打扰你了。”

邹普胜也不多留:“贤弟记得时常来信,愚兄在这里烦闷得很,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说罢亲自将文瑄送到院外。

看着文瑄的背影,邹普胜心中更是烦躁,心想师父他老人家只为我占卦说要我辅佐命中带光之人,我本以为徐大哥他名字中的“辉”字便是正解了,现在看来我真是找错人了……

却说文瑄回到父亲身边,将了解到的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文显忠认为这徐寿辉已有堕落腐败之相,南方红巾军只怕迟早毁在他的手上。

文瑄劝解道:“父亲也不必过分担心,徐寿辉虽然不似当初那般仁义理智,但南方红巾军之中有着不少能人异士,有朝一日徐寿辉一派没落了,有人取而代之也说不准。”

文显忠叹气道:“也只能希望如此了……”

父子二人仅仅在蕲水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上路直奔巢湖,去寻彭莹玉。

同一时间,河南徐州。

自文瑄带着毛贵和罗文素增援刘福通已经过去许多时日,重新出世的李红瑶也辞别了韩凌玥独自离去,所以韩凌玥身边信得过的就只剩下芝麻李一人。

彭大和赵均用二人见重要的领兵千户离去,就在徐州城作威作福,甚至偶尔做起了山贼的行当,三番五次劫掠当地的富商大户,名义上是充作军资,实则中饱私囊。

眼下襄阳战局形势紧迫,韩凌玥虽平日是对文瑄等人能力极为信任,但战况危急,忍不住心中担忧伤神,也不知此次他是否能逢凶化吉...何时才能相见。如若自己当初没有放任彭大赵均用二个酒囊饭袋的狼子野心,早些派心腹取缔之杀之,也不会让此二人在徐州作威作福,或许此时文瑄等人也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想到此事,想到文瑄此刻的危险情境,韩凌玥便不禁幽幽自责伤心更甚,原本一项自律自持的她,此刻只想放纵自己,提上一坛上好的桂花酿置于桌旁。

屋外一阵凉风吹过,也不知是不是过于忧虑的缘故,素来身体强健的韩凌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已将文瑄视为了除韩林儿以外唯一的亲人了。寒夜下的韩凌玥坐在窗旁望着幽幽月色,孤影自酌,一扫平日的坚毅冷静模样,不再是那个高贵的明教圣女,只是与平常女子无异,思念担忧自己行军待归的未婚夫婿,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早日凯旋。

“文瑄,你答应过我的,待你救出文老,你便与父母商议光明正大迎我成亲的,你不能反悔的。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不然我来世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也要缠着你让你不能好过。我韩凌玥说到做到,你知道我的厉害的。”

“文瑄,等你回来我们便再也不再管这些是非恩怨了好不好,元廷也好,明教也罢汉人百姓哪番与我何干,我再也不想管了,我厌了,倦了,累了,明教这些担子、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我都不想听不想管了,我韩凌玥此生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的都是虚无都是枉然都与我不相干。”

“文瑄,等你回来,你带我逃走吧,逃离这些是非恩怨好不好。之前总是听你提起无忧岛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我也想去无忧岛看看到底好在哪里,是不是像你说的那番,等你回来我们便立刻启程,无忧岛...那我是不是要拜见你的父母,虽然之前已经与文伯父相熟,但这次一定要要光明正大礼数周全的拜见二位长辈,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让文伯父和伯母辛苦为我们主持操办婚事。”

“文瑄,你说我穿婚服是什么样子呢?我常听人说女子大婚当日容颜最为动人宛如天人。我会不会也是如此。”

“文瑄,你说,我们成婚后生几个孩子好,也不知道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想到这里韩凌玥不禁嗤笑了一声,想她一代骄女,在旁人眼里是极为清新脱俗的清丽女子,可能早已看淡这红尘俗世,不会沉思于男女私情。而在明教众人眼中当是心怀国仇民恨,一展天下的巾帼领袖。可如今此时只是个醉酒思嫁的闺阁少女...在没遇到文瑄之前,她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如此娇羞的一面的。

不知是醉酒还是羞涩脸颊微微泛红,衬得本就俊丽的容颜更加羞俏可人。她自小父母双亡唯有疼爱她的哥哥,将她拉扯长大,可如今如若真的大婚,哥哥也无法亲临。想到哥哥一生运筹帷幄,抱负未展,却因错信杜遵道这个小人被他算计陷害致死,一众心腹也惨死教中。而哥哥唯一的儿子韩林儿也不知下落,忆到伤情处不禁又猛饮几杯。

韩凌玥本以为文瑄会转身就跑,可看到文瑄慢慢地转过身后又马上回头看着自己,不免心神一动,微微一怔。

文瑄见韩凌玥只是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再次拱手抱拳道:“谢韩姑娘救命之恩,若日后有缘再见,我一定设法报答。

韩凌玥站在原地,夜色裹着她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单。

自己懂事以来,教中信徒便将自己奉为圣女,而教外之人反将自己看作妖女。

第三百五十五章 会见彭老

话说文家父子一路东行,为了躲避战乱,不惹上额外的麻烦,再加上文瑄时刻关照着父亲的身体,放缓了脚步,所以过去了一月之久才终于见到了彭莹玉。

彭莹玉虽然与徐寿辉产生了隔阂,但毕竟其名号极大,南方红巾军各个大帅小将有大部分都是他的门人弟子,所以打听清他的住处也并不难。

经过打听,彭莹玉和他的爱徒况普天如今已离开了巢湖,在徒弟项普略的军中暂住。

文家父子见情况如此也就不再掩藏身份,到了驻扎着的义军兵营求见。

巡逻警戒的十夫长见有一老一少来访颇为奇怪,拨开手下士兵亲自询问情况:“二位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文显忠一拱手,将微微驼着的腰背也挺直了一些:“在下文显忠,今日特来请见你们的项千户和彭老军师。”

“文显忠?”十夫长嘴中念叨了一句,感觉这个人名并没有听过,就又看向文瑄:“那这位……”

文瑄懒得解释,就直接拱手道:“不才名叫文瑄,是明教戒律堂的堂主,也是北方红巾军的千户,这位正是家父。”

十夫长闻言大惊失色,无论是明教堂主还是红巾军千户,都是平日里不得见的大人物,态度立刻变得谦恭起来,点头哈腰地道:“麻烦您二位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禀明项千户。”

十夫长说罢飞快地跑向营内,父子二人等了一小会,只见营内涌出不少人,文瑄打眼一瞧就望见了走在前面的况普天。

况普天也一眼就看见了文瑄,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先向文显忠躬身行礼,然后热络地握住了文瑄的手臂:“快请进来,师父他老人家就在里面等你们呢!”

看到和蔼近人的况普天,文瑄也不禁笑了起来,乐呵呵地与他寒暄起来,即将见到老友的文显忠也显得较为开心,脸上布满了笑容。

中军帐外又有项普略在专门等候,态度同样恭敬,亲自为父子二人撩开帐帘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进军帐,父子二人便见到了彭莹玉,只见彭和尚一改当年神采斐然的抖擞模样,整个人瘦了几圈,此刻正半躺半靠在一处软塌之上。

见到父子二人进来,彭莹玉微笑着问好:“文兄,贤侄,你们来了。”

彭莹玉刚说完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况普天立刻冲过去轻抚师父的后背,又拿起软榻前桌案上的药碗递了过来:“师父,趁热喝下去吧,徒儿熬了一个时辰呢!”

文家父子面面相觑,文显忠快步走上前,急切地道:“彭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彭莹玉咳过之后用力喘了几口气,然后才努力扯起笑容:“老衲这一生业障太多,可能佛祖怕来世都不足以偿还,所以先让我死之前先遭些罪。”

况普天专注着喂师父喝药,一旁的项普略就代为解释起来:“师父他老人家自离开天堂寨起,这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这还是有况师兄悉心照料,日夜侍候在旁侧……”

文瑄皱着眉问:“彭老既然身体虚弱,怎么还来军中待着?”

项普略唉声叹气地道:“师父他老人家的性子你们也清楚,他认定的事情谁劝都没有用,我先前就只劝了半句,师父就给了我两个耳光,偏要来我这营里时刻参看军务。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吩咐人弄来一张软塌,让他老人家就在这中军帐休息,平日里我与其他将官议事也就得以让他老人家直接旁听,省着来回折腾。”

文显忠满是担心地指着彭莹玉道:“你这老秃驴,怎么到老了都要这样折腾?普天啊,你听我的,立刻带你师父回巢湖休养!”

况普天见文显忠这样说,心中一委屈,当场就抹起了眼泪:“文老,别人不敢劝,俺还是敢的,俺跪在地上求了师父三天三夜了他也不同意呀!有一次我实在急得不行,就想着硬将他老人家背走,怎奈师父见了竟然说要将我逐出师门……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没想到将你们给盼来了,您行行好,快替我好好劝劝师父吧!”

况普天说完就跪到了文显忠的身前,文显忠见状心中又气又急,指着老朋友的鼻子斥道:“你说你将这好孩子都逼成什么样子了?”

项普略闻言也珊珊落泪,跟况普天二人哭成一团。

当事人彭莹玉眼见着徒弟们和老友着急,自己却丝毫不为所动,随手拿起一份简略的地势图看了起来,半个字都不说。

文瑄眯起了眼睛,向旁边凑了几步,偷眼去看,只见这地势图乃是古城杭州附近的地势图,心中当即对彭莹玉的想法明白了几分。

文瑄先将况普天扶了起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询问:“况师兄,你先别急。据我所知,你的师弟们如今都是天完的将领,彭老可曾说过为何偏偏要来此处?”

况普天一愣:“这……我倒的确没有想过。”

文瑄微微一笑:“你且不要急着哭,我去想办法劝说彭老。”

况普天大喜:“好兄弟,你只要能让我师父他老人家回心转意,那我况普天就是给你做牛做马也都愿意!”

文瑄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且试试,是否猜中了他老人家的心思,我也说不准。”

“好,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况普天总算见到了一些希望,立刻如文瑄所说擦干眼泪站回到师父身边。

彭莹玉这时候也注意到了文瑄的小动作,挑了挑银眉,向这边看了一眼:“臭小子,什么时候将你爹给救出来的?怎么都没向我传个消息?”

文瑄这才躬身见礼,恭敬地将解救父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彭莹玉闻言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陷害我那韩侄儿的便是杜遵道这厮确凿无疑了?”

文瑄点头:“之前晚辈也只有六成把握,但如今却是十成十地肯定了,据盛兄传信,那杜遵道曾亲口对他讲述当日残害韩堂主一事,此贼狼子野心,实在天理难容。”

第三百五十六章 彭老所谋

彭莹玉放下手中的地势图,接连叹了几口气:“可叹我那韩侄儿识人不明,竟然遭了此难。瑄儿,你务必要想办法将韩林儿也从他的手里解救出来,若韩林儿也死于非命,那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愧对韩琼大哥呀!”

时至今日,许多本是明教绝密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再隐瞒,所以二人谈论此事也就没有避着项普略和况普天。

文显忠摆了摆手,冷着脸道:“先别说这些了,你先看看你自己这副鬼样子,怎么活到这个岁数反倒使起小性子来了?也不怕让人见了笑话!”

文显忠越生气,彭莹玉就越是嬉笑:“怎么?你不远万里跑到这来寻我,是为了看我笑话的么?”

“你……”文显忠气得直打哆嗦,一甩袖子不再理他。

文瑄眼睛转了转,凑到彭莹玉身边,找了软榻上的一小块空地坐下,然后紧挨着彭莹玉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彭莹玉刚开始还好奇这小子要干什么,但听了几句之后面色立刻变了,整个人都郑重起来,嬉皮笑脸的样子烟消云散。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文瑄说完之后重新站回到父亲身边,笑眯眯地道:“晚辈哪敢骗您?”

彭莹玉急切地道:“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文瑄耸了耸肩膀:“若是只有晚辈一人行事,只怕就算是再有十条命都不够去送的,但若是您老孤注一掷,晚辈从中帮忙的话……此事成功的把握至少有七成!”

“七成……”彭莹玉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旋即郑重地点头:“说定了!七成就七成!”

况普天、项普略、文显忠三人见这二人突然变得神秘起来,都是一愣,文显忠有些不满地道:“瑄儿,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直说?”

文瑄嘿嘿一笑:“爹,此事太过大胆,若非彭老点头,孩儿可不敢说出来惹你们笑话。”

文显忠更是疑惑,心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儿子竟然都没有提前跟自己打招呼。

彭莹玉不顾文显忠乐意与否,盯着文瑄道:“瑄儿,你何时动身跑这一趟?”

文瑄用下巴向文显忠的方向一点:“不急,您先与我爹叙叙旧,这件事我也得好好谋划一番。”

彭莹玉何等聪明,立刻就听明白了文瑄的意思,如果自己不答应文显忠即将开口要说的事情,那么他也不会帮忙。

彭莹玉向两个徒弟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我与他们爷俩有些话说。”

况普天和项普略自不敢违抗,与文家父子施礼退下。

彭莹玉瞄了文显忠一眼:“说吧,文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吩咐?”

文显忠也是快言快语:“我只问你一句,咱们两个还有韩琼教主当年作出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彭莹玉点点头:“自然作数。”

文显忠冷哼了一声:“作数?那你如今是在干什么?当初我们三个一同宣誓此生定要光复大宋,你这为何又弄出来一个天完政权?别跟我说什么权宜之计,连北边的刘福通都尚未称王,他徐寿辉哪来的胆子?”

被老友训斥了一顿,彭莹玉并没有发火,反而面带愧色地道:“这件事确实怪我识人不明,但徐寿辉称帝绝不是我的意思。”

听到彭莹玉承认错误,文显忠的火气瞬间消了几分:“今日我来便是要亲口告诉你,赵家的血脉并未断绝,宋恭帝之子赵完普已经被我救出。”

彭莹玉大惊:“此事当真?”

文显忠也不含糊:“千真万确!这种事我怎敢胡说?”说罢文显忠就将关于赵完普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只要你我同心,再加上玥儿和瑄儿这些后辈帮忙,未必就不能重振我大宋之光!到时候只要真主出世,无论是刘福通还是徐寿辉,焉有不从之理?”

彭莹玉愣了好一会才张嘴:“好你个好东西,竟然真的背着我们将赵家后人给找到了!”

文显忠哼了一声:“如今事情已经告诉你了,你是按照约定做个忠君之士,还是做个死后无名的酒肉和尚?”

彭莹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询问道:“真龙现在何处?能否带我去见一见他?”

文显忠不屑地道:“你急什么?先养好你的病再说!”

彭莹玉点了点头:“既如此,事情反而好办了。”

文显忠银眉一挑:“此话怎讲?”

彭莹玉看向文瑄:“瑄儿,将你方才跟我说的事情告诉你爹吧。”

文瑄这才如实地将自己在彭莹玉耳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原来当年文瑄在杭州剑杀仇四,杀了明教叛逆之后,并未放弃这里,在平了蔡乱头之乱、康里崉崉下野以后秘密派人重新潜进杭州,设法重建一处分坛。

因为此事文瑄也没有多大把握,又是没有明确目的一步棋,所以并未告诉他人,潜伏进杭州的一些人手也只是留心康里崉崉的近况,时常汇报一些消息而已。

文瑄今日见到彭莹玉手握杭州一带的地势图,就知道他动了攻略这座千古名城的心思,所以就顺势将此事告诉了彭莹玉。

“杭州城?”

文显忠不听则已,听完吓了一跳:“就算南方红巾军连战连捷,可那杭州毕竟是军事重镇,元廷驻扎了不少的兵力,哪是那么好攻略的?”

彭莹玉嘿笑了一声:“怎么了?人老之后胆子都变小了?连你都这么想,你说杭州城内的元兵会怎么想?他们恐怕挖空心思也想不到我会去突袭吧?你不是要我帮忙扶立真主吗?杭州城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

文显忠心中自然清楚杭州的重要性,且不提其他的事,杭州可是曾作过南宋的国都!倘若真将此地攻下,那么真龙便可振臂高呼,全天下英豪岂有不投之理?

文显忠转头顶着儿子:“瑄儿,你当真有把握探听杭州城内的虚实?”

文瑄笑着点头:“爹,您放心,攻城略地儿子不擅长,但潜进敌营,探听虚实的本事还是有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营啸之难

彭莹玉面目凝重地盯着文瑄:“瑄儿,此举事关重大,不仅关乎整个战局的形势,也决定了我和你爹的心愿是否能够顺利达成。”

文显忠也附和:“不错,一旦能拿下杭州,到时候便可让温、台二地的人马也再次举起义旗,以作增援,到时候顺势整个江南都将成为我们囊中之物!”

文瑄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说出的主意为引得两位长辈如此重视,眯着眼思量了片刻,郑重回复道:“既然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好张嘴空谈,明日我就带人去杭州城走上一遭,具体情形我自会差人传信回来。”

彭莹玉连连称善,文显忠也乐得儿子立功,接连嘱咐他注意安全之后此事就算敲定下来。

文瑄自知这一次的行动颇有难度,所以不敢大意,当夜好好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天未亮就带着两名影卫动身。

虽然彭莹玉与文显忠交情极好,但文瑄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余下的大量影卫都留下来听文显忠的调遣,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文瑄前脚刚走,项普略的营中就收到军报,彭莹玉和文显忠见到这份军报之后都是一愣。

答失八都鲁攻取襄阳,北琐红巾头领王权力战至死!

文显忠惊讶过后喃喃道:“好一个答失八都鲁,真乃飞兵一般,我与瑄儿离开襄阳之前他才刚取下归州,这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襄阳竟然就已经失守了!”

彭莹玉高念佛号:“阿弥陀佛,荆襄一带的百姓只怕要受刀山火海之苦了!只希望剩下的南琐红军能将答失八都鲁多拦一些时日,否则答失八都鲁再与威顺王所部汇合人马,南方红巾军也危矣!”

两位老人平复心绪之后继续谋划杭州暂且不提,刘福通在总揽北方红巾军兵权之后逐渐在与元廷大军的正面对决中占据了上风。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虽然后悔万分,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领兵作战,可奈何己方士兵军心士气低迷,越败越战,越战越败,打到最后余下的几万大军也损失惨重,就剩下两万残兵败将向北退守。

刘福通此时也收到了襄阳失守的消息,担心答失八都鲁所部解决了剩下的孟海马之后分兵来攻,便果断下令对也先帖木儿所部全力追击,务必将这支元廷名义上派出的大军彻底击溃!

关铎、潘诚、李武、崔德、毛贵、罗文素等人欣然应允,这几人有的敢于临阵冲杀,有的擅于单打独斗,有的长于百步穿杨,有的强于调度兵马,三部互相配合之下各种战策层出不穷,加上红巾军士气高昂,有时候甚至一天要对元兵发起几次袭击。

也先帖木儿苦不堪言,可又不敢再传信向兄长求援,只能与老章商量姑且硬着头皮挡下这些红巾贼,待其他地方战局平定下来之后再合力进攻这伙难缠的贼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也先帖木儿说什么也想不到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深夜里发生了一起让他被钉在史册上的耻辱事件。

单说这一日,红巾军又如往日一般发起了一次夜袭,元兵也习惯性地依托营盘进行防御,领兵的关铎见元兵戒备森严就带人退去,双方并没有产生大规模的冲突。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红巾军随心所欲发起的一次偷袭,令元兵大营之内产生了营啸。

说到营啸,就不能不说到监啸。监啸又称狱啸或牢啸,所谓“监啸”是指监狱中往往在深夜或凌晨突然爆发出犯人的尖叫,继而大量与此无关的犯人发狂,突然开始互相厮打殴斗,甚至于互相咬噬,种种恐怖的疯狂事情都爆发出来。经过监啸之后,犯人往往大量死亡,这种东西连狱吏都不敢弹压,认为是狱神发怒或者太岁临门。

营啸的情况与监啸类似,军营之中营规森严,别说高声叫喊,连造谣都有生命危险。而且军营乃肃杀之地,军规又有所谓“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所有当兵的在出战期间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长时间积攒下来的精神压抑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元廷的军队中又非常黑暗,军官肆意欺压士兵,老兵结伙欺压新兵,军人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年复一年积压下来,全靠战时的军纪弹压着。

己方优势之时姑且不论,如果双方互有胜败、势均力敌也还好,但是一旦陷入这种且战且败,再败再战的情况之中,落败一方的士兵的精神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种由集体压抑造成的大规模事件就称为营啸,规模小一些的就被叫做夜惊。

就是在这个寂静漆黑的夜晚,红巾军退去之后,元兵开始进入梦乡,他们不敢熟睡,担心一觉醒来就被再次来袭的红巾军砍掉了脑袋,他们又不能不睡,如果休息不好精神颓废,第二天到了战场上同样难逃一死。

在这种心理状态下,人理所当然地容易做噩梦,甚至被梦魇缠身,想醒醒不过来,想睡又无比烦躁,郁结于心。

在元兵大营靠中心位置的一个小小的营帐之中,足足挤了十几名士兵,一名新兵就陷入了梦魇,整个人突然嘶吼起来,哇哇大叫。

若是在平常,账内的老兵肯定就将他叫醒安慰一番,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一天偏偏也巧,这新兵一叫不要紧,他身边睡着的老兵也是心头一惊,跟着嘶吼起来。

老兵本就满心的烦躁,被新兵这么一吓顿时失去了理智,张手就掐住了新兵的脖子。

新兵终于惊醒,但是又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回到了现实,只以为是在梦中红巾军来杀他了,没来得及睁眼就顺着腰身一摸,抓住了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老兵的小腹。

老兵防备不及,口中顿时涌出了鲜血,心头一狠,张嘴就向新兵的脸上咬了过去。

这一咬便咬下了半块手掌大小的脸皮,新兵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喊叫。

第三百五十八章 也先败逃

二人突如起来的争斗吓坏了挨着他们睡的两个士兵,两人起身一看还以为是梦见了阿鼻地狱,久上沙场都没见过这般惨绝人寰的打斗,胃中翻涌之下登时呕吐起来。

二人越打越是激烈,也已经顾不得是现实还是梦魇,张嘴去咬,拔剑去刺。

这样的打斗声很快将其他人也都惊醒,有的吓得啊呀呀大叫,更有甚至睡糊涂了将老兵当成了红巾军,抽出环刀就将他给砍翻在地。

老兵在军中人缘颇好,有受过他恩惠的两人当即又举起武器为他报仇,整个营帐轰然乱作一团,自相残杀起来。

这样的夜惊时间一般情况下都会由巡逻的卫兵进行制止,可偏偏巡逻的人刚从这里走过去,并没有人赶来制止。

这个营帐弄出了喊杀声,附近的营帐也都吓了一跳,都以为是红巾军又来偷营了,有机敏的抽出兵器挡在身前,有睡懵了的不管不顾地挥刀乱砍,不过盏茶时间,就有四五个营帐自相残杀起来。

军营历来肃静,这样的喊杀声和打斗声如一道惊雷劈在了营内,一个营帐挨着一个营帐乱了起来。

夜惊的营帐一多,人心就彻底乱了,有平日里挨欺负的新兵借机向老兵寻仇,也有贪心的**出手去夺新兵的私财,整个元兵大营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就乱成一锅粥,自相残杀姑且不说,更有人将这无谓的死伤算在了也先帖木儿和老章的头上,聚集了十几人就嚷嚷着要去将也先帖木儿大卸八块。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也都好久没睡安稳觉了,被他们这么一惊,二人都赶紧从各自的营帐跑了出来。

二人只见己方的大营乱成了一片,到处都是厮杀、打斗、争吵的样子,可扫视之下却连一个红巾军的人影都没瞧见。

也先帖木儿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营中有人投贼?”

老章阅历颇深,看出了这是营内起了夜惊,可还没等解释,那十几个人就冲了过来,要不是有也先帖木儿的亲卫保护,二人可能当场就被碎尸万段。

也先帖木儿气得眼里喷火,亲自抢过一把兵刃砍死了一名作乱的士兵:“来人啊!将这些胡作非为的都给我宰了!”

老章大惊失色:“大人,万万不可!”

可也先帖木儿不顾老章阻拦,叫来几名亲信,令他们带人捉凶。

老章双目一闭,差点气得昏了过去,心中直骂也先帖木儿是个无知的废物,夜惊事件如果处理得不妥当,那就会演变成无法控制的营啸,到时候莫说捉凶,便是这座大营都难保!

老章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先帖木儿不下达这道命令还好,下达命令之后稍微清醒过来的士兵都害怕自己被惩罚,索性装傻充楞,一股脑将来抓自己的都给杀了才好。

不知是哪个士兵看不惯也先帖木儿的恶行,偷偷跑到大营的粮草囤积处点起了明火,火光顿时冲天而起。

也先帖木儿惊怒之下这又调派人手赶去救火,可场面混乱,多数平日里压榨手下士兵的军官又都被手下趁乱杀了,他的帅令哪能够准确传达,大营之内变得越来越乱。

无意之中闯下大祸的士兵们这下也害怕了,心知这要是被大帅捉住必定丢了脑袋,索性拉上了平日里关系好的同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当了逃兵也罢!

有一人逃出营门之后就开始有人效仿,大部分士兵蜂拥向几个营门,一边放火一边与追赶来的人厮杀。

话说关铎本已经领兵退去,退到一半突然见到元兵大营的方向火光冲天,还以为是元兵大营失火了,当下心头大喜:“弟兄们,跟关某杀他个回马枪!”

关铎领着部下急奔元兵大营而来,到了地方却都目瞪口呆起来,只见身穿盔甲的元兵们都在自相残杀,争相逃散,就连营门附近备下的拒马等设施也都被拆毁烧烂。

“莫非是有高人相助?”关铎又惊又喜,还以为是文瑄和沐冲等人暗中帮忙,立刻下令向元兵大营进攻。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正带人赶去灭火,只听营外又传来红巾军冲天的喊杀之声,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坏了!坏了!这下可全都完了!”也先帖木儿自知愧对兄长脱脱,没有颜面再回大都,把心一横就想跃入火海,死在此地。

老章一惊,连忙将他拦腰搂住,心道你可不能随便死了,若你死了这大败的责任不就都落在了我的头上?不说这官做不成了,脱脱难保不会迁怒于我的族人。

“大帅,万万不可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撤退吧!红巾军还没有杀到眼前呢!”

也先帖木儿失声痛哭,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如泥般瘫倒在地。

老章把心一横,干脆命令手下将他给扔到马背上,留在营帐内的什么东西也都不要了,带着也先帖木儿催马便逃。

关铎手持硬弓,连珠箭射个不停,转眼之间就伤了十几名元兵。

元兵见到这个用弓箭厉害的红巾贼首来了,都捂着脑袋和面目争相而逃,竟无一人再去把守营门。

关铎哈哈大笑,将弓箭收起,捉了一把大刀出来催马就冲了敌营:“弟兄们,那些丧家之犬不必深追,随我去捉也先那狗官!”

关铎一骑当先,在元兵大营之中横冲直撞,竟无一人敢拦,有裨将提示:“关大哥,里面那个规模最大的定是也先帖木儿的帅帐!”

关铎闻言只道有理,提刀催马就冲了过去,待靠近了帅帐,关铎将大刀在手中一转,猛然发力一刀劈了下去,只听刺啦一声就将帅帐割出了一个窟窿。

关铎身后跟着的红巾军一哄而上,不走帐帘,顺着窟窿就冲了进去。

只听里面顿时传出了一群女人的惊叫之声,不多时有手下出来回复:“关大哥,也先那厮多半是慌不择路地跑了,就连金银财宝和一些舞女小妾都没有带上。”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丞相幕僚

关铎闻言并不甘心,下令手下轻骑随他追赶,直冲出元兵大营向北追去。

殊不知这一路上满是争相溃逃的元兵,哪能找到也先帖木儿和老章的动向,于是关铎率领的小队轻骑便成了地狱修罗一般在人群之中展开了冲杀。

红巾军冲杀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到将士们筋疲力竭才收手作罢,关铎当即派人将这处大营占下,亲自拨马回去向刘福通报喜。

刘福通也没想到关铎会取得这样重大的战果,对他大加赞赏自不必说,又立刻安排手下人马分兵追击,能抓到也先帖木儿最好,抓不到也要将那些逃走的元兵哄散,不让他们再聚到一处。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先前的失败倒还勉强能够向脱脱和皇帝交代,只说是小规模冲突落败了就行,可这一次就连剩下的残兵败将都一窝蜂散了,事情哪里还能瞒住?

也先帖木儿十万大军被刘福通击败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传遍了大江南北,大都方面也自然得到了这一奏报。

正在府邸中批阅官文的脱脱收到这个消息之后眼睛一黑,险些晕了过去,气得一巴掌就拍在了案上,连连哀叹:“也先误我!也先误我!”

丞相府的管事见状不敢发一言,急忙退出去叫汝中柏,请他来安抚丞相。

若说这丞相府中是另一个小元廷,那汝中柏是这小元廷中的中书丞相,只在脱脱一人之下,所以丞相府收到的消息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就知道胆小的管事会来寻他,所以早就整理好了衣裳站在脱脱书房外面等着。

管事刚蹑手蹑脚地退出来,一回头就看见了汝中柏,惊喜道:“我正寻您呢,丞相大人这次真是动怒了,您快去帮着出出主意吧!”

汝中柏听管事如此说,心中非常满意,这代表着自己在这丞相府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汝中柏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示意管家放心,然后就走上前轻轻叩门,请见脱脱。

管事一出去,书房内就只剩下脱脱一声,听到有人敲门他也猜到了是汝中柏,于是就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汝中柏之所以自恃是脱脱身边的第一幕僚,自有其本事在身。

且不说汝中柏看一眼脱脱的表情就知道他心情如何,便是此刻听他沉闷的声音都能摸得透脱脱心中究竟有底没底,是否真的慌了心神。

汝中柏不是外人,与脱脱简单见礼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起正事:“丞相动怒可是因为收到了也先元帅战败的消息?”

“战败?”脱脱冷哼了一声,极其不满地道:“若是战败也就算了,我几次加起来调拨给他的整整十万大军居然全军覆没了!这成何体统?真是个酒囊饭袋!我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如今只怕百官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圣上又怎么会不责难于我?到时候到了大殿之上要我如何作答?”

汝中柏见过脱脱生气的样子,就是几次对下属大发雷霆他也都在场,可像今日一般乱了心神,丢了风度,言语之中满是担心害怕的样子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脱脱嘴中抱怨声不断,一会说着拍案而起,一会又骂累了坐下歇息,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汝中柏都没能插上嘴。

一直到脱脱自言自语骂得口干舌燥,端起凉茶一饮而尽之后才想来向汝中柏问计。

脱脱这时候也自知失态,借着喝茶的功夫将心情平复下来,很快就变回了那个处事不惊的丞相模样。

“别人都知道在我生气的时候躲远一些,倒是只有你每次都敢凑到近前。”

汝中柏将脱脱的这句话视作对自己的表扬,如奴仆一般赔笑道:“臣下是丞相大人的家仆,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主人有了难处,做下人的自当赶上前为主人分忧。”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脱脱对官场的各种虚情假意司空见惯,却也乐得听汝中柏的蜜语甜言,心里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一半。

脱脱叹了口气:“我那蠢材弟弟便是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也不至于坏了我的大事!”

汝中柏眼睛一转,不敢接脱脱抱怨弟弟的话,不光不能顺着他的话责怪也先帖木儿,还要想办法替也先帖木儿开脱。

因为汝中柏心里很清楚,此时二人面对面谈话的样子与过一会脱脱入宫拜见皇帝时的情形几乎一样,自己若是不能想出帮也先帖木儿脱罪的说辞和办法,那就意味着脱脱也很难救下亲弟弟,保住他的性命。

“丞相,这战虽然看似我军大败,但却也最大程度的限制了这群红巾贼发展的势头。远的姑且不说,就说也先元帅面对的河南贼人,自打也先元帅离京出征起,这群红巾贼就没再闹出过打大的动静来,一度被也先元帅所压制,所以臣下认为也先元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于后来发生的营啸一事更是极为罕见,与其责怪也先元帅没有领兵之能,倒不如说是因为我军将士沉溺声色已久,战力远比不了曾经的蒙古铁骑。”

脱脱听后面色稍缓,虽然汝中柏的话中不乏有帮着自己为也先开脱的意思,但从事实来看朝廷的军队也的确腐败不堪,战力低到了一定程度,否则就算是真的派一个废物去领兵挂帅,这些红巾贼也早就剿灭了。

“话虽如此,可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终归是事实一件,当初也先挂帅可是我亲自向圣上举荐,如今败的这般荒唐,要我如何向圣上解释?如何向文武百官交代?”

汝中柏闻言一笑:“丞相,恕臣下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场败仗是迟早都要打的。”

脱脱有些不悦:“这是何故?”

汝中柏赔笑道:“您不妨想想,自您重新回京后整治了多少朝廷上下多少的贪腐官吏?可这些却无一例外都是文官!我朝久无战事,军户制又积弊已久,这里面腐败的事情可不比官场上少。再加上将士们心高气傲,没有将那些贼人放在眼里,所以臣下才说,这一场败仗是早晚的事情。”

第三百六十章 脱脱请辞

脱脱认为此言有理,本朝军户制至此时早就面目全非,自己有心整顿却无奈还没抽出手来,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让自己吃了一个大亏。

“既然你早意料到会有此败,怎么事先不告知于我?”

汝中柏苦笑道:“丞相莫要怪罪臣下,连您都预想不到的事情臣下这昏头傻脑的如何能够猜到?臣下只知道这河南的战局晚败不如早败,红巾贼造反不过是治河和变钞引出来的祸事,倘若能因此一举整治了全国上下的军户、将领、藩王,那对您、对朝廷、对当今圣上可都是绝佳的好事一件。”

脱脱闻言心中一动,汝中柏说的没错,如果自己想当好这大元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右丞相,那这些问题都需要自己亲手解决,而这一次也先落败,未尝就不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

“那也先怎么办?难不成要让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成为牺牲品么?我可就他一个亲弟弟!”

汝中柏摇了摇头:“丞相,不管是朝中的文武百官,还是当今圣上,在他们的眼中导致这场败仗发生的并不是也先元帅,而是您。也先元帅是否会被圣上降罪,以及降下何种罪名,都取决于您的态度。”

脱脱又叹了口气:“我一旦全力帮他回寰开脱,圣上虽然有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降罪于他,但心中对我难免有所失望,所以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汝中柏这一次凑到脱脱的案前道:“既然开脱也是怪罪,不开脱也是怪罪,那您又何必去解释呢?败了就是败了,这个后果终归要有人承担。这一次的战事往小了说是也先元帅大意的失败,往实际一点说就是您落子的失败,再往大了说那就是大元朝廷,乃至当今天子选帅的失败。上一次赫厮、秃赤大意败兵,还姑且可以由一个汉人官吏顶罪,可这一次派出的将领莫不是我朝元勋后辈,严惩哪一人都无异于自断臂膀,您说是也不是?”

脱脱点头同意,然后接话询问:“那依你之见,此事该怎么办?我在面见圣上时如何对答才能保住也先的性命?”

汝中柏没有正面回答脱脱的问题,而是没来由地问道:“臣下没说错的话,您近些日子只怕一直都在想着如何消除圣上对您的戒备之心吧?”

脱脱心道汝中柏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府中这么多的幕僚只有他每次都能看出我的心意。

“不错,倘若君臣不能一心,政事则不能通明,我确实有此担心。”

汝中柏眼睛一眯,态度突然变得郑重起来,颇有气势地道:“臣下斗胆,请丞相您亲自向圣上请罪,将这一次大败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请求辞官下野!”

脱脱乍一听这句话险些气得拿起茶盏向汝中柏砸去,可转念一想,汝中柏与自己福祸相依,怎可能盼着自己辞官?

脱脱何等聪明才智,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汝中柏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正好借此机会向圣上表明心意,告诉圣上我脱脱并不贪恋这军政大权,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脱脱便可随时脱去官袍!”

汝中柏哈哈大笑:“丞相就是丞相,臣下昼思夜想出来的点子您不过一过脑子就全明白了。”

脱脱自不理会他的奉承话,但是细想之后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转头看向汝中柏夸赞道:“亏得身旁有你提醒,否则我险些误了大事,我过一会就动身去求见圣上,请求他罢免我们兄弟二人。”

脱脱向来雷厉风行,在汝中柏的提示之下很快就有了头绪,立刻吩咐管事备轿,即刻动身入宫求见至正帝。

一个时辰以后,脱脱跪倒在至正帝寝宫门前,陈说自己和也先帖木儿的罪责,说到动情之处涕泪交加,连一旁看们的太监都跟着流下泪来。

朴不花在寝宫之内隔着宫门也都一条一条的听着,一边听一边用笔简要地记述下来,待脱脱说的差不多了,才转身拿着记下的东西递交给至正帝过目。

寝宫之中除了至正帝以外,奇皇后、香妃、哈麻都在一旁伺候着。

至正帝正专心于案上的仙庭宫漏之上,一会提起笔在图纸上修改几处,一会又拿起小刻刀亲自动手改制。

奇皇后等人也都跟着忙的不亦乐乎,奇皇后亲自负责研磨,香妃负责调香烹茶,哈麻则负责随时清理打扫满地的碎屑,再将新的上等木块木条送到至正帝的案前。

至正帝看似专心,实则也在想着如何面对脱脱,见到朴不花回来了就抬起头去问:“怎么样了?朕的丞相在外面都哭嚎着说了些什么?”

朴不花不敢复述,只是走上前躬身举起手中的纸张呈了过去。

至正帝瞪了朴不花一眼,掂了掂手中的木块和刻刀,意思是朕哪还有手去接?

可是朴不花头也不抬,就是弯腰举着,至正帝无奈只好叫来哈麻:“哈麻,他不敢学那就由你来念,大点声音!朕要好好听听这次他如何为弟弟求情!”

哈麻领命,接过纸张低头一目十行地去看,粗略地看过之后吃了一惊,不放心地又仔细看了一遍。

至正帝等的不耐烦了,皱眉道:“朕让你念,没让你自己拿着看!”

哈麻赶忙请罪,立刻张开嘴去念,一边放缓语速一边在心中思索着脱脱想要表明的意思。

起初他与皇帝想的一样,脱脱来一定是为弟弟也先帖木儿求情的,可哈麻看过这纸张上记下的话语之后就陷入了疑惑。

这上面写的通篇都是脱脱诉说自己无能无用,不堪大任等词,甚至请求圣上下旨罢免了他们兄弟的官职。

朴不花自是如实记下,不敢在这里面扯什么猫腻,那么脱脱如此表现就应该是自有其用意。

哈麻就将脱脱的意图猜了个大概,所以诵读起来声情并茂,读到感人肺腑的时候居然跟着哭出声来,直到通篇读完以后噗通一声跪倒在至正帝面前:“陛下,您可万不能罢免了丞相大人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 革职也先

至正帝听到这里浓眉一皱,将手中的东西缓缓放下,然后坐回到金龙软塌上面。

奇皇后立刻递来擦手的手帕,给至正帝擦过之后兢慎地站在旁侧。

至正帝收到也先帖木儿战败的消息后也思虑了很久,可左思右想之下也没有想到脱脱会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本想责难他一番也就算了,这下可好,将难题丢给自己了。

如今朝廷的半边天都靠脱脱在撑着,他一旦辞官了至正帝自己也没有把握再寻来这样一位精明能干,又对自己忠心不二的贤相。

可是如若败兵这样的大事都不对他们兄弟二人做出一些惩处,那岂不是有失公道?

至正帝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好点子,于是下意识地抬头去瞧哈麻和朴不花这两名心腹,只见这二人一个依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一个躬身低头到现在都没敢直起腰来。

至正帝又气又笑:“你们两个过来,朕有话要问。”

皇帝发话,二人不敢违逆,朴不花直起腰身走了过来,哈麻也揩干净眼泪凑到近前。

至正帝发出简短的命令:“坐。”

由于寻常的小太监和宫女都被赶出去了,所以有眼力的香妃就代为搬过两个轻便的矮凳,引得二人一阵大惊,不停地向香妃谢恩。

至正帝为了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特意品了一口香茗,然后放缓语速道:“也先战败的事情你们想必也都清楚了,他挂帅是丞相亲自举荐,如今败得这般荒唐,你们认为该如何收场?”

朴不花连连推辞,声称自己不过是个太监,不敢妄加议论朝廷大事。

至正帝又撇过脸去看哈麻:“那你呢?你可是朝廷的官,你怎么看?”

哈麻这才张嘴:“无论是脱脱丞相还是也先元帅都是国之肱骨,对他们奖惩或者是惩罚自该有陛下一人裁断,臣下不敢妄言。”

至正帝闻言有些不喜:“朕不过是想问问你们的想法,却得到你们这般推诿,当真是好生无趣!”

在旁边的奇皇后见了为二人打圆场:“陛下不要动怒,他们两个向来都守规矩,您不妨先赦免了他们妄议朝堂的罪名,然后再听听他们的想法。”

至正帝认为皇后的提醒有理,于是又抬了抬眼皮盯着二人:“朕赦你们无罪,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吧!这一次如若再不实话实话,那就是欺君之罪!”

得了这道免死金牌,哈麻才敢张嘴:“陛下,臣认为惩罚一定要有,但绝不能准许丞相大人辞官。”

朴不花也跟着点头附和:“陛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奴也认为绝不可放任丞相大人再次离京。”

至正帝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也先帖木儿与脱脱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毕竟这一次也先兵败与脱脱无关,以也先的事情来责怪脱脱确实不妥,更不必说罢免了他的职务。”

奇皇后心中一动,为脱脱说起好话:“陛下,丞相自知弟弟犯了天大的过错,不仅不帮他开脱罪责,甚至甘愿将罪名都揽到身上,这样的人才真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至正帝对脱脱的表现也比较满意:“朕本来都想好了,这脱脱越是为也先开脱,朕就越要重罚也先,可没想到脱脱如此公正,竟然据实上奏了亲弟弟的过错。”

哈麻趁机道:“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先元帅这一次出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段时间以来河南的确消停了许多。”

说到这,至正帝疑惑地问道:“前些日子河南还捷报频来,说是已经围困了红巾贼首刘福通,怎么没过几天就突然全军覆没了?我看奏报上写着‘因深夜发生营啸,几万大军不战自溃’,这营啸又是什么?莫不是红巾贼的厉害手段?”

哈麻这又将营啸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陛下,这等怪事前朝历代也曾有发生过,只是规模都没有这般大,也先元帅这一次也的确是时运不济。至于先前围困汝宁城时,则是因为先锋大将巩卜班错信了敌人的苦肉计,被贼将杀死,大军又被从徐州支援的红巾贼围堵,这才从由胜转败,以至于后来大军士气低迷,发生营啸这样的怪事。”

至正帝还是第一次听说营啸这种事情,不禁又气又乐,脱口感叹道:“也先还真是时运不济,能遇到这种事情!”

哈麻和朴不花对视一眼,二人久伴皇帝,自然能够随时至正帝的喜怒哀乐,于是顺势替也先求情:“陛下,也先身为讨贼元帅,虽然落败,但请您念在他忠心的份上饶过他的性命吧!”

“是啊,陛下!也先虽然出师不利,但他在朝为官时也立下了不少功劳,您就饶了他这一条性命吧!”

在二人轮番劝阻之下,至正帝也终于松口:“莫要劝了,朕本来也没想着赐死也先。”

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有脱脱这根大梁不倒,也先帖木儿只要保住性命便可,就算丢了官职也没什么好怕的。

奇皇后适时地提醒:“陛下,丞相他还在外面跪着呢,要不要准他进来?”

至正帝摆了摆手:“不必,待他进来又会哭哭啼啼一番,朕心肠软,见不得这个。”

皇帝说罢看向朴不花:“脱脱在外面跪了多久了。”

“回陛下的话,丞相在外面跪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至正帝点点头:“弟弟犯错,当兄长的无论如何也有教辅不力过失,那就让他跪满三个时辰吧!跪完派人送他回府,就不必进来见朕了。”

朴不花领命:“奴这才下去安排。”

至正帝又看向哈麻:“传朕的旨意,也先身为元帅非但不能领兵除贼,竟导致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本应斩首示众,但念在他累功颇多,朕饶过他的性命,但即日起革除他的一切职务,将他贬为庶民!”

哈麻心中暗喜,表面上躬身领命下去传旨。

脱脱收到朴不花的传话之后感激涕零,在宫门之外五体投地跪好,一直跪满了三个时辰之后才在宫人们的搀扶之下送回府邸。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中书平章

从皇帝从轻处罚的旨意来看,脱脱的应对无疑是极为正确的,家族之中只要有他这个顶梁柱不倒,那么也先帖木儿就算暂时被贬为庶民也无所谓,日后有的是机会转圜此事。

也先兵败的风波暂时过去,也先和老章不久后也都逃回了大都,得知兄长已经将罪名抗下之后,也先愧疚难当,向兄长脱脱长跪不起。

脱脱虽然心中责怪弟弟不成器,但毕竟是骨肉兄弟,见他如此也只得出言安慰,吩咐他就在家中休养一阵,只负责家中诸事便可,待这场风波彻底平息之后,再想办法让他官复原职。

这件事情虽然得以解决,但河南红巾贼的事情还是让脱脱坐立不安,前有赫厮、秃赤败逃,后有也先、老章、巩卜班大败,难道这些贼人真的这般厉害?

脱脱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派一些不成器的将领讨贼,实在不行的话就自己亲自挂帅,替弟弟找回颜面。

脱脱动了亲自挂帅的念头之后,就找来汝中柏等心腹商议,汝中柏等人听了之后却罕见地出言反对。

“丞相,杀鸡焉用牛刀?您是何种地位,他们怎配得您亲自动手?再者说近些年地方上百姓作乱的事情不在少数,如果这一次您亲自征讨,那么下一次?难不成您要放下政务不管,跑到外面去剿贼吗?这不是羞臊满朝的武将军官吗?”

脱脱将他们的劝谏听了进去,点头之后反问道:“那你们可有好的办法?现在黄河已经治理完毕,变钞的风波也已经过去,唯独河南这伙红巾贼甚是难缠,倘若不能在今年平复河南,那这些红巾贼可就真的成了气候,到时候再想一举剿灭可就是难上加难啊!”

汝中柏躬身上前:“丞相,某愿举荐一人,此人足可堪当大任,一举平复河南!”

脱脱闻言大喜:“还不快快说来!”

汝中柏抬眼直视脱脱,声音洪亮地道:“中书平章政事,太不花!”

