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喜嫁 - xp1024.com
《良缘喜嫁》


第一章 涅槃

夏紫芜趾高气扬地转过垂花月亮门,鬓间簪着的紫晶金步摇在雨后的骄阳下滑过一道耀目的流光,发出清泠泠的碰撞声。

青花瓷大缸里正在悠闲地吞吐着石榴花瓣的两尾锦鲤陡然受惊沉了下去。

“三小姐来了?”

人高马大的连婆子忙不迭地起身,谄媚着一副肥腻的笑脸。

夏紫芜自鼻端傲慢地轻哼一声,绣金裙裾在脚面上绽开一朵曼妙的莲花,屋内水亮的青石地上倒影了她泼利的影子。

一直晕晕沉沉的夏安生陡然一惊,睁开红肿双目,握紧了藏在袖口里的剪刀。

夏紫芜紧蹙了凌厉的眉尖,斥责身后的连婆子:“二小姐怎么还没有梳洗打扮?文公公的花轿就要临门了!”

连婆子为难地瞅了一身缟素的夏安生一眼,辩解道:“二小姐坚持要给大小姐披麻戴孝,死也不肯换喜服。”

“不肯换就扒下来,实在不行就给我绑了,都已经饿了她三天了,还能张牙舞爪的不成?文公公调、教女人的手段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她不识时务,就要给点苦头尝尝。”

夏紫芜的嗓音尖利,说话就像是两片碎瓷碗茬相互剐蹭,令人无端心中生厌,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夏安生猛然抬起一张憔悴暗黄的小脸,恶狠狠地盯着颐指气使的夏紫芜,逐渐涣散的眸光重新聚拢成一柄利剑。

“夏紫芜,我阿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夏紫芜一怔,尔后掩唇讥讽一笑,轻描淡写地道:“产后血崩而亡,说了八百遍了。”

“胡说八道!”

夏安生陡然站起身来,圆睁双目,将眸子里满溢的泪意生生逼回眼眶。

“她是你跟薛氏合谋害死的,对不对?我姐姐死后全身上下体无完肤,新伤旧痕交错密布。她在孟家这一年多里,你究竟是怎样苛待她的?”

夏紫芜嗤之以鼻,一声冷哼:“她一个低贱的妾室,我教导她一点规矩和本分,理所应当。”

“呸!”夏安生怒目而视,眸子里几乎喷出焚天毁地的火焰:“夏紫芜,你究竟还要不要脸?当初孟家的婚事,那是我阿娘在世的时候为阿姐定下的。薛氏三年前李代桃僵,让你这亲生女儿顶替了阿姐嫁到孟家,你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以正室自居?”

夏紫芜“咯咯”娇笑,花枝乱颤:“夏安然窝窝囊囊的压根就配不上孟家的显赫富贵,我将她抬过去做个妾室已经是开恩抬举。果不其然,她就是个没福气的,生个孩子都能丢了一条贱命。”

夏安生银牙暗咬,袖间的剪刀已经攥出黏腻的汗来,虚弱的身子紧绷,却因为愤怒抖若寒风枯叶。

“谁不知道你是因为自己不能生养,才将阿姐诓骗了去?你压根便容不下她,所以,我阿姐生下孩子以后,你就立即命人给她灌了一碗红花汤!害她血崩而亡!而你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孩子的母亲,巩固了你摇摇欲坠的正室地位!”

夏紫芜一愕,面对着夏安生愤恨的逼视,情不自禁生了些许怯意:“你,你听谁说的?”

“人在做,天在看!夏紫芜,孟府里不是每一个人都似你这般蛇蝎心肠!阿姐一向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竟然也下此狠手,枉我姐姐还将你视作同胞姐妹!”

夏安生含泪泣血控诉,因为激动与虚弱,呼吸都显而易见地急促紊乱,令夏紫芜顿时重新生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凌厉的眉眼间挂满了志得意满。

“夏安然就是我害死的又如何?容不得又如何?你夏安生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还有这番闲情逸致盘算旧账?奉劝你,乖乖地嫁给文公公做外宅,莫再这般桀骜不驯,文公公兴许会怜香惜玉,让你活得长久一点。”

夏紫芜阴森森的话令夏安生冷不丁地就打了一个寒战:“为了让夏紫纤进宫受宠,你们就将我卖给一个满手血腥的阉人,就不怕爹爹追问,不怕千夫所指?现世报应!”

夏紫芜得意地眨眨眼睛,斜睨了安然一眼,轻巧的冷哼在鼻端打了一个旋儿。

“听说文公公外宅里的女人就没有活过三个月的。到时候一卷芦席丢进乱葬岗里就是。你放心,爹爹回府,我和母亲会告诉他,你与野男人无媒苟合私奔去了。爹爹早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你猜他会不会追问?”

夏紫芜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凌厉的眼梢微挑,得意地从夏安生脸上扫过,发间的金步摇颤颤巍巍,响得急促,搅人心乱,无端而生厌憎。

这幅嚣张的嘴脸安生看得腻了,今日尤其刺目,灼得双眼生疼。

她猛地就跳将过来,就像草原上饥寒一冬的饿狼,袖间拢着的剪刀亮出锋利的刃,向着夏紫芜的喉尖狠狠地刺过去。

“去死!”

夏紫芜吓得一声惊叫,剪刀紧贴着她脖颈飞过去,带起一串血珠飞溅。

夏安生滔天的恨意全都凝聚在手中的剪刀上,双眸猩红,疯狂而又坚定,近乎歇斯底里。

夏紫芜被吓得魂飞魄散,扯了粗壮的连婆子做挡箭牌,左躲右闪,失声尖叫。

连婆子凶悍,躲过锋芒,瞅准机会,狠狠一脚踹下去,正中安生心口。

安生三日粒米未沾牙,早已经手脚酸软,近乎虚脱,全靠一股泼天恨意支撑。连婆子这一脚,结结实实,令她直接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砰然倒地。

连婆子两步上前,肥壮的大脚踩住了她紧握剪刀的手,狠狠碾压。

夏紫芜满脸狰狞地走到夏安生近前,夺过剪刀,咬牙切齿地俯身下去。

“竟然敢伤我?信不信我活剥下你的肉皮来,将来给你的小外甥做美人灯笼?”

夏安生被连婆子牢牢禁锢住手脚,挣脱不得,气若游丝,仍旧倔强而又不甘地怒目而视。

“毒妇!等我满腔怨恨化作狰狞厉鬼,定然回来寻你为阿姐报仇雪恨,食肉寝皮!”

夏紫芜手中锋利的剪刀一路缓缓滑过夏安生胸前紧绷的肌肤,皮开肉绽,顿时血流如注,蜿蜒流淌到雪白的孝衣之上。

“既然如此,你的性命那是断然留不得了。你临死之前,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阿娘秦氏当年可不是什么咳症顽疾,而是连婆子按照我母亲给的食谱,精心调理出来的一身病症!

你那无比高贵的阿娘不是一直看不起我们吗?不肯让我们进入孟家大门吗?你们让我与紫纤、紫桓姐弟三人在府外遭受那么多的冷眼鄙视。你以为,我们会让你阿娘一直霸占着夏家夫人的名头安享荣华富贵一辈子么?

我们就是要将你们姐妹二人踩在泥泞里,让你们以及那死不瞑目的阿娘也尝尝被人嘲讽欺凌的千般滋味。”

夏安生顿时目眦尽裂,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几年前撒手人寰,父亲养在府外的外宅薛氏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血腥的真相。

她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仇恨令她浑身痉挛,甚至感觉不到夏紫芜手里的剪刀划开她肌肤时冰冷撕裂的锥心痛楚。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向前一扑,剪刀直接没入她的胸膛,而她,凶狠地咬住了夏紫芜的手臂。

血溅三尺,夏安生怒瞪的眸子里热泪晕染开烫热的鲜血,一片猩红。

通往地狱的曼珠沙华次第妖艳盛开,二八少女踏着遍地鲜血自炼狱中涅槃归来。

步步生莲华。

第二章 重生

夏安生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很冗长的噩梦,光怪陆离,荒诞不经。

可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刻骨铭心的仇恨,使她窒息,犹如火焚油灼。

她从漫无边际的深渊里挣扎着惊醒,惊恐地睁开眼睛。

姐姐夏安然就好端端地坐在床前,一双妙目哭得红肿,面色苍白,就像院子里黄昏盛开的栀子花一般,白得耀目,冰清玉洁。

“安生,你终于醒了!”夏安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喜极而泣:“快要吓死姐姐了,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阿姐温软滑腻的手太真实,夏安生有着片刻恍惚。

她费力地扯扯唇角,扭过头,窗外已是薄暮,温暖的斜阳洒在雕花窗棂上,给薄烟窗纱镀上了一层轻柔的金色。院子里栀子花馥郁的香气,顺着清凉的晚风吹散进屋子里来,变得若有若无。

香风和暖,一如姐姐出阁之前的每一个黄昏,这般安宁,可以触摸得到的真实。

苍天公道,自己果真重生了。

“姐姐?”夏安生咧着嘴傻笑,颤抖着紧握住阿姐的手,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我昏迷了很久吗?”

夏安然点点头,强忍鼻端酸涩:“已经三天三夜了,就连喘气儿都是丝丝缕缕的。可气母亲连个郎中都舍不得给请,只担心你万一撑不住,给紫芜的婚事添了晦气,非要将你送到庄子里自生自灭。

我拼命冲出去哀求了父亲,才好歹拖延了两日,你若是再昏迷下去,姐姐真的是束手无策了。安生,以后万万不可以再这般莽撞,人总是强不过命,这桩婚事,便罢了吧?”

夏安生抬眼,见安然前额仍旧残留着红肿消褪过后的淤青,那应当是她跪求亲生爹爹开恩饶命留下的印记。

安生心里一阵抽痛,还不知道这漫长而又惶恐的三日,姐姐是如何苦撑着独自煎熬过来的?

三天三夜?夏紫芜的婚事?

是三年前,她重新回来了,这时姐姐夏安然仍旧云英未嫁,只是可惜,阿娘已经撒手人寰,回天乏术。

阿娘还在世的时候,给夏安然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如今礼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孟经纶。

几年前结亲时,孟家并不显赫,正是门当户对。只是如今的孟经纶习得满腹经纶,中了举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孟家老爷也沾了祖宗荫德扶摇直上,一举做到了礼部侍郎,门庭荣耀,今非昔比。

而自家爹爹却是一直在户部员外郎的位子上驻足不前,无功无过,不咸不淡。如此一来,孟家的这门亲事就多少有点高不可攀。

所以,后来居上的继母薛氏装聋作哑蹉跎了姐姐数年韶华,今岁,安然十八,安生十六,就连夏紫芜都及笄了。

薛氏终于露出了心里的如意算盘,请了媒人到孟家试探口风,打算让夏紫芜李代桃僵,代替夏安然嫁过去,安享荣华。

三天前正是孟家当家主母亲自上门相看议亲的日子,姐妹二人仍旧被蒙在鼓里,欢欣鼓舞。

安生一早被指派进厨房里,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想让姐姐在未来的婆婆跟前长脸。

夏紫芜轻而易举骗走了夏安然煞费苦心绣成的锦屏,将姐妹二人的手艺恬不知耻地冠以自己的名头,博得了孟家主母的青睐。

焦灼的翘首期盼中,夏紫芜按捺不住心里的得意,跑来院子里耀武扬威,给了满怀憧憬的夏安然迎头怦然一击。

忿忿不平的夏安生委实看不过她的嚣张嘴脸,甩开仍旧忍气吞声的阿姐阻拦,暴跳起来就与夏紫芜拼命厮打在一处。

安生是个愣头青,打起架来不要命。

连婆子顺手操起屋角的棒槌,毫不犹豫地给了她致命一击。

整整昏迷了三日。

前世,她自昏迷中醒过来,立即义愤填膺地重振旗鼓,折腾得整个夏府鸡犬不宁,恨不能揭瓦放火。

父亲对她彻底失望,荆条抽断了三根。继母薛氏假惺惺地劝阻,说她磕坏了脑子,一声令下,安生被五花大绑送去了城外的庄子里养病。

然后,一切事情便都成了定局。

姐姐夏安然失去了自己的好姻缘,而她,后来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阿姐。

似乎,所有的灾难都是从这里开始,接二连三地接踵而至。

“那你的婚事呢?如何了?”夏安生急切地问。

夏安然难过地低垂了头,紧攥着手心,轻轻地抽噎了一声。

“父亲说……姐姐没出息,配不上孟家。”

“父亲那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安生狠狠地一捶床板,一字一句道。

一个男人,宠妾灭妻,任凭继室在家宅里翻云覆雨,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自己竟然还不忘踩落亲生女儿一脚,好生糊涂!

“罢了,安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天由命吧。”

安生双目灼灼地盯着安然,无比地坚定:“父母之命?当年母亲不让薛氏母女进夏家的大门,她们对母亲恨之入骨,你还奢望她能给你我寻个好的归宿么?那是痴心妄想!姐姐,这是唯一一次可以改变你命运的机会,我们绝对不能再听之任之,自掘坟墓!”

“没有用的,已经来不及了。”夏安然无奈摇头:“安生,姐姐没有这个福气,只能认命......今日孟家已经来下茶礼了,就在外面,庚帖也交换过了,婚期,就在三日之后。”

安生这才猛然想起,前生薛氏唯恐夜长梦多,寻了南观道士,打点了许多银两,对孟家说三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日,而女子十九不嫁,又是三年小冲,错过便要再等两年。林林总总,连蒙带哄,仓促定下了婚期。

三日之后?若是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自己与姐姐不过是刀徂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既然上苍仁慈,让自己涅槃重生,便再也不能重蹈覆辙,让悲剧再次上演。

已经失去的,无可奈何,而现在拥有的,绝对不可以失去。

她夏安生势必要逆天改命,保护姐姐一生周全,让残害自己与家人的刽子手万劫不复!

第三章 借嫁妆

院子里,沉甸甸的青石板下,有一粒种子艰难地伸展出双臂,挣扎着冒出脆弱的嫩芽。

连婆子搬了一个杌子,守在月亮门跟前,悠闲地磕着瓜子,看守着姐妹二人。

小丫头青橘忿忿不平地从厨房里端来一碗热水滚开的剩饭,清亮的可以照见夏安然暗自垂泪的红肿眸子。

夏安生佯作若无其事:“好香,果真是饿了吃糠甜如蜜。”

夏安然低低地抽噎,充满自责:“是姐姐没用,拖累你受这委屈与苦楚,若是母亲还在......”

院子里响起细碎而杂乱的脚步声。

“连家媳妇,听说二小姐醒了?”

是薛氏高扬而又刻薄的嗓门。

正在愣怔着的安然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来。

连婆子唯唯诺诺地应着,一溜小跑,奉迎着撩开了竹帘。薛氏一低头迈进屋子里来,一身簇新的宝石蓝锦缎褙子,头发抿得油光水滑。

安然乖巧地袅娜福身,叫了声“母亲”。

安生也立即相跟着主动叫了一声:“母亲。”

声音有气无力,却令薛氏瞬间身子一僵,古怪地扭脸看了她一眼:“醒了?好些了不?”

安生低眉顺眼,看起来格外柔顺:“还好,就是身子跟团棉花似的软绵绵的。”

薛氏走到跟前,在床边坐下来,探手去摸安生的额头,确认没有高烧:“傻孩子,许多天水米未沾牙,能有气力么?”

转头见了安然随手撂在桌上的米粥,勃然大怒:“这些下人做事越来越不经心,二小姐刚醒,就吃白粥么?连家媳妇,去一趟厨房,传我的吩咐,用鸡茸人参细细地滚点热粥,给二小姐补补身子。”

连婆子有些诧异,看看薛氏,再看看安生,觉得两人今日母慈女孝,都有些古怪,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安生干笑两声:“不用这么麻烦,那人参可是爹爹专程给母亲留的。”

薛氏慈爱地拍拍安生的手背:“这孩子,自己摔了一跤,倒是平白懂事体贴了许多,母亲越看越心疼。”

自己摔了一跤?好个面甜心苦的薛氏,真会颠倒是非,粉饰太平。安生心里一声冷哼,笑得温婉。

“以前的确是孩儿不懂事,让母亲累心了。”

一旁的安然颇有些担心地盯着妹妹,安生对于薛氏突然的恭谨与热络令她有些忐忑不安。

连婆子这才莫名其妙地扭身出了院门。

薛氏眸光闪烁,唇角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冷笑转瞬即逝。

“好孩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让我是你们的母亲呢,受累操心都是应当的。你好生养着吧,不急着下地。”

她冲着夏安然悄生使了一个眼色,一厢起身:“安然送送母亲吧。”

安生抬手揪住了她的袖角不放,眨眨眼睛:“母亲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偏向着姐姐呢?还要特意瞒了女儿。”

安然依旧低眉顺眼:“母亲有话尽管吩咐。”

薛氏不动声色地挡开了安生的手,转头面对着安然,干咳两声,弯了唇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不孟家夫人前几日来府上,一眼就相中了你们三妹紫芜,今日就立即心急火燎地下了茶礼,给的也颇丰厚。母亲有点始料未及,原本给紫芜备下的嫁妆显得就有些寒酸了,拿不出手。”

安生不动声色,笑得眉眼生暖,心里却是恨意滔天,该来的终于来了。

薛氏自顾说道:“三日以后,紫芜就要出嫁,许多琐事都没着没落的,有点措手不及。你自幼懂事,是知道的,这嫁妆掂对不好,紫芜以后嫁过去,是要遭受婆家冷眼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这个做长姐的,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紫芜将来受气吧?”

安然的脸猛然变得惨白起来,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地望了安生一眼,艰涩道:“所以呢?”

“所以啊,母亲想着,你那里不是有你阿娘给你提前准备好的嫁妆么,暂且先借紫芜用用。回头这件婚事办妥当了,母亲一定一样一样重新给你置办齐整了,只多不少!”

安然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沁出血丝来。

她不懂得拒绝,饶是薛氏像吸血鬼一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榨取掠夺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敢利落而又坚决地吐露一个“不”字。

躺着的安生却是突然笑了,眸子灿若朗星,摇碎一潭银光。

她轻描淡写而又慷慨地道:“还当是多大的事情呢。母亲重新给置办的,定然是顶好的,姐姐是平白沾了便宜。”

薛氏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绽开一朵花:“那是自然的,母亲断然不会亏待你们,嫁妆也是我们府上的体面。”

安然欲言又止,拒绝的话没有勇气说出来,打落牙齿和血吞。

薛氏一拍大腿站起身,干脆利落地铁板钉钉:“就知道你们都是明事理,知大义的好孩子,那么此事便这样定下了吧。我替紫芜先行谢谢你们两位姐姐。”

安然脸色灰败,低声嗫嚅道:“不用客气的。”

薛氏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竟然这般顺利,适才还想着回避了刺头安生。

她抬腿便要走,安生挣扎着起身:“母亲!”

“还有什么事情吗?”薛氏转过头来,和颜悦色。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适才姐姐说,外婆不知从哪里听说我生病了,向府里人打听着。安生害怕外婆挂牵,母亲能不能差人跟她说一声,我已经安然无恙?”

秦氏娘家这些年来是安生舅母钱氏当家做主,与夏府走动得并不亲热,只是年节的时候仍旧互相走个礼,对着安生安然姐妹二人嘘寒问暖两句而已。既然传进了人家耳朵里,礼节性地差人去回一声是应该的。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府里哪个多嘴的在胡言乱语?薛氏腹诽两句,又警惕地看了安生一眼,有片刻踟蹰,这丫头片子今天不对劲儿。

安生复又吞吞吐吐道:“也免得舅舅再不放心登门,您是知道我舅母那个人的刻薄脾气的......传信的人也要叮嘱了嘴巴严些才好。”

安生声如蚊蚋,有些羞愧。

薛氏立即明白了安生的顾虑,是怕秦家因为紫芜的压箱钱闹腾,就放下疑虑,笑眯眯地应下:“这次紫芜的婚事就不劳你外婆与舅母破费了,我让车夫老王头拐去布庄说一句就是。你就安心将养身子,别胡思乱想。”

安然仍旧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薛氏笑吟吟地叮嘱安生两句,便起身掸掸身上走了。

安然送走薛氏,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微蹙着一双笼烟柳叶眉,泫然欲泣:“那嫁妆可是母亲留给我们的唯一念想了,感觉就像剜了心头肉一般。”

安生看着姐姐有些心疼,又想起母亲不明不白的惨死,狠狠心一咬牙:“你我二人一向委曲求全,任她们予取予夺,软弱可欺。她们可不就是得寸进尺,非要将你我逼至绝路么?”

夏安生满是希翼地看着姐姐,希望她能够与自己一样,醍醐灌顶,瞬间激发起昂扬斗志来。

安然怔忪良久,颓然瘫软在绣墩上,掩面而泣:“一切全都是命中注定的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安生突然就恼怒地坐起身来,冲着安然瞪圆了眼睛,神采奕奕:“就算果真是命中注定又如何?左右不过一条性命,有什么好怕的呢?听天由命也只是多苟且偷生几年而已。

我们必须抗争,不仅要夺回你的嫁妆,还要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亲事!你的幸福!姐姐,我们一定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同狠毒的薛氏母女搏上一搏。”

第四章 中了小狐狸圈套

安生突然的乖顺令薛氏觉得心里不踏实,她仔细叮嘱连婆子小心看好夏安生,免得她节外生枝。

至于秦家,薛氏不屑一顾,就算是知道了自己偷龙转凤嫁女儿的事情又如何?小门小户的,他们能闹腾出什么浪花来?

她可不稀罕秦家什么添妆银子,这样没本事的穷亲戚,还是断了来往才好。但消息还是要送的,免得秦家再差遣人过来打听,无端添乱。

消息递过去,果真如安生预料的一般,秦家老太太听到这没头没脑的消息就开始忐忑难安,不知道自己这不受待见的外孙女遭受了怎样的罪过,好言好语地打发了安生舅母钱氏亲自过府看望。

钱氏吝啬,也只提了安生祖母给亲手准备的两样吃食,用朱漆食盒装了,好歹不空手,落个脸面。

薛氏不情愿地将她迎进来,几句寒暄,轻描淡写地说了安生“摔跤”的事情,就差连婆子将钱氏带进了安生的小院。

夏府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气,钱氏不能装聋作哑,得知三小姐即将成婚,唇角情不自禁地就抽搐了一下,暗骂安生病得不是时候,自己又多此一举上赶着登门。出于脸面,好歹是要出点血,压箱底的礼儿少不得。

安然听到动静欢喜地迎出来,连婆子也相跟在身后进了屋,杵在一旁像尊大佛似的不动弹。

安然亲手给斟倒了茶水,钱氏毒辣的目光早就在姐妹二人的香闺里逡巡了一圈。

清汤寡水,闺房里连个像样的物件都没有,就连姐俩身上穿的罗裙,也都是过时的下等料子。

夏家老爷官职虽然不高,但是油水应该也不少,自家姑奶奶当初在世的时候将姐妹二人可是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如何现在这样寒酸?

俗话说,有后娘有后爷,无亲娘不疼热,姐俩的凄惶日子可想而知。

钱氏将手中食盒递给安然,酸丢丢地叮嘱:“里面有老太太给蒸的满满两笼羊肉丸灌汤饺,就掺了一点小嫰葱,可是倒了半瓶子芝麻香油,满兜的油汤。”

安然笑着道声谢,接在手里:“妹妹嘴里正寡淡,我去厨房笼屉上热热,烫嘴才好吃。”

连婆子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步上前去夺,殷勤道:“不劳大小姐,这跑腿的差事交给婆子就好。”

安然还有些犹豫,连婆子已经一把抢在手里。

安然依旧是弯了眉眼好脾气:“那就劳烦嬷嬷再让厨房炖一碗烂乎乎的米粥吧,二小姐这两日脾胃娇弱。”

连婆子忙不迭地应下,撩帘出去,背转身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勾人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钱氏明白安然是故意支开了婆子,扭脸有些埋怨地问安生:“你这孩子自小就跳脱皮实,怎么摔一跤还摔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安生第一眼见来的是钱氏,不是娘舅秦怀远,心里就情不自禁地咯噔了一声,觉得今日这事怕是有些渺茫,难以指望。

俗话说的好,人有三不亲,姑父姨夫娘舅的媳,钱氏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若是没有贪图,怎肯为了姐妹二人奔波劳力。

她低垂下眼睑,委屈道:“哪里是摔的?是气不过夏紫芜霸占了姐姐嫁妆,又要代替姐姐嫁进孟家,就理论了两句,被她们一棍子敲在了头上,昏迷了几日。”

钱氏是知道安然与孟家的婚事的,又是做买卖的场面人,闻言立即就跳了起来,颇为义愤填膺。?“什么?岂有此理!她薛氏母女简直欺人太甚,欺负我家安生没人疼了是不?可惜了你娘舅出门进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否则定然闹她个鸡犬不宁,好生辩辩这理儿。”

安然听了钱氏这明显推脱的话,心里凄凉,站在窗户根儿下抹金豆。

安生叹口气:“还不是夏紫芜那一肚子坏水的舅舅薛钊给出的馊主意,他想借此高攀孟家呢。原本还指望姐姐将来进了孟家做长媳,一进门就当家,主持孟府中馈,我们都能实实在在地沾点光。谁料想,母亲竟然这样偏向,拖延了两年,让紫芜顶替了姐姐的名头嫁过去。”

钱氏是个爱财的,心里的算盘向来打得啪啪响,安生巧妙地点到为止。钱氏心里就开始翻涌,三下五除二,就将其中利弊看了个清楚。

若是论亲近,自家老爷们与婆婆疼爱姐妹俩,丝毫可不逊于她们的亲爹夏员外!?若是安然日后得势,掌了孟家的掌家权,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自家布庄发达。

再而言之,有了这朱门亲戚,家里那个不省心的闺女也能相跟着水涨船高,高攀个富贵人家不是?

这门亲事坚决不能黄!今日来对了!

她一拍巴掌,颇有些同仇敌忾:“都说六月的日头后娘的拳,老话一点都不假!那薛氏的心偏得都没边没沿了!这事儿舅母给你们做主了。”

安生摇摇头,以退为进:“罢了,舅母,薛氏做事瞒得滴水不漏,那日孟家夫人上门相看,就是让紫芜一人露面,恬不知耻的假借了姐姐的刺绣手艺,还顶了姐姐名头,大抵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钱氏眸光闪烁,将信将疑地问:“孟家不知道薛氏李代桃僵之事吧?”

安生点头:“听说那庚帖上仍旧还是姐姐的生辰八字。”

钱氏一拍大腿:“那事情便好办了!孟家要办喜事,我回去就抱两匹红缎子去给孟家夫人看看,将这事跟她好生说道说道!”

安生面上骤然一喜:“还是舅母见多识广,足智多谋!我和姐姐只知道哭哭啼啼,如何就没有想到呢?”

钱氏被奉迎得飘飘然,将胸脯拍得“梆梆”响。?“姑奶奶不幸去了,你们两个可怜见的,娘舅和舅母不给你们撑腰谁撑腰?咱们才是实打实的一家人,说句托大的话,你娘舅对你们姐妹二人的心思,怕是比你们亲爹都深。日后安然嫁了,别忘了舅母这冰人的恩情就是。”

一旁的安然也是喜出望外,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冲着钱氏盈盈下拜:“安然这后半辈子,就靠舅母周全了。”

安生微微勾唇:“姐姐,你不若就将前些时日刚绣好的那副《日暮苍山远》送给舅母做谢礼。”

安然羞涩地应下,那两幅得意的锦屏紫芜拿去便据为己有,作为回礼送去孟家了,这幅《日暮苍山远》安生说意境极妙,更能彰显她的淡雅悠然之风。遂转身开箱取了,交到钱氏手上。

钱氏接在手里,心里“咯噔”一声,方才缓过味儿来,自己这是中了这小狐狸的圈套了。精明一世,竟然被两个黄毛丫头给当了枪使。

但是想想,左右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万一成了,那就是拿捏安然的把柄,也值得了。

她将绣品展开,夸赞一番,然后就塞进了怀里。

“到时候一并拿去孟家让大夫人擦亮了眼睛好生瞅瞅咱家姐的手艺。”

第五章 出师不利

连婆子过足了嘴瘾,擦干净嘴巴上的油,又嚼了一点茶叶去膻,才将空的食盒先给拎了回来探探风声。

钱氏将食盒接在手里,不动声色地轻轻晃了晃。确定是空的,夏家没有回礼,心里冷哼一声,这薛氏果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她扭过头,对着安生安然笑眯眯地道:“那蒸饺你外婆一共蒸了三十六个,还有十六个红豆糯米糕,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一会儿也要记得亲自给你母亲和妹妹们端几个尝尝。”

安生心领神会,狡黠一笑,痛快地应下了。

身后的连婆子一张老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钱氏一走,连婆子就格外殷勤起来,冲着安生说了一箩筐的奉迎话,馒头样的脸上颤巍巍地抖动着褶子,活生生就像庆丰楼里的菜包子。

她可以不将安生姐妹二人放在眼里,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捅到薛氏那里,她贪馋偷食一事是小,懈怠疏懒是大。薛氏可是仔细叮嘱过,让她寸步不离地守着钱氏与安生的。

没成想钱氏这般斤斤计较,活该一辈子只能做个末九流的商户。

安生打发青橘到厨房里把点心端过来。

层层剥皮,点心仅余了少半。

安生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一盘灌汤饺,逐个认真地数。

她对于为虎作伥,害死母亲的连婆子恨不能食肉啖骨,偏生现今姐姐婚事要紧,还需敛了锋芒隐忍,不能因小失大,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连婆子识相,“噗通”就给安生跪下了。

“二小姐,婆子适才实在嘴馋,就在厨房忍不住尝了两个,您大人大量,就饶了老奴吧,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

安生抬起脸,冲着连婆子眨眨眼睛:“嬷嬷适才出去了吗?”

连婆子一怔,然后瞬间就领会了安生的意思:“没有,没有,婆子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的。”

安生一推手里的盘子:“那能不能劳烦嬷嬷将这盘点心给母亲端过去呢?”

连婆子点头如捣蒜,笑得愈发谄媚:“小姐的吩咐婆子莫敢不从。”

安生微微一笑,挥挥手:“母亲问起来,要怎样说,你应该是知道的。”

“自然,自然。”

连婆子如释重负,起身端着点心慌里慌张地直奔薛氏房间去了,因为做贼心虚,被安生捉住了把柄,自是欺上瞒下,不敢乱说。

安生与安然在翘首期待里熬过第一夜,又在忐忑不安中捱过第二日,度日如年。

已经是最后一天,明日就要花轿临门,前院依旧波澜不惊,孟家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一如往常。

安然惶惶然如坐针毡,就连鼻尖上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安生也是满怀焦虑,手心里捏了一把的虚汗,支楞起耳朵,倾听着前院的动静。

整个夏府洋溢在薛氏风风火火的喜气里,一片欢声笑语,声浪起伏。尤其是薛氏拔高了嗓门的笑声,就像是刚生了蛋报喜的老母鸡。

她多么盼着,那笑声能戛然而止,卡在薛氏嗓子里,那么,事情就有转机了。

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希望愈加渺茫。

钱氏迈过孟府重新漆得油亮的门槛,低头看一眼怀里裹了红布的刺绣,志得意满地抿了抿鬓角。

夏府嫁个女儿,薛氏一人折腾得兵荒马乱。而孟府,阖府上下井然有序,彰显着当家主母的干练与往日规矩。

钱氏以前因为安生母亲的缘故,与孟夫人有几面之缘。孟夫人碍于这情面,差人将钱氏带到了跟前,看座,奉茶,周到中透着疏离。

“听闻贵府大喜,一来呢,给孟夫人贺喜,二来呢,在商言商,拿了一副精品刺绣过来给夫人过目,看看是否能入了您这书香门第的眼。”

钱氏小心陪着笑脸,坦然表明来意,将手里的《日暮苍山远》绣图缓缓展开来,递到孟夫人跟前,留意着她的脸色。

孟夫人只是敷衍地瞥了一眼,还未开口婉拒,便觉一阵惊艳。

“好生悠远高雅的意境,用来做个桌屏倒是好的,我家经纶便是喜好这种超脱世俗的影像。”

钱氏将绣图离孟夫人更近一点:“尤其是这绣工与针法,孟夫人您也是个中行家,给指点一二。”

孟夫人兴味盎然,凝神细看,顿时满腹狐疑。这绣图如何同夏家回礼的那两幅锦屏刺绣手法一模一样?

她眸光闪烁,直起腰背,端起手边茶盏,浅酌一口,淡然道:“不错。”

钱氏见她并不上钩,心里暗骂一声“狡猾”,自顾开口道:“不瞒您说,这绣图正是出自我那心灵手巧的外甥女夏安然之手。”

孟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挑眉“喔”了一声。

钱氏一直在自己唱独角戏,有些尴尬,她察言观色,惋惜地咂摸咂摸嘴,轻叹一声挑明了道:“若非是她亲生娘亲去得早,那继母偏心,让自己亲生的女儿顶替了她的名头与贵府议亲,咱们还是最亲的亲家呢。”

孟夫人一声冷笑,板了脸,将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墩放在手边的案几之上,清亮的茶汤溅出来,仍旧冒着袅袅热气。

“秦家媳妇这是说的什么话?那夏家姑娘我是亲自相看过的,冰雪聪慧,相貌端方,这才结下秦晋之好。何来的偷梁换柱之说?”

“当初这婚事可明明是我家姑奶奶为夏府大小姐安然定下的,庚帖之上生辰八字清清楚楚,夏紫芜今年不过刚及笄,乃是外室所出。”

孟夫人猛然站起身来:“我孟家秉正浩然,重信念旧,认了这桩亲事,聘的也是夏家女儿不错,夏家愿意将哪个女儿许配给小儿,那是人家的事情。你这乱嚼舌根的话若是传扬出去,引起流言蜚语,岂不坏了我们孟家忠信传家的孔孟祖训?”

孟夫人一顿抢白,钱氏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敢情这孟氏狡猾,对于夏家偷龙转凤之事,那是心照不宣。

细思之下,夏家背后还有个有出息的长房大爷,娶个受宠的夏紫芜日后自然好走动。自己今日这是不开眼上赶着被打脸来了。

她心里不忿,仍旧不肯死心:“娶妻娶贤,夫人可知道那三姑娘平素为人秉性?她心肠歹毒,嚣张跋扈……”

“哼,就冲着那夏安然今日竟然恬不知耻地自请媒人登门说亲,可知平素里也是不受管教,桀骜不驯的。”孟夫人冷冷地打断钱氏的话,一顿挖苦揶揄,直接下了逐客令:“婚事将近,尚有许多琐事忙碌,慢走不送!”

钱氏完全下不来台面,无地自容,也是一声冷哼,一拧身子出了侍郎府。

第六章 浑水摸鱼出府

钱氏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店铺里骂骂咧咧一顿发泄,才逐渐消了气,哪里还愿意登夏家的大门?真是让安然姐妹二人等得望眼欲穿。

幸好秦家老太太做事好情面,催促着钱氏去给夏紫芜送添妆,好歹也给自家两个外孙女长脸。

钱氏推脱两次,一直磨蹭到第三天上,才翻找出两块绣花缎子被面,用红纸包了,不情愿地来了夏府。

夏府大院,各色聘礼嫁妆披红挂彩,一字排开,前来送添妆的妇人们围拢了满是艳羡地啧啧称赞。

薛氏迎来送往,正忙得不可开交,见钱氏出手寒酸,更是看不在眼里,敷衍两句,就自顾与其他妇人谈笑风生,将钱氏晾了起来。

小丫头青橘一直候在前院,见到钱氏,立即有眼力地迎上跟前,压低了声音:“舅奶奶不去两位小姐院子里吃茶么?”

钱氏识得她,心里对安生安然略有微辞,懒得登门,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告诉你家小姐一声,以后这种打脸的差事不要找我,那副刺绣人家压根就不待见!”

青橘并不知晓其中猫腻,只能回去将钱氏揶揄的话一字不落地同安生学舌,对于钱氏的恶声恶气心里多少有点不忿。

安生与安然立即就从青橘三言两语的描述里,抽丝剥茧,揣摩出了事情的始末。颓丧地屏退了青橘,心乱如麻。

安然满怀懊恼:“就知道是白费心思,怕是还落了孟家看不起,觉得我轻浮。”

安生自鼻端一声冷哼:“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这般垂头丧气做什么?再说就算是你嫁不成,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夏紫芜如愿以偿。姐,今天我要想办法出府一趟。”

“做什么去?”安然愕然抬起头来。

“找孟大哥!”安生压低了嗓音:“这是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不成,我们便只能鱼死网破,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

“你疯了!那可是私相授受!”安然忍不住惊呼出声:“再说了,连婆子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你如何出府?”

“顾不得许多了。”安生不知道如何劝说墨守成规的姐姐,自窗口向着外面张望一眼:“今日府里人多杂乱,我自然有办法瞅个冷子混出去。”

她幼时经常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溜出府游逛,屡屡得逞,还不被母亲发觉。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与薛氏斗智斗勇的保命本事。

安生俯身揭开屋角扣着的针线簸箩,里面藏着的小东西受惊立即蜷缩成一团,扎撒起满身的硬刺,充满戒备。

身后的安然一探头便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安生得意地呲牙一笑:“我昨日为了捉住它,可是费了不小的功夫。”

车夫老王头是府里的老人了,因为一手驯马赶车的好把式,薛氏才破例让他留了下来。

薛氏持家刻薄,府里下人不多,他不仅是车夫,还要兼顾着采购粮米菜蔬等等琐碎事情,这两日忙得有些晕头转向。

对于这桩婚事,他心知肚明,但是又无能为力,啥是非都只能烂在肚子里,祸从口出啊。

他将货卸在厨房里,又风风火火地上车,赶去肉铺。

马车急匆匆地扬起尘沙,拐过街角,身后车厢里突然伸出一只素白小手来,将车帘撩开一道缝,压低声音喊:“王伯。”

老王头吓了一跳,扭过脸,就看见二小姐从车帘里钻出一张精灵古怪的笑脸。

这丫头前些年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马车里,已经见怪不怪。

“二小姐?”

安生点点头:“王伯,你可知道孟家住在哪里?送我过去行不?”

老王头立即就领会了安生的心思,轻叹一口气:“明日就是大婚了,无济于事。”

安生晶亮的眸子里突然就蒙上了一层水汽,随着马车的颠簸颤颤巍巍,格外楚楚可怜。

“求你了,王伯。”

老王头的心立即就化成了一汪水,一咬牙,扬起马鞭,马车拐进了另一条街道,颠簸半晌,在张灯结彩的孟府门口缓缓停下。

老王头跳下车辕,按照安生的吩咐,上前冲着门房一拱手。

“我家少爷乃是孟公子的同窗旧友,前来恭贺孟公子新婚大喜,烦请差爷回禀一声。”

门房也正忙碌着往雕狮门墩上刷浆糊,贴喜帖,抬头看了老王头身后不起眼的马车一眼:“我家公子不巧刚被几位同窗拉去醉生楼吃酒去了,一时半会儿许是不能回来。若是有要紧事便自管寻了去,左右应当都是熟识的。”

老王头一愣怔,面色就有些古怪,转身闷不吭声地上了车。

“老奴尚有许多差事要做,小姐便跟着老奴一路回去吧。”

安生一直侧耳听着外面说话,知道了孟经纶行踪,怎肯半途而废?撩开车帘坚定抗议道:“不,我必须要去醉生楼。”

老王头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道:“那不是小姐你去的地方。”

安生只当做那醉生楼是茶坊酒肆,鱼龙混杂,不适合自己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而且自己已经耽搁了他的差事,回府要被薛氏训斥。心中略一计较,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王伯,停车。”

老王头不解何意,马车缓缓停在路边。

安生利落地自马车上蹦下来,穿着一身丫鬟青橘的青衣素裙,鸦青色双丫髻上簪了两串绿白的栀子花,回首冲着老王头甜甜一笑:“我自己去便好,王伯自管去忙,莫耽搁了差事。”

老王头想要劝阻,安生已经不由分说急匆匆地走了。

天色已然不早,街上灯笼次第亮起,将京城的夜色掩在一片橘红的璀璨里。安生一路打听着疾行,就远远地看到了醉生楼的牌子,逐渐顿住了脚步。

里面衣香鬓影,丝竹靡靡,有千娇百媚的女子倚在门口卖弄万种风情。

她在路上积蕴的万丈豪情顿时消弭了踪影。

她记得,前世里孟经纶对于姐姐夏安然因为幼时竹马青梅的情义,是存着念想的。当年不明就里将夏紫芜娶进侍郎府,还着实冷落了夏紫芜一阵子,只是心软禁不得夏紫芜的软磨硬泡以及孟夫人的苦口婆心变了心肠罢了。这自然也成为夏紫芜对于姐姐恨之入骨的一个重要缘由。

所以,她冒险出了夏府,将最后赌注押在孟经纶身上。原本以为,正大光明地寻到孟经纶,言简意赅地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成与不成也就见了分晓。没想到,醉生楼竟然是一个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安生心里暗自恼怒,气愤孟经纶竟然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大婚前一日还出入流连于这种不堪场地。自己煞费苦心的争取是否还有必要?

第七章 将计就计

安生站在醉生楼门前踟蹰半晌终究心有不甘。恰好前面有几位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相互谦让谈笑着踏进门,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就立即逐臭苍蝇一般围拢上来,搔首弄姿,几尽魅惑。

安生见机不可失,一咬牙,低垂着头相跟着混了进去。

也有姐儿疑惑地拦住了安生。

安生一指前面,扯谎眼皮子都不眨:“贴身婢女。”

拦住安生的姐儿疑惑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显而易见的不信。

“我家公子可有羊角风,随时随地都会抽,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醉生楼担待得起吗?”

安生言之凿凿,态度也蛮横,将那姐儿哄得一愣一愣。幸亏身后又有脑满肠肥的恩客大摇大摆地进来,那姐儿顿时对于盘问安生的身份失了兴趣,绕过她娇滴滴地一声唤。

安生脚下一拐,避开这是非之地,顺手牵羊端了一个茶盘做遮掩,鬼鬼祟祟地四处窥探一周,被此起彼伏的淫、声浪、语羞窘得心慌离乱,也不知道那孟经纶究竟身在何处?

正手足无措,几乎落荒而逃时,二楼一间雅厢的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一银衫隽秀男子逃一般地狼狈闪身出来,冲着门内一拱手:“多谢几位兄台今日殷殷款待之情,孟某无福消受,在此告罪,先回一步。”

安生心里顿时就是一乐,孟某?难不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就是自己要找的孟经纶?

银衫男子一番客套,而后仓皇后退,如避洪水猛兽。

他的身后有两位姐儿正倚楼卖笑,踉跄后退的时候,背后无眼,就碰到了她们身上。

银衫男子骇了一跳,诚惶诚恐地躬身一揖:“姑娘得罪。”

两位姐儿见了俊俏公子,含娇带嗔,盈盈脉脉地秋波荡漾,腻声调笑道:“公子多礼,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撞上即是奴家三生有幸的缘分到了。”

两人举止轻浮放、荡,银衫男子顿时羞窘了个大红脸,连连拱手:“姑娘荒唐,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孟某无心冒犯,姑娘请自重。”

那姐儿如何肯轻易放过他?见他迂腐,知道是最好诓骗的书呆子,争先恐后地上前拉扯。

最难消受美人恩,银衫男子大惊失色,“噔噔”后退,如避蛇蝎。他的身后不远处便是楼梯,一脚踩空,瞬间自楼梯之上滚落下来。

人群一阵惊呼,雅厢里也箭步冲出人来,大惊失色:“经纶兄!”

安生震惊之后,确定他便是孟经纶无疑,立即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扑到孟经纶跟前,焦急地唤了一声:“少爷!”

孟经纶这一摔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待到众人围拢过来,方才倒吸一口冷气,蹙眉撩开眼皮儿。

“少爷,您没事吧?”安生小心翼翼地问。

孟经纶眼珠子一转,瞅了一身丫鬟装束的安生一眼,顿时就有些疑惑,如坠云里雾里。

安生不容他开口,立即先发制人:“少爷,您应该不会是摔迷糊了吧?连奴婢也不识得了?奴婢是夫人身边伺候的青橘啊,夫人打发我来寻少爷回府的。”

孟经纶不傻,若是在平素,定然会生疑,刨根究底。一是面生,装束也陌生,二是府中就算是派遣下人过来寻他,也应当是找个跑腿小厮,如何会让丫鬟跑到这种腌臜地方?

但是这时候,孟经纶疼得几乎抓耳挠腮,脑子也是晕晕乎乎的,哪里还有脑子思考这些?

他迷迷瞪瞪地一点头:“简直疼煞我也!”

安生见他胳膊腿动弹自如,应是并无大碍,却灵机一动,一伸手将他摁住了:“少爷千万别乱动,若是伤了筋骨便不好了,可别落下什么症候。”

孟经纶乃是书呆子,立即不再挣扎。

雅厢里“呼啦啦”涌出四五个富家子弟,“噔噔”下楼,却是围着孟经纶幸灾乐祸:“那要快些寻个大夫来看看,明日便是经纶兄小登科之喜,可莫冷落委屈了新嫁娘。”

其他人便是一阵哄笑:“今日原本是想背着孟侍郎大人请经纶兄前来开荤,长个见识的,没成想竟然这般不知情趣,辜负了美人恩情不说,自己还落得这般狼狈。”

安生一声冷笑,心中不忿,忍不住暗自啐了一声:简直太阴损!孟经纶如何就结交了这样一群狐朋狗友?

朝中明令禁止朝廷官员嫖、娼狎、妓,违令者将被革职查办,终生不得录用。

孟经纶虽然并未入仕,但若是传扬出去,岂不玷污了他的名节?毁了前途?

这些人想要将孟经纶拖下污水暂且不提,还张口闭口有意当众宣讲孟经纶的身份,简直居心不良。

安生最初时的确气恼孟经纶出入这种烟花柳巷,但是看他适才惊慌地抽身而退,待人彬彬有礼,并无半分孟浪,想来应该不是与这些浪荡子弟同流合污之人。如今被一群损友坑害,她顿时就怒从心起,有些护短!

只是今日自己有天大的正事,哪能节外生枝?只能忍气吞声,将满腔怒火“噼里啪啦”地发泄到孟经纶身上,一顿指桑骂槐。

“夫人得知鲁公子竟然将你带来这种乌烟瘴气的腌臜所在,便知道定要吃亏,差遣奴婢忙不迭地寻过来。您一直遵规守矩,清白自爱,何曾来过这种人心险恶的地方?难保不被算计。快些随奴婢回府就诊,莫耽搁了伤情。”

孟经纶大抵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下人如此抢白,一时间竟然忘记了疼痛,满脸懵懂,瞠目结舌。

安生抬脸对着那些所谓“同窗”毫不客气地斥道:“还不赶紧过来搭把手,你们三哄四劝地将我家公子诓到这里来,自当全须全尾地送回去才是。如今害得我家少爷身受重伤,还都袖手旁观么?”

一个小丫头嘴巴这般厉害,说得那些平素旁征博引口若悬河的书生竟然瞠目结舌。

有心教训两句,但是看孟经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还真怕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急慌慌出门唤了车夫,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孟经纶,出了醉生楼,径直上了门外马车。

安生岂肯错失良机?不管不顾地抢先一步就弯腰上了马车,还张扬咋呼:“我家公子腿千万碰不得,怕是伤了骨头,小心些。”

偷偷拧了孟经纶一把,换来一声惨叫。

那些狐朋狗友忙着推卸责任,牢骚两句“扫兴”,便不管不顾地回了醉生楼,哪管他的死活?

车夫扬鞭,直奔孟府。安生撩帘叮嘱两句“慢些稳些”,缩回马车里,只有她与孟经纶二人。

安生没好气地嘀咕一声:“明日便是要有妻室的人了,还来这种荒唐地方,活该受此罪过。”

孟经纶此时脑子也终于清醒了少许,疑惑地看着安生,不答反问:“你究竟是谁?我怎么不记得府里有你这样泼辣的丫头?竟然还敢对本少爷下黑手。”

安生此时也不遮掩,叹一口气道:“孟大哥,我是安生,夏安生。”

第八章 有惊无险

孟经纶幼时经常跟随孟母到夏府做客,是记得安然安生姐妹二人的。闻言面有诧色:“安生?你如何这幅装扮?到这青楼又做什么?”