此言一出,其他幕僚都是大惊失色,盖因太不花在外人眼里是太平一派的旧党,当算作脱脱一党的政敌。

脱脱倒不似其他人那般吃惊,他知道汝中柏敢于举荐他,那必定有其原因,遂眯起眼睛回想与此人相关的事情。

说到太不花,此人出身颇高,世为皇家外戚,以世胄入官之后,累迁云南行省右丞,历通政使、上都留守、辽阳行省平章政事等要职。

至正八年太平为丞相的时候,向至正帝力荐太不花可大用,遂将其召入中书省,用为中书平章政事,满朝文武也因此将其视为太平一党的心腹嫡系。

第二年,太平被皇帝罢相,脱脱复相,按理说第一件事就是要清理太平旧党,将这个太不花逐出中书省才是,可是脱脱一党铲除了许多政敌,却唯独留下了此人,继续担任中书省平章政事一职。

外人对此心存疑惑,但两党嫡系却都对此事的因果心知肚明,原来太不花虽然是由太平举荐,但却认为太平多有误国之举,心中对他并没有那么尊敬。

适逢太平事发,脱脱复相,太不花就亲自登门拜访脱脱表达忠心,帮助脱脱铲除了不少太平旧党。

脱脱念他有功,就让他继续在中书省留职,没有将他驱逐出京,可是脱脱却也始终没有将他当成心腹看待,说是中书省平章政事,实际上不过是个虚职而已。

汝中柏作为脱脱的首席幕僚,对满朝文武的背景都能倒背如流,这个有些奇怪的太不花自然逃不过他的注意,汝中柏一来好奇此人究竟有多少才华,二来也想帮脱脱探听清楚此人心意,所以闲时就曾登门拜访过几次太不花。

太不花知道汝中柏的身份,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两人接触了几次,汝中柏就深知此人腹中确有真才实学,且不说为官为政,就连兵法韬略也都深有研究,当得上是一个文武全才。

正赶上今日脱脱问有何人可以为帅,汝中柏这才挺身而出,决定帮太不花一次。

汝中柏心中算计的清楚,似太不花这般家世显赫又有真才实学的人,早晚都会出人头地,自己与其在日后锦上添花去讨好他,倒不如现在来个雪中送炭,推波助澜将他送到河南的战场上去。

若是太不花真的功成名就,到时候他必定忘不了自己,若是他失败了,自己也顶多被脱脱埋怨几句识人不明也就罢了。

这样的政治投资在汝中柏眼中是非做不可,所以此时敢于胸有成竹地举荐太不花。

脱脱眯着眼想了半晌,他本人也的确听说太不花很有才能,否则他也不会得到太平的力荐,只是自己并未与此人交心,害怕他领了兵权之后又倒戈向太平一党,所以显得有些犹豫。

汝中柏看出了脱脱的担心之处,凑近了道:“丞相,太不花此人当初就有弃暗投明之心,铲除奸佞的时候没少出力,以至于有不少太平一党的人都对他多有指责,这时候您一旦对他以礼相待,那太不花定然深受感动,敢不为您尽心尽力做事么?”

脱脱一听言之有理,当即准备派汝中柏去请太不花来府上一叙,哪知汝中柏不肯动身,嘿笑着请脱脱主动去请,方能显示丞相的诚意。

脱脱想了想,认为讨伐河南红巾贼确实是首要的大事,自己为此降下些身份倒也不算什么,于是当场答应,立刻命人备轿,在汝中柏的引领下去太不花的府邸寻他。

太不花虽然身居高位,奈何权力早被架空,闲来无事就待在书房看书,哪知这一日正看得入神,外面管家突然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太不花刚想责备下人,却听管家脱口而出:“大人,丞相大人来了,现在就在府外请见!”

太不花大惊失色:“你这个蠢材,怎好慢待了丞相?还不随我赶紧出去迎接!”

待二人一路小跑到了府门处太不花才停下脚步,喘匀了气,整理了几下衣衫,然后才大步流星出门迎接脱脱。

第三百六十三章 府内相叙

太不花带着管家下人出门站定,在轿子外面的汝中柏才转身向轿内的脱脱道:“丞相,太不花大人亲自出来迎接了。”

“嗯。”轿内的脱脱应了一声,然后撩开轿帘,踩着早有人备好的矮凳走了下来。

太不花见到脱脱下轿,立刻快步上前躬下身子见礼。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脱脱微微一笑,将他扶了起来,仅用一句话就使得二人之间的隔阂之感烟消云散。

果不其然,虽然出身官宦世家的太不花知道这些官场的路数和手段,但是毕竟自己久居闲职一腔报国热血无法施展,所以脱脱的话在此时听来无比悦耳,让自己一颗结冰的丹心都变得热乎起来。

未等太不花回过神来,脱脱又是和煦一笑:“平章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啊!”太不花一拍脑袋,心说自己今日怎么这般失礼,连忙让出身位,请脱脱府内相叙。

脱脱进府之后左瞧瞧右看看,时不时地对院内设计夸赞一番,使得太不花大感这位年轻的丞相为人亲善和蔼。

脱脱第一次入府拜访,本应到堂屋饮茶叙话,但太不花却将胳膊一展,带着脱脱走向了侧面的回廊,意思是要请脱脱到内宅说话。

脱脱久居高位,自是知道这是太不花对自己表示最大程度好感和尊敬的意思,所以轻笑一声之后随着他穿过回廊。

在提前的吩咐下,太不花的亲近家眷纷纷等在回廊尽头,见到脱脱之后纷纷施礼,令人准备酒菜宴席之后,又将脱脱引到了内宅的书房。

脱脱刚一进门便只觉一股书香味扑鼻而来,打眼观瞧,只见书房内四周除了一些用来装饰的古玩字画以外满是规整的书架,每个书架上面都满满当当,全是太不花的藏书。

脱脱向来以精修汉学出名,今日一见太不花的书房之后才觉人外有人,这太不花不必考察便可知其腹内才华。

却说太不花有意将脱脱引到书房来就是带着这一目的的,脱脱虽然复相之后屡有排斥汉人的心理,但因为自幼接受汉人名师教育,对汉人学问有深刻的研究,并以此道治国,遂有了贤相一称。

太不花就是动了脑筋,想凭借自己的藏书喜好赢得脱脱的好感。

脱脱没有出声,但他身后的汝中柏却有意地发出赞赏:“平章大人果真是腹有诗书,能这般响应丞相修习研读汉学的官员,遍数满朝文武也就唯有您一人了吧?”

太不花知道这是好友在刻意帮助自己说话,脸上微微一红,假意反驳了一番。

二人宾主坐定,管家奉上府内藏有的好茶,汝中柏顺手接过,将斟茶添水的事情揽了过来,然后袖袍轻轻一挥,将管家和侍奉的下人都赶远去了,书房的房门则由脱脱带来的勇武侍卫把守。

太不花心中一动,心道这是有大事相商的样子,所以吸气凝神,意图使自己更加精神几分。

脱脱端起精致的茶盏闻了下茶香,慢悠悠地道:“平章饱读经史,不用多想腹中也都藏着真才实学,但不知入职中书是由何人举荐啊?”说罢才吹吹茶汤,嘬了口茶。

太不花一惊,没想到脱脱张口就问出了令自己处境变得如此窘迫的事情,心头一紧,兢慎地答道:“卑职不才,几年前无意中竟引得那恶相的赏识,他为了拉拢我不惜向圣上亲自力荐我转入中书,卑职这才有了这么个名不符实的官位。”

“恶相……”脱脱嘿笑了一声:“这个称呼倒是准确得很,不过太平那厮的眼力倒是不错的,你这样的有学之士当然值得拉拢提携。”

太不花听脱脱话里有话,赶忙撇清自己和太平的关系:“丞相明察,那恶相误国之际,在下并没有献一计一策,平日里也都与他们划清界限,翘首以盼丞相您回京。”

太不花的这番话听起来有献媚取宠,巴结脱脱的意味,但从事实来说的确如此,他早年间对这位年轻的丞相极为推崇尊敬,经常反对太平一派执政时的各种政令。

“噢,我想起来了……”脱脱搁下茶盏,啧了一声:“铲除那群贪官污吏之时你就出力颇多,这才能让朝廷面貌恢复得如此之快。”

脱脱有着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领,更不必说这等曾经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政治事件,莫说太不花倒戈助力的事情,一番查阅询问之下,脱脱在来之前将关于太不花的所有资料都记在了脑子里,所以此时装糊涂不过是敲山震虎的手段罢了。

太不花也明白脱脱是在给彼此台阶下,借此拉近关系,所以连连点头。

有汝中柏在旁边周旋,脱脱和太不花寒暄之后相谈甚欢,脱脱每抛出一个自己心中准备实施的政令,太不花都能提出自己的详细看法,将看到的优缺点直言不讳说出。

几个来回之后,脱脱确认汝中柏所言非虚,此人领兵的才能姑且不论,为官为政方面就绝对是一把好手。

两个人一谈就是一个时辰,汝中柏估摸了一下时辰,请两位大人不如一边用膳一边商谈,脱脱也是欣然应允,由太不花亲自领到厅堂用膳。

这一次太不花更有预感,脱脱是有大事要交付到自己身上,所以不待汝中柏赶走下人,太不花自己先对管家耳语了几句,确保用膳之处周围没有半个人能够吵到,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也不准前来打搅。

太不花久居闲职,为官也还算清廉,但毕竟家族底蕴深厚,光从这一桌酒菜就看得出太不花在生活品质方面下足了功夫,这几十道美味珍馐就是与宫里的食物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汝中柏从旁为二人倒酒,一会帮脱脱引一句考量太不花的政令想法,一会又提示太不花说些脱脱喜欢听的趣闻轶事,赢得丞相足够的好感,所以宴席之上二人非常开心,气氛变得愈发融洽,若是旁人见了只会以为二人是相交多年的密友,而非刚刚破冰的同僚。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一将难求

宴饮多时,脱脱终于满意的笑了。

脱脱在决定起用太不花之前的一切手段都是对他的考量。

他是否有真才实学?他是否心念太平?他是否会为国尽忠?他是否有资格担任执掌兵权的河南领兵元帅?

经过一连串的谈话,脱脱可以很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想要派到河南的人选。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脱脱只需要再做好一件事——赢得他的真心效忠,然后就可以将他派往河南了。

心中做好了决定,脱脱就放下酒杯,眯着眼看向太不花:“不瞒你说,我最近正在忧心一件事情。”

太不花心中一动,张口就答:“但不知丞相有何烦恼,不知道卑职能否为您解忧?”

脱脱笑了笑:“也先被革职,我在宫中跪了三个时辰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太不花点点头:“丞相亲揽罪责,并不为亲人开脱,实乃我辈典范,这件事赢得了满朝文武的称赞。”

“称赞?”脱脱嗤笑了一声:“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嘞!”

太不花按下这些不提,疑惑地问:“无论如何,丞相对这件事的应对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何来忧愁一说?”

脱脱摇了摇头:“我愁的不是大都的事情,我愁的是河南领兵除贼的人选。”

“人选?原来如此……”

太不花低头琢磨了起来,如今各地起的红巾贼之乱他自然极为清楚,抛开其他地方闹出的动静不谈,光说河南一带的红巾贼就极为难缠。

先是秃赤、赫厮铩羽而归,接着又是也先帖木儿、老章、巩卜班折戟沉沙,如果说秃赤和赫厮是酒囊饭袋不足领兵之才的话,那巩卜班可是实打实的勇武老将,连他都被贼人临阵砍了脑袋,足以说明这伙贼人有多么厉害,绝对不能继续小瞧他们。

脱脱抬起眼皮看了看太不花的神色,出声问道:“怎么样?你在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为我举荐一二,以解我心中忧愁。”

“这……”太不花有些窘迫,据自己所致本朝确有几名将才,不管是远离大都的泰不华,还是正在征讨襄樊的答失八都鲁,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帅才。

可是泰不华如今镇守温、台两地,答失八都鲁也脱不开身,留京的老将里面老章和巩卜班已经是最有经验的将才了,可他们却一败涂地,也难怪脱脱会愁于此事。

太不花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想到特别有才能且有资历的人选,于是低头回道:“卑职可不敢妄言此事。”

“不敢妄言?”脱脱突然猛地一拍桌案,连酒杯饭碗都震到了几个,滚到地上摔得噼里啪啦。

“我看你是不愿意效忠于我!不愿意效忠圣上!不想为朝廷出力!”

太不花被脱脱这一举动吓了个半死,谁人不知这个年轻的贤相对待敌党时的残酷手段?若他真的发怒,凭借他的权势和威望,不说要了自己的脑袋,就是自己的家族都恐怕会因此生出浩劫。

太不花不敢犹豫,连忙跪倒在地:“丞相息怒,您误会卑职了,卑职为国效忠之心天地可鉴,对您和圣上更哪敢有半点不忠之心?卑职思来想去,朝中武官确实没有能将这伙贼人手到擒来的帅才,所以才不敢妄言,唯恐误了您的大事。”

脱脱冷哼了一声,整张脸孔都冷了下来:“你说的可是真心的?”

太不花惶恐作答:“卑职若有半句谎话必遭天谴!”

待他起誓之后,脱脱的面色稍缓,但声中依旧冷酷无情:“可依我看来,你就是不够这个‘忠’字!”

这句话可是谁人都顶不起的大帽子,太不花自不敢应下,急切地辩驳道:“丞相,只要朝廷需要,可以为国尽忠,卑职就算是不要了性命都可以,何来不忠之说?”

脱脱大喝:“放着贤良之才不开口举荐,自当视为不忠!”

太不花大急:“丞相您息怒,莫不是卑职遗漏了哪名大人?”说罢又在脑中飞速思考起来适合挂帅的人选,情急之下弄得满头大汗。

汝中柏自是明白脱脱的意思,走到了太不花近前压低声音道:“平章大人何以如此惊慌?丞相大人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罢了!”

太不花这才放下思绪抬头去看脱脱,只见脱脱满脸的和善笑容,哪还是方才的冷酷样子?

太不花目瞪口呆,汝中柏则继续提示:“平章大人,您的确在这满朝文武漏掉了一人!”

太不花跪着的身子不敢起来,扭身向汝中柏拱了拱手:“还请你明示。”

汝中柏和脱脱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脱脱亲自起身将他搀扶起来:“我的平章大人,你可是将你自己给遗漏了呀!我见你是文武兼备,既有为官一方的经验,又有领兵的手段,还哪里需要去举荐别人,我就在等着你的自荐哩!”

太不花这才恍然大悟,回过神来之后又要下跪,却被脱脱拦下。

“卑职何德何能,能得丞相垂怜,只怕我才疏学浅,不能担当此等重任啊!”

太不花嘴上这么说,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他闲居家中已久,日夜都期盼着有被重用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脱脱竟然会抛开政党之见起用自己征战河南。

脱脱一笑:“这几日你且在家中好生休整收拾一番,明日上朝我便亲自向圣上举荐你为征讨河南的大元帅,到时候这伙难缠的红巾贼人可就都交给你去解决了!”

太不花这一次又是立刻跪倒,能让脱脱继续承担风险在皇帝面前力荐自己,这是何等的厚爱?更何况自己曾为太平一党的旧人。

太不花感激涕零,含泪谢恩:“丞相大恩,卑职无以为报,待到了河南,必定全力施展,无论如何也要收复祸乱之地,若是有半点让丞相失望,太不花便亲自战死在阵前以死谢罪!”

脱脱见太不花真心效忠自己,顿时大喜,再次将他搀扶起来,又令汝中柏吩咐下去,重新准备宴席,自己要与太不花开怀畅饮。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元廷易帅

二人醉谈了半日以后,脱脱和汝中柏才起身告辞,太不花也按住酒意连忙叫来家眷和管家,说明自己可能随时要到河南挂帅的事情,嘱咐他们打点好家里内务。

脱脱并没食言,第二日早朝之时先是当着至正帝和文武百官的面重新请罪,接着就立刻出乎意料地谈起统领河南战事的新的人选。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站出身请战,至正帝见此情形心中极为不快,正欲发怒之时脱脱却又站了出来。

“陛下,臣下斗胆再荐一人,此人必定可平河南乱贼!”

此言一出,文武官员都有些吃惊,有些脱脱的政敌甚至在心中暗笑起来,心道你还好意思再举荐一人,前两次败的还不够丢脸么?

这些人心中虽然这样想,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

至正帝见其他人都没有主意,就只得先听听脱脱口中的人选,于是就容他细说。

脱脱得了皇帝的准许之后,不卑不亢地对答,当众点了点站在官员队列中的太不花,夸耀了一番他的才能之后跪倒磕头:“陛下,臣愿力荐太不花兼任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由他统领河南战局,如果此人未能按照陛下心意做好此事,臣愿意领受一切罪责!”

“太不花?”

“那不是太平一党的人吗?”

“脱脱疯魔了不成?怎么会想到举荐太平一党的人?”

“你懂什么?这太不花向来与太平不和,早就倒戈向脱脱一派了!不然他的中书平章政事能做这么久么?”

“呸呸呸!就你们那些腌臜心思多,依我看是我们的贤相任人唯贤才是!”

脱脱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当即炸开了锅,不光满堂文武对脱脱的表态议论纷纷,就连高坐在龙椅上的至正帝都大吃一惊。

别看至正帝许久不问政事,但对于太不花此人是极为了解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此人除了身上的官职以外,还是当朝的国舅,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攀上皇帝这根高枝的家族有许多,但这些勋贵国戚之中莫不是一些庸才废物,唯独这个太不花颇有声名,未曾给皇家丢脸,所以至正帝往往在举行家宴时都会对他多看一眼,将他视为这些国戚之人唯一一个精明能干之人。

太不花虽然得以时常伴驾,但却因为后宫之中有个力压群妃的奇皇后,使他根本不敢依靠妹妹的妃位讨些实权在身,平日里都从未以国舅之名自居过,生怕一不小心就害得妹妹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刻至正帝听脱脱举荐了一名国戚,心中又惊又喜,还以为是脱脱故意要为自己脸上增光,所以心中对他的埋怨顿时少了许多。

至正帝心中乐意,面子上却不好答应得太过痛快:“贤相起来说话,朕也知道太不花颇有才能,但他毕竟没有领兵的经验,你怎么如此确定他就能平叛呢?”

脱脱站起身后对答如流:“陛下,河南的这些贼人之所以胆敢犯上作乱,盖因连年灾祸作祟,臣以为平贼与治河一样,堵不如疏!与其把他们逼得没有退路,不得不与朝廷拼命,倒不如派一名晓得民生政务的儒帅过去治理,恩威并施之下情况必定有所好转!”

至正帝闻听此言有理,于是亲自叫太不花出来问话:“爱卿可有信心平治贼乱,为朕分忧啊?”

太不花撩衣跪倒,磕头跪拜之后挺起腰身答道:“太不花愿为陛下分忧!红巾贼之乱不除,太不花宁愿死在阵前!”

“好!好气魄!”

至正帝抚掌大笑,伸出手指点了点群臣:“你们看到没有,我们大元的国舅爷都亲自上阵了,你们怎敢不尽心做事?”

群臣闻声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等誓死为陛下效忠!”

妥懽帖睦尔龙颜大悦,只觉自己重新找到了身为天子的气吞山河之势,龙袍衣袖一挥,当场定下了此事:“传朕旨意,命太不花调任河南省平章政事,加封太尉,调拨三万精兵前往河南统领战局,务必平定红巾贼之乱!”

太不花跪着领旨,看向身旁脱脱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下朝以后,有不少脱脱的心腹权臣都聚了过来,提出心中的疑惑:“丞相,太不花的官职当年可就是太平力荐而来,他可是太平一党的人啊!”

“是啊!丞相,就算您要任用他统领河南战局,也务必要派一名心腹随他同往,以监视其言行举止!”

脱脱一甩袖袍:“尔等休得胡言,不可鼠目寸光!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平他能力荐太不花入了中书省,本相便能力荐太不花领衔挂帅!自此以后,万不可再将他看作太平一党的人!”

众人闻言这才明悟过来,原来脱脱在上朝之前就已经将太不花收到了麾下。

脱脱驳斥开众人,又领着几名枢密院事过去给太不花道喜:“太尉,无论是调兵还是用粮,你此时尽管张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太不花谢恩之后微微一笑:“丞相不必如此,我知道眼下国库空虚,朝廷正值危难之际,您将河南军政尽付于我便已足够,无论是兵员还是钱粮,我到了河南以后都会想办法自给自足!”

脱脱闻言喜不自胜:“那本相就只等着太尉得胜还朝了!”

几日以后,太不花收拾好了行囊,按照至正帝的意思,从辽东一带调拨了三万人马,由太不花统领前往河南,脱脱和汝中柏等人也亲自相送,太不花的风光模样比起当初领兵的也先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廷易帅,太不花动身前往河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尤其是北方红巾军更是抢先得到了这个消息。

众将闻听是元贼的国舅爷挂帅之后乐得合不拢嘴,只道元廷无人,先是丞相弟弟上阵,后是当朝国舅领兵,没想到偌大的元朝居然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刘福通在击败也先帖木儿之后也是信心十足:“来吧!刘某保管让这群元贼有来无回!”

第三百六十六章 知遇之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距离文瑄赶去杭州打探情况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文瑄每隔十来天都会派人传信回来,但信中对于杭州的情况究竟如何却是只字未提。

原因无他,文瑄既不想给父亲和彭莹玉太大的希望,也不想让他们感到绝望,待自己真的弄清楚了是否可以攻下杭州之后再一齐汇报也不迟。

直到至正十二年六月下旬,文瑄已经在杭州城亲自建立起了一处新的隐秘据点,位置就在千年古刹灵隐寺的附近。

之所将据点选在这里,盖因灵隐寺的名气实在太大,上到城中的达官显贵、富商大户,下达寻常百姓、逃荒难民,都有着到这里亲佛近佛的心意,这样的鱼龙混杂之处最适合打探消息。

这月余时间之内,文瑄已将将杭州城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就拿今日来说,他便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江浙行省自康里崉崉下野以后,军政大权几次三番在地方官员手上进行更迭。

时至今日,江浙行省最有权柄之人当为江浙行省的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他是由脱脱亲自挑选,从大都赶来任职。

月鲁帖木儿年岁已高,是朝中颇有资历的老臣,他在来之前就曾对脱脱有过建议,称江南诸郡盗贼充斥,如今再想行守御之策已经为时已晚,若是能够将当地军政大事都交给他,允许他便宜行事,才勉强有平贼的希望。

脱脱并没有瞧得起徐寿辉建立起来的天完政权,认为这伙人不过是乡野村夫聚众闹事而已,火候都比不得河南的贼人,所以并没有准许月鲁帖木儿的建议。

脱脱只是向皇帝请命,下旨诏拜他为平章政事,行省江浙,赐给他尚酝、御衣、弓矢、甲胄、卫卒十人、钞万五千贯以行。

月鲁帖木儿无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赴任,到了杭州以后,立刻召集僚属以及地方官员研究守备之法。

有精明能干的手下告诉他此时官兵战力极差,建议以府库财款招募民兵。

月鲁帖木儿准了此计,派人招募来民兵数千人,搭建营盘训练军备,这支部队号令明肃,在南方红巾军侵犯江南之际成了最重要的力量。

月鲁帖木儿为了完成脱脱和皇帝下达的命令,使江南之地不受南方红巾军的侵袭,几次亲自领兵出城,多次击败了小股的流民恶贼,将抓到的小头目斩于街市,民心因此得以安稳。

之后,月鲁帖木儿又接连收复淳安等县,俘获红巾军万余人,使百姓复业者三万余家,堪称一名贤臣。

文瑄到了杭州以后,很快就将目光对准了月鲁帖木儿和那支训练有素的民兵部队。

这支部队如今倒不在杭州,被调往徽州镇守,但月鲁帖木儿这样的贤臣却在亲自镇守杭州,让文瑄感到一阵头疼。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在灵隐寺过路的一处凉棚中喝茶的文瑄听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月鲁帖木儿年岁已高,体弱多病,如今已然是卧床不起,只怕活不过月底!

说出这个消息的人是两名本地官员,他们只当文瑄是平民百姓,所以说起话来并没有什么顾虑。

文瑄得了这个消息不敢轻信,立刻派了影卫到各处打听,得到的答案是此消息为真,月鲁帖木儿的确已经身患重病,府上名医进出不断,却都说是不治之症。

文瑄大喜过望,月鲁帖木儿病重,杭州的众官就没有了主心骨,那些常年守御杭州的将士根本不足为惧。

文瑄对此感到欣喜的同时,月鲁帖木儿的府中却是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女眷儿孙不说,就连地方上的官员也都哭成一团。

病重的月鲁帖木儿面色惨白,虽然按照名医的方子服药,但身上还是疼痛难忍,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疼痛而流下不少虚汗。

“行了,都别哭了,人终有一死,老夫这一生也算无愧于国家了。”月鲁帖木儿躺的心烦意乱,便唤来儿子,改成了半躺半靠的姿势,靠坐在软枕上。

老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榻前的人哭声更是厉害。

月鲁帖木儿银眉一皱:“听不到我说什么吗?都给我出去!”说罢猛烈咳嗽起来,吓得众人连忙起身退下。

“执敬,你且留下,老夫有话要说与你听。”

人群中的一名中年官员听到月鲁帖木儿的呼唤后停步留下,擦干脸上的泪痕之后走到了近前:“您老有何吩咐还请直言,只要是卑职能做到的,自当全力而为!”

被月鲁帖木儿唤作执敬的便是那个曾经暗自为泰不华传递消息的樊执敬,樊执敬在台州事后只觉心灰意冷,对朝廷颇为失望,于是自行请命领了督运粮草的清闲官职在身。

可叹樊执敬时运不济,在今年二月赴平江督运漕粮之前,他照例在出海口大摆宴席犒劳部下。

宴席之中,有一艘客船从外面驶来,樊执敬的副手在验明证件后准予放行,可谁也没想到这竟是方国珍等人派来的船只!

这艘客船进入港口后,从里面跳出来方国珍带来的几十名精壮好手,他们一边放火边大声喊叫,杀死了不少元兵。

仓促之间,岸上的军民乱作一团,方国珍等人竟然焚舟劫粮潇洒离去,樊执敬在手下的保护下虽然逃入昆山保住了性命,但引咎自责抑郁不已。

后来月鲁帖木儿赴任杭州,因为早听说樊执敬是个贤才,所以就派人将他请到了杭州委以重任,几次击败红巾军都有他的功劳,樊执敬也因此记住了月鲁帖木儿的知遇之恩,以师礼事之。

月鲁帖木儿将他叫到近旁,温和地道:“你虽是汉人,但却比朝中所有的蒙古、色目官员都更能忠诚于国家,这正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我如今身患顽疾,恐怕时日不多了,待我身死之后,这守御江南的重任就要落在你们年轻一辈的身上了。”

听见如同恩师一般的月鲁帖木儿将大任交到自己身上,樊执敬瞬间哭成了泪人,跪伏在榻前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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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夜袭杭州

至正十二年七月初,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病死,生前上书朝廷,力荐樊执敬可为守御江南的人选。

同一时间,文瑄也赶回项普略的军营,将杭州城的详细情况告知父亲和彭莹玉。

二人当即大喜过望,彭莹玉立刻下令爱徒况普天和项普略准备率军出击直袭杭州。

几日之后,在彭莹玉和文显忠的计划下,项普略和况普天亲自领了一万精锐义军按照文瑄绘制的城防图夜袭杭州。

杭州城内正沉浸于月鲁帖木儿死去的哀伤之中,根本没有人料想到红巾军竟然敢绕路直犯杭州,一众官员乱作一团,不少人计划着如何带着家眷逃命。

官员之中唯有樊执敬一人保持着沉着冷静,主张死守杭州,可无奈月鲁帖木儿向朝廷呈交的奏章还没有批复,樊执敬人微言轻,根本没有官员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樊执敬盛怒之下挥剑砍杀了准备逃跑的将领,再说服月鲁帖木儿的儿子,邀他一同守城,利用月鲁帖木儿的威望争取到了几名守城将领的支持。

可奈何大部分官员居然不顾敌军偷袭,急迫地带着家眷逃生,所以城中百姓陷入了慌乱,余下的元兵则战斗力极差,城守空虚,事态万分危急。

樊执敬麾下的掾史苏友龙抗直有为,沉着脸道:“大人,贼军将至,城内空虚无备,怎么办呢?”

樊执敬不为所动,大义凛然地回道:“我磨砺戈矛,当歼贼以报国,倘或不能成功,惟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言语刚落,有兵卒来报:“外城已经陷落,贼军将至。”

樊执敬话不多说,大喝一声:“随我来战!”

说罢飞身上马,率身边护卫飞驰迎敌。

樊执敬和苏友龙等人行至半途,与项普略带领的红巾军迎面相遇。

项普略见此人气度不凡,有名将的风貌,当即下令群起围攻,务必将他生擒活捉。

樊执敬冷笑了几声,大骂项普略等人危害苍生,抽出硬弓对着项普略就是一箭。

项普略强在调兵遣将,并不擅长临阵厮杀,见樊执敬一箭射来吓了一跳,急忙蹲下去躲,这才堪堪避过一箭。

恰逢身手出众的况普天赶来,领着几名好手拍马便追,直奔樊执敬而来。

樊执敬暗道不好,拨转马头一边躲避况普天等人的追杀,一边回身射箭,不多时就射杀了况普天身后的四名好手。

况普天见樊执敬骑**湛,胯下坐骑又是名驹,知道这么追下去恐生变数,就唤来手下命他们堵住各个街巷并纵火焚烧,拦住樊执敬的去路。

不多时,樊执敬见城中火起,勃然大怒,又弯弓搭箭射死三人。

况普天趁此机会拍马赶到他身旁提枪便刺,苏友龙见状挥剑代为抵挡,可苏友龙哪是况普天的对手,只几个回合就被挑杀落马。

见到苏友龙惨死,樊执敬身边的元兵大多溃逃而去,只留他一人面对无穷无尽的红巾军。

樊执敬见苏友龙惨死心中更怒,欲抽出箭矢去射况普天,可箭囊却已经空空如也,只得扔了硬弓拔出佩刀,单刀匹马立于街中。

此时红巾军已经包围过来,塞满了街巷,樊执敬四周尽是持枪搭箭的义军。

况普天见此人忠义,就劝他投降:“我见你也是汉人,何以为元贼效力?不如投靠我等义军做个千户,随我们一齐打到大都去!”

樊执敬自知逃生无望,冷笑一声后张嘴怒骂:“逆贼!要不是那些贪官无能,守城将士不力,怎会如此轻易地将你们放进城来?我恨不得把尔等碎尸万段,岂能投降!”

言毕,樊执敬跃马挥刀向况普天劈来,况普天起了怜悯之心,只提枪抵挡不愿痛下杀手。

缠斗多时,樊执敬看出了况普天手下留情,对此自以为耻,狂笑几声之后继续大骂周围的红巾军士兵以激怒他们。

红巾军将士受辱,不堪忍耐,群起而攻之,众枪齐出,将樊执敬连人带马捅成了蜂窝一样,当场死在街中。

有诗挽曰:“主将无谋拂众情,贤参有志惜言轻。狐群冲窜成妖孽,黔首惊惶望太平。奋志从军全节义,杀身殉国显忠诚。岁寒桥下清冷水,夜夜空闻哽咽声。”

文瑄早听说过樊执敬的清名,闻讯后急忙赶来,可终究迟来一步,见到的已经是一具死状凄惨的尸首,况普天也是连连叹气,闭目为他诵念佛号。

樊执敬一死,城中剩余守军不战而降,毫无半点抵抗之心,待文瑄、项普略、况普天三人占领了各个府衙,确立占领了杭州城以后,彭莹玉和文显忠才得以入城。

两位老人站在杭州城头触景生情,先是想起了当年袁州一战的惨烈,为死去的亲人故友感到惋惜,随后又想到了南宋国破之时的悲壮,两人痛哭失声,若不是有文瑄和况普天在一旁搀扶只怕已经一口气哭昏过去。

众人料理战后事宜自不必细说,杭州城被红巾军攻破的消息却如同一道惊雷令山河震颤,令天下震惊!

脱脱近日刚接到月鲁帖木儿的死讯,还在斟酌守御江南的人选,却没想到杭州突然告破。

至正帝这一次也是勃然大怒,甚至摔坏了手中正在雕刻之物,勒令脱脱务必在一月之内平复杭州,否则这丞相也就不必当了。

脱脱也是恼火不已,开了一场会议之后,诏令江南附近的所有领兵将领都向杭州靠拢,务必不能让这伙贼人逃走,并亲自下令让围攻濠州的董抟霄等部也渡江而下驰援江南。

董抟霄正率部猛攻濠州,眼看着就要破城,无奈得了诏令,只得放弃进攻濠州,率部南下。

元廷大军汹涌而来不必细说,单说彭莹玉和文显忠二老,本就已经上了年岁,身体虚弱不堪,在城头哭过之后又伤了几分元气,接连病倒在杭州城中。

文瑄见状后悔不已,与况普天遍请城中名医也不见二老有所好转。

第三百六十八章 陈家有亮

文瑄眼见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当即决定带父亲到无忧岛上休养,立即传信调派来了周边几乎所有的影卫,亲自带队护送父亲赶往浙东。

况普天也有心带师父前去文瑄口中的世外之地休养身体,可彭莹玉依旧顽固不已,说自己寿数将近,没必要去给人家添乱。

二老含泪分别,他们也心知自己毕生的大志只怕难以在自己手中完成了,好在下一代人都足够优秀,将大事托付给他们也可以安心了。

文瑄出于谨慎,特意在动身之前给苏生、沐冲、方国珍去信,嘱咐他们派出足够的人手进行接应,以防发生意外。

杭州被彭莹玉部占领以后,很快就将附近所有的元兵战力都吸引了过来,况普天和项普略眼见大敌当前,建议彭莹玉弃城撤退,奈何彭莹玉坚决不肯,况普天只好派人向其他红巾军求援。

邹普胜得知师父攻陷杭州之后也是感到惊喜,但随后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担忧之中,天完各部人马的实力他最为清楚不过,项普略所部根本就没有大规模的人马,奇袭下杭州虽是壮举,但人手不可又怎么能守住城池呢?

邹普胜想清楚了此种关节之后立即出门去寻徐寿辉,请他务必调派人马驰援杭州,怎料徐寿辉居然摇头拒绝,称倪文俊所辖兵马需要全力应对西边的战事,无法向东支援。

邹普胜气急,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挥袖离去,发誓再不为徐寿辉献上半条计策。

倪文俊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抚掌大笑,他最乐得见到大家看清徐寿辉的嘴脸,将他从皇帝的位置上给撵下来,所以他私下派人去寻邹普胜,意在将邹普胜拉拢到自己的身板。

前文说到倪文俊手下有两员得力臂膀,一人叫明玉珍,阵前英勇善战;另一人乃陈友谅,颇有智谋野心。

为了办妥这件事件,倪文俊亲自嘱咐陈友谅代他去暗中拜访邹普胜,称自己可以暗中调拨一支军队立刻驰援杭州,将这个人情卖给他,一来是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二来是想用这雪中送炭之举令邹普胜记着自己这个人情。

陈友谅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倪文俊的意思,领命去拜见邹普胜。

邹普胜正在家中生闷气,禁闭府门概不见客,因而陈友谅吃了一个闭门羹。

陈友谅不愿就此离去,便在府门之中苦等,邹普胜府中的管事见他如此执着就问他:“不知您怎么称呼?待会见国师心情好转一些了我想办法帮您透个气过去。”

陈友谅大喜:“在下名叫陈友谅,是领兵大元帅倪文俊的手下,今日的确是有很要紧的事情来寻国师,您就告诉国师,我找他要说的事情与杭州有关!”

陈友谅说罢,又从袖中取出身上所带的全部银钱,塞到了管家手里。

管家一看这人机灵,也就愿意帮他一次,嘴里嘀嘀咕咕将他交代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倪文俊麾下的陈有亮……陈有亮……嘿,真是个亮堂的名字,说杭州的事情……”

“好嘞,俺记住了,你再稍等片刻!”

管家得了陈友谅的贿赂,态度也愈加好了,派人拿了把矮凳给陈友谅,让他在门房坐着等候。

管家扭头进了院,只听邹普胜房中稀里哗啦,叮叮当当一顿声响,不用猜也是国师在砸东西出气。

“来人!给我送壶酒来!”邹普胜在屋中砸了半天,累得直喘粗气,气愤之中竟然起了买醉的念头。

门外的管家正愁没机会递话,当即取了一坛酒水,脸上赔笑送了进去。

“国师,酒水送来了,您老消消气,凡事他不都有解决的办法么?您何必跟自己怄气呢?”

邹普胜瞪了他一眼:“你懂得什么!杭州危矣!杭州危矣!”

管家听到他提起杭州之后眼珠滴溜溜一转,心想自己还银钱还真是收对了,于是凑近了两步道:“国师,外面有人求见,为的就是要跟您商议这杭州城的事,您看要不要请他进来?”

邹普胜心中一动:“是谁?”

管家回道:“是个陈有亮的,说是倪文俊手下的人。”

管家说罢还不算,嘴中一直嘀咕着:“陈有亮,陈有亮,也不知道这人的父母怎么起了个这么响亮有趣的名字,莫非家中买不起蜡烛油灯,晚上没有光亮吗?”

按理来说,陈友谅若真叫做陈有亮,那管家的推测不无道理,也正是管家嘀咕的话相比杭州更引起了邹普胜的注意。

邹普胜自见了徐寿辉回来,只恨自己看错了人,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务必要辅佐一个命中带光的人,自己怎么就误跟了徐寿辉呢?

这人称帝后荒度光阴,堪称饭桶一个,现在竟然对师父他老人家都见死不救,要是没有我和师父帮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邹普胜越想越气,这才在房中摔摔打打,此刻听了管家的话,心中又惊又喜,立刻站起身抓住了管家的双肩:“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管家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吓得不轻,连连认错。

邹普胜急得给了他一耳光:“快说!将你方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管家心中害怕,不仅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更将陈友谅贿赂自己求见彭莹玉的事也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彭莹玉听后一阵狂笑:“快!领我去见这位陈壮士!”

管家心想国师真是疯了,却怕他一怒之下惩戒自己,赶忙快步在前领路。

陈友谅刚坐下片刻,就听见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立刻起身去看,只见邹普胜竟然真的跟在管家后面迎出来了。

彭莹玉一见到陈友谅就亲近地握住了他的双臂:“阁下就是陈壮士吗?”

陈友谅以为彭莹玉是救师父心切,所以才对待自己如此亲热,心中也就没有多想,见礼道:“在下就是倪元帅麾下的陈友谅,今日来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彭莹玉笑道:“快快有请!来人啊,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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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杭州城破

二人进屋之后分宾主落座,邹普胜借着寒暄的功夫上下打量起陈友谅来。

他虽然没有邹普胜那般摸骨相面的功夫,但是也自信可以做到慧眼识珠,只不过向徐寿辉那般突然被权势迷瞎双眼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陈友谅只觉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倪文俊和邹普胜颇为不和才是,不然倪文俊也不会派自己来向邹普胜示好,怎么这邹普胜见到自己之后如此热络亲切?

邹普胜则心中乐开了花,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真是天不绝我,自己刚意识到徐寿辉并非是命中有光的明主,上天就给自己送来了一个陈有亮!有亮,有亮,那不就是光么!”

邹普胜动了心思之后就开始询问陈友谅的身世,问得非常详细。

陈友谅虽然觉得奇怪,但这些也都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自己也就都如实对答。

二人这么一聊就是半个时辰,邹普胜是越问越高兴,陈友谅是越答越心慌。

“国师,我们要不……先说说正事?”陈友谅小心地试探。

邹普胜一拍脑门:“哎呀呀,你快快请讲,我险些将大事都给忘在脑后了!”

陈友谅一阵无语,心想这样的人怎么能闯出如此大的名气呢?

陈友谅虽然在心中对邹普胜的能力打了个问号,但是表面上却依然恭敬对待,将自己的来意清楚地讲述了一遍,明确地表达了倪文俊想要表达的拉拢意思。

邹普胜心中对倪文俊是一百个讨厌,可无奈自己先在有求于人,若是没有援兵赶往杭州,只怕当年袁州的惨案就会在杭州重演,再加上自己先在已经盯准了陈友谅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这里办砸了差事,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

陈友谅心中大喜,心想不管如何这趟差事算是办好了,自己回去之后必然更得倪文俊的器重。

“国师,时候也不早了,那在下就先行告辞。”陈友谅办完了差事就起身告辞,不料邹普胜却一把将他给拉住了。

“陈兄弟,我这个能办事的人有许多,你只需写上书信一封,然后我差人跑趟腿去送到倪文俊手上就可以了,我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想同你商量。”

陈友谅更是疑惑不解,但无奈自己位卑言轻,对方可是天完的国师,就只能答应下来。

邹普胜当即叫来下人送上文房四宝,让陈友谅写了书信,然后又吩咐人拿些瓜果点心和上等的好茶上来,自己要与陈友谅秉烛夜谈!

陈友谅此时也已经被勾起了兴趣,想听听邹普胜到底要说什么。

下人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上了满桌的瓜果点心,又沏了一壶上等的好茶,再点上明烛,燃起油灯,将整个院落弄得灯火通明。

陈友谅见邹普胜竟然摆出如此的阵仗,想来这件事情极不简单,所以也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对邹普胜。

两个人秉烛夜谈,这一谈就是一整夜的时间,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听到了鸡鸣的声音,二人都未尝有半点困意。

先说邹普胜此人,除了从师父彭莹玉那里学了不少本事以外,为人还有一个长项,那就是极擅言辞,很有说服人的本领,不然也不会说动师父和一众师兄弟都来相助徐寿辉。

再说沔阳陈友谅,此人虽然出身刀笔小吏,但是却十分有野心,抛开称帝的徐寿辉不论,便是如今的领兵大元帅倪文俊他在心中都很不服气,认为自己也足以担任这样的职位。

两个有野心图谋天下的人碰在一起聊了一夜,那自然是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真叫做一拍即合。

邹普胜当夜就拜这个名字谐音为有亮的陈友谅做了可以效忠的主公,将陈友谅在乱世之中称雄的野心全部勾了出来。

邹普胜有言在先,二人之间的关系暂时不能向外透露,徐寿辉如今沉溺于权势,天完政权绝对只是昙花一现,长远不了。

至于倪文俊,此人空有一身蛮力和小聪明,却没有有德有志之士辅导于他,就算他取徐寿辉而代之,也长久不了。

陈友谅若真想在乱世称雄,成就一番霸业,那就需要卧薪尝胆,姑且在二人麾下效力,不断赢得身边同僚的好感,争取在手上握有一支精兵,然后等时机到了,邹普胜便可以说服他的师兄弟们效力于他,到时候不仅要推翻天完,更要推翻元廷,建立不朽的基业!

陈友谅既有抱负,又有狠劲,听了邹普胜的建议之后更是生出无穷的野心,当即表明了自己的雄心壮志,称自己绝对会按照邹普胜的计划一步一步去做,绝不会急功近利。

天亮以后,二人已经从陌生人变为亦师亦友之交,邹普胜私下里就唤他为主公,陈友谅则以师礼待之。

陈友谅白天还有公事要办,就起身告辞,如此相见恨晚的二人才惜惜作别。

陈友谅回去以后,第一时间就想着把驰援杭州的事情做好,他担心别人动作迟缓,就向倪文俊请命,亲自带了一万红巾军奔赴杭州,以此向邹普胜证明自己对他的敬重之心。

邹普胜心中自然高兴,再加上自己不愿意在蕲水多待,便向徐寿辉请旨离去,说是要劝彭莹玉回到莲台省。

徐寿辉也点头答应,于是邹普胜得以同陈友谅一同上路,直奔杭州,二人白天领军赶路,夜晚抵足而眠谈论兵法国情,陈友谅受益匪浅,对邹普胜愈发拜服。

十天=日以后。

二人这一天如常赶路,却听前方有快马来报:“国师,陈千户,不好了!杭州已经失守了!项千户战死城头,彭老军师和况千户不知所踪!”

邹普胜闻听此言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倒过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陈友谅大惊,连忙下令停止进军,查看邹普胜的情况,又叫来报信的人仔细询问,这才知道杭州城孤立无援,已经于昨日被元兵攻破。

第三百七十章 师徒殒命

领兵渡江,攻破杭州的正是从濠州领命赶去的董抟霄,董抟霄久攻濠州不下,心中正攒着十足的火气,所以听说杭州城守军不多之后,下令日夜赶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在夜里发动奇袭一举破开了杭州城门。

彭莹玉已经病重,所以军务尽在项普略之手,项普略知道这时候逃不得,唯有死战有一线生机,于是亲自领兵作战,却在城头指挥时被董抟霄一箭射中面门,当场死在了城头。

主将一死,余下的红巾军根本无心再战,逃的逃,降的降,是以董抟霄不费吹灰之力就平复了杭州。

董抟霄也听说了南方红巾军的贼首彭莹玉在城中,占据了府衙之后立刻下令全程搜捕彭莹玉和况普天,声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况普天本想仗着自己的本事背着师父杀出城去,可无奈彭莹玉身躯肥大,如今又病的只剩一口气没有咽下,左冲右突之下实在没了活路。

就在这时候,有人禀报说项普略战死,府衙失守,彭莹玉自知这一次是自己执意贪功冒进害死了这么多人,心中又羞又愧,拍拍徒儿嘱咐他带自己去西湖岸边。

况普天背着师父一口气跑到了西湖岸边,才将师父小心放下,眼中已经尽是热泪:“师父,徒儿无能,这一次只怕我们没法逃出去了。”

彭莹玉已经连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闭着双目努力咧起嘴角笑了笑:“老衲一生对上愧对佛祖、仙师,对下愧对门人、爱徒,却唯独没有亏欠这天下百姓,这一世的性命也还算没有白活。普天啊,为师实在跑不动了,你自行出城去吧,这西湖景色乃天下之首,足以当师父忘身之所了。”

彭莹玉说罢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高声唱了一句“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鼻息全无,圆寂在西湖岸边。

况普天跪伏在师父身前痛哭流涕,久久没有起身,直到有元兵搜索到了在西湖岸边的师徒二人,想要冲上来抓捕之时,况普天突然站起身抱住了师父的遗体。

“师父,不孝徒儿说过,下辈子也要伺候您老人家,黄泉路上就要徒儿继续背着您前行吧!”

说罢抱着彭莹玉的遗体纵身一跃,跳入西湖之中,再没有露出水面。

董抟霄闻讯赶到,有些敬佩况普天的忠孝之心,便没有下令打捞二人的尸首,任由他们做了水下亡魂。

另一方面,文瑄刚与沐冲、苏生等人碰面,就听到了杭州陷落的消息,文显忠闻听了彭莹玉的死讯险些哭晕了过去。

文瑄本意是让沐冲带着父亲回岛上,可与沐冲交接之后才知道了沐英被周颠带走的事情,沐冲虽然知道周颠不会伤害沐英,但还是放心不下,想要亲自去看看沐英。

文瑄便将父亲交给了苏生和方国珍,自己在文显忠的嘱咐下继续奔走于各方势力中,代为重建大宋。

文、沐二人与众人告辞之后找了一个僻静的茶店坐下歇息,文瑄无奈地叹道:“重建大宋……沐兄,你认为这世上还会有大宋么?”

沐兄想了想:“若是你全心全力作为的话,我相信是会重新建立起来的。”

文瑄耸了耸肩:“重建大宋,然后呢?辅佐那个赵完普登上皇位?那个赵完普你也见过,活脱脱的病秧子一个,而且不学无术,终日里只知道练字作画,这一点倒是跟他的先人们极像。”

沐冲闻言愣在了当场:“真不敢相信这样不忠的话会从你的嘴里说出。”

“忠?”文瑄嗤笑一声:“为官为政者本就应该忠于天下百姓,就算要忠于君主也该是忠于明君,似我爹和彭堂主他们这般愚忠,又有什么用处?这天下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沐冲也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不敢说出来罢了,沉默半晌后问道:“那你可要寻一个明君辅佐?或者是……你自己当这个明君?彭堂主不是说过你有真龙之命么?”

“真龙命格……那种鬼话你也信?徐寿辉还不是被他们说成了有帝王之命,结果呢?若说辅佐明君……”文瑄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揣着的六甲天书,有些心动却又很快冷静下来。

“明君已经出世,真正群英荟萃的时代也要来临了,我们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是不要参与到其中了,顺其自然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明君已经出世?”沐冲闻言又是一愣,心道文瑄今日怎么光说些奇怪的话。

“你怎么知道明君已经出世?莫非我回无忧岛的这段时间,你碰上了什么明君?”

文瑄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失言,他无法解释自己了解到濠州郭子兴起义之后便可以断定朱元璋已经出世,于是就扯谎道:“那个明教的前辈告诉我的。”

沐冲将李红瑶视为沐家的恩人,对他极为尊敬,所以并不生疑。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你可知道你的舅父会将英儿送到哪里去么?”

文瑄突然一拍大腿,猛然醒悟过来,英儿……沐英!好家伙,那不就是朱元璋的义子,未来的云南王么?自己怎么时至今日才想起来,若英儿真是那个云南王沐英,那此时也必定在濠州了。

文瑄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假装分析道:“听说濠州城有人起义,从时间上来推算倒与你说的英儿的失踪事件想差不多,说不定到那里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沐冲点点头:“那我们就直接赶往濠州,找到英儿之后也可以陪你顺路返回徐州去见韩姑娘。”

文瑄有些窘迫:“你怎知我要去找韩姑娘?”

沐冲白了他一眼:“对当明君没兴趣,又对辅佐明君没兴趣,偏偏要硬着头皮出来帮红巾军对付元廷,说到底你不还是为了赢得韩姑娘的芳心么?”

文瑄脸上一红,转移话题道:“重建大宋毕竟是我们父辈的心愿,北方红巾军也确实需要建立一个政权来加强各地的联系,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我们得先回覆船山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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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莲台机关

“回覆船山?”沐冲刚想接着细问,却又想到了那位黑衣前辈对自己的警告,所以欲言又止。

文瑄看了他一眼,此事毕竟涉及颇多,沐冲能忍住不问自己也不必将此事牵连到他的身上,所以也没有主动说出。

“好吧,正好我想回去祭拜我爹娘,陪你办妥了事情再寻英儿不迟。”

文瑄点点头,二人填饱肚子以后匆匆上路。

孟海马、彭莹玉等义军首领接连过世,文瑄对于河南以外的战局也就不再关心,但在路上却也听到了一件对北方红巾军不利的消息。

自太不花领了太尉一职,就任河南平章政事之后,北方红巾军的扩张之势便被阻截下来,甚至在大意之下打了几场败仗。

看来这个太不花也不是好对付的……文瑄正想着,沐冲提醒道:“韩姑娘尚在徐州,不求刘福通这些人能够击溃元兵,但也至少得打个平分秋色,否则徐州的安全可能很难保证了。”

文瑄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现如今的徐州的确并不安全,他忘了那个死对头李察罕尚在河南一带的蛰伏,他可是清楚知道明教圣女在徐州的,倘若这个太不花牵制住刘福通的人马,再由一支精兵去攻徐州,那徐州危矣!

“还好有你提醒,我们的动作得快一些了,英儿的事情也不急着去办,我舅父不是外人,定然不会伤到英儿的,我们回山里办完了事情得立刻赶去徐州!”

沐冲点了点头,二人策马扬鞭,一路飞奔赶回总舵。

覆船山总舵早已封山,好在有沐冲知晓各种机关迷障,二人才得以顺利进到山里。

从山口一进来,二人就注意到有一些明教的人手在重建小阜舍村,仔细一打听,果不其然是铁牛在着手重建村落。

明教的人见到两位戒律堂的堂主回来,赶紧跪倒施礼,将这一消息去报给铁牛。

铁牛闻听消息飞奔而来,三人见面一聊,铁牛才知道几个月来竟发生了如此多的大事,不过除了文显忠的身体之外铁牛并没有过问任何事情,只是告诉两位兄弟自己已经与邻家的闺女订好了良辰吉日,已经准备要成亲了。

二人闻言大喜,见过了嫂夫人之后又一同去英灵冢祭拜了铁牛和沐冲的爹娘,然后文瑄才抽身去办正事。

再一次攀爬到神秘石室的门前,文瑄感慨颇多,没想到几年的时间过去竟已是物是人非。

拨开机关之后,文瑄再一次走进了明教禁地的密室。

这里看样子已经被韩凌玥打扫过,掉到绝尘谷的机关也已经关闭,明教各代教主的牌位也都摆放整齐。

文瑄正想着该将六甲天书藏于何地,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的呜呜风声,笑过之后才想起石室中的有趣设计,点起火折子之后走上了那条密道。

走不多时,就见到了通往明王洞的那个缺口,文瑄不禁想起了当年偷入这里看望铁牛的情形。

回过神来,文瑄才想起这石道还有一截路自己并未走过,于是就顺着石道继续往前走。

这一条石道虽然狭窄,却修得极长,文瑄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后才看到了尽头。

文瑄掌起火折子循火光去看,只见这尽头处乃是一道石门,石门平缓无痕,唯独正中央有一处凹槽。

文瑄仔细观察后露出了笑容,这凹槽正是明教至宝圣火令的形状,不消多说定是一道机关了。

文瑄取出袖中的圣火令向上一扣,石门果然应声而动,现出了其中的面目。

里面也是一处密室,空间很大,足容数十人站在里面而不觉得拥挤。

文瑄抬头去瞧,只见密室顶上尽是各式各样的精美壁画,也不知是那位前辈留下。

再往四周去看,只见四周有许多铁皮箱子,铁箱有大有小,大的共有四个,小的共计二十八箱。

密室中间的空地上摆有一个设计独特的莲花状烛台,不知由何等材质制成,既有花瓣,又有花蕊,虽然并没点亮,但已经可以看出是鬼斧神工之作。

文瑄摸了摸下巴,这里的玄机他并未听韩凌玥和李红瑶提起过,也不知是刻意隐瞒还是另有妙处。

以防万一,文瑄取出了一柄匕首护在身前,这才逐一查探这些铁箱。

文瑄查探半晌之后,发现这些箱子无论是大是小都并没有可以开启的地方,就连钥匙孔都不见一个。

四个……二十八个……文瑄琢磨了一会突然想到了明教总舵下面的四个堂口和二十八个分坛。

看来这些箱子对应的也是四象二十八星宿了……文瑄又对着这些箱子研究了半天,可却发现半点提示的东西都没有,正准备放弃离去突然眼角扫到了石室中央的那个莲花状烛台!

文瑄转过身又开始研究起这个烛台,只见这烛台正是有三十二个,且有四大二十八小。

看来这就是开启箱子的机关了?

文瑄用火折子试着点亮了一个小烛台,烛台刚一点亮,整个莲花便突然咔嚓咔嚓作响,缓慢转动起来,过了几息之后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见轻微的一声响动,文瑄身侧的一个小箱子竟然自己开了。

文瑄迈步过去,只见箱子中并无任何物品,只在箱底上写着“角”字。

角?文瑄很快就想到了角木坛,看来这些箱子和烛台果然对应着四象和星宿。

文瑄又迈步回到烛台前面想要将这些烛台一一点开,哪知刚点起第二支烛台后虽然也有机关触发又开了一个铁箱,但前一个烛台却自行熄灭了,那个写着“角”字的箱子也应声关闭。

有点意思……文瑄起了兴致,逐一将这些烛台都点了一遍,铁箱也都看了一遍,只见果然分别写着“朱鸟、玄武、青龙、白虎、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张、翼、轸、奎、娄、胃、昴、毕、觜、参、斗、牛、女、虚、危、室、壁”等字样。

文瑄眯起了眼睛,莫非是要将这些箱子共同打开,才能开启这里真正的机关?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道人道

文瑄苦思冥想了半天,也并没有什么线索,只知道这些烛台和箱子对应四象星宿,其余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罢了,看来这里与我无缘……

文瑄吹了点燃的烛台准备离开,耳中却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响动。

文瑄眉毛一皱,方才自己急于探索机关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轻微的响动,于是再次点起烛台再次吹灭。

文瑄竖起双耳,再次听到了这个轻微的响声!

文瑄可以确定,这个响声绝不是烛台机关和箱子机关的响声。

思考之下他不禁想起了密室上方的壁画,方才刚一进来,只觉得这里的壁画活灵活现,并没有与机关上面联系,现在的文瑄则立刻开始观察这些画像。

这壁画上面既有佛尊,也有神仙,更有恶鬼,妖魔,文瑄仔细一数,竟然整整也是二十八个壁画!

看来这壁画也与烛台的机关有联系!

文瑄继续尝试着点燃烛台再将其吹灭,眼里则始终盯着上方壁画,几次尝试下来文瑄终于看出了古怪之处。

这些画像无论是仙人还是妖魔,举止衣着全都活灵活现,可偏偏眼神空洞,缺了画龙点睛之意。

仔细观察下来,每当自己点燃一个烛台的时候,便有一个对应的画像发出了细微的变化,变化之处便是眼睛!

文瑄仔细观瞧之下,发现点燃烛台时,壁画的空洞眼神会弹出一颗亮珠,以亮珠为点睛之笔,整个人物才变得活灵活现。

再一吹灭烛台,这亮珠便缩了回去,双目再次变为空洞无神的样子。

文瑄注意到的轻微响声便是亮珠缩回时发出的声音。

文瑄轻笑了一声,心道明教的前辈倒真是喜欢捉弄后辈,就喜欢弄这些稀奇古怪的机关来进行考验,自己不懂五行八怪,更不懂天文星宿,这机关用正常的手段无论如何都是破解不了的,但是既然亮珠一经缩回烛台就会熄灭,若我将这些亮珠尽数毁掉呢?

文瑄敢想就敢做,好在石室的空间并不算高,文瑄随便点燃一个烛台之后就握着匕首抬起,奔着亮珠便刺,亮珠也不知有何物制成,经匕首一碰便化为齑粉。

文瑄这次再点燃下一个烛台时,方才点燃的烛台果然不再熄灭!

文瑄一笑,这位设计机关的前辈,真是抱歉了,晚辈好奇心作祟,今日便只能毁坏了您的得意之作!

文瑄逐一燃烛台,再依次刺毁亮珠,不多时就真的将这三十二个烛台尽数燃起了。

直到最后一盏烛台点燃之后,整个莲台轰然作响,文瑄连忙后退几步,以防落到机关之中。

莲台轰鸣半晌之后竟然缓缓退到地下消失不见,转而升起一个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上赫然放着一个玉制的盒子。

文瑄心中一喜,走上前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果然藏有玄机!

盒子掀开以后,盒盖上赫然写着两词四字,左边一词两字为“天道”,右边一词两字为“霸道”。

写着“天道”的地方对应着一个凹槽,凹槽内除了一个金丝缝制的囊套之外空空如也。

写着“霸道”的地方也对应着一个凹槽,凹槽内嵌着一柄露着寒光的精致匕首,不用说也是珍宝一件。

文瑄不禁大喜,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一场机缘。

霸道……莫非自己的破解之法就是霸道之法?难怪这机关的设计者要设计亮珠这个看似无用的机关。

那看来天道之法就是指能够以才智破解那四象二十八星宿烛台铁箱的办法了……

文瑄不禁对这些前世的高人敬佩不已,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文瑄平静下来之后探手去抓那柄宝匕,可无论文瑄如何用力,匕首都纹丝不动。

没想到这玉盒之内竟然也有机关……文瑄苦笑不已,眼神下意识地就瞄到了天道下面的凹槽,囊套之内空空如也,很明显其中的宝物已经被人取走。

天道……六甲天书!

文瑄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为何李红瑶要让自己亲自来跑这一趟,看来只有自己按照他的话回到石室内想办法安置好六甲天书才能得到这一柄宝匕。

文瑄明白了李红瑶的用人之后将怀中的天书取出,仔细地装进金丝囊套中,然后放进了天道下面的凹槽之中。

果然!形状大小与这凹槽一致!

文瑄放好了天书之后,另一边霸道下面嵌着的宝匕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文瑄这一次再探手去取,果然匕首不再有机关的限制得以顺利地取出。

文瑄拿出此宝之后再试着去取天书,果然那个囊套包裹着的天书也纹丝不动,很明显,天道、霸道二者只能取其一。

文瑄松了口气,无论怎样自己也算是帮了李红瑶这个忙,这柄匕首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

重新盖上玉盒之后,石台再次轰隆作响,缓缓退到了下方,再等一会,莲花烛台则又升了起来。

文瑄这次才定睛去瞧这柄匕首,只见此宝只有巴掌大的长短,匕首的握柄上可有三个小字,却并不是本朝文字,文瑄仔细分辨之下才认出依稀是“徐夫子”三字。

徐夫人匕首?文瑄心头大骇,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重宝一件。

相传这柄匕首为战国时期赵国铸剑名家徐夫人所铸,后来呗燕国太子丹以百金求得,赠予荆轲刺秦王所用。

风萧萧兮易水寒,这柄匕首无疑代表着刺客之中最高的荣誉!

文瑄向来擅长使用匕首出奇制胜,这一次有此宝傍身,想必就是对上李红瑶那样的世外高人都有了取胜的把握,让他怎能不喜?

文瑄害怕铁牛和沐冲因担心而寻来,所以暂时按下激动的心情退出了石室,将圣火令和徐夫人匕首一左一右收到袖中已被不时之需。

然后回到供奉明教历代教主牌位的前面,先将李红瑶的牌位撤下,然后又将空白的牌位取过一个刻上韩山童的名讳替换到李红瑶的位置上,最后躬身行了三礼,从禁地之中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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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河南危局

文瑄离开禁地以后,又利用圣火令的威信召集覆船山内的明教弟子和留守长老们,在大光明顶称自己得了教主李红瑶的命令,由于教主和圣女在外忙于大事,所以令铁牛为明教副教主,兼任戒律堂堂主一职,总领覆船山及大光明顶所有事务,有任何违逆者明教弟子共诛。

铁牛有军功在身,又是保守派的老人,所以留守在山中的一些老资格都愿意铁牛临时坐上这个位置,于是众人纷纷拜倒,将铁牛暂时迎上莲台宝座。

铁牛也明白文瑄的苦心,欣然应允下来,让文瑄和沐冲放心,自己定不会让总舵生乱,但同时也决定继续封山,与外界划清界限。

文瑄和沐冲这才与铁牛辞别出山赶赴徐州。

待进了河南行省的地界,二人就感觉与几月前离开的时候有些变化,许多村县都平定下来,并有元兵驻防,丝毫不见红巾军漫山遍野的盛势。

经过打听之下,才得知就在太不花总领河南军务之后,恩威并用,先是带领手下击败了有些骄傲自满的刘福通几次,然后宣布河南一带的乱民可以重新归附朝廷,归附之人不但不问旧罪,且可以免去赋税。

紧接着太不花又开始开仓放粮,使用与红巾军相同的办法召集难民参军,并召集了大量逃兵归附,声威顿时大振。

除此之外,太不花还亲自接见了李察罕和李思齐,在他们的建议下鼓励各地的富商大户、地主贵族自行招兵成立乡兵,与朝廷的兵马相符配合着镇压各个村县。

太不花的官位不是董抟霄能够比拟,有他进行主导,李察罕等部发展迅速,接连平复红巾军占领的州县。

两相配合之下又在一个月之内就攻下了南阳、汝宁、唐、随,又下安陆、德安等路,所到之处招抚百姓,平定战事,将红巾军打得节节败退。

沐冲无比震惊:“这刘福通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无能了?再这样下去,元兵不就打到颍州和徐州了么?”

文瑄摇了摇头:“李察罕的本事你也清楚,这太不花也是个帅才,其声望更不是董抟霄可以比拟。李察罕和董抟霄配合之下就已经弄得红巾军后方不宁,更何况是太不花将李察罕弄到了明面上来共同配合进攻?”

“那也不至于败的这样惨吧?”

“红巾军自颍上起义以来,很少受挫,打法战术也都是依靠兵力优势发起偷袭,根本就不擅长于正面对战,更不必说攻城守城这般考验士兵战力的战斗。我猜定是刘福通等人反过来对元兵起了轻视之心,妄图正面与太不花决战,所以才被逼到了现在这样窘迫的境地。”

“可颍州不过是弹丸之地,哪里守得住?如果元兵集结兵力围攻的话,北方红巾军岂不是危矣?”

文瑄摇了摇头:“不能以眼前的成败论输赢,红巾军虽然被驱逐,但是兵力战将却都没有什么损失,太不花和李察罕是聪明人,且不说他们都没有足够的把握一举消灭红巾军,就算是他们有这样的把握,也不会直接动手的。”

沐冲疑惑地问:“那是为何?”

文瑄笑了笑:“你想一下哦,也先帖木儿挂帅用了那么长的时间连汝宁都没有攻下,这太不花却只用了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就收复了这么多地方,这消息若是传回元廷,你认为也先帖木儿和丞相脱脱的脸色会好看么?据我了解,这太不花是脱脱力荐而来,所以作为脱脱的心腹,他一定会给自己的主子留脸面的,而且战事拖得时间越长,他们这些有功劳的将领就容易获取更多的功劳,取得更多的利益。”

沐冲恍然大悟:“这些当官的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文瑄点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们因此留给了我们一些准备的时间。”

二人对刘福通所部并没有特别关心,直奔着徐州而去,文瑄方才嘴上没说,心中却非常着急。

徐州的战略位置比起颍州、汝宁、南阳等地都更为重要,太不花和李察罕却偏偏没有去攻徐州,这样的举动就好比是将一道美味的菜肴特意留了起来等待主人享用!

文瑄眯了眯眼睛看向北方,脱脱,你终于要亲自来了么?

二人为了安全行事,绕开沿途驻扎的元兵,就只得弃马步行,走些偏僻的小路,这样一来直到七月下旬才终于到了徐州城下。

太不花和刘福通接连交手之下,想必徐州城内的人心也不安稳,就连派到城外巡视的人手也多了不少,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文瑄和沐冲二人,一队轻骑立即赶了过来。

文瑄直接拿出圣火令:“我是文瑄,赶紧带我们进城去见圣女。”

这伙人是芝麻李的手下,也就都是明教的人,闻言赶紧跪倒见礼,由小头目领着文瑄二人进了城。

很快芝麻李就收到了文瑄归来的消息,亲自赶来迎接,几人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一同去城中帅府拜见圣女。

自文瑄走后,韩凌玥很少叫众人到议事厅议事,对城中的防务也插手不多,只是偶尔会询问芝麻李文瑄的消息,所以直到芝麻李引着文瑄到了韩凌玥的面前,韩凌玥才知道文瑄终于回来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芝麻李早就看出来了韩凌玥和文瑄之间的情愫,所以当即退了出去,沐冲见状也拱手退下,向芝麻李了解城中的情况去了。

韩凌玥也再顾不得许多,幽怨地道:“你还舍得回来?”

文瑄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我……”

不待文瑄解释,韩凌玥眼中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文瑄心头一颤:“抱歉,韩姑娘,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韩凌玥摇头,用衣袖擦了擦泪水:“有你在外面替我与那些贼人周旋,我哪有苦受?只是每日都要担心你的安危,我……”

韩凌玥说着说着就又流出泪来。

文瑄轻叹一声,想上前一步拥住佳人,却害怕因男女有别的教条惹得韩凌玥的反感下意识怔住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剜心刻骨

令文瑄意始料不及的是,他正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未婚妻时,韩凌玥竟然主动扑到了他的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文瑄遍身如遭电击,他单以为只有自己在想念怀中坚强勇敢的女人,却没想道到她已经变得如此依赖自己。

文瑄轻柔地抱住她,抚着她的秀发道:“别怕,我回来了。”

韩凌玥一边情难抑制地哭着一边连连点头,将文瑄胸口处的衣衫都给染湿。

二人相拥良久,韩凌玥却始终将脸藏在他的怀中,不敢抬头脱身面对文瑄。

自己是不是太不矜持了?虽然与他早有婚约,可还不是他的妻子呢,他会认为自己轻浮么?

哎呀,韩凌玥呀韩凌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羞臊人的事情来,这下可怎么办呀!

文瑄看穿了她的心思,调笑道:“怎么?舍不得露脸了?”

韩凌玥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一把将文瑄推了出去,然后扭过头将盖住自己面容的轻纱又提高了一些,仅露出一对哭红了的星眸幽怨地盯着文瑄。

文瑄哪肯作罢,身形一动就凑了过去,伸出胳膊将她的腰身揽住迎面贴近了自己,另一只手在她耳边轻轻一动,就将面纱给解了下来。

韩凌玥大惊,下意识地想要骂他轻薄无礼,可见到他直勾勾的眼神之后又将没说出口的指责给咽了回去,害羞地低下了头。

文瑄地呼吸声在韩凌玥听来简直比战场上的擂鼓声还要厉害,让她的耳朵和头皮一阵酥麻,心中的小鹿简直要跳了出来。

“玥儿,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子么?”

如果说文瑄的鼻息是骇人的擂鼓,那这句话就是一道来势凶猛的利箭,直射进韩凌玥的心房,让她一阵恍惚。

他这是在说什么?我不是早就与他有婚约在身了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敢反悔?难道他是在尊重我的想法吗?

不待她脑子混乱地想清楚文瑄这句话的含义,连珠箭的第二支又应声而至:“你不愿意吗?”

愿意!韩凌玥险些将这句回答脱口而出,可有了方才主动投怀送抱的事情,韩凌玥哪敢再说这样直白的话来,紧咬着嘴唇没有作答。

文瑄见她目光闪烁,便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之下就戳中了她的心思:“不愿意也无所谓,我自会将你绑到无忧岛去。”

韩凌玥再也不敢去看文瑄的目光,赶往挣脱出去退到一旁。

文瑄第一次见到韩凌玥如此娇羞的模样,心中对她的疼爱更是添了几分,手腕一动就取出了那柄徐夫人匕首,自己手握着匕刃,将握柄递给了韩凌玥。

“这是我为你带回来的礼物。”

韩凌玥不知他为何要送给自己一柄匕首,但心里还是一阵惊喜开心,接过之后才发现了握柄上的刻字,立刻明白了此物的珍贵之处。

“这匕首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文瑄眉毛一挑:“贵重?它在我心里可没有你来得重要。”

韩凌玥的脸已经红的跟桃子一样,说起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可……可我又不像你武艺那么……那么好……给我用可惜了。”

文瑄一笑:“有我这个戒律堂主在,还需要我的圣女亲自与贼人动手么?我送你此物可不是让你用来对付外人的。”

“那是用来对付谁的?”

文瑄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

“啊?我怎么可能会对付你。”

文瑄翘起嘴角笑着凑近韩凌玥,一字一句地道:“若是我文瑄背弃于你,你便用这匕首将我的心给剜出来扔掉;若是我文瑄先你一步而死,你便用这匕首在我的尸骨上刻下你的名字,让我九泉之下得以思你念你,若我……”

韩凌玥又开心又感动,急忙去捂住文瑄的嘴:“玥儿永远都是你的人,你若心里有我,便留好此物保护我,更保护好自己。”

说罢将匕首还了回来。

文瑄一笑:“也好。”

小别胜新欢,二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分别之后反而变得更为亲昵起来,韩凌玥让文瑄坐下,自己亲手为他沏茶。

文瑄笑道:“能让圣女亲自沏茶接待,卑职真是感到无上的光荣。”

韩凌玥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打心底里并不喜欢明教的作风,甚至不满家兄的许多做法,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文瑄摇了摇头,将李红瑶去寻自己以及自己回到石室之中得宝,将李红瑶的牌位撤下换上韩山童的牌位等事都讲述了一遍。

“除却杜遵道等奸佞之辈不算,明教的弟子都是出身寒苦的百姓,他们只不过想拼个“公平”二字罢了,这有什么错的?如果说要怪历代教主出世造反祸乱天下的话,倒不如要说祸乱的源头是一个又一个没有作为的皇帝和官员。我相信如果是换到在清明盛世之中,明教的人根本就不会出世,换而言之,到了那种时候,明教也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韩凌玥有些惊讶,没想到文瑄竟然能将明教的根本看得这般透彻,那里面石室的机关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解开,他竟然都可以从里面得到宝物。

韩凌玥心思一动,面色郑重地看向文瑄:“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文瑄笑了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玥儿,若你是想请我接替你的兄长做这明教教主,恕我不能答应。”

韩凌玥颇为疑惑:“为什么?我和李教主一致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瑄放下茶盏,说了一句让韩凌玥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因为我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韩凌玥低下头想了想,只能将文瑄此话是在告诉自己他无意参与到乱世之中,所以也就尊重文瑄的意思,不再勉强于他。

文瑄也不愿意让韩凌玥失望,便开口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完成兄长的遗愿就一定会做到,除此之外也得完成我爹的心愿,在此之前我都会在你身边帮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等做完了这些事,你要放下一切随我到无忧岛上去,不再参与这些争斗。”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弃车保帅

韩凌玥点点头:“只要看着林儿获救我便已经知足,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强求了。”

文瑄回道:“明王身故,那韩林儿就理当以小明王自居,统领了北方的红巾军。我已经警告过刘福通了,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如今就只有辅佐韩林儿这一条路可以走,而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韩林儿从杜遵道的手里救出来。”

韩凌玥有些担心地道:“辅佐林儿?文伯能够同意此事么?”

文瑄答道:“我爹的确是有心辅佐那个赵完普重登大宝,可此人不仅是个病秧子,而且没有半点才能,与其将他弄出世再引起一场天下大乱,还不如由义军心中认可的韩林儿暂时坐上那个位置,领导红巾军重建大宋推翻元廷便可。”

韩凌玥摇头苦笑:“重建大宋……谈何容易?”

“我们不过是尽力行事而已,结果如何不必去深究,我相信到时候会有更多的英雄出世建立不朽功勋的。”

韩凌玥点了点头,不再就此事深谈。

文瑄接着又向韩凌玥了解了一些徐州城内的情况,然后才命人将芝麻李、沐冲、彭大、彭早住、赵均用尽数叫到议事厅。

文瑄一见彭、赵两人,就看出他们满怀心事的样子,开口问道:“二位千户有话不妨直说,这里可没有外人。”

赵均用一扒拉脑袋,瓮声瓮气地道:“圣女,文千户,刘元帅被元兵给打退回颍州的消息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怎么不见你们有所命令呢?现在徐州可成了孤立无援的地方,一旦元廷派兵攻打,只怕我们插翅难飞。”

彭家大也接话:“这太不花对我们北方红巾军穷追猛打,可却偏偏对徐州秋毫无犯,这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将我们当作了缩头乌龟嘛!”

赵均用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咱们自从入伙之后就驻守在这徐州,弟兄们的筋骨都硬了!”

文瑄笑了笑:“听两位的意思,是想主动出击?”

赵均用一拍手:“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文千户你们可又是领兵断粮,又是带兵驰援的,我们除了在攻取徐州的时候出过一些力气以外,就都在这城中闲逛了!好汉也架不住闲啊!赵某空有一身的本领都无从施展!”

彭大迈步上前朝着韩凌玥单膝跪倒:“圣女在上,请允许我们主动发起进攻,不能等在这里任人宰割!”

赵均用见状也上前跪倒:“圣女,赵某听说最近濠州一带有不少义军兄弟集结,若能使他们入伙,听从我们的号令,那到时候就算元兵攻来,我们好歹也有援军作为接应。只要圣女您一声令下,赵某万死不辞!”

文瑄看他们两个竭尽全力演戏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二人哪是想要请命出击?这分明是害怕元兵包围徐州,想要提前找好落脚的地方。

韩凌玥也看明白了二人的意图,但碍于二人表面功夫做的很足,自己也不好反驳,偷瞄文瑄一眼之后发现他也对着自己微微点头,便提高声音答应下来:“既然如此,本圣女就允许你们二人各带本部三分之一的人马出城,可自行寻找良机袭扰元兵,若能拉来濠州的弟兄们入伙,那自是大功一件。”

“三分之一?”

彭大和赵均用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开口道:“圣女,三分之一的人手是不是太少了些?”

哪知韩凌玥突然提高声音斥责了一句:“胡闹!你们方才还说徐州孤立无援,若没有足够的兵力把守,元兵来攻我们如何对敌?若是你们认为三分之一的人手不够,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巡城放哨,本圣女麾下自有英才可以完成此事。”

韩凌玥说罢故意将目光扫向文瑄和沐冲这两个麾下英才。

二人吃了哑巴亏,但又不敢发作,只好一咬牙答应下来:“三分之一就三分之一,圣女莫要小瞧人,这功劳我们是要定了!”

韩凌玥心中嗤笑一声,表面上不为所动:“既然如此,李千户你去陪着二位千户点兵点将,务必为二位挑些精兵良将,马匹也都要选最上乘的。”

芝麻李闻言一笑,领命随二人退下。

他们退下之后,剩下的文瑄、韩凌玥、沐冲说起话来自是轻松了许多。

韩凌玥起身对沐冲施了一礼,也随文瑄以沐兄相称,给足了文瑄的脸面,也引得了沐冲极大的好感。

“韩姑娘你放心,那两个心怀不轨的贼人走了才好,否则便如同是两条臭鱼腥了徐州这一锅好汤,有我和文瑄在,不敢说抵得上千军万马,但也可保护你不受半点伤害。”

韩凌玥捂嘴直笑,文瑄的状态却没有那么放松:“话虽如此,但徐州现如今兵力太少,别说出城迎敌,就连守城都略显吃力,倘若元兵真派大兵来攻,城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沐冲接话道:“那我们就不如撤去徐州,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否则难保不酿成袁州和杭州那样的惨案。”

韩凌玥听到此处也唏嘘不已:“彭老一世英名,没想到居然也被困死在杭州城内。”

文瑄叹了口气:“若是光拿徐州来说,我们的确该退,可一旦我们退了,那太不花和李察罕就真的可以无所顾忌地围攻颍州了,到时候不仅徐州不保,整个北方的红巾军只怕都会被元兵消灭,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付出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那你的意思是……”沐冲和韩凌玥都将目光看向文瑄,等待着他拿主意。

文瑄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道:“为今之计,只有弃车保帅,将徐州当作诱饵引元兵来攻,为刘福通他们拖延时间了。”

沐冲皱眉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到时候元兵大军来犯,只怕徐州城生灵涂炭啊!”

文瑄摇了摇头:“先是答失八都鲁和咬住攻下襄阳,接着是董抟霄抓下江南夜袭杭州,现在是太不花和李察罕联手大破刘福通,元廷无疑施展了全力,一地有失总比义军覆灭要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再入颍州

“当然,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沐兄,派人传信给方国珍和苏生,让他们集结兵力猛攻台州!再派人传信给沈富和王伏之,让他们在江南之地施些银财,资助有心造反的义士!我们积攒了这么久的力量,也该是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了。”

沐冲苦笑道:“你这个臭小子,看来你早就有了计划,放心吧,这些事我知道该怎么办。”

韩凌玥眨了眨眼睛:“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文瑄眯着眼睛道:“自是要再会一会那个李察罕,帮刘福通他们分担一些压力。”

半日过后,彭、赵二人果然领了手下心腹和麾下精锐出城,粮草补给也带了不少。

文瑄等人则站在城头上看着他们策马扬鞭,呼号而走。

回来复命的芝麻李苦笑道:“这二人撕破脸皮之后倒是毫不掩饰私心,虽然是带走了三分之一人马,但带走的尽是城中精锐,人人披盔戴甲,粮草更是带走了不少。”

文瑄笑了笑:“无碍,他们两个终归是和元廷作对的,军械也好,粮草也罢,任由他们拿去吧。”

芝麻李疑惑道:“文堂主,那我们如何守御徐州?”

文瑄突然转过身对芝麻李行了一礼:“李千户,文瑄有个不情之请。”

话毕,韩凌玥和沐冲也都跟着向他施了一礼。

芝麻李大惊:“圣女,二位堂主,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过一个小小的舵主,哪能受的了这个?你们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我芝麻李自当没有半个不字!”

文瑄凝重地道:“李舵主,您不妨先听听我这个请求之后再应下不迟。”

芝麻李点头:“文堂主请讲。”

文瑄这才将自己和韩凌玥决定以徐州为诱饵,分散元兵兵力,为刘福通争取反击时间的计策。

芝麻李听后是释然一笑,向文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李某受过韩堂主大恩,一家几十口性命都是靠他相救才活了下来,这条命说是捡来的也不为过。”

“如今明教有难,义军有难,圣女有难,我芝麻李焉有知恩不报的道理?”

“各位都是天下最年轻有为的英雄,我芝麻李与你们共事一场已经死而无憾!”

“徐州虽然眼下无贼来犯,但却已经成了一块死地,否则精明如彭大和赵均用也不会急着跑了。”

“你们只管放心地去与元贼周旋,李某自有办法将元兵尽数引来!”

芝麻李一番慷慨陈词,引得文瑄等人心生敬佩:“李舵主,那徐州城就交给你了,但你一定要以安全为重,一旦情况不秒就带人撤退,切不可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芝麻李保证道:“各位大可放心,李某心中有数。”

几人就商议了一些细节之处,然后文瑄便点了两千人马,带着韩凌玥和沐冲出城。

沐冲看了看队伍后方的士兵,苦笑道:“咱们的人数是不是太少了,有些不够看啊!就凭这两千新兵蛋子,真能斗得过李察罕吗?”

韩凌玥此时已经换了打扮,扮成了男子装成文瑄的亲卫,并未以圣女的身份示众。

文瑄白了沐冲一眼:“你又不是没上过战场,这两千人给李察罕塞牙缝都不够。”

“那我们这是去哪?”

“去颍州。”

“去颍州?”沐冲一阵纳闷:“找刘福通?难不成找他索要人马?毛、罗两位千户领着的人马倒是能听从你们的调遣,可那样一来刘福通岂不是必败无疑了么?”

韩凌玥也侧过面盯着文瑄,不知道他去颍州是意欲何为。

文瑄卖了个关子:“等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跟我走便是。”

军队开拔不比私人赶路,再加上文瑄等人需要绕过大股的元兵,所以脚程慢了一些,直到七月底才赶到颍州附近。

文瑄吩咐沐冲带着这两千人马原地扎营,自己与韩凌玥则潜进城中。

韩凌玥一路上强忍着好奇心跟在文瑄身边,文瑄也不多解释。

二人装作平民的样子进城以后,文瑄轻车熟路找了一个酒楼带韩凌玥坐下。

店小二见来了客人便热情地凑了上去,待看清楚是文瑄以后立刻将他请到了二楼的雅间去,进门之后才向文瑄施礼。

韩凌玥有些惊讶,经文瑄解释才知道这里是他之前为了寻找父亲下落特意命人建立的一处据点,后来就当做了与盛文郁互通消息的场所。

文瑄解释过后看向扮做店小二的影卫道:“先上一壶好茶,然后你亲自跑一趟,去给盛兄带个消息,就说我有要事找他,让他得机脱身之后来此寻我。”

店小二领命下去,不多时就有人送来了素菜和好茶,供二人享用。

韩凌玥见识了文瑄的手段以后有些哭笑不得:“死活不当明教的教主,却把明教的手段都给学了去。”

文瑄嘿嘿一笑:“反正沈兄在海路上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我多养一些人手他也不至于感到肉痛。”

“听你的意思,这个沈富真是个富可敌国的商人?”

正好闲来无事,二人就边吃边聊,文瑄将自己与沈富、方国珍等人结识,如何安排他们抢夺元廷漕粮,开拓海外贸易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韩凌玥听了之后咂舌不已:“没想到你还有赚钱的本事?这该不是文伯教给你的吧?”

文瑄摇头:“我只个提出个大胆的理论而已,具体实施也都靠着沈兄他们,让我帮着动手杀人还行,经商嘛……我可不是那块料。”

“话说回来,你带我来颍州是要找盛文郁吗?”

文瑄点头:“找盛兄来一是为了让他见见你,二来则是要将我的计策当面对他说清楚。”

韩凌玥星眸一亮:“你又想到了什么好计策?”

“你不是想将你那个侄儿韩林儿给救出来么?眼下便是一个好机会。”

“救林儿?那岂不是要与杜遵道撕破脸皮?”

文瑄品了口香茗,自信地道:“还没到可以惩治这恶人的时候,我们这次来是跟他合作的。”

第三百七十七章 计诱毒士

韩凌玥对杜遵道恨得牙根直痒,攥着拳头道:“合作?跟那个贼人?怎么可能?我都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为家兄报仇!”

文瑄握了握她的柔荑,安慰道:“你先不要激动,且听我把话说完,我是如何救出我爹的你现在都已经清楚了吧?”

韩凌玥的玉手被文瑄一碰,瞬间面颊绯红,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文瑄将手抽回,语气轻柔地道:“有安全救出我爹的例子在前,我们要想知道韩林儿的下落,就说明只能智取,不能贸然让杜遵道知道我们已经确定了他就是加害你兄长的真凶。”

“你想想,自从红巾军在颍上起义之后,这杜遵道便始终窝在颍州城里,他对外称自己为红巾军的军师,负责分调各部兵马钱粮,长年累月下来这家伙说不定已经暗中集结了多少力量,就等着刘福通等人被兵败身死,与元廷斗得头破血流,到那时候他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好在有盛兄蛰伏在他身边,获取了他的信任成为了其心腹,所以我们才能在与他的周旋当中占了上风,这才有机会安全地将我爹和韩林儿救出。”

韩凌玥频频点头:“你放心,我都听你的。”

“具体的计策要等盛兄来了之后再详细商定,毕竟此事成功与否还都要看他的本领。”

一个时辰之后,店小二才赶了回来,身后赫然还领着盛文郁。

盛文郁与文瑄许久未见,当即挽手携臂寒暄了好久。

“这位是……”盛文郁寒暄过后才将注意力转向在文瑄身边的韩凌玥。

不待文瑄介绍,韩凌玥微微一笑,以腹语术模仿起李红瑶的声音道:“文郁,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盛文郁大惊失色:“你……你莫非是李教主!”说罢立刻跪倒磕头。

文瑄大笑着将盛文郁扶起,将韩凌玥假扮李红瑶的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盛文郁何等聪明,当他听到韩山童和韩凌玥是老教主韩琼的亲生儿女时就已经明白了过来。

“如此说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故去的韩堂主才当之无愧是我们明教的教主,难怪当年他亲自挑选我到了总舵帮韩姑娘做事。”

韩凌玥一笑,向文瑄要来圣火令道:“盛文郁听令。”

盛文郁慌忙再跪:“盛某领命。”

“我特此任命你为明教的副教主,代管教中除覆船山总舵以外的所有事宜,与李铁牛配合行事。”

盛文郁泣不成声:“盛某领命,必为明教上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韩凌玥的举动让文瑄暗暗点头,他也正有此意,不过由韩凌玥亲自去做自然更好。

盛文郁落座之后便将杜遵道所部的情况仔细讲述了一遍,韩凌玥越听越是吃惊,就连文瑄也是咂舌不已。

原来这杜遵道在颍州并未闲着,几年以来不停地派人在个村县组织小规模的起义活动,可以说在整个北方红巾军的势力范围之内,除却刘福通的三支精锐部队以外,所有小规模红巾军几乎都是暗中听命于他。

韩凌玥恍然大悟:“难怪刘福通会败的这么快!这里面一定是杜遵道在捣鬼!”

盛文郁点头称是:“要不是这次杜遵道派我暗中向他手下各个小头目传信的话我也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厉害。”

文瑄笑了笑:“此人倒对得起他‘毒士’的称号。”

盛文郁说完之后将目光锁向文瑄:“文兄,不知你有何良计化解河南的危局?”

文瑄反问道:“盛兄,上一次将我爹救出来之后,杜遵道作何反应?”

“反应?”盛兄摸着下巴回忆道:“文伯被救走之后,沐兄派来的影卫们就都散去了,所以杜遵道对此事倒是没有起疑,相反还夸我的计策不错,替他解决了你这个麻烦小子。”

文瑄翘起嘴角:“今日你回去之后不妨就向杜遵道再献一道计策。”

“什么计策?”

“就说我文瑄受了你的恩情之后,对你是千恩万谢,言听计从,你可以趁此机会告诉我韩山童其实是由刘福通所害,挑起我们与刘福通之间的矛盾,以让他顺其自然地当个渔翁。”

盛文郁想了一会:“此计倒是可行,但光凭我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完全信任你们的。”

文瑄指了指自己和韩凌玥:“我们两个不是都亲自来了么?既然来了,不妨就去会会他。”

盛文郁连连摇头:“你们要去见杜遵道?那可不行!他那里可是狼窝啊!若是他对你们下手怎么办?”

文瑄安慰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杜遵道再怎么狡猾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放心就是。”

盛文郁还是有些不解:“就算他相信了你们已经中了我的离间计又能如何?”

“杜遵道是聪明人,我到时候会与他讲好条件,与他约定只要他答应辅佐韩林儿,那重建大宋以后他就是帝王之师,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他做新宋的中书丞相!待时机到了,再共同杀了刘福通为韩堂主报仇!如此一来,他就没有理由再将韩林儿藏起来,只要我们能够保证了韩林儿的安全,那么取下此贼的脑袋易如反掌!”

盛文郁连连点头:“可是这么大的一张馅饼,他吃得进去么?再加上此人生性多疑,我怕他不会答应。”

文瑄神秘一笑:“天上可不会白白掉下馅饼给他,他要是想得到我们的支持和帮助,那起码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借些兵力给我们防守徐州……再加上我又带了玥儿同去,由不得他不信。”

“秒啊!真是好大的一盘棋!”盛文郁大赞了一声:“据我对杜遵道的了解,此计十拿九稳,他定会中招!”

文瑄点头:“时间紧急,我跟玥儿这几日就暂且住在此地,你寻找合适的机会将此事说与杜遵道听,容他考虑好了派人传信给我就可,我带时候与玥儿亲自登门会会这个贼人。”

“放心吧,都交给我了!”盛文郁说罢便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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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联袂觐见

在文瑄等人设计如果引诱杜遵道上圈套的时候,远在大都的脱脱也收到了太不花的传信。

脱脱读过信后大喜,连夸身边的汝中柏有识人之明,举荐的太不花果然是文武全才,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将红巾军打的节节败退。

不仅如此,这太不花更怀着一颗感恩之心,知道将唾手可得的功劳分享出来,此举殊为不易,让脱脱乐的合不拢嘴。

汝中柏接过信阅罢之后也非常高兴,心中暗赞太不花果然深谙为官之道。

在信中,太不花将自己近来的捷报附上,并将孤立徐州一事说明,着重指出此地乃河南的咽喉,是兵家必争之地,请丞相脱脱带兵亲征,以涨全军士气,彰显大元威风。

脱脱嘴角挂笑,扭头去问汝中柏:“依你之见,本相该不该答应太不花所请,亲自领兵出征?”

汝中柏讪笑道:“太尉已经在信中说清楚了此举的必要性,臣下又何必多言?只得赶紧想办法弄一身盔甲随丞相上阵喽!”

脱脱哈哈大笑:“好!你且将各项繁杂事务处理一番,本相这就进宫面圣,一来是告诉圣上河南大胜的喜讯,二来就请命挂帅亲征,一举荡平徐州的贼寇!”

汝中柏领命做事,脱脱也再次摆轿入宫。

脱脱这次心情大好,路上忍不住撩开轿帘去看外面的景象,只见大都各街道上均是太平清乐,已经没有了几年之前流民饥民遍地的样子,心中不禁越发高兴,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脱脱的轿子到宫门前停下,脱脱转为步行,因为心情极佳的缘故,就没有走往日走的捷径,专挑了一条景色最佳的道路沿途欣赏宫里的初夏美景。

走不多时,脱脱听到前方园中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脱脱本以为是宫中女眷在游玩便打算绕路避开,可细听之下却是哈麻和皇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声音。

由于皇宫过于庞大,所以就算是常客脱脱也记不准每一处所在,于是转头问宫人:“前面是什么地方?”

身后的小太监答道:“那是一处新建的御兽园,由于是专门为皇子练习箭法所建,所以规模稍小了一些。”

这二人素来与脱脱亲近,所以脱脱就没有避讳,迎着这阵欢声笑语走了过去。

待穿过园门,脱脱一眼就瞧见了正在弯弓搭箭的皇子爱猷识理达腊。

皇子今年已有十三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魁梧,就算是在蒙古族男子中也不多见,身穿紧袖猎服,腰系圆润美玉,当真是仪表堂堂,假日时日定是美男子一名。

脱脱见皇子正拉开弓弦蓄力瞄准,就没有打扰,静待他射完这一箭。

园里的场地之中有送来的许多物种,皇子单挑了一只跑得最快的小鹿去射。

皇子瞄准片刻之后,倏然松手离开紧绷的弓弦,这一箭便划空而出,直中小鹿脖颈,倒地抽搐而死。

“好箭法!”脱脱这才拍手叫好。

皇子听到脱脱的声音,立刻转头来看,见到脱脱后面色一喜:“奶公,您来了!”