安生略蹙了眉头:“我是冒险从府里偷跑出来,专程来寻你的,姐姐有要紧话跟你说。”

“寻我?什么事情这般十万火急?可是我府上礼数有什么不周到轻慢之处,不合她的心意?”

孟经纶果真是被蒙在鼓里,安生心中紧绷的弦一松。

“看来孟大哥并不知道我继母李代桃僵让紫芜代嫁之事吧?”

孟经纶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安生遂低声将来龙去脉又一五一十地同孟经纶讲述了一遍,听得孟经纶义愤填膺。

“简直岂有此理!与我有婚约者明明是你姐姐,那薛氏如何偏心至此?回去我便禀告给父亲母亲知晓,与那蛇蝎心肠的薛氏好生理论理论。她的女儿那般狠辣,不顾姐妹情谊,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娶的。”

安生思忖着孟母是知道此事内情的,孟经纶回府之后,难免要起争执,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说服谁。遂嘻嘻一笑,歪着头对孟经纶道:“孟大哥,安生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暂且委屈委屈自己?”

孟经纶哑然失笑:“你还是这般古灵精怪,但说无妨,我一个男子汉能有什么委屈?”

安生愈加压低了声音,俯下身子,悄声嘀咕了两句。

孟经纶瞬间眉开眼笑,连连颔首称是。

“难怪适才你一直将我摁在地上,还小题大做,让人将我抬上马车。我还以为你是想借此讹诈,没想到竟是早有绸缪。”

安生狡黠地眨眨眸子:“适才一顿发作,如今怕是已经有风声传扬出去,后续如何,只能听凭孟大哥谋划了。”

孟经纶心里暗道一声厉害,自己摔落下来只是偶然,这位未来的妻妹却能将计就计,步步谋划,心思何等缜密?

看来这妻妹日后可断然招惹不得。

两人一番细致谋划,计较已定,安生半路上下了马车,匆匆走回夏府,已经是过了晚膳时间。门口红灯高照,亮如白昼,宾客已经散尽,府中仍旧不断有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

安生将自己隐在灯影里,扫望一圈,门房正坐在门口杌子上吃茶,把守着大门。她有些发愁如何浑水摸鱼潜入府内,不被门房发现。

她有些焦急姐姐安然,她一向老实,可莫被狡猾的连婆子拆穿了自己金蝉脱壳的把戏,告知薛氏知道才好。

她夏安生原本极好闯祸,面对夏紫芜的欺辱也悍然不惧。安然疼她到骨子里,每次面对薛氏的责罚都大包大揽,兜在自己身上,听凭责骂。安生过意不去,一身的锋芒棱角便这样生生被磨砺殆尽了。

她担心事情败露,安然再次受惩戒,心急火燎,偏生寻不到好时机,犹如热锅蚂蚁。

街对面车轿辘辘,一辆高大的油青雕花马车停在夏府门口,车夫放下脚櫈,车帘一掀,自车上娉婷下来一位弱柳扶风的姑娘,转身将玉藕一般的皓腕伸进车厢里,搀扶下一位头发皓白的老太太。

安生一看,顿时就心花怒放。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家老太太,安生的亲祖母戚老夫人。戚老夫人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夏家大爷官拜大理寺左少卿,她平日里便一直被奉养在长子府上,今日这是因为了二房的喜事提前过来主持大局了。

那位头前下车的,正是夏家大爷膝下最疼爱的小女儿夏安筝,尚待字闺中,一直养在戚老夫人膝下。

戚老夫人不待见薛氏,明日若是闹腾起来,好歹有了降得住薛氏的人,她不能一手遮天。

这厢门房早已经飞一般地进府通报,夏员外与薛氏立即忙不迭地迎出府外,跪地相迎。

两三句寒暄,一行人转身进府,安生便大着胆子一个闪身,浑水摸鱼跟了进去。

她一直低垂着头,紧盯着自己脚尖,一进大门便脚下一拐,想溜着墙根回自己的院子。

薛氏眼尖,一回头吩咐备茶的功夫就发现了她,眉尖一皱,便要责难。

“安生?你如何在这里?你不是得了伤寒,卧床休息吗?”

薛氏一句话,令安生脚下一顿,心头骤紧的同时也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安然已经巧妙地周旋了过去。

她抬起脸,冲着薛氏与戚老夫人盈盈一拜,乖巧道:“骤然听闻祖母来了,喜不自胜,立即迎出来。到跟前才想起自己有风寒,只能远远地跟着磕头见礼,不敢近前。”

薛氏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如何这幅打扮,成何体统?”

安生怯生生地后退一步,小声嗫嚅:“是......是适才闷出了一身的热汗,出门时迫不及待,随手从一旁取了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竟然没有留意到是丫头们的衣裙。”

戚老夫人见了安生,上前和颜悦色地摸摸她的头顶:“安生已经出落得这般出息,难得她一片孝心,你便不要这般斤斤计较苛责她了。想要教训女儿只管关上门来训诫,别给我老婆子脸色看。”

除了姐姐,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这般慈爱地待她,安生心里突兀地升腾起一股暖意,眨眨眼睛,就立即红了眼圈。

“多谢祖母,是安生鲁莽了。”

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哽咽,戚老夫人心尖就猛然被撞了一下。

薛氏明显感受到了戚老夫人对自己的不待见,一边唯唯诺诺地应着,一边冷哼一声,训斥罪魁祸首安生:“既然知道自己有伤寒,还不快些回避?呆愣在这里作甚?”

安生低眉敛目,拜别戚老夫人,一溜烟回了院子。

安然眼见天色黑沉,正在翘首以待,心急如焚。遥遥见安生大摇大摆地自前院回来,就是一怔。

连婆子诧异地盯了她一眼:“二小姐是什么时候出了院子?老奴如何不知?”

安生拿捏了架势,发出威风来:“听闻祖母来了,自然跑出去相迎,母亲都未怪责,还要与你回禀一声么?”

连婆子受了揶揄,先前又被拿捏了短处,讪讪告罪,乖乖退了下去。

姐妹二人携手回了房间,安生撩开帐子,伸手便从被子下面小心拎出了那只刺猬,丢在脚下。

“看来今日是有惊无险,成功敷衍过去了。”

“多亏了你机警。”安然迫不及待地追问:“如何去了这么许久?”

安生也不卖关子,冲着安然得意地眨眨眼睛:“事情已经成了。”

遂将适才经过与安然细细地讲述一遍,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安然时而欢喜,时而担忧,心情便如浪涛一般,跌宕起伏。终于等到安生顿了一顿,便焦灼而又羞涩地追问:“他,他的伤严不严重?”

安生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点皮外伤而已,管保明日生龙活虎,姐姐便放一百二十个心就是。”

安然被打趣,脸飞红霞,轻轻地“呸”了一声。

第九章 孟家出了大事了

地上的刺猬冷不丁地发出两声粗哑的“咳咳”声,好像老头那种嗓子里拉风箱的咳喘。

安生忍不住一笑:“怕是盐巴喂得多了,怎么还在咳个不停?”

安然轻抚心口,仍旧心有余悸:“莫说了,简直吓死我了,这小东西咳的这沙哑声音与你半分不像,适才母亲亲自过来查验,心里就生了疑,生生骇出我一身冷汗,又不敢拦着,一直进到屋子里来。”

安生浑不在意:“不是交代过你么,若是问起来就说我伤了嗓子,又捂着被子闷汗呢,自然沉闷。”

安然连连颔首:“我便是这般说的,母亲不信,还将帐子撩开了一道缝,多亏这小东西受惊不安分,在一堆被子里面挣扎蠕动了两下。母亲又怕被传染,也没有细究,叮嘱两句便回了。”

安生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与安然低声窃窃私语两句,打趣她提早做好出嫁的准备,莫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到时候乱了手脚。

说笑着,姐妹二人又生出依依不舍的情愫来,安然少不得一番热泪涕零,对安生放心不下,犹豫着无法割舍。

安生故作轻松,心里却是另有一番盘算,如今看似万事俱备,仅欠东风,只等明日天亮,看一出好戏!

只是,命运真的能逆转吗?会不会偏离轨迹之后再殊途同归?她心里没底儿。

若有节外生枝,或者薛氏并不中计,又应当如何应对,都要面面俱到地考虑周全,为了姐姐安然,真正是煞费苦心,辗转难眠。

夏府一夜通宵达旦,正所谓几多欢喜几多愁。

薛氏毕恭毕敬地将戚老夫人迎进府里,低眉顺眼地巴结伺候着,将夏紫芜的婚事拣紧要处同婆婆回禀了,又带着戚老夫人验看过孟府的聘礼,紫芜的嫁妆,待客的菜单。

戚老夫人坐定,将带给紫芜的添妆首饰交给薛氏,然后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挑剔指责,俨然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戚老夫人看不上薛氏的破落户出身,是碍于薛氏给夏二爷生下了紫桓这一根独苗,勉为其难将她迎进门,但是平日里颇多挑剔,老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薛氏忍气吞声地忍了,一直折腾到半夜方才齐整,和衣而卧,困了一觉。

第二日又是早起,鸡毛蒜皮的事风风火火地忙碌了一上午,再加上迎来送往,脑子就有些晕沉,右眼皮直跳。

她扯了一丁点白纸蘸着唾沫贴在眼皮上,想着离孟府花轿临门还有一个多时辰,自己还没有顾得上到紫芜的房间里去看一眼。有些话,姑娘出嫁前,自己这做娘亲的须提点叮嘱着点。

她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衣箱,从箱子底翻找出压箱底的宝贝,用帕子严严实实地裹好,就直奔紫芜的香闺里来。

夏紫芜一直满怀憧憬地待在自己的闺房里,一身艳红的凤冠霞帔,淡扫峨眉,轻染胭脂,巧点绛唇,描画得精致绝伦。

许多长辈推门进来,对着她评头论足地夸赞一番,说了许多的吉祥话,然后喜气洋洋地走了。

她得意,骄傲,羞涩,心底还有终于将安生安然踩在脚下的圆满。

房门再次被推开,母亲薛氏喜气洋洋地进来,挥手屏退了伺候的下人:“你们守在外间,谁也不得进来。”

下人们皆知趣地退下去,薛氏坐到夏紫芜跟前,一顿端详,絮絮叨叨地传授了几句宅中公婆小姑相制之道,方才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摸出压箱底的宝贝来。

那是一只白玉雕刻的顶带朱砂的石榴,薛氏抬手,一分为二,里面却是内有乾坤。盒底卧着两个相拥的赤、条条的小人,正是演示的男女人伦之道。

夏紫芜立即醒透过来,勾下头,偷瞄两眼,脸上一阵烧热。

薛氏正待开口细细点拨,院子里“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人从外面心急火燎地擂得山响。

“谁呀?”

薛氏不满地扬声问道。

“姐,快开门,出大事了!”

门外的人急吼吼地叫嚷。

薛氏听出了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娘家弟弟薛钊。

薛钊是个人人唾骂的流氓无赖,却是薛氏的主心骨,府里有大事小情总是会与他商议。包括这次紫芜的婚事,也是薛钊早两年就为她盘算好的。今日紫芜大婚,他作为娘家舅舅要负责送嫁。

薛氏站起身,夏紫芜一把夺过她手中石榴玉盒,手忙脚乱地藏在锦被下面。薛氏方才上前开了门,薛钊直冲冲地闯了进来。

她一连后退了两步站定,毫不客气地揶揄:“这般心急火燎的,上赶着投胎不是?”

薛钊狠狠一跺脚,顾不得紫芜也在:“哎呀我的好姐姐,你还有闲情逸致玩笑呢,孟家可出大事了!”

薛氏一阵心惊肉跳,右眼皮也开始抑制不住地“突突”直哆嗦,嗓子冒烟。

“啥大事?”夏紫芜紧张追问。

薛钊抻抻脖子,自顾从桌上抓起茶壶,倒了一碗凉茶,一口气灌下去:“为打听这事儿跑了一上午。可累死兄弟我了!”

薛氏急得简直七窍生烟,一把揪住了薛钊的袖子:“你倒是快些说啊,卖什么关子!”

薛钊润了嗓子,看了紫芜一眼,索性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昨夜里孟家大公子与几位同窗到醉生楼里寻欢作乐,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什么?”

夏紫芜惊得心尖儿一颤:“不可能!”

“我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那孟府大公子平日里可是个遵规守矩的,怕是从青楼门前过都要目不斜视。如何竟然出了这种荒唐事情?”

薛钊顿了一顿,继续道:“所以今日那醉生楼还没有开门待客,我就立即心急忙慌地去了,向着里面的龟公详细打听了情况,确有其事。当时醉生楼里许多人亲眼目睹,他孟经纶调戏姑娘,从二楼台阶上滚下来。当时就动弹不得了,还是他同行的几位同窗将他抬上马车送回孟府的。”

薛氏的心好似被驴狠狠地踢了一脚,心肝肺都乱颤。她一拍大腿,愤愤地骂道:“挨千刀的,明日就要迎娶我的女儿了,还不消停,折腾出这样的祸事来,我们府上这颜面也相跟着往哪搁?”

“哎呀我的好姐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什么颜面不颜面的问题呢?”

“人要脸树要皮,一会儿花轿就要临门了,亲朋好友的议论起来,丢煞人了。”

薛钊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急吼吼地道:“难道你还打算将我大外甥女嫁给那孟家?”

薛氏一怔:“为什么不嫁?”

薛钊啧啧两声:“您想想,那孟经纶摔断了腿,即便是后期将养治疗得当,不会瘫在床上,也是不良于行,那仕途就白白断送了。你还能奢望他能在朝堂上扑腾出什么浪花?咱外甥女是怎样百里挑一的人物,即便不能嫁达官显贵,那也得是齐齐整整的不是?”

第十章 花轿临门

薛钊一番利弊分析,句句在理,薛氏立即就呆愣住了,夏紫芜更是瞠目结舌,六神无主。这个消息对于满怀憧憬的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不可能吧?不过是从二楼掉下来而已,哪里就有这样严重?将养上几日也就恢复了。”薛氏更多的好像是在自我安慰。

“那是寸劲了!还有摔一跤一命呜呼的呢,有什么不可能?听说那孟经纶可是疼得一路惨叫,到了侍郎府,碰都不让碰了。”

薛氏将信将疑道:“此话可当真?”

“你还信不过兄弟我么?孟家将此事还瞒得密不透风,不让府里下人声张,就是怕大婚之前节外生枝。我是闻讯以后专程跑去孟府,寻他们门房,花了二十两银子才打听来的确切消息。”

薛钊话未说完,那夏紫芜就已经颓丧地瘫软在了床上,双目发直,目光呆滞。

薛氏惋惜得几乎捶胸顿足:“这么好的一桩婚事,家世人品全都无可挑剔,难不成就这样散了?”

“不散又如何?难不成就这样搭上紫芜一辈子的幸福?这断了腿可不比别的,兴许就是让咱闺女守一辈子活寡呢。”

薛氏只觉得那是心乱如麻,一口气差点都接不上:“那这可如何是好?”

夏紫芜一伸手就将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珠子“叮铃铃”滚落一地。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女儿好端端的一个人,难不成还能嫁给他一个瘸子瘫子?守一辈子活寡?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若是将来没甚出息,就算是老子再风光又有什么用?女儿岂不被人嗤笑一辈子?”

薛氏连声“祖宗”地叫着,捡起地上的凤冠,心疼得唇角直抽搐:“不嫁就不嫁,拿这置什么气?再说了,花轿马上就要临门了,你说不嫁就不嫁么?你祖母那里我怎么交代?这退婚的女儿家以后又有谁娶?想要再高攀这样一桩婚事就难了。”

夏紫芜急怒之下,口不择言:“我不管,要嫁你嫁,反正女儿是打死也不嫁的。”

薛钊冲着夏紫芜挑起大拇指:“你看你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如何还没有我外甥女看得长远?”

薛氏急得跺脚:“当是过家家么?那你们可知道,这婚事若是咱们主动提出一拍两散,人家孟家的聘礼是要原封不动地退回去的!母亲为了风风光光地让你出嫁,可是已经花销不少,临时去哪里着落?”

“钱,钱,钱!,你满心满眼就只认得钱,女儿的幸福就不管了不是?”

一旁的薛钊眼见母女二人针锋相对,低一声高一声地吵闹上了,慌忙打圆场:“小些声音,莫被外间人听了去。”

夏紫芜不管不顾地就要扒扯身上嫁衣:“反正这婚事原本也不是女儿的,即便退了,也是丢她夏安然的脸,坚决不嫁!”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薛钊眉头一蹙,心里便冒出坏水来:“怎么忘了这个茬儿?夏安然那丫头不是心心念念地想嫁么,干脆就如了她的愿,既可以高攀上侍郎府这门亲事,又得了聘礼,周全了脸面,岂不一举三得。”

他很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沾沾自喜,谁料想适才还争执不休,几乎翻脸的母女二人竟然异口同声地反驳道:“不行!”

“为什么?”

“就算是他孟经纶瘫了,这侍郎府的荣光还在,我绝对不能让那个贱人的女儿得这样的好处,将来将紫芜紫纤两人踩落到脚下!”

薛氏义愤填膺道。

“就是,最好便是寻个脚底流脓,头顶生疮的讨饭叫花子发落了最好。”夏紫芜亦是同仇敌忾道:“反正不能有一样强过了我。”

简直就是妇人之见!

薛钊正要劝说,外间忽然有喧天的热闹由远及近,有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向着新房这里蜂拥而至,丫头长菁在外间敲门喜气洋洋地催促:“夫人,三小姐,孟府的花轿提早到了。”

屋内三人皆大吃一惊,看看外间天色,薛氏忍不住诧异地出声问道:“不是还没有到吉时么?”

孟家打发过来接亲的媒婆被簇拥着进了院子,在门外笑得格外张扬,喜气顺着门缝都能钻进来。

“此次成亲时间仓促,这不有许多不周到之处,所以就催促着我们早些启程,接了新娘子抬着轿子环绕京城吹吹打打地风光一周,再进门拜堂。”

“新郎官也来了?”薛钊隔了屋门试探着问道。

“没有呢,按照这京里的习俗新郎是不用亲迎的。”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不过薛钊心里顿时就犯了嘀咕:“姐,您看,孟家这分明是心虚,害怕风声传扬出来,所以忙不迭地前来迎亲呢。只要咱家姑娘上了花轿,那就不能走回头路了。您说,他们这是安的什么居心?”

薛氏还未说话,夏紫芜已经一步冲上前去,一把拉开了屋门,冲着外面围拢的众人气冲冲地尖声叫嚷:“告诉那姓孟的,本小姐不嫁!”

屋外除了孟府接亲的人,还有前来夏府贺喜的宾客,夏紫芜肆无忌惮一声叫嚷,吓了薛氏一跳,忙不迭地上前将她拽了回来,“嘭”地关上了门,冲着她“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训斥。

“看来母亲平日里是过于地娇惯你了,怎么做事这般任性?就不怕这泼辣名声传扬出去,再也没人上门求娶?”

夏紫芜见母亲仍旧犹豫不决,鼻子一酸,那泪珠子就立即夺眶而出:“反正今日母亲若是坚持让紫芜上轿,紫芜宁愿出家做了姑子去。”

薛氏看不得自家大女儿委屈,顿时弃械投降:“不嫁便不嫁,那也不能这般鲁莽不是?咱们需要捉住他孟家的把柄,慢慢磨,让他孟家先开口提出退亲,那彩礼,他孟家便一文钱也甭想收回去。”

“孟家退了我的婚?那传扬出去岂不更难听?为了那点彩礼连脸都不要了么?”

夏紫芜与薛氏立即针锋相对,提出异议。

“这个母亲自然有办法,让他孟家哑巴吃黄连。”

薛氏好歹三言两语安抚住了夏紫芜,上前打开屋门,对着外间面面相觑的宾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媒婆干笑两声道:“哪有新郎不亲自上门迎娶,新娘子上赶着进门的?也不怪我家闺女这般气恼,这不是不把我们夏家放在眼里么?”

门口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虽说是低娶妇,高嫁女,可是这员外郎府上配侍郎府,怎么着也是上赶着高攀的婚事,这夏夫人糊涂了?竟然鸡蛋里面挑骨头,挑剔出这样的毛病来。这京城里娶亲,按照本地的风俗习惯,可都是女方家里舅舅和兄弟将新娘子送到男方家的。

媒人讪讪地笑了两声:“夏夫人,这婚事如何操办,婆子我可是两边跑断腿,事无巨细咱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的。俗话说百里不同俗,京城里成亲新郎是不亲迎的,只留在府上踢轿门。提前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您也没有意见,如何到这紧要关节就变卦挑理儿了呢?”

第十一章 夏紫芜悔婚

“我变卦挑理?”薛氏一声冷哼:“婆子你是贵人多忘事啊,先前我跟你也是交代得明明白白,这大婚事无巨细,都可以依了他孟家,唯独这接亲,必须要新郎官亲自前来,这是我夏府里的规矩。感情你是全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压根就没当回事?”

媒婆一听,就是一愣,薛氏分明就是无中生有,胡搅蛮缠,饶是她这名嘴儿舌璨如莲,对于这种浑人,也有理说不清。

“夏夫人,虽然咱没有白纸黑字立下契约,但是我巧嘴张的名头,您四处打听打听,可曾办砸过一桩亲事?若是您果真说过这样紧要的话,我岂能不跟人家孟家交代清楚了?”

薛钊自薛氏身后站出来,冷笑一声道:“当初我姐姐说与你听的时候,我在一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你拍着胸脯打下的包票,一定让孟家新郎官高头大马,披红挂彩亲自来迎亲。如今吉时还早,你们孟家若是照办,我们立即痛快地将新娘子还有嫁妆一并送上花轿。可若是不来,就是孟家言而无信,那可就真对不住了。”

薛钊就是个浑人,说话毫不客气,将媒婆可就气了一个够呛。这不是明白地让自己落孟府埋怨吗?自己如何就两面不是人了?

事情不大,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孟家若是依言照做,不是明显低声下气了?那孟侍郎在庙堂之上也会授人笑柄,而且,自己这巧嘴张的名头也坏了。

因此,媒婆心里那是老大的不愿意,勉强腆着笑脸劝说道:“这一页咱们掀过去不较真,就权当做是婆子短了一句嘴。老话说的好,入乡随俗,咱在京城那就是按照京中规矩办事不是?若是说孟家轻慢,大家伙有目共睹,这聘礼,排场,哪方面也没有委屈您家小姐。大喜的日子,若是有不合意的,夫人您抬抬手,圆圆满满地把孩子们亲事办妥了,等回门的时候,让新姑爷好生给您磕几个头认错。”

虽说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大喜的日子,谁也愿意圆圆满满,更何况人家媒婆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无可挑剔,众人也纷纷劝解。

但是薛氏与薛钊脖子一梗,就硬气上了。觉得孟家分明就是巧言推脱,那孟经纶定然是压根不能下地。怕是这拜堂成亲,也要捉只大公鸡敷衍代替了。

“今日见不到新郎官,这亲事就不成!孟家不守信,谁来说都不顶用。”

薛钊往闺房门口一站,掐着腰,梗着脖子开始犯浑,说话尖酸刻薄,可把孟家迎亲的人气了一个够呛。

也有人轻描淡写地做和事佬:“多大个事情,差人立即回去禀报一声,让新郎官骑马过来不就万事大吉了?”

这迎亲的人里有一位孟家至亲,孟经纶的姨表兄弟,姓关,名鹤天,人称关小爷,是个出了名的浑人,在京城市井间是个人物,跺一脚,震三颤。

京城里,新郎官表兄弟迎亲那是名正言顺的习俗。孟经纶思前想后,就挑中了他,敢做敢为,脑子灵便,能撑起大局。

他与书呆子孟经纶交好,早就提前得了托付,今日冷眼旁观,见薛氏与薛钊确实为人碍眼,巴不得夏紫芜不愿意嫁,一拍两散,顿时就冷笑一声杠上了。

“你夏府有规矩,小姐金贵,我们孟家也有说道,新郎官有气节,不能任由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领头的关小爷一发话,憋了火的接亲人立即随声附和,两方立即就胶着上了。

关小爷名声凶悍,本人却是白白净净,斯文儒雅。薛钊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觉得关小爷是个好拿捏的,因此说话毫不客气,就想激得对方一着恼,放出狠话来。

偏生关小爷也不急也不恼,笑得那叫一团和气,就像庙宇里的笑脸弥勒。

这厢里僵持不下,自然就惊动了府里的其他人。

男客们不方便进入后宅,正在前院里等着女眷们众星捧月地将新嫁娘送到前院。可惜久等没了音讯,有下人通报,才知道生了变故。

老夫人气得恨不能当场将手中拐杖砸到夏员外身上。

“你看看你给老娘我娶回来一个什么祸害?多好的一桩婚事,这薛氏母女二人还作妖,非要搅合散了方才甘心不是?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人家,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今日这满堂的宾客,丢人现眼,我夏家的脸面都快要被她丢光了!多亏这迎亲的没个能当家主事的,否则怕是早就一拍两散了。”

夏家大爷一直就守在老夫人身边,慌忙抬起了她手里的拐杖:“娘,您消消气儿,别为了那妇人气坏了自个身子。”

老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夏家大爷扭过脸来,对着弟弟也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多亏了弟妹在世时有先见之明,定下这桩好亲事。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家的有私心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是这好端端的如何又不嫁了?这以后为兄在朝堂之上,见了孟侍郎,要有多尴尬?”

夏家大房夫人沈氏趁机落井下石,低叹一声,一句话正戳中老夫人心窝:“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以后筝姐议亲,怕是也被人低看一眼。”

不怪大房落井下石,此事薛氏是真的不占理儿。

都说娶妇难,京城也有这种风俗,花轿临门,娘家舅大,新嫁娘的舅舅在大婚这一日,是要被当做神仙一样供着的,就是害怕怠慢了娘舅挑理儿,将婚事搅合乱套了。

但是挑理儿那得占理儿,人家孟家一板一眼,做得无可挑剔,薛氏跟她兄弟这不是摆明了鸡蛋里头挑骨头,想要压人家一头吗?

“娘,您老人家别着急,儿子立即进去看看。”

夏员外浑身大汗淋漓,也是怒发冲冠,央告两句,就立即气势汹汹地直奔后宅而去。

老夫人有心跟过去,但是被夏家大爷摁着,害怕那薛氏就是个混账的,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这厢里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就听院子里有人叽叽喳喳地吵吵,声音越来越大,围了些贺喜的宾客看热闹。

老夫人揉揉太阳穴,颇有些头大:“老二家这院子里怎么就没个消停?”

大夫人沈氏一听老夫人发话,就立即扭身出去过问。见一个青衣小丫头,顶多也就是十四五岁样貌,眼含热泪,一脸委屈,正被夏府管事婆子劈头盖脸地训斥。

沈氏一蹙眉,摆出长房的威风:“这是怎么回事?训诫下人拉下去找个没人的地儿好生教训,非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折腾,觉得这样威风不是?薛氏往日里都是怎么管教你们的?”

管事婆子一躬身,谄媚着笑脸:“大夫人恕罪,是这丫头趁着人多杂乱,妄图偷我家三小姐的嫁妆,正好被我捉个正着。她非但不认错,还不依不饶的,一时气愤,嗓门高了一些。”

青衣小丫头摸一把泪珠子,冲着沈氏也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回禀大夫人,奴婢青橘,是大小姐二小姐跟前伺候的。奴婢安分守己,哪里敢手脚不干净?是大小姐适才猛然想起,这三小姐的嫁妆里,有当初夫人留给她的一副手镯,不值钱的,就是一个念想。所以差遣奴婢过来问问,究竟在不在那方紫檀首饰盒里,若是在,能不能给留下?”

第十二章 物归原主

青橘两句话,就令沈氏心里狠狠地“嘁”了一声,知道薛氏偏向,没想到竟然就连安然的嫁妆也一并霸占过来,给了自己亲生女儿。

她和颜悦色地问:“你家小姐呢?她怎么自己不来?”

青橘扭脸看了一旁的管事婆子一眼,低头嗫嚅道:“两位小姐都不方便。”

沈氏顿时就恍然了,感情是薛氏害怕事情张扬,做贼心虚,所以将姐妹二人看管起来了。就说适才紫纤紫桓都来拜见过自己,偏生不见她们姐妹二人,还以为两人不懂礼数呢。

沈氏看不上薛氏,甚至于有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妯娌,出门说道起来,自己都觉得丢人。平日里在老夫人跟前也少不得争风吃醋,给薛氏穿穿小鞋。

这样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怎么肯善罢甘休?

沈氏回去就贴在老夫人耳朵跟前悄声把这事儿说了。

这话无异于就是火上浇油,老夫人一听,也怒了。

俗话说,母凭子贵,同样,母亲低贱,孩子们也不受待见。安然安生的母亲在世的时候,与长房走动得也密切,年节请安,往日孝敬,面面俱到。所以老夫人蛮心疼两个孩子。

老夫人“噌”地站起身来:“老大家的,扶着我,咱们一块就领教领教那破落户的本事去。”

沈氏幸灾乐祸地搀扶着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夏紫芜的闺房。

夏紫芜的院子里,夏员外命人将宾客客客气气地请出去,免得被人看了笑话,然后进屋对着薛氏就是一顿大发雷霆。

对于夏员外,薛氏也不瞒着,就将从薛钊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夏员外听闻也是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六神无主没了主意。

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两厢为难。

老夫人进了院子,连屋门也不进,手里拐杖一点,冲着屋里怒气冲冲地问道:“老二家的,老婆子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家女儿究竟是嫁还是不嫁?”

夏员外一听老夫人亲自来兴师问罪了,忙不迭地打开屋门,犹豫着唤了一声“娘”:“娘,您老进来说话。”

老夫人看见自家二儿子那没出息的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来气,胸脯一挺:“你那风水宝地为娘就不进去了,就问你们这一句话:究竟上不上花轿?”

“娘,您先别气,进来听孩儿把话说完,她娘这样做是有苦衷的......”

“放屁!”

老夫人顿时就怒了:“枉费老娘供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又白白活了这么大年岁。人无信不立的道理都不懂吗?”

老夫人大发雷霆,吓得薛氏与薛钊缩在夏紫芜的闺房里,不敢露面,只将夏员外推出来做挡箭牌。

大夫人沈氏悄悄地一拽老夫人的衣袖,低声道:“娘,今天这事儿,摆明了,那薛氏就是反悔,不想嫁女儿了。要照儿媳说啊,这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想嫁就不嫁了。”

“说的轻松,说不嫁就不嫁,脸面还要不要?”

“您老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这桩婚事原本那不就是然姐儿的吗?是薛氏硬生生给扒拉过来的。要照我说,还不如干脆就物归原主,让然姐嫁过去得了。

一来,不伤和气,圆圆满满,顺顺当当,不被人看笑话,指点议论。二来呢,侍郎府这门亲家也结下了,还少了您老一桩心事。您老说,儿媳这话在理儿不?”

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就倒吸了一口气:“嘶,适才只顾着生气,如何就忘了这个茬儿了?”

沈氏一见说进了老夫人心窝里,立即接着道:“我这也是心软,心疼然姐和生姐儿。弟妹她就不明理儿,两个丫头要是都当做亲生的来看待,日后也多两人孝敬。非要整出个偏向来,心眼小的跟针鼻儿一样。”

老夫人顿时气儿也消了大半,二话不说,一拽沈氏与安筝的手:“老大家的,叫上人咱们走!”

沈氏痛快地应一声,搀扶着老夫人走得飞快,就生怕薛氏反悔,看不成这热闹。

一行人在老夫人的带领下又浩浩荡荡地直奔安然安生姐妹二人的院子而去。

小丫头青橘早就听了音,飞奔回院子里向着安生报信,眉飞色舞,兴奋得不能自抑。

安生安然两人就眼巴巴地守在院子里,满心焦灼。连婆子守在院子口,悠闲地磕着瓜子,瞥了激动的青橘一眼,撇撇嘴。

“成了,成了,二小姐,果真和你预料的一般,老夫人已经带人向着咱们院子这里来了。”

安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差遣青橘到前院里,想方设法令祖母想起她们姐妹两人的存在与委屈,她没有多少把握,担心小丫头不能见机行事。但是不到迫不得已,她又不能亲自出面,锋芒毕露。

自从昏迷中醒来,事情接二连三,她提前没有规划,有些措手不及。

安然性子软,孟家主母也未必待见,以后嫁过去,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是不行的。所以她打算让青橘一块陪嫁过去。

到时候,府里就剩了自己,真正的孤家寡人,连个帮衬也没有。若是薛氏得知自己从中作梗,与孟经纶合谋演了这出戏,她与夏紫芜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所以,她在尽量藏拙,在薛氏跟前安分守己,收敛锋芒,暂时求个安稳,以后再见机行事,暗中谋划,免得招惹无妄之灾。

若是事情没有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她会奋不顾身做最后一搏。

所幸,祖母终究还是开明的。

安然已然兴奋地手足无措,几乎喜极而泣,紧攥住安生的手,语无伦次。

“我,我......”

安生也是强作镇定,望着安然斩钉截铁地道:“姐姐,一会儿祖母要是问起,千万不要害羞扭捏,自己好生把握,什么排场也不要,带上青橘,立即上轿走人,以免夜长梦多!”

安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安生的处境:“可是你......”

安生微微一笑:“不要瞻前顾后,只要姐姐在孟家站稳脚跟,有了姐姐撑腰。那么,妹妹就可以逃离这水深火热了。”

安然的眼泪瞬间就忍不住,急如雨下:“姐姐太笨,事事还要妹妹谋划,姐姐......”

话未说完,便哽咽住了,抱着安生就是痛哭流涕。

第十三章 如愿以偿

老夫人被众星捧月一般,涌至月亮门前。

连婆子愕然起身,瞠目结舌:“老夫人?”

老夫人看一眼满地的瓜子皮,摆放在月亮门正当中的杌子,冷冷地说了一声:“滚!”

连婆子不敢多言,立即有眼力地搬起杌子,让至一旁。

老夫人望着院中正抱头垂泪的姐妹二人,以及寒酸的衣着头饰,心里就是一声冷哼。

青橘拽拽安生衣角,低声道:“小姐,老夫人来了。”

姐妹二人慌忙擦干净眼泪,上前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唤一声“我的儿”,上前一手一个就将两人搀扶起来。

二人低垂着头,仍旧通红着眼圈,满是委屈。

老夫人开门见山,满脸凝重地对着安然问道:“安然,祖母问你,如今孟家的花轿就在府外,你可愿意嫁到孟家?”

安然挺直了脊梁,声音坚定,但因为激动仍旧有些泠泠轻颤:“孟家是阿娘在世的时候为孙女定下的亲事,父母之命,若有媒妁之言,孙女愿嫁。”

那跟过来的孟家媒人提前得了关小爷的叮嘱,从老夫人身后站出来,眉开眼笑:“新嫁娘庚帖在此,我就是媒人。”

遂展开来递给老夫人看,老夫人只瞄了一眼,便笑着道:“正是我家然姐儿的生辰八字不假。”

媒婆一拍大腿:“这就叫天作之合,原来适才只是婆子我糊涂,走错了院门,摆了个乌龙。也难怪人家三姑娘不嫁。”

一句巧语化解了两方尴尬,老夫人顿时就眉眼飞扬起来,欢天喜地地吩咐安然:“如此便好,丫头,快些梳洗一番,吉时已到,花轿已经等得急了!”

周边堂嫂们捧趣,欢天喜地地簇拥着安然进屋梳妆。

这妆容好打扮,胭脂水粉都有现成的,耳珰花簪凑凑也就齐全了,只是凤冠霞帔可没地儿着落。总不能让新嫁娘穿着一身便服上轿。

就有人出主意,差人去向薛氏讨要夏紫芜那一身现成的凤冠霞帔。

安生知道薛氏损人不利己的脾性,哪里那样容易?可别再从中使坏。她冲着老夫人自告奋勇道:“祖母,我娘舅家的绸缎庄就在附近,他那里有现成的凤冠霞帔,虽然并不名贵,但是勉强可以应急,让车夫王伯跑一趟,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老太太一想,也是个主意,遂颔首应允了。安生立即颠儿颠儿地跑出去,寻到老王头一番交头接耳,老王头果真用了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车里还坐着安生的娘舅秦怀远。

秦怀远一身风尘仆仆,今日刚从外地赶回来,一进家门便听闻了此事,正要登门问个究竟,遇到了心急火燎的老王头,二话不说,跟着一并过来了。

他因为经常在外奔波,被太阳晒得黢黑,身子却是瘦弱单薄,长衫挂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撑在竹竿上一般,人虽然实诚,但是常年做生意,磨砺得也是精明的。

他一个外男,进入后宅不太合规矩,候在门口,托付老王头向着安生回禀了。安生顿时大喜过望,瞅着众人围拢了安然梳妆穿戴,出来寻娘舅说话。

秦怀远远远地见安生急匆匆地跑过来,偌大一个汉子心里就不是滋味。

安生却是甜甜一笑:“多亏了舅舅回来了,一直在担心王伯再扑空呢。”

秦怀远伸出大手揉揉安生的头顶,心里五味杂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舅舅却没在跟前,也使不上劲儿,真真是委屈了你们了。”

安生一本正经地摇头:”正是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请舅舅帮衬呢,所以才让王伯心急火燎地将舅舅一并接过来。”

“什么事情?”秦怀远疑惑地问:“只要是舅舅能办到的,你尽管放心就是。”

安生四处扫望一眼,压低声音对秦怀远将孟经纶假借骨折退亲一事简单说了:“一会儿花轿到了孟家,孟经纶定然是要出来拜堂的,到时候怕是就露馅了。安生想请舅舅送亲,顾全大局,尽量拖延其他送亲的人回府向薛氏通风报信,尤其是提防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薛钊在跟前闹事搅局。”

秦怀远丝毫不以为意:“如今这亲事已经铁板钉钉了,是那薛氏自己不愿意让女儿嫁人的,难不成还能反悔不成?”

安生心里一声苦笑,外人都不了解薛氏的破落户作风,她若是得知自己上了当,即便夏紫芜嫁不成,她也绝对不会让姐姐与孟经纶消停拜堂洞房花烛的。

“也是怕节外生枝,那样可就麻烦了。”

秦怀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此事便包在舅舅身上,你放心就是。”

安生不敢耽搁,扭身回了内宅,安然已经打扮一新,凤冠霞帔,粉面桃腮,明眸皓齿,一个满是羞涩的笑能将人心都暖得春水荡漾。

薛氏与夏员外相跟着过来,薛氏虽然满心不甘,但是老夫人就镇守在这里,她哪里还敢明目张胆地作妖,只能假惺惺地叮嘱几句,自己也觉得尴尬,在众人略带讥讽的眼光里闭了嘴。

媒婆催着上花轿,安然搂住安生便哭得梨花带雨,冲淡了脂粉,依依不舍。

都说长姐如母,一点也不假。安生又是个愣头青的性子,亲生阿娘撒手人寰之后,安生没少惹祸,每一次都是夏安然拼命地护着,竹棍板子没少替安生挨。

安生也是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催促姐姐莫耽搁了吉时。

沈氏亲手给安然盖上了龙凤呈祥的红盖巾。安生一把拽过青橘:“祖母,这丫头一直是贴身伺候姐姐的,平日里使唤习惯了,就让她陪嫁过去吧,过去人生地不熟的,好歹有个娘家人照应。”

陪嫁丫头,这是大户人家嫁女的规矩,老夫人自然一口应承下来,唤薛氏拿过青橘的卖身契约,交给安然。

青橘在府里处处受气,是乐得离开夏府的,上前搀扶了安然,扭头又看看安生,也是依依不舍:“二小姐,以后青橘就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好生保重。”

安生老气横秋地叮嘱青橘:“好生打点好姐姐日常起居,寒凉添衣,饥渴奉茶。尤其是贵重的陪嫁物件,金银细软要多操心,切不可像如今这般马虎,那要紧的玉镯子都胡乱搁置。”

青橘略带哽咽地点点头:“青橘一一记下了,定然帮大小姐打理好嫁妆。”

安生与青橘状似无意间的一句话无异于又是提醒了老夫人:“倒是现成的嫁妆,不用临时忙慌。新人上轿,嫁妆先行,嫁妆赶紧出门。”

老夫人一句话,薛氏可立即急眼了,夏紫芜的嫁妆,她置办得颇费心思,也舍得银子流水一样地花出去。若是被夏安然给霸占了,那就是剜她的心头肉啊!

她立即就伸手拦住了:“娘,那可是紫芜的嫁妆,安然怎么能用呢?”

老夫人一声冷笑:“紫芜是你女儿,这安然就不是了?怎么这嫁妆还能分出三六九等不成?”

第十四章 送嫁

老夫人一句话可就将薛氏噎了一个够呛,尴尬地轻咳两声:“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里面有不少紫芜自己的贴身物件呢,怎么能送人?”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怎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薛氏的心思自然被她看了个通透。她一伸手:“把昨夜里我看过的嫁妆单子给我,老婆子倒要亲自查验哪一样用不得。”

薛氏心里顿时是叫苦不迭:“这,这单子在紫芜那里随身放着呢。”

老夫人不急不恼,冷声道:“原本想给你留个体面,这事儿咱不往台面上摆的,就是害怕你偌大年纪的人了,说出来臊得慌。你说这嫁妆那是紫芜的,为何里面还有秦氏生前给安然置办下的嫁妆?你这做母亲的,再给添置一点也是应当。同样是你的女儿,同样的婚嫁,怎么就非要分出个差别来?紫芜换成安然,嫁妆就要克扣不成?”

老夫人这话可丝毫没有留情,“啪啪”地打薛氏的脸。夏员外在一旁闷不吭声。

老夫人看着来气,不由分说:“传我的意思,就这嫁妆,原封不动地抬进孟家去。日后,生姐儿,纤姐儿出阁,也委屈不得,一样的规制。”

薛氏不情愿,府里的人也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夏家大爷一挥手,大爷身边的长随传下命令去,就立即有仆从领命上前不由分说抬走了嫁妆。

薛氏眼瞅着自己辛辛苦苦给女儿置办下的嫁妆就要便宜了夏安然,心里是又急又恼,被夏员外一个冷眼瞪过去,不敢忤逆,气急败坏地直咬牙根。

夏紫芜在屋里听闻安然代替她嫁进孟府,恶狠狠地诅咒两句,心里酸丢丢的不是滋味。后来贴身丫头长菁又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说安然带走了自己的嫁妆。她顿时“嗷”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什么?那个浪蹄子连我的嫁妆都敢贪墨?”

怒冲冲地打开门,青着一张脸,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薛钊一把就将她拦住了:“小姑奶奶,平日里关起门来,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舅舅不管。可现在外面还有那么多宾客,你一通闹腾,传扬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夏紫芜可不傻,不过就是平日里嚣张习惯了而已,听了薛钊的劝,愤恨地跺脚:“难不成就让那夏安然果真嫁过去安心享受那荣华富贵去?”

“一个瘸子瘫子,有什么好稀罕?”

“那也看不得她夏安然得意!”夏紫芜斩钉截铁地道。

薛钊“嘿嘿”一笑:“她嫁过去就能享福么?未必!”

夏紫芜抬眼看一眼薛钊,薛钊继续洋洋自得道:“舅舅去给她送嫁去,到了孟家为了我外甥女豁出去,撕破脸皮折腾一通,让她夏安然日后在孟家也没脸。婆家人不待见,就算是嫁进金银窝里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窝囊?”

一句话哄得夏紫芜眉开眼笑:“便知道舅舅足智多谋,最好,不仅那孟家老爷夫人,包括孟经纶全都嫌弃她,让她无法立足休回家最好。”

薛钊眼瞅着今日这事节外生枝,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竟然演变成如今这个场面,心里也有些懊恼,阴狠地冷哼一声:“你只管安心就是,绝计不会让那小贱人好过。”

但凡聪明一些的,也知道,这样的场合若是闹腾一番,丢的可不只是夏安然一人的脸面,传扬出去,夏紫芜姐妹们脸上都不光彩。偏生薛钊那就是浑人一个,正如安生预料的那般,专门喜欢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夏府这面送嫁的人,人数上有讲究。俗话说三引四送,男方接亲引客为三人,女方送亲客为四人,原定有大房里两位堂兄,夏紫桓,还有薛钊,

秦怀远是个老实人,但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又有几个是木讷的?他上前冲着薛钊一拱手,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她小舅,这些日子你跟着奔波受累了,就安心留下来吃酒,安然这闺女,就不劳累你了。”

人家亲舅舅送嫁,又是名正言顺,薛钊却不打算相让:“她母亲放心不下闺女,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我不过去,哪里能放心?”

二人互不相让,还是男方媒婆机灵,抖着手里的花手绢,扯着嗓门嚷:“巳酉丑年虎马狗,卯兔不见龙鼠猴,新娘卯年生,宾客里有以上六种属相的麻烦背背身,送亲客里麻烦回避。”

这送亲客都是按照夏紫芜的生辰八字挑选的,媒婆这样一说,长房里一位堂兄自觉就站了出来,退避到一旁:“我属虎,跟堂妹正是犯大忌。”

秦怀远往送嫁的人堆里一站,正儿八经的亲戚长辈,心得意满地一挥手:“上轿!”

安生怀里抱着一方锦褥,强忍着眼泪,给安然将轿子铺好,厚墩,寓意后盾,无声地告诉安然,自己将永远都是她的后盾。

青橘搀扶着安然坐上花轿,安生又俯下身子亲手给安然换了一双崭新的大红锦缎绣鞋,安然猛然颤抖着手握了握安生,指尖冰凉,手背上都是热泪。

“小妹......”

安生也是情不自禁,伏在安然双膝之上,强忍着酸涩,紧咬牙根低声道:“姐姐好生保重。”

两人姐妹情深,似是生离死别一般,看得一旁送嫁的人全都酸酸涩涩的,心里不是滋味。

关小爷扭过脸去,揉揉鼻子:“女人家就是麻烦,成日哭哭啼啼的。小爷我最受不得。”

秦怀远就躬下身子劝:“大喜的日子,生姐儿,别哭了,回吧!”

安生不好意思地起身,强忍着泪意,低垂着头,退到一旁。

炮竹齐鸣,欢庆的乐声里,花轿稳稳当当地抬起来。因为孟经纶有功名在身,所以花轿是响锣开道,震天一声锣响,在众人略带艳羡的赞叹声里,直奔侍郎府。

安生泪眼汪汪,看着花轿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就“噗通”一声落了地。

今日薛氏与夏紫芜大庭广众之下吃了这样的哑巴亏,心里究竟有多么憋屈可想而知。那夏紫芜此时在自己闺房里,想必早就是大发雷霆。

一会儿,母女二人会有怎样的暴风骤雨,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可想而知。

只要姐姐能逃离夏家这牢笼,是叱骂责打,还是阴谋诡计,她夏安生便一力承受了。姐姐不在,不会再有人护着自己。但是,她也没有了任何牵挂与顾忌,见招拆招罢。

而想起执意跟随花轿一同前往侍郎府的薛钊,夏安生的心剧烈而又惊慌地跳起来,若是薛钊发现了孟经纶安然无恙,会不会大闹婚礼,会不会跑回来通风报信?舅舅能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吗?

她心里焦灼,却又是鞭长莫及。夏家的宅院就是一个樊笼,将她牢牢地禁锢起来,手脚不能动弹,哪里也去不得。

第十五章 巧计留客

老夫人见喜事虽有波折,但是好歹圆满,转身冷冷地瞪了身后的薛氏一眼,不满地轻哼一声:“今日我们夏家的脸差点就要被你给丢尽了,若非安然这丫头乖顺,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声音虽然不大,仍旧是吸引了周围的不少宾客向着这里望过来,夏员外慌忙圆场:“娘,您老也累了,入内席上坐着。”

老夫人终究是偏向着儿子,虽然也气恼他不能当家主事,但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他脸面,并不训斥:“罢了,罢了,今日有些头疼,就先回了,这喜酒,你们就留着自己吃吧!”