脱脱规矩地施礼后问道:“殿下近来可好?不知有没有沉溺玩乐?臣最近忙于政务,可是许久都没有考察殿下的课业了!”

皇子闻言热络地过来挽起他的手臂:“奶公放心,我不光课业完成得出色,箭术也有长进!”

哈麻这时也走过来向脱脱见礼,笑着插话道:“这一点卑职倒可以作证,殿下天资聪慧,于学业上进步神速。”

脱脱点点头:“殿下的箭术看上去颇为精湛,不知是宫中何人负责指点?”

皇子嘿嘿一笑:“那帮人的箭术还不如我呢!我这是由之前认识的一名怯薛歹教的,您方才见到的知识稀松平常的一箭,我还同他学过射连珠箭的本领呢!只可惜还不够熟练,恐怕展示起来让您笑话。”

“怯薛歹?”脱脱闻言起了兴趣:“不知叫什么名字?”

皇子想答道:“他叫察罕帖木儿,是个色目人,自己取了个汉名叫做李察罕,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被调走了,否则我还能向他学一些剑法。”

李察罕?

脱脱方才在太不花的信中就看到了这个名字,在信中看到这名字时光觉得似曾听过,却没有想起来是谁。

现如今经皇子这么一提,脱脱才回忆起来儿子哈剌章曾告诉过自己这个李察罕向皇子说明江浙局势的一事,脱脱只记得后来自己吩咐汝中柏去查查他的底细,然后就没再关注这件事情。

现在结合太不花为他请功以及皇子的说辞来看,这李察罕倒是个颇有才能之人,可惜自己当时没有将他招揽到麾下。

罢了,等请命出征河南以后自会见到此人,到时候再向他抛出橄榄枝应该也不算太迟……

脱脱出神期间,皇子已经将手中的弓箭交给了身旁的宫人:“奶公,您进宫是要去找父皇吧?不如由我陪您同去?我也正打算去给父皇问安。”

脱脱自是欣然答应,前一次要不是有这位殿下帮自己说话,自己也不会顺利地为也先争取到帅位,是故也先兵败以后,脱脱一度觉得愧疚于皇子的信任,连他学习的端本堂都没敢再去一次。

要不是今日河南取得大捷,脱脱也不会主动凑到皇子的身边,更不敢答应带着他一同面见皇帝。

皇子和脱脱便走边聊,上到国事,下到民生,二人总能找到共同话题,通常都是由皇子起头问一些自己不甚清楚的细节,再由脱脱根据自己执政的经验进行解答。

脱脱无疑是位良师,皇子更是一个高徒,光是二人路上所谈的政务见解若是记载下来都足以供后人学习一番。

见他们相谈甚欢,哈麻也就不敢打扰,走在他们身后伺候,三人一同前去拜见至正帝妥懽帖睦尔。

至正帝正在偏殿由香妃陪着亲自改完了仙庭宫漏的图纸,龙颜大悦之时,太监进来通禀:“皇子爱猷识理达腊、中书右丞相脱脱、礼部尚书哈麻求见陛下。”

第三百七十九章 脱脱出征

至正帝听到太监的通禀后有些惊讶:“这三人怎么一起来,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宣他们进来吧。”

三人得了通传,这才得以觐见天颜,纷纷跪倒行礼。

至正帝在这个过程中就在观察他们的神色,只见三人都带着喜气,心中不禁送了几分。

“儿臣特来给父皇请安。”皇子率先出声,引得至正帝颇为高兴。

父子二人寒暄了一阵,皇帝才看向脱脱:“爱卿有何时见朕?”

脱脱微微一笑,将太不花在信中附着的几份捷报取出:“朕特来给陛下道喜,自从陛下任用太不花为河南平章政事命他统领河南军务之后,朝廷兵马连战连捷,已将河南的红巾贼打得抬不起头了!”

至正帝闻听此言龙颜大悦:“如此甚好!想不到太不花这么有本事!”说罢龙袍一挥,哈麻立刻将脱脱手中的捷报送了过去。

皇帝龙目御览之后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太不花的差事办得不错,如此一来朕也可以安心了。”

脱脱躬身道:“陛下,臣下还有一事想要奏请。”

心情大好的至正帝回道:“爱卿只管直言。”

脱脱这才将自己想要率兵亲征徐州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着重讲述了此举可能带来的好处。

至正帝知道脱脱立功心切,听后也就点头答应,即刻传旨令脱脱统领三万大军出征徐州,脱脱就此准备出征事宜姑且不提。

单说颍州城内,文瑄和韩凌玥在酒楼接连休息了几日,才终于等来了盛文郁计划初步达成的消息,嘱咐文瑄二人已经随时可以前去寻找杜遵道。

为了防止杜遵道生疑,文瑄特意又和韩凌玥拖了两天,然后才一起动身去找杜遵道。

刘福通大军虽然退守到颍州一带,但却没有入城驻守,想必也是因为不喜杜遵道之故,这也让文瑄的行动变得简单了一些。

文瑄带着韩凌玥直奔颍州帅府,到了府门之间便说文家来人求见杜军师。

看门的护卫见文瑄气度不凡便不敢耽搁,立即进去禀报,不多时杜遵道便亲自出来迎接。

文瑄和杜遵道先前并没见过,韩凌玥却以黑袍教主的身份见过此人,所以为文瑄指点了一下。

文瑄只见来人身材略高于常人,体态清瘦,一身寻常的文人打扮,只有眼角处有几颗黑痣颇为引人注意。

杜遵道还未走出门外,两手便已经合在一处拱手施礼:“杜某不知道是文堂主亲自来访,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杜军师这是说的哪里话?文某未打招呼便来打扰才是冒犯之举,还请您见谅。”

韩凌玥此时按照文瑄的吩咐再次覆上了面纱,故意引起杜遵道的注意。

二人寒暄之后,杜遵道果然注意到了韩凌玥的存在,向文瑄问道:“不知道这位是……”

文瑄微微一笑,凑到杜遵道身边耳语了几句,引得他面色大变。

不待他回过神来确认韩凌玥的身份,文瑄便轻笑道:“杜军师不请我们进去喝杯茶么?”

杜遵道这才带着歉意请他们赶快进去说话,待文瑄和韩凌玥进门之后,杜遵道便飞快地向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杜遵道的手下会意,立刻去调派人手埋伏在帅府周围,只要杜遵道一声令下便可将文瑄当场擒获。

由于韩凌玥的身份原因,杜遵道未领二人在堂屋逗留,直接领着他们进了自己的书房,并将韩凌玥请到了上座,然后当着文瑄二人的面赶走了身边的下人,吩咐所有手下不得来此打扰。

待关上了书房的门,杜遵道立刻到韩凌玥身前跪倒磕头:“杜遵道不知道圣女亲至,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您见谅。”

韩凌玥见到害死兄长的仇人气得牙根直痒,好在有面纱遮挡才让人看不到表情,竭力平复下情绪之后才请他起来。

众人坐定之后文瑄笑着道:“此前文某并不清楚杜军师的良苦用心,这才纵容手下胡作非为,现如今在圣女和盛兄的协调下文某自知有错,特来向杜军师赔罪了。”

杜遵道也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文堂主说得哪里话?您执掌戒律堂,是我们明教的大人物,在下不过是一小小舵主而已,只有在下失礼冒犯之处,怎有让您赔罪之礼呢?”

二人假意推托了一阵之后杜遵道才开口问道:“二位此番前来,可是有事情吩咐杜某去办?”

韩凌玥按照事先文瑄的吩咐,装作冷傲的样子道:“杜舵主,明人不说暗话,我侄儿韩林儿可是在你手里?”

杜遵道眼神一转,讪笑着回道:“圣女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小明王他的确是与杜某走得亲近了一些,可那也是因为小明王执意要跟在杜某身边学些经典,可万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韩凌玥冷哼了一声:“你知道林儿是小明王就好,倘若你起了不臣之心,休怪我不讲情面!”

杜遵道点头道:“杜某自不敢对小明王无礼,至于为何将他藏起来,那都是因为有歹人起了邪念,想要将小明王母子抓走。”

文瑄皱了皱眉:“哦?还有此事,莫不是不将文某这个戒律堂堂主放在眼里?”

杜遵道闻言叹了口气,按照盛文郁献给他的计策道:“唉,二位当真不知明王被何人所害?”

韩凌玥斥道:“若我知道何人害了我的兄长,早就通告明教上下共同将其诛杀,怎会容忍真凶逍遥法外?”

杜遵道心中一动,趁势道:“杜某虽没有眼见到明王被何人所害,但是小明王实则是我从奸人手中救出来的。”

文瑄脸色一变:“还有这等事?杜军师你尽管说,这奸人到底是谁?文某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韩凌玥也开口道:“你只管说来,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

杜遵道这才装着试探的样子道:“这害死明王,想要将小明王带走当做人质号令群雄的就是那刘福通!”

文瑄二人立刻装作大惊的样子道:“什么?是他?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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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妙计告成

三人全都在逢场作戏,但相互试探之下,终归还是按照文瑄设想的计策进行交涉。

几个人正谈着,盛文郁姗姗来迟,敲门之后走了进来。

有了盛文郁的加入,这场戏才算进入正题,几人相互试探之下终于由韩凌玥做出了决定:“既然种种矛头都指向了刘福通,那我们就不能再无动于衷,更不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文瑄、杜遵道、盛文郁点头称是。

韩凌玥又按照文瑄的计策命令道:“盛文郁,本圣女现在就封你为红巾军征虏副元帅,你即日起就去刘福通那里任职,表面上是助他一臂之力,实际上则要想办法将兵权尽可能多的握在自己手上。”

盛文郁装作犹豫的样子道:“多谢圣女信任,可盛某光凭这个虚职前去的话,不说刘福通会对我多加防备,便是任由我施展本领,只怕也没有人会听我的调派。”

韩凌玥回道:“这好办,毛贵和罗文素是我的人,他们手下的徐州军也都对我忠心耿耿,待我稍后写一份密信给你,他们见了我的亲笔信后自会听你调遣。”

盛文郁大喜:“有圣女妙计,在下必能成功!”

韩凌玥交代完此事,自然少不了对着杜遵道做些表面功夫。

按照文瑄的话来说,反正此人绝不会老老实实地配合前方作战的红巾军做事,那不如就将光明正大地将他做的事情交付给他。

“杜军师,你身为义军后勤调度的总管之人,你身上的担子最重。”

杜遵道一拱手:“圣女只管吩咐就是,杜某敢不效劳?”

韩凌玥满意地点点头:“只要我们不配合刘福通行事,那他败给元兵是迟早的事,只待刘福通所部大败,军心溃散之际,你便要挺身而出,接替他的位置领导义军!”

杜遵道心中暗喜:“圣女放心,杜某一定办好此事。”

韩凌玥听他答应之后叹了口气:“家兄已经身死,本圣女也毕竟是一介女流,难以领导群雄,红巾军和明教的未来就只能寄托在林儿身上了!杜军师,林儿他一向视你为恩师,这份师生之情您可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啊!待我们推翻元廷重建大宋之时,还需要您来帮着林儿治理国事。”

杜遵道闻言再跪,保证道:“杜某此生绝不背弃小明王,定与明教荣誉与共!”

韩凌玥点了点头:“各位都是明教真正的有功之人,待小明王荣登大宝之后必不会忘了诸位,只盼你们尽心尽力辅佐于他!”

文瑄等人自是满口答应。

议定了这些事之后,杜遵道的戒备之心明显放下了许多,文瑄见状则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计划:“杜军师,文某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您能否为我解惑?”

杜遵道礼貌地回应:“文堂主请讲,只要是杜某清楚的一定尽心解答。”

文瑄装作困惑的样子道:“这个新任的河南平章政事太不花看样子是个文武全才,否则也不会接连挫败刘福通等人,但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徐州的重要性呢?倘若他们分派出一支精兵直取徐州,我们岂不是无力防守么?莫非他们有什么打算在里面?”

杜遵道闻言捋须笑了起来:“文堂主有此困惑也是正常,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又被你领兵截堵了运河,断了元兵的漕粮,他们岂有不管不顾之理?他们之所以未对徐州动手,据杜某看来多半是想要将此功劳让到元廷的大人物手中。”

文瑄心中一动,看来这个杜遵道的确聪明,难怪能将各方势力玩弄于鼓掌之中。

文瑄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装作惶恐不安的样子:“那可如何是好?徐州军如今在刘福通麾下,徐州城里的人手根本不足啊!”

韩凌玥也跟着附和:“没错,就算我可以让徐州军听令于盛文郁,但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倘若元兵在这段时间之内派兵来攻可就糟了!”

这场戏演到此时,盛文郁再度登场,他始终是坐在杜遵道旁边以杜遵道的心腹自居的,此刻暗中用肘碰了碰杜遵道的胳膊,向他使了个眼色以后站起身对韩凌玥道:“圣女不必惊慌,若说对明教最为忠心之人,那莫过于我们杜军师,由他在这里还怕没有解决徐州危局的办法吗?”

盛文郁说罢将手向杜遵道的方向一展,重新将主角的位置让给杜遵道。

杜遵道哪知道盛文郁其实是文瑄和韩凌玥派来自己身边的卧底,有他这么一提醒就想到了自己也是时候向韩凌玥这个圣女表表忠心了,毕竟盛文郁是自己的人,连带着那支人数不少的徐州军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归到自己麾下。

杜遵道正在心里想着,韩凌玥满怀希冀的目光已经笔直地盯住了他:“杜军师只要帮忙度过此次难关,本圣女日后必有重谢!”

此时杜遵道已经完全卸下了防备,只当文瑄和韩凌玥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对他来说以极低的代价换取丰厚的报酬是相当值得做的交换,所以微笑着回道:“圣女所忧不过是徐州人马不过罢了,杜某虽然麾下没有精兵良将,但这点应急的人手还是拿的出的,稍后我便派人点出一万义军听候圣女您的差遣。”

韩凌玥和文瑄闻言大喜:“杜军师真乃明教的及时雨啊!”

杜遵道摆手而笑,心中却满是得意。

四人谈过事情以后,杜遵道又派人准备了晚膳款待二人,然后韩凌玥才带着文瑄告辞,杜遵道也如约将一万人马交给了二人。

计策圆满成功之后,文瑄和韩凌玥也不再耽搁,给盛文郁留下一封交给毛贵和罗文素的亲笔信以后,用回守徐州的名义与杜遵道和盛文郁作别。

待二人走后,杜遵道又大赞盛文郁计策之妙,又嘱咐他务必依计将徐州军的兵权争取到手里。

盛文郁心中一阵冷笑,表面上则是恭恭敬敬地领命,当晚就与杜遵道分道扬镳,带了百名精锐好手赶往刘福通大营。

第三百八十一章 此长彼短

文瑄的妙计告成,韩凌玥也终于可以松了口气:“我假扮李前辈那么长的时间也不曾感到心慌,今日却紧张得很,还好事先你已经想到了各种应对的办法。”

文瑄笑了笑:“不管怎样,我们还算顺利地骗过了杜遵道,不仅取得了他一定程度的信任,让他得以轻视我们,还成功使盛兄脱离苦海,这些日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天天要和这样一个贼子打交道。”

韩凌玥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还从那贼人手里骗来了这一万人马,这都要归功于你的计策。”

文瑄轻笑了一声:“你可莫要将这一万人当作士兵来看,他们都是杜遵道私下里招募的流民饥民罢了,我方才简单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兵器也都是五花八门的农具,真要跟元兵交战,只怕还没打起来就先散了一半。”

文瑄的话引得韩凌玥一笑,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没办法直接将我那可怜的侄儿给救出来。”

文瑄安慰道:“不用急,韩林儿现在在他手里反而是最安全的,杜遵道比谁都护着这个小明王。”

韩凌玥仍是忍不住担心:“那也不能认贼作父啊!家兄生前确实曾让杜遵道指导林儿的学业,林儿也始终对他信任有加,他还年少,哪里会想到身边最敬重的师父会是杀父仇人?”

“不必担心,自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现在留着杜遵道还有一点用处,待日后我定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然后在令兄的灵牌之前斩了此贼。”

韩凌玥轻轻点头,不再说言,她知道文瑄行事向来稳妥,他既然说了有办法帮自己为兄长报仇,那就绝不会食言。

不多时,二人就领着一万人马与沐冲汇合,沐冲听了他们在颍州城所作所为之后大呼过瘾:“可惜沐小爷我不在场,真想见见那狗贼吃亏上当的模样!”

文瑄知道沐冲在寻找父亲下落时没少在杜遵道手里吃亏,笑着道:“沐兄急什么,待日后料理此贼时自有你的一份。”

几人整顿兵马原地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便带队返回徐州。

文瑄虽然知道徐州多半难以守下来,但至少也要能帮刘福通等人拖延足够的时间。

同一时间,脱脱也已经领了人马从大都出征。

丞相亲征,就连至正帝都摆驾相送,给足了脱脱脸面,并叮嘱他此番务必功成。

脱脱拜恩之后领兵出城,太不花等人收到消息后则立刻开始布置战局,下令手下对刘福通所部只围不攻,并令以李察罕和李思齐为首的地方私人武装清扫徐州周边,务必要让脱脱安心拿下徐州。

太不花之所以要派出李察罕等人配合脱脱行事也是自有其打算,脱脱虽然倡导学习汉学,但执政却对汉人多有排斥,这一现象在河南生乱之后更为明显。

丞相的一举一动自然会有百官效仿,所以自至正十一年红巾军生乱以来,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上的官员都开始排斥汉人官员,否则有才能如董抟霄这样的人也不会屈居于一路总管之位。

连入品的汉人官员都被如此轻视,更不用说像李思齐这样心向朝廷的汉人地主和小吏了,好在太不花知人善用,刚到河南便看清了局势,知道若不依靠这些地主武装的话,光凭朝廷兵力根本无法完全镇压叛乱。

太不花听说董抟霄能征善战,就亲自去信询问他对河南局势的判断,董抟霄能被这样的大人物赏识心中非常开心,就将自己对河南战局的看法在回信中详细写出,并向他力荐李察罕和李思齐二人。

太不花听取了董抟霄的建议,立刻召集地方上的官员,令他们寻找自己管辖区域中的地主、富商、大户交涉,但凡有愿意招募义兵相助朝廷的,赋税上面都可以最大限度减免,有能够平复乡里,赶走红巾军的,更可以上禀朝廷对其进行封赏。

此令一出,其效果好的远超众人想象,原来红巾军起义之后对各州县的地主、商户都进行了劫掠,这让当地的大户都极为不安,稍有些能耐和势力的,像李察罕那种的色目贵族还能够想方设法搬出河南,一些没有背景和势力的寻常富商只能眼看着家财被红巾军劫掠一空。

太不花见到成效以后又开始召集也先帖木儿兵败之后的溃军开始反击,被任命为讨贼先锋的关铎在大败也先帖木儿后根本没有将元兵放在眼里,还将他们是那天夜里的溃兵对待,大意之下连败了几阵,有一次还差点丢了脑袋。

待刘福通等人真正重视起太不花之后,太不花已经开始开仓放粮,实施与红巾军一样的抚民政策,赢得了不少当地百姓的支持。

刘福通等人见势不好,便集结人马向太不花发起了正面进攻,却没想到在正面对决之中,披坚执锐的元兵轻而易举地击败了连兵器都是五花八门的红巾军。

由于这一场大败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刘福通还以为是战将指挥的过失,于是又分别改用潘诚、李武、崔德、毛贵等人上阵进攻。

几个来回下来,刘福通震惊地发现己方竟然每次都没有占到上风,元兵一方随便派出个千户领兵就能仗着兵器盔甲的优势取胜。

刘福通和麾下将领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以后开始避免与元兵正面交战,可聪明的太不花却在此时下令发起反击,集合了所有可用兵力强攻汝宁。

这一次可不比巩卜班攻城,太不花命人准备了充足的攻城器械,再加上红巾军准备不全,应对的不及时,汝宁城仅守了两天就告破,要不是刘福通见势不好派主力部队提前撤出,没有在汝宁展开决战,红巾军的将领很有可能在汝宁就被太不花一锅端了。

汝宁被元兵平复之后,刘福通和太不花都彻底看清楚了己方的优劣势所在,太不花集结大军一往无前,刘福通则分兵四出到处偷袭,双方自此开始鏖战,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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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遭遇敌军

在这样的僵持情况之下,太不花才终于将目光对准了徐州,自芝麻李等人在徐州响应韩凌玥和文瑄起义以来,元廷不说派重兵镇压,便是对其周边地区都连带着拱手送给了文瑄等人,根本没有一名地方上的将领敢于反抗,所以文瑄才能带着毛贵堵截河口,给元廷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太不花刚一上任就注意到了徐州的问题,只不过因为徐州的红巾军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所以才将主要的矛头对准刘福通。

另一方面,太不花也知道自己不可以“功高震主”,倘若脱脱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不满,那自己立下的功劳越大就可能在朝堂中越是危险。

太不花绞尽脑汁想要在这个复杂的局势中找到一个破解之法,请脱脱亲征徐州便是他最后得出的答案。

与其自己顶着千重压力强攻徐州,攻下后还可能落不到好处,倒不如将这个天大的功劳献给脱脱,太不花相信脱脱绝不会忘了自己的好处。

脱脱亲自怪帅征讨徐州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河南地区,刘福通等人大惊失色暂且不提,文瑄和韩凌玥收到消息后也都吃了一惊,文瑄虽然将太不花的想法猜对了大半,但脱脱动作之迅速是他没有料到的。

文瑄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凝重之色:“我们得赶快回到徐州,否则仅凭芝麻李和城中剩余的守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文瑄话音刚落,韩凌玥还没有张口答应,就见外出巡视的沐冲疾驰回来,手上抓着的长枪尖头上沾满了血迹:“出事了,前面有帝君。”

文瑄的脸色立刻一变:“是元兵?”

沐冲摇头:“他们身上穿的不是元兵的制式盔甲,倒像是地主大户招募的私兵。”

韩凌玥疑惑道:“私兵?寻常私兵哪有本事和胆量设伏于人数过万的红巾军?”

“一定是李察罕和李思齐的人!”文瑄迅速做出了判断:“不管他们是做了何种打算,这场仗我们都得接下,沐兄,传令下去,将阵型散开一些,不管他们有什么埋伏,人数一定不多,直接压制过去!”

文瑄说罢也翻身上马:“玥儿,你留在中军发号施令,我与沐兄去前面看看情况。”

韩凌玥始终被文瑄唤为“韩姑娘”,是以文瑄这句亲昵的称呼出口以后,韩凌玥愣了一瞬才点头答应,红着脸提醒道:“你们小心一些!”

这种遭遇战与正面交锋完全不同,双方将领都没有时间从容地布置阵型进行拼杀,谁的反应速度更快,做出的指令更及时,哪一方就更容易占据优势。

好在今日是沐冲亲自领着影卫充当了斥候的角色,与对方派出来探风的人迎面遇见之后便动起手来,沐冲等人几乎将对方这支十几人的小队杀绝,仅有几个漏网之鱼跑回去送信,所以文瑄接到的消息稍快一些。

反观敌军一方,如同文瑄所料,这支人马正是李思齐所带领,他和李察罕领了肃清徐州周围弱小红巾军的指令以后便分头带队行动,未曾想第一天就碰到了从颍州返还的文瑄等人。

李思齐刚收到消息就听见了有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传来,颇有指挥经验的他知道这场敌我情况不明的遭遇战不能轻易开启,于是立刻下令撤退。

因为就想文瑄猜的一样,他这次出兵只带了三千人马,而他光从文瑄所部发出的喊杀声就可以判断出红巾军的人数起码近万人。

双方将领的指令都发出的及时,一方正面压制进攻,一方立刻脱身撤退。

在这种情况下,便得看他们麾下士兵的战斗素质了,李思齐带的人数虽少,但这些人可是自从他和李察罕相识以后就领着的,已经数不清与红巾军浴血厮杀了多少次,所以战斗本能非常之高,称之为精锐战力毫不为过。

文瑄一方的情况则完全相反,若说从徐州领出的两千人还能勉强算是上过战场的话,那从杜遵道手中骗来的一万人马则是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

以至于双方你攻我退的过程中,红巾军的阵型反而变得愈发散乱,千户以下的军官连如何指挥都不清楚,李思齐的部队在撤退的过程中发现这些人数众多的敌军是软柿子,所以也就逐渐将撤退的速度放慢,时不时地停下来发起一波反扑。

文瑄和沐冲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可偏偏二人对领兵之事都不在行,每次二人领着影卫眼看着就要杀到李思齐身边了,就会突然涌出大量人手对他们进行堵截。

文瑄眼见情况不妙,知道自己小瞧了敌人,便立刻下令停止追击。

文瑄一发布停止进攻的命令之后,由于没有作战经验的各将官指挥不力,所以冲在锋线上的许多士兵还在猛冲,李思齐见状大笑不已,立刻调动人手原地进行反击。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由红巾军一方发起的追击反而使得己方损失比对方更要惨重,文瑄和沐冲绞尽脑汁才带了大部分人马脱离战场。

文瑄无奈地道:“沐兄,快撤!再这样打下去我们就也成了也先帖木儿那样的笑话了!”

沐冲也只觉窝囊憋气,可偏偏又没有办法,只能叹气之后拨马转向。

李思齐一方这时却打出了气势:“这群乌合之众要撤!弟兄们,随我回过头冲杀一阵!”

李思齐一方虽然人数少,但是装备较为精良,且他手下还带了两百骑兵,这时候骑兵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李思齐突然带着两百骑兵转退为攻,向文瑄等人发起了追击,文瑄和沐冲都知道大事不好。

正当文瑄束手无策之际,韩凌玥突然领人支援了过来:“拿长杆农具的去刺伤他们的马匹!拿短柄武器的不要乱冲,保护身边头系红巾的战友!”

乱作一团的红巾军听到了韩凌玥声嘶力竭的喊声之后才勉强回过神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应付奔袭的骑兵。

李思齐冲杀了两轮之后也看出了红巾军的阵型之中有所变化,所以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冲杀,引兵顺利地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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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艰难处境

“你们没事吧?”韩凌玥焦急地赶到了文瑄和沐冲身边。

沐冲大口地喘着粗气,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文瑄也擦了擦脑门的细汗:“多亏有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韩凌玥见二人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好在对方人少,否则我们今日就是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文瑄和沐冲羞愧得不知如何作答,他们也没想到李思齐这伙人会如此厉害。

文瑄叹了口气:“方才的那人大概就是李思齐吧,连他领兵都如此厉害,很难想象这要是李察罕领兵我们会有多大的伤亡。”

韩凌玥安慰愧疚的二人道:“你们与那李察罕各有所长,又何必非要在领兵打仗的事情上分个高低胜败呢?”

沐冲苦笑连连:“韩姑娘,你殊不知那李察罕的身手也不在我和文瑄之下,他可是我们的老对头了。”

文瑄点头:“如今看来,我们就是连返回徐州都成了难题了,李思齐等人很有可能就是奉命阻截像我们这些有可能赶去支援徐州的人马的。”

韩凌玥轻咬嘴唇:“那我们也得尽力赶回去,决不能让李千户一人被困死在徐州!”

文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阵失落,看来自己终归还是无法改变太多的事情,徐州已经注定会上演一场悲剧了……

文瑄和沐冲对于领兵之事并不在行,索性就由韩凌玥代劳,将从徐州带出的有一些战斗经验的人提做百户,放到这一万人马之中。

由于清楚了李思齐等人的行军目的,所以文瑄一行人时刻保持警惕,行军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直到夜深才停止赶路。

颍州带出来的人马没有长途进军的经验,一群人叫苦不迭,一听命令可以休息之后当场稀里哗啦躺倒一片。

未等文瑄等人多做防备,只见四周火光冲天,继而则是有漫天的喊杀声传来。

文瑄三人心中一惊,急忙召集人马组织防备,可待他们人人拿起武器摆出防御阵型之后,却不见有半个人影来攻,文瑄立刻明白过来,李思齐这是看出来己方都是新兵,故意在打心理战,想要从士气上瓦解己方,然后再大举进攻。

三人无奈,只得轮流亲自带人巡视周围,折腾了一夜也没有再听见半点响动。

直到天蒙蒙见亮之时,李思齐又再度上演了同样的把戏,只不过将冲天的火光换做了烟尘滚滚。

文瑄三人明白这是他的把戏,但手下的士兵早就噤若寒蝉,被这么一吓都清醒过来不敢再睡。

文瑄见状只感无奈,劝韩凌玥撤向濠州,不要再向徐州潜进。

韩凌玥这一次却罕见地没有听文瑄的建议:“徐州城的几万军民都在翘首以盼我们的支援,我们怎能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文瑄一阵无言,他知道韩凌玥的做法并不算错,倘若他们此时便撤,那么他们自然而然被地会背上贪生怕死的骂名。

二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意,所以就不再多说,起身下令睡不安稳的士兵们再次出发。

以防李思齐捣鬼,文瑄和沐冲亲自带了最精锐的人手打探周遭的情况,可却没有看到李思齐所部的半个人影。

沐冲也变得疑惑起来:“难道是撤了?李思齐会愿意放弃这块到嘴的肥肉么?”

文瑄摇头:“支援徐州的人马目前来说只有我们一支,他们没有理由放过我们,李思齐既然撤了,那只能说明前面还有更难缠的对手。”

沐冲立刻听出了文瑄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李察罕在以逸待劳等着击溃我们?”

文瑄无奈道:“看来这一战是避无可避了,让大家走得慢一些吧,多保持一些体力,再让那些新提拔的百户多向手下讲解讲解战场上的常识,就算是败我们也不能输得太过难看了。”

果不出文瑄所料,大军行进两日之后,派出巡视的影卫果然带回消息:“前方有大股敌军堵住了去路,看样子起码有七八千人马。”

文瑄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前面严阵以待的不用多说也是李察罕本部人马了,他麾下的兵士不用多说也是精锐,再加上可能在后面远远跟着的李思齐那么双方人数几乎持平,正面一战己方根本就没有取胜的可能。

李察罕啊李察罕……你倒真是神出鬼没啊!

文瑄无奈之下,只能想出一条下策:“由沐冲带领好手护送韩凌玥先行进城,自己带兵将李察罕和李思齐拖住。”

文瑄的计策一出口就得到了韩凌玥和沐冲的反对。

韩凌玥执意大家一起行事,沐冲则称该由文瑄保护韩凌玥先行进城,自己带兵掩护拖延。

文瑄摇头:“若论带兵的才能,我或许连寻常的千户百户都赶不上,但是若论上阵搏杀,保住性命的本事,我文瑄还有些自信的。沐兄,你若是还拿我当兄弟,就帮忙护送玥儿先进城去。”

沐冲很少见文瑄的脸色这么凝重,所以只能答应下来:“你放心,我绝不让半个贼人靠近韩姑娘。”

韩凌玥不答应,还要辩驳,却被文瑄一把握住了柔荑:“玥儿,你相信我吗?”

“我……”韩凌玥抽出玉手,转过身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可是我怎能看着你为了我孤身犯……”

韩凌玥最后一个“险”字还未出口,文瑄便果断地一掌击在她的脖颈后面,韩凌玥眼睛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文瑄将韩凌玥接到怀里,无奈地道了声抱歉,然后将她交给了沐冲:“沐兄,玥儿就交给你了。”

危急关头,沐冲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等事了,接过韩凌玥后将她放在了马背上,点了三十名配合默契的影卫准备趁机突围。

文瑄手腕一动,也已经将那柄名器徐夫人匕首握在了手中,紧接着他振臂高呼:“诸位弟兄,我等俱受明王大恩,得以在乱世之中有一处立足之地,可如今身在徐州的圣女有危险,我们怎能视若罔闻?杀了这群元廷的走狗,徐州城里圣女还在等着我们!”

第三百八十四章 狭路相逢

文瑄的话一点没错,其他地方上的红巾军姑且不论,可颍州出身的红巾军哪一个不是对明王的名号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明王虽死,他们无从报恩,可明王的亲妹妹明教圣女就在不远的徐州城内啊!

她如今有难,自己怎能袖手旁观?不过是一颗脑袋罢了,只要能对得起明教,没有辜负明王的恩情,那就算死了不也是去莲花之境逍遥快活吗?否则知恩不报,就算侥幸逃生留了条性命,来世也定是做牛做马再受贫贱的窝囊气。

这一万人虽然没有战斗经验,可都是明教最忠实的信徒,经文瑄这么一喊,瞬间都振臂高呼:“明王不死!杀进元廷走狗!”

“驰援徐州!保护圣女平安!”

何为士气?那就是一支军队的战斗意志和斗争精神!

这伙人往好听了说是一万红巾军,从客观来说不过就是一万精壮百姓,但他们此刻想打败敌人的战斗意志和忍受几十年屈辱生活而爆发出的斗争精神是任何人都比拟不了的。

当年韩山童突然惨死,明教的人为什么能够在刘福通的带领下迅速起义?不是因为刘福通的领导能力优秀,而是因为韩山童本人在百姓之中的威信和名望实在太高了。

何为明王?即明教中至高无上的神灵。

百姓们视韩山童为出世的明王,这就意味着韩山童在很多人的心里成为了精神支柱。

他们没有饭吃,韩山童想办法给他们吃的;他们没有衣服穿,韩山童就去想办法给他们弄来穿的;他们没有银子花,韩山童就想办法去抢元廷的钱给她们花。

可就是在百姓之中,跟活菩萨一样的这个人物,就那么被元兵害死了!他的尸身都被悬挂在颍州城头暴晒!

这公平吗?

这不公平!

所以当出现了刘福通那样的人振臂呼应时,整个颍州鲜有不支持红巾军的百姓。

此时的这一万人就是当时配合刘福通等人拿下颍州的百姓中的一部分,他们身无制式盔甲,手中只有不锋利的农具,让他们打一场人数占优的遭遇战他们都会狼狈不堪,但是一旦他们找到了赖以为生的信念,就立刻会爆发出极为坚定的战斗意志。

明王死了,那就保护圣女!

“跟他们拼了!”

“冲!”

“这群人充当元廷的走狗,那不是与畜生毫无两样?该杀!”

文瑄愣住了,他自在覆船山醒来时起,就都对明教不甚认可,从骨子里认为他们是为了造反才四处拉拢百姓。

知道今天他才明白,原来不是明教拉拢百姓,而是民心如此。

百姓要的是什么?朝廷减免赋税?祈祷没有灾祸发生?

其实都不是,大家要得到的不过是最起码的尊重和稍微公平一些的对待。

他们想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一个被扣上耻辱称谓的“南人”。

他们实在被元廷压榨得太惨了……

文瑄舔了舔嘴唇,因为他也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宝匕:“看来今日你免不得要沾些血了。”

红巾军阵中爆发出的阵阵呼声早就引起了李察罕的注意,他在收到了李思齐的传信之后第一时间率兵赶到了此处,战局了从颍州到徐州的最后一个必经之路,

李察罕冷笑了一声,知道这是红巾军即将开始进攻的立刻命令手下做好迎敌的准备,自己也亲自提枪上阵。

李察罕深谙领兵之道,知道这场战役的关键就在于自己能否亲自带人顶住红巾军士气最为高昂的首轮进攻。

红巾军没有骑兵,除了文瑄调拨出去负责掩护沐冲的一千人手之外,剩余的近万步卒直接发起了全军冲锋。

文瑄也看明白了,既然我不晓得领兵之道,那就以乱打乱,让手下士兵各自为战。

文瑄的无奈之举的确给李察罕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本打算第一波作战以骑兵冲溃敌军阵型,却没想到对方根本连个像样的战阵都没有,直接一窝蜂冲了过来。

在这样的场面下骑兵就显得有些鸡肋,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空间进行拉扯,很有可能发起一轮冲击之后就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李察罕想清楚之后立刻让骑兵调转马头撤了回去,让步卒上前抵挡,同时令后方弓箭手开始第一轮抛射。

红巾军连武器都配备不全,哪有可以用来抵挡的盾牌?

漫天箭雨洒下,瞬间便可带走上百条性命,有的红巾军干脆把心一横扛起身旁战友的尸体挡在头上充当肉盾。

李察罕飞速地下达一道又一道命令:“快射!将你们箭袋里的箭矢都给我射光!”

“步卒撑盾把人潮给我顶住!”

“你们还愣着干嘛?准备绕到他们侧翼骚扰!不能让他们冲锋得这样舒服!”

“你带着骑兵绕过去!给我冲他们的屁股!”

李察罕的命令及时且有效,他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千户百户被分派出去行动。

而红巾军一方的主将文瑄则完全不同,他下令了冲锋的指令之后便命令各军官各自为战,只求最大限度地杀伤敌军,他自己则随同普通士兵冲了上去!

对面士兵的战斗力虽强,但最强的还是那个领兵之人,李察罕!

文瑄知道自己指挥作战的本事拍马也望不见李察罕的后尘,但只要自己能够取下他的首级或者将他暂时拖住,对方的战力就会减弱许多,不至于让己方如此被动。

文瑄脚步飞快,跻身在冲锋的前列,目光扫视之下很快就发现了在阵前指挥的李察罕的身影,于是喊了几名好手跟在自己身边,一齐向李察罕冲去。

李察罕尚不知道与自己交手的是老对头文瑄,他自恃本领高强,亲自站在最前线指挥,所以才给了文瑄可乘之机。

眨眼间,红巾军已经冲到了面前,李察罕临危不惧,将长枪放弃不用,抽出随身的宝剑就带着手下迎了上去。

可交手不久,李察罕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面前的几名红巾军出手都带着招式,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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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亲自出手

李察罕凝神戒备,将手中宝剑挥舞得密不透风,以一己之力对阵三名文瑄派出的影卫而不落下风。

李察罕与影卫交手以后,文瑄自然也没有闲着,他为了不引起李察罕的注意,专门从地上捡了一柄农用的镰刀当作武器,游弋在他们附近。

几个回合之后李察罕有些动了火气,在摸清了几人的身手套路以后转守为攻,突然变招刺伤了一名影卫。

一人败退以后,平衡的局面瞬间就被打破,李察罕连连变招,接连将剩下的二人也都伤了。

“撤,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二人对视一眼之后立刻向后撤步。

“想走?没那么容易!”李察罕冷哼一声,一个箭步就追了过去,手中青锋也毫不留情地砍向影卫。

影卫招架不及,眼见就要被分尸当场,至此危难之时,李察罕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李察罕心有戒备,所以做出的应对非常及时,他几乎没有去看黑影是何人,使出的是什么动静,整个人便瞬间向一侧滚翻出去,避开了黑影手中的镰刀。

黑影一刀不成不肯罢休,身形一晃又使了一把匕首向李察罕的心口袭来。

这一整套的杀招令李察罕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能略微侧身避开要害,用肩盔迎下了这一击。

李察罕穿着的甲胄是由董抟霄相送,无疑是一件宝铠,且肩铠厚实,寻常的箭矢都不能刺入,所以他才敢兵行险着,如此应对。

趁着这个躲闪的间隙,李察罕终于看清了黑影的面目:“文瑄!是你!”

李察罕话音刚落,文瑄手中的徐夫人匕首就狠狠地刺了进去,只见这厚重的肩铠在徐夫人匕首之下如同是纸糊的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将其刺穿,直接插到了他的肩上。

李察罕饶是一条好汉,可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匕首尖又穿过肩铠将他的血肉骨头捣碎,气血翻腾之下他只觉喉咙一甜,竟喷出了半口鲜血。

文瑄见没能要了他的性命略一皱眉,毫不犹豫地又将匕首拔了出来,这二次的疼痛险些令李察罕昏了过去,连手中的宝剑都没有力气握住,掉在了地上。

可尽管如此,李察罕还是咬着牙挥起左拳向文瑄的脸上打了过去。

“找死!”文瑄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整个人都充满了杀意,他对这一拳连躲都没躲,再次将匕首挥向李察罕。

李察罕的拳头更为快些,但文瑄的匕首更是不慢!

李察罕这一拳足有百斤之力,将文瑄打的眼睛一黑,文瑄的匕首也是下的死手,匕首在李察罕的脸上割开了一道极为骇人的伤口,疼得李察罕哇哇乱叫,流出的鲜血瞬间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李察罕求生的欲望极强,虽然身体摇摇欲坠,脚步却一刻未停,挨了这迎面一击之后再不顾任何事情,直往自己的阵中逃去。

却说文瑄此时才明白了天生神力的概念,李察罕这一拳下去何止百斤?简直重于千钧!

光凭这一拳的后劲就能让文瑄头晕目眩半天,要不是文瑄的杀招更快一步,只怕现在危险的就是他了。

文瑄脚步摇晃,努力甩了甩脑袋才勉强缓了过来,但还是感觉一阵耳鸣,周围的厮杀声音都已听不见。

落败的三名影卫这时才踅身回来,顾不得追杀李察罕先将文瑄给护在了身后。

李察罕捂着脸逃回阵中以后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众将士都没想到威猛如战神的李察罕竟然也会被人伤成这样。

王保保也随李察罕在阵前效力,他虽然年少,但在李察罕的全心教导下武艺已经远超常人,正担任这伙元廷义兵中的千户。

王保保一声大喝,将骚动的将士们镇住,然后一边指挥他们继续作战,一边跑过去搀住李察罕,看望父亲的伤势。

“父亲,是哪个贼人将您伤成这样?儿子去给您报仇!”王保保说罢就要提剑冲出。

“慢着!”李察罕强忍着疼痛喊住了义子:“偷袭为父的是那贼人文瑄,也不知他从哪里得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刃,你绝不是他的对手,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接替为父指挥将士们打赢这场仗!”

“又是他!”王保保对文瑄恨的咬牙切齿,紧握着的拳头连指甲都嵌进了肉里而不自知,可他也见识过文瑄的本事,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之下只好按照李察罕的吩咐行事,留在阵中接过了指挥之权。

王保保得了李察罕的真传,领兵极有章法,但风格又与李察罕大相径庭。

如果说李察罕用兵是滴水不漏、算无遗策的话,那王保保领兵则是大开大阖、气势磅礴。

因此被李察罕下令迂回作战的骑兵立刻被他调了回来,亲自挑了两名最骁勇的战将率领骑兵展开冲锋。

与此同时,进行防守的步卒在他的命令下也不再一味地依靠阵型作战,王保保将步卒分成多支人马交叉着随同骑兵进行冲锋。

文瑄本以为重伤了李察罕以后对方就没有了优秀的领兵将领,引起骚乱之后己方便可以顺势在对方的阵型中打出一个豁口,进而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

可文瑄刚被影卫护着退回一些,便见对方不但没有露怯,反而是转守为攻,将骑兵都派了出来,心中吃惊的同时暗道不好,自己只顾着袭杀老的,倒将那个小的给忘了,不用问现如今接替李察罕指挥作战的也一定是那个未来名动天下的奇男子王保保了。

文瑄自知领兵作战绝不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对手,如今李察罕和王保保戒心十足,自己也再无可能前去袭杀他们,于是只能维持全军冲锋的将令。

文瑄心中清楚,此战如今不求取胜,但求拖延到沐冲叫来援兵便可。

双方鏖战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红巾军一方损失惨重自不必说,便是李察罕带领的私兵也损失近半,于是双方不约而同地下令后撤,等待己方援军的到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黑云压城

文瑄有心带兵撤向徐州,可又担心王保保趁机发难,自己容易因统帅不力酿成悲剧,所以就姑且按兵不动,他相信沐冲和韩凌玥进城以后,一定会领人马来援助自己。

文瑄陷入两难的同时,王保保实则也是骑虎难下。

他有心为父报仇,在阵前击垮红巾军将文瑄千刀万剐,可无奈父亲李察罕的伤势太过严重若不及时救治恐会伤及性命。

王保保一面派人催促李思齐立刻来援,一面又派大量精锐护送李察罕撤退,所以才暂停了进攻,双方士兵也得以休息一会。

派人清点人数之后,文瑄内心极为自责,光是这一场战斗下来,红巾军一方的伤亡就在三千人左右。

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啊!三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文瑄连连叹气,他此刻才真正懂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

双方隔着一片尸山血海进行休整,但入耳听见的仍是持续不断的惨叫声。

这是真正的战场,有无数士兵虽然得以侥幸活命,但他们的残肢断臂却都永远地被丢弃在血水之中。

他们既因疼痛而哀嚎,更因对未来的担忧而感到更深的痛苦和恐惧。

正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倘若不能优先克服这些惨绝人寰的景象,那么对己方士兵来说反而意味着绝望。

文瑄本是对生死厮杀司空见惯了的人,他自认为冷血刻薄,但当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己方平白无故多添了这么多伤亡的时候,他的心中自责无比。

他知道再交手下去,后果只会越发严重,于是叫来一名较为机敏的影卫,吩咐他代自己前去与王保保交涉,约定今日双方停战。

王保保心中不愿退兵,可实际情况却令他有些不安,他比谁都知道父亲集结这么多人马有多么的困难。

自己眼下虽然有把握将面前的这伙红巾军尽数吃下,可对己方部队的伤亡情况却难以接受。

自己人可是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对面的那些红巾贼却随处都可以弄出来上万人!

更何况自己和父亲如今还不是朝廷的人,胜了没有半分功劳,败了却难以弥补!