安生听老夫人这样一说,立即不假思索地就上前一步,亲昵地捉住了老夫人的衣袖:“祖母,今日这么多宾客,可全都眼巴巴地等着敬您老酒呢。您这一走,酒可就喝得没滋没味了。”

老夫人眼光在四周逡巡一周,伸指就在安生额头上戳了一下:“你个小马屁精。”

她这般年岁,心里看待世事那是门清,适才也不过是一时气恼发个牢骚。

当今皇上以仁孝治天下,今日来来往往的宾客里还有夏员外的同僚女眷,可全都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等着看笑话。自己若是果真拍拍屁股走人,无异于授人以柄,多了弹劾夏员外的一点话资。

老夫人顺水推舟,安生就一派烂漫天真的笑,扯着老夫人往里走。

堂姐夏安筝上前,不动声色地将安生的手挡开了,笑嗔道:“别冒冒失失的,人挤人,脚下就没个根。”

安生立即领会过来,祖母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向来在跟前得宠的这位三堂姐吃味了。

她俏皮地吐吐舌头:“还是安筝姐姐稳重,不像我,一高兴便忘形了。”

她这自嘲的口气,再加上一脸娇憨,众人也只道她烂漫天真,安筝更是被她夸赞得有了自豪感。

“你年岁还小呢,跳脱一点自是常情,还讨喜。就是祖母跟前,文静些好,不能毛手毛脚的,你是知道的,祖母腿脚不好。”

安生有意放慢了脚步,落在后面,想想,这堂姐看起来倒是比夏紫芜聪慧多了,争宠的手段一套一套,哪里都是戏,难怪祖母专疼她。

宾客们入内开席,分男宾女宾落座。薛氏强打精神,咧着嘴,指挥着下人们上酒菜。对于宾客的道喜声笑得格外勉强。

安生突然就想起院中墙根下,自己与姐姐埋下的柑橘酒。

她飞奔回院子,寻个榔头三两下将酒坛扒了出来,倒进茶壶里,抱着直奔酒宴之上。

她这次留了心眼,不再到老夫人跟前献殷勤,而是冲着夏安筝远远地招手。

夏安筝不解何意,疑惑地走过来,微微蹙了眉头,一股子清冷:“做什么?”

安生讨好地笑笑:“宴席之上的酒辛辣,众人敬酒又是盛情难却,担心祖母与姐姐多饮身子不适,所以就挖了一坛柑橘酒,特意送来给姐姐尝尝。这果子酒酸酸甜甜的,入口绵软,没有那样大的酒劲,而且色泽金黄,如同琥珀,可以鱼目混珠,冒充宴酒。”

安生打开壶盖,一股柑橘甜香扑鼻。安筝缓缓一笑:“安生妹妹有心了,我替祖母谢谢你。”

安生慌忙摆手,一吐舌头:“姐姐还是不要告诉祖母的好,否则会以为我贪杯藏私。祖母规矩那般严苛,会招惹训斥的。”

倒是正中安筝下怀,安筝满意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姐姐便贪功了。”

“哪里哪里?”安生嘻嘻一笑:“姐姐这是替安生挡过。”

两人客气两句,安筝便抱着柑橘酒回了座上,将老夫人与自己跟前的烈酒换了。

这柑橘酒安生与安然泡制的时候选用的同样是极纯的烧酒,不过酒中加了大把大把的冰糖,再加上时日一久,冰糖与柑橘的清香折中了酒味辛辣,变得清香酸甜,犹如果汁。

频频有晚辈过来敬酒,老夫人喝得顺口,来者不拒,一来二去,便喝得高了。

此时,孟经纶正“痛不欲生”地躺在床帐里,喜服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枕头边,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膏的味道。

孟家老爷与夫人在院子里应付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同样是笑得有点牵强,心不在焉。

孟经纶昨日被人从马车上抬回侍郎府,腿上就已经上了夹板,裹成一个粽子。别人手一碰,就呲牙咧嘴,叫得凄惨。

孟侍郎听闻他述说其间受伤经过,顿时大发雷霆,将他一顿好生训斥,怪责他交友不慎,竟然去那烟花柳巷里丢人现眼。

孟夫人心疼自家儿子,好说歹说劝住了,再一问伤情,孟经纶说得有鼻子有眼:“已经寻跌打损伤的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摔寸劲了,若是将养不好,没准就废了。”

孟夫人想查看伤势,孟经纶说什么也不让碰,一碰就闭着眼睛喊疼,嘴唇直哆嗦。

整个孟府都知道自家少爷怕是要废了。

喜事还没办,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孟夫人与孟侍郎那是晴天霹雳,一宿没睡。

依照孟侍郎的意思,做人要秉正,出了这种事情,不能瞒着夏家。而孟夫人顾虑得就比较多,坚决不愿意,所以就早早地打发花轿出门迎亲去了,就是害怕自家老爷清正脾气上来,再节外生枝。

虽说这门婚事自己不是太中意,但是如今自家儿子出了这档子事,亲朋好友也都齐聚一堂,便顺顺利利地完结了这桩心事罢了,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孟经纶将见机应变的差事托付给关小爷,关小爷将胸脯拍得“啪啪”响,义气千云地说抢也要将真正的新娘子抢回来,令他心里多少有点没谱,简直就是如坐针毡。

当小厮一路飞奔回府,眉飞色舞地告诉他夏家大小姐已经上了花轿,孟经纶立即兴奋地从床上蹦下来,三下五除二拆了腿上的夹板,换上床头喜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正在强颜欢笑迎来送往的孟侍郎与孟夫人看得目瞪口呆。

孟经纶也不隐瞒,将二老拉至房间僻静无人处,将薛氏偷龙转凤一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了个清清楚楚。

末了义正言辞道:“人贵有信,孩儿与夏家大小姐并未有私相授受的私情,数年里也并未见过她一眼。但是与孩儿有婚约的乃是夏安然,今日若是娶了三小姐便是负心忘义,违背了我孟家祖训,有辱门风。

更何况,那三小姐与薛氏抢占姐姐婚约,霸占嫁妆,家教品行便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孩儿不愿娶,也不能娶。今日孩儿先斩后奏,略施小计,那三小姐果真百般推脱不嫁,绝非良人。

孩儿恳请父亲母亲饶恕孩儿隐而不报的罪过,孩儿让二老担心罪该万死。”

一番话声情并茂,义正言辞,而且正是说到了孟侍郎的心坎里。更何况木已成舟,索性便将错就错,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当即欢天喜地地催促他接新娘,宴宾客,忙得不亦乐乎。

花轿在半路上,秦怀远也一刻都没有闲着,净顾着与孟家接亲的人套近乎了。三言两语把自己与薛钊的身份一说,就叮嘱几人:“今日人家舅舅就是专程过来挑理儿的,一会儿可千万关照好了人家,半分怠慢不得。”

关小爷适才在夏家迎亲,见薛钊跋扈嚣张,就死活不顺眼。如今秦怀远这么一点拨,一肚子坏水就冒上来了。

一不横眉冷对,二不冷言讥讽,而是主动跟薛钊搭讪,一来二往,将薛钊的底细摸了一个门清。

第十六章 大闹喜堂

花轿临近孟府,孟经纶披红挂彩,杵在府门口,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格外招眼。

薛钊就是一愣,揉揉眼睛再瞅。他对于孟经纶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因此就诧异地问一旁的关小爷:“那穿着新郎官喜服的人可是新姑爷?”

旁边人正要答话,被关小爷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含糊其词:“这个么......这个就是接新娘子踢轿门的人。”

京城里有这样的风俗,阿姑代拜堂,公鸡陪洞房。盲婚盲嫁,全凭着媒婆一张巧嘴儿,其中有猫腻的也多。新娘子临门,新郎官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拜堂,就寻个同族最亲的小兄弟,要比新郎官年纪小的,或者妹妹,抱只花公鸡跟新娘子拜堂,不足为奇。

因此,关小爷支支吾吾地拐着弯说话,又是含糊其辞,薛钊想当然地就以为是这么个意思,还挑剔道:“这伴郎官如何还穿戴得这般隆重?”

秦怀远打远望见孟经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孟家二老和蔼亲近,夏安然终于终生有靠,比自己嫁女还要痛快。

他冲着关小爷暗中使了一个眼色,花轿一落地,几个人就不由分说极热情地将薛钊连搀带架“请”进了花厅。

送嫁的客人是单开席,席面也有讲究。几人一落座,立即各式山珍海味鱼贯而至,不敢怠慢。

窖藏许多年的赤泥印排开泥封,顿时醇厚的酒香就勾起了薛钊的馋虫。

秦怀远与关小爷殷殷劝酒,花样百出。

座上的陪客心底里都不待见薛钊,乐得他醉了出洋相,因此嘴里也甜,左一杯,右一杯,将薛钊灌得眼睛都直了。

薛钊仍旧不忘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一厢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满嘴淌油,一厢鼓着腮帮子挑理儿,将手中筷箸在菜盘里拨来拨去,百般挑剔。

关小爷心里憋屈了一肚子的火,偏生脸儿笑得就像弥勒佛。夏家长房里那位堂兄觉得颜面全无,只闷头饮酒不说话。

正当薛钊喝得醉眼迷离的时候,孟经纶拜完堂,便笑得合不拢嘴地出来敬酒了。被一些相熟的好友缠住热闹了一通,转到薛钊这一桌的时候,薛钊已经东倒西歪,开始胡言乱语。

新郎敬酒,除了秦怀远与薛钊,其他人都是平辈,便纷纷站起身来。

孟经纶恭恭敬敬地冲着秦怀远一揖:“晚辈经纶敬舅父大人。”

薛钊迷迷瞪瞪地看一眼孟经纶,心里越咂摸越不是味儿,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大了。

“你是谁?”

夏紫桓不满地轻哼一声:“舅舅酒喝得大了,出来敬酒的自然便是我大姐夫,今日的新郎官喽。”

醉酒的人舌头是直的,就连脑子也是直的,薛钊立即脱口而出:“你不是腿折了吗?”

一旁的长房堂兄忙不迭地拽他的袖子:“舅舅这是怎么说话呢?”

桌边的孟家人脸色都显而易见地不好看。

孟经纶今日是闭门家中坐,却是运筹帷幄,早就从他一身的流里流气里猜度出他的身份。因此微微一笑:“舅父何出此言呢?晚辈若是果真腿折了,舅父怎肯舍得将甥女嫁给经纶。”

这话一语双关,隐带讥讽,薛钊看着满面春风,志得意满的孟经纶,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坏了,怕是中计了!

他心里所想,只当做孟家反悔,不想结这桩亲事,所以就玩了一个这样的手段,想让夏家主动开口退婚,万万是想不到,这压根就是夏安生的计谋。

薛钊就是个浑人,一想到此处,一抬手就开始犯浑,不管不顾地将一桌流水席面直接给掀了。

席面上杯盏碗碟“叮呤当啷”滑落下去,混合着汤汁,就散落一地,就像是开了声乐铺子。

喜事之上,主家为大,什么事情大家都要担待,很少有人在宴席之上闹事。周围的宾客顿时就循声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议论纷纷。

薛钊是人前疯,又是喝了酒,酒壮怂人胆,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掐腰,指着孟经纶就是破口大骂:“好你小子,竟然敢阴我!”

孟经纶心里替安然抱屈,也是憋了一肚子火,闻言冷冷一笑:“那请问我是如何阴的你?”

薛钊理直气壮:“你明明好生生的,为何要说自己腿折了?人废了?”

孟经纶一脸莫名其妙:“舅父这话说的奇怪。经纶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舅父从哪里听来的?”

一句话辩驳得薛钊哑口无言,总是不能告诉孟经纶,自己是专程跑到人家府上打听来的吧?

“昨夜里你去醉生楼,失足掉下楼来,摔断了腿,早已经传扬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孟经纶讥讽一笑:“晚辈不可否认,确有其事,不过晚辈还真不知道这以讹传讹,竟然将经纶伤情传扬得如此不堪。更不明白何来阴你一说?经纶委实莫名其妙。”

孟经纶满腹诗书,辩论起来口若悬河,薛钊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一不知如何辩驳,二不知回去如何向薛氏与夏紫芜交代?

他气得浑身直抖,指着孟经纶:“你敢说这不是你孟家想要以此推脱,故意传扬出去,赖掉这门婚事?”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关小爷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插嘴道:“舅父此言差矣。我经纶表兄与表嫂自幼订婚,青梅竹马,乃是天造地设。若是想要退婚,直接坦言便是,何须这样大费周折?倒是今日舅父一夫当关,执意不肯让新娘上轿,原来是因为这些无稽之谈。”

薛钊知道自己理亏,被驳斥得哑口无言,气哼哼地开始胡搅蛮缠:“你们孟家这高门大宅我们高攀不上,我夏家女儿不嫁了,这就带她回去。”

孟经纶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终于扬眉吐气:“我与安然已经拜过堂,她便是我孟家的人。回与不回,以后都是我孟家说了算。”

薛钊气得一蹦三尺高:“我还是她舅舅。”

秦怀远幽幽地道:“我才是她亲娘舅,这个外甥女婿我认。”

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薛钊丢了颜面,见孟经纶压根就不吃这一套,急得面红耳赤:“拜了堂又如何?我夏家不认!”

他这话纯粹就是无理取闹,因此孟家并没有人搭腔。原先殷勤劝酒的几个人全都冷眼看着,满脸不屑,令薛钊好生尴尬。

孟府长房里送嫁的那位堂兄慌忙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歉意地笑笑,小声劝解,被薛钊一把挥开了:”谁说也不好使,咱夏家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关小爷斜着眼睛看他,一脸的意味深长:“我关小爷素来浑,没想到,这京城里还有人比我更浑。”

“关小爷”这三个字,或许在座的宾客并不知道,薛钊混迹于市井之间,那是如雷贯耳。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薛钊不怕孟家,甚至不怕官,唯独“关小爷”三个字可是令他心底生怵。

“你,你是关鹤天?吓唬谁呢?”薛钊有些将信将疑。

关小爷“呸”地吐了口中牙签:“能让关小爷我好言好语地敬你这么多的酒,可是你的造化。若是喜欢喝罚酒呢,你就尽管闹腾。”

薛钊心里生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又是在侍郎府,左右看看,酒醒了一半,不敢太过造次,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行,你们,你们都行!等我回去禀报给姐姐姐夫知道,你们孟家骗婚!”

“送客!”关小爷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嗤之以鼻。

立即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站出来,冲着薛钊呲牙一乐。

薛钊丢了大脸面,愤愤地拂袖而去。秦怀远记得安生嘱托,就有些焦急,想要上前拦阻。

关小爷一把拽住他,冲着他意味深长地勾勾唇,压低声音:“放心,晚辈会差人送他安全回府的。”

那笑明明彬彬有礼,却又阴森森的,秦怀远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关小爷已经紧随着薛钊出去,在外间两个随从跟前低声嘀咕了两句,两人立即领命而去。

第十七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薛钊摇摇晃晃地出了孟府,门口车水马龙,他转了一圈也分不清哪辆马车是夏家的,就只能趔趄着往回走。

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到了哪个僻静无人处,一时尿急想要解开裤子放水,头上猛然就被兜头罩上了一个布袋,然后拳脚棍棒一同向着身上招呼,如雨点一般,下了狠手。

薛钊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难以招架,情知寡不敌众,护住脑袋,蜷缩起身子,连声讨饶。

这群人却仍旧不解气,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见薛钊已然受不住昏迷过去,方才长舒一口气。

“侍郎府上都敢捣乱,咱家关小爷也敢招惹,简直就是活腻歪了。”

“大哥,怎么处置?”

“小爷交代过了,将他送去义庄,扒光了衣服,拣一具女尸搂着缠绵亲热去。”

几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将薛钊拖死猪一般丢上马车,直接送去了义庄。

再说孟府里,薛钊掀了桌子,大闹宴席,孟家要重新置办席面,招待秦怀远等人,被三人婉拒了,道过罪,出了孟府,便各自回府去了。

夏紫桓回到夏府,夏府酒席已然散了,宾客散尽,一片杯盏狼藉。

老夫人酒劲上来,头晕脑胀,便暂时留了下来,决定再住一夜,明日上午再返回夏大爷府上。

薛氏送走宾客,还要到老夫人院子里请安服侍,不敢懈怠。

安生今日自由起来,一边殷勤地帮着忙碌,一边留意着府外的动静。

紫桓回来得不算晚,所以回府以后要向薛氏请安,打声招呼,将今日舅舅在孟府大吵大闹之事向着母亲说道说道。

门口的时候就被安生拦住了。

“祖母今日身子有恙,母亲在跟前侍奉,吩咐了不许别人打扰祖母清净。你就直接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早膳时候再说。”

紫桓最是老实听话,点点头:“那我就回了,明日再向母亲汇报。”

安生一把扯住他:“可是孟家有什么稀罕事?”

紫桓便将今日酒席之事同安生绘声绘色地讲了,忿忿不平道:“今日舅舅委实过分,醉酒之后胡言乱语,令我们都好生丢脸。”

安生闻言忧心忡忡道:“适才你三姐还为了这婚事大发雷霆,好大的脾气,你没事可不要去招惹她,尤其是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她知道。否则她一定会伤心的。”

夏紫芜那刁蛮脾气,就连夏紫桓都怕,他反而还有些亲近安生。立即连连摆手:“谢二姐姐提醒,我才不会去她跟前自讨没趣,听她哭嚎。”

安生见终于稳下紫桓,便连声催促他回去睡了。又提心吊胆,害怕那薛钊再回府搅合,将紫桓已然回府的消息告诉夏员外,催促着他早些闭了府门休息。

倒是安安生生的,一夜无事。

天刚泛出鱼肚白,也就是城门刚开。喧闹了这几日的夏府仍旧大门紧闭,下人们疲惫一日还在沉睡中。夏府的大门便被擂得山响,透着焦躁。

门房连连打着呵欠,不情愿地起身,揉揉惺忪睡眼,透过门缝问:“谁呀?”

“我,开门!”

门房立即听出了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舅爷薛钊。

薛钊见天地往夏府跑,门房早已经闻声辨人,因此立即上前打开了门栓:“这么早?舅爷可是有......”

话还没有问完,就是一愣,瞠目结舌。

“舅爷您如何这幅打扮?”

门外的薛钊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长衫,滚了一身的黄泥,甭提多么狼狈了。

薛钊的腿还在打颤,似乎心有余悸。

他昨夜被丢进义庄里,夜半三更的时候便醒了,迷迷瞪瞪地摸摸怀里的物件,凉冰冰,硬邦邦,透着一股难闻的腐朽味道。

义庄停尸房里很黑,满是草木灰与石灰粉都遮掩不了的刺鼻腐臭。他一个激灵便醒了,慢慢地摸索,才反应过来怀里抱着的,乃是一个死人。而自己,赤、身露、体,未着寸缕。

他“嗷”地一嗓子从停尸床上滚下来,几乎是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往外跑。房门被人从外间锁上了,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一生亏心事做过许多,怎能不怕?扯着嗓子便长一声短一声地嚎。多亏了看守义庄的老头就住在相邻不远处,又是常年跟死尸打交道,胆子大的,提着气死风灯探出头来,扯着嗓子骂:“半夜三更的诈尸啦?”

薛钊这才绝处逢生,涕泪横流地央求着老头打开屋门将自己放出去,然后向着老头讨要了一件不知道从哪具尸体上扒扯下来的长衫,连夜抹黑往回赶,战战兢兢地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赶在城门一开就进了城。

他大口地喘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呲牙咧嘴:“我姐呢?”

门房看他这幅形容,心里直乐:“夫人昨夜里歇得晚,这会儿还没起身呢。”

薛钊有气无力地抬抬手:“差人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找她有要急的事情。”

门房看看天色,站着没动:“您先歇会儿,松口气,这马上天就亮了,后院的门一开,我再差人去回禀不迟。”

薛钊只觉得因为过分地惊恐,嗓子冒烟,讨了冷茶一口气喝进肚子里,好歹有了气力,便费力地站起身,自己径直向着后宅而去。

后宅院门刚开,薛钊便冷不丁一嗓子:“姐!姐!”

夏员外官职低,不够资格上朝,但是要按时点卯。两人刚起身,被薛钊这一嗓子喊得心惊胆颤。

薛氏一边没好气地咒骂,一边打开房门迎出来:“大早起地嚎......”

也顿时呆愣住了,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薛钊心急忙慌地赶过来,不是因为别的,孟经纶安然无恙这件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薛氏迟早都会知道。与其到时候她将所有怒火发到自己身上,倒是还不如趁现在正狼狈,恶人先告状,反咬孟家一口。

因此他上前抱住薛氏的腿就涕泪横流:“姐啊,咱们被孟家人算计了!”

薛氏莫名其妙,将他一把扯起来:“你如何这幅狼狈模样?怎么回事?你昨夜不是送亲过去吃酒了吗?”

薛钊抬起脸:“我大外甥昨个回来没跟你说起?”

薛氏摇摇头:“他回来便去歇着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钊这才一语惊人:“那孟经纶腿压根就没有摔伤,他老孟家简直欺人太甚!”

当下添油加醋地将昨夜宴席上的事情颠倒黑白讲述了一遍:“兄弟我气不过,当场发作出来理论,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中了他孟家暗算,被打成这幅模样。”

他这话一说完,换成是薛氏瞬间瘫软在了地上,非但不心疼他的伤势,反而指着他的鼻子便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我就说从二楼台阶上滚落下来,如何也不至于伤了筋骨,你还信誓旦旦,说你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可好,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毁了我儿一辈子的大事!”

第十八章 老夫人的威严

薛钊适才那一嗓子早就惊动了后宅里的人,打发身边的人过来查看。夏紫芜一听便急了,头也未梳,“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揪住薛钊的衣领厉声追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薛钊点头:“千真万确,不信你问紫桓去。”

夏紫芜顿时就急了,咬牙切齿道:“简直欺人太甚!孟家不想结亲直言便罢,偏生这样愚弄人,让我丢尽颜面!日后传扬出去,女儿还如何做人?”

俗话说先入为主,薛钊将自己的猜测强加给了薛氏与夏紫芜,两人瞬间都是义愤填膺,再加上薛钊一味撺掇,当即便要登门兴师问罪!

夏员外在薛氏跟前是个浑没有主意的,听之任之,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

薛钊恨不能一蹦三尺高,上天摘星:“对,绝对不能让他们安生了!还无法无天了!要么将咱们闺女接回来,要么,让他孟家赔咱们损失的银子!不能白白拿咱们芜姐儿涮着玩儿!”

若是说“臭味相投”便是这样的说法,薛氏,薛钊与夏紫芜全都觉得自己受了孟家愚弄,天大的委屈,立即就要闹腾到孟家去。

院门口一声冷冷的讥笑,含着威压:“将然姐儿接回来?得亏你们想得出来!”

几人一扭脸,老夫人正在安筝与安生的搀扶下,面沉似水地站在院子口。

“娘?”薛氏怯生生地叫一声,心里就有些发憷,如何就忘记了老夫人还宿在这里?

老夫人又是一声冷哼:“若非今日我留在你们府里,还不知道你们又要闹腾出什么事儿来。咱夏家的颜面,你们丢得还不够吗?”

夏员外护着妻女:“娘,这事儿孟家做得的确不地道!”

老夫人一着急,头上的鎏金簪子直抖:“人家孟家不地道?孟家不嫌弃咱小门小户,三媒六证,响锣大轿,给足了颜面,可是你们听信了外间胡说八道,就生了嫌弃之心,想要背信弃义,退了这门亲事。还好意思贼喊捉贼?昨日若非安然那丫头深明大义,事情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你们竟然还不消停,非要让孟家跟咱们夏家反目成仇方才安心是吗?”

夏紫芜瞪了一眼老夫人身边的夏安生,伸手一指,厉声怒目:“那孟家好端端的,如何会生出这种谣言来?分明就是她们姐妹二人心存嫉恨,有心撺掇的吧?”

夏紫芜只是恼羞成怒,胡乱攀扯,没想到却是一言中的。

安生吓得手一抖,瑟缩在老夫人身后,眼圈顿时就红了:“三妹妹这样说安生可冤枉。暂且不说,这亲事原本就是姐姐的,我晕倒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姐姐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们就连踏出院子半步的机会都没有,如何跟孟家串通?三妹妹与母亲若是不信,尽管寻连嬷嬷过来过问一声便是,她可是一直固守在院子门口看管着,从来不曾离开的。”

既然夏紫芜胡搅蛮缠,安生不将薛氏这些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她们怎肯善罢甘休?

薛氏做贼心虚,立即偷偷地觊觎了老夫人的脸色一眼。

而老夫人听了安生的话,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对于安生所说的“昏迷”也并未追根究底。

安生心里一声苦笑,心直落落地沉了下来。

而薛氏直了直脊梁,愈加理直气壮。

夏紫芜得寸进尺,继续添油加醋:“若非府里有内鬼,好端端的一桩婚事,那孟家如何会设置了一个这样的圈套,被她夏安然渔翁得利?”

老夫人一竖眼眉,顿时就沉了脸色:“让安然出嫁这是老婆子我的主意,怎么?难不成我也与孟家有勾结?”

夏员外对着夏紫芜一声怒斥:“尽捕风捉影,胡说八道,怎么无端又猜疑起自家姐妹来?还不快些向你祖母认罪?”

夏紫芜瘪瘪嘴,冲着安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甘心地冲着老夫人低声嗫嚅道:“孙女知错了,孙女绝对没有怪责祖母的意思。”

夏安筝轻抚着老夫人的心口:“祖母消消气,三妹妹也不过一时气怒口不择言而已,怎敢对您不敬?”

老夫人看看薛氏调、教出来的蛮横不讲理的孙女,再看看自己身边温婉乖巧的夏安筝,长长地叹口气:“你们二房如今已经是分家另过,按说我不愿意过问这些孙女的亲事。可是今日这事,关系的可是咱们孟家的脸面,你兄长与孟侍郎又是同朝为官。老婆子不得不多嘴说上两句。

前边的谁是谁非咱们抛开不提,昨日老婆子我可再三追问过,你们一口咬定不嫁,人家孟家可没有说半个‘不’字,只是好言好语地劝。是你们不知好歹,事情就那般僵持着,被宾客们看了笑话。

如今见人家孟家姑爷安然无恙,你们又后悔了,非要折腾点事情出来,让然姐在孟家无法立足你们方才开心不是?孟家姑爷没事儿,这是好事!你们反倒不痛快了?莫如痛痛快快地认下这门亲,对几个孩子,哪怕老二的仕途没准都大有助益。

所以,今日这事儿,谁若是胆敢去孟家找不自在,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灯不拨不亮,理儿不辩不明,老夫人气势汹汹的一番话,令夏员外自己也顿时觉得汗颜起来,忙不迭地劝:“娘,您老放心,孩儿知道错了,断然不会再生是非。”

“知道就好,偌大年纪的人了,自己多少有个主意,别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心牵着鼻子走!”

老夫人话里有话,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而薛氏也只能听着,憋得一张脸赤红。薛钊更是缩在一旁,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夫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声不待见的冷哼,转身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安生走得慢,听到夏紫芜在院子里使劲压低了嗓音的哭嚎:“若非是她昨日擅做主张,将这便宜事许给了夏安然。孟家一定会亲自来接,女儿能不嫁吗?”

然后是薛氏恨得咬牙切齿,而又不得不劝解的声音:“来日方长呢,咱们不急在这一日。这夏家还是母亲在当家呢。”

安生有意又顿下脚步,支楞起耳朵。

薛钊气哼哼地问:“难道兄弟这顿打也白挨了?”

夏员外一声冷哼:“那你去京兆尹衙门击鼓鸣冤啊!去告孟家。”

“可我当时被蒙住了头,压根不知道是谁打的。”

“那就是了,你平素在街上胡作非为,那多仇家。还不知道是谁借机寻仇呢。你让我们去孟家兴师问罪,去了不是自讨没趣?今日这事全都是你从中搅合,否则能节外生枝,生出这多是非来吗?”

夏员外是毫不客气,一顿数落。

安生心满意足地悄生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需要思虑,自己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孤孤单单一个人,爹不疼,祖母不爱,连个撑腰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暴风骤雨,明枪暗箭?

第十九章 连番试探

中午的时候,果真如安生思虑的一般,老夫人带着安筝回了大房府邸,夏府重新被笼罩在薛氏翻云覆雨的大掌之下。

连婆子已经不再死守着院子,但是也懒怠打理院子里的杂物,不知道去哪里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议是非去了。

连婆子原本也只是夏家的一个厨娘,薛氏进府之后,突然受了待见,还将她派遣到安生安然姐妹二人身边照顾饮食起居。最初的时候隐藏得颇深,后来姐妹二人吃过几次闷亏,逐渐就发现了她的狐狸尾巴。

原本一直是以为连婆子趋炎附势,攀附讨好薛氏,重生后的夏安生才醒悟,连婆子其实就是薛氏早早安排在府里的一枚棋子,现在不过是狰狞毕露罢了。

没有了连婆子的看管,安生反而安分起来,老老实实地缩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暂避锋芒。

薛氏与夏紫芜如今正在气头上,自己就是要尽量躲避着她们为好。

报仇,对于孤掌难鸣的夏安生而言,还是极为遥远的事情,她当前需要做的事情,首先要保命,然后才能让自己逐渐强大起来。

她上午在老夫人跟前小心翼翼地做了试探,老夫人听闻自己昏迷一事,却主动忽略过去,避而不谈。可见,除非是关联到她儿子的官运前途,夏家的名声,她是不愿意插手二房里这一摊子烂事。而自己这个孙女,对于她而言,应当也是无关痛痒的。

如今,老夫人不在,薛氏便愈加肆无忌惮,自己应该依靠谁?

安然的命运已经逆转,所有的事情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未来将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安生不知道,她除了满腔对薛氏与夏紫芜的仇恨,什么也没有,更没有优势。

所幸,在安然这件事情里,自己懂得隐藏锋芒,没有正面与薛氏几人为敌,她们暂时还不会将滔天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小院子里静悄无声,院中栀子花与石榴花轻轻飘落的声音,似乎都能清晰可闻。窗台下,锦鲤悠闲地吐着泡泡,“啪啪”炸裂的水泡声,就像安生心里幻灭的一个个希望。

她将姐姐平日里所用的物件归置好,准备明日安然归省的时候,给她一并带走。然后拿起安然绣了一大半的枕头,端详两眼,重新将绣花绷子固定好,按照描绘好的花样,心不在焉地绣了两针,就听到外间脚步声细碎,房门被“嘭”的一脚踹开来。

夏紫芜趾高气扬地进来,安生依旧坐着不动。

身后狐假虎威的丫头长菁鼻端一声冷哼:“三小姐来了,连个眼力劲儿都没有。”

安生将手里的绣线流水一样绾了一个结:“我还是二小姐呢。”

夏紫芜在她跟前站定,居高临下,青着一张脸:“夏安生,是不是夏安然如愿以偿嫁进了侍郎府,你特别得意?”

安生眼皮也不撩,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更希望嫁到侍郎府的人是你夏紫芜。”

“喔?”夏紫芜讶然挑眉:“就连你这愣头青竟然也会奉迎着说好听话了?”

安生又摇摇头,一本正经:“我只是单纯觉得,只有你嫁了人,府里才会有安静日子过。”

夏紫芜一个愣怔,而后阴冷一笑:“你大我半岁,要说嫁人也是要先将你扫地出门才是。夏安然擎等着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也就罢了。至于你的婚事么......”

她上下打量安生两眼,眯起眼睛:“我与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精挑细选给你寻一个好人家!让她夏安然一辈子心里都舒舒坦坦的。”

“好”字咬得重,令安生心里有些毛骨悚然。

薛氏与夏紫芜这便迫不及待了吗?

安生猛然站起身:“那你可要睁大了眼睛,免得到时候好姻缘全都拱手让人了,追悔莫及。”

夏紫芜掩嘴巧笑:“母亲说你变了习性,格外乖巧起来了。我听得心里发毛,还真的担心不叫的狗再咬人。现在一看,狗改不了吃屎,你说话还是这般恶毒刻薄。看来吃亏还是没够,适才我是高看你了。”

她有意激怒自己,原来也不过只是为了试探。安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放下一半心来,撇撇嘴,气哼哼道:“你这是故意在激怒我好跟你打架吗?也好,若是我们谁脸上挂了彩,明日姐姐归省,堂兄大伯他们过来,正好给辨个对错。”

俨然就是愣头愣脑的拼命三郎。

两人正是剑拔弩张,院子里有人娇声问:“二姐姐在吗?”

声音娇软柔嫩,婉转如莺啼,一听便知道是四小姐夏紫纤到了。

安生前世的时候并不讨厌这位四小姐,因为她平素里接人待物和颜悦色,并不像夏紫芜这般尖酸刻薄还又嚣张。她身子不太好,有头晕目眩的老毛病,薛氏请了许多名医过来给她请脉,都说只是气血亏虚,天生不足。许多好东西养着,还是晕,厉害了还会吐得翻江倒海。

她没事喜欢闷在自己屋子里看一些话本,出口成章,博学广记,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令安生特别艳羡,觉得她是有学问的人,走动得也亲近。

如今想来,竟是自己愚蠢,白瞎了一双眼睛,将她假惺惺的试探当做了嘘寒问暖。

前世若非自己将怀疑姐姐安然死因的心思吐露给她知道,薛氏如何未卜先知,将自己堵在府门口,囚禁了起来,然后着急忙慌地将自己卖给一个阉人?

单纯论脾性,夏紫芜只是一条胡乱咬人的犬,而夏紫纤,就是一条阴狠的毒蛇!

安生眸中清冷的恨意一闪而过,抬起眼帘时,亮晶晶地闪烁,满是欢喜。

“紫纤,我在屋子里呢,快请进。”

夏紫纤弱不胜衣,一行一动便如风吹彩蝶,飘忽着进了安生闺房,见她手里绣了一半的枕头,忽闪忽闪眼睛:“姐姐绣花呢?”

安生点点头:“大姐走得仓促,这枕头面子还差几针,想着好歹圆满了,一块儿给她带过去。”

“哼,人家如今发达了,岂会看得上这寒酸物件?擦手都嫌粗。”夏紫芜阴阳怪气地揶揄。

夏紫纤扭过脸去:“三姐,你也在?母亲适才还在寻你。”

“寻我?我前脚刚出来。”

“母亲偏心你,自然是离不开眼皮子底下的。”

夏紫芜将信将疑,小声嘀咕着,恶狠狠地瞪了安生一眼,撩帘走了。

夏紫纤微微一笑:“三姐是不是又在为难你?她简直太过分了,我说了许多次,反而冲着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安生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憋了一肚子火气,总是要寻人发泄出来。我这里就是风水宝地。”

夏紫纤抿唇一笑:“也怪不得三姐气恼,恐怕孟家这就是提前设计好了圈套给三姐钻呢,只不过阴差阳错,最终好姻缘还是物归原主。”

安生老老实实地摇头:“这就叫因祸得福,多亏了我与姐姐足不出户,并不知道这些风言风语,否则,我们也要认真思虑一下嫁与不嫁呢。权势在其次,人健健康康的最重要。”

夏紫纤一双盈盈含水的眸子一直在认真地紧盯着安生,赞同地点点头:“大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就是不知道姐夫生得什么样貌?”

安生心里一声冷笑,知道夏紫纤在拐弯抹角地试探自己:“定然是肥头大耳的。”

夏紫纤一脸惊讶:“你如何知道?可是见过?”

安生不紧不慢的道:“小的时候他经常跟随他母亲来府上做客,生了一张包子脸,憨胖憨胖的,看起来又笨又蠢。也就姐姐乖巧听话,才会答应嫁给她。”

一句话惹得夏紫纤“咯咯”娇笑:“明日里大姐回门,我倒是要偷偷问问,是不是果真如你所言。”

安生低低地叹口气,满脸落寞,面对着心怀鬼胎的夏紫纤,一番虚与委蛇,似是推心置腹。俨然夏安然走后,就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交心知己。

第二十章 归省风波

第二日便是新娘新郎归省回门的日子。

薛氏什么也没有准备,也没有提前派人去长房请陪客,一早起便嚷着头疼,卧在床上不起来。

连最基本的敷衍都不情愿,看来,薛氏是摆明了要安然回来难堪。

倒是夏员外今天虽然没有休沐,但是过去点个卯,早早地赶了回来。见到厨房里冷锅冷灶,就连热茶都没有提前准备一盏,大发雷霆。

薛氏躺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地装模作样,强撑着起身病病歪歪地站立不稳。夏员外发作不得,亲自吩咐下去,让厨房里准备中午家宴。

然后,差人去长房那里请了几位陪客过来。

安然走的时候,因为衣箱里平日穿的衣服过于寒酸,拿不出手,都没有带走,回门时,又担心穿了夏紫芜嫁妆里的衣服她再触景生情,闹腾出事端来,所以特意拐去了娘舅秦怀远那里。一是匀些礼品出来聊表谢意,二是重新挑选了一身成衣,连同那日的凤冠霞帔,执意将银钱给了舅父,免得他在钱氏跟前为难。

安然穿了一身桃花浅粉罗裙,衬着脸上胭脂,柳眉细目,娇嫩得就像水灵灵的绽蕊桃花。

而孟经纶护在她身后,依旧一身银衫,干干净净,眉清目秀,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夏员外看在眼里,虽多少有点遗憾,但也欣慰。

安然满脸羞涩,寒暄两句,拜过父母,便扭身躲进了闺房里,激动地攥紧了安生的手,欢喜得热泪盈眶,问起安生这些时日里,薛氏可曾难为她?可曾受什么委屈?

夏紫芜听闻安然归省,腻腻歪歪地躲在自己闺房里,暗自咒骂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院子里的丫头长菁与婆子在窗户根底下窃窃私语,谈论着新姑爷的好相貌,满是艳羡。

夏紫芜逐渐有些心动,开始好奇那孟经纶究竟是副怎样的相貌,惹得长菁没羞没臊地赞不绝口。

她恹恹地起身,梳理好如缎秀发,就想着到前院去偷窥一眼,若是不投自己的眼缘,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思,用不着再膈应。

前院待客厅有花廊直通后宅,她蹑手蹑脚地进去,站在屏风后面向着前面张望了一眼。

谁成想,这一眼,便勾了夏紫芜的魂魄去,令她原本已经被老夫人打落下来的心思顿时蠢蠢欲动。

原本,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薛氏不甘心地劝解,夏员外唉声叹气地也认了,夏紫芜心里虽然极是忿忿不平,但是想着自己日后的路还长着,没准儿果真像母亲所说的那般,还有更好的人家在等着自己挑选。

所以,过了一夜,气逐渐沉下去,夏紫芜对于孟家也就没了那么大的心劲儿。

但是她没有想到,孟经纶竟然生得这般相貌堂堂,即便算不得掷果盈车,那也是玉树临风,百里挑一的佼佼者。

夏紫芜顿时心如鹿撞,开始不安份起来。

她眼巴巴地看,目不转睛,愈看愈是喜欢,也愈加不甘心,暗暗一咬牙,拧身回了自己闺房。一通翻箱倒柜,挑拣出一袭水红绣金线牡丹的低胸烟罗裙,若隐若现地袒露出彩蝶穿花抹胸,搭配同色挽臂轻纱,唤过长菁给梳了高耸的堆云髻,赤金花钿,镂空步摇,精心描画眉眼,耳垂明月珰,腰系白玉佩,好生一通精心装扮。

她原本随得薛氏九分美艳,生得雪肤玉肌,这一通妆扮,更显明艳照人。由长菁搀扶着,香风阵阵,径直自信满满地去了前厅。

众人正在饮茶闲聊,等待宴席,只听到环佩叮咚,闻声转头,夏紫芜已经娉婷而至,走到孟经纶跟前,轻启樱唇,语出惊人:“经纶,你来了?”

孟经纶只见一千娇百媚的女子袅娜扶风而至,冲着他笑得含情脉脉,但是并不知道对方身份,不由就是一个愣怔,慌忙站起身来:“请问这位小姐您是......”

夏员外讪讪起身:“这正是小女紫芜,你三妹。”

孟经纶顿时便明白了她的身份,低垂下头,深深一揖:“原来是三妹,失礼失礼。”

夏紫芜掩唇而笑,含羞带怯:“经纶如何这般客气?”

一旁陪客面面相觑,孟经纶正了脸色:“男女有防,亲疏有别,三妹直呼我的名讳,好像不太合适吧?”

夏紫芜假作懵懂地眨眨眼睛:“有什么不合适的?”

孟经纶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与你长姐安然如今已经完婚,我便是你的姐婿,你我应当以礼相待,不可逾距。”

他这话压根就没有给夏紫芜留多少情面,夏紫芜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噗嗤”就是娇媚一笑:“谁承认你是我姐婿了?”

一句话令大家瞠目结舌,夏员外叱道:“紫芜,这里不是你应该抛头露面的地方,速速回你的闺房里去。”

夏紫芜头也不回,理直气壮地道:“当初孟夫人前来府上相看,一眼相中的是我,三媒六证议亲的也是我。不过是大婚当日,我身子不适,为了大家颜面着想,所以祖母让夏安然代我前去拜堂罢了。如今女儿身子已然大好,爹爹,便不劳姐姐代劳了。”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夏紫芜言之凿凿的一席话令众人顿时就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讲理,你要同明理的人讲才叫讲理,否则就是对牛弹琴。夏紫芜这话分明就是胡搅蛮缠,她自认为理所当然。

孟经纶瞬间也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自小与我有婚约的,就是安然,同我拜堂的也是她,她就是我孟某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这些荒唐话,还请三妹自重,以后休要再提,坏了我们亲戚的情分。”

夏员外顿时也觉得老脸涨红,丢了颜面。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当众说出这般大胆的话来。也多亏,在场的都是自家屋子里的子侄,否则传扬出去,自己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他竖眉瞪眼,一声冷叱:“我看你烧热仍旧未退,还是有些糊涂吧?长菁,速速搀扶你家小姐回去养病,别再胡乱走动。”

夏紫芜一拧身子,娇嗔道:“我不走,爹爹自顾自己脸面,不管女儿的终身大事么?我若是不与经纶挑明,怕是他还被蒙在鼓里,被夏安然那个狐媚子勾引了去。”

孟经纶与安然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听夏紫芜这话便沉下脸来:“三小姐竟然这般辱骂长姐,不敬尊长,果真好教养!”

夏紫芜觉得,就凭借自身这相貌,比起那木讷的夏安然不知要好上许多倍,主动示好,孟经纶自当顺水推舟,没想到竟然遭拒,还被冷声讥讽,一双水眸里泪意盈盈,冲着孟经纶泫然欲泣。

夏员外简直气急败坏:“长菁,还愣着做什么?!”

长菁不敢不听,上前拽夏紫芜:“小姐,我们回去吧?”

夏紫芜一甩手便将长菁甩至一旁:“我为什么要走?爹爹难道也糊涂了?您明知道女儿才是正儿八经的孟家少夫人,夏安然不过只是冒牌的,一时的替代品罢了。”

一旁几位堂兄自然是知道其中缘由,全都觉得在孟经纶跟前颜面尽失,面面相觑,无人劝解。

夏员外一声怒斥:“来人,将三小姐给我拖下去!”

夏员外这是动了真怒,长菁慌忙识相地再次上前,拽着夏紫芜,连搀带扶,拖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天雷滚滚

夏紫芜一番不管不顾的闹腾,令夏员外等人措手不及,颜面顿失,尴尬地招呼开席上酒,将新姑爷让至酒席之上,推杯换盏,开怀畅饮,暂且不提。

只是夏紫芜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她径直便气咻咻地去了薛氏的寝室,一把推开房门,扑倒在薛氏怀里,捶胸顿足地哭天抹泪。

薛氏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起身,着急忙慌地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夏紫芜哭得上次不接下气,抽噎着抹了一把眼泪:“父亲太偏心了!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么?”

薛氏莫名其妙:“尽胡说八道!究竟是什么了,你倒是说话,只会哭哭啼啼地做什么?”

夏紫芜坐起身来,妆也花了,头发也乱了,直接开门见山地甩给薛氏一句话:“母亲,我什么也不管,反正,孟家这门亲事是我的,我除了孟经纶,谁也不嫁!”

“我的小祖宗,咱这一页不是已经翻过去,说好不提了吗?这好人家可不是只有一个孟家。”

薛氏挥挥手,将下人全都支使出去,闭了房门,忙不迭地劝。

“人家好寻,但是这样的人才可不好寻,母亲,你是没有见到孟经纶那副好样貌,又是中了举的,鱼跃龙门指日可待,这样好的事情怎么可以让夏安然占了去?”

薛氏立即就明白了女儿心思,叹一口气:“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咱们即便再闹腾,也就是让人家孟家看了笑话,不嫁也罢。母亲日后断然给你挑拣一个更中意可心的。”

“说得容易,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家,母亲当初又何须这样大费周折?孟家就是顶好的!”夏紫芜一口否决,斩钉截铁,摆明了就是油盐不进。

薛氏好说歹说,怎样哄劝都不行,可就作了难,沉下脸训斥:“当初花轿临门,母亲就劝过你,是你自己要死要活的说什么也不嫁,如今后悔有什么用?”

夏紫芜“噌”地站起身子:“母亲这是也同父亲一样偏心,袖手不管了?”

薛氏想彻底断了她的心思,一咬牙:“世上就没有卖后悔药的。”

夏紫芜左右扫望一眼,见一旁针线簸箩里有一把剪刀,便一歪身子就将那剪刀操在了手里:“那我就断了头发做姑子去,一辈子不嫁!反正不能将就!”

这一下可把薛氏吓了一个魂飞魄散,扑上去就攥住了夏紫芜的手:“小祖宗,这是玩笑的吗?快些放下了!”

“你即便今日拦着我,你不能时时刻刻地看守着我,迟早剃了去!”夏紫芜斩钉截铁地嚷:“也免得你作难。”

薛氏急得捶胸顿足,实在禁不得女儿歪缠,狠狠地骂两声“讨债鬼”:“你放下剪刀,依了你就是!”

夏紫芜顿时破涕为笑:“当真?”

薛氏这才顾得上趿拉绣鞋:“真真的讨债鬼,我上一辈子就欠了你的!”

夏紫芜利落地丢了手中剪刀:“母亲做什么去?”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寻夏安然去,你老实地待在这里吧,别再生事,等我消息。”

安然虽然是今天归省的女主,正儿八经的姑奶奶,但是仍旧上不得宴席。受宠的女儿回门,做母亲的自然会奉若上宾,在后宅里置办一桌酒席,姐姐妹妹嫂子们作陪,众星捧月一般照顾着。

安然不得宠,薛氏压根也没有置办,所以这时候,安然还仍旧跟安生待在一处,饿着肚子。

姐妹二人虽然只是隔了不到两日未见,却如隔三秋一般,关上门来,先是安生一连串地询问安然,孟经纶待他如何?翁姑可严厉?小姑子是否难缠?安然报喜不报忧,一连串的“好”。后来便是安然担忧薛氏与夏紫芜难为妹妹,安生以后孤苦伶仃的,日子不好过,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叮嘱。

薛氏进了院子,守在门口的青橘一声轻咳,机灵地大声给薛氏请安。

姐妹两人迎出来,薛氏便想办法支开安生:“安生,你去厨房里跑一趟,看看给你姐姐准备的午膳如何还没有送过来?”

安生与安然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安生乖巧地应下,出了院子,将差事交给青橘,自己就兜兜转转地转到了后窗根,支楞起耳朵,凝神倾听。

薛氏的声音压得有点低:“你那日里走得仓促,所以有些话母亲也没有来得及叮嘱。便是这男女洞房之事,母亲那里有个压箱底的明事理物件的,也没顾上给你。”

安然声如蚊蚋,磕磕巴巴道:“母亲提起这些作甚?简直羞煞人了!”

“我是你母亲,有什么好羞涩的?那孟家姑爷听说也一直洁身自爱,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收过,怕是也不懂得这房中之趣。母亲问你,你们两人可曾圆房?”

夏安生顿时便有些疑惑,薛氏前来,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她这样突兀地问起安然这样隐私的话题,究竟是什么居心?

安然心思纯良,不疑有诈,将头勾得更低:“母亲休问,如何说得出口?”

薛氏愈加穷追不舍:“你只要告诉母亲就是?那落了元红的帕子可收拣好了?”

安然支支吾吾半晌,轻声道:“经纶他前两日自楼上摔落下来,跌伤了腰,婆婆大婚那日私底下叮嘱过孩儿,不可以过于放纵,要让经纶好生将养两日再圆房。”

薛氏一听这话,立即激动地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这便好说了!”