王保保不愿做这笔赔本的买卖,所以当文瑄提出休战之后,他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双方整军撤退之际,沐冲和李思齐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分别带援军赶到,掩护己方人马退出战场。

红巾军一方退进徐州城,元廷义兵一方则退出二十里扎营。

这一场大战无疑为文瑄敲响了警钟,进城之后他不顾休息,立刻将事情的严重程度分析出来,并在征得韩凌玥和芝麻李同意的前提下大开城门,声明元兵即将来攻,担心被殃及的百姓可以立刻逃离。

如此义举引得城中老幼妇孺的满口称赞,有一小半的百姓都阖家出逃,好在负责围困徐州的王保保等人没有为难这些百姓,也没有乘此机会进攻徐州。

城门大开半日以后便开始紧闭,驻守附近州县的红巾军也逐渐都被命令撤回了城中。

文瑄带人连夜加急制作箭矢,沐冲带人将石块搬到城头,芝麻李清点兵马布置防务,韩凌玥亲自安抚城中守军情绪……整个徐州城都是一片风雨欲来的模样。

十天后,至正十二年八月上旬。

亲自挂帅的元廷丞相脱脱终于赶到了河南地界,由于脱脱对这场关乎自己声誉的战争极度重视,他严令沿途各地官员都不得大肆迎接,所以大军才得以开拔得如此之快。

脱脱到的那日,太不花自是亲自带着地方大大小的官员前去迎接。

接风盛宴之后,雷厉风行的脱脱便差一众下官各自回衙门供职,留下太不花等重要人员问话。

太不花知道脱脱的爽朗性格,再加上场中都是脱脱一党的心腹,所以说起话来也不兜兜转转,将自己从上任以后了解到的所有情况都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脱脱听后是既欣慰又生气,欣慰的是好在太不花稳住了局面,生气的是以也先和老章为首的所有人居然如此大胆,事到如今都没将战局的危急程度如实地汇报给自己。

随军而来的汝中柏见太不花说得够多了,轻咳一声后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他多讲些好听的事情。

太不花得到提示便将话题由各地战局转回了徐州,再度陈述了一番红巾贼的可恶以及徐州城的重要之处。

脱脱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依你之见,这一次平复徐州的把握有几成?”

太不花一笑:“若是卑职去攻,只敢说有七八成的把握,但若是丞相领军亲往,此战攻克徐州足有十成十的把握!”

众人闻言大笑,脱脱的心情也转好了一些:“看来这一次你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传信邀我来取走这份天大的功劳了!”

太不花含笑不语,汝中柏则见缝插针道:“虽然太尉已将这些乱贼收拾得服服帖帖,但这些贼人毕竟祸乱已久,由您来画下这点睛之笔才有助于重新竖立朝廷的威信。”

脱脱点点头,立即发号施令,称三日后亲自率领精锐进攻徐州,其他各部人马则由太不花管制便宜行事,配合脱脱行事。

脱脱亲自出马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南北红巾军皆为之震动,都知道元廷这是已经动用了最强硬的镇压手段,无不关注着河南的局势。

盛文郁已经按照计划到了刘福通的麾下就任红巾军副元帅一职,名面上帮着杜遵道钳制刘福通,实则在背地里按照文瑄和韩凌玥的指令帮助刘福通分管几支主力。

徐州势危,罗文素和毛贵都立刻打算带兵回援,可盛文郁却在此时拿出了早准备好的第二封信函,信中有韩凌玥和文瑄的亲笔,提前说明了徐州已经无法据守,叮嘱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定要随着刘福通伺机而动,最大程度地保留住北方红巾军的主力。

身在这场乌云中心的文瑄则站在城头远眺,等待着这场狂风骤雨的到临。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兵犯台州

徐州有难,即代表着以明教为首的所有反对元廷的民间组织有难,也代表着以文家为首的所有反对元廷的世家大族有难,还代表着以红巾军为首的所有反对元廷的起义军有难。

因此,徐州一战被视为是元廷和其反对势力的公开正面对决也不为过。

元廷以脱脱和太不花等人为首对这场战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另一边以文瑄和韩凌玥为首对这场战役也早有预料。

从这一点上来看,双方的主要领导人表现都颇为不俗,但从其领导着的势力来看,元廷一方则占了天大的上风。

可以说经至正帝托付的脱脱一声令下,完全能够做到杀鸡用牛刀,以整个大元的国力来碾压徐州城这个弹丸之地。

反观文瑄一方,他和韩凌玥不但没有求援,还严令盛文郁、毛贵、罗文素等人隐藏实力,视徐州而不见,仅仅传信给方国珍等人让他们在浙东闹出一些动静而已。

文瑄的苦心或许平常人看不出,但刘福通、杜遵道、邹普胜、孟海马、方国珍等所有起义军的首领都心领神会。

他们没有本钱驰援徐州跟脱脱放开手脚正面对决,他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眼前正面对着的元兵击倒。

刘福通和杜遵道难得的联起手向颍州外围的元兵发起了冲击,邹普胜和陈友谅则兜转回杭州猛攻千年古城,孟海马和张椿率领两琐义军的残余部队偷袭襄阳,方国珍和王伏之相互配合急攻台州沿岸……

在这些拼命反抗元廷的军队里,方国珍所部展开的进攻最为凶猛,台州一战也最为惨烈。

在无忧岛的众人在接到文瑄的传信后便立刻动身集结部队,文家的势力、周家的势力、苏生所部、方国珍兄弟所部、王伏之所部倾巢出动,在徐州一战开始前对台州沿岸发起了史无前例的猛攻。

方国珍等人的动作这么大,立即引来了对其戒备心十足的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的注意。

即使之前苏生面禀达识帖睦迩,带着方国珍所部假意接受了元廷的招安,泰不华也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自请为台州路达鲁花赤常年为元廷驻守浙东沿岸的门户,防止方国珍等人复叛。

苏生买通了沿海的绝大部分官员,并在他们身边安插了大量的影卫,泰不华则以牙还牙,同样派出了不少人手伪装成逃难百姓加入到方国珍的水军之中,所以双方都对彼此的动态十分清楚。

方国珍这一边刚集结完船只,泰不华一方就接到了消息,他立即召来身边的下属临海尉李辅德、千户赤盏、幕僚张君璧等人,议论如何应对方国珍的进攻。

临海尉李辅德和千户赤盏久是方国珍都是老对手了,当场建议泰不华立刻发兵,扼守住黄岩的澄江海口,以防方国珍等人起了贼心侵犯台州内陆。

泰不华点头称善,但又担心此举会加重海寇的仇视心理,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想再次叛乱也会因己方的动作而起了疑心。

幕僚张君璧这时献上计策,举荐泰不华任用其好友王大珍为使先去与方国珍进行交涉,尽量安抚住这伙海寇,若是他们当真起了贼心,到时候再与其交战也不迟。

泰不华也知道脱脱正出征徐州,自己不宜在此时大动干戈,所以对此计颇为赞同,遂起用王大珍为信使,前去无忧岛与方国珍接洽此事。

义士王大珍领命之后拿着泰不华的亲笔信带人出海,还不等快舸到达无忧岛就被方国珍的人给抓了起来,听他自报了家门以后才知道是泰不华派来的信使。

王大珍倒是临危不惧,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可方国珍却始终没有露面,只将他软禁起来。

将王大珍拘留在岛上是苏生的主意,文瑄不在,文显忠身体不佳,所以他就暂时成了无忧岛上的军师。

苏生知道岛上有泰不华的奸细,所以只要按住王大珍不杀也不放,岛上的奸细就无法将他们真正的意图及时回馈给泰不华,如此便可能影响泰不华的判断。

当天夜里,在苏生的策划下,方家兄弟带了两百搜轻便的快船直突海门,趁着元兵防守不够严密的空档一举杀入了台州港口,占据了港口附近的马鞍诸山作为临时据点。

泰不华又惊又怒,当即集合官兵开始反攻,年仅五十的泰不华亲自持刀上阵,站上海边的点将台鼓舞士气。

“我泰不华出身贫寒,得先帝赏识、前丞相知遇才忝为官身,得以总领一方政务,如今朝廷任命我卫戍东海一偶,更是朝廷对我泰不华的信任!如今海上贼寇反复无常,竟然胆敢无视朝廷威严,再次侵犯海港重地,我等怎可如此纵容他们?各位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请务必助某击退海寇!若能将这些贼寇击败,那么我定会上报朝廷,让各位享受到应有的功劳和荣誉,若是这一次还是不能击败海寇,那我泰不华必定第一个死在海上,以死报国尽忠!”

泰不华上任已久,同僚和下属皆深知他的为人,他们无不敬佩这位铁血儒帅,此刻听他声泪俱下,站在点将台上扯着喉咙嘶喊,众人也都跟着纷纷落下眼泪。

临海尉李辅德和千户赤盏也都是对于海寇之事的主战派,身为泰不华的左膀右臂他们最先带头领命,拔出身上佩剑举过头顶大喊:“我等当效仿都元帅为国尽忠!不克敌制胜怎有脸苟活于世!”

“为国尽忠!”

“为国尽忠!”

有怎样的将领,自然能够带出怎样的士兵,元兵虽然大部分惫懒成性,可这些跟随泰不华已久的精锐却从蔡乱头时期开始就经历了每一场海战,众志成城之下都振臂高呼起来,主动请愿担任先锋冲到海上。

于是泰不华等将领亲自登船入海,直奔方国珍侵犯之处而去。

深夜之中,泰不华独自站在船头暗下决心:“方国珍,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三百八十八章 十面埋伏

泰不华正准备带着士气高涨的部下进攻方国珍,却听有人来报,说是方国珍派来请降的使者突然到了。

泰不华闻言一愣,心中对此事有些怀疑,但又实在不敢确定此事是假,毕竟方国珍这伙人已经反复被招安多次,这次说不定也是他们想索要什么官职也说不准。

“将他带上来!”泰不华无奈之下只好命人将他带过来,准备自己亲自盘问。

不多时,一名渔夫打扮的精壮男子就被人押送了过来,这人认得泰不华的长相,远远地瞧见他后就扯起喉咙开始喊:“那边可是都元帅泰不华?俺是来投降的!”

泰不华摆摆手,示意属下将他带到面前。

这人到了近前便伏地跪好,自报了家门姓名,称自己是方国珍的心腹,因船只触礁沉没这才耽误了时间,晚到了半日,耽误了大事。

方国珍等人之所以进攻海港十有八九就是没有等到自己的回音,以为自己出了意外,这才造成了双方的这场误会,说罢就从怀中拿出方国珍给泰不华的亲笔信。

泰不华展信观瞧,发现这人说得并没有假,心中交待了王大用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只要泰不华答应按照其几兄弟的官职和品阶向无忧岛供应军姿,方国珍就可以保证不会侵犯。

泰不华暗自点头,他与方国珍是老对头了,这封信不似有假,自己的确派人暂时扣下了朝廷本应按照方国珍官职发放的军资粮秣,如此说来此事的确有转圜的余地。

泰不华面色稍缓:“起来说话。”

自称叫陈仲达的男子这才起身:“都元帅,您这边的信我送到了,但在下还得赶紧回去告诉我们头儿一声,否则误会岂不是更深了。”

泰不华轻笑了一声:“急着走干什么?王大用在你们那里备受款待,那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就姑且跟在本帅身边吧。”

陈仲达闻言一惊:“可我还得回去报信呀!”

泰不华嗤笑道:“你放心,自有人会代替你联系方国珍,倘若他是真的来降,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你来诓骗本帅,本帅就将你斩首示众!”

陈仲达无奈,只好留在泰不华的船上。

泰不华立刻派人传口信给方国珍,称自己可以答应他的要求,并向朝廷请奏封他一个更大的官职。

泰不华派出的信使乘船在海上往来极快,天刚蒙蒙见亮就带着喜色赶了回来,称方国珍答应受降。

泰不华及僚属闻言大喜,他们深知方国珍所部在海上作战经验丰富,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开启战端。

按照信使带回来的方国珍的意思,这一次也不需要泰不华请奏朝廷加封他的官职,招安的形势也不必太过繁琐,只需泰不华亲自带足了粮草银钱前去招降便可,只要钱粮一到,他保证即刻退兵。

临海尉李辅德担心方国珍再耍什么把戏,想要请命代替泰不华前去招降。

泰不华摇头:“本帅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若事我不敢直面此贼,岂不是代表着朝廷惧怕了此贼?我一人性命事小,丢了朝廷的威严事大,为国为民,就算这方国珍摆出的是鸿门宴,本帅也要亲自前去招降!”

李辅德和赤盏见泰不华说得如此坚定,便只能请命带队在后方压阵护送。

方国珍被朝廷招安已有数次,以至于泰不华等人对招安受降的过程已经了然如胸,当场就令人取出受降旗挂在船头,又带好泰不华的官印,吩咐人即刻将方国珍要求的钱粮装船。

由于这一次方国珍所部已经攻进了海港,占据了几处据点,所以泰不华也显得有些着急,各种繁杂的程序不到半日就已经准备妥当,旋即派人与方国珍约定当晚在海上会晤。

泰不华等人停下进兵的步伐准备招安的事情时方国珍等人一刻都没有闲着,渔夫陈仲达本就是苏生派去的影卫,他的一番说辞也都是苏生所教,为的就是使缓兵计和诈降计。

元兵准备物资的这半天时间,无忧岛后续出动的中型船只也都开赴到台州海港的外围,时刻准备进行增援。

方国珍等人也已经在约定受降的地点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一次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要将泰不华捕杀!

当天夜里,泰不华率部众挂受降旗前往约定的地点,方国珍等人也都做好了准备。

约定的地点是由这个陈仲达说起的,泰不华见这里离己方部队驻扎的地方不远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泰不华站在船头扶剑远眺,陈仲达就在旁边为水手们指点方向。

行不多时,只听一阵剧烈的摩擦声,随后船只就晃动起来,待船只稍稳下来过来,有水手过来禀报,说是船只触碰到了暗沙,短时间内很难脱出。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陈仲达之所以被委以重任,就是因为他了解附近的每一片海域,这里有暗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引路至此就是为了将泰不华困住。

这方起了躁动,迎面突然亮起了火光,泰不华只见眼前竟足有近百艘小船隐藏着夜色之中,待自己触沙之后他们才点起火光。

陈仲达放声大笑:“泰不华老匹夫,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陈仲达话音刚落,迎面最前方的船只上有一人高声大喝:“元贼泰不华还不束手就擒,你方爷爷来了!”

泰不华立刻知道自己中了他们的计策,惊怒之下抽剑出鞘,一剑刺在了陈仲达的身上。

陈仲达是苏生培养出来的死士,且对台州官兵有极深的怨念,故而中剑落水之时都带着满面的笑意。

泰不华虽是文官出身,但毕竟也领兵多年,见中了埋伏,立刻派人求援,然后吩咐船上的所有人拿起武器戒备。

说时迟,那时快!

方家兄弟的水性哪是这帮元兵可比?立于船头的水中好手们纷纷拔出匕首咬在口中,然后一个鱼跃就扑入了海中,直奔泰不华而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一网打尽

动作最快的当属方国瑛和方国珉,兄弟二人各自领了十名好手扑入海里,一直潜游到泰不华所在船只的侧翼。

泰不华手刃陈仲达以后也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天罗地网之中,但儒帅此时并未害怕,虎目圆瞪着命令手下拿起兵器作战。

泰不华这里起了变数,在他后方不远处的赤盏和李辅德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立刻准备靠近支援,殊不知另有无数船只也向他们包围了过来,将其与泰不华的受降队伍彻底阻断!

火光点亮了夜空,将海水映得通红发亮,紧接着天上又窜出密密麻麻的黑点,一场黑色的箭雨无情地洒向了元兵。

苏生依旧是一身书生气的打扮,但却没有半分柔弱的样子,站在船头统领着手下屠戮赤盏和李辅德麾下的元兵。

如此天罗地网,莫说是元兵,就是鬼神来了也难以脱身,赤盏和李辅德防备不及,接连被乱箭穿身,钉在船板上成了两只刺猬。

出海保护泰不华的元兵无不是士气高涨的精锐,可面对这漫天的箭矢实在是无力抵挡,除了在后方的少部分人得以匆忙撤出以外,其余人尽皆丧命,尸体上流出的鲜红血液融入海水里,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方国瑛和方国珉这时也开始带人向泰不华的船只上攀爬,他们这几十人不光嘴里叼着一柄短小的匕首,手上也都拿着凿子钩爪都物,再加上水性极好,眨眼之间就都跃上了泰不华的受降船。

这时方国珍的船也逼到了近前,他本人站在船头向方国瑛和方国珉大喊:“四弟,五弟,抓活的!”

方国瑛和方国珉齐声应好,泰不华自然也能听见方国珍的喊话,这样的轻鄙之语让老帅暴跳如雷:“某乃朝廷命官,怎可受此大辱?来呀,我今天就与你们决一死战!”

方家兄弟登上船后便与元兵厮打成团,直向泰不华所在的位置杀来,他们带来的几十名好手也都纷纷向泰不华冲去。

泰不华知道自己绝无逃生的希望,当即拨开护卫,身先士卒迎了过去。

别看泰不华是文官出身,但他年轻时也曾喜好练武,再加上常年领兵,一身本事绝对远超常人。

两名影卫有些轻视泰不华,将他视为了寻常的元朝官员,为了捉拿活口便想直接探手去抓泰不华。

泰不华嗤笑一声,脚步飞快地向后一撤,两名影卫的攻势便都落空,漏了天大的破绽在泰不华眼前。

泰不华哪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高举手中宝剑便砍了下去,一名影卫惊慌之下没有闪躲,竟然直接被泰不华砍断了半个肩膀,一条胳膊咕噜噜掉到了地上。

泰不华不肯就此作罢,趁着这名影卫躺在地下哭嚎的空档又一剑刺出,直接扎入他的心口,结果了此人的性命。

另一名影卫见同伴命丧当场,心中又气又怒,立刻握住匕首去刺泰不华。

泰不华心知今日是自己的死期,干脆把心一横,对这一刺不躲不避,反而再次挥剑向此人砍去。

匕首刺入泰不华的箭头,疼得他浑身一颤,但是他挥出的宝剑也顺势砍掉了这名影卫的头颅。

眼见两名同伴被泰不华接连斩杀,其他登上船的影卫和水手便群起而上,其中有一人干脆捡起元兵的长槊来捅泰不华。

泰不华的左半身已经因疼痛不敢再动,就以右手握着的宝剑迎了上去,不到两个回合,木杆长槊竟被泰不华斩断了一截,向他进攻的士兵也被泰不华反杀。

泰不华杀了这人以后,怒骂方国珍等贼人无能,引得方国瑛和方国珉大感不悦,立刻命所有人冲上去,不再给他单打独斗的机会。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不必说泰不华如今只剩下一拳一剑来面对这么多精锐老手。

有人趁机摸进身前一把将他的宝剑给夺走,然后从背后抱住了他。

见有人得手,其他人也一拥而上,将泰不华团团围住不说,更是将他双臂双腿都给抱住。

方国珉走到近前道:“你这官倒是好硬的骨头,难怪三哥说要拉你入伙。”

方国瑛也接话道:“泰不华,我劝你弃暗投明,不要再做元廷的狗官!跟我们一同到海上逍遥快活岂不是美事一桩?”

泰不华手脚虽被舒服,但一张嘴却半刻都没听着,好听的难听的话从头到尾骂遍了,骂得兴起还一口唾沫吐到了方国瑛的脸上。

方国瑛大怒,抢过身边人的短刀就要去砍死泰不华。

方国珉赶紧抬手挡下:“别急,三哥说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两兄弟正议论着,变数再起,泰不华被抱住以后也借机恢复了一些体力,趁船上人都在听方家兄弟议论如何处置他的时候,他突然发力扭开了众人的束缚,从地上捡了一把武器就砍向身边的人,有两人防备不及,竟又被泰不华当场给结果了性命。

“他娘的,我看你是找死!”方国瑛再顾不得抓活口,弯腰捡了一跟长槊便刺。

这一刺没有半点留情,是冲着泰不华的咽喉而去,大力之下将泰不华的脖子都给捅穿。

泰不华只感觉喉咙一紧,旋即再穿不上半点气息,嘴里鲜血不受控制地大口涌出,他想抬起胳膊大骂群贼,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半分力气,只是两条腿晃了晃仍不肯跪伏到地上,笔直地站着断气。

待方国珍和苏生赶过来已经为时已晚,泰不华已经被人给丢尸海中,这世上已经再无那个和他们对决的铁血儒帅。

苏生虽然早就猜到了泰不华会宁死不降,但也没想到此人意志竟然会如此顽强,可惜其尸身已经沉入海底,便只能向海里弯腰行了一礼,当作对这个对手最后的敬意。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临海尉李辅德、海道千户赤盏已经尽数战死,方国珍和苏生的计策也算成功,于是立刻趁着夜色转攻元兵海军大营,想要一鼓作气扩大战果。

第三百九十章 将星陨落

令苏生和想不到的是,当泰不华的死讯传出之后,所以沿海官兵迸发出的愤恨情绪如此凝重。

不等方国珍麾下的战船行驶到元兵海军大营附近,便看见元兵的官船战船倾巢而出,前方最大的战船之上赫然立着两门火炮,未等方国珍下令放箭,那两门火炮便已上膛发射,将己方船队的阵型瞬间打乱。

苏生这才意识到哀兵必胜的道理,眼下他们面对的哪还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元兵?

“不好,快撤!”方国珍和苏生及时下令撤退,却发现后方竟有一小支元兵的船队已经不知在何时绕到后方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为首指挥的正是泰不华的心腹幕僚张君璧,他在得到泰不华战死的消息后目眦欲裂,只觉肝肠寸断,当即说服了所有的千户以上的海军将领出兵反攻,自己更是带着所有麾下船只一路急行,想要断了方国珍等人的后路,与他们鱼死网破。

方国珍见状大怒:“还真有找死!”

海上蛟龙怒吼一声,亲自跳上了战船,引着两兄弟乘小船攻了过去。

苏生知道方国珍的本领,知道张君璧等人根本拦不下他,便主动带着麾下人手去抵挡元兵战船,为方国珍殿后。

话说这张君璧虽然才智双全,但却是实打实的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还不懂水性。

方国珍等人乘着快船小舸眨眼便到,直撞得张君璧的战船摇摇欲坠,然后一个一个拿着砍刀和鱼叉就凶猛地窜上了船。

战船摇晃之下,张君璧一个趔趄就摔倒在船板上,头晕眼花之下连起身都做不到,哪还能做出反抗?

方国珍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前,大手一伸就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他给拎了起来。

张君璧大惊之下却不肯投降,破口大骂方国珍等人是祸国殃民的蠹虫。

“误国的蠢书生,投入地狱去做个明白鬼吧!”方国珍狞笑着用力掐住了他的喉咙,任张君璧如何反抗也挣脱不出,刹那之间便翻眼断气一命呜呼了。

方国珍解决了这群纸上谈兵之辈后,立即下令全体撤退,向弟弟吩咐道:“快去告诉苏先生我已经解决了这些恼人的家伙,让他也快撤出战场吧,那些火炮可不是我们的箭矢能够比拟的。”

怎道方国珍话音刚落,方国瑛还没等开口领命,便又听到几声振聋发聩的巨响。

方国珍大惊失色,暗道不好,赶忙回头观瞧,这一看心蓦地沉了下去。

只见元兵火炮发威,竟然接连轰翻了己方的数条船只,尤以一条较大的战船状况最惨,火炮的炮弹竟直接将那艘船轰了个窟窿,上面的人不用看也知道无一生还。

方国瑛已经看呆了,瞠目结舌地道:“三哥,那……那是苏先生的船啊!”

方国珍咬紧了牙关,他自然清楚苏生就是因为帮自己殿后才被炮击沉船,长年累月相处下来,彼此间情同手足,眼见苏生受难,他心中怎能不痛?

可如今毕竟是两军交战的危急关头,方国珍也看出了眼前声势浩大的元兵绝非己方能够一口吃下,当即下令全军火速撤退,退后无忧岛。

却说苏生的船只被火炮击沉之后,他本人其实并未当场丧命,只是被到处翻飞的船板等杂物给拍飞到了海中。

苏生只觉两眼昏花,刚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掉到海里,好在苏生随方国珍等人久居无忧岛,练出了一身水性,紧急关头连忙闭气潜游,攀爬到一艘无人的小舸上保住了性命。

待苏生与方国珍汇合之时,众人才发现他竟然幸免于难,都道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苏生闻言只是摇头苦笑,声称自己才明白那些火炮的威力,回去后定要传信给沈富使他命人制作一些来,否则还得在元兵手里吃亏。

方国珍等人点头:“可惜我们不能一举攻上岸去,这一次虽然诱杀了泰不华,可对河南的战局来说却起不到什么作用,真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到河南去帮文公子作战。”

苏生摸了摸下巴:“这次与元兵正面作战倒是启发了我,我们往日虽然屡战屡胜,可却终究难以跟元廷正面作战,要想从根源上击垮元兵,还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方氏兄弟面面相觑:“苏先生,你将话说得明白些,我们都是粗人,听得真是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您这是明白了什么……”

苏生闻言苦笑,耐心解释道:“咱们与其费劲心计击败元兵,倒不如想法子从内部上瓦解元廷,只要那些蠢到极致的官员没将心思放在战场上,我们攻上岸去的机会才会更大。”

方国珍点头称是:“无论是我们还是南北两方的红巾军都是靠凝聚地方上的民心起义,如果元廷应对及时有效,我们又怎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到底还是元廷掌权的官员们贪腐惫懒成性,这才让我们有机可乘。”

方国瑛和方国珉这时也听懂了苏生的意思:“苏先生,那您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吗?”

苏生一笑:“你们也看到了,领兵作战非我长处,我准备孤身去一趟大都,尝试着与那些元廷当朝大员打打交道,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内部引起一些祸乱,这样可比进攻台州对文公子的帮助更大。”

方国珍点头称善:“有沈兄弟的财力支持,想必买通些官员绝非难事,再加上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我想此计绝对可行!”

苏生点点头:“事不宜迟,我就不跟你们撤回无忧岛了,直接赶赴元廷大都。”

苏生得了方国珍的支持直奔台州路暂且不提,且说泰不华英勇就义的事情很快传出。

浙东沿岸的百姓闻听以后纷纷主动披孝哀悼,人们在他生前时常眺望远海的崖下为他立了一座孑然孤立的将军冢以作纪念,且附上其生前诗一首:“海气昏昏接蜃楼,飓风吹浪蹴天浮。旌旗昼卷蕉花落,弓剑朝悬瘴雨收。曾把乌号悲绝域,却乘赤拨上神州。男儿坠地四方志,须及生封万户侯。”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不斩来使

方国珍和苏生未能一举攻下台州,其战果自然影响不到千里以外的河南战局,脱脱在八月中旬终于做好准备向徐州发起了进攻。

进攻第一日,脱脱便毫不留情地派出了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投石机、床弩、云梯、青铜火炮等一应俱全,远不是当初巩卜班进攻汝宁时可以比拟。

徐州守军虽然临战厮杀经验不多,但好在万众一心,留下的都是誓死抵挡元兵之人,饶是元兵火炮威力十足,也未能将他们震慑住。

文瑄和沐冲不擅于在城头指挥作战,便将正面的防务交给韩凌玥和芝麻李统帅,他们二人则不时带着城中仅有的骑兵伺机发起几波突袭。

元兵没想到城中的红巾军如此顽强,没被震慑住不说,竟然还敢发起反击,脱脱大怒之下又调兵封锁住其他三面城门,彻底将徐州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照常理,进攻城池时一般只围三面,独留一面不围,因为这样在这样的持久战中可以使守城的士兵生出退意,借以降低守军一方的士气。

可脱脱却不按常理进攻,竟是想将徐州城中的红巾军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元兵的第一轮进攻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小半天的时间使徐州的北城门一带变得烟尘滚滚,城头城下满是尸体鲜血,大半面城墙都已经被鲜血漆成了红色。

红巾军由于占了守城的优势,伤亡人数倒不算太多,只有一千多人战死,元兵一方则足足在这面城墙上付出了几千条性命!

脱脱下令收兵以后立刻召开了一场军师会议,将营中千户以上的军官全都叫到了面前训斥一番,告诉他们若再打得这样丢脸自己就先将他们挨个斩首示众。

这些将官满腹委屈,却没有半个敢站出来反驳,有脱脱亲自督战,他们哪个敢不铆足了劲进攻?

可丞相也不想想,这是攻城战啊!城中就算是几万头牲畜,那这城墙也不是那么好越过去的。

汝中柏看出了这些将官的满肚子委屈,凑到脱脱身边压低声音道:“丞相,这样盲目进攻也不是办法,就算到时候攻下徐州只怕伤亡也会极为惨重,不如派个人进去劝降这群贼人,就算他们不能答应也可以扰乱他们的军心。”

脱脱点头应允,吩咐汝中柏派人借着停战的空档去说降守军。

汝中柏不敢大意,特派了身边一名能言善辩的同窗好友担当重任,又代脱脱写了一封劝降信交给他,叮嘱他务必完成重任。

劝降的使者欣然领命,带了两名护卫就骑着骏马到了徐州城下,可还没等他张嘴喊话,城头上的守军便乱箭齐发将使者连带两名护卫都给当场射杀。

这消息传回元兵大营后脱脱大怒,可汝中柏却劝他或许是这群红巾贼出身太低,不懂两军交战的礼节,可以再换个使者前去试试。

脱脱虽然不满,但最终也准许了他的意见,汝中柏这又挑选了一名年轻的将官担当使者。

这一次劝降的使者有了经验,在守军的射程以外便开始喊话,让城头上的人喊他们的头目出来说话。

韩凌玥、文瑄、沐冲、芝麻李都在城头上,怎会不知这些劝降使者的来意,第一次射杀劝降使者就是沐冲亲自动的手。

眼见元兵不死心,居然又派了人来,沐冲冷笑不已,立刻就要冲出城去将其擒杀。

文瑄拦住了他:“沐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要再伤他的性命。”

沐冲剑眉一吊:“留着这贼人干嘛?难不成我们还会低头乞降?”

文瑄苦笑道:“这是规矩,罢了,你若想要解气那就去取了他的双耳好了,留他一条狗命回去报信。”

沐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拎起宝枪就策马出城。

劝降的使者见有人开了城门出来,还以为是迎接自己的,正打算拱手见礼,便见沐冲分枪便刺,只两个回合就将使者身边的两个护卫给挑落马下,引得城上观望的红巾军纷纷叫好。

劝降使者惊怒无比,斥责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怎么如此不守规矩!”

长相俊美的沐冲这时却适时地骂了一句粗话:“去你娘的规矩!”

说罢枪头一转,横过枪杆抡向使者,使者哪有招架之力,被沐冲一下就给拍落下马,身穿的华服立刻沾满了地上的血液和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已。

沐冲冷笑了一声后跳下战马,用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走过去薅住他的头发将其脑袋给扥了起来,寒光一闪就取了他一只耳朵。

来劝降的使者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沐冲蹲下身子将匕首的鲜血在他的华服上蹭了蹭,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元兵向来有屠城的规矩,我爹就是如此死在了你们手里,想让我们打开城门任你们宰割?做梦去吧!沐小爷就算是死也绝不向你们这些元贼低头!你的命好,我今天只要你一只耳朵,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狗屁丞相,我们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没必要耍这些愚蠢到家的把戏,带你的耳朵给我滚!”

沐冲说罢提枪上马,翻身回城,使者不敢久留,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地逃了回去。

沐冲的举动虽显冲动,但却得到了城中守军的一片喝彩声,红巾军士气大振,而元兵一方见到劝降的使者被这样对待以后也都愤怒无比。

汝中柏羞愧退下不敢再发一眼,脱脱则当场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下徐州!城破之后,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攻城之前先劝降,不投降者会被屠城,投降者一样有几率被屠城,这是成吉思汗时期以来蒙古军队就保留的做法,为的就是让他们所有的敌人都都对陷入深深的恐惧。

一众蒙古、色目将官当场齐声应喝,纷纷立下军令状,然后起身回去整顿人马,准备发起第二轮的进攻。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李二心愿

这一次进攻已是到了傍晚时分,元兵趁着八月份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

元兵所有的将官都对手下人下了死命令,元兵一度已经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头,却都被百折不挠的红巾军给打退下去,整个徐州城北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沐冲跟文瑄始终坚持在一线作战,芝麻李更是一刻不敢歇息,韩凌玥则在城内带着老弱妇孺继续搬运石块,赶制箭矢。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元兵连续两次发起的猛攻都以失败收场,直到天彻底黑下去才黯然退兵,只一日时间伤亡竟然已有七千多人。

有将领劝说脱脱修整两日再战,却被大发雷霆的脱脱以扰乱军心为名下令处斩。

“你们是人,城里的红巾贼也是人,你们累,他们就不累吗?我们大元朝廷有的是兵马,传我帅令,今夜分派三支精兵继续攻城,就是熬也要将这个徐州城给我熬下来!”

有被处斩的例子在前,无人敢再出言相劝,只能照令继续在夜偷袭徐州。

不得不说,脱脱的命令虽然为元兵带来了极大的伤亡,但仅仅这一天时间就已经让城中的红巾军分外疲惫,就连沐冲都一边擦汗一边抱怨:“跟元贼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这真是最难对付的一次。”

文瑄瘫坐在城头的墙垛旁微笑着问:“沐兄,你可想过我们会输吗?”

沐冲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是早就说过徐州守不住么?你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所以早就做好了打败仗的准备。”

文瑄向两旁扫视了一圈,指了指满地的血痕:“可这一次败了的话很有可能会死啊……”

沐冲突然大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的瑄公子怕死。”

他乐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了几滴。

文瑄就微笑着看着他,待他笑完了擦眼泪时缓缓地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并不怕,我只是怕我会永远失去你们。”

沐冲闻言停住了笑声,叹气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以你的本事就算到时候徐州失守了也足以逃出去吧?”

文瑄转过身看着城外旌旗滚滚的景象道:“可我没有把握将你和韩姑娘也救出去。”

沐冲瞪着他道:“从来都是我们沐家的人保护你们文家的人,到你这里怎么就又变了?”

二人正说着话,芝麻李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二位堂主,能否随李某走一趟?”

文瑄和沐冲对视一眼,不知芝麻李要带他们去哪,但还是点头答应跟在了他的后面。

芝麻李带二人从城头走下,然后轻车熟路地在巷道中找到了一处民宅。

这民宅内住着个年轻哑巴,见到芝麻李进来便乐呵呵地迎了上来,向三人行礼,引着他们进屋。

沐冲问道:“李千户,看您的样子似乎是对这里非常熟悉?”

芝麻李点头:“二位有所不知,这里曾是韩堂主在徐州的落脚处,我与他有不少个日夜都在此议事,后来为了躲避元兵的搜查,我才将手下的人都带到了萧县去,所以此地就被闲置下来,这人是我收留的义子,便助我看管此处。”

芝麻李解释完,哑巴义子就已经端上了一壶热水给众人沏茶。

文瑄谢过之后看向芝麻李:“您深夜放下军务引我们二人来此想必是有要紧事要说吧?怎么没将圣女也一同请来?”

芝麻李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虽与圣女相处时日不多,但也看得出她是个巾帼英雄,且与韩堂主的为人秉性极为相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徐州被元贼攻下是迟早的事情,我李二生于此地自然便要死在此地,但我却不想让二位和圣女也遭此横祸。”

沐冲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命关天,谁的性命都一样宝贵,要是真到了城破那一日,大家一同奋力突围便可。”

“突围?”芝麻李笑着摇了摇头:“若我们都逃了,那天下的英雄将怎么看我们明教?死在徐州的弟兄们又有谁去陪着上路呢?”

沐冲疑惑地道:“死也不是,逃也不是,你真要将我给弄糊涂了!”

芝麻李解释道:“我李二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二位和圣女却不一样,只要明教还有你们的统领,那我们这些人才都不算白死。”

文瑄眯着眼道:“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带着圣女先撤出城去?现在想要撤离只怕为时已晚吧?”

芝麻李笑道:“这就是我带二位来此的目的了,二位请随我进来。”

芝麻李说罢站起身向内屋走,文瑄和沐冲也都跟上。

待芝麻李掀起义子的被褥,文瑄和沐冲才发现里面赫然是一处机关密道!

文瑄眯了眯眼,这里的布置与白鹿庄内韩山童的卧室布置如出一辙。

“看来这应该是韩堂主生前设计的逃生密道了。”

芝麻李点头:“不错,从这里下去便可以直通徐州城外,真到了城破的时候,还希望二位保护圣女从这里逃生。”

沐冲立刻追问:“那你呢?”

芝麻李洒脱一笑:“李某刚才说过了,我生长于此自当也该死于此,那些战死的兄弟还都在等着我一起上路呢!”

“就算如此,你又为何不直接带着圣女前来?”

芝麻李闻言望向文瑄:“想必文堂主更了解我们圣女的脾气秉性吧?她是绝对不会抛下城内弟兄们独自逃生的,所以我请二位到时候不管是绑还是捆,都要将圣女救出,否则若她出了什么闪失,李某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韩大哥。”

文瑄和沐冲这才明白芝麻李对韩家的忠心程度,点头应下之后又问他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托付。

芝麻李先摇头后开口:“李某生平心愿已了,但还请文堂主你答应李某一件事。”

文瑄点头:“李千户请讲。”

“韩堂主生前曾与我聊过圣女的事情,他声称自己为了明教亏欠圣女许多,只希望有朝一日她可以过上寻常女子的生活,所以在你们逃出徐州之后,请务必劝圣女从此隐去姓名避世。”

第三百九十三章 猛烈进攻

文瑄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也正有此意,此前也是出于无奈才只得想出这个计策,将韩姑娘扶到圣女的位置上去,此战过后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再让她的肩上承担这么重的担子。”

三人议定此事便匆忙离开,一路上芝麻李又详细将路线给二人讲了一遍。

三人刚回到城墙附近,便听到轰隆隆的声响,不用多问就知道这又是元兵在用火炮轰击城墙了。

文瑄建议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元贼毕竟人多,倘若他们如此进行车轮战,昼夜不停地发起进攻,我们不出两日便没有精力防守了。李千户,你已经劳累了一天,先去歇息几个时辰吧,夜里有我和沐兄看着。”

芝麻李也知道文瑄的话有道理,也不推辞,转身下去休息。

元兵说是三轮偷袭,倒不如说是三轮夜攻,这几次进攻的强度丝毫不逊于白天,危急时刻文瑄和沐冲都已经亲自冲上城头迎敌,不过最终还是成功守了下来。

一天一夜的进攻没有攻破徐州,脱脱也知道己方士兵没了士气,当机立断停止进攻,令全军休整两日,休整之后再次猛攻。

如此循环反复,元兵猛攻一日便休整两日,九天的时间内便猛攻了三次徐州,火炮轰击之下,北城门都被轰开了一个窟窿,城墙也塌陷了许多处。

元兵损失惨重姑且不提,且说城内的红巾军确实已经筋疲力竭,伤亡惨重之下已经无力守住徐州,情况危急之下连城中的老幼妇孺都加入了战斗。

第十日。

这一日烈日炎炎,脱脱从太不花手里又调来了一万步卒,他看出了徐州城已经摇摇欲坠,只要再压上这一万步卒,任凭城中的贼人再如何顽抗也都回力回天。

脱脱这一日也穿上了自己的虎纹金甲,亲自骑着骏马到前线督战,光是他身后跟随的官员和僚属就有近百名,声势极为浩大。

这一次元兵倾巢出动,密密麻麻的元兵包围住了徐州的四个城门出口,尤以主攻的北城前面兵力最多,士兵们在将官的吩咐下已经将所有的攻城器械准备就绪,只待脱脱一声令下,便要发动对徐州最致命的攻击!

城中的文瑄等人也已经聚集在了一处,每个人的脸上都分外凝重,他们知道以城中的兵力和物资已经很难守下元兵这一次的进攻。

城破之时,等待城中军民的将是元兵滔天的怒火和无止境的杀戮……

韩凌玥不愧为巾帼英雄,战前亲自登上城头拔剑鼓舞士气,做最后一次的战斗动员。

文瑄向沐冲使了个眼色,沐冲立刻会意,攥着乌金宝枪就跟在了韩凌玥的附近对其暗中保护。

韩凌玥做完了这一切,走下来到了文瑄面前,自责道:“抱歉,文公子,是我执意要你们随我返回徐州,结果却是要连累你们一起遭难了……若有来世,我……”

文瑄温和地笑着打断了她:“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有我在你身边,无人伤的了你半根毫毛,我还等着带你去无忧岛见我爹娘呢。”

韩凌玥鼻子一酸,实在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不过飞快地就扭过头擦拭干净,将全身心都放在了这一场防守战上。

芝麻李见状凑到了文瑄身边:“文堂主,通往那处密道的路线你可都记清楚了?”

文瑄郑重点头:“文某记住了,不过李千户……城破之时,你当真不随我们一起走吗?若文某没记错的话,您的爱女也在城中吧?”

芝麻李洒脱一笑:“韩家对我们有大恩,如今正是我们李家报恩的时候,小女虽然不是圣女这般的巾帼英雄,但也还算是知恩图报,我们父女二人死了也正好一同上路,事后只求文堂主为我们父女二人烧些纸钱便好了。”

为等文瑄追问,城外的元兵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迅速地向北城墙冲来。

“放箭!将手边的箭矢都给我射出去!咱们杀一个赚一个!”芝麻李立刻下达了应对的指令,因为城下元兵实在太多,所以城头的弓箭手此时也不必操心准头,瞄都不用瞄,拉弓搭箭便射,所以一时间也造成了万箭齐发的壮观景象。

不多时,元兵的第一波人已经扛着云梯到了城墙边,他们喊着口号一同发力将云梯搭向城头。

云梯都是坚硬的粗木制成,刀刃难以砍断,又因太过沉重,很难推翻,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由守城士兵抬起大石块顺着梯子向下砸。

被砸中的元兵纵使带着头盔也无济于事,高处砸下的石头如同砸鸡蛋西瓜一样,将他们的脑袋开花,当场丧命。

侥幸拿着盾牌挡住石头的元兵便可以迅速地攀爬,但靠近了城垛又会有守军拿着长槊去捅,一不留神就被挑杀出去,落到城下摔成了肉饼。

既勇敢又幸运的元兵才能顺着云梯避过重重阻碍登上城头,这时等待他们的便是城头守军的围攻,第一批登上来的人通常都会被绞杀当场,但他们也为后续作战的同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让更多的人可以来到城头之上。

城头守军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他们除了要对付这些不断攀爬云梯的元兵以外,还要不断弯弓搭箭与元兵派出的井阑车上的弓手对射。

除此之外,元兵的投石车、床弩、火炮更是一个胜过一个的大杀器。

投石车抛出的无一不是裹上火油的巨石,这东西砸到城墙角楼上多可以引起重大的破坏,更不用说砸到人的身上,但凡守军被这火石所伤,无一不是当场丧命。

元兵对于床弩的使用也非常聪明,他们知道这一杀器很难在攻城战中很难射杀敌军,便使用此物射向城墙,巨大的粗矢足以嵌入石体城墙之内,且颇为牢固,如此一来只要射出上百根粗矢嵌到城墙上,就可以由士兵将此物也当做向上攀爬的手段,起到出其不备的作用。

顶点

第三百九十四章 徐州失守

城头上的红巾军纵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守住了攀爬云梯的元兵,也躲过了井阑车上射出的箭矢,还避过了骇人的火石,但他们也万难凭人力闪避城外架起的十二门火炮。

铁火炮是中国宋元时期军队装备的铁壳爆炸性火器,俗称震天雷。

用于攻守城防的震天雷便是大号的铁制火炮,这种火炮一经点燃发射,其声大如霹雳,其势壮逾洪钟,打出的炮弹火药命中后会爆裂成无数铁皮碎片,产生的轰击力极为震撼,当真如同天雷滚滚一般。

这十二门火炮不停地发射,每一枚炮弹只要准确地打在了城头,那这一片的守军便都要产生不同程度的伤亡,距离爆炸点近的当场头脸血肉模糊,身子断为两截;远一些的则有可能被爆炸蹦出的铁片和碎石刮伤,浑身鲜血淋漓。

除了城头上舍生忘死的搏杀以外,城门处的攻防更是惨绝人寰,称红巾军用血肉生生地堆砌起了第二道城门都不为过。

元兵对于木制城门的攻击主要利用了冲车的威力,十几人推行的临冲产生的撞击力非比寻常,每一次与木制城门的碰撞都会轰隆作响,引得城门背后的守军一阵心悸。

芝麻李看出了木制城门经不住这样的撞击,干脆时不时地令手下主动打开城门,然后派骁勇善战的士兵出去肉搏杀敌。

此举虽能延缓住城门被攻破的时间,取胜后破坏地方的冲车,可带来的伤亡程度却是成倍增长,奈何元兵带来的攻城器械多不胜数,被红巾军火烧破坏了一辆冲车,没过多久就又推来一辆。

战况焦灼的关头,脱脱不肯罢休,他拔出宝剑号令麾下将官对其他三面城墙也同时发起进攻,充分地利用好己方攻城器械和兵力的优势乘胜追击。

不得不说脱脱的命令非常正确,若是单攻北城,有文瑄等人合力阻挡还可以勉强应对,但是若四面齐攻,那不说守城兵力不够,便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指挥将领也根本不够用。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后,北面虽然还在苦苦支撑着,但是西面告急,紧接着又是东面城门被破,元兵居然一股脑杀了进来!

芝麻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文瑄:“文堂主,徐州守不住了,你们快带着圣女先走,我带弟兄们拖住这些贼人。”

文瑄也知道情况危急,道了句李千户保重之后便冲向韩凌玥和沐冲的一头。

韩凌玥已经顾不得圣女仪容,亲自掌剑杀敌,时不时还丢出几枚暗器杀伤元兵。

元兵看出了这个面系薄纱的可能是明教的妖女,便都一齐杀向韩凌玥,好在有沐冲保护,沐家枪挥舞开来正是群战的杀器,沐冲真是杀神现世一般,不出片刻铁枪便已收下二十多条元兵的性命。

可是城门已破,杀起来的元兵越来越多,韩凌玥和沐冲也已经是苦苦支撑,沐冲正犹豫着要不要带韩凌玥退出战场,文瑄已经狂奔了过来。

“沐兄,玥儿,随我来!”

沐冲见到文瑄心里就有底了,当即猛烈地摆动几下长枪挡开身前的元兵为韩凌玥开路:“韩姑娘,快走!”

韩凌玥一点头,立刻快步跟在文瑄身后。

文瑄和沐冲一前一后保护着韩凌玥冲出包围,直奔那处明教隐秘的据点而去。

摆脱了元兵的追击之后韩凌玥蹙眉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来不及解释了,到了地方再说。”

文瑄话音刚落,韩凌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不能跟你们走,明教的圣女若是临战脱逃,传扬出去岂不是……”

“韩姑娘,得罪了!”沐冲突然扬起手一掌拍昏了韩凌玥,将她送到文瑄怀中。

文瑄一阵无语,自己分明嘱咐了沐冲在说服不了韩凌玥的时候再动手,他却不由分说便击昏了自己的心上人,但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许多,只得拦腰抱起韩凌玥向那处民宅跑去。

三人刚跑到了院门前,芝麻李的哑巴义子就将门打开,看样子是在专门等待他们的到来。

芝麻李的义子探出身看了看,见没有元兵跟在后面便立刻将门闩好,然后进屋开启机关。

机关开启,沐冲先行跳下去探路,文瑄正要将韩凌玥放下去的时候,却被芝麻里的义子给拉住,冲他比划了半天,文瑄才会意,原来他是要自己将韩凌玥面上系着的薄纱取下给他。

文瑄一时也没有领会他要做什么,碍于情况紧急便照做,将韩凌玥的面纱解下给他,然后才跳下密道。

待他们都下去了,芝麻里的义子又递上一个包裹,看样子是一些盘缠和食物,文瑄施礼谢过之后,机关便应声关上。

三人沿着密道一路前行暂且不提,且说哑巴义子关上机关之后,冲另一屋内哇呀呀喊了几声,里面很快就走出来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

哑巴义子将手中的面纱递过,这女孩便飞快地系到了脸上,然后问道:“兄长,你瞧我像那个圣女姐姐吗?待会元兵来了会不会认出我是个假的?”