安然有些莫名其妙:“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薛氏径直开门见山道:“安然呐,你看大婚那日,紫芜有点小脾气,跟经纶闹了一点别扭。你祖母呢为了让两家脸面好看,就做主让你代你妹妹出嫁,说好三日回门再换回来的,可是当时人多眼杂,忘了提前跟你打一声招呼了。幸亏你现在仍旧还是完璧之身,不碍事的。今日宴席散了,便让紫芜跟随新姑爷回去了。”

这一句话一出,夏安然瞬间便惊呆了,后窗根处的夏安生更是觉得天雷滚滚。

这薛氏母女究竟还要不要脸面了?薛氏一心为了夏紫芜盘算,难道就一点也不顾虑安然的感受?

那天出嫁,夏安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梳妆打扮,出了夏家的大门,让她在男方家里过了两夜,然后再退回来,以后莫说嫁人,这脊梁骨怕是也要被人戳断了!

这样荒谬的想法怕是也只有薛氏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才会有!

屋子里的夏安然也如遭雷劈,然后小声啜泣着央求道:“母亲,孩儿已经是嫁过人的了,响锣大轿坐过了,也拜过天地,虽然还未有肌肤相亲,但是相拥相抱两夜,你让孩儿回来,以后还如何见人?”

“你的婚事自然是包在母亲身上,难不成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薛氏天花乱坠地许诺,安生顿时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自家这姐姐难不成果真就是水做的?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性,她如何就不知道发作呢?

薛氏三言两语下去,怕是她又要没有底线地退让!

夏安生果真恨不能怒发冲冠地呵斥一声:“没门!”

她急得攥紧了拳头,蹑手蹑脚地离开墙根底下,直奔前厅。

第二十二章 算盘落空

小丫头青橘溜着墙根走进宴客厅,手里端着一盏醒酒汤,努力地按捺下满肚子的火气,扯扯唇角,在孟经纶跟前小声叮嘱道:“我家小姐让奴婢来给姑爷送醒酒汤。”

旁边的堂兄们自然听了去,笑着打趣:“这酒宴刚开始呢,还未过三巡,安然妹妹便提心吊胆了,果真女生外向。”

“平素里极少饮酒,拙荆知道我的酒量,唯恐在几位兄长面前失态,看了笑话。”孟经纶心里得意,却自嘲地笑道。

青橘抿嘴一笑,抬手去挪孟经纶面前的茶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烫手,一个哆嗦,那碗醒酒汤一歪,扣在了孟经纶的身上。

醒酒汤已然不烫,但是黏腻腻,油乎乎的,立即洇透了仍旧单薄的夏裳。

青橘一阵手忙脚乱,吓得连声告饶。

如今她已经算是人家孟家的丫头,夏员外也不好疾言厉色地发落,只能训斥两句:“如此笨手笨脚,你家小姐平素里太过纵容你了!”

孟经纶和颜悦色地连声道:“无妨,无妨,不过一时失手而已。”

青橘小心翼翼道:“临出门的时候,小姐是给姑爷带了换洗衣物的,姑爷请随奴婢来,奴婢伺候您更衣。”

穿着这腌臜衣衫终究是失礼,孟经纶拱手向着在座诸人道声“失陪”,便随着青橘出了待客厅。

青橘熟门熟路,原是府里丫头,所以酒席上众人谦让两句,全都没有动地儿。

夏安生躲在廊柱后面,等得心焦,见青橘带着孟经纶出来,左右张望一眼,看看四周无人,便出来一把将孟经纶扯了过去。

孟经纶自然是仍旧识得她,见她如临大敌一般,满脸紧张,便疑惑地问:“二妹?你姐姐呢?出了什么事情?”

安生心急火燎,径直开门见山,将适才薛氏到后宅中寻安然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孟大哥,我姐姐就是任人揉圆捏扁的棉花性子,那薛氏一番花言巧语,再加上威逼利诱,再耽搁下去,怕是果真就傻乎乎地将你拱手让人了!”

孟经纶听完亦是瞠目结舌,万万也没有想到,这薛氏偏心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若是果真让她得逞,传扬出去,岂不是笑话一桩?安然日后也定然无法做人。

他心里怒火中烧,一声冷哼:“适才那夏紫芜便独自跑到前厅一番胡言乱语,被我拒绝之后,没成想竟然仍旧不死心,去为难你姐姐。这样的继母,这样的妹妹,不认也罢!有什么好顾忌,需要留情面的?”

安生一听他这般坚定,毫不含糊,也不拖泥带水,顿时心中大慰:“孟大哥知道姐姐的苦衷便好,她是一向被薛氏母女欺凌惯了的,为了我一直逆来顺受,以后也就只有你疼她护着她了。”

孟经纶冲着安生拱手感激道:“多谢二妹成全,我这便立即带着你大姐回府,薛氏那算盘是不可能的。”

安生兴奋地点点头:“姐姐现在就在我的院子里,让青橘直接带你过去吧。我母亲正在灌迷魂汤,姐姐怕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呢。”

孟经纶义愤填膺,当下青橘按照安生的吩咐头前带路,直接带着他就去了安生安然两个人的院子。

薛氏仍旧还在天花乱坠地劝,安然只是一味啜泣,并不表态。

“你作为长姐,应当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苦衷,顾全大局。如今紫芜不吃不喝,要死要活的,母亲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钻进牛角尖里不出来。你比她懂事乖巧,也想得开,还仍旧是处子,没啥损失。母亲记得你这情分,日后绝对亏待不了你。”

安然自己心里委屈,眼泪“哗哗”地犹如雨下,偏生就是憋在肚子里,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会儿啊,母亲就打发连婆子先行去孟家透个风,等到宴席一散,就让紫芜随着孟经纶回去了。孟家主母当初来府上相看,就是看中了紫芜,对着她赞不绝口,相信一定会乐见其成的。这件事情呢,咱们瞒天过海,就不要传扬出去了,对大家都好,你说是不?”

“经纶他......”

薛氏一拍巴掌:“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紫芜跟经纶适才已经见过一面了,新姑爷那是看得目不转睛,站到一块,郎才女貌,就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只要你不搀和,给新姑爷一点台阶下,相信新姑爷也是明理的。”

“可是,可是那日里大婚,众目睽睽,女儿日后......”

薛氏猛然就绷紧了脸:“你只顾你的脸面,怎么就没有想想,紫芜婚配更是人尽皆知,日后让她怎么做人?你霸占了紫芜的夫婿,鸠占鹊巢,如何还这样理直气壮?还有一点当姐姐的样子吗?看来这些年里,母亲是白教养你了!”

薛氏这句话颇为严厉,而且声音也尖利,孟经纶一脚踏进院子里,正好就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禁就是怒火中烧。

薛氏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起身查看,孟经纶已经一撩帘闯了进来,冲着屋子里一扫望,冷声道:“原来岳母也在?”

孟经纶与安然一回府,便立即到薛氏跟前拜见过,但是薛氏没给好脸色,躺在床上装病,眼皮子都没撩,一对新人就尴尬地回了前厅。如今薛氏细细打量孟经纶一眼,心里也不由暗自惋惜,紫芜果真是错过了一桩好姻缘。

她见孟经纶脸色沉沉,似乎来者不善,讪讪地问:“贤婿不在前院吃酒,如何跑到这后院里来?”

孟经纶一抬衣袖:“丫头毛手毛脚,洒了汤汁在身上,听说我家娘子临行之时,备了换洗衣物,所以前来更衣。”

安然侧身手忙脚乱地抹眼泪,不想被他知道了自家这丑事,怎奈见了自家夫婿,心里愈加委屈,眼泪怎样都擦不干净。听孟经纶这样说,立即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我,我忘记了,好像没有带着。”

“忘记了正好。”孟经纶见她哭得双目红肿,心里一阵心疼,上前拉住她的手:“那便回府去吧。”

“如何这样着急?这酒还未尽兴呢。府里也有你岳父新添置的长衫,与你身量相仿,可以一用。”

薛氏腆着笑脸道。

“不用了!”孟经纶冷声拒绝,不容分说地拉着安然就向外走:“多谢岳母大人款待了,小婿铭感肺腑。”

“哎,这......”薛氏追着走出门来:“安然,安然,适才母亲说的话......”

安然的手就是一僵。

孟经纶极为不悦地扭过身来,蹙眉道:“岳母身体欠安,不必相送,以后,安然便是我孟家的人了,岳母再说什么话,也要多少顾忌我孟家的颜面了。”

薛氏脚下一僵,听话听音,立即就觉察到自己得罪这姑爷了。

安生端着一朱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叠冷菜,两碟小炒,低头走进院子,欢快地招呼:“姐姐,用膳了!”

安然抬头冲着安生歉意一笑,孟经纶已经拽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月亮门,径直出府上车,扬长而去!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被晾在待客厅里的夏家人纷纷谴责孟经纶失礼的同时,心里自然也在暗中纳闷其中缘由。联想起开席之前,夏紫芜那一出精彩好戏,连连摇头,对于二房这边,愈加地从心底里看不起。

众人冲着夏员外敷衍劝解两句,也都起身散了。夏员外还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薛氏背着自己打的这个龌龊算盘,当着薛氏还抱怨了两句孟经纶不知礼数。薛氏做贼心虚,不敢答话。

第二十三章 捉奸

夏紫芜自从见过孟经纶,后悔不迭,肠子几乎都青了,嫁入孟家的想法愈加地坚定。孟经纶好像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儿一般,朝思暮想,茶不思饭不想。任凭薛氏如何劝解,自顾撒泼大闹,将所有过错全都归咎到别人身上,更是将舅舅薛钊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甚至以不吃不喝来要挟,使得薛氏焦头烂额。

而四小姐夏紫纤这些时日听说头晕的老毛病又犯了,躺在床上起不得身,只要一抬头,便吐得昏天黑地,头晕目眩,而且耳中一直“嗡嗡”作响,苦不堪言。

薛氏最心疼自家大女儿夏紫芜,觉得她跟着自己吃过苦,所以将她娇宠出一身骄扬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夏员外则最偏心夏紫纤,就是因为当初夏紫纤出生的时候难产,天生不足,恰好那一日他被安生阿娘秦氏留在了府里,所以他一直心有愧疚,想要弥补。

夏紫纤身子自小就弱,长大后又是添了这个晕眩的毛病,久治不愈。夏员外与薛氏自府外请了许多大夫来看,皆束手无策。

也有大夫提出乃是骨痹之症,夏紫纤喜欢久坐低头看书,颈上生出骨刺,压迫了血管,导致脑子里供血不足。说得极有道理,也按照旧例试过,药敷,膏药,扎针,苦头吃了不少,收效甚微。

夏员外一筹莫展,听说有人向他建议求医术高明的冷神医冷南弦过府看诊,夏员外最初觉得那冷神医不过毛头小儿,怎抵得上浸淫医道数十年的这些老大夫?心里不信,也未放在心上。

后来,冷神医竟然几支银针医治好了宫里太后头痛的急症,将太医院里那些自命清高的太医全都比了下去,一鸣惊人,一时间声名大噪。他拒绝留在太医署,皇上更是亲笔书写了“药手生香”的牌匾,赐封他为“御医圣手”,名扬长安。

夏员外这时候再想相求,冷神医府上已经是门庭若市,更是挂出了“救死不救活,济贫不济富”的牌子,逢三六九开诊,其他时日闭门谢客,潜心修习医术,概不出诊。而且非性命攸关的病症不治,也不愿意登富贵权势的大门,真正是一方难求。

夏员外腆着脸皮登了两次门,直接吃了闭门羹,连冷南弦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些时日,夏紫纤的晕眩症一犯,夏员外被薛氏埋怨,更是殚精竭虑,希望能请得动冷神医大驾。

安生这里倒是清净了,没有人过来相扰。只有连婆子仍旧受了薛氏的命令,虽然不怎么限制她的行动,但是每日里紧盯着她,经常还蹑手蹑脚地溜到她的墙根底下,从窗户里偷偷向着闺房里张望,就盼着能拿捏住安生的短处,到薛氏那里邀功请赏去。

院子里洒扫洗涮的事情她也只是敷衍,仍旧好吃懒做,安生还要事事亲为。日日面对着害死自己母亲的刽子手,而又无能为力,安生只觉得心如油煎。

这日安生睡得早,早早地就熄了灯。连婆子从别处闲话回来,自她窗户下过,猛然听到屋子里“啪”的一声轻微响动,似乎是立在门后的笤帚倒地的声音。

连婆子顿时就顿住了脚步,支楞起耳朵听。

然后是安生睡意惺忪,嘟嘟哝哝地唠叨:“一到夜里你便不老实,就不能好生睡觉么?搅得我也睡不香沉。”

二小姐这是梦话?还是跟别人说话?

连婆子立即兴奋起来,好像是斗鸡一般,蹑手蹑脚地凑到近前,将脖子抻得老长,贴在窗户根下听。

床板“咯吱咯吱”响了两声。然后是两声粗哑的咳嗽,清清楚楚,是男人!

连婆子顿时就觉得一股热血直接冲着脑门而去,浑身也热血沸腾,欢快地叫嚣起来,激动得手脚直颤。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拍拍心口,大口地喘气,平稳自己内心的激动澎湃,然后不假思索地向着薛氏的住处一路小跑。

薛氏今日辛苦一天,也早早地歇下了,整个院子里灯都是黑的。连婆子不敢打扰,略一思忖,一转身又去了夏紫芜的院子。

夏紫芜房间的灯仍旧亮着,她正躺在床上,把玩着薛氏落在她闺房里的那个俏色石榴,瞅着里面的白玉小人春心大动,浮想联翩,愈加地难以安枕。

连婆子在院子里跟长菁兴奋地说话,她听了个清楚,小心地将白玉石榴藏在床褥之下,起身问道:“谁呀?”

长菁回禀一声:“小姐,是二姑娘院子里的连嬷嬷。”

夏紫芜恹恹地问一声:“这深更半夜的,什么事儿?”

连婆子激动地咽口唾沫:“三小姐,有关于二小姐的要紧事情回禀,婆子能进去么?”

夏紫芜撩开床帐,用银钩挂好,坐起身子:“进来吧。”

连婆子轻轻地推开门,侧身进来,然后又神神秘秘地掩上了房门,方才对着夏紫芜福福身子,谄媚一笑:“三小姐,咱们后宅出了腌臜事儿了!”

夏紫芜猛然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连婆子兴奋地压低了声音:“二小姐房间里好像进了男人!”

“不可能!”夏紫芜想也不想,一口否定:“她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更何况咱们后宅哪是那样轻而易举进的?”

连婆子激动得浑身都冒汗:“千真万确!难道三小姐没听过《西厢记》?婆子我适才从她房间跟前过,听到里面有动静,就停下来留神听了听。结果就听到二小姐房间里有男人咳嗽!二小姐还一个劲地埋怨,说那男人搅合得她睡不好觉!那动静婆子听得都面红耳赤!”

夏紫芜一听连婆子解释,顿时就来了精神,兴奋得双目灼灼:“你说的可是真的?”

连婆子笑得愈加谄媚:“那野男人此时应该还在呢!您吩咐婆子盯紧了那浪蹄子,婆子可是一刻都不敢懈怠,脑子里绷紧了弦的。”

“我母亲可知道?”

“夫人已经歇下了,不敢打扰,直接奔着三小姐您这里来了,没敢耽搁。”

夏紫芜一咕噜从床上起来,忙不迭地去趿拉绣鞋:“好她个夏安生,竟然这般不安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野男人!叫上长菁和端午,咱们去看个热闹,看她夏安生还有没有脸面活下去!”

一行人全都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莫名,雄赳赳地直奔安生的院子而去,唯恐去得晚了,再被那野男人闻风而逃。

夏府后宅的各个院子都没有独立大门,一律敞亮的垂花月亮门作为隔断。夏紫芜畅通无阻,长驱直入,抬手将安生的屋门擂得山响。

安生正睡得迷迷瞪瞪,听到脚步杂沓,再看看外间天色,也就是二更光景,疑惑地问:“谁呀?”

“开门!”

夏紫芜气势汹汹,一听便是来者不善。

安生有些犹豫,并不知道她来此何意:“夜半三更的,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房门被狠狠地踹了两脚:“快开门。”

安生心里陡然升起警觉,起身披好外衫,还未来得及上前开门,房间的门已经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夏紫芜等人气势汹汹地一拥而入。

夏紫芜与连婆子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将安生一把推至一旁,连婆子直冲床榻,兴奋地掀开了她的床褥。

第二十四章 铩羽而归

床上干干净净,仍旧还带着余温。

没人?

夏紫芜与连婆子就是一愣,面面相觑。

安生上前一把就将人高马大的连婆子拽开了,厉声责问:“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长菁手里掌着灯笼,夏紫芜环视四周一眼,安生房间里摆设寒酸,一览无余,哪里有奸夫的影子?

她将目光转向连婆子,连婆子也是一脸愕然:“不可能啊,适才婆子分明听到有男人的声音的!”

安生机警,顿时就明白过来连婆子话中的含义,愤愤地一口就唾在了她的脸上:“呸,这样的混账话你也敢乱说?胡说八道诋毁主子清白,还带了这么多人夜半三更地前来捉奸。你这样的恶奴,简直就是胆大包天!我们到我父亲跟前评理去!”

安生毕竟是主子,连婆子纵然平日里狗仗人势嚣张,也不敢以下犯上,更不敢闹腾到夏员外跟前。她眼珠子一转,就盯紧了安生黑洞洞的床下面。

夏紫芜失了脸面,恼羞成怒,更是害怕被夏员外斥责,转向连婆子,将所有的罪过尽数推诿到她的身上:“你挑拨离间,坏了我们姐妹们的情分,最好也能给我一个说法。”

“这......”连婆子眸光闪烁,惊慌地四处扫望。

安生故意向着身后瑟缩了一下,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

连婆子冷笑一声,一指床下:“二小姐敢不敢让开,让婆子看看床下?”

“凭什么?”安生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抑制不住地轻颤,显而易见地心虚害怕。

夏紫芜见安生这幅形容,也疑心陡起:“你若是不怕,便只管坦坦荡荡地起来,让我们看一眼,也好还你清白。”

安生色厉内荏强辩:“就算是官府抄家,还要有凭有据呢!你们夜半三更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凭空污蔑,便要搜查,当我夏安生是好欺负的么?”

夏紫芜一声冷笑:“你若是这般说,可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明显就是做贼心虚。”

安生一挺胸脯,明显就是强弩之末:“笑话,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怕,便让开!”

话音刚落,便听到床下有轻微的响动,窸窸窣窣。众人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安生惊慌地一跺脚,眼睛也向着床下飘去,似乎做贼心虚。

“是谁?出来!”夏紫芜厉声喝问。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全都看向床下,望向安生的目光闪烁着鄙夷不屑。

两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果真是男人的声音,毋庸置疑!

这下不仅连婆子顿时变得理直气壮,就连夏紫芜也精神百倍:“好呀夏安生,原来你果真竟然背地里做下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下作事情,简直就是水性杨花,我夏家的脸面都快被你给丢尽了!”

安生变得愈加惊慌:“没有,你血口喷人!”

夏紫芜一声阴冷的笑:“让开吧,夏安生,别做无畏的挣扎了!”

连婆子就要上前搜查,安生伸开手臂,阻拦着两人,咬牙问道:“若是没有人呢?总要有个说法。”

“呵呵,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不肯承认!若是没人,你夏安生想怎样便怎样?”

安生紧盯着夏紫芜的脸:“此话当真?”

夏紫芜被她看得心里无端生虚:“自然当真。”

安生冷冷一笑,伸手一指连婆子:“你是夏家小姐,又是我的妹妹,我动不得你。若是你们错了,这婆子无事生非,毁坏主子名节,以下犯上,便将她鞭刑二十,赶出我的院子,永远不得踏入一步!”

连婆子还未答话,夏紫芜已经一口应承下来:“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安生闪身让至一旁,连婆子费力地弯下腰,长菁立即上前递过灯笼,向着床下一照。

空空荡荡。

连婆子顿时就呆若木鸡,怎么可能?明明适才还有动静!

长菁一晃手里灯笼:“那是什么?”

影影重重里,床角搁置着一团旧衣或者棉絮,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连婆子疑心是那奸夫仓皇逃走时遗落下来的衣衫,若是揪住了,也够安生喝一壶。遂费力地跪地探进大半个身子,一伸手便抓了出来。

“啊!”

连婆子一声惊呼,头磕在床板之上,“咚”的一声。

安生笑不可抑。

“怎么了?”夏紫芜出声询问,自己也弯下半个腰,一看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这......”

连婆子从床底下狼狈地直起身来,捂着手心直叫“疼”。

“哎呀妈呀,扎死我了,什么东西?”

一道黑影从破布里挣扎出来,圆圆的一团,警觉地蜷缩起来,不忘记咳嗽两声,彰显着活气。

屋子里的人瞬间目瞪口呆。

安生欢喜地嬉笑:“饭团儿,你好像惹祸了。”

竟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刺猬。

原来是安生一个人无处可去,又少了姐姐和青橘说话,一个人孤闷,便将她那日里好不容易捉来的那只刺猬留在屋子里养着,搅乱这凝滞的空气,好歹有点生气。

那只小东西并不丑,黑豆一样圆滚滚的眼睛相反还蛮招人喜欢。安生随口给它取了一个“饭团儿”的名字,在自己床底下安了家。

饭团吃东西不挑,荤素不忌,蛐蛐虫子什么的也吃。不方便的时候,安生就将自己吃剩的饭菜用水洗过,喂给它吃。但是刺猬不担盐,沾盐的饭菜吃多了就有反应,不断地咳嗽,像个小老头一般。它又是昼伏夜出的习性,白日里睡觉,晚上出来四处闲逛,扰得安生都睡不好。

今日就是饭团不经意间碰翻了屋子里的东西,招惹了连婆子误会,闹出这场闹剧。

满屋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满是尴尬。

安生打个呵欠,痛快地伸个懒腰:“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睡了,鞭刑的时候就不用叫我观刑了,受不得那血腥刺激。”

夏紫芜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眉眼都生硬起来。

连婆子这才反应过来,凄厉惨叫着央求一声:“二小姐三小姐饶命,就是一场误会,婆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夏紫芜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这里丢了颜面,一声冷哼,置之不理,一扭身出了房间,悻悻地铩羽而归。

丫头端午走在最后,讪讪地帮安生关上了屋门。

闹剧散场,安生有些忧心忡忡。自己一直都在努力收敛锋芒,不想与夏紫芜薛氏明枪明刀地作对,以免吃暗亏。没想到竟然仍旧生出今日的是非来。

尤其是饭团儿被连婆子发现,她会不会令薛氏联想起自己那日以饭团做掩护,偷跑出府的事情?

她心里忐忑,若是薛氏与夏紫芜得知自己在孟家婚事中所做的手脚,定然会活剥下她的一层皮来。

虽然自认做得严密,只是,纸能包得住火么?

第二十五章 祸事临头

第二天一大早,安生便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了。

是夏紫芜的院子。

好像是有人争吵,互不相让,你来我往,声音高亢而尖利。还有别人纷纷劝解的声音。

夏府本来就不大,那边扯着嗓门一叫唤,安生这里听得真真的。

安生以为是夏紫芜又在教训下人,并不以为意。自从安然大婚之后,夏紫芜就一直不消停,大清早的,还没有吃饭就撑得慌了。

夏紫芜和夏紫纤院子里都各自有两个贴身丫头,一个粗使婆子,伺候得周到体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像安生这里,几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连婆子只是薛氏派来监督自己姐妹的摆设而已。

两个丫头,一个长菁,一个端午,长菁与夏紫芜臭味相投,处处奉迎,得夏紫芜待见。那个端午看起来就木讷一些,经常被长菁呼来喝去地指使,有什么错处便尽数推到端午身上,被夏紫芜打骂。

她将头蒙上,继续睡。

风波很快就平息了,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没有连婆子像砸炕一般沉闷的脚步声来回打扰,安生舒服地伸个懒腰,觉得惬意。

阳光斜斜地照射进屋子里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敲响,安生扭过头,揉揉惺忪睡眼:“谁呀?”

“是我。”声音细声细气的,听不出是谁。

门昨日被踹坏了,没有栓,轻轻一推便开了,进来一个细眼睛塌鼻梁的小姑娘。

安生识得她,是在夏紫芜的院子里做事情的,叫端午,京中寻常农户的女儿。

端午手上提着一个花布包袱,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冲着安生磕了一个头。

安生残留的一点睡意立即就没了,坐起身子:“这是做什么?”

端午仰起脸:“回禀二小姐,大夫人让奴婢过来服饰您。”

安生有点惊讶:“你不是在三小姐跟前伺候吗?”

端午低垂下头:“今天早起跟长菁吵了一架,我们两人在一起实在合不来,大夫人挺生气,就将端午指派过来了。”

安生眨眨眼睛:“我记得你的脾气一向都挺好,长菁寻衅你从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长菁委实太过分,奴婢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还了两句嘴。结果她不依不饶,直接上了手。”

安生讥讽一笑:“那你可是不自量力了,本身自己就不受待见,还鸡蛋碰石头。如今被贬到我这里吃苦来了吧?”

端午抬脸看了安生一眼:“奴婢不怕吃苦,顺心就好。”

安生重新躺下去:“右边耳房,是原来青橘和连婆子的住处,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端午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依旧合拢了房门。

安生一声轻嗤。

早不吵,晚不吵,自己昨夜里刚赶走了连婆子,夏紫芜院子里就闹起了内讧。其实何必做这场戏呢,直接将端午指派过来就可以。

走了连婆子,换来了端午,应该也只是换汤不换药。

安生昨夜里是有那么一刻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的,不应该将自己与连婆子的敌对关系摆到台面上来。但是回头想想,她一直就如跗骨之蛆一般,围绕在自己身边,时刻警惕地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莫说查找她害死母亲的证据了,她不寻衅给自己找麻烦就是好的了。

如今自身难保,只能暂避锋芒,将她从院子里赶出去就是了。

只要看不到她那张肥腻的脸,安生就不会觉得那么堵心,也不会心如油煎地惦记着给阿娘报仇。

端午初来挺勤快,也或许是在夏紫芜手底下,做事习惯了,一来就将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安生想,她只要没有想害自己的心思,到廉氏与夏紫芜跟前通风报信也无所谓。这夏家毕竟是廉氏当家做主,若是忤逆她的意思,这饭碗也端不住。

所以安生对端午挺和气,和颜悦色的,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不麻烦她来做。

端午看着她忙碌,颇有些惊讶,老是一愣一愣的,虽然闷不吭声,但是看得出来,是个老实人。

至于连婆子究竟有没有受到二十鞭刑,安生也没有去计较。连婆子害得夏紫芜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地来,灰溜溜地走,丢了颜面,即便不受刑,也会给她一点苦果子吃。

安生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去招惹她们,谁知道祸事还是来了。

连婆子站在院子口上,扯着嗓子喊:“二小姐,二小姐!”

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安生就知道,肯定没有好事。

她从打开的雕花窗子里向外看,连婆子冷冷地冲着她笑笑:“二小姐,夫人有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安生放下手边上的活计,相跟着直接去了薛氏的院子。

薛氏并不在自己屋子,而是就候在通往前院的园子里,最为醒目处。她端坐在石凳上,手边搁置着一方油亮的戒尺,威风十足。尤其是那把被皮肉养熟了的戒尺,令人望而生畏。

教训女儿,讲究顾及个颜面,谁家不是关上门,慈爱的和风细雨,严厉的或打或罚,但是不会让外人看到,尤其是下人,会直接煞了主子的威严。

薛氏有意选在这人来人往的地界,其心恶毒可见一斑。

安生心里苦笑一声,上前依旧是恭谨地福了福身,给薛氏请安。

薛氏面沉似水,眼皮也不撩,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安生流水一样跪下了。

“你可知道母亲唤你来,所为何事?”

安生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薛氏一声冷哼,站起身来,一手抓过手边戒尺,劈头盖脸就向着安生脸上身上招呼过来。

安生正仰着脸儿,没有想到薛氏竟然一言不发就动了手,急忙抬手去挡,胳膊上顿时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尺,一阵钻心地疼。

“敢躲?连家媳妇?”

“唉!”连婆子痛快地应着,浑身的肥肉都在激动地抖。她上前就捉住了安生的胳膊,像捉小鸡的翅膀一般,死死地禁锢住了。

薛氏将戒尺高高扬起,“噼啪”就朝着安生娇嫩的脸上抽了两下。

火辣辣地疼。

安生拼命挣扎,却是力量悬殊,挣脱不开。连婆子一只脚踏在她的膝弯处,两只手死命地拧住她的胳膊,趁机狠狠地掐了她两把。

她使劲勾着头,护住自己的脸,绷紧了身子,任戒尺抽打在自己后背之上,每一声皮肉闷响,都是撕心的痛。

心里恨意滔天,却只能咬牙切齿。

丫鬟婆子们远远地看着,脸上都浮现出不忍之色。

夏紫芜听到风声,也带着长菁急匆匆地赶过来,幸灾乐祸地笑,花枝乱颤。

“母亲,安生究竟犯了什么错,还请母亲明示!”

安生紧咬着牙关,这些字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坚硬得就像是石头。

薛氏打累了,停下来喘气,一手掐着腰,一手用戒尺气急败坏地指点着安生的鼻子。

“不知道?我问你,紫芜的婚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安生心里顿时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二十六章 云中白鹤

安生抬起脸,那张与她母亲秦氏有着五六分相像的脸,令薛氏一阵心悸,心里愈加恨意翻涌。

“安生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还想狡辩吗?”薛氏凶狠地瞪圆了眼睛:“你那舅母钱氏早就在市井里张扬开了!”

“舅母?这件事情与她有干系吗?”

薛氏冲着连婆子一抬下巴,气喘吁吁:“连家媳妇,你来说!”

连婆子狞笑两声:“二小姐,婆子劝您就认了吧。您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人不知鬼不觉,可是你那舅母钱氏每日里在她绸缎庄里四处宣讲,恶毒地诋毁我们夫人,说是她在大婚前两日去寻孟夫人说道,进了谗言,孟家才反悔,设计退了三小姐,娶了大小姐。”

没想到,事情竟然是坏在了钱氏身上,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安生心里叫苦不迭。就是不知道,那钱氏究竟知道多少,连婆子又听到了多少?

安生愕然抬头:“即便果真如此,与女儿又有何干系?”

“不见棺材不落泪!适才连婆子已经跟我认过罪了!钱氏登门,你故意将她支使去了厨房,是你趁机撺掇钱氏去找孟家的不是?”

安生心里多少有了底儿,想来那钱氏贪功,或者舅父与她隐瞒了实情,她吹嘘的时候一定将所有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并没有说出其中隐情。

“母亲太高看安生了,这样牵强附会便将罪过强加在安生身上!孟家与姐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亲自做主,孟家愿娶,若非紫芜听信流言蜚语,谁也没有那通天的本事改个姻缘!”

一旁的夏紫芜闻言立即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柳眉倒竖:“就知道此事肯定是你在作妖!否则好端端的,如何会节外生枝?今天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小贱人!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言罢一把夺过薛氏手里的戒尺:“母亲您累了,一边歇着,看我怎么教训她?”

身后的连婆子立即手下加劲,瞪目呲牙,一脸狠厉,几乎将安生手腕拧断了。

“给我狠狠地打,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炸刺儿!”薛氏重新气咻咻地坐回石凳之上,不忘添油加醋。

安生知道今日必然逃不过此劫,双目紧闭,咬紧牙关,倔强地抿唇不语。

薛氏母女二人有心想要为难自己,纵然再多的强辩也没用,不过是降低了自己的姿态,白费唇舌罢了。

“住手!”

一声呵斥,犹如天籁之音。

夏紫芜惊愕地住了手,扭过脸去:“爹,您怎么回来了?”

安生心里暗自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睛。

门口扶疏花影里,夏员外颔首笑得格外谦恭:“冷神医,让您见笑了。”

安生目光轻盈地跳跃过去,父亲身侧,一位白衣出尘的俊逸男子犹如玉树临风,傲然而立,微蹙了修长剑眉,轻抿薄唇,清冷的目光正向着跪在地上的安生望过来。

正是晴好的午后,凉风轻拂,男子随意披散在肩头的如墨长发缱绻地荡漾起来,安生觉得,就像是石榴树下青花瓷大缸里漾着的水草一般,轻轻柔柔,不急不躁,风轻云淡。

安生有片刻的愣怔,看得有些痴了,觉得这清贵男子仿若就像是温润的清风一般,轻而易举地荡涤干净了自己心头的恐惧,暴躁,满腔的仇恨,怒气。有一股清流涓涓地顺着心尖儿流淌下去,格外熨帖。

清贵男子轻启薄唇:“无妨,若是夏大人有家务事需要处理,冷某可以暂时回避。”

夏员外讪讪地道:“大抵只是小女顽劣,受到教训便好。”

夏员外说得轻描淡写,而且一锤定音,便给安生定了罪过,对于其中缘由并不关心。

清贵男子略有讶然,大抵是没有想到,跪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受责罚的人会是这夏府里的小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安生身后的连婆子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明明如玉温润,正在行凶的连婆子却流水一样放开了安生的胳膊,手足无措地垂下了手。

夏员外不悦地训斥夏紫芜一声:“还不快快放下手中戒尺,一个姑娘家这般凶悍,成何体统?”

薛氏已经起身,走到近前,冲着夏紫芜悄生使了一个眼色:“老爷今日如何回府这早?有贵客临门也不提前差人回来打个招呼,可不是让贵客看了热闹?”

夏员外清清嗓子,兴奋道:“还未给你介绍,咱家紫纤福气来了,这位便是长安大名鼎鼎的冷神医。今日好不容易得同僚引见,请冷神医百忙之中赏脸莅临,特意告假回来给紫纤看诊的。”

薛氏顿时也大喜过望:“原来是冷神医!看来小女康复有望了。”

跪在地上的夏安生也瞬间明白了这位清贵男子的身份,正是前些时日里,父亲一直在想方设法结交的神医冷南弦。

冷南弦名气大,又是皇上金口玉言御封,医术在京城乃至整个长安几乎都是妇孺皆知。

他自从悬壶济世这些年里,有顽疾久治不愈,或病入膏肓,性命垂危者求到他跟前,他施以救治,竟能多次起死回生,制造奇迹,一时间从医者如云,可谓千金难求一方。父亲竟然能果真将他请至府上,可见花费了多少的心思。

安生落寞地垂下头,父亲为了紫纤殚精竭虑地去结交冷南弦,而且这般小心翼翼,诚惶诚恐。面对自己这遍体鳞伤,却无动于衷,视若未见。

冷南弦不动声色地将安生眸底的落寞凉薄尽收眼底,抿抿唇,径直问夏员外:“请问夏大人,是让冷某为这位千金看诊吗?”

“她哪里配?”一旁的夏紫芜冷哼一声:“是为我妹妹。”

“她好像也受了伤。”冷南弦微微蹙起浓眉。

“受了伤才长记性!”夏员外许是自己也觉得尴尬,扭脸斥责安生:“还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些起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安生低垂下头,费力地抬起一条腿,被连婆子脚踩的地方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而且不小心牵扯了身上的伤,身子一歪,倒吸一口冷气,咬紧了牙关。

眼前蓦然伸过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白净的掌心,指尖,或许是袖间,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安生不由就是一怔,猛然抬起头来,凌乱的秀发遮掩下,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云卷云舒的讶然之色。

冷南弦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悲悯,也没有和暖笑意,只是将手向着安生又递了递。

安生狼狈地仰望着他,高高在上,犹如云端皓月,高不可攀。她不由自主地将手向着袖口蜷缩了一下,倔强地拧过头,以手支地,费力地撑起身子,站起身来。

“不知好歹!连点教养也没有!”薛氏冷冷地训斥她,转身对着冷南弦亦是有些讨好地笑:“这孩子向来桀骜不驯,脾气也古怪,您别放在心上。”

冷南弦唇角微微一勾 ,收回手负在身后,径直从安生面前走过去。

那一角白衣从安生眼前滑过,安生觉得,他一举一动都那般赏心悦目,简直不要太好看。

相比较起自己凌乱不堪的头发,红肿的面颊,遍身狼藉,简直便如云中白鹤与泥泞落红,自惭形秽。

一直无动于衷,觉得安生丢了他颜面的夏员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到冷南弦右前方,殷勤地指引着方向。薛氏和夏紫芜都立即相跟着走上去,只留下安生一人留在原处,犹如劫后逢生。

第二十七章 药手生香

夏紫纤的住处很有诗情画意,因为她身子不好,所以,夏员外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要她欢喜的东西,都会尽量满足。所以,她的院子里不乏奇花异草,姹紫嫣红,精致婉约,俨然江南庭院,处处透露着匠心别具。

夏员外踏进夏紫纤的院落就有些得意,早有下人进去回禀,打开屋门,将冷南弦请进屋子里。

丫头们不约而同地脸红心跳,目光黏在他的身上满是惊艳。

整间屋子里,因为了冷南弦的光临,变得熠熠生辉。就连病床上的夏紫纤也闻声扭过头来,瞬间眸子里绽放出光华。

长菁勤快地搬过锦墩,冷南弦一撩衣摆,在跟前坐下,夏紫纤已经羞涩地伸出一截如雪皓腕,低声嗫嚅道:“有劳冷神医。”

冷南弦并不说话,只是将修长匀称的指尖搭在夏紫纤玉腕之上,闭目凝神,沉吟不语。

夏员外与薛氏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大气也不出。

片刻之后,冷南弦立起身来,向着夏紫纤仔细询问过平日症状,都有服用过什么药物,有无耳鸣症候。夏紫纤羞红着脸,皆轻声细语地回了。羞涩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身上四处跳跃。

冷南弦又命长菁搀扶着夏紫纤俯卧榻上,伸指在她颈间沿颈骨摸索向下至肩胛处,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夏员外与薛氏迫不及待地问道:“冷神医,小女所患何疾?”

冷南弦自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擦拭擦拭指尖,淡然吐出两个字:“骨痹。”

“骨痹?”夏员外疑惑地问:“以前也有老郎中给诊断过说是骨痹,也严格按照方子治疗过,如何丝毫不见效果?”

冷南弦不紧不慢地问道:“令千金是否喜好久坐做女红?”

夏紫纤抢先道:“平素里喜欢读书,每每有好书便手不释卷,久坐至身子僵硬。”

冷南弦释疑道:“一直保持低头姿势,久坐不变,容易令颈骨变形,行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不畅,郁处头则为肿为风,便会有头晕目眩呕吐等症。而且,令千金的病症还不仅于此,最为棘手的是,她因为耳道先天发育不良,或者是外伤等诱因,导致内耳血管痉挛,这才是过往大夫束手无策的主要原因。”

薛氏一听便有些焦急:“这可如何是好?神医,可有办法救治?”

冷南弦不假思索地淡然道:“令千金如今已经是中度症候,医治起来比较棘手。彻底根治冷某没有十全把握,但是抑制或减轻症状并不难。此症可以汤药调理,外加针灸医治,再加上日常调养,相信七日之内可以有明显效果。”

饶是如此,因为夏紫纤此症焦头烂额的夏员外夫妇仍旧是大喜过望:“只要小女不用这般难受,我们便倍觉欣慰了。有劳神医。”

床榻上的夏紫纤微颦纤眉,犹如捧心西施一般娇娇弱弱:“又要喝那么多的苦汤药么,实在难以下咽。”

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怕是哪个男子见了也会心生怜惜。

冷南弦略一沉吟:“良药苦口,更何况小姐这是顽疾,并非对症下药便能朝夕而愈。我那里倒是有食疗之方,可以配合方子服用,事半功倍。夏大人可以差遣府中识字之人跟随冷某一同回药庐抄录,按照方子给令千金日常服用。”

夏员外略一犹豫:“府中下人俱都目不识丁,大字识不得几个。小女紫芜......”

薛氏怎舍得让自家女儿抛头露面?立即用手肘碰了碰他打断他的话:“就让安生相跟着跑一趟就好,这点小事想来应该做得。”

夏员外颔首应道:“多亏了夫人提醒。”

冷南弦笑笑不说话,夏员外便吩咐下人前去将安生寻至跟前。

安生已经回了小院,用帕子敷过脸颊,只觉得热辣犹如烧灼,临镜一照,才发现肿胀起两条赤红的檩子,心里委屈也只能将苦水硬生生逼回肚子里。

听闻夏员外吩咐,不能忤逆,齐整了仪容,来到夏紫纤的院子待命。冷南弦针灸完毕,提笔将方子一挥而就,一同交由安生,回府时一并将所需药材抓回。便拜别夏员外,偕同安生出府上了门外马车。

冷南弦今日来夏府并未带随身药童,乃是与夏员外同乘而来,乘坐的就是夏府的朱漆马车。

冷南弦躬身上了马车,安生低头默然跟随在他身后,略一犹豫,也费力地攀上了车辕,撩开车帘,坐进马车里。

这辆马车乃是夏员外每日出府代步所用,因为是脸面,比较宽敞而又舒适。安生寻角落处坐下,便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冷南弦看起来有些疲倦,伸指拧拧眉心,合拢了眼睛,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颠簸,穿街过巷,大概顿饭功夫才缓缓停了下来。车夫打破车内静默,恭敬地道:“冷神医,贵府已经到了。”

安生在门口处坐着,立即起身打帘,一跃而下,因为着急,又牵动了身上的伤,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远离喧嚣街道,到了人烟稀疏的城郊,安生抬眼一看,面前也并非雕栏玉砌的深宅大院,而是翠竹掩映,青砖碧瓦的寻常院落。门首烫金牌匾“药手生香”,作为悬壶济世的标志,也是御赐的无限荣光。

门内有小童听到动静,一溜小跑开门出来,见到冷南弦呲牙一笑:“公子回来了?”

冷南弦颔首,直接开门见山地吩咐:“千舟,带夏姑娘到书房寻那部《食药疗方》,准备笔墨纸张,指点夏姑娘抄录几道骨痹及内耳眩晕症食疗之方。”

被称作“千舟”的小童痛快地应着,招手示意安生。安生紧随他身后,目不斜视,径直绕过主屋,去了后院一间藏书之处。进门就觉琳琅满目,墨香缭绕,看得眼睛都不觉花了。

千舟上前,很快便将所需的《食药疗方》寻出,交给安生,指点给她所需抄录之处,并且细心地备好了笔墨纸张。

安生随口赞道:“这么多的医书,你都知道在哪里放着吗?”

千舟轻描淡写道:“药书都是分门别类整理齐整的,自然易寻,这能算得什么?你若是知道这些书全都在我家公子脑子里装着,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安生便觉得瞠目结舌,将信将疑道:“全部?”

千舟歪歪头,一指墙角一处书架:“也并非全部,那些治毒之术与歪门邪道我家公子就鲜少研究。”

安生听到一个“毒”字,心里就忍不住一动,想起母亲的死,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我可以看看吗?”

千舟极是热情健谈:“哪里会有姑娘家喜欢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你若欢喜,看看也无妨。就是这另一面,都是我家公子心头至宝,你最好不要翻找。”

安生点头,站在书架跟前,按照书背目录一本一本看过去,便觉得身体里的兴奋逐渐浪涛一般翻涌起来。

冷南弦这里藏书颇丰,饶是不待见的毒术奇方,竟然也罗列二三百种书籍。

“里面有食材相克之法吗?”安生忍不住询问。

千舟颔首,骄傲自得地侃侃而谈:“自然是有的,我家公子藏书颇丰,林林总总,多有涉猎,收集了天下间最有代表性的药典,大都是名家之作。”

第二十八章 夏府二小姐

安生随手自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书名:“《奇门方术》?冷神医难不成还对这些江湖术士的歪门邪道感兴趣?”

千舟一本正经地摇头:“里面可并非是道人那些坑蒙拐骗的方法,而是记载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偏方秘门。这本书已经是孤本,只是我家公子不屑罢了。”

他言谈之间,显而易见的对冷南弦的崇拜之意。

“是吗?”安生随手翻阅两页,便觉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千舟还有事情要忙,交代过后,便出去自顾忙碌去了。

安生心不在焉地应下,她记得自己此行目的,恋恋不舍地将书放到手边之上,坐下来先按照目录索引,下笔如飞,将那些食疗之方原原本本地抄录。然后翻开那本《奇门方术》,如饥似渴地翻阅,将里面好的方子也随手摘录下来。

安生不似姐姐安然那般练就一手好女红,但是字却写得妙,也不似别的闺中女子那般横平竖直端正秀气,而是龙飞凤舞一挥而就,就如她先前的性子一般。

冷南弦推门而入的时候,黄昏的阳光铺展进来,冷南弦看到的,就是安生全神贯注执笔疾走的侧影。

她的脊梁挺得笔直,就像窗前的那丛秀竹。令他想起适才在夏家宅院初见时,疾风骤雨的鞭笞下,她倔强挺拔的身姿里蕴藏着的傲然风骨。

冷南弦轻轻地走进来,脚步轻盈,足不沾尘。

安生头也不抬,只当做千舟去而复返。

“请再容我些许时间,马上便好。”

冷南弦在她身后站定,垂眸一看,瞬间便有些愠怒,一把夺去了她手中毛笔,丢掷在一旁。

毛笔饱蘸浓墨的笔尖从安生掌心里滑过,在她手中残留一抹墨香。

安生诧异地抬起头来,冷南弦正在她身后怒目而视:“抄录这等害人之法,足可见用心不正。”

安生好似做贼被人抓了一个现行,羞窘地低垂下头,低声掩饰道:“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好奇?”冷南弦面沉似水,一把拿起她适才抄录过的方子,心里已然先入为主,有了偏见。

“这里这么多济世救人之方,你为何不抄,偏生就习练这种毒术?”

安生想说,自己自身难保,活命都难,哪里来的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自己面对的是恶毒凶残的继母渣妹,学那些医术,只能在自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自己疗伤么?

话语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咽下去,倔强地换做嘴硬:“ 因为我受的伤从来不需要医治,那些济世救人之方于我而言,都是奢侈的摆设罢了。”

“那么这些害人之方,对你而言便是举足轻重了?”

“是,”安生掷地有声:“最起码,可以保住性命。”

冷南弦见多了大宅院里姐妹倾轧,继母凌虐先室子女之事,也觉得自己一锤定音,话说得有些重了。默然片刻,伸出手,掌心里多了一个白瓷药瓶。

安生平静地望着他。

他抿抿薄唇:“这是消肿祛瘀的药膏,对你脸上的伤或许有帮助。”

安生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面颊,仍旧火辣辣地痛。

她牵强地扯扯唇角,仍旧是倔强地一口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她低垂下头,凌乱的发丝垂下来,遮挡住她眸中的情绪。冷南弦的手又一次僵在了原地。

然后,她伸出手,从案上将那食疗之方整理好,见墨迹已干,卷成一卷,拿在手中,背转了身子,便向外走。

千舟就站在门口,见她闷头出去,不服气地道:“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我家公子给你的可是去腐生肌的雪莲清,千金难得。第一次见你这般倔强的姑娘。”

安生勾唇讥讽一笑:“旧伤好了还会有新伤,一瓶雪莲清能抵什么用?”

“怎么这般不识好歹?”千舟顿时就怒了。

安生从千舟身边擦肩而过,已然昂扬出府而去,转身深深地望了一眼“药手生香”四个鎏金大字,黯然地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冷南弦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纸张,笔迹隽永,墨香犹存,那铁画银钩,似乎力透纸背,也渗透着主人的倔强风骨。

“那人是谁呀?”千舟忍不住嘀咕:“一看脾气便臭得很。”

冷南弦目光穿透青砖碧瓦,似乎能看到绝尘而去的马车里,一二八少女与自己对面而坐,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蹙柳眉,紧咬唇瓣,强忍着身上伤痕的疼痛。她浓密卷翘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怔忪良久,冷南弦方才轻启薄唇,幽幽道:“户部员外郎夏府二小姐夏安生!”