从话语中可以听出,这女孩便是芝麻李的亲生女儿,他此刻身上的打扮正是一袭黑袍,再加上这个面纱,从外表看上去与韩凌玥根本无二!

若是文瑄此刻在场,必定会恍然大悟,芝麻李口中的父女二人一齐报恩是何意。

芝麻李身为韩山童心腹,最看重的就是明教的尊严,他虽然力求文瑄带走韩凌玥,但又担心圣女不战而逃的消息为人诟病,于是便想到了这样的计策,让其爱女扮做圣女的样子示人,如此一来,明教的圣女便光明正大地战死在了徐州,韩山童的妹妹也得以逃出生天。

何谓忠义?此为忠义。

徐州东城门失守以后,其他几门也逐一告破,元兵兴奋地嚎叫着冲入城中,红巾军只得在芝麻李的指挥下到巷道中阻挡元兵,奈何元兵士气高涨,己方筋疲力竭,只能往城中央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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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屠城之举

脱脱见到麾下士兵杀入城中,也终于送了口气,但旋即眼中又露出了一抹凶色:“吩咐下去,斩草要除根!城中反贼一个不留!”

元兵早就憋了满肚子的怒火,经脱脱一声令下,一窝蜂都冲入城去,不管男女老少,是不是红巾军的士兵,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活脱脱成了一帮强盗土匪,烧杀掳掠之事无恶不作。

治河的功臣贾鲁也在脱脱左右,见到手下士兵如此行事便忍不住建言:“丞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徐州城虽有贼人作乱,可其中百姓却都是我们大元的子民,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啊!”

脱脱冷哼了一声:“贾尚书,你可知道这些贼人十之有九就是城中百姓组成?这些日子我们攻城时你也看到了,城中无论男女老少居然都帮助贼人守城,这也叫做无辜么?我看他们分明是挑衅朝廷的威严!若我就此放过他们,难保他们不会继续犯上作乱。”

“可是这……”

贾鲁还要再劝,却被脱脱冷语打断:“来人啊,贾尚书年岁已高,上阵多时怕是已经疲惫了,带他下去休息吧。”

贾鲁无奈,只得被士兵引着退下。

其他文武官员见状即使有心劝脱脱不要屠城,也都不敢出言,齐齐点头照做。

城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元兵施虐不说,芝麻李带着仅剩的人手边打边退,其撤退的目的地便是文瑄等人逃离的民宅。

苦战多时,芝麻李已经浑身是伤,手下的人手也都已经被元兵蚕食,现在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也只剩下了几十人,好在芝麻李如愿赶到了民宅的附近。

芝麻李扶住矮墙将气息喘匀,然后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保护圣女,万不能被元兵伤了圣女!保护圣女!保护圣女!”

芝麻李喊完就带人护住了民宅,精明的元兵听到芝麻李的喊声后立刻围了过来,将民宅围得水泄不通。

一名元兵将领站到了前面质问芝麻李:“识相的就将妖女交出来,本将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否贼乱刀砍下,让你化作一团肉泥!”

正当这时,院门主动打开,芝麻李的义子拎着一柄朴刀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护着的正是扮做韩凌玥的芝麻李的女儿。

芝麻李的女儿此刻也已经鼓足了勇气,大声驳斥道:“无耻元贼,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本圣女可不怕你们!”

芝麻李闻言大笑,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大声赞道:“圣女好胆色!弟兄们今天就算战死也要拉上几个贼人上路!”

芝麻李说罢抽刀便向元兵将领劈了过去,吓得他汗毛倒竖,险些遭重。

元兵将领大怒:“给我上!将这些红巾贼都给我杀了!只将妖女留下性命!”

双方人手一拥而上,立刻开始了捉对厮杀,芝麻李手起刀落接连砍翻了两名元兵,可无奈元兵实在人数众多,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就被元兵拿长矛刺到了腿上。

这一矛将芝麻李的大腿捅了一个血窟窿,芝麻李疼得直骂娘,当即摔倒在地。

他的哑巴义子一见义父受伤,立刻冲了上来,可无奈身手不行,也被元兵用刀砍倒在地。

芝麻李的女儿见父兄都已难逃一死,自己急得眼泪直流,元兵却狞笑着向她扑了过来。

李氏自知落到元兵手里自己只会生不如死,于是从袖中拿出早就备好的匕首,把心一横就抹了脖子,当场自尽。

芝麻李见女儿自戕,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忍着腿上的伤痛爬到了一名元兵的脚前,一张嘴就咬了上去。

元兵疼得乱叫,忙用手中环刀去砍芝麻李,这一砍就是十几刀,将芝麻李的后背砍得血肉横飞。

芝麻李惨死当场,其义子也不甘苟活,爬起来又用手指戳瞎一名元兵的双眼后才被人用箭射杀。

随着芝麻李及其子女被杀,整个徐州城也宣布告破,残余在城中各处的红巾军和百姓无一逃脱元兵的毒手。

憋足了火气的元兵就这样屠杀了徐州城内的所有人命,整场屠杀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肉眼可见之处尽是尸首,地上流淌着的血液几乎混成了一条水流。

脱脱本想带官员进城视察一番战果,可刚走到城门处看到满地横飞的残肢断臂和脑浆肚肠之后险些吐了出来,立刻拨马离开,只留下几名将领负责善后。

脱脱回营之后一众官员都凑上前来道喜,声称丞相完成了不世之功,此举必定千古留名,唯有贾鲁脸色难看,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脱脱眼角扫到了贾鲁,这才意识到他是汉人的身份,难怪自己下令屠城会引得他的不满。

脱脱想到此处,对本来颇为欣赏的贾鲁起了反感之心,心思一转便想到了对策,派人将贾鲁喊到了近前。

“朝中政务繁多,本相破了徐州之后就要班师回朝了,可听说濠州一带最近也是反贼横行,还得留下一名老将领兵我才放心,我看贾尚书你便是很好的人选,不知你可愿意为国效力?”

贾鲁身在官场多年,大风大浪见过无数次,脱脱一张嘴便知道自己已经被丞相所厌恶,自己如今年岁已高,如何能够适合领兵作战?可脱脱以为国效力作为请辞,自己又怎么敢拒绝呢?

贾鲁心中苦楚,但是只能无奈答应:“丞相之令,臣下怎敢违背?老臣带兵继续进攻濠州就是。”

脱脱遂叫来汝中柏当着贾鲁的面道:“那个董抟霄在江南表现得不错,就提拔他做江浙行省的参知政事继续讨贼吧,濠州的贼人就都交给贾尚书来对付。”

贾鲁一阵心寒,没想到这位年轻有为的贤相竟然对汉臣如此排斥,饶是自己一生为国尽忠,居然到头来还要被他排挤。

脱脱又将贾鲁提拔为中书左丞,叫来手下将领与他交接了兵权,然后才满意地露出笑容。

面色难看的贾鲁心中难过,以身体欠佳为由提前离场,不愿再多看群臣恭维奉承脱脱的样子。

第三百九十六章 加封太师

徐州被破,天下震惊。

南北红巾军这才从轻视元兵的态度上转变回来,严肃地思考自己面对的对手。

天完政权下的南方红巾军自从彭莹玉师徒三人战死杭州以后,其扩张的意图就被立刻抑制下来,江浙行省新上任的大员以及升为参知政事的董抟霄一路反攻,收复了许多失地。

两琐红军一面,王权被俘杀以后,孟海马和张椿便采用了游击的策略来对付答失八都鲁和咬住。

他们二人率大军攻打哪里,孟海马就将哪里拱手相送,调转枪头去偷袭其他地方。

答失八都鲁不肯放弃,一面让各地官员积极布防,一面亲率大军追击孟海马,双方鏖战起来一时也没有个结果。

日子最难过的当属北方红巾军了,脱脱攻下徐州之后,将抓到的圣女尸首倒挂在城头示众,此举令北方红巾军哀痛难忍的同时也极大程度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好在刘福通如今多了盛文郁这个帮手,有他帮忙应付杜遵道这个后顾之忧,刘福通也终于领兵打了几场小胜仗,令太不花不敢贸然来犯。

除此之外,徐州被破,所有关心文瑄的人都替他捏了把汗,如今大家都知道徐州城破之日元兵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说城中是鸡犬不留也不为过。

刘福通和杜遵道都分别派人去徐州查看了一番,的确见到了圣女打扮的一个女子被吊在城头示众,但他们毕竟没见过韩凌玥的真实面目,所以对韩凌玥之死也是将信将疑,对文瑄和沐冲的下落更是毫不知情。

没了文瑄和韩凌玥帮助他们各地红巾军进行联络,三方人马都开始各自为战,只能由攻转守等待新的机会。

脱脱回京之前亲自召见了李察罕和李思齐二人,对于出身色目贵族的李察罕,脱脱很是喜欢,声称他这样的人才务必要为国效力。

李察罕一心渴望建功立业,被负有盛名的当朝丞相如此夸赞自是满心怀喜,只等脱脱还朝为他请下一道圣旨便可重新成为元廷的官员。

对于李思齐,脱脱得知他是汉人之后便未过多评论,仅仅是在表面上嘉奖了几句而已,也没说要为他请功封官。

有二人这种招募私兵联合朝廷官兵作战的成功例子之后,脱脱当即下令红巾贼作乱之处的官员都可使用此等办法,联合当地田主、富商进行作战,有功劳者便可获得朝廷的封赏。

此令一出,在未来的半年时间内,南北两地的红巾军都苦不堪言,遭到了地主阶级的疯狂武力镇压,但脱脱也没想到这道命令一出为日后的元廷产生了多少的麻烦。

脱脱返京之日,大都也迎来了空前的盛况。

至正帝亲自带着百官迎接,这样的殊荣饶是脱脱也万分惶恐。

君臣大礼行过以后,哈麻走上前朗读一份御旨,称脱脱平定徐州贼寇有功,加封其为当朝太师,并在徐州为脱脱建立一座生词,祠旁立一座《徐州平寇碑》以颂扬他的功绩。

脱脱感激得涕泪横流,对至正帝一拜再拜,最后直到皇帝亲手相搀,脱脱才敢起身。

对脱脱进行封赏之后,至正帝就摆驾回宫,放脱脱回府中休息几日。

脱脱得了封赏之后整座丞相府都如同过节一般,脱脱也得以将自己的心腹僚属叫到面前封赏。

这其中功劳最大的莫过于举荐太不花的汝中柏,当即将其由左司郎中提拔为参议中书省事的官职,总理丞相府的一切事务。

众人得了封赏正乐的合不拢嘴,有管事进来通禀,说是中书右丞哈麻大人来访。

脱脱心中也十分感谢这位老朋友,自己能够顺利出师取胜,自然少不了他在宫中策应。

脱脱为了表示对哈麻的重视,特意派汝中柏代自己前去迎接。

脱脱本是好意,但殊不知哈麻和汝中柏在私下里有些不睦,汝中柏自不会明言此事,所以躬身领命而去。

哈麻与脱脱可谓是患难之交,哈麻自身也因此始终将自己视为脱脱一党最重要的心腹,可无奈几次向脱脱献策都没被采纳,反倒是一个打杂的幕僚汝中柏成了脱脱面前的红人,哈麻因此对汝中柏颇为不喜。

汝中柏自然感受得到哈麻的轻视之心,无奈自己身份卑微,纵使受了他一些刁难也都只能咽到肚子里去,只好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期待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今日汝中柏刚受了封赏,正是浑身飘然之时,于是就起了报复之心,领了脱脱的命令下去迎接后,不但没有快步迎接,反而是三步变作两步,两步改为一步,慢吞吞地向府外散步。

引路的管事看出来了汝中柏的心思也就不敢催促,只好也放慢步子跟在他的后面。

汝中柏走了一半的路程,忽见到有侍女在园中浇花,心思一转便将那撒水的舀子给要了过来,自己舀了些水递给管事“向我身上泼来!”

管事吓了一跳,哪敢照做,却被汝中柏给扇了一个耳光“让你泼你就泼,否则我将你赶出府去!没听到丞相已经命我总理府中的一切事宜了么?”

管事这才接过水舀泼向了汝中柏的下衫,怎知却又挨了汝中柏一个耳光“我让你泼我!往头上泼!”

管事满肚子委屈,捂着脸照做,这一次是泼得汝中柏如同落汤鸡一般。

汝中柏这才满意地笑了“记住,待会见了哈麻就说我这是被浇花的侍女不小心泼的,听见了么?”

管事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照做。”

二人这才继续缓慢前行,本来半盏茶的功夫竟然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哈麻身为皇帝和脱脱二人的心腹,平日走到哪里都是趾高气扬,只有官员亲自迎接的份,每次到了丞相府不说都有脱脱亲自相迎,也都是有府内总管或者幕僚亲自迎接。

莫非是府内事情太多?丞相忙分了神?哈麻正如此想着,就听见汝中柏提起声音喊道“右丞大人恕罪,卑职来慢了些!”

第三百九十七章 挑拨离间

哈麻本就心中有些不满,此刻听到汝中柏的声音之后便起了一些火气,待见到他那副落汤鸡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就立刻窜了起来。

哈麻绷着脸道:“丞相就算公务繁忙,也不至于派你这个打杂的家伙前来迎接,莫不是获封太师后已经瞧不起我哈麻了?”

汝中柏使得正是激将法,见哈麻生气他反而笑了出来:“大人何出此言?如今我是丞相亲自提拔的参议中书,怎么到了大人口中就成了打杂的小人了?丞相在里面的确脱不开身,这才吩咐卑职前来迎接,没想到大人您却是来丞相府门前发火的,真是好生可笑!”

哈麻上下打量了汝中柏两眼,见他这副模样气得嘴角发抖,指着他道:“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就你这个样子也配当朝廷命官?我看丞相他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听信你这种小人的谗言!”

汝中柏面色一变:“大人,这可是丞相府,容不得你撒野!倘若再对我们丞相出言不逊,休怪卑职不客气了!”

哈麻气急反笑,冷笑几声道:“好!我看这丞相府以后不来也罢,省得眼里只看到些臭虫!”

哈麻说罢挥袖而去,连带来的贺礼也都没有留下。

汝中柏见状却露出了笑意,扬眉看着身边的管事道:“方才哈麻口出诳语,辱骂我们丞相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这管事不久前刚挨了他两个巴掌,哪还敢装糊涂,立刻点头称是,眼睛一转便道:“哈麻他态度傲慢,因丞相没有亲自迎接便来折怪大人您,还在我们府前出言不逊!”

汝中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出手一指自己:“那我的这副模样是怎么弄的?”

管事毫不犹豫地道:“是院中浇花的侍女不小心泼的!”

“啪!”

汝中柏扬起手掌又是一个嘴巴。

“这……不是大人您教我这么回答的么?”管事都要哭了,自己自问一向机灵,今日却接连挨了三个耳光。

汝中柏冷哼一声:“蠢东西,我刚才说的是如果哈麻问起你这么回答,我现在问得是待会丞相问起你该怎么回答!”

管事捂着脸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小人愚笨,大人您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以后这丞相府里我只听您一个人的,您让我往东小的就绝不会往西!”

“算你识相!”

汝中柏这才稍显满意,提示他道:“这哈麻在我们府前出言不逊,我为丞相辩解,这才与他发生口角,哪知他竟然抢过下人拎着的水桶来泼我,将丞相府门前弄的一片大乱!听懂了吗?”

管事忙不迭地点头:“您放心,小的都听懂了,总之就是这个哈麻不是东西!”

管事的卑微态度让汝中柏露出了笑容:“府中的总管年岁高了,这些日子正准备回老乡安度晚年,你小子只要放机灵些,到时候这位置或许就是你的!”

管事闻言立刻跪倒:“大人放心,您就是我的再世父母,从今往后小的就跟着您做事!”

汝中柏气走哈麻只是计策的第一步,然后就带着管事重新赶回府内回复脱脱。

脱脱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正派人沏了壶好茶准备与哈麻叙旧,等了半天也不见汝中柏和哈麻进来便有些急了,刚想叫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就见一只蓬头垢面的落汤鸡低头走了进来。

脱脱打眼观瞧,这不是自己派出去迎接哈麻的汝中柏么?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便立刻询问是怎么回事。

汝中柏又装可怜,又装无辜,满嘴只说哈麻如何猖狂,仗着自己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就不将丞相府放在眼里,更是添油加醋将哈麻的气话反复说了几遍。

汝中柏对脱脱极为了解,所以这些编造的话里就专挑脱脱的逆鳞去说,不出三五句话就把脱脱气得不轻,一甩手将桌案上的茶盏茶壶都给扫落在地。

“那你这副样子又是怎么弄的!”

汝中柏故意装出吞吞吐吐的样子,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下山拎着的水桶。

“胡说!你这从头到脚湿成一片,怎会是撞到水桶所致?”

脱脱说罢就看向了那名管事,伸手指着他道:“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倘若有半句谎话,本相割了你的舌头!”

管事心中害怕脱脱,但更怕打了自己三个耳光的汝中柏,再一想到自己可能胜任大总管之位,便鼓足了勇气扯谎:“回丞相大人,这……这是哈麻大人泼的……”

“什么?他居然敢如此放肆!来人啊!给本相备轿,我要当面去问问哈麻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脱脱勃然大怒,打狗还要看主人,谁不知道汝中柏是他的心腹。

汝中柏闻言跪倒:“丞相息怒,哈麻大人今日或许是心情不好,才如此刁难卑职,卑职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不能因此让您断了宫中的这条臂膀啊!哈麻大人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倘若您跟他撕破了脸面,您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脱脱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铁青着脸坐回到了椅子上:“难为你如此为我考虑,圣上确实对他颇为倚重,我也不好将其治罪,但今日的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待明日上朝我再找他算账!”

汝中柏心中暗笑,心想这次看哈麻你得罪了丞相以后日子还会不会那样好过!

第二日早朝,皇帝重新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脱脱嘉奖了一番,又按照脱脱的建议提拔了一批有功之臣。

哈麻站在文官之列,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昨日在丞相府前大骂汝中柏的行为有些过火,正想着待会如何向脱脱赔罪。

哈麻正分神想着,突然听到上奏政务的脱脱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当即就是一惊,再一细听脱脱奏禀之事,哈麻的心立刻就凉了半截。

原来脱脱竟是带着百官和至正帝之面提拔汝中柏这个左司郎中成了参议中书省事这样的重要官员,而将自己调任成了宣政院使,且位列仅在第三名。

第三百九十八章 偶得良机

哈麻本以为以自己和脱脱的交情,他绝不会因为自己一时失言而与自己产生隔阂,可他居然还没等到自己前去致歉就在朝堂上拿自己开刀,居然给了自己一个在汝中柏之下的官职。

这是什么意思?

我哈麻还不如你手下的一只狗么?

难道你忘了全家被我相救的时候了?

好你个脱脱!

你可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我真是瞎了眼睛,从今以后你我分道扬镳,早晚有一天我会将这这笔账与你算清!

不说文武百官对脱脱的举动生疑,就连至正帝都有些惊讶,心想难不成自己派哈麻到他那里打探消息的事情被其发现了?

皇帝一时想不出原因,但也准了脱脱的请奏,哈麻则咬牙切齿地出来领旨。

这一次汝中柏的心里彻底乐开了花,让你这条肥蛤蟆成天蹦跶,这次该你消停消停了吧?

朝议散去,哈麻气呼呼地走了,脱脱见他这副样子还道是其嚣张的气焰未被压住,也不高兴地打道回府,二人之间就此产生了嫌隙。

哈麻回到自己的府邸当中真可谓是又恨又气,心中只想立刻报复脱脱,可无奈脱脱权柄遮天,光是其府中召集的幕僚就都是能人,自己单枪匹马根本不是其对手。

哈麻想着想着,心思突然一动,立刻叫来府上的管事,吩咐他也私下里去花银财找些能人志士来府上,自己也需要些智囊来帮自己出出主意,反正自己这些年在宫里得足了好处,这点银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管事欣然领命,从账房上支了千两银钞揣在怀里就直奔大都的各处酒楼茶馆而去,他也知道这些地方最容易聚集一些有才有志的能人,只要自己为哈麻成功募得几个能人,那怀中的银钞自己少说也能私吞下一小半。

管事最先挑了大都最有名的酒楼进去,酒楼的掌柜认识这是哈麻府上的人,亲自赔笑招待。

管事却摆了摆手,不让掌柜跟着,也不去雅间独坐,就在一楼大厅挑了个角落落座,点了桌酒菜自酌自饮,打算就在这里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管事坐好以后就分眼向四面的各桌各座观瞧,能来这里吃得起酒菜的都不是凡夫俗子,但管事扫视了一圈以后也没见有什么显露出才能之人,只得无奈地自酌起来。

管事吃饱喝足,正要起身算账,酒楼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此人穿着不凡,光是身上这一套上好的服饰少说也要几十两银钞,手拿一把折扇敲打着掌心。

这年轻人一进门便极为高调:“掌柜过来,我要雅间落座!”

管事自诩认识大都城里不少家的公子哥,但偏偏没见过这一位,从语调相貌来看又是个汉人,管事反正也不着急走,就又重新坐稳看向这边。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台州东海之上一路赶奔大都的苏生。

苏生不像其他人那样听说徐州失守的消息之后便陷入了焦虑,担心文瑄被害,他了解自己这个“头儿”,文瑄神秘莫测的手段在他眼里说是个神人也不为过。

苏生因为是文瑄的心腹,所以也大概清楚韩凌玥这个圣女和自己头儿的关系,他知道有文瑄在场,韩凌玥绝对不会遇害,所以当他听说有元兵把圣女的尸首挂在徐州城头之后就断定了这是文瑄等人使出的计策,放心地来到大都行事。

苏生此来带足了银钞,刚混进大都便置办了一身行头,又让跟随的两名影卫购置一处宅院,在大都安下脚来,然后才派人传信回无忧岛,写清楚自己在大都的落脚地,等文公子有了消息以后务必来信告知。

苏生既当过亢金坛的明教弟子,又随文瑄建立过夜影,所以对他来说经营一处隐秘的据点是信手拈来之事,他深信最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元兵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建立据点行事。

建立据点容易,招募些人手也不难,唯独让苏生头疼的是自己如何能跟元廷的官员取得些联系,得到他们的信任,只有打入其内部自己才能想办法在大都挑动风云。

苏生苦思冥想也没有得出什么好主意,于是便用起了最笨的办法,既然我不好主动接近你们这些管家子弟,那让你们主动接近我不就好了?

苏生敢想也敢做,于是每日都摆出一副阔家少爷的模样,挑了两个影卫扮做仆人,自己则扮做来大都游玩的富家子弟到处寻欢作乐。

这处春华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前几次来已经在这里留下了出手阔绰的声名,但却没有更大的收获,这几日听说得胜的脱脱已经回来了,便又再出来看能不能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

果不其然,春华楼的掌柜一见到苏生,立刻笑眯眯地迎了过来:“苏公子,不好意思,今日二楼的雅间已经坐满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这一楼大厅里也舒适干净,过一会我还会找个唱小曲的戏子来,您不妨就在这里落座?”

大厅人多眼杂,正符合苏生的心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点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带着两名影卫坐下。

哈麻府上的管事见状叫来了掌柜,向他打听苏生的来头。

掌柜笑着回答:“这位公子姓苏,据他说出身于江南的大户,此番进京是来游玩一番,您别看这位年轻,但才学却高,每次自酌自饮都免不得赋诗几首,就连来我们春华楼唱小曲的女戏子都会多瞧这位公子几眼。”

管事一听来了兴致,自己来此不正是找有才学之人么?没想到这眼前就来了一个,打发走了掌柜,管事便迈动步子凑到了苏生的那一桌旁。

苏生抬眼一瞧,见这人穿着打扮一般,但气度却是不错,笑眯眯地来到自己桌边也不说话,就主动张嘴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管事这才笑呵呵地自报了家门,苏生一听心中又惊又喜,心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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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小鬼推磨

他来大都之后已经听说了哈麻的名声,知道他是元廷皇帝面前的头号权宦,于是立刻站起身见礼。

管事对苏生的反应非常满意,苏生则礼让他落座交谈。

“苏某平生最喜欢结识英雄人物,我早就听说大都里有个八面玲珑的礼部尚书,可惜我无缘与这位大人结识一番,先生您能在他府上当差效力,想必一定也是一位豪杰人物了!”

管事摆手笑笑:“苏公子客气了,我不过是为我家大人打杂效力的小人物罢了,哪里当得起豪杰二字?不过您如今的称呼可得改改了,我家大人已经卸任了礼部尚书一职了。”

苏生早就知道,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故意为了引出哈麻被贬一事,他装作恍然的样子“噢”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听闻哈麻大人身兼数职,既然卸任了尚书一职,想必又是有所高升啊!”

管事闻言叹了口气:“唉,苏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刚刚被调任成了宣政院使,且还不是首席,仅仅位列第三,我家大人正因此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呢!”

“怎么可能?”苏生先是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然后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问道:“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能否跟我说说。”

管事听他追问却及时地止住了话语,反问道:“苏公子怎么对这些事情如此关心?”

苏生呵呵一笑:“像哈麻大人那样的大人物,光是跺一跺脚,我们这些人就免不得要颤上一颤,出门在外,多知道些事情总不至于落得个糊涂鬼的下场。”

管事挑了挑眉毛继续问:“听苏公子的意思,您也是有心为朝廷效力的?”

“那还用说?苏某自小饱读诗书,可惜出身不好,没半点博得功名的路子。”

管事笑眯着眼点头:“如此甚好。”

苏生立刻接话:“难不成先生您能为苏某指点迷津?我这满肚子的才学和本事只要能够得以施展一二,先生您就是我的恩人!”

苏生说罢就用怀里掏出一叠银钞,看也不看数目也塞到了管事的手心里。

管事用眼角一扫,只见这些银钞数额颇大,这一小沓怕是足有几百两,没想到自己这等命好,不光不用花银子就能办事,还能倒赚一笔!

管事不动声色地将银钞收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苏公子,实不相瞒,我家大人如今正在为自己府中招募一些在野的能人志士当作他的幕僚,你可别小瞧这幕僚的行当,咱们光说那丞相府里的汝中柏,此人就是以幕僚的身份立下功劳,先是被封为左司郎中,如今又被提拔成参议中书,连咱们大人的官职都被他给压了一头。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汝中柏也忒不是个东西,若不是有他向丞相屡献谗言,我家大人也不会和丞相闹成这个样子……”

管事说着说着自觉说偏了题,干咳两声道:“总而言之,我家大人虽不像脱脱丞相那样位高权重,但却是当今圣上的宠臣,放眼文武百官也只有他获赐金牌,可以随时入宫觐见!你若是跟着我家大人当差的话,难保他不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到时候还管你出身如何?那治河的贾鲁不也是汉人么?”

苏生闻言乐的合不拢嘴:“哎呀呀,这该让苏某如何感谢先生您?”

苏生说着又解下腰中的玉佩递了过去:“那先生,苏某就斗胆请您将我引荐给哈麻大人。”

管事一见这玉佩便知道价值连城,立刻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放心吧,苏公子如此豪爽,哈麻大人也定会欣赏你的,此事不宜拖延,待会你就跟我回府拜见我家大人!”

苏生大喜过望,没想到今日这春华楼还真是来对了,本来听说脱脱和哈麻之间产生了嫌隙时还不确定真假,今日这么一听,这其中足有不少事可以做文章,只要自己能够混到哈麻身边,难保不将这些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

倘若自己真的能够挑拨脱脱和哈麻彻底反目成仇,动摇脱脱的地位的话,那对于各地义军来说可是好事一件,自己也算替文公子帮徐州的弟兄们报仇了。

苏生欣然应允,立刻叫来掌柜结账,在管事的指引下一路直奔哈麻府邸。

哈麻郁结于心,正在府内的花园散心,由于体态过胖,哈麻非常怕热,其身后便始终跟着两个漂亮的侍女拿着蒲扇为他遮阳扇风。

哈麻心事越重便越敢闷热,便转头向两个侍女发火:“用点力气,在我手下做事让你们饿了肚子不成?”

两名侍女连忙唯唯诺诺地加大了力气,可大蒲扇扇出的风突然过大,又吹弯了哈麻侍弄的花草,气得哈麻兴致全无,将手一背走出花园。

哈麻刚带着两个侍女走出来,就见到派出的管事候在这里,身边还领着一个年轻人。

哈麻脸上肥肉堆叠,一双眼睛被挤得越发的小,打量起苏生又将眼睛微眯,看在苏生眼中真成了一道细缝。

苏生这是第一次看见哈麻的尊容,一时之间险些笑了出来,心想这元廷皇帝怎么会喜欢将这样一个癞蛤蟆留在身边?

“这么快就带回来一个?”哈麻对苏生的气度颇为满意,但又觉得管事的动作太快了点,担心他招来的人没有真才实学。

管事凑上前一步,点头哈腰地道:“小人也是打算去春华楼碰碰运气,正准备离开之际偶遇了这位苏公子,小人见他谈吐不凡便上前聊了几句,这一聊才发现此人满腹诗书、学通古今,可是位怀才不遇的汉人公子呀!再一细问,这位苏公子是久仰您的大名,听说我在府上当差,说什么也不让我走,一定要让我带他来见大人您一面!”

“哦?还有这等事?”哈麻闻言脸色有些好转,看来自己的名望倒也不低。

苏生听着管事满嘴胡诌可谓是强忍笑意,用牙齿咬着舌头才让自己不笑出来,看到哈麻脸色转好,苏生立刻快步上前躬身施礼:“小民苏生拜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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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由奴变主

哈麻点点头:“走吧,去书房说话。”

苏生这才起身跟在他们主仆二人后面,苏生是一次进朝廷官员的府邸,一时之间险些看花了眼,只见院内各种装饰摆设尽是豪奢之物,随便拿出一个物件卖了都够外面一个流民半年的吃食。

苏生是乞儿出身,虽然后来在文瑄的指派下帮助沈富做事,见多了银钱珍宝,但生活却始终朴素,在春华楼也是故意出手阔绰,为的就是招蜂引蝶。

哈麻体态臃肿,步子走得很慢,走着走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转身向苏生问道:“小子,你们汉人有句话是怎么讲来着……叫什么尝胆?”

苏生这几年在无忧岛没有闲着,有沈富无穷尽的钱财作为支撑,他在岛上建了一座书库,诸子百家的名作不知收藏了多少,常年累月下来的确已是满腹经纶,所以这样简单的问题怎能难倒苏生。

苏生不光将卧薪尝胆这个词教给哈麻,还将其背后的出处讲了一遍,当哈麻听完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带着三千人马吞并吴国之后抚掌大笑,对苏生赞不绝口。

“对了对了,我哈麻如今就该卧薪尝胆,来日方长,不管是那个汝中柏还是脱脱,我都会找机会收拾了他们!”

苏生听在耳里,这才确认了哈麻的确已经开始忌恨脱脱。

不多时,几人已经到了书房,哈麻夸赞了管事几句,吩咐他去上茶,然后赶走侍女,独自领着苏生进了书房。

哈麻的腰身足有寻常人两个那么粗,寻常的椅子根本挤不进去,所以书房内有一把为他特制的大椅子。

仅仅从花园走到书房这段路就已经让哈麻出了些虚汗,整个人挤进自己的大椅子里之后才算放松舒服下来。

哈麻闭目养神,没过多久管事就推门进来,只见他左手拎着茶壶,右手却是拿了一个瓷罐,这瓷罐直冒冷气,很显然是从冰窖中刚刚取出。

哈麻一摆手,示意管事给苏生上茶,自己则接过瓷罐,打开盖子咕咚咚大口喝了起来,然后还打了一个饱嗝。

苏生离哈麻坐得较劲,但从他这个一个饱嗝的味道中便判断出这罐子装的是冰过的梅汤。

哈麻见苏生不动茶盏只顾看自己,便冲他摆了摆手:“你只管喝你的热茶,我怕热,一年四季都喜欢喝这冰梅汤。”

苏生点头喝茶,始终没有主动说话。

哈麻休息够了才重新开口说话:“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召集幕僚?”

苏生舔了舔嘴唇:“小人斗胆直言,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哈麻点头:“有话尽管直言。”

苏生眼睛一转:“若是小人猜的不错,大人是因为被脱脱丞相贬官一事!”

哈麻闻言放下瓷罐,笑着道:“看来我哈麻被贬谪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不错,正是因为此事,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召集幕僚是要做什么呢?”

苏生自然不能将从管事嘴里听来的事情讲出来:“这个……小人不敢胡乱猜测,还请大人您明示。”

哈麻也不兜弯子,将自己与脱脱的恩怨仔仔细细讲了一遍:“苏先生,你可听明白了?”

苏生点头:“由此说来,不光那汝中柏是个心如蛇蝎的小人,便是当朝的丞相也都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苏生知道哈麻此刻正恨着脱脱,所以便将着重提及此事。

苏生这么一说,正说到哈麻的心坎上,当下砸了咂嘴,叹起气来:“枉费我这么多年在圣上和皇后面前帮他美言,没想到他最后居然为了手下的一个小人而刁难于我,这口气不出,我哈麻是死不瞑目!他脱脱不是能召集幕僚为他出谋划策么?我要让他知道我哈麻也有知人善用的本领!”

“苏先生,只要你真心在我手下做事,帮我将此仇报了,那我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若你想入朝为官,那我可以亲自向圣上举荐你;若你想当个富家翁,那我便赠你黄金千两,让你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哈麻在皇帝身边做事做久了,对于如何用人一事也就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他尤其重视忠心一事,所以面对第一个来投奔自己的苏生时,他拿出了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砝码和诱惑。

苏生闻言立刻撩衣跪倒:“苏某何德何能,竟得到大人您如此善待?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光是念在您的这一片知遇之恩,就值得小人以死相报!”

哈麻大笑着起身将他搀扶起来,口中连声道好,他从前既为至正帝做事,又为奇皇后和脱脱做事,虽然效忠的都是天下权柄最大的几人,但他自身却从未招揽过下属,不管是礼部尚书还是中书右丞也都是挂名的虚职而已,今日见有人效忠于自己,这种感觉令他感到浑身舒畅。

正是“十年为人奴,一朝成人主”,这种感觉令哈麻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变化,兴奋之余又吩咐管事准备宴席,自己要与苏生对饮几杯。

管事也没想到这个出手阔绰的汉人子弟竟然真的讨得了自家大人的欢心,惊讶之余又有些害怕,于是偷空将苏生拽到了一边,满面讪笑道:“苏先生,恭喜恭喜,这是您的玉佩,小人早些时候也不过是代为保管而已,怎敢贸然领您的赏赐?这日后还需要您多多为我在大人面前眉眼呐!”

苏生将手一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老哥你放心,苏某除了肚子里装的诗书以外,穷的也就剩下钱财了,日后咱们同为哈麻大人效力,互相照应更是应该的事情!”

管事闻言又惊又喜,心道这位还真是个心底敞亮、做事大方的风流公子,心中不免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不多时,酒菜上齐,苏生虽然平日里不吃荤腥,但为了讨好哈麻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也向肉食动了筷子,又一杯接一杯地为哈麻斟酒,满嘴奉承讨好之言。

哈麻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般云里雾里的感觉,只觉自己身上的肥肉都化为了云雾,整个人飘飘欲仙,不觉间便已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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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连环毒计

哈麻这一觉睡去,整个屋子便是鼾声如雷,苏生虽平日里都不饮酒,但酒量却极好,笑呵呵地看着醉倒的哈麻等他自然醒来。

哈麻不仅醉了过去,还在朦胧醉意中做了个天大的美梦,在梦里他将脱脱和如中柏都从高位上给赶了下去,自己被至正帝封为了当朝丞相,身边人无一不像苏生这般尊敬自己。

苏生……苏生……哈麻梦到了苏生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酒桌上,打了个寒颤之后惊醒过来。

“大人,您醒了。”苏生笑眯眯地看着哈麻。

哈麻见自己失态之后苏生仍如此恭敬地等候自己,心中非常高兴“今日开心,不知觉间竟醉了过去,来,你我再多饮几杯!”

哈麻说着话又将酒杯举起,可刚喝了一小口,就狼藉地呕吐起来,将自己身上半面桌子都弄得肮脏无比。

苏生心中无语,只得出门去将管事叫来,嘱咐他带几个下人来收拾,然后自己与他将哈麻搀回他的卧房,苏生也当晚就住在了哈麻的府上。

别看哈麻醉酒,但却不会误事,第二天天一亮就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沐浴更衣之后准备上朝。

由于苏生身上没有官职,所以就只能以随从的身份侍奉在轿旁。

到了宫门之前,哈麻下轿叮嘱“你且在此等我,早朝过后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说罢,哈麻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然后皱着眉头上朝去了。

不出苏生所料,这早朝对于哈麻来说如今已经成为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但凡他一看到脱脱和汝中柏二人处理政务的模样心中就不可抑制地生出怒火。

“打道回府!这哪还有半点朝议的样子?我看这大明殿分明已经成了他们丞相府的书房!”

散朝以后,哈麻气哄哄地走出来上到轿子上。

行不多时,哈麻撩开轿帘“苏先生,你也上来吧,我有事情与你商量。”

苏生心中暗笑,看来这哈麻还是个急性子,竟然迫不及待地要请自己帮忙出主意对付脱脱了。

果然,苏生一进轿子在哈麻对面坐好,哈麻就开始抱怨起来“苏先生,你是没看到今天早朝上的样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脱脱和汝中柏二人分明就是看准了圣上对朝事漠不关心的样子,将所有权柄都抓在了自己的手上!”

苏生劝道“大人莫急莫气,这样下去郁结于心,恐怕会损伤到您自己的身体罢了。”

哈麻一拍大腿“哎呀呀!苏先生,你有所不知啊!这朝堂上的争斗可没有那么简单,昨日他们是将我贬谪成了宣政院使,明日或许就是将我逐出朝廷,再过几日或许就会要了我的命啊!这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我实在是见了太多了,你说我如何能够不急?”

自昨日夜里哈麻醉酒以后,苏生并没有立刻歇息,他将哈麻府的管事叫到自己的房间,向他询问了许多关于哈麻的事情,逐一与自己从前了解打听到的相对比,然后站在哈麻的角度帮他考虑如何才能够对付脱脱。

毕竟在对付脱脱这一件事情上,苏生可以放开手脚使出力,他相信只要脱脱一党在朝中倒台,那元廷的实权务必会落到哈麻这等昏聩的臣子手中,到了那时候各地义军便可东山再起,开始反攻。

所以尽管哈麻急成这副模样,苏生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大人您放心,苏某心中已思得良策可为您除掉这二人!”

“你说真的?”哈麻惊喜异常“苏先生,快快说来!”

苏生嘿嘿一笑“大人,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这卧薪尝胆的故事昨日苏某已向您讲清楚了,此计成功的把握虽然,但也得您本人暂时放下尊严和面子才行得通!”

哈麻毫不犹豫地答应“你放心,只要能够帮我发泄出心中这口怒气,我宁愿付出一切代价!”

“好!”苏生赞了一声,旋即凑到哈麻近前,压低了声音将一条连环毒计讲了出来。

哈麻越听越是入神,直到苏生一气呵成将这条连环计讲清楚,哈麻立刻抚掌大笑“我得苏先生相助,便是如鱼得水一般!有此妙计,必能让那脱脱付出沉痛的代价!”

当天晚间,哈麻就听从苏生的建议,带着成车的礼品赶去丞相府,将自己的尊严都给抛下,亲自登门致歉。

脱脱见状还以为是自己对哈麻的敲打起了作用,当场表示并没有将他大闹丞相府的事放在心上,不过是心念其太过劳累,想让他去宣政院领清闲的差事休息休息而已。

造成脱脱和哈麻反目的始作俑者汝中柏见状也心中偷笑,以为自己当真斗倒了哈麻,从此做事更加狂妄。

向脱脱和汝中柏示弱服软,这只是计策的第一步,毕竟哈麻对脱脱的家族有恩,苏生料定只要他低头认错,脱脱断然不会为难于他,如此一来哈麻也就不用再担心自己脑袋会随时搬家,得以腾出时间和精力来倚仗皇帝、皇后、皇子的势力来压垮脱脱。

哈麻卑躬屈膝的样子无疑最大程度地使脱脱和汝中柏放松了警惕,在此之后,哈麻便依计将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身上。

哈麻是满朝文武攀上皇子和奇皇后这根高枝的第一人,除了与奇皇后关系非比寻常的大珰朴不花以外,奇皇后最信任的臣子就是哈麻了,以至于在哈麻的帮助下,奇皇后母子才能够接连不断地讨好脱脱。

起先哈麻的目的很简单,他本人就是连接至正帝、奇皇后母子、脱脱三方关系中的关键,他将自己视为效力于三方的第一号宠臣,所以自然希望他们三方和平相处,这样无论是至正帝在位期间,还是脱脱有朝一日独揽大权,亦或是未来皇子登基,他永远都有靠山。

选如今,哈麻的主意变了,既然脱脱已经不再重用自己,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再暗中帮助他取得皇帝和皇后母子的好感,与之相反,使其他两方仇视脱脱才是苏生要他去做的事情。

第四百零二章 搅动风云

勾起他们之间的矛盾,对于哈麻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因为只要他不再帮着他们在对方面前美言,竭力化解他们的争端,那这个矛盾就很容易凸显出来,更何况他现在是在暗中添油加醋。

苏生想到的第一条毒计,就是劝哈麻引诱奇皇后母子,使他们母子二人对太子之位的确立展开行动。

哈麻与脱脱反目之前,脱脱曾就此事当面责怪过哈麻和朴不花的莽撞,力劝奇皇后不要操之过急,以免引起圣上的反感。

就客观情况来说,脱脱的发心确是为了国家稳定而考虑,他担心天资聪慧的皇子会过早地与荒废朝政的皇帝产生冲突,继而发生父子争权夺位之事,但是这种事情到了哈麻的嘴里说出来,话虽然是同样的话,但是味道可就变了。

奇皇后不相信脱脱有如此好心,她只知道当至正帝荒废国事的时候,大元的军政大权可就都落到了他的手上,自己的爱子和皇帝却完全不同,爱猷识理达腊自幼就勤奋刻苦,倘若由他登上皇太子之位辅助至正帝治理国事,甚至得到监国之权,那脱脱的权柄不免就要被削弱很多。

当哈麻突然重提此事之后,引导之下奇皇后不免如此想道“脱脱会不会是生此私心才组织自己的儿子过早地登上皇太子之位呢?”

话又说回来,皇帝就这么一个爱子,位子早早晚晚是要传到他的身上的,所以此事有什么不能提的呢?

就算皇帝和皇子产生一些隔阂,那毕竟也是皇家的家务事,父子二人争权夺位,总好过将国家的军政大权都交付到一个外人的手上吧?

脱脱是什么人?他的亲伯父伯颜可就是当年祸乱朝纲的奸臣!圣上如今还做着被伯颜欺凌的噩梦哩!

奇皇后经哈麻这样一说,心中越想越是后怕,待哈麻告退以后又立即叫来朴不花商议。

朴不花刚侍奉至正帝躺下歇息,接到传信后立刻就小跑着来了,听奇皇后将此事一提,朴不花也当场表示哈麻的担心不无道理。

当日脱脱约自己到迎春楼去将自己詈骂一顿的事情,朴不花记忆犹新,他当时也曾认为脱脱果真是个为国家朝廷着想的好丞相,但时间一久,尤其是如今脱脱得胜过来之后,其党羽的气焰开始嚣张之后,朴不花也起了疑心。

人总是会变的,就算脱脱曾经是个贤相,对国家社稷有功,那万一他突然起了歹念呢?

朴不花既是至正帝最宠爱的太监,又是奇皇后青梅竹马的老情人,所以他对大元皇室的畸形感情已经使他觉得皇帝一家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了,所以他也立刻跟着紧张起来。

奇皇后和朴不花一慌起来就没了主意,于是赶忙又命人拦下哈麻,请他回来赐教。

哈麻二次进门后噗通跪倒在地,向奇皇后真挚地道“皇后圣明,臣下虽与脱脱丞相私交甚笃,但那也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交情罢了,臣下对二圣和皇子才是一百个忠心,倘若有朝一日脱脱真的意图不轨,我哈麻请愿第一个拿起环刀割下他的头颅!”

奇皇后闻言感动,亲自起身将哈麻搀扶起来“你的忠心我们都清楚,快起来说话吧。”

三人坐定,才正式地谈起此事。

依照奇皇后的意思,不管脱脱是否怀有私心,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太子一事是必须要促成的事情,也是要请朴不花和哈麻倾力相助的事情。

朴不花点头应允,哈麻也不敢推辞,二人打算找一天皇帝心情大好的时候趁机进言。

议定了进言的事,哈麻又重新将话头转到脱脱“虽然圣上对皇子极为喜爱,但册封太子的事情毕竟事关重大,到时候圣上定会询问丞相的意见。依臣之见,我们倒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试一试这脱脱是否忠心于皇子!”

奇皇后点头“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脱脱既然是皇子的奶父,按理来说应该不会阻止此事,但倘若他真的想法设法阻止我儿上位,那脱脱的狼子野心自然也就暴露了。”

哈麻略施小计搞定了奇皇后和朴不花以后,当天夜里又再度约谈脱脱,将奇皇后准备使爱子进封太子之位的消息透露给他。

脱脱这才想到哈麻的用处,心中不免生了一些愧意,认为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惩罚哈麻,但无奈事情已经做出,贬谪哈麻的旨意又是让皇帝亲口说出,怎可朝令夕改?

好在是哈麻不念与自己的旧情,将消息及时告知,脱脱想到这里满口夸赞哈麻,可哈麻心中却始终都在冷笑。

脱脱啊脱脱,你现在才想起来我哈麻的重要性,可惜已经晚了!等到你死到临头的时候再让你的狗奴才汝中柏去救你吧!

哈麻依照苏生的计策将这几件事情办好之后才打道回府,苏生听到哈麻办成了这几件事心中大喜,心道元廷内乱的伏笔就此埋下,只需再有一件事情引出他们己方的矛盾便可。

苏生想到这里,向无忧岛传去密信一封,信封上写着文瑄或者沈富亲启,其意思很明白,若是已经有了文公子的消息,那这封信就交给文瑄来亲自过目,倘若文公子还是没有消息,那就由沈富代为过目。

苏生偷着将密信送出以后便胸有成竹地告诉哈麻“大人,咱们这件计策若想成功,还需要等待天时,您不能急!这段时间您就照常进宫伴圣,只要多抽出些时间讨好奇皇后母子便可,待时机已到,我自会告诉大人您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哈麻如今已将苏生视为心腹,自是满口答应下来,也不再令管事再去召集什么幕僚,只吩咐人在府内开辟了一处别院供苏生入住,又将所有下人召集过来,称日后见苏生即等同于见到自己,府中大小事务尽皆交由他来打理。

这一等同于内府大总管的位置令苏生也颇为满意,他可以借此名正言顺地发展手上的势力,打探元廷的各种秘闻。

第四百零三章 濠州派系

苏生蛰伏在大都暂且不提,且说文瑄和沐冲当日带着韩凌玥躲入密道以后,为了安全起见,足足过了两日的时间才从出口探出身形。

韩凌玥醒来之后文瑄和沐冲便将芝麻李的安排如实讲了一遍,韩凌玥心中悲痛哭个不停,当出了密道了解到城中军民无一生还,芝麻李的爱女待其受死的时候,韩凌玥只觉肝胆欲裂,竟是将一口心血吐了出来。

文瑄和沐冲也没想到脱脱竟然连城中的百姓也不放过,几天前还人丁兴旺的一座城池,现在竟然变成了一座死城,城内城外散发出的血腥味至今还没有散去,只剩下许多元兵征集来的民夫仍然在打扫战场,以防产生瘟疫。

三人心中难过,忍痛为芝麻李及其儿女立了三座墓碑,以此祭奠他们和城中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红巾军们。

韩凌玥亲手在芝麻李女儿的碑上刻上了“明教圣女李氏”等字样,当即表示自己不配再肩负圣女一职,以死明志的那位李姑娘才是明教真正的圣女。

文瑄和沐冲见状也将芝麻李和其义子的碑上刻下“戒律堂堂主”以及“副堂主”的字样,用以追念芝麻李等人。

韩凌玥经徐州一役之后就变得寡言少语,既不嚷着报仇也不唾骂元兵,第二天就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由于李乳娘的缘故,沐冲也略懂一些医术,当即就看出了韩凌玥这是连日劳累再加上急火攻心所致,需要立刻找地方静养一段时间。

文瑄建议道:“若说静养,无忧岛自是最佳的去处,可是路途遥远颠簸,很容易使玥儿的病情加重,我们莫不如暂且去濠州落脚吧,正好也可以打探一下英儿的消息。”

沐冲有些担心地道:“可是听说脱脱班师之后,又留了贾鲁率领剩下的人马去围攻濠州,我们若是赶在元兵围城之前进城,倘若濠州失守……”

文瑄摇了摇头:“放心,贾鲁本是一介文官,手下又没有太不花和李察罕那种人物相助,一定不能攻克濠州。”

沐冲也不知道文瑄为何能如此肯定,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三人脸上抹灰,将衣物也弄得脏破,由文瑄背着韩凌玥,一路上装作逃难的饥民直奔濠州,再加上二人在河南一带培养出的影卫也在徐州一战中都被打散,所以这一路上才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文瑄到了濠州,得知城中有个郭子兴郭元帅之后,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并肯定地告诉沐冲:“英儿十有八九也在城内,并很有可能就在郭府之中。”

芝麻李的义子为他们准备的行囊之中有不少银钞,所以文瑄和沐冲倒不必为花销发愁,进城之后便挑了一处环境最好的客栈住下,又请了几名郎中为韩凌玥诊治。

休息多日,韩凌玥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但整个人还是虚弱不已,文瑄便半步不离床头地照顾着她,沐冲则外出打探消息。

依着文瑄的意思,当务之急是将他们还活着的消息传回无忧岛,以免让自己人担心,只不过二人身边已无影卫可用才耽搁下来。

这一问题在沐冲首次出门打探以后就得到了解决,原来彭大和赵均用二人此时也正在城中,他们二人当日离开徐州的时候,文瑄曾留了一些影卫混在他们的部队里面,以掌握他们的动向。

沐冲很快就想办法找到了几名旧部,令他们将自己和文瑄还安全的消息传回无忧岛,以防文显忠等人担心。

手下有人可用,文瑄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弄清楚如今濠州城中的形势。

有沐冲亲为,不出几天的时间文瑄就已经弄清楚了濠州城的形势,别看濠州城不大,但是聚集在城中的义军分支却多。

先不说后来居上的彭大和赵均用两部人马,光是聚众起义的首领就有五人,这五人之中声望最大的分别是郭子兴和孙德崖二人。

包括孙德崖在内的其他四人本是郭子兴在江湖中结交的绿林人士,听说郭子兴准备起义造反,便纷纷带着各自的人马来濠州投奔,郭子兴为人仗义,便索性与他们四人共号濠州五帅,一同占据濠州。

五伙人起初齐心抵御董抟霄,倒也并未产生什么矛盾,直到董抟霄被元廷调拨到江南去攻杭州,濠州之围解了之后,这五帅之间便开始产生了矛盾。

盖因孙德崖为首的其他四帅都是马贼和草寇出身,且都出身贫寒,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没有外敌之后整日便开始想着喝酒取乐,军饷不够用了就去派人劫掠濠州周围的商贩和百姓,引得郭子兴非常不满。

郭子兴几次尝试着劝说他们却都无功而返,于是就生着闷气闭门不出,窝在家里对城中的事情不再事事过问。

正在这个时候,彭大和赵均用带着手下入驻了濠州,不管是论江湖里的资格辈分,还是论红巾义军中的地位,二人自是远超郭子兴五人,因而飞扬跋扈的赵均用一进城便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令五人到他的住处赴宴。

郭子兴本就心情不佳,再一听说新来的这二位也是贼寇出身,心中更是不快,所以就没给赵均用这个面子。

孙德崖与郭子兴产生分歧后认为他始终轻视自己,所以对他生出了怨恨之心,于是就利用此事大做文章,私下里告诉赵均用说郭子兴只敬重彭家父子,不将他姓赵的放在眼里。

赵均用因此就对郭子兴极为不满,再加上他与彭家父子的关系也不算太好,于是干脆就先下手为强,拉拢孙德崖等四人架空了郭子兴。

郭子兴这时才开始后怕,为了保住性命便只得去向彭大求救,遂与彭家父子站在了一道,所以如今的濠州城中便分成了两派。

两派人虽然同守一城,但是却都看彼此不顺眼,争斗吵闹之事几乎每日都有,直到最近徐州陷落,听说脱脱又派了贾鲁来攻濠州,他们才重新握手言和,暂时又联合到了一起。

第四百零四章 潜进郭府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到哪里都不安分……”文瑄听沐冲讲了一遍濠州的形势之后哭笑不得。

“要不然我动手除掉这几个内斗的家伙,将濠州的兵权夺下来?”沐冲也觉得这群人闹得有点不像话,徐州的惨案就在眼前,他们居然到现在还在内斗。

文瑄扭头看了一眼刚睡着的韩凌玥,然后摇头道:“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让玥儿歇一歇,我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了,彭大和赵均用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濠州城可是个卧虎藏龙之地,用不着你我出手。”

沐冲点头,没有说话。

文瑄忽然想起了来濠州的另一件重要事:“对了,有英儿的消息吗?”

沐冲一拍脑门:“方才光顾着说那群蠢材,倒忘了跟你说正事了,你之前猜的不错,英儿现在很有可能就在濠州城内。”

“哦?这消息从何处得来?”

“夜影的弟兄说的,他们中有的人曾跟着我一同护送英儿他们到无忧岛,所以对英儿的相貌有些印象,他们有的人说似乎在城中见到过英儿一面。”

文瑄闻言心中一动,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如今年幼的沐英很有可能就是未来为明朝镇守云南的那个黔宁王。

既然如此,看来那个未来的洪武大帝和马皇后应该也就在濠州城内了……这地方真是变得有趣起来了。

“你派人打听一下这个郭子兴,他是如何聚众起义的,再问问他府中可有姓马的女眷。”

沐冲不解地看向文瑄:“难不成你之前就认识这个郭子兴?”

文瑄早有准备,索性将所有事情推到了舅父周颠的头上:“舅父他虽然没有说明因何带走英儿,但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这郭子兴背后很有可能就有周家相助,至于那位姓马的女眷……自然也是从我舅父口中听来的。”

沐冲心中对周颠多有不满,但又不便在文瑄面前多说,所以只点头记下之后就没有多问。

几日以后,贾鲁果然兵围濠州,好在城中的五帅和彭、赵二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出城迎敌与元兵打了个平分秋色,看上去元兵一时半会绝对奈何不了濠州的守军。

这几天的时间之内,沐冲不断地打探沐英的消息,文瑄也收到了几封传信,得知了泰不华被方国珍诱杀以及苏生前去大都行动的消息。

文瑄非常赞同苏生的计策,叮嘱沈富一定要全力配合他行动,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务必要将大都扰乱。

沈富先前就按照文瑄的吩咐暗中资助了不少江南的义士,为他们提供银钞和兵器,鼓励他们反元,这一次正好苏生的信中又对此事作了要求,沈富也就将经商的事情托付给别人打理,自己亲自到江南一带促成此计。

文显忠这一次听到徐州被屠的消息之后也是后怕不已,生怕儿子出了什么意外,信中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三个一定要安全行事,抗元大业可以一步一步来,但是性命却只有一条。

还有一封信是邹普胜几经波折传来的,信中称其发现了陈友谅这一英才雄主,准备倾心辅佐于他共创大业,希望得到文家和明教的支持。

文瑄一见到陈友谅这三个字就叹了口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下了笔,这封信是徐州失守之前传来的,如今想必在外人眼里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也就没有回复。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韩凌玥的身体终于有所好转,闲来无事文瑄就主动想要陪着她出去散散心。

文瑄本是好意,却忘了如今濠州城外也有元兵围城,街上哪还有平常的热闹模样,只剩一片寂寥的景象而已,韩凌玥触景生情反而愈发难过起来。

文瑄无奈只得又带着韩凌玥回到客栈闷着,沐冲未此出了个好主意,他弄了三套夜行衣来,准备拉着文瑄和韩凌玥夜探郭府,去证实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

沐冲的提议让文瑄眼前一亮,就连韩凌玥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三人无论经历如何毕竟都是年轻人,自出世以来却都被忧国忧民的大事所扰,哪有闲情逸致玩闹,故而一拍即合。

韩凌玥虽然身体虚弱,但毕竟也有武艺在身,当初也是能够偷袭沐冲将他击昏的人,所以对她来说翻墙上房也不是什么难事。

三人傍晚间各自休息了两个时辰,待夜深人静之后锁门走窗,从客栈二楼就跃了出去。

沐冲早就打探清楚了郭府的位置,轻车熟路地引着二人潜行,不多时就到了郭府附近。

为了安全起见,三人决定一起行动,翻入院墙之后直奔内宅而去。

文瑄和沐冲照顾韩凌玥的身体,所以将速度放缓,韩凌玥趁着休息的空档感慨道:“本以为见多了战场上的厮杀之后已经心如止水,却没想到做起夜行人来却颇为紧张。”

韩凌玥自徐州出来以后已经很久都没有主动和二人说话,所以文瑄和沐冲当即一喜。

沐冲刚想说话,就听见不远处有一阵窸窣响动,忙止住话语定睛去看。

文瑄也觉得奇怪,观察之下大吃了一惊,原来就在他们附近居然也有三个人潜进了郭府。

文瑄和韩凌玥纷纷看向沐冲,沐冲当场摇头,表示这不是自己派来的影卫。

文瑄的本意其实是不想多生是非,但分眼一瞧沐冲和韩凌玥的眼色,便知道他们二人起了兴致,于是只能无奈点头,跟在了那伙人的后面,看他们要在暗中捣什么鬼。

这三名黑衣人步伐轻盈、身手矫健,虽不能与文瑄三人相提并论,但也绝对是江湖好手,他们顺着郭府的花园穿行,文瑄三人也就远远地跟着。

不多时,两伙人就已经深入了郭府,已经可以听到内宅里面的人声。

按照文瑄三人的最初目的,他们本应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看看沐英是否就在此处,但那三人却没有久留,观察了一会之后又绕路奔着郭子兴的书房去了。

第四百零五章 寻得沐英

偏也赶巧,两伙人正看到郭子兴独自从书房中出来,且身边没有仆从。

沐冲微微点头,向文瑄和韩凌玥示意这就是郭子兴,不待文瑄回应,另一伙黑衣人就突然现出身形,手握短剑飞快地掠向郭子兴。

郭子兴年轻时也是威震一方的侠士,但毕竟年岁渐长,今年已满五十岁了,身手和反应都难免变得迟钝了些,见到有刺客冲来还没等做出什么防备就被人给制服,按倒在了地上。

为首的黑衣人威胁道:“别出声!敢乱动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孙德崖?是你?你竟然敢……”郭子兴还没将后半句说完,孙德崖就是两个嘴巴打了过去,这两下使足了力气,将郭子兴打的七荤八素,险些晕了过去。

“姓郭的,你别怪孙某无情,怪就怪你平日里目中无人,竟然得罪了赵千户!你若是识相,就老老实实跟着我走一趟,若是再敢多言一句,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郭子兴闻言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任由他们将自己的手脚捆上,然后原路折返将他掳出府外。

文瑄三人将此事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但却在文瑄的示意下没有轻举妄动,沐冲正准备开口询问接来下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向书房走来,手上还端着一碗汤羹。

沐冲看清了男孩的面目后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狂喜:“英儿?”

见到小沐英后,文瑄和韩凌玥也跟着走了出来。

端着汤羹的小沐英被沐冲吓了一跳,但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之后立刻将碗放下,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

沐冲蹲下身子将弟弟抱在怀里,口中则不停地问道:“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真是急死我了!”

文瑄也含笑问道:“英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英见到他们格外高兴,飞也似地将周颠哄他来濠州帮忙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认马秀英做娘的事情之后,沐英坚定地看向沐冲道:“娘没死!她又回来了!”

文瑄和沐冲都没见过马秀英的长相,自是被沐英的话弄得糊里糊涂,倒是一旁的韩凌玥矮下身子问道:“英儿,你的意思是……你新认的这位娘亲与你娘的相貌一模一样?”

沐英这才将脑袋点得跟拨浪鼓一般,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竟有这等奇事?难怪舅父他会想到利用英儿……”文瑄立刻就想到了周颠的用意。

沐冲则是听得心中难过,紧紧抱着沐英不撒手。

文瑄飞快地将事情捋了一遍,倘若如今沐英是马秀英的义子,马秀英又成了郭子兴的养女,那这个郭子兴与沐英的关系也就非比寻常,他被孙德崖掳走的事情自己就没有理由再坐视不理……

文瑄思忖半晌之后再次将目光看向沐英:“英儿,你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沐英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汤碗:“娘让我来给郭大帅送她亲手做的夜宵。”

沐英说着向书房望去:“咦,郭大帅呢?他每天这个时候都在书房看书呀!”

文瑄这才将方才孙德崖带人暗中将郭子兴掳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沐英听后攥着拳头道:“这个孙德崖最不是东西!平日里就拉拢其他三人一同欺负我们!糟了!糟了!郭大帅要是出了什么散失,娘亲她一定会伤心的!”

沐冲听沐英一口一口娘亲叫着,心中颇不是滋味,皱着眉道:“英儿,你能否带我去见见她?”

文瑄和韩凌玥也对此事颇为好奇,于是便安慰沐英道:“你且放心,既然我们来了,就再没有让你被人欺负的道理,那孙德崖虽然将郭子兴掳走,但估计一时半会也不敢将他怎么样,你先带我们见见那位马家姑娘后再说。”

沐英先是点了点头,但刚走了两步却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若是我带你们就这么去的话,那周先生让我帮忙做的事不就露馅了吗?到时候娘亲她也一定会怪我的!”

文瑄闻言苦笑不已,但心中一动却也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安排道:“这样吧,英儿,待会我们藏起来不露面,你且照常回去复命,至于郭子兴的事……你就说是你偷看到的,这样如何?”

沐英这才点头:“没问题!你们看我的!”

文瑄三人这才重新隐藏了身形,尾随着沐英去往内宅寻马秀英。

沐英天生聪慧,一见到马秀英便哭喊着跑了过去:“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郭大帅被孙德崖带人抓走了!”

马秀英正带着丫鬟在院中散步,被沐英这么一喊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英儿!胡说什么呢!”

趁着这个功夫,藏在暗中的文瑄三人也得以看清了马秀英的面容。

“娘!”沐冲险些就惊呼出声,好在文瑄飞快地捂上了他的嘴巴。

文瑄心中吃了一惊,心道天下竟然真有这等巧合之事,这位日后名动天下的马皇后竟然真的跟乳娘她长得一模一样,唯独面容闲着年轻了许多。

三人吃惊的同时,沐英已经将文瑄教给他的说辞一般无二地说了一遍,马秀英当时就花容失色,连忙带着丫鬟向书房跑去确认。

马秀英到了书房附近一看,果然地上有些争斗过的痕迹,于是立刻让丫鬟去喊郭子兴的亲卫。

不多时,就有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亲卫面色凝重地跟着丫鬟快步赶来。

文瑄定睛看去,只见此人身材高大,脸色黝黑,面部颧骨很高,大鼻子,大耳朵,一双有神的大眼睛上生有两道小指粗细的浓眉,下巴比上颚长出几分,整张脸就像一个横摆着的高山一般。

此人样子虽不算好看,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匀称之感,一眼望去便觉得威严且且沉着,让人只要见了一面便很难再忘记。

这人此刻面目凝重,两道浓眉几乎要倒竖起来,一双大眼里满是精光闪烁,与马秀英见礼之后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查探起蛛丝马迹。

第四百零六章 二杰赠宝

文瑄眯着眼睛盯着此人,若自己猜的不错,他应该就是朱重八了……

不多时,满面焦急的马秀英在旁喊道:“朱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文瑄心中一动,果然是他!

朱重八,我终于找到你了……

朱重八沉吟了一会,然后当机立断道:“马姑娘,此事先不要声张,我先去告知郭公子,然后与他商量该如何处理。”

“我与你一起去!”

朱重八点头:“也好。”

马秀英嘱咐沐英自己回房间去待着之后,二人匆匆离开此地,去寻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商量对策。

见他们走远了,文瑄三人才再次露面。

沐冲满脸苦笑:“难怪英儿这么说,她的确与我娘长得一般无二。”

文瑄安慰道:“沐兄不必神伤,说不定是乳娘她在天之灵想念英儿,所以才会有英儿和这位马姑娘的一场母子缘分。”

二人在这边感慨,另一边韩凌玥则颇为宠溺地将沐英揽在身旁,对他极为喜欢。

机灵的沐英大眼睛一动,回想起文瑄亲昵地唤这位漂亮的大姐姐“玥儿”,便笑呵呵地说起了好话:“神仙姐姐,你跟我的文瑄哥哥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小沐英的话令韩凌玥面颊通红,倒是令文瑄和沐冲笑了起来。

沐英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在他眼里只要有文瑄和沐冲在,一切麻烦都将会迎刃而解,所以也不去想郭子兴有没有什么危险,撒娇道:“你们这么久也没回去看英儿,都没有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吗?”

文瑄和沐冲面面相觑,二人能带着韩凌玥从徐州逃出来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为沐英带什么礼物?更何况也没想到今天可以这么顺利地找到这个小家伙。

沐冲率先想到了主意:“英儿,咱们沐家的一件传家宝如今失而复得了,今日我没有带在身上,待过些日子我就给你送来可好?”

沐英闻言笑开了花,直扑到沐冲怀里千恩万谢,然后小脑袋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文瑄和韩凌玥。

这次轮到文瑄和韩凌玥为难了,文瑄想了片刻就想到了身上带着的徐夫人匕首,但又觉得此物过于危险,不适合现在交给沐英使用。

正在为难之际,韩凌玥有了主意,凑到文瑄身边耳语了几句。

文瑄听后一惊:“你想好了?”

韩凌玥微笑着点点头:“我与这小家伙有缘,既然我们三个已经决定不再过多地插手明教的事情,那不如就将此物交给英儿掌管吧,英儿既然想要留在濠州,拿给他带在身上的话,很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再者说将此物交给别人我们岂不是更不放心?”

文瑄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韩凌玥的主意不错,便抬起了胳膊,一翻手便将圣火令握在手中递给了英儿。

沐冲见状大惊:“圣火令?这样的重宝怎可交到他一个小孩子手里?”

沐英却不顾兄长的惊讶之色,一把就将圣火令给拽了过来,捧在怀里乐个不停:“谢谢文瑄哥哥,谢谢神仙姐姐!”

文瑄苦笑着摇了摇头:“臭小子,这可是明教唯一的一块圣火令,见此物如见教主,明教弟子见到圣火令之后便都要听从执令人的号令,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能将此物弄丢,尤其是不能落到为非作歹的恶人手中,记住了吗?”

沐英听后点点头,但旋即又不满地撅起嘴:“你说了半天,不是等于这东西我根本就用不上嘛!你骗人!”

文瑄一阵无语,韩凌玥却颇有耐心地为他解释:“英儿,此物在危急时刻拿出来便是一道护身符,任这全天下的英雄豪杰见了也都得给我明教几分薄面,无人敢轻易伤你的。而且姐姐答应你,待你长到与你两位哥哥一般高的时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此令了,好不好?”

紧接着文瑄又向他展示了一番圣火令的机关,待沐英见到有软剑从圣火令中突然射出来的时候,立刻笑了起来,爱不释手地将圣火令抱在了怀里。

沐冲无奈地看向二人:“你们这也太宠着他了,那可是堂堂明教的圣火令啊!居然丢给他当作取乐的玩具。”

沐英闻言不满地瞪了沐冲一眼:“谁说英儿是孩子了?连周先生都请我帮忙做事呢!我以后一定做个惩恶扬善的大英雄,将你和文瑄哥哥都给比下去!”

文瑄闻言大笑,宠溺地摸了摸沐英的头:“男孩子是该出来历练历练,既然你喜欢这里,那就留在这吧,我会留几名影卫暗中保护你,若是你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事便让他们传信给我们,可好?”

沐英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们放心吧,我沐英绝对不会给你们丢人的!”

说到这里,沐冲又将他的耳朵拽起来,嘱咐他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只会引起杀身之祸。

沐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们别担心了,这些话周先生早就告诉过我了!我撒谎的本事可是从文瑄哥哥那学来的,任谁也看不穿的!”

韩凌玥闻言捂嘴直笑,文瑄和沐冲也是哭笑不得。

三人笑过之后,沐冲才将话头转回正事:“既然英儿如今身在郭府,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帮这郭子兴?不然他遭人毒手的话,英儿岂不是也没了好日子过?”

说到这,文瑄郑重地看向沐英:“英儿,方才的那个侍卫你可认得?”

沐英点头:“他叫朱重八,是郭大帅的亲兵九夫长,这个人可有本事了,连城中的几名领兵百户都以他马首是瞻,都听他的吩咐!而且他对我和娘亲都非常好,我们遇到什么麻烦他都会帮着解决!”

文瑄心中一动,看来沐英口中说的应该就是汤和、徐达等人了,看来朱重八如今已经开始打算组建自己的势力了。

文瑄又将小沐英叫到身边,自己蹲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问他:“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沐英脸上虽然不太愿意的样子,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英儿记住了。”

第四百零七章 英豪出世

文瑄说罢将目光望向沐冲:“沐兄,我们帮得了英儿一时,终归帮不了英儿一世,这件事就交给英儿自己去处理吧?”

文瑄这么说了,沐冲也只能答应:“英儿,你当真要留在濠州吗?”

沐英认真地点点头:“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我既然答应了周先生要留在这里帮他的忙,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也好,那我们改日再来看你。”沐冲心中其实也想让沐英独自闯荡一番,所以也就没有强行要求他回到无忧岛上。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三人急忙与沐英告别,一路离开郭府回到客栈。

回去的路上,韩凌玥有些担忧地问:“英儿他能行吗?那彭大和赵均用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文瑄自信地道:“放心吧,就算城中两派斗争结果如何,英儿都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沐冲也疑惑地问:“就算我们可以留下一些影卫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你也不至于这么确定吧?”

文瑄神秘地道:“圣火令也好,影卫也罢,不过都是些外力而已,英儿心性纯良,又天生聪慧,我是相信他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在乱世之中崭露头角,而且方才的那名姓朱的亲兵九夫长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眼下群雄并起,正是他们这些人大展雄才的时候啊!”

沐冲闻言更是不解:“那人方才我也见了,他虽然身材高大,体格壮硕,却不像是常年习武之人,更看不出有半点腹有诗书的样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雄才英杰了?”

文瑄反问:“你们可还记得彭老有一身摸骨相面的本事?”

二人一齐点头,彭莹玉的看家本领在明教当中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文瑄接着道:“况师兄生前曾与我讲过一件奇事,说彭老向来不肯轻易为人相面,但有一次曾在游历时无意中见到一副龙相,按照他的形容,与我方才见到的这名朱姓亲卫一般无二。”

况普天的确对文瑄说过这件事,但却根本没有形容过那名男子的长相,文瑄也是将此事拿过来扯谎,打消沐冲和韩凌玥的疑虑。

韩凌玥跟随李红瑶学过一些本领,虽然对相面之事不太精通,但也能看出一些名堂,点头应道:“方才那人的确天生异相,让人见了一眼便很难忘掉。”

沐冲摊了摊手:“如此说来,这濠州倒的确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了?不过他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卫九夫长,要如何能从孙德崖和赵均用手中将自家主公救出来呢?”

文瑄笑了笑:“我猜他定然会拉着郭子兴的儿子去求彭大帮忙,否则彭大失去了郭子兴的支持以后,免不了被赵均用和孙德崖打压一番,唇亡齿寒的道理彭大不会不懂。”

韩凌玥点头:“有道理,那你方才又对英儿说了些什么?我看小家伙不太情愿的样子。”

沐冲也好奇地看向文瑄。

文瑄向二人反问道:“假如你们是郭子兴的话,被身边的得力臂膀救了性命,日后会如何待他?”

“自然是重用于他,提拔他的军职。”

“赐予金银?多加拉拢。”

文瑄翘起嘴角笑了笑:“郭子兴是聪明人,他应该看得出此人心怀大志,光凭封赏一些百户这样的军职可不足以将他拉拢在身边。对于这样的草莽英雄,对其最大的知遇之恩莫过于收为义子或者招为贤婿,只要成了一家人,那日后才会将他永远绑在自己的船上。”

沐冲回道:“义子?贤婿?这倒的确有很大的可能。咦,难不成你的意思是……郭子兴会将养女马姑娘许配给他?”

韩凌玥闻言也有些恍然:“方才英儿的确说过这朱姓亲卫平日里对他和马姑娘非常照顾,看刚才马姑娘焦急时先去寻他也可以得知在其心中对这朱姓亲卫非常信任……如此看来,郭子兴极有可能成就了这门亲事!”

文瑄点点头:“不错,我方才就是嘱咐英儿,若当真如此,让他一定不要去阻拦此事,反而真要将此人视为义父一般尊敬。”

沐冲苦笑:“难怪呢……英儿自小就没爹,突然冒出来一个义父管着他,他应该心中极不愿意接受。”

文瑄呵呵一笑:“不用担心,那人现在毕竟还身份不高,而且正是招揽人才之际,英儿这样聪明勇敢的义子他一定会非常喜欢的,更何况他如今不过是明教的底层弟子而已,英儿身上可揣着圣火令呢,就算当真跟他闹得不快,也不会有什么气受,大不了跑回无忧岛就是了。”

韩凌玥挪揄道:“你们两个做兄长的,自己明明按下决心要退出这场乱世之争了,却偏偏将最疼爱的弟弟给推到了前面。”

文瑄淡然一笑:“我们毕竟已经见过了这么多的大风大浪,英儿却才刚刚出世,让他一辈子都窝在海外之地,难免会辜负了这大千世界,出去闯一闯总是好的。”

沐冲也跟着附和:“我也不希望我们沐家的枪法在我手里蒙尘,英儿虽小,但却得了我们的真传,假日时日一身本事也小不了,就由着他去这乱世中胡闹一场吧。”

三人聊了多时,发现天光已经见亮,索性就用了早膳之后才各自回房歇息。

他们虽没有亲自出手帮忙,但却派了影卫始终注意着孙府和郭府的动静。

不出文瑄所料,第二日晚间,彭大和彭早住亲自带了一批精锐果断地包围了孙府,朱重八和郭天叙也得以将郭子兴顺利救出。

郭子兴被孙德崖和赵均用连番毒打,几乎丢掉了性命,听说是马秀英和朱重八配合着救出了自己之后非常感动,当场为二人指婚,名义上将马秀英从义女改为养女,收朱重八为义子,军中也得以改成朱重八为朱公子,其职位也不再是小小的亲兵九夫长,摇身一变成了红巾军百户。

小沐英也听了文瑄的嘱咐,在马秀英与朱重八说明了情况之后,当场磕头将其拜做了义父。

第四百零八章 泰州生乱

濠州城内虽然争斗不断,但却并不妨碍这些人对付元兵,贾鲁带了几万部队发起了多次进攻,都没能取得显著的成效,反而是城中红巾军的几次反击让元兵损失惨重。

双方连连交锋,直到元兵无力围城之后,文瑄三人也顺势离开濠州。

在离开之前,沐冲特意将从李红瑶手里得到的枪头留给了沐英,并将自己钻研所得的沐家枪法的精要之处教给了沐英。

在这段时间之内,文瑄和沐冲已经在濠州城内新设立了一处夜影的据点,并且成功地与远在大都的苏生重新建立起了联系。

得知了苏生的完整行动计划之后,文瑄决定亲下江南,韩凌玥和沐冲也都欣然同行。

文瑄和沐冲再入江浙,心境与当初平复青龙堂叛乱之际已经大不相同,尤其是终于离开了河南战场之后,他们的心情也都有所好转,只当是陪着韩凌玥散心。

文瑄一入江南,便立刻有沈富的手下专程迎接。

沈富如今已是富甲江南的人物,不论是元廷官员,还是绿林好汉,都有数不清的人被他收买,只可惜杭州一战太过贸然,不然文显忠和彭莹玉的大计都很有可能实现。

文显忠对自己的计划并没有放弃,老人家的身体本来已经有所好转,正准备借助沈富在江南积累下来的势力亲自策划举起反元大旗,可无奈天意弄人,正当他准备行动之际,赵家的后人赵完普突然生了一场怪病,离奇地死了。

文显忠痛彻心扉,知道自己重现赵宋荣光的希望如今已是彻底破灭,也就渐渐地将心中执念放下,转而操心起儿子的婚事,不停地来信催促文瑄带着韩凌玥回岛完婚。

文瑄虽然为此事有些苦恼,但也暗中送了口气,回信称自己会尽快帮玥儿报仇。

没过几天,沈富就亲自来与文瑄会面,并在宴席过后递给文瑄一把金钥匙,称自己暗中积攒了一笔惊天的财富。

文瑄并没有将金钥匙收下,反而叮嘱沈富要将此物收好,待天下一统之后此物可以保他全家性命。

沈富能有今天,全靠有文瑄暗中相助,对他自是言听计从,便不再多提此事,转而帮文瑄研究如何完成苏生的计策。

按照苏生的想法,勾起哈麻和脱脱两大权臣的争斗只是第一步,若想要彻底扳倒脱脱,便需要让他彻底丧失至正帝的信任。

苏生由此联想到了一代名将岳飞之死,只要想办法让脱脱掌握到足以颠覆元廷的军权,背后再有哈麻挑拨,那么至正帝就算再信任脱脱,为了以防万一,也绝对会对他下手。

想再次让脱脱亲自出马,光凭如今的南北两方红巾军是很难做到的了,所以苏生才会将目光放在江南,这里是天下最富庶之地,就连大都用粮都是由江南负责供给,倘若江南生乱,那绝对是脱脱无法忍受之事。

沈富在江南经营已久,也暗中资助了不少举起反旗的义士,但是大多都被元兵快速地镇压,至今也没能弄出什么声势。

对于此事,文瑄心中早有打算,既然朱元璋和陈友谅都已经出世,那么张士诚自然也不会远了……所以文瑄笑着告诉沈富不必心急,该来的总会来的,耐心等等便可。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不知不觉秋去冬来,已经到了至正十二年的年末。

在新年到来之前,文瑄收到了两个重要的消息。

一是元廷鼓励屡建奇功的李察罕等人之举,封李察罕为汝宁府达鲁花赤,这一信息无疑代表着元廷军队与各地私人武装的有力结合,吃到甜头的地主和大族必定会更加坚定地站在元廷一方,帮助其镇压红巾军。

二是南琐红巾军在孟海马的带领下居然成功地偷袭了襄阳,可惜答失八都鲁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就再次襄阳夺回,这一来一回之下元兵可以承受得起损失,但两琐义军的主力部队却已经损失殆尽。

文瑄心中清楚,两琐义军一旦无力在襄樊再起波澜,那答失八都鲁接下来必定将矛头直指天完政权!

文瑄心中连连叹气,只希望孟海马能够再多坚持一些时间吧……最好能撑到江南这边有所转机。

这一年的腊月就是在红巾军的一片低潮中匆匆而过,所有人的脸上都提不出什么喜色。

待到了至正十三年的正月,文瑄等人所期盼的好消息终于传来。

这一日,沈富突然匆忙地跑进文瑄的房间,文瑄见他面上尽是喜色,便立刻问道:“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沈富喘匀了气,点头道:“泰州出了一群义士,他们居然一口气攻下了泰州!”

文瑄闻言心中一动:“可知道为首的叫什么名字?”

沈富答道:“为首的是一家姓张的四兄弟,老大唤作张士诚,老二叫做张士义,老三叫做张士德,老幺叫做张士信!”

果然是他们!文瑄心中大喜,立刻叫来沐冲和韩凌玥,四人当即带人赶奔泰州。

文瑄一行人雷厉风行自不必提,且说泰州此时正在大乱。

由于元廷腐败,财政方面入不敷出,脱脱在变钞无果之后,为了填补不断扩大的政府开销和军费支出,只能大量增发盐引,不断地提高盐价,浙东一带的盐业逐渐成为国家财政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盐价虽然不断地在提高,但东南沿海从事盐业的盐民在生活上依旧没有保障,饱受当地官吏的压迫,方国珍等便是此中代表。

张士诚一家的情况与方国珍一家有些类似,张家是泰州白驹场的亭户,为了养家糊口,张家四兄弟自幼便要跟乡亲们一样,在白驹场的官盐船上操舟运盐,依靠卖苦力气来赚些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

再加上泰州又地处东南沿海,每到盛夏,总会遭遇海上台风的侵袭,导致海潮倒灌入田,以至于台风过后,海水退去,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良田都瞬间变成了盐碱地,故此张家人的生活也非常贫苦。

第四百零九章 十八扁担

张士诚由于自少时其就卖力求生,所以练就了一身健壮的体格,而且他为人非常仗义,尽管自己家时常揭不开锅,但是只要身边的朋友有难处他都会倾囊相助,有求必应,所以他在当地有非常高的威望。

由于给官家运盐收入微薄,张士诚和几个胆大的同乡一起做起了贩卖私盐的营生,他们在给官府运盐的同时,随身夹带一部分私盐,卖给当地的富户用以补贴家用。

可是时间一久,白驹场的这些富户也知晓了他们贩卖的盐来路不正,于是总有人以举报官府相要挟,不但得了盐之后不付盐钱,更是对他们破口大骂。

由于他们身份低微,贩卖私盐又是违法行为,所以对此只能忍气吞声,只挑些信用好的富户去售卖。

久而久之,张士诚等人贩卖私盐的营生被当地的一名盐警知晓了,此人名叫丘义,专门负责监督盐民出工、缉拿私盐贩子。

丘义是当地有名的恶人,他利用手中职权,不但经常克扣白驹场盐民的工钱,而且还要求盐民们每月交出一定的工钱向他上贡,否则就会找到理由将其逐出盐场,有敢于出头反对他的都遭到了毒打,连同张士诚在内的盐民慑于他的淫威,只能忍气吞声向其上贡。

可是丘义仍不知足,他听说张士诚被大家交口称赞便起了嫉妒之心,命令张士诚做他的手下帮他催收贡钱。

张士诚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丘义,却也因此引得了丘义的记恨,每日都派人跟在他的身边,不再给他贩卖私盐的机会,且不允许他干活时歇息,只要一放下盐袋便对他非打即骂。

正所谓“官逼民反”,张士诚对此实在是忍无可忍,于是令三个弟弟秘密联络了他的好友李伯升等人,积极筹备起义的事宜。

直到至正十三年的正月,以张士诚为首共计的这十八名盐民终于准备就绪,这十八人将聚义的地点选在了白驹场附近的草堰场。

当日夜里,这十八人歃血为盟,立下同甘共苦的誓言,然后抄起挑盐用的扁担,在凛冽的寒风中悄悄摸进了丘义的家里,将这个为害乡里的恶人乱棍打死,然后又放火一把将他的家给烧了。

住在盐场附近的盐民见到丘义被杀,心中都出了一口恶气,这时张士诚登高呼应,当场就有百十来人自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张士诚带着这些盐民连夜冲进当地的各个富户家中,杀死平日里欺负他们的富户,然后打开仓库,把粮食和钱财都拿出来分发给当地的穷苦百姓。

这时,当地驻守的元兵和盐警也都纷纷赶到,正准备抓捕张世成等人,镇压暴乱的百姓,却没想到这些百姓当场推举张士诚作为大家的首领,都回家拿出农具帮着张士诚与元兵作战。

这些元兵和盐警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哪里打得过这些体格健壮的盐民,不出半个时辰就被张士诚等人一网打尽。

张士诚起义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临县临乡的百姓闻讯也都纷纷赶来帮忙,张士诚也没想到自己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略一思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乡亲们去进攻泰州。

泰州的守军毫无防备,县衙里的达官贵人们还在梦乡之中就被砍掉了头颅,待元兵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士诚已经带人控制了县衙和两道城门。

说来也巧,有一名早年间受过张士诚大恩之人正在泰州军中当差,这人闻听是自己的恩公造反,于是立刻劝说自己身边人倒向张士诚一边。

这些底层的元兵平日里也没少受气,与其死在起义军的手中倒不如丢盔弃甲加入进去,于是打着打着又有不少元兵倒向了张士诚的一边,不过多时元兵就被张士诚等人击败,泰州城轻易地被张士诚所占据。

台州生乱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高邮府的知府李齐听说以后大为震动,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认为张士诚这伙人也是事出有因,便派人前去招安。

张士诚等人攻取泰州也是一时脑热,心中后怕不已,此刻见到有这样的好事,便立刻点头答应下来,接受了李齐封赏的民职,且为了向李齐证明自己的忠心,还主动请命帮忙元兵镇压红巾军。

待文瑄等人赶到泰州附近,张士诚等人已经被李齐招安,沐冲以为自己是白跑一趟,大骂这个张士诚是个软骨头。

文瑄想了想,认为此事尚有转机,于是秘密派沈富带人去与他联络,收买张士诚身边的人,用以说服张士诚正式起兵造反,并承诺为其提供军粮和兵器。

因为文瑄的计策,所以张士诚身边的人有大部分都不愿意继续投靠元廷,张士诚本人则始终犹豫不决,没有下定决心。

以防张士诚等人改变主意导致发生祸乱,行省参知政事赵琏移镇泰州,下令命张士诚带人建造战船,以征濠、泗等地。

由于赵琏的态度非常恶劣,导致张士诚的手下更加不愿意效忠元廷,张士诚本人也终于看清了元廷官员们的面目,下定决心起义造反。

张士诚带人在夜里冲进县衙杀了赵琏,重新占据了泰州,然后又亲自带人攻取了兴化,将手下人驻扎在了德胜湖附近。

张士诚造反的消息很快传扬出去,再加上有文瑄和沈富在背后推波助澜,不出几日就有近万人来投奔于他,张士诚也因此有了与元廷作对的底气。

见到张士诚差不多成了气候,沈富便亲自登门拜访,声称自己会倾尽财力支持他起事,当场献上了白银千两。

张士诚等人虽不认识沈富,但是沈万三的大名却听说已久,有了这个聚宝盆的帮忙,张士诚立刻派人囤积粮食,打造兵器,准备进攻高邮。

高邮知府李齐心中责怪赵琏鲁莽行事,自己却又没有领兵之能,于是打定主意准备亲自赶来劝说张士诚投靠朝廷。

第四百一十章 占据高邮

经过上一次张士诚投靠元廷一事,文瑄已经看清了他不是个心志坚定之人,所以当得知高邮知府李齐打算亲自来劝降的时候,立即决定对其痛下杀手,断了张士诚的退路!

因为此事不容有失,所以由文瑄亲自带人动手,以至于李齐刚带队出了高邮不久,就被遭到了提前设伏的沐冲和韩凌玥的阻击。

李齐是打算去招安的,所以身边只带了百余名元兵,这点人哪里能够拦得下沐冲和韩凌玥带来的好手,李齐大惊失色之下慌忙逃窜。

沐冲和韩凌玥见状也不深追,只顾着将眼前的元兵赶尽杀绝。

李齐带着两名亲卫撒腿就跑,本以为捡回了一条性命,刚停下脚步打算歇息一会,文瑄手中的徐夫人匕首就抹上了他的脖子。

李齐连文瑄的容貌都没看清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带着的两名亲卫也都文瑄亲手解决。

为了让张士诚没有任何退路,文瑄早就准备了一封以张士诚之名书写的用来挑衅元廷的信件,然后将李齐的首级割下,与书信一同装到一个包袱里面,派人丢到高邮的府衙里面。

在高邮城中,除了知府李齐以外,官位最大的就是行省左丞偰哲笃。偰哲笃本以为颇有自信的李齐会马到成功,再次说服张士诚等人投降,可半天的时间不到,居然收到了李齐的项上人头和那封战书一般的挑衅信,气得他大发雷霆,立刻派兵去攻击张士诚。

待张士诚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大为吃惊,虽然怀疑是沈富暗中所为,但又没有证据,不好轻易责怪沈富这个送上门的财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元兵。

张士诚本来对麾下召集来的这些人马没有多大的信心,但一经战斗才发现元兵居然如此不堪,有许多人未等开打就已经当了逃兵,更有甚者直接倒戈投降,导致这一战张士诚几乎是不战而胜。

这场与元兵的正面较量给了张士诚等人很大的信心,无论如何杀害李齐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想元廷解释了,那反了也就反了,大不了一死而已。

张士诚就以泰州和兴化为据点,在德胜湖驻兵,与偰哲笃展开了较量。

起先偰哲笃是以派兵出城进攻为主,可几场仗打下来发现己方损失非常惨重,便开始龟缩不出,开始据城防守。

双方这一僵持就是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了五月份。

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文瑄等人自不会闲着,既然他们决定暗中帮张士诚起势,那么帮他拿下高邮就成了眼下最重要的目标。

沈富虽然为张士诚率领的起义军提供了军粮补给,但大型的攻城器械却没法弄到,所以按照文瑄的意思,高邮只可智取,不宜强攻。

双方刚交战之后,文瑄一行人就都伪装成百姓的样子混入了高邮,高邮之内虽然没有明教的据点,但是这一次却有韩凌玥这个明教的圣女亲自出手帮忙。

文瑄这一次有沈富的雄厚财力作为支持,更有沐冲和韩凌玥全力辅佐,所以三个月的时间内已经在城中拉拢了不少百姓和义士,更是收买了不少元兵的低级军官。

这一日,文瑄等人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正准备与张士诚里应外合夺下高邮的时候,濠州突然传来了一条消息:“元中书左丞贾鲁病死,元兵一时无帅,濠州之围已解。濠州城中的彭大和赵均用当即自称为鲁淮王和永义王,共同统领郭子兴和孙德崖等五名大帅。”

这个消息对于各地的反元义军来说无疑是一条喜讯,文瑄也将此看作了攻取高邮的契机,于是立刻开始了行动。

沈富暗中成为张士诚的幕僚以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心腹,所以当沈富说到城中接应的兄弟已经准备就绪之后,张士诚毫不犹豫地下令对高邮展开进攻。

偰哲笃本就是一介文官,对领兵作战的事情完全不懂,城中的防务也都放手交给麾下的武官,所以直到文瑄等人突然在城中四处放火,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以后,偰哲笃才知道大事不好。

危急关头,偰哲笃已经顾不得其他事,仓皇带着家眷逃命,张士诚所部虽然经历了一番与元兵的激战,但还是顺利地夺下了城池,一举占据了高邮。

张士诚的突然起义,令当地的行省大员大为吃惊,好在他们已经对农民起义造反的事情见的多了,所以应对的也较为从容,从高邮附近立即调集人马镇压张士诚。

张士诚等人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也就齐心协力据守城池,令元兵一时之间也不能奈何他们,而且像高邮、泰州、兴化这些地方总体来说较比中原一带更为富庶一些,张士诚又在沈富的建议下控制了周围的许多个盐场和粮仓,所以高邮的这支起义军根本不愁补给,丝毫不惧元兵的围困。

这是的高邮府隶属于扬州路,被划在河南江北行省之内,且与濠州离得非常近,连濠州的红巾军元兵都没有办法镇压,更不必说张士诚这支后起之秀,所以地方上的元兵根本就不够用,行省的官员也都无暇顾及张士诚,因此给了张士诚在高邮足够的发展时间。

远在大都的苏生接到了文瑄等人暗中帮助张士诚起事的消息以后立刻展开了行动,他向哈麻建议是时候向至正帝建言立太子一事了。

哈麻报仇心切,于是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奇皇后和朴不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此事涉及到奇皇后日后的利益,自然获得了她的全力支持,朴不花也非常赞同,于是他们三个在瞒着脱脱的情况下找到机会向至正帝提出了此事。

皇子爱猷识理达腊深受至正帝的喜爱,再加上哈麻等人选在了皇帝将仙庭宫漏这件艺术品大功告成之际,心中正高兴的至正帝当场准许了他们所请,亲自下令将自己的皇子爱猷识理达腊封为皇太子,命令中书省和礼部立刻筹划这件大事。

第四百一十一章 恩师到访

由于这件事是哈麻等人暗中谋划,所以脱脱反倒成了最后才知道的那个人,当汝中柏火急火燎地冲进丞相府的书房之后,脱脱又惊又怒。

“你说什么?确立皇太子之事怎可如此鲁莽?”