夏安生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里生了两分怯意。她害怕,回府以后,面对的将是愈加严厉的疾风骤雨。

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驾着马车一路出京,远走高飞,再也不用看薛氏与夏紫芜那令人生厌生怖的脸色。在外面流浪也好,食不果腹也好,纵然再多的磨难,也总比夏家那冷得犹如冰窟一般的所在要强上百倍。

这个念头在她的心里一闪而过,她甚至想过付诸于行动。但是,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姐姐还在这里,虽然脱离了薛氏的掌控,但是夏紫芜始终对着孟家虎视眈眈。若是自己不在,难保她不会挖空心思,入主孟府,对姐姐施以毒手。

还有,阿娘的仇总是要报的,她若是退缩了,逃走了,阿娘将会死不瞑目。

她哪里也不去。

安生收拾起凌乱的思绪,在药铺门口停下,按照冷南弦的方子给夏紫纤包好草药,然后用剩下的银两偷偷买了少许廉价药粉藏在身上。

适才那单子,冷南弦虽然尽数收回,但是她素来记忆力颇好,抄录一遍,就将几个简单的方子记在了心里。

东西买好,自然原路返回。

没想到,薛氏见她回来,许是当着夏员外的面,却并没有难为她,只是埋怨了两句她去得久之类的话,便指使她将药煎好给夏紫纤送过去。

夏紫纤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却厌恶草药的味道,唯恐坏了她院子的雅致,所以煎药一直还在厨房里。

安生不明白,夏紫纤院子里明明有三个仆妇丫头,为何指名道姓非要让她煎药?她任劳任怨地将汤药煎好,然后亲自端了给夏紫纤送过去。

安生一踏进院子,夏紫纤便急忙命丫头知书上前将汤药接过来,一副受宠若惊,过意不去的模样:“如何竟然劳动二姐亲自给送过来呢?”

夏紫纤今日看起来神采飞扬,精神竟是出奇地好,看来这冷神医果真是名不虚传,几支银针便可以立竿见影。

安生不答反问:“你看起来好了许多。”

夏紫纤羞赧地笑笑,两抹红晕逐渐在苍白的面颊上晕染开:“适才竟然还勉强坐了盏茶功夫呢,所以一直在眼巴巴地盼着这灵丹妙药,谁想姐姐竟然去了这么许久。冷神医府上难不成距离我们这里颇远?”

安生点点头:“出了闹市,在偏远的京郊,而且回府的时候路上拥堵了一会儿。”

“听说那些高门大院,进府还要换乘轿子,否则需要走很久是吗?”

安生复又摇头:“算不得高门大院,寻常人家而已。”

夏紫纤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安生顿时就有些警觉起来。

第二十九章 夏紫纤春心动了

安生不明白今日夏紫纤如何关心起这些琐碎之事。她一向自命清高,与自己一起的时候固然和颜悦色,但是从来不会闲聊那些家长里短。安生明白,夏紫纤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向着自己打听这些事情的,必然事出有因。

夏紫纤并未觉察安生心里的百转千回,复又关切地问道:“那冷神医府上还有什么人?缘何出门都没有个长随?看他气度不似小户人家出身。”

适才好歹还是拐弯抹角,这次问得可是直白了。安生看她眉眼飞扬中焕发出来的光彩,心里便隐隐约约有些醒悟过来。她不断地打探冷南弦的家世,莫不是有些心悦?

夏紫纤心气高,尤其是寻常看那些话本情爱书籍较多,不屑于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就连孟家这样的家世都看不在眼里。所以前世里,她才会挖空心思想要进宫参加选秀,将她夏安生不惜踩落泥泞里。

安生想起初见冷南弦的那一眼怦然惊艳,觉得冷南弦可不便是如话本里的谪仙一般,出尘脱俗,瞬间便能俘虏女孩子的芳心?只是适才看冷南弦的府邸,虽然雅致,但是比不得夏紫纤心里富丽堂皇的憧憬,是养不住这只金凤凰的。

她如实道:“我一出一进,只见到一位随身药童,并不曾见到他人。”

夏紫纤“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胸前一绺秀发:“看冷神医温润如玉,待人接物定是彬彬有礼的吧?”

安生笑笑:“并不曾同他攀谈,无法比较。闷头抄录完药方便直接回了。”

夏紫纤见终究打听不到什么,略有失望,又唯恐被安生参透心思,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每日在屋子里太闷,便喜欢问东问西,好奇心竟然也重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安生笑笑:“等你这几副药吃完,相信便可以下地走动了。”

一句话令夏紫纤瞬间又满是希翼:“冷神医他有没有说起,下次过来针灸是什么时候?”

安生依旧是摇头:“他看起来那般清贵的人,如何会与我说话?自始至终都是不屑于搭理的。”

夏紫纤不好意思地笑笑:“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都是自家姐妹,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还有,还有,以后药膳怕是也要麻烦你呢。”夏紫纤吞吞吐吐地说:“你也知道的,这药膳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稍有差池怕是药效适得其反。府里厨娘全都目不识丁,这些细致的活计她们怕是做不来。”

安生不过微微一笑:“你往日里待我的情分我是知道的,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客气地谦让两句,安生便回了自己小院。

端午已经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洗过了,绽开的地方也补缀得齐齐整整,就晾在院子里的石榴树旁。安生有那么片刻的愣怔,觉得好像是姐姐回来了一般,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端午听到她的脚步声便从屋子里出来,冲着安生弯了眉眼:“二小姐回来了?”

安生冲着她笑得就真诚许多,一指那衣裳:“你给我洗的?”

端午点点头:“这些粗鄙的事情自然是要由奴婢来做,就是怕笨手笨脚的做不好,小姐见笑。”

安生与安然虽然贵为夏府小姐,名义上也有连婆子与青橘两个丫头伺候。但是连婆子好吃懒做,又是恶奴欺主,天天打着薛氏的旗号,针线从来都不摸一下。而青橘里里外外,做事辛苦,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安生自己顺手做习惯了。

她觉得,自己赶走连婆子的决定一点也没有错,端午虽然是夏紫芜院子里派遣来的,好歹倒是勤快,低眉顺眼的也有个奴婢的样子。

安生撩帘进了屋子,妆台前醒目处放着一枚鸡蛋。

端午站在门口,对着安生提醒道:“那个鸡蛋是奴婢让厨房里的张婶偷偷给煮的,消肿挺好的。”

对于端午突然这样明显的示好,安生并不以为意,自己这里一没有金银珠宝可以图谋,二没有权势富贵可以攀附,一穷二白,还能害怕别人心怀鬼胎么?端午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只管放马过来就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防不胜防,便索性不去管她。

不过,安生宁愿相信,端午不是像夏紫纤那般两面三刀的人。

她将鸡蛋捡起来,握在手心里,还有些暖暖的。她阴沉了多半天的心里突然就阴霾散尽,觉得,这世间,或许并没有那样阴暗。

“谢谢。”她闷声闷气地道。

“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呢。”端午站在院子里仔细掸平绳子上衣服的皱褶,手下一刻也不闲着。

安生将鸡蛋放在手上掂了掂,随口便唤了两声:“饭团!饭团!”

屋子里特别安寂,没有一点动静。

“咦?去哪里了?”安生自言自语道,弯下身来四处搜寻,床底下,桌子下面,它喜欢藏猫猫的地方全都看了一个遍,踪影全无,不在屋子里。

安生站起身,想不起自己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究竟有没有闭好屋门。又到院子里找,还是没有。

“端午,你下午看到饭团没有?”

端午正在忙碌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许是跑出去了吧。”

安生心里有些沮丧,空落落的。倒不是与饭团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平素心里有什么委屈,会跟饭团抱怨两声。它若是丢了,屋子里便重新恢复死一样的冷寂,就连喘气都是寂寞的。

安生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上,满是落寞懊恼地自责一声:“都怪我,走的时候大概是忘记了关门。”

端午背转了身子,不敢看她。

夏紫芜跟前的丫头长菁在院子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手里端着一朱漆托盘。

端午看了一眼,低垂下头。

长菁径直走进来,冲着安生咧嘴笑了笑:“二小姐,我家主子让我给您送点吃食过来。”

安生诧异地仰起脸,夏紫芜给自己送吃食?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是吗?你家小姐有心了。”安生讶然地挑眉。

长菁弯下身子,将手里的朱漆托盘递给安生看:“是今日府上有人送来一些野味,命厨房收拾了,专门放在炉火里烤的,给二小姐也尝尝鲜。”

安生并不觉得夏紫芜会有这么好心,努努嘴命端午接过来,暂时搁置在一旁。

长菁不走:“二小姐好歹尝尝呗,看看味道如何?回去了三小姐若是问起来,奴婢也好回一声。”

安生看一眼那盘子里装着的野味,热腾腾,油滋滋,巴掌大小的一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而端着盘子的端午,手却是忍不住地轻颤,目光游离,面露不忍。

安生心里顿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来,喉头酸涩,艰难地滑动了两下。

她微微一笑,探手从端午手里撕下一块肉,看了一眼,然后递到她的嘴边:“你辛苦半晌了,先尝尝看,好吃不?”

端午手一颤,手里的盘子差点就摔在地上。

“小姐,奴婢,奴婢不饿。”

安生又是“嘿嘿”一笑,抬手将那肉丢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两口,闭上眼睛:“嗯,野味吃起来就是鲜香一些。”

长菁掩着嘴得意地笑:“二小姐喜欢就多吃一点。”

安生点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掩藏了熊熊怒火,眸中恢复一片清明之色:“自然,就是有点少,怕是不够塞牙缝的。”

长菁笑得愈加得意:“我家小姐也是想等您将它养大一点再烤了的,可惜等不及了。”

第三十章 小试牛刀

安生诧异地仰起脸来:“你是说这是刺猬肉?”

长菁忍不住捧腹大笑:“可不是呢,二小姐您是不知道,那刺猬用盐水和了黄泥,烀在上面,直接丢进灶火里,等到黄泥烤干,扒落开,连刺带皮就全都一股脑地掉了。一股浓香扑鼻,就连奴婢都忍不住垂涎三尺呢。”

她紧盯着安生,安生却是敛了脸上诧异,一脸惋惜:“竟然不知道刺猬肉竟然这般美味。早知道那日就一窝全都端了,连同那只大个的,一只不留。”

长菁有些失望:“二小姐养了它这么久,难道就不觉得很伤心悲愤?您果真就舍得吃了它?如何这般狠心?”

安生满不在乎地道:“佛祖悲天悯人,尚且允许食用三净肉,我这便叫残忍了么?真正造下杀业的可是你们主仆。回去了,不要忘记告诉你们主子一声,这刺猬可是通灵白仙,杀不得的,若是沾了人气,得了造化的,必然会回来魔人。你们造下业了。”

民间素有这种说法,蛇、鼠、黄鼠狼、刺猬还有狐狸并称为“五仙”,乃是保家护佑家宅平安的。无论是谁见了,都杀不得,尤其是刺猬,最会磨人。安生此话并非空穴来风。

长菁心里多少也有些迷信,一番添油加醋,见安生没有丝毫火气,知道夏紫芜此举乃是无功而返,冷哼一声,便扭身回了。

安生与端午留在院子里,都有些沉默。

安生想继续伪装下去,不愿意被夏紫芜的人看了笑话,但是终究是无能为力,黯然地抱紧双膝,感到浑身的气力都像被抽离了一般。

端午突然便直挺挺地向着安生跪下来,泣声道:“小姐恕罪,是奴婢该死,饭团是奴婢捉了交给长菁的。但是奴婢真的不知道,她们竟然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安生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看你适才满脸不忍,便知道你和那长菁不同,你的心是好的。”

“小姐,奴婢知错了。”

安生怎会不知道夏紫芜的用心?她这样做,并非是单纯想要让自己堵心,而是有意让自己气怒之下,再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顾地冲动行事,给薛氏惩戒自己的借口罢了。

而自己若是为此难为端午,也是正巧中了她们的离间之计,她们见自己与端午相处融洽,巴不得两人为此心生芥蒂而反目。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如何会这样轻而易举地中了她们圈套?

安生只是微微一笑:“端午,你相信吗?善恶有报,自有因果,这人坏事做多了,总是会一笔一笔清算在她的头上。即便不是现世报,还有来世。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相信,你虽然是三小姐派遣到我的身边的,但是你不是与她们同流合污的人。你夹在我们两人中间让你为难了。”

安生这般说话,令端午更加无地自容:“奴婢真的只是想安分守己,好生伺候小姐就好,奴婢......”

安生一摆手,打断她的话:“你也不用过于愧疚自责,是我这主子没本事,护不住你而已。”

端午本质不错,忠厚朴实,只是想要让一个与自己立场对立的人忠于自己,绝非朝夕之间的事情。除非,她夏安生能有本事罩得住自己的奴才,否则哪里会有人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经过今日一事,相信以后夏紫芜再指使她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她会三思而后行的。

她站起身,依旧笑得落寞,黯然回了自己房间:“这件事情便这样过去了,以后不用提了。”

身后的端午低低地“嗯”了一声。

事情好像果真就这样轻易地掀过了一篇,安生佯作风轻云淡地不予追究,但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打算小试牛刀。

夏紫芜喜欢吃吊锅,府里下人几乎都知道。即便是夏日,晚间消了白日里的酷热,她也喜欢在院井里的石桌上,整一个吊锅,大汗淋漓地吃得津津有味。

这几日立秋,螃蟹正是肥美的时候,她一连吃了数日的螃蟹,肠胃里寒气重,觉得不舒服,晚间就早早地吩咐了厨房,要整一个吊锅子吃。

长菁将吊锅下面的炭火点了,火苗舔炙着锅底,吞吐出一种难闻的气味。

夏紫芜坐过去,立即掩了口鼻:“今日这吊锅味道怎么好生奇怪?一股子腥味。”

长菁也吸吸鼻子,疑惑地道:“好像不是吊锅的味道吧?感觉好像是炭火受潮了?或者吊锅底上沾了什么东西吧?”

夏紫芜低下头瞄了一眼:“烧得好生生的,哪里像是受潮?不过好像就是这炭火烧的气味难闻。”

长菁点点头:“用不用奴婢重新换一个炉子?”

夏紫芜摇摇头:“算了算了,盖上盖子别影响了吊锅的口味便好,等到滚开以后便将炭炉拿走就是。”

吊锅原本就是在厨房里烧开的,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滚开,奶白的汤汁翻滚着碧绿的菜叶,引人垂涎欲滴。

长菁上前,垫了帕子,将下面炭炉撤了,丢到一旁浇熄,便不做理会。

夏紫芜专心地挑拣着锅里喜欢的食材吃,格外惬意。

天色渐晚,长菁在院子里燃起灯笼,凉风徐来,的确比闺房里舒适许多。

突然,夏紫芜就感觉到脚面之上有东西似乎在慢慢蠕动。她漫不经心地抬了抬脚,一道黑影“嗖”的一下,自她脚面上敏捷地蹦下来,跳得远了。

夏紫芜“噌”地自座位上站起身来,惊恐地问道:“什么东西?”

长菁打着灯笼四处照看,亦是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叫:“老鼠啊!好多的老鼠!”

这一声惊叫不打紧,院子里“吱吱吱”的有黑影四处乱窜,全是大大小小的老鼠,约有十几只之多。

这一下,二人全是瞬间魂飞魄散,惊呼连连,夏紫芜更是直接跳到了石桌上。然后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吊锅,仍旧有些滚烫的汤直接泼洒在她的脚面之上。

一时间院子里犹如鬼哭狼嚎一般,自然惊动了府里的其他人,蜂拥而至,见到这一状况也是骇了一跳。

有住户自然就有老鼠,夏府也不例外,虽是青砖曼地,厨房里,库房里,老鼠也是三五成群,喧宾夺主。但是这么多老鼠聚到一起,众人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俗话说“胆小如鼠”,老鼠见了人都会吓得四散而逃,但这些老鼠虽然惊慌,但是一直像无头苍蝇一般在院子里逃窜,好似舍不得离开一般。

众人愣怔过后,操起手边东西,一顿扑打,那些老鼠方才四散而逃。

站在石桌之上惊魂稍定的夏紫芜这才感觉到脚面火辣辣地痛,又哭又叫地寻来大夫,发现脚面已经烫得一片通红。

众人四散而去,免不了背后悄声议论一番。自然也就有那迷信的,从这蹊跷里联想到夏紫芜火烧了饭团一事,小心翼翼地提出来,便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事情迅速在府里张扬起来,加上目睹者添油加醋地夸张,令府里人众口一词,说是夏紫芜得罪了灵物,所以才生出这种蹊跷的异象。

端午自然也很快听闻了这件事情,联想起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罪责,多少有些惴惴难安。

她在伺候夏紫芜的时候,不及长菁心狠手辣,而又一肚子阴狠的主意,经常能讨夏紫芜的欢心,她处处受排挤,还会遭受打骂。

夏紫芜将她派遣到安生跟前来,就是存了将手伸进安生身边的主意,提前叮嘱过,这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要立即禀报给她知道。

她原以为自己定然是不会得安生待见的,可是没想到安生对她和颜悦色,甚至有些关心,令她心里的那杆秤开始上下摇摆。

又因为做了亏心事,开始惶恐不安,左思右想,对于安生所说的“善恶有报”也略有信服,伺候得愈加精心。

第三十一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夏紫芜许多天不能下床,更不能来寻安生的晦气,安生难得能有几天好日子来过。

她们许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安生偷偷在那炭炉里添加了自己用螃蟹壳研磨后与生漆等搅拌而成的东西。那东西一经燃烧,散发出来的腥味会吸引附近的老鼠与蛇成群结队地蜂拥而至。

安生第一次出手,小试牛刀,便大获全胜,虽然并没有对于夏紫芜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好歹是替饭团出了这口恶气。

她对于那日抄录的方子愈加地信服,同时,对于冷南弦那一屋子的书籍,心里也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她觉得,那些医书果真是好东西,既可以救人,又可以害人。自己若是能够早些习得一星半点,或许,就能觉察到阿娘饮食里面的蹊跷,阿娘就不会死。

她窝在院子里,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按照自己印象中的方子搜集所需要的材料,锁在屋子里反复地试。她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些方子去害谁,只是想用来自保,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幸福。

她因为承担起了夏紫纤药膳的责任,所以需要出入她的院子。夏紫纤佯作无意间又问起她关于冷南弦的事情,安生皆敷衍着摇头说不知。

夏紫纤分明就像是得到了一样稀世珍宝一般,心里按捺不住地雀跃,迫不及待想要与人分享这份激动,又害怕被人觊觎,小心翼翼地向着安生试探,一次次失望。

安生每次提起冷南弦都是一脸索然无味,明显不是她的知音。

她吃了几副汤药之后,病情立竿见影地有所好转,可以下地四处走动,只是面上淡淡地笼罩着一层幽怨和感伤,经常将那落花残月,无病呻、吟的句子挂在嘴边上,依朱阁,望明月,痴痴呆呆,真的是春心动了。

这样显而易见的改变,薛氏却并未留心,她还在一心张罗夏紫芜的婚事。

府里经常有媒婆登门,将京里那些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们夸奖得天花乱坠。薛氏是打定主意要给夏紫芜寻一户无可挑剔的人家,让她打消了嫁进孟家的念头。

薛氏挑拣女婿的条件自然是苛刻的,家世,人品,相貌,财力,势力,乃至于府上人丁状况,问得详细而周到。

像孟经纶那样的人家一个京城能有几户?对比着孟经纶的条件,总是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层层筛选,有两户人家据说条件也不错,也是世家子弟。当然,在京城这样藏龙卧虎,一竿子能打倒五个七品官的所在,对方并不起眼。

矬子里面挑将军,薛氏被夏紫芜成日折腾得实在头疼,于是当时并未一口回绝,而且兴高采烈地献宝一般讲给夏紫芜听。

夏紫芜闻言便立即发作起来,一通撒泼大闹,再次信誓旦旦地扬言,非孟经纶不嫁,哪怕只是做个妾室也好。

当时夏员外也在府中,刚刚见夏紫纤的顽疾康复有望,心里舒坦,所以对于夏紫芜近乎于不知廉耻的荒唐行径最初百般忍让。夏紫芜立即便变本加厉起来,逼着薛氏立即便差了媒人上门议亲。

女儿家主动上赶着议亲,还是要屈尊做个妾室,传言出去,夏员外的脸面都不能要了。所以夏员外气怒之下,直接扇了夏紫芜一巴掌,下手还有点狠。

心疼得薛氏跳着脚地骂。

这一下,夏紫芜顿时便恃宠而骄,不依不饶地哭闹起来。

夏员外最疼夏紫纤,但是对于这个三女儿是真正的无可奈何。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安生后来就一直在反省这个问题。自己与姐姐安然在夏员外跟前不得宠,固然是因为薛氏的挑拨,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就是自己与姐姐过于地乖巧,久而久之,令夏员外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存在。

夏紫芜每次撒泼的时候,三样必不可少的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深得薛氏的真传。

当年薛氏就是依靠一张风情万种魅惑的脸,和这些市井间对付男子屡试不爽的手段,将夏员外治得服服帖帖。现在换成了夏紫芜,每次不顺心,便是无休止地哭闹。若是夏员外仍旧置之不理,便使用最后一样法宝。

大清早,安生刚刚起床,与端午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就听到前面人声喧闹起来,吵吵嚷嚷的,格外热闹。

安生抻长了脖子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端午站在月亮门下,向着外间张望:“看起来好像是三小姐院子里出了事,见夫人慌慌张张地过去了。”

安生心里冷笑一声,按捺住汹涌的好奇,也凑到近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应该不会是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了吧?”

端午扭身回了院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兴趣:“不过是做个样子虚张声势罢了,断然不会有事情的。”

“你怎么这般肯定?”安生笑着调侃:“上吊可不是闹着玩的,脚一蹬,腿一伸,便过去了。”

“三小姐与长菁早就配合得炉火纯青了,哪里会真的将脖子往绳扣里伸?那长菁狗仗人势,一肚子坏水,成日尽给三小姐出坏主意。”

安生眸光闪烁,敏锐地觉察到了端午对于长菁的不满,并非假装。

端午也就是话音刚落,就有小丫头着急忙慌地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安生面前站定,抚着心口道:“二小姐,夫人,夫人让您速速到三小姐院子里去。”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小丫头年岁不大,安生许是不认得,端午却是知道,是她走后,薛氏为夏紫芜重新挑选了顶替自己的丫头长暖。

长暖看起来似乎心有余悸,一说话犹如竹筒倒豆子:“是三小姐出事了,一直昏迷,危在旦夕。夫人要带三小姐去冷神医药庐那里求诊,老爷不在府里,只有你识得路途。二小姐,快些去吧,晚了夫人要急了!”

安生听了心里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她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夏紫芜果真就作死自己才好,也免得天天惦记着姐姐的夫婿。

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三小姐怎么了?”

长暖应该是被吓到了,小脸苍白:“三小姐昨日里挨了老爷一巴掌,今天早起一时间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多亏长菁发现得及时,否则怕是就完了。二小姐,别耽搁了,您快些去吧。”

自己竟然一言成谶?

安生望了端午一眼,端午也回给她一个果不其然的眼神。

安生乐得去看看热闹,相跟着长暖一同去了前面夏紫芜的院子。

已经有人去通知老王头套车,薛氏在那里一番掐人中,揉心口,夏紫芜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真的吓坏了薛氏,抱着夏紫芜嚎啕大哭。

夏紫芜口唇青紫,紧闭双眼,躺在薛氏的怀里,纹丝不动。

长菁跪在一旁假惺惺地抹眼泪:“小姐心里苦,昨日念叨了一夜未眠,今日傻呆呆地坐了半天,一言不发,奴婢就觉得反常,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一时间想不开,果真悬梁自尽。”

安生看一眼房梁上,果真是悬着一根腰带,在底端打了结,随风晃晃悠悠。

夏紫芜这是沉得住气?还是果真弄巧成拙,假戏真唱了?

第三十二章 妥协

安生仔细端详夏紫芜两眼,见她人中处还有指甲掐过的印痕,看起来手劲也不算小,是要有多疼啊?寻常人还真禁不得这疼劲儿。乖乖,夏紫芜这是破釜沉舟,真的下了决心了。

安生心里有这么一阵毛骨悚然,夏紫芜这样执着与坚定,百折不挠,非要嫁进孟家不可。若是薛氏也爱女心切妥协应下,自己与姐姐有阻拦的本事吗?

名义上,夏紫芜是说甘愿为妾,但是姐姐哪里能是她的对手?一旦真的共事一夫,前世的悲剧必然重新上演,不过是殊途同归。

旁边有婆子焦灼地催促:“夫人,快些吧,赶紧将三小姐抬到前院里去候着,别耽搁了时间。”

薛氏关心则乱,经人提醒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快些寻人过来,将三小姐抬到前院去。”

她一抬脸,安生就见夏紫芜仰着的脖颈上果真有绳子的勒痕,带着淤青,极其明显,横在脖颈里。

也难怪薛氏深信不疑,这般忧心如焚,甚至乱了手脚。

她探头细看,心里一声冷笑,看那勒痕平行向后交叉,哪里是上吊的痕迹?分明是自己用布条在脑后勒出来的。夏紫芜为了虚张声势,顾虑得倒是周全。

安生原本只是想作壁上观,但是心里门清,断然不能让夏紫芜此计得逞,拿捏住了薛氏与父亲。

她踏前一步,对着薛氏道:“母亲,三妹一时闭气,这样情况耽搁不得,冷神医府上又远,折腾过去,近半时辰,三妹能扛得住吗?”

“你三妹已经这样了,你还在这说风凉话?不送去找郎中难不成眼睁睁地等死吗?”薛氏立即对着安生破口大骂。

安生不急不恼:“上次去冷神医府上,亲眼见过冷神医救助窒息昏迷的病人,法子极简单,母亲就让女儿一试吧,若是不行,绝对不耽搁上车。”

旁边连婆子一拽薛氏:“救人如救火,紧要关头,顾不得许多,不妨试上一试。”

薛氏正是六神无主,听劝就立即应下:“快些,别耽搁!”

安生蹲下身子,向着长菁一伸手:“剪刀?”

长菁一愣:“用剪刀做什么?”

“让你拿便拿,哪里这么多废话!”安生立即训斥。

夏紫芜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长菁忙不迭地起身,从针线簸箩里将剪刀拿过来。

安生操在手里,锋利的剪刀尖从夏紫芜的脖颈间滑过去,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夏紫芜用剪刀逼着自己心口,一脸狰狞的笑意:“信不信......我将你的皮活剥下来,将来给你的小外甥做美人灯笼?”

一抹恨意在她眸中一闪而过,剪刀一颤,竟然划破了夏紫芜的肉皮,渗出殷红的血珠来。

“你要做什么?”薛氏惊呼,就要上前抢夺安生手中的剪刀。

“三妹喉尖已经明显骨折,卡住咽喉不能呼吸。所以不能耽搁,只能将气管切开一点,呼吸才会顺畅!”

安生手中锋利而又冰凉的剪刀已经抵在夏紫芜的喉尖上。

“你敢!”夏紫芜蓦然睁开眼睛,狼狈地挡开安生手中剪刀,便是破口大骂:“夏安生,你是纯心想要将我置于死地是不是?切开气管,我还有命在?”

安生站起身来,笑笑:“原来我说的话三妹都能听到。”

夏紫芜顿时满脸尴尬,强自辩解道:“我,我只是适才正好醒过来!也多亏我醒了,否则还不死在你的手里?”

安生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转过身来:“醒了就好,姐姐也不过只是吓唬吓唬你而已,难不成还果真下得了狠手?”

她这话一语双关,自然就令人知道了其中含义。一群人适才被折腾得人仰马翻,望着夏紫芜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意味。

薛氏怎能不明白?她也是显而易见地愠怒,站起身来,摸一把脸上糊满的眼泪,吩咐长菁:“将你们小姐搀扶到床上去,好生养着,没事不要出门。”

安生扭身就走,一脚跨出屋门,听到身后夏紫芜一声执拗而坚定的叫嚷:“女儿就是要嫁给孟经纶!你不答应,我就果真死给你看!”

安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但是安生知道,薛氏迟早都会妥协的。

果真,在嫁到孟家这件事情上,夏紫芜表现出了非凡的毅力。

她被安生在薛氏面前揭穿了伪装自杀一事,薛氏恼怒地再次驳回她的要求,她另辟他径,不屈不挠地开始了绝食。

这个世间没有管教不了的孩子,只有狠不下心的父母。薛氏手段花样百出的一个人,面对着夏紫芜的威胁也是无可奈何。

夏紫芜这次绝食不是玩笑,安生听说,她的嘴唇都干裂了,在床上奄奄一息,如何也不肯进食。

最初,薛氏还能沉住气,不闻不问。后来,就让夏紫纤过去劝说,叮嘱长菁寸步不离地守着。

安生并不清楚夏紫芜有没有猫腻,辨不清真假,她只知道,薛氏快要顶不住了。

果真,在夏紫芜绝食之后的第三天,薛氏从夏紫芜的院子里走了以后,夏紫芜便欢天喜地地起身开始进食。听说厨房里为她提前煨了一个时辰的鸡茸海鲜粥,她整整吃了三大碗,神清气爽。

安生就明白,薛氏肯定是妥协了,而且有了初步的计划。她的心里瞬间敲起警钟来,苦苦思虑着,假若,薛氏与父亲亲自登门到孟家,提起这桩婚事,孟家会不会极其痛快地应下来?而自己,势单力薄,又能为姐姐做些什么?

她因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地懊恼。

她记得,姐姐还在闺中的时候,曾经给父亲绣过一双千层底的靴子,白底黑缎面,用金线细细地绣了五福捧寿纹,虽然不比皂底官靴威风,但是穿在脚上舒服轻便。原本是打算等到父亲寿辰的时候送给他的,所以做好以后压在了箱子底儿。

安生起身将那靴子翻出来,寻一块帕子裹好,径直去了前院父亲的书房。

夏员外这些时日也是被夏紫芜闹腾得焦头烂额,所以自己躲在了书房里寻个清净。安生轻轻地敲了敲门,得到父亲应声以后,便推门走了进来。

夏员外半躺在软榻上,抬起头,见是安生,有些意外:“你来做什么?”

语气显而易见地有些不耐烦。

安生将手里拿着的布鞋递给夏员外:“适才翻找东西,寻到了这双姐姐做给您的布鞋,就想着给您拿过来。”

夏员外挥挥手,看也不看一眼:“放到一边就好。”

安生低头看看夏员外脚上的鞋子,竟然就弯下腰来,蹲在他的跟前,然后抬起脸:“爹爹每日在外面奔波劳累,回到家里便将这厚底官靴换下来,穿姐姐做的布鞋吧?底子软,还又透气。”

她窸窸窣窣的将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布鞋。夏安然的手艺自然是没的说的,工工整整,又是金线黑缎,令人不由就是眼前一亮。

安生低头将夏员外脚上的厚底官靴脱下来,亲手给他穿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夏员外一言不发,就默默地看着安生,恍惚间想起自己的结发妻子秦氏。

第三十三章 归妹以娣

秦氏也是精于针线活计,两人大婚之后,就亲手将他里里外外都打理得格外精神。每次劳累一日回到家里,秦氏也会这般,亲手给他换上舒适轻便的鞋子,再加上冬温热夏沁凉的帕子,令他浑身上下都瞬间放松瘫软下来。

那是一段静谧安然的好时光。

好像,自从秦氏知道自己在外间养了外室之后,两人便多了争吵。秦氏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一直坚决地反对将薛氏母女们接进夏府。

他每次回府都是匆匆地来回,后来又经常数日不归,自己与两个孩子也逐渐疏远了。孩子们清纯无辜的眼神,总是会令他多少有点负疚感。

他有些动容,一时间恍惚。

安生仰起脸,冲着夏员外乖巧地笑笑:“就知道姐姐对父亲最是上心,这鞋子做得极是合脚。”

夏员外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将安生搀扶起来:“好孩子,你和你姐姐都有心了。”

安生摇摇头:“姐姐最是心疼父亲,只有安生不懂事,以前经常惹父亲累心。”

夏员外难得笑得慈爱:“你的性子多少最像你母亲,太过刚烈,须知刚过易折。”

安生想反驳,又生生咽下去:“女儿记得了,以后多多向两位妹妹学习。”

夏员外就是一声苦笑,若是论起来,夏紫芜与夏紫纤可绝对没有安生安然姐妹二人省心,不过偏心偏心,夏员外就是觉得那两个姐妹好。

他叹口气,第一次关心起自己这个女儿来:“你姐姐嫁人以后,自己一个人闷不闷?”

安生低垂下头:“多少还是有点,受姐姐照顾习惯了。”

“你说......归妹以娣,自古盛之,姐妹二人若是共事一夫,相互帮衬,多少也是个伴是不?”

终于来了,看来这两日,薛氏没少在父亲跟前吹枕头风,父亲的心也已经开始动摇了。

安生极是认真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哪个女子在感情面前不是自私的?若是像娥皇女英那般,固然是人间佳话,但是更多的,是如韩国夫人与女帝武则天,大小周后这般,因妒生恨,两厢猜疑之事,反目成仇者累累。

更遑论是感情不好者,相互倾轧,迫害,落井下石,最终斗上一个你死我活,铸成悲剧,亲者痛,仇者快,最为伤心欲绝者,还不是生身爹娘?又何来帮衬一说?”

夏员外一直不赞成夏紫芜嫁入孟家为妾,多少是因为颜面上不太好看,不愿被孟家轻看,并未顾虑到这层利害关系。安生一席话,令他又多了一层顾虑。

他明白,夏紫芜与安然的个性,紫芜若是嫁入孟家,怎肯低声下气为妾?必然与安然寸步不让,步步紧逼,姐妹二人反目,只是迟早!

只是,夏紫芜以死相逼,嫁与不嫁,夏员外两厢左右为难。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我儿大了,懂得是非了。”

安生趁热打铁,坚定道:“谁都懂的道理,父亲自己心里也明白,只是心软罢了。”

夏员外疲惫地挥挥手:“好了,父亲心里自有计较,你不消多虑,回吧。”

安生欲言又止,冲着夏员外福福身,静悄地退了下去,愈加忧心忡忡。

第二日上午,正在屋子里反复鼓捣那几个方子,院门口有人轻声唤:“二小姐,二小姐!”

竟然是青橘的声音!

安生起身走到窗前,见正是丫头青橘站在垂花月亮门下,探头向着自己屋子里张望。

一些时日不见,青橘显而易见地丰润了许多,原本尖尖的下巴都长了肉,看起来好似脱胎换骨,突然就褪去了青涩,变得成熟了起来。

“青橘?你怎么回来了?”

安生见到她有些兴奋:“姐姐呢?”

青橘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子,左右张望一眼,站在窗户根下面,与安生隔了窗户说话。

“大小姐也回来了。”

安生有些奇怪,今日非年非节,姐姐回来做什么?须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非是娘家兄弟过门去接,一般嫁出门的姑娘是极少主动回娘家的。

“姐姐为啥回来?可是孟大哥送她回来的?”

“不是,”青橘摇摇头:“是夫人差人过去带话,说是她病倒了,想见见大小姐,所以,大小姐就赶紧回来了。”

安生心里顿时就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薛氏生龙活虎,身子可好得很,如何无端称病,将姐姐召回府里来?明显就是有所图!

“那姐姐呢?”

“一来就去夫人房里了。夫人将我支使出来,也不知道与大小姐在房间里说些什么,门窗都闭得严严实实的,连婆子守在门口,像条看门狗似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所以就赶紧跑来你这里通风报信了。”

安生急得几乎是抓耳挠腮。

柿子专拣软的捏,薛氏知道安然的性子软弱可欺,所以,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是会找安然提。莫非,薛氏是寻安然,让她到孟家开这个口?

“中午夫人可曾是要留饭?”安生看看天色,时间还早,也不知道父亲中午是否回府用午膳。

青橘摇摇头:“没说。”

这可如何是好?薛氏是有意背了自己,若是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应该如何开口?而自己又能左右得了谁?

安生无计可施,顾不得顾虑太多,一咬牙:“我去看看。”

只能见机行事,见招拆招了。

薛氏的院子里。

连婆子从外间闭了房门,屋子里只剩下薛氏与安然两人。安然见薛氏红光满面,如何看都不像是病重憔悴的样貌。

“母亲是哪里身子不适?可瞧过郎中?”她低声细语地问。

薛氏长叹一口气,揉揉太阳穴,愁眉苦脸地道:“还不是被三丫头给急的?”

安然聪慧地沉默不语,并不接薛氏的话音。

薛氏暗中挑起眼梢,瞥了安然一眼,自己自顾道:“这桩婚事如今就是紫芜的一个坎儿,怎么都迈不过去,你这个做姐的,无论如何都要帮衬帮衬她。”

安然低声道:“母亲想要给三妹寻一户怎样的人家?母亲尽管提,回府以后,女儿跟婆婆知会一声,帮着一同留心就是。”

薛氏抬眼紧盯着安然:“就找孟家这样的人家。”

安然没想到薛氏竟然这样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一个愣怔,顾左右而言他:“经纶倒是的确有不少家世相仿的同窗,女儿记下了。”

“我说的,不仅是孟家,还有孟经纶。你家三妹铁了心思,就是要嫁给他。要死要活地折腾了好些时日了,前几日为此差点丢了性命。多亏丫头发现得早,救了回来,又不吃不喝,饿得就只剩一口气了。你说,我这个做娘的,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妹妹活生生地饿死吧?”

这话安然无法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薛氏见安然依旧无动于衷,开门见山挑明道:“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母亲怎么能偏向着你三妹,害了你?所以母亲昨日里将你妹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她自己也顾忌着姐妹情分,所以啊,委曲求全,这桩好姻缘便拱手相让,将错就错了。”

安然暗中轻舒一口气。

薛氏又突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紫芜说,她不勉强你,归妹以娣,她就安心做一个妾室就好。你看,母亲处处为了你着想,也希望,你能体谅我这做母亲的一片苦心。”

第三十四章 要挟

面对着薛氏的无理要求,安然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推脱:“母亲,这件事情不是女儿说了算的,我刚进门,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孟家还是我婆婆掌家,我什么都做不得主。”

“这为丈夫张罗纳妾,乃是好事,彰显的,是你的大度贤惠!能令你丈夫和婆婆对你刮目相看!你婆婆,是巴不得孟府人丁兴旺,你夫君,更是愿意坐享齐人之福。你这样做,不正好做进了他们的心坎里?这才是为*子者,应有的风度风范!

孟家乃是高门大户,孟经纶纳妾只是迟早的事情。与其你等着他抬一个野心勃勃,或者心肠狠毒的女人进府,与你抢夺这正室的位置,倒是还不如,就将自家妹妹接过去,结个娣婚,姐妹二人相互帮衬,固宠固权,和和美美的,多好。

唉,就是委屈了紫芜,好生生一个千金小姐,原本应该是堂堂正正的孟家少夫人,非要委屈了自己的身价为妾。但是谁让你是她姐呢?”

一番话振振有词,强词夺理,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夏安然心被气得直哆嗦,偏生嘴拙,就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句子来。

“这件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妥当,三妹其实值得更好的人家。”

“谁说不是呢!”薛氏附和着道:“这件事情谁都在劝,偏生紫芜那个死丫头就是铁了心了,还为此与安生闹了别扭,差点动了家伙。”

安然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这个妹妹,闻言就不禁吓了一跳:“安生怎么了?”

“现在暂时是没有什么的,就是她与紫芜两人不对付,若是都守在我的跟前,难免就有争吵磕绊,水火不容。所以,母亲想着,早点将她们两人其中一个打发出去,府里就清净了。你说,是先嫁安生呢?还是紫芜?”

“安生?许给哪户人家了?”安然立即迫不及待地追问,满脸关切。

薛氏了然一笑:“暂时还没有定下。最近倒是有几户过来给紫芜说亲的,条件都是个顶个的好,母亲也有中意的人家,可是紫芜偏生就是不愿意。所以母亲想着呢,若是紫芜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就在这几户好人家里给安生好好挑拣挑拣。可若是紫芜没有着落,那安生的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薛氏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明显带着赤、裸裸的要挟意味。若是安然能够答应将紫芜接进孟家做妾室,那么安生的后半生,她会给寻一户妥帖的好人家,绝对不会委屈安生。可若是安然不同意,那么,安生的婚事可就一言难尽了。

安然气得直发抖,这哪里是一个母亲能说得出口的话,可是偏生薛氏说了,还说得理所当然。

她一直以来,在夏府里忍气吞声,讨好薛氏,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将来自己与安生的婚事,薛氏能够收敛了那些恶毒的心思,不添堵,不使坏,给姐妹二人都能寻一户称心如意的人家吗?

如今自己在安生的帮衬下,已经脱离了苦海,可安生的婚事还仍旧在薛氏手心里攥着,她以此来要挟安然,安然除了义愤填膺,什么办法也没有。

父亲偏听偏信,他是如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薛氏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的,更遑论是替安生做主了。更何况,薛氏那都是背后使坏,给安生挑拣的人家谁知道是人是鬼呢?

薛氏一直暗地里拿眼打量安然,她的全部心思自然尽收眼底。冷哼一声道:“安生这个丫头为了你能嫁进孟家,那可是煞费苦心呐。若非是你舅母钱氏四处炫耀,我还竟然不知道,安生这妮子竟然背后跟我使了小心眼儿。这笔账,母亲还没有跟她彻底地清算呢。”

安然陡然就是一惊:“不,母亲,所有事情都是安然做的,主意也是安然出的,跟安生没有丝毫关系。”

薛氏缓缓地揉着太阳穴:“你呀,还是这样袒护她。我是你们两人的母亲,你们两人是怎样的脾性,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一向遵规守矩,是难的的好孩子。就是这个安生不让人省心,老是闯祸。每次你都把所有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惯着她。

这一次,她的祸事可闯大了,毁了紫芜一辈子的幸福。紫芜不依不饶,非要找安生算账,被我好歹拦住了,可是,我也不能一直时时刻刻地看住她不是?这府里一大摊子的事情也要我忙乎,分身乏术啊!”

安然勉强咽下喉尖的酸涩,咬牙道:“女儿愿意帮紫芜向着孟家提一声,可是,孟家是否愿意,就不是女儿所能左右的了。”

薛氏仰起脸,得意一笑:“这世间哪里有说不通的路,就看你是不是诚心说合了。”

“毕竟我和经纶刚刚新婚燕尔,如今提纳妾之事有些操之过急,也好说不好听,落了咱夏家的颜面不是?”

薛氏微微一笑,志得意满:“这紫芜在家里,跟安生两人总是掐架,让我不省心。不如便这样,你回府的时候,便带着紫芜一同回去。就说是刚刚嫁到孟家,人生地不熟的,心里闷,没个说话的,让紫芜过去跟你做个伴。万一两人情投意合,水到渠成呢?”

安然将手紧紧地握起,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里,那钻心的疼痛令她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怎么?不愿意?”

安然缓缓地摇摇头,牵强地扯扯唇角:“愿意,愿意。”

“那就好!”薛氏心满意足地笑笑:“这才是当姐姐的,既成全了你三妹心意,又周全了你二妹安生。以后呢,你也要拿出这做长姐的风范来,宽宏大度,顾全大局,不能耍小性子,更不能不顾虑自己姐妹的感受,过于自私自利,自己倒是好过了,就不怕害了自己最亲的人?你说,母亲说的话在理儿不?”

安然有苦难言,可是又不敢跟薛氏顶嘴,只能自己将一肚子苦水往心里咽。

这祸事是安生为了自己招惹来的,若是自己委曲求全,能给安生换来一桩好姻缘,那也是值了。

薛氏瞬间眉开眼笑,拽住安然的手:“都说家和万事兴,等你将来做了母亲,当了家,就知道做母亲有多么不容易......”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间脚步匆匆,安生问连婆子:“听说母亲身子不适,阿姐都回来了,是吗?”

连婆子拦住她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正跟大小姐在屋子里说话呢,二小姐晚些时候再过来请安吧。”

薛氏意味深长地冲着安然笑笑:“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相信你心里也有个谱吧?”

安然紧咬着下唇点点头。

薛氏方才扬声道:“是安生过来了吗?进来吧。”

话音刚落,安生便亟不可待地撩帘走了进来,环顾屋子里一周,安然已经起身,强笑着叫了一声:“安生。”

安生冲着薛氏福福身子,然后才转身向着安然:“阿姐可好?”

安然低垂下头,使劲将眼底的委屈遮掩下去,方才抬头微微一笑:“姐姐自然一切都好,就是担心你。”

薛氏“呵呵”一笑:“正想差人唤你过来,见见你阿姐呢。我说吩咐厨房好生整治一桌席面,你们姐妹们也热闹热闹。可是你阿姐非要说府里事忙,不愿意留饭。”

当着薛氏的面,安生许多话问不出口,满是担忧地望着安然:“姐姐好不容易回来,如何就这般着急回去?我给你收拾了几样你平日里用得着的东西,你上次走得匆忙,也没有带走。”

第三十五章 早有准备

安然也想与安生单独说说心里话,可惜还未开口,薛氏便抢先道:“孟府里吃的喝的都是上乘,你姐姐在孟府可受不得委屈。那些寒酸东西,带过去了平白招惹人家笑话。”

安然也只能顺着道:“那些东西应该是用不到了,你留着用吧。”

安生有些失望,望着安然郑重其事地道:“我这里也用不着,你根本不用操心的。只要你那里什么都不缺,就万事大吉了。”

安然眼尖地看到安生脖颈里的一块淤青,咬住牙根,笑得风轻云淡:“傻丫头,姐姐一切安好,只要你不让姐姐操心就好了。”

薛氏在一旁催促道:“既然你不愿意留下来吃饭,母亲便不挽留了,免得你回府误了饭时。”

安然恋恋不舍地紧握住安生的手,指尖都在轻颤:“也好,女儿就先行回去了。”

薛氏自床榻上下来,趿拉上脚踏上的绣鞋,吩咐守在外间的连婆子:“去催促三小姐一声,看看收拾好了行礼没有,大小姐就要动身了。”

连婆子应声出去了,踩得青石地“噔噔”响。

安生听得清清楚楚,诧异地问:“三妹要去哪里?”

薛氏也不隐瞒,笑着道:“你阿姐觉得自己有些闷,想接紫芜过去做个伴,也好有人说说心里话。”

心里话!

安生的心瞬间好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原来薛氏佯病将姐姐接回来,竟然是盘算了这样的主意!

原本安生以为,她会撺掇爹爹直接前去孟家提亲,没想到竟然是费尽心机,将主意打到了安然这里。

看来是爹爹不同意将夏紫芜嫁到孟家为妾,不愿意张口,薛氏无计可施了。

夏紫芜那纯粹就是个搅屎的棍子,她去了孟家,姐姐还能有好吗?尤其是想到她为了得偿所愿,上吊绝食,那般不择手段,想起来都令人不寒而栗!

安然怎么可以答应呢?只要她咬紧了牙关不同意,薛氏和夏紫芜就不能得逞,将手伸进夏家去。

姐姐糊涂!

安生握着安然的手忍不住就是一紧,谴责地看了安然一眼,却不知道,姐姐这般委曲求全,全是为了自己。

安然低垂着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啊,紫芜过去了,还有个帮衬。”

安生急得差点就说不出话来,也顾不得薛氏就在一旁,绷紧了脸:“姐姐偏心,即便是寻人作伴,为何不让安生过去?有了好事你就将安生忘了。”

安然愈加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薛氏轻哼一声道:“你那般桀骜不驯,去了孟家岂不让你阿姐作难?到时候她在孟家下不来台,日子也不好过。”

薛氏这是摆明了睁眼说瞎话,安生撅嘴不依,佯作小女儿娇嗔情态:“反正安生也要去,三妹去得,我便去得。”

“母亲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薛氏顿时冷下脸来,训斥道。

安然轻拍她的手背劝慰,就像哄劝小孩子:“别任性,好好听姐姐的话,下次姐姐将你接过去玩两日。”

安生知道自己拧不过薛氏,不情愿地点点头:“那便说好了,过几日你就将三妹送回来,接我过去。”

安然微微弯弯唇角,强笑着敷衍道:“好。”

安生“嘻嘻”一笑:“那你稍等我一下,我让青橘那丫头随我一同将你的东西拿过来带回去。”

安然又点头,这次薛氏也不拦阻。安生扭身便出了屋子,神秘兮兮地招手叫上青橘,一同急匆匆地回了小院。

青橘也已经知道了薛氏的如意算盘,六神无主,焦灼地问安生:“二小姐,可究竟怎么办啊?简直愁死人了。”

安生气哼哼地将安然的东西塞进她怀里:“也不知道薛氏究竟给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般糊涂,气得我简直鼻孔里都要冒火了。”

青橘愁眉苦脸地抱着包袱,唉声叹气:“大小姐就是太好欺负了。”

安生闭了房门,自顾打开衣箱,从箱子底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盒子,打开后端详片刻,然后取出两个纸包递给青橘:“还好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早有准备,你附耳过来。”

青橘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将信将疑地探过身子。

安生贴耳仔细叮嘱了几句。

青橘由最初的义愤填膺逐渐笑逐颜开,眸子里也变得亮晶晶的,兴奋起来:“真的有那么灵验吗?”