汝中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渍:“此事太过蹊跷了一些,我们居然连半点消息都没收到,而且据宫里传出的消息来看此事是由陛下亲自下令,差中书省和礼部协调此事。”

脱脱虽然惊怒,但却保持了冷静,按照往常的惯例来说,宫中只要有些风吹草动,那哈麻就会亲自来通知自己,再不济也会派两个小太监来传话,可今日确立太子之位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都没有向自己传话,莫非的确事发突然,哈麻来不及有所行动?

脱脱正如此想着,汝中柏已经开始将矛头对准了哈麻:“丞相,会不会是那个哈麻对我们贬他去宣政院的事情怀恨在心,故意装聋作哑?”

汝中柏的话刚一出口,就引得书房中另一人的不满。

在脱脱身边坐着的正是赋闲在家的也先帖木儿,他听到汝中柏怀疑哈麻后非常不悦,冷着脸斥责道:“士廉对我们家有天大的恩情,若不是有他在圣上面前为我们说话,兄长如何能够重掌朝政?你怎可三番五次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如今汝中柏虽然身在参议中书省事之位,也先帖木儿乃一介庶民,但他毕竟是脱脱的亲弟弟,汝中柏哪里敢轻易得罪,所以被他当面指责一番也没敢吭声,只是低下头不再言语。

脱脱叹了口气:“他也是好心,你又何必怨他?哈麻究竟打了什么主意我如今也不敢确定。”

也先冷哼了一声:“兄长,莫怪我多嘴,就算士廉这次是故意没将消息传给我们,那也都是因为你屡次怀疑于他!这样吧,不如由我亲自到士廉的府上寻他一趟,当面与他将这些心结解开,反正我是绝对不相信他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上。”

脱脱点了点头:“先前将他贬到宣政院一事,我心中也时常后悔,可是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他官复原职,也难保他不会心中怨愤,你亲自去一趟也好,至少见了他也能将这件事情问得清楚一些。”

也先帖木儿与哈麻的交情向来不错,得到兄长的营运后穿着一身便服就乘轿动身。

苏生早先就料到了脱脱很有可能会因为此事怪罪哈麻,所以一早就建议哈麻不要在府中久留,随便找个理由进宫去侍奉皇帝,这样一来到时候脱脱问起,他也可以将脱不开身当作说辞。

也先乘着轿子很快就到了哈麻的府邸门前,经人一问才知道哈麻并不在府,正想着自己亲自进宫一趟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被至正帝贬为了庶民,于是只好原路折返,回到丞相府。

脱脱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亲自入宫一趟了。”

也先劝道:“兄长,这件事既然已经从圣上嘴里说出来了,那不如就先依着御旨做事,反正都是圣上的家事,你何必要为此得罪奇皇后母子呢?”

脱脱摇头:“我如今身为柱国之臣,怎可对此事视若无睹?如今圣上正值壮年,朝野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倘若这时突然多出来一个皇太子,你可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蠢蠢欲动?”

汝中柏也出声附和,看向也先道:“您有所不知,最近太平一党的余孽已经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已经有不少人敢光明正大地去太平的家中作客了!再加上丞相如今总揽一国军政,倘若多了个太子进行监国,那这满朝文武又该听谁的?若是皇子与丞相的政见不同,我们又该当如何?”

也先闻言陷入了沉默,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些深层面的难题。

脱脱思忖良久,终于开口定论:“无论如何,为了圣上和大元考虑,我都得挺身而出阻止此事,否则日后必定酿成大祸!”

也先劝道:“兄长三思,奇皇后之前可与我们交情不错,更帮了我们不少大忙,倘若你这个时候跳出来阻止皇子登上太子之位,那难免会引起他们母子的记恨,奇皇后向来睚眦必报,你得罪了她便等于得罪了整个后宫啊!”

汝中柏这时也顾不得得罪也先了,正色道:“此事毕竟有违礼制,丞相若是此时不去直言面圣,那百官又该作何感想?而且现如今就算丞相您此时不出面制止此事,那日后太子与圣上产生分歧的时候,您又当如何自处呢?就算皇子再优秀,现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毕竟还是圣上啊!”

陷入两难的脱脱苦笑连连,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正值此时,外面有人来报,说是脱脱的恩师吴直方老先生求见。

脱脱闻言一愣,当初河南刚起祸乱之际,老师因为自己排挤汉臣一事摔杖而去,自那以后任自己派谁去请,他都没有再登门一次,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来了……

“快快有请!”脱脱说罢又觉得不妥,亲自带人出门去接。

吴直方此时已是七十八岁的高龄,整个人变得越发清癯瘦弱,若是没有身边的侍从搀扶,仿佛一阵大风就可以轻易地将他吹倒。

吴直方自从那日生了脱脱的气以后,几年的时间里几乎是闭门不出,整个人抑郁之下岂止是苍老了一星半点,脱脱一眼望去就险些流出泪来。

脱脱虽然排挤汉臣,但却自幼就被吴直方以儒学教授,对这名恩师非常的敬重,此时心中又是惭愧又是自责,竟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吴直方的面前。

吴直方清瘦的脸上已经满是黄斑,牙齿也掉得只剩几个,但一双眼珠却依旧满是精光,待脱脱撩衣跪倒以后,老人家也忍不住流出泪来,心中对爱徒的怨恨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吴直方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老朽不过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哪受得起太师这样的大礼?快起来说话吧。”

第四百一十二章 香妃之叛

吴直方既是脱脱的启蒙恩师,又曾是马札儿台、脱脱、也先他们一家人的忠实幕僚,所以与脱脱的感情本就非比寻常,再加上其爱子吴莱早逝,老人家的一颗心早就都放在了脱脱的身上。

是故吴直方虽与脱脱政见不和,不再登门辅佐,但有关于爱徒的消息,老人家始终非常上心。

也先出征兵败,吴直方便跟着担心脱脱的处境;脱脱得胜归来,老人家甚至高兴得自酌了几杯。

对于吴直方来说,脱脱的青云之路他已经无心跟着一同享受,可一旦脱脱身处困境,他绝对会毫无保留地站出来相助。

老人家今日之所以亲自赶来丞相府,就是猜因为到了脱脱因为爱猷识理达腊被封太子一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特来为他指点迷津。

位极人臣的脱脱心中满是惭愧,无颜直视吴直方,吴直方也不啰嗦,将脱脱叫到身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后便转身走了。

脱脱得了指点,立刻便有茅塞顿开之感,整个人对老师的背影一拜到底,待其走远后才缓缓起身。

吴直方的话非常简短,但却足够有力。

他问脱脱:“想想你是如何坐上丞相的位置的?”

这句话虽然没有直接告诉脱脱该如何做,却一针见血地点醒了脱脱。

脱脱之所以能一路青云直上,正是因为他当年亲手帮助至正帝扳倒了他的伯父,也就是那个将当今圣上视为傀儡的权臣伯颜。

至正帝是如此厌恶权臣的一个皇帝,他为何还会将军国大权都付于脱脱一身之手?

道理非常简单,因为脱脱足够忠诚,因为脱脱在至正帝的眼里就是个忠君之人,其次他才是当朝太师、当朝丞相、节制天下兵马的大元帅。

如若脱脱当年没有大义灭亲,那他家可能早就已经被满门抄斩,哪里还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所以当吴直方亲自过来点拨之后,脱脱如梦方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说他被夹在至正帝妥懽帖睦尔和皇子爱猷识理达腊中间,横竖都是一死的话,那么选择忠君尚能留下一个清名,如若选择为了日后的荣华彻底站到皇子一党,那么失去皇帝的信任姑且不说,便是一本青史也足以令他永世不得翻身,会将他与伯颜、燕帖木儿等人一样归于奸贼之列。

想通了最重要的事,那么这件事的源头也就没必要深究了,哈麻究竟打的什么心思也没有必要再去弄清了,脱脱当即钻进专属于自己的金顶大轿,催促着轿夫加快速度赶赴宫门。

大明殿内,除了正在欣赏面前这件艺术瑰宝仙庭宫漏的至正帝以外,奇皇后、朴不花、哈麻、香妃也都在场,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等着脱脱的到来。

起初,在至正帝满口答应将爱子册封为皇太子之后,奇皇后等人心中都是大喜,可至正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出的一句话令他们都变得紧张起来:“今日脱脱应该会进宫的,你们且都随朕在这里等等看吧。”

至正帝说完这句话,自己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专心致志地玩弄着仙庭宫漏。

正在众人满怀心事的时候,仙庭宫漏突然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微响动,旋即机关开启,嵌在其中的仙女、天兵、佛陀依次而出,美轮美奂。

至正帝抚掌而笑:“看呀,这是申时到了!”

不待众人附和,外面有太监来报:“陛下,太师脱脱求见。”

至正帝“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唇上微蜷的胡须:“给朕的贤相送去笔墨纸砚,有什么话就让他写下来给朕看吧,朕累了,想小憩一会。”

奇皇后和香妃闻言赶忙准备过来侍奉皇帝躺下,怎料至正帝却向她们摆了摆手:“你们且都安静地坐在这里等着。”

至正帝说罢打了个哈欠,缓慢地迈步到了软塌处躺下,然后亲手放下帘帐闭目歇着,整个过程都没让太监和宫女近身服侍,奇皇后、香妃、哈麻、朴不花等人也都只敢坐在精致的短凳上,不敢多发一言。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至正帝,只记得平日里他是荒淫无道的昏君、他是浸淫机巧的鲁班天子……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个人仅凭一己之力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无上皇权。

尤其当朴不花和哈麻看到听从至正帝吩咐拿起笔墨纸砚去送给脱脱的小太监居然是个生面孔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额头鬓角处的汗水也突然就冒了出来。

奇皇后何等精明,飞快地思索之后便将目光锁向了身边的香妃,今日理当是由她侍奉皇帝,这些自己看着眼生的小太监和宫女从何而来她绝对不会不清楚!

奇皇后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怒气,更带着逼问的意思,可香妃接触到她的目光之后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伸出细如青葱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腹部。

哈麻见到香妃的动作之后一颗心瞬间凉了半截,他瞬间便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安插在皇帝身边的香妃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背叛自己站在了皇帝一方,她此时的动作无疑是在向奇皇后宣战,告诉她自己腹中的胎儿绝对不会白死。

杀子之仇,刻骨铭心,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奇皇后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子,短暂的惊讶之后也并未露怯,只在鲜亮的红唇之上浮起了一丝令人战栗的冷笑。

熟悉她秉性的朴不花和哈麻知道,这是宫中要死人了的信号……

香妃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应该清楚光凭宠爱她的皇帝不足以在后宫之中报住她的性命,她既然敢公然向奇皇后挑衅,那可能性只有一个——正宫皇后伯颜忽终于忍无可忍,决心站出来杀一杀奇皇后的嚣张气焰了。

哈麻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香妃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奇皇后能以一个贡女的身份爬到第二皇后的位置上,其冷血残酷的手段哪是伯颜忽都那位善良温驯的正宫皇后可以比拟的?当香妃决定背叛他们的那时起,她的命运便已经有了结局……

第四百一十三章 帝王心术

殿外的脱脱并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本想跟送出文房四宝的太监打听一下情况,可见他如此面生之后便将话又吞了回去,暗想今日有些奇怪。

脱脱已经得知哈麻和朴不花都在殿内,可偏偏送出圣上旨意的却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小太监,这其中蕴含的深意令脱脱提高了警惕。

脱脱思忖片刻,撩衣跪在了殿门之前,然后在小太监命人搬来的桌案上开始落笔。

当面进谏与上书进谏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皇帝既然没让脱脱进去,便是逼着脱脱明确表态,不许他摆出模棱两可的态度。

脱脱心中一阵后怕,好在自己入宫之前得了恩师的指点,否则光是这一道考验面前,自己很有可能就不知该如何应对。

脱脱略微平复了一番思绪,然后就开始在小太监的注视下起草这份奏折。

脱脱也是博古通今的人物,对他来说引经据典劝谏此事并不算难,落笔疾驰之下,半个时辰之后便写成了一份几千言的奏章,待笔墨干了之后郑重地折起来递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拿着这份奏折进殿的时候,至正帝还没有起身,所以他就安静地站在榻前候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至正帝才缓缓醒来,坐起身后揉了揉眼睛,然后接过了脱脱的奏折。

哈麻四人一刻也不敢眨眼,都盯着至正帝,想根据他神色的变化来判断脱脱的态度。

至正帝很快就看完了奏折上的内容,他先是冷笑了一声,旋即突然将奏折给甩飞出去。

“脱脱真是好大的胆子!如今居然连朕的家务事也敢指手画脚了!皇后,你亲自看看,这上面可是字字诛心呐!”

奇皇后闻言起身将奏折捡了起来,待过目之后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原来奏折上所写之句莫不是引经据典反对过早确立太子一事。

奇皇后此时对脱脱恨得是咬牙切齿,看来脱脱果然如哈麻所料,没安什么好心,亏自己费尽苦心讨好于他!

奇皇后心中虽然这么想,但表面上还是要装作惊慌的样子,立刻跪倒道“陛下,丞相他委实是冤枉了臣妾母子啊!皇儿他至今都不知道陛下您要将他册封成为太子的事情,怎么到了丞相嘴里反倒成了皇儿他贪恋权势一般?皇儿他在端本堂如此用功,明明为的是早些帮陛下您分忧啊!”

哈麻和朴不花对视一眼,从奇皇后的话里不难听出脱脱果然是来反对阻止此事的。

见到奇皇后跪倒,哈麻和朴不花也赶忙跟着跪下,此事正是由他们最想向皇帝建议,倘若皇帝此时真的听从脱脱的谏言更改了决定,那么此错的源头便出在他们的身上,很有可能被降旨责罚,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哈麻和朴不花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

香妃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但却并未开口,她既然已经敢向奇皇后他们三人挑明自己心中的怨恨,那么此时自没有理由再帮他们说话。

按常理来说,至正帝表露出对脱脱的不满,奇皇后等人应该心中高兴才是,但由于香妃的突然反叛,他们一时也不清楚香妃是否将己方的打算都偷报给皇帝,一时之间对至正帝的真实想法更加捉摸不透。

至正帝看了一眼候在身边的小太监“脱脱呢?”

“回陛下,太师他还跪在殿外。”

至正帝点了点头,旋即露出了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一边盯着跪着的四人一边道“朕乃当朝天子,一国之君,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岂有更改之理?”

香妃闻言一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目瞪口呆地看向至正帝,自己明明已经将哈麻、奇皇后、朴不花、脱脱等人曾经相互勾结的事情如实禀报,她没有想到此事会是这样的结果……

奇皇后则大喜过望,激动地谢恩“陛下圣明,臣妾相信皇儿他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至正帝接着转过头看向小太监“告诉朕的太师,看在他还算忠心的份上,就罚他在外面跪一个时辰吧,让他好好想想做臣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小太监领命出殿,将至正帝的原话转告给脱脱,脱脱长出了口气,看来自己算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此劫……

殿内的哈麻向来自信自己是全天下最了解皇帝的人,但这一次皇帝的所作所为却出乎了他的意料,至正帝看似并未惩戒任何一人,却使脱脱和奇皇后生出了嫌隙,同时威慑了两党的人,这样的帝王心术不可谓不高明。

不过好在苏先生的计策高明,不论如何,此事过后奇皇后母子绝对会对其心生怨恨,这样一来脱脱可以依靠的便只有圣上的信任了……

哈麻心中一阵冷笑,自己可是曾经按照至正帝的命令暗中监视脱脱的,只要他露出一些破绽,自己便可以找到机会将其置于死地!

脱脱,且容你再与那个汝中柏猖狂一段时日,我哈麻早晚有一天会让你匍匐在我的脚下!

此事已有了结果,奇皇后便带着朴不花请命退去,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皇子。

至正帝这时候才将目光看向哈麻“香妃当初是你安排到朕身边的吧?”

哈麻对于此事也不隐瞒“回陛下,确实如此。”

至正帝点点头,略有深意地道“她既然是你带进宫的,就由你送出宫去吧……”

哈麻闻言一愣,香妃则立刻痛哭起来,声泪俱下道“陛下……臣妾不走!”

至正帝喟然长叹“凝香,宫中本来就是世间最不公平之地,朕知道你对朕忠心,可你所作所为却终归也是背主之事,就算有朕保着你,日后你在宫里也绝没有容身之地,与其横死宫中,还不如出宫保住一条性命……”

至正帝说罢再次看向哈麻“你亲自跑一趟,将凝香送出宫去安顿好,且告诉皇后这是朕的意思,无论任何人都不得为难于她!”

第四百一十四章 风起云涌

哈麻点头称是,站起身将哭成泪人的香妃搀扶起来,装出苦口婆心的样子劝道:“陛下也是为你好,安心随我出宫去吧……”

香妃哭得声嘶力竭,她既为自己未经出生就被害死的孩子而哭,也为自己悲惨的命运而泣,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不该贪图富贵来到宫里。

哈麻带着香妃走出偏殿的时候正见到依然跪着的脱脱,由于自己先在并不能与脱脱撕破脸皮,所以用下巴向香妃处扬了扬,示意他宫中有大事发生,所以才没能及时将消息传出。

脱脱此时已经受了方才先一步出来的奇皇后的冷眼,所以见到哈麻这副样子后也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因为如今对他而言如今哈麻是否还站在自己一边已经无所谓了,反而与他划清界限引得皇帝放心些更好……

哈麻也清楚脱脱为何对自己不予理睬,如今的他倒也乐得于此,一路带着香妃出宫去了。

脱脱反对此事且被至正帝罚跪的事情很快就传扬了出去,有的人认为这是太子一党要崛起了,立刻想办法转换门庭;有的人认为这是脱脱的忠君之举,皇帝的责罚实则是一种认可,于是更坚定地拥护脱脱。

只有脱脱本人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有多么危险,倘若他没有及时地自断臂膀,表明对皇帝的忠心,那自己的下场很有可能比那个香妃还惨。

至于得罪奇皇后母子的事情,脱脱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待日后再想办法补救。

于是乎,册封爱猷识理达腊成为皇太子一事,只有始作俑者哈麻和他背后的苏生成为了赢家,就连显露手段的至正帝也都以损失了香妃而告终。

哈麻仍然沉迷于报仇的美梦之中,听从苏生的计策耐心等待下一个机会,苏生则将大都势力发生的变化及时地汇报给文瑄,并希望他们弄出来的动静再大一些,最好能引得脱脱再次亲自出征。

文瑄接到消息之后便令方国珍再次发兵袭攻台州,自己则带着沈富、沐冲、韩凌玥等人留在高邮想办法帮助张士诚进一步扩张势力。

时间过得飞快,方国珍按照文瑄的意思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屡次进攻台州,虽然没有一举将台州拿下,但却让元兵十分头疼。

而且苏生为了配合方国珍的行动,在大都贿赂了很多官员,居然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徽州路治中”的要职。

方国珍得了这一官职之后在海上更加横行无忌,但凡朝廷的官船也都需要经过他的允许。

江浙行省的地方官员之所以同意对方国珍如此放纵,也自有其原因,原来在董抟霄赶赴江南战场以后,将天完红巾军打得节节败退,于是各地官员便决定联合行动,先集结兵力剿灭了这个天完政权。

直到至正十三年的腊月,元兵联军已经陆续攻陷了安陆、武昌、汉阳、江州等军事要地,负责剿灭两琐红巾军的答失八都鲁也终于带兵将孟海马围堵在了峡州,亲手砍下了孟海马的头颅。

两琐义军覆灭之后,徐寿辉领导的天完政权愈发显得独木难支,被元兵接连打败之后,就连确立的国都蕲水也都被元兵联军所攻破。

对蕲水的进攻是由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卜颜帖木儿、南台御史中丞蛮子海牙、四川行省参知政事哈临秃、左丞秃失里、西宁王牙罕沙等人领导,他们联合攻陷蕲水之后,天完政权的四百多名官员惨遭杀害,徐寿辉本人被迫败走黄梅山中,整个天完政权都岌岌可危。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文瑄命方国珍假意帮助元廷与张士诚作对,实则帮助张士诚积累了大量的人马和粮草,是以张士诚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手握重兵,将高邮一带紧紧地控制在手里。

张士诚虽然发展迅速,但是南北双方红巾军却在这段时间内吃足了苦头,李察罕和答失八都鲁两人一南一北,将刘福通和徐寿辉死死地压制住,倘若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红巾军的起义很有可能就面临着彻底的失败。

文瑄在这种时刻也不敢贸然做任何的决定,在分别传信给苏生、方国珍、父亲文显忠、舅父周颠等人商量之后,终于与沈富、沐冲、韩凌玥一同定下计策。

既然天完国蕲水都被元廷攻破,那就在高邮再弄出更大的动静,将元廷的目光吸引过来!

计策定下之后,沈富便想办法争取到了许多江南豪阀富商的支持,带着他们联名请求张士诚在高邮建都,带领天下义士反元。

这半年多的时间以来,张士诚肉眼可见己部势力的迅速扩张,野心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觉得元廷不过如此,徐寿辉既然称得了皇帝,自己又何尝不可呢?

于是就在沈富带人几次请他立国建都之后,张士诚终于在至正十四年的正月决心称王。

张士诚将国号定为大周,自称诚王,以天佑作为年号,在高邮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张士诚称王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元廷的震动,包括脱脱在内他们没人想到此人会发展得这样迅速,在元廷所有兵力对付红巾军的间隙居然被他钻了空档。

至正帝闻讯勃然大怒,他并不过问朝廷的将领都在这一年中取得了怎样的战果,他只将南北红巾军依旧没有被消灭以及高邮又冒出来一个张士诚看在眼里,将脱脱叫进宫里詈骂了一顿。

脱脱在这一年中整顿吏治,改革农桑,其实已经颇有成效,北方红巾军有太不花和李察罕联手对付,两琐红巾军也已经被答失八都鲁和咬住剿灭,南方红巾军又被几省官员联合攻陷了“国都”,这样的战果本该令自己受到皇帝的嘉奖才是,万万没想到突然蹦出来的这个张士诚又让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爱猷识理达腊登上皇太子的位置以后,有不少对脱脱不满的官员都转投太子麾下,脱脱有心铲除异己,却碍于奇皇后和太子的势力不敢妄动。

第四百一十五章 亲征高邮

太子一党走到台前之后,哈麻便重新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借助着皇太子的势力与汝中柏分庭抗礼。

哈麻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又使妹婿秃鲁帖木儿愈加诱惑至正帝重新沉溺进“些郎兀该”之中。

元廷之中党派纷争不断,至正帝将朝政放手于脱脱和太子,自己则越发荒淫无度,不理半点朝事。

脱脱在得罪了奇皇后母子之后,整个人也不再似已往一般狂傲不羁,做事变得沉稳起来,埋头致力于北方屯田之事。

张士诚也很聪明,趁着无人将自己放在眼里,大举招揽人才,囤积粮食,一度占据战略要冲之地,效仿方国珍阻断江南地区对大都的粮食供给。

江浙行省的兵力都放在围攻南方红巾军上,河南江北行省的兵力都放在围攻北方红巾军上,一时间元廷竟几乎对张士诚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元廷对张士诚越是放任不管,张士诚的野心便越来越大,在沈富和文瑄的暗中鼓舞之下,张士诚终于开始主动扩张地盘,向附近地区展开进攻。

时间一晃就又过了大半年,南北两方红巾军虽然始终被元兵压制,却都抵抗得极为顽强,一时之间让元兵奈何不得。

这样的情况更是让张士诚有机可乘,侵犯周围州府的同时开始大肆劫掠元廷的漕粮,让附近地区的元廷官员苦不堪言,不断向朝廷上书求援。

脱脱早就听说了这个张士诚,但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先集中兵力消灭了天完政权,然后再让答失八都鲁、董抟霄等精兵悍将反过头来镇压张士诚,可没想到天完红巾军在倪文俊的指挥下非常顽强,竟然将这场战争拖了如此之久。

脱脱先是命淮南行省平章政事苟儿统兵攻打高邮,可惜苟儿大败而归,枢密院都事石普立功心切,请命再攻高邮,可亲自上阵之后又被沐冲枪刺落马,元兵再次大败。

苏生见时机已到,趁机向哈麻进言,称扳倒脱脱一党的时机已到。

哈麻闻言大喜,听从了苏生的计策,将张士诚谋反称帝一事添油加醋地密奏给至正帝,请皇帝下令派脱脱亲自出马,将这伙反贼一网打尽。

至正帝整日沉迷于“演揲儿法”,事先居然对张士诚叛乱的事情一概不知,从哈麻口中听闻后大为惊讶,急忙亲笔写下了一道诏令,命脱脱立刻去平定这伙反贼。

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的诏书之中语句颇为恳切,其上称:“朕与丞相共理天下者也,今天下多故,朕轸其忧,相任其劳,理所必致汝往。”

脱脱得了皇上的诏令,自不敢推辞半分,再加上他也正需要有一场像平复徐州一样的功绩来重新在朝堂上竖立足够的威信,于是决定再次出征,想要一举平定各地叛乱。

有了先前平定徐州的经验,这一次脱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这位总制天下兵马的丞相不惜大动干戈,调派诸王亲卫、诸省各翼驻军,更将西域的大部分军队都给调来,共计四十余万兵马,对外号称百万雄师,其旌旗蔽天、金鼓震野的出师盛状前所未有,声势极为浩大。

脱脱出师之前就将朝政尽付于弟弟也先帖木儿之手,并任命汝中柏为治书侍御史来辅佐也先。

汝中柏认为脱脱离京之后,哈麻必起反心,不如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以免他在朝中生出是非。

脱脱对此犹豫不决,便又叫来也先商量,也先一如既往,满口感念哈麻对于自己家族的恩情,不肯对哈麻下手,汝中柏只得作罢。

正是也先的妇人之仁给了哈麻绝佳的机会,在脱脱离京之后,塔里克秘密地派手下弹劾也先,重提他兵败被贬为庶民等事,称他德不配位,不能统领百官。

至正帝懒得亲自理政,于是就将哈麻提拔为中书平章政事,命他监督也先帖木儿。

哈麻总揽大权以后,一方面摆出效忠皇太子和奇皇后的样子,对他们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则重提脱脱拖延皇太子册封宝礼等事,打算挑拨他们母子对脱脱兄弟动手。

奇皇后和爱猷识理达腊正因为此事对脱脱非常不满,经哈麻挑拨之后旧怒复燃,立刻摆明立场支持哈麻扳倒脱脱。

脱脱对此毫不知情,带着参议龚伯遂离京出征,一路上所向披靡,就连刘福通统领的北方红巾军接到消息以后也都弃守城池屡屡撤退。

由于这支“百万大军”过于庞杂,所以进兵速度缓慢,足足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在至正十四年的十一月才抵达高邮。

张士诚自认为己方是以逸待劳,便派兵出城迎敌,双方大战于高邮城外。

令张士诚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次面对的元兵与先前对付的元兵天差地别,不仅领兵的将官厉害,而且元兵人数实在太多,旌旗蔽日之下己方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只这一场败仗,就令张士诚意识到了自己和元廷的差距,立刻下令手下退入城中不出,开始据城死守。

脱脱也不急着猛攻高邮,下令分出几支精兵,分攻六合、盐城、兴化等地,打算彻底困死张士诚。

不多时,元兵就将这些地方顺利攻下,阻断了其他起义军对高邮伸出援手的可能性,脱脱于是开始下令全军猛攻高邮。

脱脱急于立功,带着大军在城外夜以继日地展开猛攻,张士诚便只能带着盐民义军在城内死守,双方开始展开了拉锯战。

好在今日的高邮不必当日的徐州,城内军粮充足,一时间让元兵颇为头疼。

可惜好景不长,高邮守军士气变得越来越低迷,已经开始有人向张士诚建议向脱脱投降。

高邮被围攻已久,张士诚本人也开始害怕起来,但他心中知道自己投降以后也难以逃过脱脱的毒手,于是就在沈富等主战派的请求下决心死守高邮。

城内这一次没有了逃生的密道,文瑄等人也都只能将此战的转机放在了苏生身上。

第四百一十六章 革职脱脱

苏生知道此举成功都在自己身上,所以脱脱离京之后,他便开始唆使哈麻对脱脱一党动手。

大权在握的哈麻也认为时机已到,便令收买的监察御史袁赛因不花等人弹劾脱脱兄弟,奏章称:“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又其弟也先帖木儿庸材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习益著。”

脱脱在京之后独揽大权,莫说袁赛因不花这样的监察御史,就连哈麻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以至于至正帝第一次听闻有臣子上了弹劾脱脱的奏章。

袁赛因不花弹劾脱脱的言辞都是由哈麻暗中教授,通篇直指脱脱利用至正帝的信任以权谋私,也先帖木儿酿成大败便是最好的铁证。

这些弹劾的依据没有一条不戳在至正帝的逆鳞之上,待至正帝叫来哈麻询问之时,哈麻又痛哭流涕着跪倒,含泪指出了脱脱很有可能意图谋反。

妥懽帖睦尔闻言大怒,本就害怕脱脱成为第二个伯颜的他立刻下旨将也先帖木儿、汝中柏等人软禁在府,罢免了他们的职权,然后下诏夺取脱脱的兵权。

为防脱脱不肯交出兵权,至正帝又派了哈麻的亲弟弟,知枢密院事雪雪亲自带诏前去,并给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密信一封,勒令他务必配合雪雪以及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行事,倘若脱脱有半点迟疑,力斩不赦。

至正十四年的十二月上旬,一路疾驰的雪雪带着这份革职流放脱脱的皇帝诏令赶到了军中。

脱脱听说雪雪亲自赶来,还以为是至正帝下发了什么奖赏,亲自带着太不花、月阔察儿、龚伯遂等人在营外迎接,可见了雪雪脸上冰冷的表情之后,众人才发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雪雪刚一翻身下马便将背着的黄布囊解下,取出了至正帝的圣旨,对着脱脱便是一声大喝:“御旨到!罪臣脱脱接旨!”

百官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人下跪。

雪雪怒目一瞪:“尔等都想造反不成?还不跪下接旨!”

此言一出,脱脱的心便突然沉了下去,凄笑一声之后便准备跪倒接旨。

“且慢!”

脱脱身后的参议龚伯遂突然拦下了雪雪,然后走到脱脱身边面色凝重地建言道:“丞相,此事必有蹊跷,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丞相出师时,尝得陛下密旨讨贼,今奉密旨一意进讨可也。诏书且勿开,开则大事去矣。”

雪雪闻言大怒:“龚伯遂,你这是在唆使脱脱造反!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可毕竟脱脱眼下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兵权还在他的手上,雪雪的话哪有半个人肯听?

龚伯遂一声令下,便有几名亲卫过去将雪雪手中的诏书夺了下来。

雪雪逐渐由惊怒变为害怕,质问道:“月阔察儿!太不花!你们就这么无动于衷吗?你们也要跟着他们造反吗?”

月阔察儿和太不花对雪雪的视若罔闻,反而都将目光看向脱脱,想要看脱脱究竟是什么意思。

龚伯遂将诏书捏在手里,跪倒在脱脱身前声泪俱下地道:“丞相,您离京之后,权柄便落在了哈麻身上,眼下又是其弟雪雪奉命前来,这其中的古怪之处您不会想不清楚。您也说过,此番出师,务必要将各处反贼剿灭一空,否则我大元危矣!待我们将这些反贼肃清以后,圣上怎会不谅解您的苦心呢?万不可在此时心灰意冷,将百万将士弃之不顾啊!”

脱脱惨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心中何尝不知?可天子诏我而我不从,那便是与天下抗也,君臣之义何在?我脱脱又与伯颜和燕帖木儿等人有何差异?”

脱脱说罢将龚伯遂手中的诏书夺过,恭敬地送回雪雪手中,然后整冠撩衣跪倒:“臣脱脱,接旨!”

月阔察儿和太不花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倘若脱脱抗命不遵,他们二人才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龚伯遂的话虽然有些道理,可一旦脱脱抗命,那就算脱脱没有造反之心,也变成了造反之时,军中百官的亲属家眷可都在大都之中,有哪个会甘心随他做这不忠之事?

雪雪冷哼一声,这才宣读天子的旨意,待他将这份革职脱脱的旨意念完之后,全军哗然,谁也想不到皇帝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旨意,罢免脱脱的军权也就算了,居然将他当场革职!

在一片混乱之中,雪雪取出密信递给太不花和月阔察儿:“我知道二位都是脱脱心腹,可你们别忘了就连脱脱也是圣上的臣子,这封信乃圣上亲笔,具体该如何做想必不用我教给二位大人了。”

太不花闻言只得展开密信,待看过之后喟然长叹,知道皇帝已经受了哈麻等人的蛊惑,彻底不再信任脱脱。

领了旨意的脱脱依然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这道诏书上的字句如一道道明枪暗箭将他的心肠逐一射穿,没想到自己如履薄冰十几载,最后还是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自己当真是成也哈麻,败也哈麻,悔不该当初信任于他,自己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佞臣既然能帮助自己扳倒别人,有朝一日便也能帮助别人害了自己……

旨意很明确,将丞相脱脱贬为庶民,抄没家产,将其安置到淮安路以观后效,兵权则由太不花、月阔察儿、雪雪三人代领。

太不花感念脱脱的知遇之恩,走到他身前道:“丞相忠心天地可鉴,卑职回京以后必定为您洗刷冤屈,此去淮安的一路上我也会派精锐护卫保护您的安全。”

脱脱凄然一笑:“大军就都交给你了,务必要将反贼一网打尽。”

雪雪见到这一幕后心中不喜,想起了方才龚伯遂顶撞自己的行为,立刻叫来军官将他给抓了起来。

客省副使哈剌答见状道:“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于奸人之手,倒不如今日死在丞相面前!”说罢拔剑自刎于脱脱面前。

第四百一十七章 重建大宋

脱脱为了自己的忠义之名甘心束手就擒,被罢为庶民赶赴淮安路,太不花担心雪雪对脱脱痛下杀手,派了许多自己的心腹同行以求保住脱脱的性命。

雪雪的确打算在脱脱去往淮安路的路上取其性命,奈何脱脱一党的势力尚在,更有太不花等人力保,所以只得作罢。

却说脱脱被罢职以后,围攻高邮的部队便散作一团乱麻,饶是太不花也无法管束如此庞杂的队伍,月阔察儿和雪雪更是难以服众,有许多慕脱脱之名而来的军队当场生出了退意,不愿再听从朝廷的号令。

代为总兵的太不花忙于管束这些军队,哪有精力再领兵继续进攻高邮,所以城中的张士诚借此机会得以修整了一番。

文瑄等人知道这是苏生的计策起了效果,脱脱一党倒台之后便意味着元廷必定是奸臣当道,忙于勾心斗角争夺权力的他们自然无心征讨各地的义军。

文瑄认为此时正是大破元兵的良机,便命沈富劝张士诚发兵反攻。

城外的“百万元兵”这时正乱作一团,谁也不肯听从太不花的领导,以至于遭到张士诚反攻之后竟然无人领兵应战,每个军官都担心己部产生不必要的损失,所以争相带着部下逃命,许多营寨都拱手让给了张士诚的部队。

太不花和月阔察儿有心继续讨贼立功,可无奈于无人听从号令,只得也带着本部人马撤离。

文瑄见元兵无心恋战,知道此战必胜,便带着沐冲等人亲自上阵,分成数支部队追杀元兵。

临阵易帅是兵家大忌,以至于这支百万雄师居然被张士诚和文瑄等人带领的部队追得丢盔弃甲,无一人回头应战,丢弃的兵器盔甲和军粮补给到处都是,不出几日便彻底被高邮义军打散,更有甚者对朝廷大失所望,干脆带人投到了张士诚的麾下。

脱脱被罢职,元兵在高邮大败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领导北方红巾军的刘福通短暂地和杜遵道联手开始进行反击,一举复夺了许多城池;统领南方红巾军的倪文俊也带领着明玉珍和陈友谅等得力属下大破压制他们的元兵。

一月之后,在至正十五年的正月,倪文俊率军复取沔阳,旋即与元威顺王宽彻普化三子报恩奴、接待奴、佛家奴及元帅阿思监所领水军激战于汉川。

这一战有邹普胜亲自献策,倪文俊带着陈友谅和明玉珍全军进攻,以火筏撞入敌船阵中,致使元兵大部分人马葬身火海,南方红巾军大获全胜,威顺王三子则均在此战之中败死。

一时之间,本已在脱脱的领导下几乎快要消灭了的各地义军突然声势大起,从久被元兵压制的低潮之中奋力反抗,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高邮之围解除之后,张士诚的势力迅速扩大,已有不下于南北红巾军的规模和势力。

脱脱被罢职以后,苏生以回声探亲为由离开了大都,回到文瑄身边帮忙,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文瑄帮助韩凌玥报仇的时刻。

两年多的时间以来,盛文郁一直都按照文瑄的吩咐与杜遵道“暗通款曲”,告知杜遵道他已经争取到了许多人的支持,只待小明王出世之时便可将刘福通的军权夺到手里。

杜遵道并不知道文瑄和韩凌玥尚存人世,所以对盛文郁的话没有生疑,在得知脱脱被革职以后,杜遵道也觉是时候扶植韩林儿出来建立政权了,于是在做好了准备之后,他终于亲自带人将韩林儿从砀山之中接了出来。

杜遵道并不知道,文瑄、韩凌玥、沐冲、沈富、苏生、铁牛等人在接到了盛文郁的消息以后都已经暗中到达了颍州,只待韩林儿被杜遵道推上台面之后,诱骗此贼道出害死明王韩山童的实情。

自以为是的杜遵道利用刘福通对韩林儿的忠诚之心赢得了他短暂的支持,美其名曰准备辅佐小明王重建大宋。

经过商议以后,他们决定在亳州建都,于是共同将韩林儿迎到了亳州。

在杜遵道的安排下,自有人去拆除太清宫的木材来重新为韩林儿修建宫阙,拥立他登基称帝,号小明王,国号曰宋,年号龙凤,并尊奉韩山童之妻杨氏为皇太后。

此时的韩林儿依然不知事实的真相,将杜遵道视为亚父,刚一登上帝位,便立即对众人进行封赏。

杜遵道、盛文郁以辅弼之功被封为左、右丞相,明教元老刘福通、罗文素则低他们一等,被封为平章政事,连刘六都被封为枢密院事,毛贵、李武、崔德、关铎、潘诚等人则为大小元帅。

一番封赏之时,文瑄等人也并未现身,虽然韩林儿现已安全,但是为了光明正大地除去杜遵道此贼,他们没有立即对杜遵道动手。

此外,按照文瑄的意思,刘福通是否值得他们托付,也正好利用此时的境况加以考察,倘若他没有遵守诺言,也跟着动了歪心思,那正好连他也一起除去。

杜遵道成为丞相之后,便唆使韩林儿要求刘福通将兵权交出,韩林儿受了杜遵道的蛊惑对他言听计从,便命令刘福通将兵权交出。

刘福通不从,杜遵道便与盛文郁商量以韩林儿之名,在他的寝宫之中设下一道鸿门宴,骗刘福通和刘六前去,打算将他们二人格杀当场。

刘福通和杜遵道勾心斗角的同时,盛文郁将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文瑄和韩凌玥。

文瑄听后微微一笑,看向身边的韩凌玥道:“看来为令兄报仇的时机终于到了,你的那个侄儿久受此贼蛊惑,不如就借这次机会让他看清真相。”

韩凌玥点了点头,暗中带人将韩林儿给掳了出来,然后众人一起扮做杜遵道安排的刀斧手藏在寝宫里面,偷听杜遵道与刘福通的对话。

由于文瑄的安排,所以盛文郁并未将杜遵道的祸心告知刘福通,是以刘福通与刘六欣然赴宴,并没有带多少侍卫。

尾声 逍遥海上

刘福通和刘六刚一进宫,便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杜遵道,扫视之下根本不见韩林儿的踪影,刘福通当即知道事情不好,刚想转头离开,便见到无数刀斧手从两旁冲出,将二人团团围住。

刘六急忙护在兄长身前:“杜遵道,你想干什么!”

杜遵道奸笑道:“刘福通,乖乖将兵权交出来,我还有可能留你全尸,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让你做个无头厉鬼!”

刘福通对杜遵道怒目而视:“姓杜的!时至今日,你终于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害死的韩大哥么?”

杜遵道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就算你知道又能怎样?韩林儿那个傻小子还不是被蒙在鼓里?就连那个姓文的如今也和那个狗屁圣女死在了徐州,就凭你也配合我作对?实话告诉你,盛文郁本就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人,今日就算你不乖乖交出兵权,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俯首听命!”

刘福通紧攥双拳,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天杀的贼人,终于肯承认是你出卖了明教吗?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劝韩大哥收留你这个丧家之犬!”

“住口!”杜遵道怒斥道:“死到临头了你还敢嘴硬!我这就将你碎尸万段,去与你的韩大哥作伴!来人,将刘福通和刘六给杀了!”

“住手!”殿内突然传来了韩林儿的声音,与此同时也现出了文瑄等人的身影。

杜遵道看见文瑄以后吓得魂不守舍:“姓文的,你……你居然没死?”

文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杜遵道,让你失望了吧?”

文瑄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出了韩林儿的哭声:“杜遵道,你这个该死的贼人,你竟然害死了我爹!”

杜遵道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大喊道:“盛文郁!你竟敢骗我!来人啊!快将他们都给我拿下!”

这些刀斧手当中不乏有一些杜遵道的心腹,当即遵从他的号令向众人围了过来,可有文瑄、沐冲、铁牛等人在场,哪肯让他继续惩恶?

沐冲和文瑄身形灵动,眨眼间就直扑向杜遵道,将他当场制服,盛文郁也与罗文素及时带着人马将整个寝宫包围,凡是杜遵道的手下尽皆抓了起来。

有杜遵道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以后,韩林儿和其母杨氏也得以看清了杜遵道的真实面目,当即将杜遵道的恶行公之于众,择日将其在亳州城内公开处斩,以祭明王在天之灵。

韩凌玥大仇得报之后,在城内重新为兄长建了一座祠堂,众人拜祭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亳州。

韩林儿正准备封赏文瑄等人之时,却只发现姑姑韩凌玥留给他的一封书信,信上嘱咐他务必要任人唯贤,重用刘福通、罗文素、盛文郁、毛贵等忠心之人,待麾下将士养精蓄锐之后伺机北伐元廷,光复汉室。

韩林儿登基以后,不但成了红巾军的领袖,更是成了明教的新一任教主,在韩凌玥的吩咐之下,正式将李铁牛和盛文郁任命为副教主协助自己管理明教。

在盛文郁和李铁牛的劝导下,韩林儿也没有执意将文瑄和韩凌玥等人寻回,重新封赏了有功将士之后,将兵权重新交到了刘福通的手上。

刘福通知道文瑄和韩凌玥的手段,不敢居功自傲,立刻整顿兵马,开始准备北伐事宜。

至此,元廷革职脱脱以后,再无力调派正规军队镇压大宋政权、大周政权、天完政权,只能转而依靠各地地主武装力量来对各地义军展开斗争。

大宋政权在刘福通的率领下准备开始北伐,大周政权在张士诚的领导下开始向江南地区进军,天完政权在倪文俊的统领下准备再攻襄阳,天下彻底大乱。

蛰伏在徐寿辉手下的陈友谅也在邹普胜的支持下一步一步走到权力的中心地带,随时做好了准备顶替徐寿辉成为一方枭雄。

身在高邮的张士诚在沈富等财阀的支持下一面劫取元廷的漕粮,一面扩张领土,将目光对准了最为富庶的平江路。

濠州城中,已经被封为镇抚的朱重八开始凝结属于自己的势力,将徐达、汤和等好友召集在身边,准备在乱世之中大展拳脚。

文瑄此刻则不再关心这些乱世枭雄即将面对的危机和未来可能取得的成就,在与铁牛和盛文郁告别之后,与韩凌玥、沐冲、苏生等人回到了无忧岛上。

无忧岛的岸边,有文显忠和周氏带着方家兄弟和阿柒等人亲自迎接,虽然赵完普已死,但文瑄毕竟也算完成了父亲的心愿,重建了大宋政权,文显忠也彻底将自己心中的执念放下。

待文瑄等人休整了几日以后,文母周娴就开始操办两对佳人的婚事,整个无忧岛上足足热闹了月余的时间。

文瑄等人此时已经脱离了明教,所以也不再被那些教规训诫所约束,都借着喜事把酒言欢。

“可惜英儿还在濠州没有回来,没有喝到我们的喜酒。”沐冲灌了一口烈酒以后有些遗憾地道。

文瑄一笑:“放心吧,英儿那个小家伙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他不将濠州搅个天翻地覆就不错了!”

领教过沐英本事的众人闻言纷纷大笑。

一旁的苏生打了个饱嗝之后问道:“头儿,咱们以后当真就要在岛上度过余生了么?会不会太乏味了些?”

沐冲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文瑄神秘一笑:“乏味?放心吧,还有比推翻元廷更有趣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苏生和沐冲兴冲冲地追问:“什么事?”

“喏,这是方兄前些日子出海带回来的消息,你们看看就知道了。”文瑄说罢将一封信件丢给二人。

二人忙拆开去看,看过之后露出意外之色:“倭寇?我们的确将这些恼人的贼寇给忘了,这些贼寇有的违禁到沿海一带经商,有的则干脆聚众抢劫我们的商船,着实非常可恶!”

文瑄放下酒杯,将袖中的徐夫人匕首按在了案上:“元廷自有义士豪杰去推翻,无需我们再去操心,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逍遥海上,顺带着对付这些倭寇!”

沐冲和苏生闻言哈哈大笑:“我等自与君同往!”

同一时间,濠州城内。

抱着圣火令入睡的沐英突然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向了四周,眼神中充满了本不属于一个孩童的警惕之色:“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覆元翻明系列第一部《落日胡尘》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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