安生抿唇,带着一抹坏笑:“我亲自试验过的,绝对有效,但你可一定要记得,不能有闪失,也不能混了。”

青橘忙不迭地点头:“奴婢记下了,三小姐若是安分守己的还好,否则担保过两日就将她送回来。”

安生轻叹一口气:“孟府我是鞭长莫及,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靠你了。”

青橘拍拍心口,一口应承下,便与安生一同回了前院。

夏紫芜早已经收拾妥当,显然精心妆扮过,描黛点绛,金钿玉珰,花枝招展,盛气凌人,与娇娇怯怯的安然站在一起,倒是更像是富贵人家里走出来的贵夫人,明艳照人。

安然因为气质柔婉,反而被她的气势比了下去。

安生在心里无奈地叹一口气,走上前,担忧地捉住安然的手,真情流露,低声絮叨。

夏紫芜早已经等得不耐烦,连声催促:“怎么这样磨磨唧唧的,麻烦死了。这样大的日头,就一直傻乎乎地待在这里么?”

薛氏也连声催促:“时间不早,早些回去吧。”

安生依依不舍地松了安然的手,看看正午日头:“这样热的天,车厢里定然更加闷热。车上可备着凉茶?”

安然摇摇头:“早起忧心母亲身体,来得匆忙,什么也不曾备,还好并不太远,一会儿也就到了。”

薛氏心疼自家女儿,连声吩咐连婆子赶紧取一壶凉茶放在马车上。

连婆子颠颠儿地去了,一会儿功夫便将凉茶取了过来。安生冲着青橘悄生使个眼色,青橘上前将凉茶接在手里,放上马车。

夏紫芜与安然便告别众人上了马车。

马车在府外晒了一上午,里面果真是又闷又热。夏紫芜今日又是绫罗绸缎,穿得庄重,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就是汗流浃背,就连脸上新擦的脂粉都变得黏腻,不住用袖子扇着风。

两厢沉默。

青橘问安然:“少夫人,给您倒杯茶解解燥渴?”

安然摇摇头:“适才在母亲那里是吃过茶的,不口渴。”

青橘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了一旁那一壶凉茶。

长菁立即一把抢过茶壶,马车里有茶杯,拿来倒上一杯,殷勤地递给夏紫芜:“小姐,喝杯凉茶解渴。”

凉茶都是提前煮好,镇在井水里湃凉的,单单抱着那茶壶都觉得凉快,长菁紧抓住不放。

夏紫芜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就觉得一股凉意一泻而下,浑身都舒服起来。

长菁再倒一杯,夏紫芜依旧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舒服许多,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夏安然,临来之前,母亲应当告诉过你,我此行所为何事。所以,劝你识相一些,也少给我摆架子。以后,我也能顾念一点咱们姐妹们的情分。应当,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吧?”

夏紫芜润了口,立即迫不及待地给安然下了战书,带着挑衅的口气。

第三十六章 连环屁

孟府离夏府并不算太远,又是正当午时,路上行人稀少,半顿饭的功夫便到了。

夏紫芜在长菁的搀扶下娉婷下了马车,望着眼前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唇角便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觉得,自己原本就应该生在长在这样的朱门大户才是应当,这里才是自己的归属,她夏紫芜原本就应当是这里的女主人。

门房有眼力,一见马车停下,便立即迎出来,敞开大门,将安然迎进府里,然后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趾高气扬的夏紫芜。

夏紫芜昂首挺胸,愈加摆起了盛气凌人的架子。

一回府,自然应当先去拜见孟夫人,这是礼数。

孟家人丁简单,孟大人也只得一位结发妻子,生有孟经纶与孟静娴一儿一女,一家人相敬如宾,和乐融融,下人也浸染了孔孟之风,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这也是夏安生费尽心思,也要将姐姐安然嫁入孟家的一个主要原因。

孟夫人早就得了下人禀报,琢磨不透这夏安然回一趟娘家,带回来一位妹妹,究竟是什么用意?

两家结了亲,相互走动乃是情理之中,不过这两人大婚不久,这妹妹就堂而皇之地住到姐姐家里,就多少有点不太规矩了吧?

孟夫人并不知道上次安然归省时,在夏家发生的不快,因此也没有往那些拐弯的地方去想。将夏紫芜也客气地请进来,寒暄两句。

夏紫芜来的时候,薛氏给备了一份不轻的见面礼,夏紫芜奉上去,在孟夫人面前简直就是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一般,进退有序,知书达理,巧舌如簧,就连安然都不禁看得呆了。

安然平日里温婉乖顺,孟夫人看着倒是满意,唯独有一样不合心意,就是这性子过于地绵软,唯唯诺诺,撑不起大场面。

而夏紫芜在她跟前一番表现,无疑是干练通透的,她心里不自觉地就开始了比较,不免又有些许遗憾。

安然就陪坐在一旁,勾着头,听夏紫芜舌璨如莲地恭维孟夫人,偶尔抬头牵强一笑,心里自然是五味杂陈。

不过寒暄几句,府里午膳备好,便请夏紫芜一同入席用膳。

孟家因为人丁简单,所以用膳的时候并不像其他人家那般,各自在自己院子里,由丫头们去厨房里取了各自份例,悄眯地各吃各的。而是一家人聚在一处,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茶余饭后,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中午的时候,孟老爷大多留在礼部衙门里不回来,只有孟夫人,孟经纶夫妇,以及安然小姑孟静娴一同用膳。

孟经纶自书房里过来,一见到夏紫芜,脸就立即沉了下来,责怪地看了安然一眼。安然游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而夏紫芜终于又见到朝思暮想的孟经纶,目光就黏在他的身上,打了好几个转,满是缠绵缱绻,浓得都化不开。

不过,当着孟夫人的面,她倒是有所收敛,只福身娇娇怯怯地唤了一声:“姐夫。”

声音里就好似添加了一罐蜜糖。

孟夫人正在吩咐一旁下人招待好夏紫芜,并未留心其中的暗潮汹涌,小姑孟静娴却将其中波澜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古怪地看了安然一眼,鼻端一声冷叱,低声嘟哝道:“夏家还真是有一套。”

她的声音极低,外人听不到,不过她鼻端的那一声冷哼安然却是听在了心里。

这个小姑子被孟夫人娇惯得也是有些刁蛮,牙尖嘴利,不过心肠不坏。她有些看不起安然的出身,认为夏家这是死乞白赖地攀扯上自家,夏家的女儿都是配不上自己满腹经纶的哥哥的。尤其是夏安然如愿嫁入孟家的确是安生使用了一点小手段,她旁敲侧击地得知以后,愈加地鄙夷。

平素里,倒是并没有过多地难为安然,但是字里行间,为人处世,敏感心细的夏安然自然看得出来。

她将夏紫芜带回孟家,觉得自己的心思那是昭然若揭的,谁人都能看破。夏家这样迫不及待地将自家女儿主动送上门来,也难怪被婆家人看不起。

她愈加地羞窘,冲着孟静娴歉意地笑笑。

“快些坐啊,随意一些,别客气。”

孟夫人热情地招呼夏紫芜。

夏紫芜弯了眉眼,冲着孟夫人笑笑:“伯母您也不用客气,我觉得这里就跟自己家里一样,处处亲切,不会拘谨。”

“那便好。”孟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我家静娴平日里也没有玩伴,一个人颇闷,你们两人又是同龄,定然有话说。”

夏紫芜扭脸冲着孟静娴笑得愈加灿烂:“我今年刚刚及笄,不知是否痴长妹妹几岁?”

孟静娴低头用调羹搅动着面前的开胃汤,头也不抬:“我看起来有那么幼稚吗?”

夏紫芜讪讪地笑:“就是觉得妹妹烂漫天真,看起来好像比我要小点年岁。”

孟静娴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少费些心机,女人便会显得年轻一些。”

夏紫芜除了在安生跟前受些揶揄,何曾有人这样给她气受?顿时就觉得有一股气在肚子里拧着打转。

孟夫人也有些尴尬,笑着打圆场:“谁能跟你一样,成日里没心没肺,说话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都不过心的。”

然后又抬起筷子夹菜,招呼夏紫芜:“尝尝我们府上师傅的拿手菜,乃是江南手艺,最为精致。”

夏紫芜慌忙起身,用碟子去接。

这一起身,就觉得肚子里那一股气瞬间就通了。

“吥!”

声音不大不小,犹如裂帛,细细绵绵,带着缠绵不尽的委婉,周围的人都能听得到。

夏紫芜的脸顿时就红了,火烧火燎。

她身后的长菁慌忙轻咳一声,作为掩护。

夏紫芜讪讪地坐下身,众人只当做没有听到,低头吃菜。

两口菜咽下去,她又觉得腹中气流澎湃,“咕咕”作响,一个忍不住,接连二三声。

声音洪亮,犹如崩豆,又似急速的气流瞬间通过破败的牛皮鼓面,一声比一声亮,荡气回肠。

这当着别人的面放屁原本就是失礼,更遑论是在饭桌之上,更遑论是未出阁的女子,更遑论是在以孔孟之礼传家的孟家?

夏紫芜这次可是丢了大的颜面,恨不能从地下扒开一道缝钻进去。

身后伺候的下人也面面相觑,望向夏紫芜的目光里带着清冷的讥讽。

安然脸面上自然也不好看,可是这种事情又解释不得,显而易见的尴尬。

似乎是有了开端,后面的便争先恐后。夏紫芜只觉得肚子里一股气乱窜,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即便是咬酸了牙根也无济于事,“噔噔噔”,犹如连环,声音也沉闷起来。

孟静娴将手中碗筷一丢,冲着孟夫人福了福身:“母亲哥哥慢用,我已经!饱!了!”

然后鄙夷地瞪了夏紫芜一眼,黑沉着脸便走了。

孟经纶本来见了夏紫芜心里便不痛快,与安然也赌了气,同样是站起身来:“母亲慢用,孩儿用功去了。”

孟夫人看一眼涨红了脸的安然,与紫了面皮的夏紫芜,同样是歉意地笑笑:“突然身子有些不适,先行歇着去了,你们慢慢吃,不用拘束。”

适才还舌灿莲花的夏紫芜这时候说什么也不是,只觉得肚子里排山倒海,好像有绵延不尽的气浪,起身送走孟夫人,狠狠地咬着牙:“茅厕在哪里?”

夏紫芜出了糗,安然心里却是一点也不痛快,自己同样也是被落了脸面,羞窘不堪。吩咐一旁伺候的青橘:“青橘,带三小姐去茅厕。”

青橘正在一旁低头闷笑,暗自惊叹二小姐这药粉的厉害,猛然听到自家主子唤,慌忙敛了脸上得意,带着夏紫芜直奔茅厕。

第三十七章 胜券在握

夏紫芜蹲了半晌,却是毫无便意,只有响屁不断,或者缠绵悱恻,或者气势磅礴。她满心懊恼出师不利,反而丢尽了颜面。同时,心里也纳罕,如何吃坏了肚子?

思来想去,也只当做是车上那凉茶喝得太急,肚子着凉,以至于肠胃不适。

因为那凉茶乃是连婆子端出来,长菁给倒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其中会有别的什么手脚。

而那壶茶,青橘也早已经勤快地倒掉,清洗出来了,如何会给她们留下什么把柄?

安然面皮薄,顾虑得多,自觉与夏紫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也觉得尴尬。青橘则不然,她在夏府的时候便与安生更为亲近一些,性子多少也沾染了一点精灵古怪,乐得看夏紫芜的热闹,并且背转身就笑得腮帮子疼。

夏紫芜将自己闷在孟府的客房里,一直待了一下午,也没有出门,就连晚间膳食都是安然吩咐青橘送到房间里来,唯恐再在别人面前丢丑。尤其是今日再见孟经纶,原本是打算好生表现一番的,何曾想到竟然这样难堪,无地自容,一想起来,就懊恼不迭。

孟经纶晚间也没有回安然的房间,而是直接宿在了书房里,只差身边书童过来言语了一声。

明年便是大试之年,孟经纶是决心在科考之中一鸣惊人,独占鳌头的,所以尤其用功。即便是与安然新婚燕尔,也不似别的新婚夫妇那般如胶似漆。偶尔夜间用功晚了,害怕打扰安然休息,便不回房间。

安然有心能在他跟前照顾,端茶递水,红袖添香,时时刻刻能伴着他,可是又担心婆婆与小姑讥笑,不敢殷勤地出入他的书房,一个人守着油灯红烛做些针线,安守为*子的本分。

今日,孟经纶不回来,安然便多心,觉得他是生了自己的气,怪责她如何不做商量,就将夏紫芜接进了府里。

安然极想寻到书房里,向着孟经纶解释一番,据实以告。偏生她心思细腻,思虑得多,觉得自己家丑不可外扬,不愿意将薛氏以安生婚事要挟自己的事情告知给孟经纶知道,让他愈加看不起自己娘家。

上次归省回来,孟经纶对于夏家便一直避而不谈,尤其是薛氏,心里有显而易见的厌憎。所以,安然犹豫半晌,仍旧没有下定决心,自己怀着满腹心事,歇下了。

刚刚熄了屋里红烛,就听到外间院子里有人说话,听声音是长菁。

安然担心是夏紫芜身子有什么不好,撩开帐子问:“是长菁吧?有什么事情?”

长菁站在门口,低声回禀道:“我家小姐今日来得匆忙,梳子忘记带了,打发婢子过来讨个梳子用。”

安然这才放下心,吩咐门外青橘:“将我的玉梳交给长菁一把。”

青橘暗中撇撇嘴,不得不推门侧身而入,长菁抻着脖子,趁机将屋子里四处逡巡个遍,然后探头望向安然的帐子里。

青橘转身就将房门闭了一个严严实实,忿忿不平地小声道:“大半夜梳头,就不怕招鬼么?拿这个做幌子,分明就是过来探听虚实的吧?小姐恁好脾气。”

安然无奈地叹口气:“许是真的忘记了。”

青橘悄声嘀咕一句,进来打开安然的梳妆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把玉梳出去交给长菁,长菁便道声谢扭身回了。

她兴高采烈地回到夏紫芜客居的院子,一进门便闭上屋门,兴奋地道:“小姐,你猜如何?姑爷果真夜里没有宿在大小姐房里。”

夏紫芜已经卸下满头簪环,扭过头来,讶然问道:“果真?那孟经纶还在书房里用功?”

“真的,我看得真真的,只有大小姐一人独守空房,而且已经熄了灯烛的。”

夏紫芜一声不屑轻哼:“夏安然木讷得就像一块木头桩子,男人怎么可能稀罕?这新婚燕尔,竟然就孤零零一个人,也是够可怜的。”

长菁掩着嘴笑:“要不夫人怎么说,她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我们徐而谋之,她作为下堂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夏紫芜一脸的踌躇满志:“那孟经纶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不过向阳花木早逢春,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就不信,他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长菁又恭维两句,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已经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第二日,孟经纶去书院读书,一天都没有回来。

夏紫芜安分守己地休养一日,用过晚膳便重整旗鼓,重新振奋起精神,梳洗打扮妥当,一路穿花拂柳,直奔安然的院子。

不容下人通禀,直接推门而入,见房间里孤零零,也只有安然一人。

“咦,姐姐,如何就只有你一人?”

安生站起身来,有些微恼意:“这里乃是我与夫君的卧房,你既不通禀,又不敲门,招呼也不打一个,便长驱直入,紫芜,这有些不合礼数吧?”

夏紫芜勾起唇角,一声冷冷讥笑:“长姐进了孟家,如何也变得这样说教,端起架子来了?还是如今有人替你撑腰,所以威风起来了?我进你的房间,又何曾敲过门来着?”

这话说的倒是事实,夏紫芜进姐妹二人的院子,向来都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

“可是这里乃是我的卧房,外人进不得。你作为妻妹,总是要避讳。”

“妻妹?”夏紫芜环顾房间一周:“姐姐难道还没有跟经纶提起?”

一声经纶叫得亲热,安然就觉得心口酸意翻腾,无端一股烦躁。

“你急什么?母亲不是也叮嘱,让你暂住几日,水到渠成才好,不可操之过急。”

“原来姐姐还记得母亲的叮嘱。那你将妹妹我晾到一旁一日,不闻不问,是何道理?我不与经纶接触,如何心生好感?”

安然闷声道:“你姐夫明年就要科考,如今正在夜以继日地用功。婆婆也吩咐过,不让擅自打扰他。更何况,你昨日身子不适,闭门不出,难不成我还能撺掇你姐夫去探望你不成?”

夏紫芜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在桌旁坐下来,强词夺理道:“你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不就是大包大揽着经纶,唯恐他见了我,看不上你这寒酸相。”

这话说得过分,就连一旁伺候的青橘都听不过去,忍不住插嘴道:“三小姐,我家姑爷与小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姑爷也不是喜新厌旧之人。”

这话立即招惹了夏紫芜,冲着青橘横眉立目:“我与你家小姐说话,哪里就轮得到你这个多嘴的奴才说话?刚出了夏家几日而已,便这样没大没小,不知规矩!你但凡离得我近一些,也早就一个耳光上去了。”

青橘是在临来的时候,得了安生的叮嘱,让她护着自家主子,莫让她受了欺负,才多了一句嘴。她自忖自己如今是孟家的下人,夏紫芜拿她无可奈何,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这般嚣张。

二小姐的担忧是对的,千万不要奢望三小姐会忍气吞声地伏低做小,她分明就是打着鸠占鹊巢的想法来的!

若是自家小姐被她欺压得翻不过身,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

青橘正想说话,安然已经斥了她一声,支使道:“青橘,帮我去看看炉子上煨着的参汤好了没有?给送到书房里去。”

青橘不甘地闭上嘴巴,退出房间。夏紫芜冲着身后长菁使了一个眼色,长菁立即相跟着走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勾引

夏紫芜轻嗤一声:“明明经纶厌弃你,大晚上的也让你独守空房,这死妮子还死鸭子嘴硬!”

安然起身下了逐客令:“夜已经深了,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你便早些去歇着去吧?”

“经纶这不是还没有回来嘛?”

安然勉强按捺下火气:“经纶夜间许是要留在书房里用功,就不回来了。”

夏紫芜一撩眼皮:“那正好,姐姐,我们许久不曾说过心里话了,今夜我便留在这里,与你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如何?”

“荒唐!”安然忍不住被气得满脸涨红:“这床如何是你能睡得的?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说出这样的话来,究竟害不害臊?”

夏紫芜见她气恼,掩嘴“咯咯”娇笑:“开个玩笑而已,姐姐何必当真呢?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与姐夫春宵苦短了。”

安然气得手脚都有些冰凉,一扭身,拿了桌上的针线,再也不去搭理夏紫芜。

夏紫芜丝毫不以为意,袅袅娜娜地走到门边,然后转过身来,冲着安然得意一笑:“正好妹妹闲得无聊,也不想早睡,那参汤,就由妹妹代劳,给经纶送过去好了,姐姐早点休息。”

“你休要去搅乱他清净!”夏安然声音里终于有了火气:“你便这样迫不及待么?”

夏紫芜已经“嘭”的一声闭了屋门,冷冷地道:“这事姐姐就不用操心了,你只消记得母亲的吩咐就好。”

夏安然愣怔着站了许久,满腹委屈地坐下来,终于忍不住伏在案上,香肩抖动,连声抽噎。

青橘手里的参汤被长菁与夏紫芜夺了去,又争不过二人,被推搡了两把,回到房间里,就见到自家小姐伏案抹泪。无奈地摇摇头,略一思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索出一个纸包,暗自一咬牙,扭身去了夏紫芜的院子。

她想,若是大小姐能如二小姐那般性情便好了,那薛氏与夏紫芜定然不会有可乘之机。只可惜,自家主子这棉花一样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硬气起来?

夏紫芜与长菁端着参茶袅袅娜娜地去了孟经纶的书房,满怀旖旎,春情荡漾。

她自从见了薛氏拿给她的那玉石榴,心里就顿时开了窍,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所以,一见到孟经纶才会脸红心跳,这般地执着坚定,满腹幻想。

孟经纶跟前的小厮守在书房门口,等着差遣,听到环佩叮当,有人娉婷而至,扑面一阵香风,只是看着眼生,并不曾见过,就是一怔。

“请问这是孟少爷的书房吗?”长菁上前开口询问。

小厮迷迷瞪瞪地点头:“正是。”

夏紫芜已经步上台阶,轻轻叩门。

小厮想要拦阻,已经是来不及,长菁一闪身,就站到了他的跟前:“你们少夫人吩咐让过来送参汤的。”

“谁呀?”孟经纶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

夏紫芜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莲步轻移,将自己沐浴在烛光红影里:“是我。”

声音宛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孟经纶抬起头来,忍不住就是一怔,落下脸来:“你来做什么?”

夏紫芜转身从身后的长菁手里接过参茶,长菁便有眼力地退出去,合拢了屋门,只余两人在屋内。

“姐姐给你炖了参茶,特意唤我给你送过来。”

这话一语双关,令孟经纶心里顿时就怪责起安然来。

“不用!”他冷声道:“我这里自有小厮伺候,不劳三小姐辛苦。”

夏紫芜仿佛看不出个眉眼高低一般,笑吟吟地走上前去,将参茶搁在孟经纶的手边:“读书辛苦,而且伤神,喝点参茶安神补气,最是相得益彰。”

夏紫芜身子离得他近,身上一股馥郁的脂粉气,混合着身子暧昧的热气,随着她搅动参茶的手,自袖口里钻出来,直扑孟经纶鼻端。

孟经纶不适地向着一旁挪了挪身子:“谢过三小姐,夜深人静,多有不便,三小姐请回。”

夏紫芜嫣然巧笑:“用功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你不累么?”

“不累。”

夏紫芜一把便夺过来他手中的书,犹如银铃娇笑:“真不懂这书里难不成果真有颜如玉么?令姐夫这般如醉如痴,真真的眉目如画也入不得你的眼?”

孟经纶对她视若无睹,径直重新拿起另一本书,翻开:“这书中锦绣岂是你们能懂?”

夏紫芜无趣地将手中书本丢到书案之上:“听闻姐夫你满腹锦绣文章,出口不凡,而姐姐自幼读书甚少,乃是白丁一个,也难怪姐夫与姐姐并无话说,自己搬来这空洞洞的书房里清净。”

孟经纶手里拿着书卷,却无心再看,紧绷着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姐虽然读书不多,但是懿德嘉行,遵规守矩,比那些自诩满腹才华,举止轻浮孟浪的女子要好上许多。”

孟经纶已经摆明是在指桑骂槐,他那日初见夏紫芜,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根深蒂固,自然不会好声好气。

若是换做寻常女子,怕是早就羞惭遁走,偏生夏紫芜非比寻常。她掩唇一笑:“幸好我读书也不甚多,否则在姐夫这里岂不落个无德之名?”

孟经纶见她无意离开,自己无奈站起身来:“三小姐若是喜欢读书,那便请便,孟某困乏疲倦,回房歇息去了。”

“姐姐已然歇下了呢。”夏紫芜幽怨地道:“我一来,姐夫便要走,是嫌弃紫芜吗?”

“三小姐请自重,你我何来嫌弃一说?”

夏紫芜挺胸挡在孟经纶跟前,扬起一张描画精致的脸,委屈道:“若非嫌弃,你如何千方百计要娶姐姐,而非紫芜?”

孟经纶冷哼一声:“若是论嫌弃,应当是三小姐你嫌弃孟某,拒不肯嫁吧?”

“那是有人从中作梗!经纶,假如紫芜现在愿嫁,哪怕是屈尊为妾,只要能天天守在你的身边,每日里能伺候你,红袖添香,温柔解语,你可愿意?”

俗话说“男怕痴情女怕缠”,好女怕缠郎,同样,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男子,也怕痴情女子紧追不放。

孟经纶最初的确是厌恶夏紫芜,甚至为此心里有些懊恼安然,但是,夏紫芜这样百折不挠,积极热情主动地对他,他心里的那根弦也有些蠢蠢欲动。

尤其是,夏紫芜原本便生得妖艳,举手投足,媚态十足,如此近距离地挡在他的面前,百样风情,淋漓尽致。

假如说安然犹如一朵纯净安详的睡莲,这夏紫芜就是一朵热情似火的石榴花,如何看都耀目。

他无奈地叹口气:“过去的事情,无论是何缘由,那都是已经过去了,三小姐,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姐夫,请你收敛起你的想法,别再痴缠了。”

他的口气已经明显和缓了许多,夏紫芜心里暗自一喜,按照薛氏教导的方法,继续穷追猛打,而后再疏离,令他心里怅然若失,就必然能手到擒来。

她幽幽地蹙起眉头,楚楚可怜道:“我夏紫芜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并非嫁不出去的姑娘。只是与你一见倾心,念念不忘而已。姐夫若是执意如此,紫芜我......”

话音未落,书房外脚步声匆匆,有人将书房的门一把推开来。

第三十九章 风团

夏紫芜惊慌地转身,见是孟静娴立在书房门口,充满戒备地紧盯着她,面沉似水。

“夏家三小姐,这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我哥哥书房里来做什么?”

孟静娴取了一个这么娴雅的名字,可是说话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留情面。

夏紫芜讪讪地一笑:“我姐姐给姐夫煮了参汤,让我顺路给送过来。“

“呵呵,”孟静娴讥讽一笑:“好个顺路!这后宅都能顺到书房里来。我打远一看,影影绰绰,哥哥的书房里多了个女人身影,还以为我们孟府里来了狐狸精呢。”

这话令夏紫芜脸面上更落不下去,尴尬地笑笑:“孟小姐睡得倒是迟。”

“我哥哥明年参加春闱大考,这可是举府上下一等一的大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别的忙帮不上,总是要帮着轰赶蚊虫,还哥哥一个清净不是?”

孟静娴指桑骂槐,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这世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夏紫芜在安然面前浑不要脸面,讥讽挖苦不断,在孟静娴这只小辣椒跟前,就落了下风,敢怒不敢言。

孟经纶袖手旁观,一言不发。

她心里恶狠狠地骂上两句,仍旧是堆了笑脸:“已经不早,那我便回去歇了。”

孟静娴闪身让开一条路:“我孟家高门大院,不比你们那小门小户,小心在府里迷了路,走错了房间,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可就尴尬了。所以这夜里,最好还是不要出来走动的好。”

夏紫芜在孟经纶面前,不好张牙舞爪地与孟静娴敌对,只能忍气吞声地佯作听不懂她话里的褒贬,与长菁一道回了,难免咬牙切齿,在心里筹谋一百遍将来做主孟家,如何收拾这利嘴小姑子的情景。

孟经纶宠溺地看着自己这位伶牙俐齿的小妹,无奈地摇头:“你这张刀子嘴是越来越厉害了。”

孟静娴冷哼一声:“自她一进府,见了你装腔作势,就知道不怀好意。我算是明白了,难怪人家说结亲要门当户对。你看父亲顾忌什么信义,不顾母亲反对,让你娶了这小门小户的女子,若是上门打秋风还则罢了,这摆明就是想要一辈子赖上你!她夏家真是不知廉耻,一个主动为自己说媒,一个上赶着过府勾引你。”

“静娴,你怎样说她夏家都可以,但是你不应该老是嘲讽你嫂子,她不一样。”孟经纶微微怪责道。

“有什么不一样?若是没有存着这些龌龊心思,怎么会将自己妹妹主动接到府里来住,还创造机会,让她来书房里献媚?”

孟静娴立即反唇相讥,孟经纶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心里对安然又生一层隔阂,心里多少有了怨气。

孟静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回去不?”

孟经纶略一犹豫:“还有书没有背过,就在书房里歇着吧。”

“这就对了,哥,你就是要给她夏安然一个脸色看看,看她还这般算计不?带个屁罐子进府,整得乌烟瘴气的。”

这一夜,不仅安然独守空闺,满腹心事辗转反侧,没有休息好,就连夏紫芜也睡不踏实。

她翻来覆去,总觉得身上有些痒。她以为是客房里一直没有人居住,被褥有潮气,或者生了蚊虫,抓挠了半夜,实在是瞌睡,方才沉沉地睡过去。

天一亮,外间一有动静,她就醒了,感觉身上仍旧刺痒,不由自主地就伸手挠了一把。这一把下去,一发不可收拾,就觉得浑身好像痒得钻心,两只手都不够用。

“长菁,长菁!”她心急火燎地喊。

长菁应声推门进来,仍旧睡眼惺忪:“小姐醒了?”

“快些去给我打一盆水来,打湿了帕子,觉得身上痒得不行。”

长菁漫不经心地转身,然后又猛然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目,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你......”

“怎么了?”夏紫芜一厢起身,一厢手下不停。

“你的脸!”

“我脸怎么了?”夏紫芜纳闷地抬手去摸,手立即僵住了。

往日里细腻如瓷的肌肤,触手处感觉粗糙不堪,坑坑洼洼。

“镜子呢?”夏紫芜趿拉上鞋子,踉踉跄跄地扑到妆台跟前,向着菱花镜子里一瞧,吓得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整张脸涨得通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风团。心急火燎地撩开衣服,自己胳膊上,身上,也全都是,尤其是被自己抓挠过的地方,一道一道的檩子,简直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

夏紫芜难以置信地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这几个字。

长菁也是惊恐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小姐莫怕,虽然看起来的确是骇人一点,但是好在都是风团,慢慢会消下去的,恢复如初,不会坏了容貌。”

“可是怎么会起这些东西?”夏紫芜忍不住惊恐地哭出声来。

“这个说不准的,或许是吃食,也或许潮湿受风,奴婢小的时候,身子不好,一到阴雨天也会起,裹紧被子闷身汗就好了。”

“我大热天的,怎么会受凉?而且,而且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呐?”夏紫芜气急败坏地哭嚷。

“奴婢去找大小姐,让她寻府里大夫来看看。”

长菁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夏紫芜叫住了:“慢着!”

“怎么了?”

夏紫芜恨声道:“我一进府便在孟家人面前丢了脸面,若是再张扬出去,岂不又让那个孟静娴和夏安然看了笑话?”

“可是,若是不请大夫,小姐您这脸......”

“难不成你想让孟经纶也看到我这副丑样吗?”夏紫芜气急败坏地训斥:“他如今好不容易对我和颜悦色的,若是坏了印象,补救起来就麻烦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心为了小姐着急,没有考虑那么多。”长菁慌忙辩解道。

夏紫芜恨得简直咬牙切齿:“好端端的,如何会这样巧?接二连三地出事,肯定是谁在跟我作对!”

长菁眼前一亮:“难道是大小姐?”

“哼,她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见识短浅,你何曾见过她懂这些蹊跷之术?”

“那能是谁呢?这府里我们也识不得别人呢。”

夏紫芜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里孟静娴对于自己那一顿冷嘲热讽,和遮掩不住的敌意,再思及自己入府之后,也曾吃过孟府的茶,心里就犯了嘀咕,将这些事情一股脑地怀疑到了孟静娴的身上。

她吩咐长菁:“长菁,去知会夏安然一声,就说我要回府。”

“回府?这么快?”长菁疑惑地问:“我们刚住了一天啊。”

“来日方长,以后还有机会。母亲拿捏住了夏安然的把柄,这孟府我还不是想来就来?你悄声的,不要声张,就说我身子不适,让她代我到孟夫人跟前告声罪。”

长菁应声,立即跑去安然那里,将夏紫芜的话传达了。安然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夏紫芜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窃喜,一面吩咐车夫准备马车,一面到夏紫芜的住处探望。

夏紫芜将脸严严实实地包了,对于安然略带关切的询问冷着脸,毫不客气地揶揄了两句,便与长菁收拣了东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第四十章 求医

安生在府里同样也是煎熬了两日,眼巴巴地盼着,听到端午说夏紫芜回来了,而且还是把脸包得像粽子一般回来的,忍不住就是得意一笑,对青橘暗中赞叹了两句。

这丫头果真机灵!孺子可教!

那书中记载的法子都那么简单,药材随手可取,但是这药效却是实打实的好。

尤其是那“千屁王”不过只是取无根浮萍晒干磨碎,加入凉茶中,便能令人放屁不止。那痒身粉亦是简单易学,不用严苛地按照比例,亦能收到奇效。

她对于冷南弦那一本《奇门方术》愈加地垂涎,心心念念,做梦都恨不能据为己有。

而夏紫芜狼狈地铩羽而归,薛氏一见,便大吃一惊:“我儿,你这是怎么了?如何这副形容?”

夏紫芜解开脸上布巾,委屈地涕泪交加:“母亲快些救我!”

薛氏骇了一跳,问清缘由,着急忙慌地就要命人去请大夫。

一旁夏紫纤也已经闻讯赶了过来,一把就将薛氏拽住了:“母亲,这可是关系到姐姐的容貌,半分差池也不能有,寻常庸医如何使得?你还是求爹爹,去请冷神医过府看诊。”

薛氏一听,女儿言之有理。只是夏员外并不在府中,就差了连婆子将安生唤了过来,让她出府一趟,请冷神医过府一趟。

安生看一眼满脸红肿的夏紫芜,心里正解气,但是努力掩饰了脸上的幸灾乐祸,又担心再被冷南弦一眼看破自己的伎俩,因此支吾道:“女儿自然愿意为妹妹跑这一趟。不过,冷神医素来有规矩,救死不救活,只医性命垂危之人与疑难杂症。上次入府,尚且是父亲费了好大的情面才请了来,女儿哪里能有这样本事?更何况,今日不是看诊之日啊!”

“你是死的么?”薛氏听到安生一再推脱,顿时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是你存心就是想要看你妹妹笑话,恨不能她就一直这样,坏了容貌心里方才解气?若是那冷神医不来,你就不能求他?跪在地上不起来?我就不信,冷神医果真见死不救!”

夏紫纤笑着为安生求情:“母亲莫急,姐姐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相信是见到冷神医,心里害怕而已。不若这样,女儿陪她一同走一趟,好言好语地央求,女儿相信,冷神医一定会看在爹爹的颜面上,过府一趟的。”

薛氏看一眼夏紫纤弱不胜衣的模样,斩钉截铁地摇头:“你身子刚刚才好了一点,可以下地走动,哪里能禁得起马车颠簸?更何况是抛头露面?就让她自己去,若是请不回冷神医,我活剥了她的皮!”

“我无碍的。”夏紫纤仍旧坚持毛遂自荐。

薛氏轻哼一声,小声道:“低声下气地求人,这哪里是千金小姐的姿态?会被人看不起。”

夏紫纤便不甘心地作罢,看着安生反而有些艳羡。

安生低垂着头,不敢执拗,只能应下,转身出了夏府。老王头已经备好马车候在门口,安生满腹心事地上了马车,指引着方向,直奔冷南弦的妙手生香。

安生上次去的路上,一路沉默,不曾看外面道路,回来的时候又要抓药,绕了一圈,道路并不熟悉,也是一厢打听着才寻到那所绿竹掩映的所在。

安生下车,鼓起勇气轻叩院门,应声出来开门的正是千舟。

千舟上下打量安生一眼,顿时想起来是她,鼻端一声冷哼,毫不客气地问:“你又来做什么?”

安生抿抿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冷神医在吗?我奉家母之命,前来相请冷神医过府为舍妹看诊。”

千舟伸手一指门首悬挂的牌子,傲然道:“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么?救死不救活。”

安生低垂了眼帘:“若是我说快要死了呢?”

“什么病?”千舟咄咄逼人地问:“先要过我这一关。”

安生一本正经道:“痒症,舍妹浑身红肿刺痒,快要痒死了,母亲快要急死了。”

一句话惹得千舟“噗嗤”一笑,玩味地看着她:“这也叫快要死了?我还要被你笑死了呢。”

安生也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若是请不回冷神医,我也要死了。”

“嘭”的一声,千舟在里面关了门:“世间病入膏肓的人多了,岂是我家公子医得过来的?小病大养,无病呻、吟,这种鸡毛蒜皮的富贵病我家公子不会医,另请高明。”

安生站在门口,不过是略一沉吟,一言不发,扭身便走。

千舟并未离开,就在门后面看着,听到外间没有动静,又好奇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见安生已经转身走了。

他饶有兴趣地问:“喂!你怎么不求我呢?”

安生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我为什么要求你?”

“你不是说,你请不回冷神医,你也要死了吗?”千舟存心想要捉弄安生。

“你适才不是也说,这世间要死的人多了,你家公子医不过来吗?那我何必苦苦央求,自讨没趣?”

“嘿,你这人好生奇怪。”千舟愤愤地嘀咕一声:“哪个前来求医者不是好言好语,阿谀奉迎,只有你又臭又硬,上次还害我被公子好生一顿责骂。让我说,你压根就不是诚心前来求医的。”

原来是自己上次无意间得罪了他,难怪对自己这般针锋相对。不过,有一句话他倒是说对了,自己真不是诚心前来求医的。哪怕回府受到薛氏一顿责罚,也总好过夏紫芜从冷南弦这里得知患病缘由,怀疑到自己身上,责打是小,卷土重来,去祸害姐姐是大。

既然得罪,那便得罪一个彻底,最好他冷南弦以后再也不会登夏府的门槛最好,让她夏紫纤一辈子躺在床上,免得再害自己。

安生轻哼一声,讥讽道:“原来你们是谄媚的话听多了,听不得别人的实话,这也是病,病入膏肓,必须要治。”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千舟气哼哼指责道:“有求于人还这般硬气,有本事你别来求我家公子。”

安生轻轻一笑:“好!有本事你家公子再也不入夏府诊病。”

她刚转身欲走,身后一声清越吩咐:“千舟,去提我的药箱来。”

安生愕然回头,不知道冷南弦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千舟身后不远处,手持书卷,墨发不梳不束,披展在肩上,一席白衣翩然若仙。

千舟心里不甘:“公子,这夏家二姑娘委实无礼,对您多有不敬。”

冷南弦淡然望着惊鸿回眸的安生,重复道:“药箱。”

千舟不敢怠慢,皱皱鼻子冲着安生轻哼一声,便不情愿地飞奔回屋子,将一原木药箱提了出来,径直走到安生近前:“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这提箱笼的事情还要我家公子亲自来做吗?”

安生呆愣着伸出手,千舟气哼哼地将药箱搁在她手上。安生没有防备,手心一沉,差点向前一个趔趄。千舟看她出糗,方才得意地冷哼一声,转了身。

那药箱入手沉甸甸,竟似一块失心木头一般。安生诧然低头,这才看出来,这药箱竟然是一块沉香木!

沉香木稀少,价值千金,素有“家有财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的说法,而冷南弦竟然将它打造成一个药箱,简直就是暴飻天物。

冷南弦见她出糗,竟然也难得好看了脸色,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仍旧不忘吩咐千舟:“记得看好家。”

千舟脆生生地应下,冲着安生又回首扮了一个鬼脸,闭了院门,不忘揶揄她一句:“好大的脸面。”

安生咬咬下唇,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里尚且存了一丝侥幸,万一他冷南弦如同千舟所言,并没有看过那本奇方术数,并不知道其中猫腻呢?

她相跟着上了马车,自觉地在马车门口的位置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第四十一章 事情败露

老王头的这辆马车比不得上次两人乘坐的那一辆宽敞奢侈,这次两人离得稍有一点近。冷南弦身上一股清冷的药香味道便丝丝缕缕地钻进安生的鼻端,好似是雪莲的香气。

他上了马车之后,便将手里拿着的那本医书随手丢在一旁,闭目养神。

安生紧抱着双膝,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目光却情不自禁地从那医书上滑过,便看得目不转睛,再也移不开目光,如饥似渴。

冷南弦轻轻地撩起眼皮,瞥了她略带贪婪的目光一眼,重新合拢了眼帘。

安生便肆无忌惮,顾不得马车颠簸,看得愈加专注。

马车回去的路上顺风顺水,不过片刻功夫。

下人飞奔进去禀报,薛氏竟然亲自迎出府来,冲着冷南弦笑得殷勤:“有劳冷神医过府,委实感激不尽。”

冷南弦不过略微颔首,走在前面,众星捧月,衣袂飘飘,犹如闲庭信步。

安生提着那药箱,格外吃力,只能抱在怀里。薛氏及其身后的诸多奴仆竟然没有一人上前帮忙,视若无睹。

安生在后面走得费力,头上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前面的冷南弦突然便顿下脚步,转过身来,轻巧地掂走了安生怀里的药箱。

安生吃惊地看着他拎着那药箱,轻而易举,犹如无物,脚下疾走,足不沾尘,一时间竟然瞠目结舌。

那冷南弦看起来面如冠玉,就是病娇的文弱书生一般,好似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竟然这样大的气力。

薛氏见冷南弦自己拎着药箱,慌忙吩咐身边仆从:“还不快些帮冷神医接过来?浑没有个眼力劲儿。”

仆从上前殷勤伸手,冷南弦看也不看:“谢谢,不用了,我不喜欢别人动我东西。”

薛氏有些尴尬,讪讪地笑笑,冲着仆从挥挥手,仆从低头退下去,一行人径直进了夏紫芜的院子。

夏紫纤早就已经在院子门口翘首以待,见到冷南弦进来,风扶弱柳一般袅娜而至,冲着冷南弦福福身子:“紫纤谢过冷神医搭救之恩。”

冷南弦上次来夏府看诊,夏紫纤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如纸,虚弱不堪。这一次,夏紫纤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脸颊之上也晕染了胭脂,穿一袭烟紫色软纱罩衫,腰若束素,柔若娇柳,活色生香,冷南弦不禁一怔。

夏紫纤娇娇怯怯地抬起脸,看一眼冷南弦,媚波流转,嫣然一笑:“冷神医不记得紫纤了么?”

薛氏笑着解释道:“这是小女紫纤,她眩晕的毛病就是神医给医治的。”

冷南弦淡然道:“看来已然大好了。”

薛氏笑得愈加灿烂:“冷神医妙手回春,令人叹服。小女这顽症四处求医无门,没想到冷神医几副汤药下去,便立即有了起色,如今已然可以四处走动。”

冷南弦颔首道:“那方子还是要继续吃才好,平素里也不要一直久坐低头,保持心情愉悦,房间通风,少喧哗。”

夏紫纤笑得温婉得体:“紫纤全都记下了,多谢冷神医关照。”

冷南弦无视她目光里的殷切,转首问薛氏:“病人在哪?”

薛氏忙不迭地将冷南弦请进屋子里:“小女就在房间内,起了一脸一身的风团,不敢见风。原本不想麻烦冷神医您大驾的,只是这攸关小女容貌,唯恐庸医不慎,再后悔莫及,所以妇人无奈之下,这才冒冒失失地请神医入府......”

薛氏絮絮叨叨地解释,冷南弦已然一撩衣摆,迈进屋子里。

薛氏顿住话音,与夏紫纤相随着跟进去。安生多少有些心虚,留在院子,没有进屋,却是侧耳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隐约听到冷南弦在低声问询夏紫芜发病的经过,夏紫芜据实相告,只是对于自己发病的原因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

薛氏在一旁殷勤地解释:“前两日,打发她到她长姐府上住了两日,许是客房里许久没有住人,有些潮气,也或许是因为有蚊虫叮咬,一夜之间便起了这满身的风团,奇痒难受。尤其是这脸上,稍有差池,便毁了一辈子。”

“那长姐府上可是种植有许多花草植株,令爱多有接触?”

薛氏疑惑地摇头,又略带得意道:“不瞒冷神医,她长姐府上正是当朝礼部侍郎孟大人孟府,并非什么荒郊野外,即便是院子里有花草,应该也不至于这样厉害。”

“那便不存在水土不服一说,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不适?”

然后是夏紫芜委屈的声音:“一到孟家,就腹内胀气肠鸣,出气不止,在屋子里闷了一日,未曾出门,也未接触过什么花草。”

“肠鸣胀气?可是吃坏了肠胃?”薛氏奇怪地问道。

“不是,只有一直出虚恭,没有其他反应。”夏紫芜低声嗫嚅,毕竟这放屁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冷南弦许久并不曾说话,安生一颗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若是这风团寻常见,冷南弦看不出什么猫腻,这放屁不止,他应该会猜度到是千屁王的功劳。

“许是新换了环境,令千金娇身惯养习惯了,所以受不得。不过是一点不受反应罢了,不会对容貌有什么影响,一两日也就消除了。夏夫人不用担心。”

冷南弦的声音有些冷,安生能够听得出不悦,或许还压抑着一点怒火。

薛氏也只当做自己小题大做,将他请进府里来,这些有本事的人多少都是有点怪脾气的。

她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问:“还需要再开一个方子吗?”

冷南弦轻轻地“嗯”了一声:“服药可以解毒凉血,对于病情自然是会好一些。若是觉得太痒的话,不可抓挠,可以用马齿苋榨汁擦洗。”

薛氏忙不迭地吩咐笔墨伺候,不过沉寂了片刻,应该是冷南弦在写方子,安生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暗道侥幸,兴许事情并未败露。

她刚抬脚准备轻手轻脚地返回自己的院子,功成身退,就听冷南弦愈加冷声道:“麻烦让贵府二小姐再跟冷某跑一趟,有话叮嘱。”

然后薛氏在屋子里扯着嗓子唤:“安生,安生!”

安生简直就是欲哭无泪,无奈顿下脚步,愁眉苦脸地应一声:“女儿在。”

薛氏从屋子里出来,轻哼一声,吩咐道:“一会儿看不到,便要去偷懒不是?赶紧送冷神医回府,然后将你妹妹的药抓回来。”

安生无奈地低声应是,上前接过薛氏施舍的银两,还有药方。

冷南弦已经提起药箱,向外走,夏紫纤紧随在身后,鼓足了勇气道:“冷神医,您看我这是否还需要复诊?”

冷南弦头也不回:“小姐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只需要继续按照方子吃药就好,上次那些食疗的方子也可以一直吃。”

夏紫纤有些不甘心:“可是,我觉得这两日有些耳鸣......”

“当归女贞汤可有服用?”

夏紫纤望了安生一眼,安生一怔,然后颔首:“前日里煮的糖水就是当归女贞汤。”

“那就加量。”冷南弦生硬地道。

安生应下。

冷南弦一抬手,就将手里的药箱丢在了安生怀里,冷声道:“走!”

第四十二章 谴责

安生认命地抱着沉甸甸的药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冷南弦的身后,薛氏与夏紫纤相跟在身侧,殷勤相送。

冷南弦转过身来,冲着薛氏淡然道:“夫人止步,不必相送。”

薛氏自然也拽住了夏紫纤,满脸堆笑:“安生,替母亲好生谢谢冷神医。”

安生乖巧地应下,“吭哧吭哧”地相跟着冷南弦,看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在自己前面荡起一朵朵涟漪,脑海里顿时便浮现出一个词:步步生莲华。

对于冷南弦,安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是不可否认,他是男子中难得一见的好气度、好风华,尤其是那一身的清贵,又无半分冷傲与不可一世,就像一方寒玉,散发着清冷而又温润的幽光,令人亲近而又不敢亵渎。

也难怪夏紫纤那般目中无人的心气见到他便低声下气,故作姿态起来。

安生脑子里一路走神,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府,走在前面的冷南弦突然就转过身来,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上了候在府外的马车。

那一眼,令安生心里顿时犹如擂鼓,七上八下,开始忐忑难安起来。她可以确定,冷南弦那一眼里,蕴藏了许多的不满,好像是隐忍了许久,即将爆发一般。

她脚下生怯,望着马车,有些犹豫。

冷南弦撩开车帘,冲着她紧蹙眉头,不耐烦地问:“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安生连声应着,将药箱放到车辕之上,笨手笨脚地爬上车,相跟着往车厢里钻。

车夫老王头看着安生,就像是看到自家女儿一般,亲切地叮嘱:“二小姐小心,别碰了头。”

说什么来什么,安生一直心不在焉,“咚”的一声就磕在了车顶之上,捂着额头呲牙咧嘴。

老王头也咧嘴笑:“你呀,自小便是这般毛手毛脚,少叮嘱一句都不行。都不知道,你每次是怎样偷偷钻进我的马车里混出府的?”

安生在老王头面前,也格外烂漫,撅嘴抗议道:“我碰了头你不关心我一句也就罢了,还不忘踩落我两句,还揭短。”

老王头将药箱帮着安生放进车厢里面,“嘿嘿”地笑:“回头王伯寻一块破布包在那里,下次磕到就不疼了。”

安生甜甜一笑:“就只有王伯对我最好了。”

“小马屁精!”老王头笑着打趣,安生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丝毫不因为她是夏家的二小姐便有所拘谨:“快些坐好,要走了。”

安生钻进车厢里,顿时就觉得气息一窒,有些沉闷起来。脸上的嬉笑逐渐褪去,讪讪地放下仍旧在揉着前额的手,坐在一旁角落里,就像是犯了过错的学生面对着严厉的夫子,静静地等待着狂风骤雨的到来。

冷南弦积蕴了一肚子的火气,在看到安生对着王伯软语娇哝地撒娇的那一刻,便已经消失殆尽。尤其是安生灿若春阳的那一笑,彷如春风过境,百花初绽,世间万千芳华都瞬间失了颜色。

明明是天真烂漫的二八少女,他委实无法将她与“狠毒”二字联系到一起,所以,冲到嘴边的训斥也转了个弯,咽了回去。

冷南弦见安生蜷缩在角落里,低眉敛目,前额带着一片通红,看起来格外乖巧,而又楚楚可怜。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问出声:“你妹妹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是不是?”

安生沉默不语。

“你那日抄录毒方,我只是以为你心术不正,没想到,你竟然将它用在自己亲妹妹身上,何其歹毒!”冷南弦说话掷地有声,却是压低了嗓音,只有两人听得到。

安生倔强地抬起脸,抿抿唇:“我不下毒,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害死我姐姐,袖手旁观吗?”

“害死你姐姐?”冷南弦诧异地挑眉,觉得莫名其妙。

安生却低下头,不肯解释一句。

关于安然与孟家的亲事,冷南弦略有耳闻,并非全然不知。是那日里安生抄录毒方,招惹了千舟,千舟心里不忿,将夏家这桩婚事当做笑话讲给冷南弦听的。

薛氏偷龙转凤,想要自家亲生女儿高攀孟家的事情,在安生舅母钱氏的一张利嘴之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市井间流传开来。

冷南弦听安生这般说,联想起薛氏适才所言,顿时心里有所悟,看来这夏家三小姐做客孟家是有什么内情。

“无论什么缘由,害人便是不对!”

“这算是什么害人?”安生被冷南弦训斥,心里委屈,眼圈都有些泛红,不服气地反驳:“即便不治,她顶多便是痒上两日,那风团自然就会消退。”

“你怎么知道?”冷南弦紧盯着她:“那方子上可没有这样记载。”

“自然是亲自试验过了。”安生气哼哼地脱口而出。

“你亲自试验?那些方子可都有毒!”冷南弦听闻不禁有些动容:“你傻么?竟然以身试毒?”

安生理直气壮道:“我不试又如何知道那些方子哪些有用,哪些没用?若是我记得有偏差呢?总是要一样样确定过了才保险。”

冷南弦一阵默然:“我记得你那日好似一共抄录了有二三十个毒方,你都记得?”

安生不想说谎,老老实实地点头:“差不许多,但是有几个方子并没有效果,许是我成分记得错了。”

“你以前学过医?”

安生摇头:“从未涉猎。”

冷南弦讶然挑眉:“怎么可能?那样生涩难懂的药名,你不过是抄录了一遍,怎能记得住?”

一句话令安生思及早逝的阿娘,瞬间泪盈于眶。她使劲眨眨眼睛,将氤氲的水汽逼回眼底,然后垂下眼帘:“用心记,拼了命地去记,总是会记得。”

安生这句话令冷南弦也是瞬间动容,似乎勾起了自己的什么心事,若有所思。他轻声问:“你喜欢学医?”

安生仰起脸,望着冷南弦,坚定地摇头:“不喜欢。”

“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要学?”

安生一字一句坚定道:“因为,我觉得,这个本领,在关键的时候,或许可以救回自己一条性命,我想活下去。”

冷南弦不知道,面前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看起来烂漫天真的少女,缘何眸底总是积蕴着浓浓的恨意,就像是被俘虏了狼崽的野狼那般,偶尔间迸发出仇恨而又凶残的目光。

他也听闻过大户宅院里尔虞我诈的纷争,很明显,这位叫做安生的二姑娘在夏府里极不受待见,甚至是苛待。从第一次见,薛氏凌虐她的手法来看,她平日里定然没少吃苦。或许,自己对于她的指责,有些过于地沉重?

他轻叹一口气:“学医是为了济世救人,造福世人的,你的初衷便错了,所以,你不适合学医。”

安生对于他的说法明显嗤之以鼻:“我不相信,冷神医幼时学医,便是树立了这样高尚而且宏大的愿望。人,总是要有私心的,假如活命都是一种奢侈,还有闲情逸致谈论什么济世救人?”

冷南弦有片刻默然,然后抿抿薄唇:“的确,冷某惭愧,最初学医,只是为了能救回自己至亲之人。”

安生冷冷一笑:“那便对了,安生也只是为了能够保护我最爱的亲人,你我不过殊途同归而已,谁也不比谁高尚。相反,你医治好了夏紫芜与夏紫纤的病,让她们转身去害我的亲人,假如,悲剧酿成,你才是刽子手。”

面对着安生毫不客气的指控,冷南弦有片刻时间无言以对。他双目灼灼地紧盯着安生,剥离开她脸上的仇恨,他看到的,也只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杂质,干净通透。

第四十三章 来头不小

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冷南弦这样想,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会令她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一般,心惊胆颤地生活?

而面对着自己的试探,她是毫不友善地躲藏进坚硬的盔甲里,展示出浑身骄傲的刺,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自己,清冷而又倔强。

冷南弦向着安生突然伸出手来:“方子给我。”

安生一愣:“什么方子?”

“适才我给你妹妹开的方子。”

安生不明所以,但是仍旧将怀里带着体温的方子摸出来,递给冷南弦。

冷南弦接在手里,自一旁药箱里摸出一截炭笔,略一沉吟,将上面两味药材划去,然后重新添了一味药,叠好交还给安生:“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可以解痒清毒,但是身上的风团会延迟两日消退......寻常郎中看不出病因。”

安生不禁就是一愕,傻乎乎地接过药方,一时间却不知道应当如何反应。

他这是在帮自己,是不是应当谢谢他?

马车已经缓缓停下,老王头在车外轻声道:“二小姐,冷神医,已经到了。”

冷南弦撩开车窗上的帘子,见已经到了自己药庐,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他撩帘跳下马车,回转身拎起药箱,然后抬手撩开车帘,对着安生道:“忘了叮嘱你一句,效仿神农亲尝百草是愚蠢的,有些方子不能试,比如......千屁王。”

安生一愕,顿时就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揶揄之意,满脸羞窘,气呼呼地娇嗔一声:“你......”

冷南弦已经忍住笑意,转身离去,脊梁笔挺,白衣飘飘,犹如玉树临风。

安生轻哼两声,愤愤地一掌拍在车厢上,目光所及,才发现冷南弦临去夏府之时,手里拿的医书遗落在了马车之上。她捡起来,随手翻阅,见是一本记载了咳症的手札,心里不由就是一动。

当初母亲病重,最初就是咳症的症状!后来逐渐厉害,直到咳血。

她激动地翻阅两页,顿时如获至宝,唯恐冷南弦觉察之后,返回来讨要,忙不迭地吩咐老王头一声:“王伯,我们快走!”

回到夏府,薛氏与夏紫纤仍旧还逗留在夏紫芜的屋子里,娘儿三个闷声嘁嘁喳喳地说话,见到安生回来,便立即住了口。

安生将药与剩下的银两交付给薛氏,薛氏关切地询问道:“关于你妹妹的病情,冷神医可还有什么叮嘱?”

“有的,”安生信口细声道:“冷神医说,三妹这些时日最好要忌口,饭食以清淡为主,被褥衣服经常晾晒,也最好不要外出受风,这风团一见凉风便容易复发。”

薛氏便转身对夏紫芜叮嘱道:“你看,冷神医也是这般叮嘱的,这些时日便不要四处走动,多在屋子里养着,不要见风。”

夏紫芜心里颇为懊恼,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若是一旦让我捉了把柄,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害我,我决计不会轻饶了她。”

安生将头垂得愈加低,做贼心虚,觉得夏紫芜分明是意有所指。

薛氏微蹙了眉头:“你的猜疑也不无道理,只是,这没个凭证,捕风捉影的话还是不要乱说,免得将来伤了你与她之间的和气。”

夏紫芜冷哼一声道:“她一个要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将来回娘家还是要看我脸色呢,我不乐意将门一堵,她想进孟家门都不成!”

一旁夏紫纤轻咳一声,打断了夏紫芜的话,薛氏也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当着安生的面不要胡说八道。

安生心里已然打了一个转儿,对于夏紫芜口中所说的“她”心里有了计较。俨然,夏紫芜是在以将来孟家的女主人自居,而这要嫁出去的闺女,除了姐姐所说的那个小姑子孟静娴还能有谁?

看来夏紫芜这次孟家之行,定然是遭遇了孟静娴的揶揄,心里怀恨,并且将自己生病一事,归咎到了她的身上。

夏紫纤望着安生,眸光闪烁:“冷神医为何独独点名让姐姐相送呢?看他性子清冷,不是多么平易近人。”

安生敷衍道:“他说是有一味药材外间药铺里不好寻,所以让我跟着跑腿回了药庐。”

“冷神医想得倒是周到。”薛氏由衷赞叹一声。

夏紫纤笑吟吟地道:“二姐出马,竟然立即便将冷神医请了回来,可是好大的面子。”

薛氏也是犹疑着问:“就是呢,这冷神医看起来温润,实则清贵,如何对你看起来格外赏脸?”

安生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这事情果真就是受累不讨好,薛氏看着自己不顺眼,怎样都能鸡蛋里面挑出骨头来。自己若是请不来冷南弦,少不得一顿责罚,请来了,便又疑神疑鬼。

她牵强一笑:“四妹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哪里有这样本事?一去了便吃了一个闭门羹,小厮连门都不开的,还对着我一顿冷嘲热讽。后来,冷神医在院子里许是听到了我抬出父亲的名号,多少顾及情面,他便命小厮开了门。我一五一十地回禀了,说是妹妹身子不适,他二话不说,就命小厮取了药箱出来。”

夏紫纤听了安生解释,眸中竟然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来,声音里掩饰不了的激动:“那你可曾告诉他是哪个妹妹身子不适?”

安生摇头:“没有明说,呃,后来他问起了。”

原本只是无意间的一句话,竟然令情窦初开的夏紫纤顿时心如鹿撞,莫名兴奋起来。

薛氏看了她一眼:“怎么想起较真这个来了?”

夏紫纤略有慌乱地掩饰道:“没什么,随口一问而已,觉得他架子委实有些大。”

薛氏点点头:“但凡有点本事的人脾气都怪,这冷神医我看着,来头应该也不小。”

夏紫纤顿时就生出盎然的兴趣来:“他是什么来头,母亲知道么?”

薛氏摇摇头:“我足不出户的,哪里知道这些?就是看他那周身的气度,言谈举止,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寒酸样。他身上的衣裳看起来不起眼,粗布麻衫,那是咱们不识货,听你父亲说,那可是‘一寸锦一寸金’的流云软绸。还有他今日手里提着的那个药箱,你们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吗?”

夏紫纤与夏紫芜是后来才进了夏府,见识不比安生自幼耳濡目染,皆齐齐摇头:“是什么?”

“沉香木!”

“沉香?!”夏紫纤书读得多,自然知道沉香木的名贵,不由惊呼出声:“用沉香木做药箱?”

薛氏颔首道:“所以说,他家境的殷实可见一斑。”

“那又如何?”夏紫芜冷哼一声,极为鄙夷道:“他纵然是靠行医富可敌国又有什么用,还不只是个下贱的江湖郎中?最最出息,将来能进太医院,给宫里的主子们看病,将脑袋掖在裤腰带上。”

夏紫纤一听姐姐贬损冷南弦,就有些不痛快:“姐姐一直都是这般势利,就是喜欢那泼天权势。听说明年便是大选之年,你干脆进宫做娘娘好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么荣光。”

安生一听夏紫纤这话,顿时身子便是一震,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头顶。

第四十四章 家贼难防

夏紫芜杏眼一瞪,凌厉的眉梢挑起:“你这样一说,倒是给我提了醒。姐姐我是认准了孟经纶了,这一辈子非他不嫁。反倒是妹妹你,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好样貌,又是饱读诗书,会吟风弄月的,将来若是能进宫,定然能宠冠后宫。我这当姐姐的,多少也能沾点秋风。”

夏紫纤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谁稀罕进宫做什么娘娘?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是寻,就必然寻那情投意合的青年才俊少年郎,举案齐眉一辈子才是。”

夏紫芜冷冷地冲着她翻了一个白眼:“要不说你是读书多了读傻了,青年才俊能值几个钱?穷苦一辈子,贫贱夫妻百事哀!”

“莫欺少年穷,我相中的,定是要有经天纬地之才,绝非平庸之人,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姐妹两人眼见便要掐起来,这次薛氏偏向了夏紫芜,对夏紫纤哄劝道:“你姐姐说的有道理,母亲早就让你丢了那些乱七八糟教人学坏的话本,你就是不听。你若是果真能进宫选秀,那真是你的福气呢。

当今皇上正值年壮,后宫稀薄,还无子嗣,朝中多少大臣争抢着将自家女儿往宫里送。就是可惜你父亲职位低,使不上气力。回头,母亲还真要寻人打听了,看看有没有这样的门路。进去了哪怕是做个嫔妃也是光宗耀祖。”

夏紫纤一拧身子,气恼地道:“反正我是不进宫,要进宫,你让姐姐去!”

安生站立在一旁,愈听愈是心惊,前世,薛氏谋划着将夏紫纤送进宫里选秀那是在三年之后,没想到,今日夏紫芜无意间的一句话,竟然就令薛氏顿时起了这样的念头。

明年同样也是大选之年,薛氏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那么,薛氏与夏紫芜将自己卖给宫里负责选秀的阉人做外室,会不会也会提前?

原本是想着,先为姐姐打算,等到姐姐在孟家站稳了脚跟,再替自己谋划一桩姻缘,将自己带离这水深火热的夏府。原以为,还有三年的时间筹谋,一切都来得及。若是,薛氏现在就发难,自己怎么办?

现如今,夏紫芜仍旧对着姐姐的夫婿虎视眈眈,一副势在必得的决心。自己冒着风险做这些小手脚可以暂时缓上几日,可是以后呢?等到夏紫芜好起来,重新打杀到孟府去,自己又应该如何招架?

安生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许多事情仍旧在朝向着自己前世的命运逐渐靠拢,即便是自己能改变了轨道,慢慢走着,走着,又重新合拢在了一起。

如今,她还是孤立无援一个人,如同俎上鱼肉,一片迷茫。

她这厢一直呆愣不语,薛氏微微蹙起眉头:“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催催看你妹妹的药煎得如何了?”

安生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不在焉地走出去。身后夏紫芜一声冷哼:“母亲,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安生这个丫头很不对劲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阴气,总觉得她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夏紫芜说话的声音不小,摆明了就没有避讳她。安生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连婆子就在门口守着,见到她出来冲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阴涔涔地笑了一声。安生不敢驻足,听薛氏如何说话,佯作未闻,昂首挺胸地出了院子。

她从厨房里出来,一路思量着事情,走得极慢。

自己的院子里很静,石榴树上结的石榴已经开始逐渐泛出一点胭脂红,沉甸甸地压着枝梢,最后一拨的石榴花已经谢了,残留在枝头的几片花瓣,皱巴巴的,早已经失去了旧日里的风华。

安生这才恍然发觉,秋意已经开始悄悄地渲染自己的小院,自己在这勾心斗角的夏府里,安生活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

端午没有在院子里忙碌,大概是回自己屋子里歇着了。安生径直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脚迈进去,屋子里“呛啷”一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谁?”

安生一步抢进来,里屋里,端午慌慌张张地弯身捡拾起地上的东西,然后抬起头来,冲着安生讪讪一笑:“小姐回来了?”

“你在我的屋子里做什么?”

安生紧盯着端午惊慌失措的脸,凝了脸色。她临走的时候走得仓促,那些草药都没有来得及收起,只是紧闭了屋门。若是被端午看到,会不会联想起夏紫芜的病情,然后怀疑到自己身上?

端午勉强牵扯起唇角:“我帮着小姐收拾收拾房间,没想到您突然推门进来,吓了我一跳。”

安生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跳跃过去,落在她身后的妆台上。端午身后,自己的首饰盒大开,而端午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纯银打造的玉兰簪。

她又看向自己盛放草药的衣箱,闭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她翻拣过没有。

安生的眸光在端午的手上闪烁了片刻,清冷一笑,先发制人:“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这里一穷二白,委实没有什么需要精心打理的。”

安生一语双关,端午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十分难堪。

她颤抖着手,将手里的簪子重新放回到安生的妆盒里,盖上盖子,低头默然半晌不语。

安生径直坐下,自顾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明人不说暗话,或许,是夏紫芜吩咐你在找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端午摇摇头,将一张烧得通红的脸紧紧地勾在胸前,手紧攥着衣袖,有些颤抖。

“你若是说,想要从我的屋子里寻什么金银财宝,我还真的不信。整个夏府,谁不知道我夏安生的院子里,连只老鼠都不进?冒着这样大的风险,那首饰又值不得仨瓜俩枣,谁会这样笨?”

端午“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安生面前:“奴婢错了,是奴婢一时间鬼迷心窍,小姐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赶奴婢走,奴婢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安生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我这里容不下你。”

端午顿时面如土色,对着安生连连叩头:“奴婢不敢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求您饶了奴婢这一次!”

安生轻哼一声:“你有所图,就一定会让人有机可乘,也定然会被人利用,用来对付我。你觉得,我会养虎为患吗?”

“小姐,奴婢不想回三小姐的院子里,求求您,千万不要把我赶回去。”

安生望着她觉得莫名其妙:“你原本就是夏紫芜院子里的奴才。”

端午纷乱地摇头:“我就是不想待在三小姐的院子里,我与长菁委实合不来。”

“这是借口!”

“不是的,小姐,我知道您心里一定是误会,当初端午来这里是受了三小姐的指使。其实不是的,是端午知道三小姐赶走了连婆子,所以故意寻衅与长菁大吵一架,然后借故央求夫人派我来伺候您的。”端午极诚恳地解释道。

安生微微挑眉:“你这般解释,令我愈加怀疑你的动机。你跟着夏紫芜,可以在府里耀武扬威,何苦跟着我忍气吞声?即便是想要偷什么金银细软,夏紫芜那里首饰成堆,琳琅满目,即便是少上一两样,她一时间也不会觉察,你也不应当选择我这里吧?”

第四十五章 表少爷回来了

端午惊慌地哀声央求道:“不是的!奴婢就单纯只是觉得二小姐对待下人和气,不会像三小姐那般非打即骂。”

“就因为我和气,你就生了做贼的心思?”安生立即反唇相讥。

端午羞愧得一张面皮通红,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小姐,实不相瞒,奴婢的确是走投无路。父亲一个多月以前摔断了腿,将养在家里,家里骤然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当时,我就跪求过三小姐,求她能预支一点工钱,给我父亲医治伤腿。可是,二小姐一口便回绝了。

后来,我又厚着脸皮去跪着央求夫人,夫人同样不肯援手,只是递给了我一纸卖身契。奴婢原本是想做几年便出府嫁人的,不想卖身。可最终实在无奈,就跟府上签了卖身契。可是,我父亲也失去了最好的医治时间,怕是要永远瘫痪在床上了。

奴婢家里贫寒,家徒四壁,卖身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宽裕一时,如今捉襟见肘,又没有了月钱接济,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奴婢作为长姐,束手无策,才生了这样的混账心思,若非是如此,奴婢即便是死也不会行这种肮脏的勾当。”

安生狠心清冷一笑:“有一必有二,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番辩解的话吗?想来你早已经是惯犯,胆子才会越来越大。只是可惜,你家小姐我清贫,一穷二白,委屈了你了。”

端午将脸深深地埋在胸前,羞窘难当,声若蚊蚋地辩解:“没......没有,小姐,奴婢真的只是第一次。求求您,再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您打我骂我都可以,求您千万别传扬出去,否则奴婢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安生沉默不语,心里有些挣扎,不敢轻易相信夏紫芜派来的人。

端午仰起脸来,已经是懊悔得泪流满面:“二小姐,奴婢发誓,以后一定诚诚恳恳地伺候您,绝无二心。奴婢不想害您,给您的境况雪上加霜,否则奴婢大可以到三小姐那里通风报信,讨好她领取赏钱的,我不想再昧着良心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受到报应。小姐,求求您了!”

安生一阵默然,觉得端午所言,的确也是事实。自己每日里闭门鼓捣这些草药,她若是有心,肯定早就觉察了禀报到夏紫芜那里去了。既然夏紫芜一无所知,可见她的口风还是紧的。

如今,既然自己手里攥住了她的把柄,可以以此来要挟于她,以后她行事便要掂量一二,倒是比重新再换一个刁钻的婢子强上许多。

她轻叹一口气,对着端午挥挥手:“此事我就暂时给你瞒下了,不做声张。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会纵容你这样做。大道理无需我给你讲,你是一个老实的姑娘,知道做人的本分,以后万不可再犯糊涂。

你是知道的,我的境遇比你也强不到哪里去,你若是想日后过好日子,还需要咱们二人相互帮衬扶持,只有小姐我好,你才能相跟着沾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端午点头如捣蒜:“是,是,奴婢省得,奴婢断然不会再做出卖主求荣的事情。”

安生微微一笑:“那你如今可知道,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

“知道!”端午忙不迭地点头:“端午只有二小姐一个主子。”

安生站起身:“快起来吧,别跪着了,痛哭流涕的,好似我给了你多大的委屈。”

端午抽噎着起身,低垂着头,仍旧再三感谢。

安生走到衣箱跟前,将衣箱盖子打开,翻捡半晌,拿出几副绣品来。

“我每月的份例都是被克扣了的,同样是身无分文,帮衬不到你。这里只有姐姐绣的几副绣品,倒是值些功夫钱。你拿去我舅舅的绸缎庄里,让他帮你换做现银,解一时燃眉之急。”

端午不禁就是一愣,磕磕巴巴道:“小姐,这......这......”

安生已经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怀里,仍旧不忘叮嘱道:“最好是交给我舅父,若是落到舅母手里,还是要扒一层皮的,咱们可就吃亏了。”

端午好不容易忍住的泪珠子又重新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哽咽着道:“我......”

安生已经不耐烦地挥挥手:“快些擦擦鼻涕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端午抹了泪珠子,抽噎着出门,仔细地帮安生掩上了屋门。

自此以后,她对于安生伺候得愈加精心。安生相信,即便她不会多么忠于自己,最起码,夏紫芜若是想要利用她暗算自己,她因为了自己手里的把柄,也会权衡一二。

而且,因为了端午,安生的消息也灵通了许多。闲暇的时候,两人也会闲聊几句,端午会向她说起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有府里的家长里短。

端午惴惴不安地告诉安生:“适才三小姐差使长菁叫我过去了。”

安生微微挑眉,仍旧在专注看书,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叫你过去做什么?”

“问我,这些时日你在做什么?”

“喔?那你是怎么说的?”

端午低垂着头,老老实实道:“奴婢说,您一直在绣花,或者看书。”

安生看一眼绣架上安然绣了一半的绣品,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书,只是淡然“嗯”了一声。

“三小姐还问起,您在看什么书,奴婢说不识得字,不知道。”

安生坐起身来,歪着头想想,端午这是在提醒自己呢,以后自己是应当注意一点。

端午仍旧不走,又低声说了一句:“薛家表兄回来了。”

安生一愣,心里瞬间就有点腻歪。

这薛家表兄不是别人,正是薛钊的儿子,叫薛修良。

薛钊小薛氏一两岁,却是开窍得早,花言巧语祸害了一户贫寒人家的女儿,又是磕头认罪,又是殷勤表现,将人家女儿娶到手,生下了儿子薛修良。因此这薛家表哥却比夏紫芜还要年长。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对于游手好闲的薛钊来说,是一点也不掺水分。

薛氏为夏员外生了两女一男,可谓劳苦功高,在夏家却是丝毫不受待见,被人贬低看不起,就是因为她的家世。薛氏有一个专好坑蒙拐骗的老子,前些年被人寻仇一顿好打一命呜呼之后,薛钊便继承了父亲的香火,继续在京城里游逛,做着他老子生前做过的事情。

若是说是有背景的纨绔子弟还好,有人庇佑,也能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可惜,薛钊没人撑腰,打着夏家的旗号,也只能靠自己那点小聪明,坑完东家坑西家,生生憋出了一肚子坏水。

他的儿子薛修良,起了一个这般清白正统的名字,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老子毫不逊色。自小不学无术,却是将他爹的本事学了十成十。爷俩合着伙生生就把薛钊骗来的婆娘给气得跳了护城河。

薛氏想正名,想在夏家抬起头来,所以也插手对于薛修良的管教。好说歹说,让夏老爷腆着老脸,寻人请酒送礼,给薛修良寻了一个好差事,在下县里担任税曹,掌管着县里赋税,也是个肥差事。

可惜,薛氏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对于这种不成器的败家子,约束在手底下倒是还好,如今像个风筝一样地放飞出去,绳子都攥不进手里,哪里能管教得住?

第四十六章 小姐救命

刚走了不过一年功夫,薛修良就惹了祸事回来。幸好不是什么人命官司,但是夏员外也受了牵累。

薛修良是个浑人,背后又有夏老爷做依仗,上任之后结交了一群的狐朋狗友,日日花天酒地,那点饷银哪里够吃喝?时日一久,就将主意打在自己的差事上,擅自加税,要挟勒索,中饱私囊。

地方上都有地方保护主义,他一个外来的调任,受地方上官员排挤,众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还敢这样猖狂,能不犯事?

有人给下了套,折腾到县令跟前,遮盖不住,盘查下去,主簿才发现他已经亏空了不少税银。

别无二话,立即下了大狱要查办。县令与夏员外多少有点情面,就差人进京详细禀报了此事。

夏员外对着薛氏大发雷霆,埋怨她不自量力,害得自己在同僚跟前颜面顿失。

吵完闹完,薛钊就三番四次地进府央求,还是要管,夏员外亲自跑了一趟,花了银钱将窟窿贴补了,又是上下打点,这才将薛修良从牢狱里接回京城。

遇到这种不成器的,回来一顿棍棒,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下次也就吃了教训。偏生许多人不能用统一的标准来衡量。

薛修良回到府里,将所有的过错全都一股脑地推给了别人,说自己是中了别人的计策,被人算计了。甚至于,殚精竭虑为他打点的夏员外都落了埋怨,说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差事清苦,招人唾骂,自己才会与别人结仇,被人视作眼中钉。

甚至这话,又添油加醋地说给了薛氏听,薛氏竟然也信以为真了,还在夏员外跟前撺掇,让夏员外重新再给薛修良寻一个清闲的差事。

夏员外去捞薛修良的时候,被人一件一件历数薛修良的过错,就差指着鼻子骂他坑人了,简直就是老脸丢尽,从来没有生这样大的火气,听薛氏理所当然的口气,顿时便雷霆大怒地一口回绝了。

那一阵子,薛修良见天的没事就往夏府钻,按理来说,如今夏紫芜与夏紫纤年岁已经不小,薛修良一个外男,出来进去的就不方便,应该避讳了。不过薛修良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张巧嘴,惯会甜言蜜语地贫嘴,讨夏紫芜欢心,两人走动得也密切。

他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夏员外看着心烦,无可奈何,又是花钱请托,替他寻了一个不经管钱粮的差事,照旧是远远地打发了。如何刚这么短短一个多月,就又回来了?

安生撩起眼皮:“怕不是又犯了事儿?”

端午点点头:“听说这次是吃花酒,跟人打架,没想到对方是个大有来头的,立即就将他撤了。”

安生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烂泥扶不上墙,父亲还偏生多管这闲事。”

端午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次夫人也着恼了,将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正焦头烂额呢。”

安生“呵呵”一笑:“这种就是欠收拾的,她拿出平日教训我们的杀威棒去管教管教她外甥,担保能洗心革面。”

端午默然了片刻,又出声叮嘱道:“二小姐,这些时日您还是在院子里呆着,千万别出去,那个薛修良简直就不是东西,少招惹为妙。”

安生对于薛修良打心底里厌腻,巴不得一脚将他踹得远远的,怎么可能去招惹他?见端午一脸的义愤填膺,忍不住纳罕地问:“那薛修良在府里难不成还敢放肆?”

端午被安生问得脸色涨红,气哼哼地道:“夫人和小姐全都护着他,他什么不敢做?”

安生想想,端午以前是在夏紫芜跟前伺候的,经常见薛修良,定是了解他的秉性才这样说话。遂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下午的时候,安生仍旧斜躺在床上看书,听到院子外脚步匆匆,端午低声叱骂,然后惊惶地压低声音叫喊:“小姐救我!”

安生立即便一咕噜从床上起来,心里才来得及纳罕。这后宅里虽然经常被薛氏母女折腾得鸡飞狗跳,但是向来太平,端午遇到了什么危险?而且,听端午声音里满是惊惧,如何不敢大声呼救?

她也来不及思索,箭步冲出房间去,才发现,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薛修良。

薛修良生得白净面皮儿,高鼻梁,承袭了薛家的优良传统,冷不丁地一眼看去,人模人样,挺招人待见。但是看他的眼睛,眼梢上翘,眉挑风流,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子淫邪之气,一看就是居心不正之人。

他拉扯着端午的袖子,谄媚着一股子奸笑,手不老实地在端午腰间游走,令安生看一眼,就觉得有几乎要吐出隔夜饭一般的冲动。

端午左躲右闪,拼命推拒着他越凑越近的脸,有心求救,又不敢大声声张,几乎哭出声来。

安生一声冷笑:“薛家表哥出去一个月长了出息了,学会调戏这府中婢女了。”

薛修良听到安生的讥讽,抬起脸,端午便趁势挣脱了他的魔掌,躲在安生身后,又羞又恼,红了眼圈。

薛修良惊讶地上下打量安生,“啧啧”两声:“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不假。二小姐几日不见,竟然就出落得犹如仙女一般,令哥哥咋舌不已,惊为天人。”

安生笑得愈加冷:“原来你还记得我是这夏府的二小姐,竟然就敢在我的院子里放肆,欺凌我的婢女,薛家表哥,这若是到了我父亲面前,也要有个说法吧?”

薛修良听安生兴师问罪,丝毫不以为意,一指端午:“这个丫头可是紫芜表妹一早就许给了我的。我们两人打情骂俏,表妹可是看着眼馋了?”

“不是不是!”端午慌乱地摇头:“没有的事情。”

安生盯了薛修良一眼,笑笑:“薛家表哥走的时候,这丫头可并未卖身府上,夏紫芜即便是想要指给你,那也要征得人家同意才是,可不是空口白牙一句话,就定了人家的终生。”

“不是又如何?”薛修良眯了眼睛,冲着安生笑得腻歪:“就凭爷能够看得上她这样穷酸人家的女儿,就已经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更何况,我们两个人可是情投意合,早就私定终身了,表妹想管也管不来。”

“胡说八道!”端午急得立即哭出声来:“谁稀罕你这样的流氓?!”

安生不想跟他多废话,伸手就抄上了一旁扫院子的扫帚:“这是我夏家的地盘,端午是我的丫头,你说我管不管得着?”

薛修良一翻眼皮:“这倒是简单,回头我跟我紫芜表妹说一声,让她重新将这个丫头要回去就是,看看你到时候还能管得着吗?”

“不,我不回去!”端午一拽安生袖子,吓得面色苍白:“二小姐,求求你,我不要回到三小姐那里去。”

安生自身都难保,那里敢夸海口应下端午的哀求?

她拍拍端午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冲着薛修良一指月亮门:“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上蹿下跳地到别处使去,就是不要在我的院子里撒野。立即给我滚出这里,否则我绝对不客气!”

薛修良满不在乎地“嘻嘻”一笑:“表妹小的时候泼辣,现在还是这般厉害。记得我第一次到夏府里来,便是被你骑在身上狠揍了一顿,喏,看看,我头上的疤现在还在呢。我一照镜子,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表妹来。”

他的话音未落,安生手里的笤帚已经脱手而出,朝着他的脸狠狠地砸过来。

薛修良慌忙伸手去挡,一下子便跳开了:“开个玩笑而已,你还真打啊?!”

安生二话不说,又伸手抄起晾衣服的竹竿,冲着薛修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多谢李霞琴,兰怀恩,心静三位土豪小仙女简单粗暴的打赏,今夜奴家就是你们的人了,熬夜为你们码字加更,三更感谢,嘻嘻,姆嘛。)

第四十七章 跟班儿

薛修良招架不住,连连挨了几竹竿,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溜烟地扭身逃出月亮门去,冲着安生凶狠地叫嚣道:“好你个夏安生,现在竟然还这般嚣张,你等着,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

“滚!”安生气哼哼地骂。

“哎呀,表哥,你看看你这出息。”

院子外面一声冷冷的讥讽,一听那阴阳怪气的声调,就是夏紫芜。

薛修良面上骤然一喜:“表妹,你来的正是时候。”

夏紫芜昂首挺胸地进来院子,满脸倨傲,冷冷地扫视了安生手里的竹竿一眼,揶揄薛修良:“小的时候,你就被她骑在身下翻不过身来,如今人高马大的,好歹也是个汉子了,怎么还怕得像只老鼠一样?”

薛修良“呸”了一声:“我怕她做甚,好男不跟女斗!”

夏紫芜又挑起凌厉的眉梢看一眼端午:“你相中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了?”

薛修良咂摸咂摸嘴:“就是看这个丫头清秀,逗她玩玩而已,表妹若是舍得,将她给我,我也来者不拒。”

端午朝着安生身后瑟缩了一下,有些害怕。

夏紫芜一声不屑冷哼:“要不怎么说你没出息,这个丫头有什么好的?我要是你,就去找我母亲,直接将她主子一并讨了去,点名让她当陪嫁丫头,到时候主仆二人伺候着自己,为所欲为,两全其美,那才风流快活。”

“表妹好主意啊,这才叫门当户对,亲上加亲!”薛修良不怀好意的眼光就往安生身上贪婪地打量。

“夏紫芜,你这说的是不是人话?”安生握紧了手里的竹竿,恨不能立即就不由分说将夏紫芜劈头盖脸一顿打。

夏紫芜斜着眼睛看安生,不屑一顾:“怎么就不是人话了?你能嫁一个我表哥这样的风度翩翩的公子那是你的福气。”

薛修良也满脸淫、笑地望着安生与端午:“多亏表妹提醒,稍晚一点,我便去与姑母商议,相信姑母是乐见其成的。”

两人满脸阴险,得意洋洋。

安生知道,无需与她们多做废话,那无异于就是给自己招惹气生。她直接抡起手里竹竿,怒斥道:“赶紧滚出我的院子,否则我绝对不客气。”

夏紫芜一挺胸脯:“想打人,尽管动手,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敢不敢?这世间还有我夏安生不敢做的事情吗?这件事情就算是闹腾到母亲那里我一样有话说。”

她一抬手,手里的竹竿便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向着薛修良与夏紫芜抽打过去。

夏紫芜连声惊叫:“夏安生,你真的疯了!”

“滚!”

薛修良与夏紫芜惊慌后退,一拂衣袖,便逃没了踪影。

安生仍旧余怒未消,扭过身来,见端午正蹲在地上委屈地哭天抹泪,气更不打一处来:“他这般欺负你,你还忍气吞声不敢张扬。今日多亏了我在,若是我不在这里,你是不是就要任由着他欺负你?”

端午掩着脸:“他是表少爷,我又招惹不得,能怎么办?声张出去了,您是知道他们父子那张缺德的嘴的,我还不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清白名声在?”

安生最是气恼她与姐姐这种逆来顺受的脾气,口不择言道:“你这般软弱,活该受他欺负。他如何就不敢招惹长菁,非盯紧了你!”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话重了。

端午立即泣声道:“长菁有三小姐撑腰,可是我没有。”

安生自袖子里摸出帕子,没好气地丢给她:“她以前便这样骚扰过你吗?”

端午紧咬着下唇,难堪地点点头:“以前在三小姐那里伺候,他每次到后宅里来,就经常动手动脚的,我躲都躲不掉。”

“那夏紫芜呢?就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安生气怒道。

端午愈加委屈,摇摇头:“三小姐说,让他不要闹腾出丑事来,败坏了她的名声就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更加放肆了。”

“那你就一直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端午啜泣着道:“我跟夫人提起过,说不想在府里做事情了。可是夫人说,我与府里白纸黑字签了契约的,做不到年头,不会放行。后来,因为家里出事,又无可奈何签了卖身契,我不怕卖身,可是就是害怕他无休无止地纠缠。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迫不及待地离开三小姐,想躲开他。小姐,求求您,千万不要让三小姐将我讨要回去,那样我一辈子肯定就毁了。端午愿意跟着您,当牛做马,吃苦受累,怎样都行。”

安生也有些为难,毕竟这府上并不是自己说了算,让不让端午回去,那也是薛氏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安生叹一口气:“端午,你是知道的,我自己如今尚且是自身难保。若是夏紫芜提起来,我自然是愿意留住你,可是我或许真的没有那本事。假如,实在没有办法,我便寻个由头将你赶出府去吧,总好过毁在那个小畜生手里。”

端午为难地一声不吭。

安生继续道:“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了。稍晚一些,我去求求父亲,父亲也反感薛修良,更清楚他的品行,希望能够为我们做主。”

端午强忍住泪意,一把捉住了安生的手,哽咽道:“谢谢二小姐,我......”

“不用多说了。”安生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是主,你是仆,原本便是一体相连。”

那一瞬间,安生心里有喜有忧,百味杂陈。

喜的是,在夏家,她相信,自己终于不再是势单力薄的一个人。忧的是,自己左躲右闪,有些事情,有些灾难,终究是躲不掉,仍旧接踵而至。就连一个小小的薛修良,都敢站在自己门口,跳着脚地叫嚣。

而夏紫芜,恼羞成怒,又会到薛氏跟前挑唆出怎样阴狠的主意?

她思前想后,觉得只有寻父亲好生说道说道。

临近黄昏的时候,安生便寻了借口到前院,希望能遇到父亲,找一个说话的机会。否则父亲一旦回了后宅,薛氏一直提防着自己,再想要与父亲说话就难了。

夏员外一直没有回来,都过了平日里回府的时辰。

安生又寻了一个插花的借口,将前院里几株开得正烂漫的花剪了一捧,逐个地修剪齐整了,就连末端都仔细地修剪成了斜口,又用凤仙花汁将十个指甲染成粉嫩的红色,才听到门口有脖铃声响,蹄声嘚嘚,应该是夏员外回来了。

安生立即欢喜地迎出去,手里还握着一枝凤钗菊,提起裙摆迈过门槛,就眉眼飞扬地唤了一声“爹爹”。

夏员外自马车上迈下来,并未理会门口俏生生立着的安生,而是转身撩起马车帘,满脸陪笑:“冷神医,已经到了寒舍了。”

安生脚下一顿,就僵在了门口。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自马车里伸出,撩着车帘,然后,冷南弦自夏员外的马车里伸出头来,抬脸便迎上了安生诧异的目光,游移开来,从她手里的凤钗菊上面越过去,然后一撩衣服前襟,跃下马车。

夏员外转身冲着安生招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提药箱。”

安生傻乎乎地“嗯”了一声,低头自冷南弦跟前擦肩而过,车夫已经将药箱自车厢里拿出来,交到安生手里。

药箱太沉,安生手里的凤钗菊无处安放,又舍不得丢掉,干脆叼在嘴里,用贝齿咬住,轻巧地皱皱鼻子,轻哼一声,觉得自己委实倒霉。第一次这般眼巴巴地守在院子里等夏员外回来,却是迎来了一尊大神。

待转过头来,夏员外已经恭恭敬敬地迎着冷南弦进了府门。安生认命地跟进去,心里有点腹诽,冷南弦府里明明养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千舟,为何出门不带着他跑腿提箱,偏生每次都让自己做这种跟屁虫的差事。

第四十八章 学医天赋

相跟着进了内宅,安生方才醒悟过来,父亲又腆着老脸将冷南弦请来做什么?没听说后宅有谁生病呢。夏紫芜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今日到跟前挑衅,还笑得中气十足。

而夏紫纤如今也恢复得好,活蹦乱跳的。即便薛氏有什么头疼脑热,也不至于劳动薛神医大驾吧?

夏员外带着冷南弦轻车熟路,径直拐进了夏紫纤的院子。两个丫头就候在外间,见了夏员外与冷南弦齐声请安。

“你们小姐下午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其中一个小丫头摇摇头:“没有见好,反倒看起来厉害了一些,一下地便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我们都搀扶不住。”

夏员外轻叹一口气:“唉,这个丫头,身子就是这样不争气,又有劳冷神医了。”

冷南弦在夏员外面前,还是颇有礼貌,不似上次那般冷冰冰的,说话毫不客气。

“无妨,夏大人客气。”

另一个小丫头已经进内通禀,撩开门帘,将冷南弦请进夏紫纤的闺房里。

安生抱着药箱也相跟着进了屋子,难免有些好奇,夏紫纤如何好端端的,说病就病了?

迎面便是一股清雅的如兰似麝的香气,与外间争奇斗艳的百花香气不同,比胭脂气味略浓,应该是熏过熏香。

冷南弦不禁就蹙了眉头:“夏大人,请恕冷某直言,令千金这病情不太适合这种污浊的熏香气味,适宜开窗通风,始终保持新鲜些的流通空气。”

一旁的小丫头应该是害怕夏员外怪责,慌忙回禀道:“平素里门窗都是按照叮嘱打开的,只有今日小姐刚吩咐熏了熏香。”

这话或许冷南弦与夏员外不解何意,安生可是直接看透了夏紫纤的心思,差点就“噗嗤”一声将嘴里叼着的花枝给喷出去。

冷南弦扭脸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精致的鼻尖上满是亮晶晶的细汗,小脸累得通红,仍旧还念念不忘那一枝怒放的凤头钗,横亘在唇瓣之间,贝齿紧咬,一副小女儿情态,紧绷的脸却是忍不住唇角微勾。

里屋床榻之上躺着的夏紫纤挣扎着就要起身,细眉微颦,病若西子:“是今日屋子里汤药味道过于浓郁,将满室花香尽数打杀了下去,紫纤委实不喜,这才吩咐她们燃了一点熏香。”

夏员外最是心疼自家这个乖巧的小女儿,立即上前将她搀扶住:“我儿,如何好端端的,又犯了病症?”

夏紫纤抬手扶额,鼻翼微噏,清泠泠,娇颤颤道:“多日未曾读书,觉得空虚,今日便依靠着窗户读了几页,竟然就天旋地转,不能自已。”

安生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寒战,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夏员外求救一般地看向冷南弦,早有丫头搬过锦墩,冷南弦上前坐下。夏紫纤抬起莹莹素手,挽起罗袖,便将手腕伸到冷南弦近前。

如玉白皙的手腕之上,戴了一只通体血红的玉髓手镯,映衬得手腕如雪一般耀目。

冷南弦侧过身子,视若无睹,只是准确无误地将三指搭在了夏紫纤的皓腕之上,闭目凝神。

一时间,屋子里极是安静,众人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冷南弦,就连喘息都是轻巧的。

安生亦是一脸艳羡加崇拜地盯着他的侧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冷南弦的睫毛极浓密,向上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犹如折扇,在眼底投下一抹剪影。

安生突然就觉得,学医真好,既可以害人,又可以救人,既可以令人心生敬畏,又可以令人崇敬。想他冷南弦既无权势,又无财富,却可以令这京城里的人全都对他恭恭敬敬,存了几分敬畏。

她又在胡思乱想,假如,冷南弦可以早生几年多好,那么,自己一定奋不顾身地寻上他的药庐,求他为母亲看诊,或许,母亲就不会死,而自己,如今仍旧还是夏府正儿八经的二小姐,何须这般心力交瘁?

她正神游天外,冷不丁听到冷南弦开口训斥她:“你便一直抱着药箱傻愣在那里吗?”

“啊?”安生扑闪扑闪眼睛。

“打开药箱,将我的针囊取出来。”冷南弦看也不看她一眼,开口吩咐。

安生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确是在使唤自己。忙不迭地走到案几旁边,将药箱搁置在案几之上,寻摸一圈,方才找到锁扣所在,将箱盖打开。

扑鼻一股药香,安生觉得极是好闻,贪婪地深呼吸一口,见里面瓶瓶罐罐码放齐整,林林总总不下数十种,难怪这样沉甸甸的。

“快些,这般笨手笨脚。”冷南弦不耐烦地催促。

安生“喔”了一声,低头去寻,果真见里面有一鹿皮针囊,应是用得时日久了,边角处都有磨损,但是不难看出,针法极是齐整,尤其是下方绣的一枝腊梅,栩栩如生,不知是出自哪个绣娘灵巧之手。

安生取出针囊,将其展开,里面簪着各种粗细不同的银针二十余枚,银光闪闪。

她双手捧着,奉到冷南弦面前,冷南弦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一抬下颌:“放到我的手边,然后到药箱里拿一最大的碧玉药瓶,扒开瓶塞,将银针全部浸入到里面药水之中。”

安生依言照做,半蹲下身子,就守在冷南弦面前,仰脸看着他手中动作。

冷南弦自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过指尖,一丝不苟。

夏员外这才敢插嘴询问:“冷神医,您看小女此症......”

“无甚大碍。”冷南弦不假思索道:“待我施针为令千金疏通脉络,药方照旧服用即可。不过令千金这病情,依靠三分治,七分养,自己平日里也要多加注意。”

夏紫纤已经在丫鬟搀扶下背过身子,侧脸趴在床榻之上,满脸殷切地看着冷南弦:“冷神医,我觉得您上次施针过后,便顿时神清气爽,竟然比那药效要好上多少倍。我听闻,我这病症其实针灸要比服药更容易痊愈。紫纤不敢频频有劳冷神医,可不可以以后到药庐里打扰,请您帮我针灸医治?”

冷南弦正在擦手的动作一顿,冷声拒绝道:“不必,针灸只是疏通脉络,治标不治本,你的病根本之处,还在于要补肾气,祛风,省脾,必药力方能及。”

夏紫纤仍旧并不死心:“可若是一同治疗,相辅相成,岂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冷南弦眸光一转,看向安生,吩咐道:“你来解释给你妹妹听。”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我解释?解释什么?怎么解释?

夏紫纤哪里是什么旧疾复发,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你冷南弦犯了相思病。你自己推脱不掉,便牵连我进去做什么?

还用得着解释吗?不就是你冷神医架子大,不想招惹夏紫纤这个麻烦精吗?

她还没有开口拒绝,冷南弦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有些凶,她即将出口的话就又咽了下去。

“那个,这个,那个……妹妹不是一向最怕扎针吗?”

“姐姐没有生病,自然是不知道生病的难受。好不容易能得冷神医援手,痊愈心切,只要能尽快康复,受些疼也是无妨的。”

安生顿时便觉得词穷,不知道究竟如何应对,顺口胡诌道:“妹妹有所不知,这针灸之法固然好,可以调和阴阳,疏通脉络。但是并非多多益善,尤其是这风池,百会等穴位经常受针灸刺激,会令外邪入侵,那就束手无策了。”

夏员外狐疑地看了安生一眼:“你如何得知?”

安生原本就是一通胡言乱语,被问起顿时哑然,不知应当如何狡辩。

冷南弦淡然开口解释道:“夏大人,令千金颇有学医天赋,就连冷某也自愧弗如。”

第四十九章 传授针灸之术

安生讶然抬头,冷南弦正伸出三根修长手指,自她手中取出一支银针,转身扎在夏紫纤百会穴之上,低声吩咐安生:“留意我的手法。”

安生方才将目光转移到他匀称修长的手指之上,冷南弦以双指指腹慢捻,银针慢慢刺入穴道之中。夏紫纤紧咬樱唇,蹙眉忍耐,不得不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夏员外一直在诧异地打量着安生的一举一动,难以置信地问:“天赋?神医说小女有学医天分?”

冷南弦头也不回,笃定道:“不错。”

夏员外将信将疑地问:“小女可从未涉猎过什么医术。”

“所以才说乃是天分。”

冷南弦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问:“你来说说,咳喘热症应当如何用药?”

他询问自己的,正是他那日遗落在马车之上的医书所撰述的最为浅显易懂的一例,安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咳喘热症乃是体内内蕴火气不得纾解,导致肝火旺盛,心肺功能失调所致,具体用药因人而异,大体需要以黄连,川贝,蛇胆,金银花,穿心莲用药,去除体内火气,心肺平则气平,咳喘顿消。”

冷南弦眸中渐有赞赏之意,复又问询两例,安生皆对答如流。

夏员外有些瞠目结舌,对于安生所述,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家二女儿竟然有此天赋。

夏紫纤更是满腹狐疑。

“二姐,你如何会懂这些学问?”

安生低垂了头,看一眼夏员外,小声道:“以前为母亲侍疾,事必躬亲,每次大夫诊断全都记在心里,久而久之,便略懂一二。”

这番解释非但合情合理,还令夏员外一时缄默,颇有些不是滋味。

冷南弦微微一笑,将手中银针递给安生:“合谷穴,你来。”

安生一愕,抬眸瞪圆了一双清澈通透的眸子,难以置信。

冷南弦拿针的手又向前一点,脸上满是真诚的鼓励。

安生怯生生地伸出凝若白玉的指尖,将银针捻在手里,抑制不住地轻颤。

夏紫纤立即出声抗议道:“怎么可以?她明明什么都不懂!”

冷南弦云淡风轻地道:“没关系,我教了她就会了。以后四小姐若是觉得再有不适,需要针灸缓解,可以由二小姐代劳,这样,便无男女之大防,岂不方便许多?”

原来竟然是这般打算,安生暗自腹诽,他冷南弦原本架子便大,极少入府看诊。而自家爹爹屡次三番地麻烦人家,想是碍于别人情面不好推脱,便将这银针之术,传授给自己,免得再不胜其烦。

安生心里不过略一盘算,觉得此事相对于自己而言,利大于弊。自己若是果真习得他的针灸之术,以后夏紫纤好歹算是有求于自己,多少算是自己保命的一样护身符。

因此,她毫不手怯,伸指一点夏紫纤合谷穴附近:“可是这个位置?”

冷南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赞赏之意,颔首道:“向前半寸。”

安生依言向前摸索半寸,夏紫纤身子一僵,顿时显而易见地紧张。

“不行!你敢......”

“敢”字话音未落,安生手中银针已经毫不犹疑地落了下去。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点怯意。

夏紫纤后面的话便猛然卡在了嗓子里,戛然而止。

这针灸之术,一是讲究认穴准,二是讲究手法娴熟,三是针感要准。安生只学了一个形,便冒冒失失地按照葫芦画瓢,一针下去,疼得夏紫纤就是一个哆嗦。

“夏安生,你真的敢下手啊。”她当着冷南弦的面不好发作,声音里满是委屈:“好疼!”

“忍忍便不疼了。”安生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妹妹适才所言,若是能医治好你的顽疾,这点苦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聚精会神,手下渐渐使力,轻捻慢送,生涩地模仿着冷南弦的手法。

一缕秀发散落下来,垂在安生耳畔,顽皮地勾住了她耳垂上的流苏耳线。她手下渐渐使力,带着轻微的颤抖。

冷南弦见安生手下毫无怯意,眸中笑意渐盛,继续指导着安生认准其他穴位,接二连三地将银针扎下去。

安生的手法极笨拙,下手时略带犹疑的轻颤时,就会痛,与冷南弦下手时的酥麻自然是天壤之别。

夏紫纤在意冷南弦的看法,不敢高声发作,又唯恐乱动,夏安生手里的银针无眼,真正的咬牙切齿忍耐。

而夏员外对于冷南弦竟然肯放低身价,教授安生针灸之术,并未做他想,反而心里满是感激,眼巴巴地看着安生施针:“如此甚好,一举两得,下次便不用再麻烦冷神医。”

冷南弦轻轻颔首:“令千金一点就透,乃是可造之材。”

安生并无半分经验,依仗的便是一个胆大心细,饶是如此,仍旧紧张出一身细密的汗来。

夏紫纤也是一身香汗淋漓,望着冷南弦的目光泫然欲泣,楚楚可怜,透着一股哀怨之意。

安生看了,都觉得自己好似那千古罪人一般。

冷南弦视若无睹,自顾对着安生仔细讲解下针取针的技巧之处,安生聚精会神地聆听,不敢有丝毫懈怠。

近小半时辰,安生方才将银针如数收回,在药瓶中浸泡些许功夫,掏出随身帕子擦拭干净,逐一收回到针囊之中。

夏员外心疼小女,一迭声地问,夏紫纤在婢女搀扶下缓缓转过身,幽幽埋怨起来:“二姐姐好重的手脚,可疼煞小妹了。”

安生笑得柔情荡漾:“四妹的气色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说话也中气十足了。”

夏紫纤立即单手扶额,身子一歪,病恹恹地道:“冷神医妙手回春,自然是有些许作用。不过此症根深蒂固,哪里能有立竿见影之效?只是被姐姐生生骇出一身冷汗,精神也陡然紧张。”

“无妨,日后你若是再有不适,姐姐可以随时为你针灸,免得你不好意思劳烦冷神医,咬牙忍着。”安生依旧笑得姐妹情深。

冷南弦转向安生,淡然问道:“适才教授于你的手法可明白了?”

安生颔首:“已经记得这几个穴位,只是手法生疏,而且不够精准。”

“针灸之术须勤学苦练,不可一蹴而就。”冷南弦微微挑眉:“适才所授不过皮毛,若是有心想学,必须谦虚勤恳,脚踏实地,方能有所成就。”

安生闻言,隐隐觉得冷南弦竟有传艺之意,不由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点头如啄米:“想学,自然想学,吃再多苦也甘之如饴。”

她转身满是渴望地望着夏员外,夏员外更是求之不得:“小女若是能得冷神医传道授业解惑,乃是三生有幸,几世福报。”

冷南弦起身,对安生淡然吩咐道:“明日辰时,药庐。”

安生兴奋得眉飞色舞,喜不自胜地连连颔首,一时间手足无措。

夏员外亦是欢喜道:“今日仓促,未来得及备下拜师之礼,明日定同小女一并拜访府上,今日还请冷神医赏脸留下,吃一杯拜师酒。”

冷南弦抿抿薄唇,清冷道:“不必,夏大人,冷某只是想将此针灸之术传授于令千金,日后也方便关照四小姐病情,免去诸多不便。谈不上拜师。”

夏员外也并未经心让安生精于此道,觉得一个女儿家,粗浅懂些医术,懂得医治些头疼脑热,善于照料家人便罢。他又有攀附冷南弦的心思,所以才这般赞同,至于安生能习得多少本事,无关紧要。

因此仍旧眉开眼笑道:“小女能习得一点皮毛,已经是三生造化,夏某人不敢奢求。这谢仪还是必要的。”

第五十章 第一关考验

夏紫纤心里则是有喜有忧,欢喜的是安生若是与冷南弦攀附上关系,日后便多了接近的机会。忧的是以后再想见冷南弦,又能寻怎样的借口?更多的,还是对安生的嫉妒之意,恨不能取而代之才好。

她试探着询问:“冷神医,紫纤自幼体弱多病,可谓久病成医,最是盼望能习得一身岐黄之术。我能否……”

话还未说完,冷南弦便冷声一口回绝道:“医不自治,四小姐的身体更不允许。”

冷南弦看似温润如玉,待人平和,说话却是丝毫未留一点情面,一句话便断绝了夏紫纤所有的希望。

夏紫纤求助一般看向夏员外,夏员外向来不忍心拂逆小女心思,便想开口求情。

话还没有说出口,冷南弦已经冲着夏员外一拱手:“夏大人,冷某就此告辞。四小姐便按照冷某先前方子继续医治即可,已经有明显起色,相信假以时日,即可痊愈。”

夏员外自然是千恩万谢,识相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殷勤地将冷南弦一路送出府外。

安生难以按捺心中的喜悦,将冷南弦的药箱当做宝贝一般紧紧地抱在怀里,几乎是雀跃着跟在冷南弦身后,眉开眼笑,早已经将今日来寻夏员外的真正目的抛诸脑后。

冷南弦径直上了马车,安生讨好地将药箱费力地搁置在车厢里,冲着冷南弦殷勤一笑:“师父慢走。”

冷南弦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启薄唇,清冷道:“我并没有答应过做你的师父。”

安生丝毫不以为意,莞尔一笑:“孔夫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师父今日教授安生安身立命之本,自当尊为师父。”

冷南弦轻哼一声,将车帘放下去:“叫师父,你还不够这资格。”

安生偷偷皱皱鼻子,扮作鬼脸,表达自己心里的不满。

冷南弦隔了门帘,似乎是将她一颦一笑看在了眼里,唇角微勾,略带笑意,竟不忍拂逆她的心思:“且观后效。”

安生眸子里倏忽间神采奕奕,冷南弦已经吩咐车夫道:“走!”

车夫扬起马鞭,扬蹄绝尘而去。

安生拜师学医的事情,薛氏并未如何反对,毕竟这是有利于夏紫纤病情的好事。所以,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夏员外还为冷南弦专程备下了几样礼品,作为谢礼。

安生几乎是兴奋得一夜未眠,一想起,以后将有机会翻阅那一屋子的藏书,便不由喜不自胜。

对于学医她存了十二分的决心与心劲,最初的想法也不过就是欢喜冷南弦的那几册藏书,觉得自己若是能够有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日后可以用来应对薛氏与夏紫芜,不费吹灰之力,暂时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深远想法。

而且,她若是能学得一身医术,无异于手中多了一项在夏府立足的筹码,不会再任由薛氏揉圆捏扁,为所欲为。

而薛修良临走之时威胁自己的话,并未听薛氏提及,安生与端午忐忑的心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了侥幸。

第二日一早,安生便早早地收拾齐整,因为冷南弦喜欢雪衣素服,性子看起来极是内敛沉稳,应是不喜张扬,特意挑选了一件浅淡的迎春花色罗裙,前襟处绣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素白栀子花,端午从窗下摘了几朵挂着晨露的栀子花簪进她的发髻里,画龙点睛,映衬得安生俏生生,宛如自清泉中浴水而出的花仙子。

安生的确是带着一点讨好冷南弦的心思的,冷南弦对于身处绝境的她,无异于是一根救命稻草,带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可以帮她打开一扇新奇的门。她害怕,冷南弦会嫌弃她过于呆笨,会不由分说地将她赶回夏家。

安生带着父亲给准备好的谢仪,打发走了王伯,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药庐的门。

照旧,前来开门的是千舟,一打开门见到安生,便不屑地自鼻端冷哼一声,鼻孔朝了天。

安生歪着头冲着千舟“嘻嘻”一笑:“千舟小哥早。”

千舟用眼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公子吃你这一套甜嘴儿,我可不认。你用不着与我套近乎。”

迎面吃了瘪,已经在安生预料之中,丝毫不以为意,眨眨眼睛,又是“嘿嘿”一笑:“小小年岁,便这般老气横秋的,否则断然不会叫你小哥。”

千舟不再搭理她,扭身就走,安生在他身后悄然皱皱鼻子,跟进院子里,费力地抱着怀里的礼品:“喂,喂!”

千舟并不搭理她。

“小气鬼!”安生不满地低声嘟哝。

千舟猛然回过头,气呼呼地怒目而视:“你叫谁呢?”

“自然谁是小气鬼就叫谁喽。”安生气喘吁吁道:“不就是连累你被主子训斥了两句么,你这样笨的人,想来挨骂那是家常便饭,至于这样斤斤计较么?”

“谁经常挨骂了?”千舟反唇相讥:“我家公子待人最是和气,平易近人。”

安生轻嗤一声:“公子待人尚且宽宏,并不计较我偷艺一事,你还借题发挥,不依不饶,平白失了男儿风度,好生幼稚。”

“你!”千舟被驳斥得哑口无言,愤愤道:“果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伶牙俐齿,好生不讲道理。”

院中一声愉悦轻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活该你受此揶揄。”

安生抬脸,见是冷南弦一袭雪袍素服坐在白玉石桌旁,正在用早膳。自己只顾与千舟拌嘴,竟然并未发现。

千舟一听自家公子开口,顿时没了脾气,偃旗息鼓,只恶狠狠地瞪了安生一眼。

安生怀里抱着礼品,吃力地冲着冷南弦福福身子:“安生见过冷神医。”

冷南弦手中筷箸一顿:“神医只是外间百姓高抬,虚名而已,你这般称呼,有自夸之嫌。”

安生有些许为难,昨日称呼师父被拒,说为时尚早,称呼“神医”,他又不喜这虚名,究竟如何称呼才好?难不成称呼“公子”?自己又不像千舟一般,是卖身为奴的。

冷南弦头也不抬地吩咐千舟:“还不快些接过安生姑娘手中东西?”

千舟正在幸灾乐祸,听了吩咐,上前接过礼品,转身进了偏房。

安生听他口气,对自己颇为客气,遂灵机一动,开口道:“谢冷师傅。”

这一次冷南弦倒是不再反驳,将手中筷箸在菜碟中拨拉两下,似乎是没了胃口,放下筷子,碗中尚留有多半碗白粥。

安生抬眼看那两个菜碟,一碟是黄瓜丁拌牛皮豆干,一碟干绿一团,依稀好似是虾皮菠菜。

安生精于厨艺,一眼看去,便知道那小菜寡淡,定然不怎样入口,也难怪冷南弦看起来食之无味。

“后院书房旁的房间里有一具木偶,上面标注有人体十四经脉,一百零八个重点穴道,你今天能记清多少经脉及穴道的名字以及位置,我明日便教授多少相应针灸之术。”

安生有些咋舌,她看上本医书,对于穴位略有涉猎,但是并不知道竟有一百多个穴道之多。若是单纯只记忆治疗夏紫纤眩晕症的穴位倒是轻而易举。但是,安生绝对不满足于此!

要想多学冷南弦的医术,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

时间金贵,她极轻地“嗯”了一声,颔首后退三步,方才退下去。

机不可失,这第一关考验,她必须用心完成,要让冷南弦对自己刮目相看。

第五十一章 小心机

药庐分为两出两进,前院为诊室,乃是会客、坐堂之所,以及药房重地。院中青石曼地,左手边坐落一排偏房,分为杂室与厨房,方便煎药烹茶。右手边稀疏几丛翠竹,放置着汉白玉雕琢的桌椅,上有凉棚,应是夏季用膳之处。

一早一晚,凉风喜人,这里用膳倒是惬意。

后院则分别为书房及卧室。院子颇为宽敞,种植有药材及菜蔬,油绿一片,打理得颇为整齐,显而易见的用心。

冷南弦的书房一直是安生求之不得的所在,自然清楚记得位置。按照冷南弦的吩咐,她绕到后院,恋恋不舍地从书房跟前过去,推开旁侧屋门,便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吓了一跳。

屋子里并无多余摆设,迎面处便是几具一人高矮的木偶,四肢俱全,惟妙惟肖,只是不着寸缕,身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经络或穴位,冷不丁的一眼看去,自是骇得不轻。

待到稳过神来,安生走进去,寻那具布满穴位的人偶,便不觉头大,那些蝇头小字犹如群蝇乱舞,分辨不清。

眼高手低,她的雄心壮志立即被浇了一头的冷水。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决心来。

整个院子里极是安静,几乎落针可闻,没有丝毫的喧嚣声。

这是冷南弦对于自己的初步考验,安生努力稳下心神,开始逐一记忆。

临近中午,千舟张罗好午膳,才将冷南弦请出屋子用膳。

冷南弦淡淡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微微蹙了眉头,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千舟,安生姑娘呢?”

千舟正在闷头盛饭,瓮声瓮气地道:“还闷在屋子里呢,爱答不理的,她说自己带了食盒,不用我们管她。”

冷南弦拿起筷箸,在菜盘里挑拣两下,复又轻叹一口气:“都说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做师父,如何冯嫂都走了这么多天,你的手艺一点都不长进?”

千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来这做饭的学问与公子行医一般博大精深,千舟一时间还不能领会其间精髓。”

冷南弦斜晲千舟一眼:“让你学医你嫌弃晦涩难懂,让你学厨艺你骄傲自大,说自己用不着冯嫂指点,做什么事情都不用心,样样都通,样样稀松。”

千舟谄媚地笑笑:“千舟只要伺候公子用心就好了。”

冷南弦尝了一口菜,委实觉得寡淡无味,难以下咽,起身便走。

“公子,您做什么去?”

冷南弦头也不回:“考较功课。”

千舟顿时生了看热闹,幸灾乐祸的心思,偷偷尾随在冷南弦身后,径直去了后院。

安生正在聚精会神地紧盯着那木偶身上的穴道看,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以为是千舟去而复返,随口道:“你与冷师傅自管用膳就是,我每日会自带点心,不敢有劳你。”

冷南弦走进屋子,见一旁桌上的确搁置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竹编食盒,冷声道:“正所谓,一心不可二用,用餐时劳神易消化不良,胀气等,最是伤胃。”

安生诧然回头:“冷师傅。”

冷南弦上前两步:“记得如何了?”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徒儿愚钝,也只记得三十六个大穴位置。”

冷南弦讶然挑眉:“你如何知道哪个是大穴?”

安生一指那人偶:“徒儿见这些穴位书画之时落墨较重,想来应当是紧要之处,牵扯也多,所以先记,那样师傅所授涉猎应当也广。”

冷南弦对于她的聪慧满意地颔首:“那么第二步呢?”

“记腰腿部穴位。”

“为什么?”

“五脏六腑乃是药力所达之处,若是有疾,汤药调理应当更为简单有效。而腰部以下,药效当缓,经络较多,针灸之术应当更胜一筹。还有……”

“还有什么?”

“我的丫头她父亲如今因为外伤不良于行,举日维艰,度日困顿,徒儿想若是能得师父指点,希望能为她家略尽绵薄之力。”

冷南弦冷哼一声:“不自量力,你以为学了皮毛,就可以悬壶济世行医了么?”

安生被训斥,低垂了头,赧然道:“徒儿知错,只是想能学以致用而已。”

“先出去吃饭。”冷南弦冷声吩咐,转过身来,唇角却是不由自主挂了笑意:“还有,不要老是混水摸鱼叫我师父。”

安生被他一言拆穿了心思,悄悄吐吐舌头,乖巧地捡起桌上食盒,紧跟在冷南弦身后,出了后院。

千舟已经摆好碗碟,安生在下首处坐下,打开自己食盒,里面饭菜虽然已经有些冷了,但是一端出来,仍旧是香气扑鼻,色味俱全。

冷南弦夹菜的手一顿,眼稍向着那食盒瞥一眼。油汪汪,碧盈盈,食欲顿生,满口生津。

千舟轻咳一声:“安生姑娘,你那饭菜想必已经冷了,莫如尝尝我的手艺?”

一厢说话,一厢站起身,接二连三地将面前的菜品堆放到安生的碗里。

他突如其来的殷勤令安生心里有些许不安,低头看看碗里饭菜,压根不用品尝,只看菜色,聪慧如她,已然了然于胸。

千舟这哪里是殷勤?分明是嫁祸于人。

她夹起一点放进嘴里,入口味同嚼蜡都是高抬,简直咸涩得难以下咽。忍不住看了冷南弦一眼,好奇他对待生活这般精致甚至于苛刻的一个人,如何能咽下这样的饭菜。

她将食盒向前一推:“我这两道饭菜即便是冷了,也不会影响口味,冷师傅若是不弃,也可以尝尝。”

冷南弦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手中筷子只向着自己碗里的白米,艰难地下咽,羞于去她碗里挑食。

安生起身,问千舟:“厨房里可还有食材?我的米有些冷了,想煮一碗汤水。”

千舟迫不及待地点头:“有有,食材与调味都是齐全的,安生姑娘可随意。”

说话这般客气,安生抿唇一笑,逡巡一周,见偏房门口堆了一堆干柴,门窗有烟熏痕迹,便知道应该是厨房,转身便向着那偏房走过去。

千舟自顾埋头吃饭,并不起身。

安生撩帘进了厨房,见竹筐里果真食材丰富,一旁还有干鲜山珍海货,琳琅满目,想来这药庐里原本应当是有精于厨道的厨娘的,否则就凭借千舟那暴飻天物的手艺,怕是压根就不懂得这些食材的食用方法。

因为时间紧,她洗了砂锅,倒入壶中开水,加入清理干净的干贝虾仁,取青菜豆腐,滚开一锅奶白色浓汤,用帕子垫着端了出去。

食盒里的饭菜已经被扫荡一空,其他菜品原封未动。千舟殷勤地接过安生手里的汤,“嘿嘿”一笑:“有劳安生姑娘。”

小嘴竟然又甜了许多。

安生坐下,千舟已经取过汤碗,先是给冷南弦满当当地盛了一碗,捧着送到跟前:“公子吃汤。”

冷南弦看也不看安生一眼,难得面有赧色,轻“嗯”一声。

安生将碗里那些委实难以下咽的饭菜拨到一旁,夹了几根青菜,再抬手,千舟已经在盛第二碗菜汤,几乎是狼吞虎咽。

这里地处较偏僻,少酒楼茶肆,自从厨娘走后这些时日,一日三餐皆是对付,肚囊里油水都快刮干了。

千舟将身子向着安生侧了侧,皮笑肉不笑:“安生姑娘,没想到你不仅人长得漂亮,这厨艺也是顶好的。”

安生忍住笑,毫不谦虚地点头:“还好。”

千舟看一眼冷南弦,冷南弦只佯作没有听到,千舟讪讪一笑:“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自己带饭菜来吃,我们这药庐里应有尽有,不过是添置一双筷子即可。”

安生低头闷笑:“担心给千舟小哥添了麻烦,招惹您厌烦。”

千舟连连摆手:“怎么会?安生姑娘太客气了。今日是我玩笑开得过分,不若这般,晚膳也请安生姑娘留下,厨房里还有一条新鲜的花鲢,千舟红烧了给安生姑娘赔罪如何?”

安生一本正经地摇头:“今日冷师傅给留下的功课我还要抓紧,不敢有分毫懈怠,千舟小哥的好意心领。”

千舟眼巴巴地看向冷南弦,冷南弦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既然千舟有心认错,那么,今日便暂时不再考较你功课,明日上午温习之后再说。”

安生诡计得逞,不禁暗喜,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临摹一幅穴位图,晚间回府挑灯夜读,时间充裕了许多。

她眉开眼笑地缓缓一笑:“认错谈不上,既然冷师傅愿意宽限,那晚膳千舟小哥尽管说话,我愿意帮着一并打个下手。”

如此一来,三人可谓皆大欢喜。冷南弦起身,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千舟晚间记得早点收拾,别耽搁了安生姑娘回府。”

千舟脆生生地应下:“公子尽管放心。”

第五十二章 大显身手

三人散去,安生回屋继续苦记硬背,偷取炭笔仔细临摹后藏进怀里,听旁边书房门响,似乎是冷南弦进了书房,两人一墙之隔。

安生有片刻恍惚,思虑晚间那尾花鲢应当如何做法,又要准备些什么菜式,才能合冷南弦的口味,让他愿意多留自己几日,也好多学习一点本事。

醒味过来以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刻意地讨好冷南弦,面颊烧热,甚至有些鄙视自己。摇头晃去这些烂七八糟的小心机,重新全神贯注地强记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初秋午后时间已经逐渐变短,很快夕阳西下,给整个药庐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远处已经有炊烟袅袅,飘散在金色的晚风里。

千舟小心翼翼地叩响屋门,讨好地问:“安生姑娘,那鲢鱼我已经杀好了,你比较喜欢什么口味的?”

安生疲倦地伸个懒腰:“一不留神便过了时间,我这便过去。”

千舟“嘿嘿”一笑:“时间尚早,不急的。”

安生随着千舟径直去了厨房,问过冷南弦的口味,千舟只道冷南弦并不挑剔,酸甜苦辣全都食得,遂将那条数斤重的鲢鱼一分为二,鱼头盐渍入味,从墙角的泡椒坛子里捞出一捧泡椒与子姜细细地剁碎,均匀地铺在鱼头之上,放在笼屉里隔水蒸。鱼身去骨红烧泡饼,鱼骨加干贝豆腐等吊汤,整个厨房里弥漫着热气腾腾的香气。

千舟最初时,还跟在安生身后,帮着剥蒜拿调料,后来安生顺手之后,干脆就将他打发出来,免得碍手碍脚。一个人有条不紊,忙碌而细致。

千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退出厨房,张罗着盛饭,那股新胜劲头犹如过年。

安生又做了两个小菜,略一思忖,取几根菠菜洗净加入鱼骨汤中,端出厨房。

冷南弦早已经在桌前正襟危坐,手中仍旧拿着一本医书,看得心不在焉。

安生将滚烫的鱼汤砂锅放在石桌之上,然后烫得双手捏着耳朵直跺脚。

千舟讨好地在安生面前筛了一杯酒:“窖藏玉壶春,最是绵软入口,安生姑娘辛苦了,吃一杯解乏。”

安生看一眼冷南弦跟前,并无酒具,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不会吃酒。”

千舟正欲相劝,冷南弦已经开口道:“醉酒误事,行医者容不得半分差池,不饮最好。”

安生心里轻哼一声,这千舟委实小气,想让自己做饭解馋,可是又唯恐自己在冷南弦跟前夺了他的宠,分明是千方百计下套让自己钻,多亏了自己机警。

她坐下身,千舟照例殷勤地给冷南弦布菜盛汤,安生小心觊觎着冷南弦脸色,见冷南弦极优雅地用调羹盛汤来喝,面上并未有什么异样表情,小心试探:“汤里加了少许胡椒粉,不知道是否合师父口味?”

千舟轻哼一声:“其他还好,只是这菠菜与豆腐同食乃是大忌,下次需要谨记,不要再犯这种最低级的错误。”

安生垂头咬咬下唇:“若是同食呢?”

千舟得意轻哼:“同食则体内生石。”

安生身子轻轻一震,转向冷南弦。菠菜豆腐,这是母亲冬日里欢喜的一道素菜。

冷南弦自顾盛了一碗鱼骨汤,淡然道:“抛开剂量谈论毒量,不成立。”

安生轻轻地“喔”了一声:“也就是说,食物相生相克的一个先决条件是需要长久服用,日积月累是吗?”

冷南弦摇摇头:“不尽然,有些食物可入药,利用相克可以瞬间致命,无需日积月累。但是寻常食材,但食无妨。”

安生想要刨根究底,又唯恐引起冷南弦怀疑,适时地顿住了话音,埋头吃饭。

冷南弦将手里筷子频频向着那剁椒鱼头伸过去,辣得脸上很快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千舟回屋子里端了凉茶出来,捧给冷南弦,略有埋怨道:“这鱼头未免过于辛辣,伤肠胃,公子少食。”

冷南弦接过凉茶微微颔首,只是手下筷子不停,辣得嘴唇都赤红娇艳。

安生手下一顿,并不反驳千舟有意的踩低,而是虚心请教道:“的确是安生顾虑不周,没有请教冷师傅的饮食偏好与禁忌。安生见那册咳喘之症的医治方法中,的确是多禁食辛辣刺激性食物,这辣椒是不是应当少食?”

冷南弦虽然吃得挺急,但是仍旧斯文而又优雅,淡然道:“因人而异,内热以及天干物燥的气候里的确应当少食或者禁食。”

千舟多嘴问:“那如今可正是秋燥。”

冷南弦面不改色:“即便有再多理由,总抵不过‘喜欢’两字。”

安生的手艺得到冷南弦肯定,悄悄地瞥了千舟一眼,见他略有气恼之色。知道他小气,只是唯恐自己抢了他在冷南弦跟前的风头,不敢针锋相对地得罪,还是要将他捧起来才好。否则万一他在背后使坏,说自己两句坏话,坏了自己在冷南弦心里的印象,自己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心机。

因此,她违心道:“多谢千舟小哥指点,早就听闻有‘药补不如食补’一说,只是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那待到明日午膳,还要烦请你再费心指点搭配一二,做一两样败火解躁的菜品。”

千舟心胸狭窄,一直是在步步紧逼地挑剔,而安生不以为然,还放低了姿态,格外谦虚地请教,在冷南弦面前给足了他颜面,正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冷南弦却是不偏不倚,淡然道:“他倒是懂得不少,可惜只是纸上谈兵。他指点的饭菜我若是再吃上两日,定然呕出一肚子心火。”

言辞中多调侃之意,安生抿着唇不语,千舟尴尬地“嘿嘿”一笑:“有道是‘君子远庖厨’,这厨房里的差事原本便不是我一个男人家的活计。”

冷南弦一抬手,在千舟头上扣了一个暴栗:“平日里让你多读书,你偏生自满,还喜欢咬文嚼字。这‘君子远庖厨’乃是教育世人慈悲为怀,莫因为贪图口舌之欲,造下杀孽,却被你曲解成这样歪理。出去可莫对人说是从我府上出去的。”

千舟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愈加尴尬,小声嘴硬嘀咕:“你本来就交代过,让我不可对外人言说的。”

“嗯?”

千舟讪讪地笑,站起身来给冷南弦夹了一筷子鱼肉:“安生姑娘做的这鱼头初入口只觉辛辣,细品之下却是千滋百味,齿颊留香,令人欲罢不能,公子多吃。”

冷南弦不再计较,轻哼一声:“做啥不中,吃啥不剩,这拍马屁的本事倒是愈加炉火纯青。”

千舟冲着安生偷偷吐吐舌头,对于冷南弦的揶揄丝毫不以为意。

安生低下头吃饭,觉得千舟那个鬼脸虽然多少有些炫耀的味道,但是也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同时,也如千舟所愿,安生的确有些艳羡起他与冷南弦之间的情谊,没有主仆的尊卑,没有师徒之间的严肃,倒是更像是兄长教训顽劣的兄弟,眼角眉梢都是流动的暖意。

而冷南弦,在安生面前无疑是清冷的,摆着生疏的,高高在上的架子。而一顿家常便饭,令安生初步改变了对他的印象,觉得他真的就是一块羊脂白玉,看着清冷,但是一放进手心里,便会马上捂热,散发出暖暖的温度。

第五十三章 交换条件

回到夏府,府里已经用过晚膳,安生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的没有声音,安生唤了两声,端午便推开门自安生闺房里出来,双目红肿,满脸泪痕,右脸颊上明显通红,见到安生委屈地叫了一声小姐,便哽咽住了。

安生心里咯噔一声,便下沉了下去,第一个想法,便是薛修良那无耻卑鄙的家伙定然是来过。

“你怎么了?”她焦急地问:“可是谁给你气受?”

端午瘪瘪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落下来。

“是不是那个混账薛修良来过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来了千万别客气,只管用棍子赶出去就是么?”

端午摇摇头,哽咽道:“不是。”

“不是?那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些说啊!”

端午强忍住泪意,低声嗫嚅道:“是三小姐适才来过了。”

“夏紫芜?她来做什么?”

“她怀疑她前些时日里那场怪病或许是小姐暗中动了什么手脚,所以带着长菁过来在屋子里一通翻找,后来一无所获,便审问婢子。婢子说什么也不知道,她就要挟我说要将我要回她跟前去好生调、教。”

安生一听便顿时气冲斗牛,早知道昨日在夏紫纤院子里绽露锋芒,传进夏紫芜那里或许会引起她的怀疑,但是自持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她没有把柄,不会轻举妄动,没想到竟然趁自己不在,这样嚣张地跑到院子里作威作福。

安生立即一拧身子:“我去寻她到父亲跟前说理,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由不得她教训。”

端午见她动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便揪住了她的袖子:“小姐,老爷并不在府里,你这时候去,那不是自讨苦吃?”

“那也不能这样忍气吞声,听凭她骑在我的头上!我的东西便任由她无凭无据胡乱翻捡?”

安生正气怒,听院外环佩叮咚,有人隔了垂花门娇声细语地问:“这是谁招惹了二姐这样大的气性?”

是夏紫纤。她最近与自己走动得倒是亲热。

安生心里一声冷哼,见了夏紫纤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自然是有人欺人太甚。”

夏紫纤风扶杨柳一般拐过月亮门,冲着安生满脸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今日学医不顺?被冷神医训斥了?”

安生摇摇头:“今日与他话都没有说上两句,哪里来的气受?不过死记硬背了一日的名儿,心烦气躁是真的。”

这个答案令夏紫纤既不满意又觉得十分满意:“学医的确是枯燥乏味,而且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非意志坚定的人承受不住,不太适合二姐这般急躁的性子。妹妹也委实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学医呢?难不成还要做个女华佗?”

安生漫不经心地笑笑:“就是想着府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必麻烦请大夫而已,哪里有什么雄心壮志?”

夏紫纤掩唇一笑:“我还以为你是眼馋那药庐里的倾城玉色呢?”

话看似推心置腹的打趣,却含着极浓的试探。

安生诧异挑眉:“倾城玉色?什么意思?”

夏紫纤眸中闪烁着促狭之意:“二姐难道不知道么?冷神医可素有雪衣药手倾城玉之美誉,乃是京中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安生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道:“四妹如何会这般想?难不成你对冷神医有什么想法不成?否则如何对冷神医的事情这般关心?”

夏紫纤被安生一言道破心事,讪讪一笑,遮掩道:“怎么会?妹妹只是关心姐姐而已。你为了我这般辛苦,我委实过意不去。可恨自己什么也帮不得,就想早起为姐姐做两样点心,姐姐带去做午膳,这般可好?”

原来是打了这幅算盘,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安生心里一声冷笑,怎会不明白她的真正用意?

她也不推拒,欣然答应:“我是求之不得,就是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

夏紫纤笑得极是温婉:“能为姐姐略尽绵薄之力,紫纤极欣慰。”

安生感慨地长叹一口气:“你与三妹可是亲生姐妹,如何这性情就有天壤之别呢?”

夏紫纤掩唇一笑:“原来是三姐惹的祸,让二姐生气。”

安生自鼻端冷哼一声:“紫芜做事荒唐,正要去请母亲做主,又怕母亲听信她的话,有偏颇。”

“什么事情?二姐可否说与妹妹知道?”

安生一脸气怒难消,将端午一事毫不隐瞒,如实与夏紫纤说了。

“虽然端午与我主仆情分尚浅,但是她好歹也是咱內宅的婢子。表哥并非真心求娶,只是存了玩弄的心思。若是果真出了什么丑事,传扬出去,谁的脸面也不好看,轻了说是我们姐妹们管教下人不够严格,说得重了,上行下效,是咱夏家不够规矩。如今姐妹们正是议亲的年岁,稍有差池,也被人看不起。”

安生不过寥寥数语,却是画龙点睛,夏紫纤顿时便醒悟其间利害关系,愤声道:“三姐如何这般糊涂?你放心就是,此事包在妹妹身上,断然不能让表哥胡作非为,坏了我们闺誉。”

安生郑重地点头,满脸感激:“谢过妹妹,你放心,姐姐一定拼尽全力学好这针灸之术,治愈好妹妹的顽疾。”

夏紫纤牵强一笑,唇角都忍不住抽搐,又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关于冷南弦的事情,见安生一问三不知,便扫兴离开了。

安生几乎是熬了一夜,将那些穴道在脑海里过了千百遍,待到天色将明,方才困顿睡去。

第二日起身,就觉得头晕脑胀,恹恹欲睡,怎样都打不起精神。翻找出薄荷油抹在太阳穴,呵欠连连地出府,夏紫纤已经侯在府门处,手里拎着一朱漆食盒,见了安生笑吟吟地上前,将食盒递给她,依依不舍地将她送上马车,殷殷叮嘱。

千舟正在药庐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安生来的方向,见到安生的马车便迎上来,满脸堆笑。

“安生姑娘,您来了?”

安生将食盒先递出车外,一撩帘,千舟已经没有了踪影。

安生无奈地摇头笑笑,下了马车,打发走王伯,推门进了药庐,千舟已经毫不客气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点心一样一样端出来,摆放在石桌上。

“公子,用早膳了。”千舟兴奋地搓搓手,冲着里屋喊。

安生笑笑:“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千舟将粥盛好,布好碗碟,“嘻嘻”一笑:“我这也是为了帮你讨好公子,你懂得。”

安生与千舟斗过几次嘴,也熟稔起来,打趣道:“我倒是好奇你当初又是如何讨了公子欢心,留下你的?”

“我?”千舟指指自己鼻子:“我与公子的情分那可长远了,你别想比。”

安生知道他的小心眼,因此并不好胜,只笑笑不说话。

冷南弦自屋子里走出来,脚步轻快地走到近前坐下,用帕子仔细擦拭过筷子,望一眼石桌,面色有些古怪地看一眼安生,然后夹起一个桂花米糕,刚放到鼻端,便微蹙了眉头,重新丢回盘子里。换了一个水晶汤饺,依旧是还未放在唇边,便满脸厌弃地丢回去,搁置了筷子。

安生看得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冷师傅,不合您的口味吗?”

冷南弦端起米粥,慢条斯理地舀着吃,不悦地问:“这些点心谁做的?”

安生莫名其妙,如实道:“今日徒儿起得迟了,是府中四妹紫纤特意起了大早做好了点心,让安生带来做早膳。”

“四妹?就是前日入府诊病那位千金?”

安生点点头。

冷南弦微微勾起唇角,漾起一抹讥讽之意。

“你们姐妹倒是情深。”

第五十四章 驱赶

安生敏锐地觉察到了冷南弦话中的不悦,并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敢冒失说话,站起身来:“若是这点心不合冷师傅口味,安生再去重新做来。”

“免了,”冷南弦极是清冷道:“我这便教授你治疗晕眩症的针灸之法,你学会之后回你府上再用早膳不迟。千舟,去把我的针囊拿过来。”

千舟虽然略有诧异,但是并不多嘴询问,看一眼安生,扭身就进了屋子,片刻功夫取了鹿皮针囊出来,打开摆放在冷南弦面前的石桌之上。

安生依旧满脸愣怔,慌乱得不知所措。冷南弦言外之意很是明显,这是要将她打发走了。

而且,很明显,是她哪里做的不好,无意中惹怒了他。

“冷师傅,我……我已经把所有的穴位图全都记住了。”

一时急乱,语无伦次。

冷南弦搁下粥碗,用帕子擦拭擦拭唇角,自针囊里取出一支银针,并不理会安生的话,自顾道:“这针灸之术,无论是何种持针还是进针之法,都讲究一个手法技巧,需勤学苦练,熟能生巧,并非可以一蹴而就。我先行在棉垫之上教授你手法,你用心聆听,掌握之后回府自己练习,达到入针微麻无痛感,能敏锐地觉察针尖下的感触就算学成。”

“冷师傅,我......”

“看好,我只教授一遍,最简单的三指持针瓜切手法。”

冷南弦头也不抬,用修长的指尖握针,简单讲解其中技术要领,以及针感,低垂眼帘,聚精会神。

安生紧咬下唇,咽下委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法,将他的教导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前日教导过你那几个穴位,相信你应该仍旧还记得,你可以在人偶之上摸索练习,给你半个时辰习练熟悉,若是没有什么疑问,就可以走了。你府上那位千金若是再有不适,你就可以自行诊治,无需再来药庐,我也不会再去。”

安生傻愣愣地接过银针,犹自不甘:“冷师傅,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我一定改......”

“不必!”

冷南弦轻启薄唇,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再也不给安生央告的机会,转身拂袖而去。

安生愣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千舟略有些幸灾乐祸:“完了,公子生气了。”

安生紧紧地咬着下唇,沉下心来,落寞地问千舟:“冷师傅他为什么生气?我究竟哪里做错了?昨日明明还好生生的。”

千舟长叹一口气,耸耸肩膀惋惜道:“原本还以为我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呢,好歹等到冯嫂回来也好,谁知道半日都容不得。看来,今天中午又要去厨房里烟熏火燎了,水深火热啊。”

他也颓丧地坐下来,随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糯米糍粑,丢进嘴里,不过嚼了两下,便不由自主地紧蹙了眉头:“难怪公子不待见,尝都不用尝就知道不是你的手艺。”

“怎么了?”安生追问:“如何见得?”

“我家公子最是厌烦这污秽的脂粉味儿,你的点心脂粉气太过于浓郁,吃一口都有些令人作呕。”

安生不禁讶然。夏紫纤的确是讲究,衣物都是香薰过的,脸上、脖颈、手上,但凡见风的地方都用香脂养着,一天不知擦许多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香风阵阵。

她不喜欢烟熏的味道,这些点心未必就是她亲自下厨做的。但是往食盒里拣点心的时候,手心手背的香脂肯定就沾染在了上面,热气熏腾,香味更冲鼻。

可是,千舟做的饭菜那般淡而无味,冷南弦都不曾这般嫌弃,夏紫纤这些精致的点心,不过沾染一点脂粉气而已,如何就这般反应?

安生可怜兮兮地叹口气:“我妹妹原本可能也就是一片好意,谁想弄巧成拙。”

“好意?”

千舟自碟子里取出一块豌豆黄在安生面前晃了晃:“你自己看看,你那四妹用心倒是良苦。”

安生原先并未注意,经千舟提醒,定睛一看,见那豌豆黄竟然是用模具刻成了心形。再仔细看其他点心,那糯米糕上点了相思红豆,水晶蒸饺则是做成荷包样式,皆有暧昧。

难怪适才冷南弦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就那样古怪。

她不由脸色一红,火烧火燎。

“好意也好,有意也罢,我家公子身边最不缺的可就是大献殷勤的姑娘们,像绿头苍蝇一般挥之不去。你那什么妹妹这般用心,很容易让公子怀疑你前来学医的动机,我都觉得有些居心不良了。”千舟鄙夷道:“会留下你才怪。”

安生一阵默然,不知所措,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辩驳。

因为,千舟所言那是事实,夏紫纤原本就是别有用意。

“我真的是不知道,否则断然不会带过来,我保证绝对下不为例,千舟小哥,我可不可以去向冷师傅解释解释。”

“免了,没用的。”千舟冷声道:“劝你还是快些去练习你的针灸之术吧,我家公子说一不二,半个时辰一到,绝对不会多留你一刻钟。”

安生心里不甘,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沉入了湖底一般,每扑腾一下,心里都充满了希望,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被无尽的失望,甚至于绝望淹没吞噬。

假如,自己被冷南弦赶回去,夏紫纤那里无求于自己,第一件可能会做的事情,就是对于端午的事情袖手旁观,甚至于火上浇油。

千舟冲着她老气横秋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多说无益。”

“我......”

她咬咬下唇,用指尖捻动那根银针,转身黯然走进书房边的修习室。

千舟则垂头丧气地将东西收拣齐整,认命地钻进了厨房里。

他有些后悔,今日晨起买了那只*。原本是想着趁着安生在这里,杀了好生打一顿牙祭,可谁曾想到竟然被自家公子赶了走。

杀鸡,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看过许多次冯嫂杀鸡,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但是他一想起要褪去那些细密的绒毛,就觉得头大。

所以,必须要早点做好准备工作。

他想着,必须要把吃奶的气力都用上,炖一锅金灿灿香喷喷的黄焖鸡,拉回自家公子吃刁了的嘴。

说干就干,收拣完毕,炉上烧开滚烫的水,他就立即提起了菜刀。

那只小公鸡被农户用稻草捆住了翅膀,见到他手中雪亮的菜刀立即惊慌地开始了垂死挣扎。

千舟记得,杀鸡需要拧歪了鸡的脖子,采下一点鸡毛,然后脚踩着鸡翅膀,睁大眼睛,心狠手辣的一刀子下去,鸡血喷涌而出,也就成了。

他也照做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公鸡吃痛,两只爪子使劲一蹬,翅膀一扑棱,力气出奇地大,竟然挣脱了他的手。

一时间,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公鸡“咯咯”叫着一路扑腾,横冲直撞。鲜红的鸡血扑洒了半个院子,凌乱的鸡毛也飞舞起来,令千舟措手不及。

正在专心读书的冷南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吃惊地推开窗子。千舟手里提着仍在滴血的菜刀正围追堵截,穷追不舍。

那公鸡似乎是回光返照,格外勇猛,低飞高跳,生生在千舟手背之上抓了三道血檩子。

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似油锅里丢进了玉米粒,顿时炸起来。浓郁的血腥味道弥漫了整个院子。

冷南弦“啪”的一声将窗户放了下来:“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将院子里的污秽清理干净。”

千舟忙不迭地应声,又是一声惊叫,公鸡紧贴着他的脸飞过去,扑棱了他一脸的血。

冷南弦无奈地叹口气,自厅堂后门直接去了后院,躲个清净。

千舟念叨了一早上的泡椒烧鸡公,看来是吃不成了。这公鸡在他手里,不过是暴飻天物。

第五十五章 改变主意

后院里,静悄无声,修习室的门紧闭,安生似乎并没有受到外间打扰。

冷南弦不过略一沉吟,轻轻地推开了修习室的门。

阳光缓缓地流泻进屋子里,映衬得安生捏针的指尖苍白得几乎透明。

她微微侧着脸,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璀璨的光。挂在柔软的眉毛上,颤颤巍巍,随着她眉尖轻蹙,轻盈地滚落下来。

冷南弦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安生紧紧地咬着下唇,那一抹柔软在贝齿下犹如隐忍疼痛的花蕾在努力绽放。

半尺长的银针缓慢而坚定地深深扎入她的香肩之上,安生颦眉啮齿,指尖因为疼痛,有些轻颤。

冷南弦的身影笼罩了安生,安生诧异地扭过头,慌乱地拔下肩上银针,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冷师傅。”

冷南弦不悦地抿唇:“我不是让你在那人偶之上练习手法吗?”

安生又一次被训斥,敏感地觉察了冷南弦话里的火气,勾下头,低声嗫嚅着解释:“我需要知道病人的切身感受,才能知道自己手法是否正确。”

“愚蠢!你不是病人,所以银针施在你自己的穴位之上,与病人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更遑论是针感。”

“可是最起码,我能知道自己是否找准了穴位。”

冷南弦抬步踏进屋子里,紧盯着安生:“你这样拼命地学习医术,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能找借口敷衍我。”

安生一阵默然,而后低沉而坚定地道:“什么也不为,就为了活下去。”

“你需要以此谋生?”冷南弦诧异挑眉。

安生摇摇头,眸底一片黯然之色:“我孤立无援,四面楚歌,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冷南弦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个偶尔看似有些烂漫的姑娘,就像是一个谜,他有些捉摸不透,看不明,猜不清。

从初见时的倔强,深沉,到后来的聪慧,坚强,偶尔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烂漫俏皮,与千舟的故作老成不同,就像是历经过风雪摧残的一枝瘦梅,娇嫩的花蕊里渗透了冰雪的风骨与坚韧不屈。

许多的念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淡然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再需要以此安身立命呢?或者是你有了别的倚仗,就半途而废,不再学了是吗?”

“那师傅你当初学医的夙愿是否实现了呢?实现以后又是否便放弃了?”

冷南弦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冷声道:“与你无关。”

安生苦涩地低垂下头,也不隐瞒,如实道:“我心底真正的期盼也早就成为了遗憾,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世事无常,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是心底里,至少现在,我不想让别的孩子也承受失去亲人的痛楚,变得孤苦无依,夹缝求生。我资质愚笨,不奢求将来如师傅一般成就,只想亲手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这样简单。”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像你这般蠢笨,想要有所建树的确难如登天。”

虽然是贬低,但是话音里遮掩不住的调侃之意。安生欲言又止。

“不过区区几个穴道而已,你就要用一整夜的时间来死记硬背,而且不懂学以致用,利用薄荷油提神醒脑,不是愚笨是什么?这般说你,你还好似不服气。”

安生被训斥,羞赧地挠挠头:“的确是忘记了。”

“记性不大,忘性不小”

冷南弦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转身就走,行至门口,又沉声吩咐道:“下午先让千舟带你熟悉一下药庐里各种药品摆放位置,教你一些简单的常识。明日需要坐堂开诊,会比较忙碌,你总不能像木头桩子一样傻杵着。”

安生一愣,然后方才反应过来冷南弦话中的含义,咧开嘴眉飞色舞地颔首应答:“是,师父。”

“我何曾答应过收你为徒?”冷南弦鼻端轻哼一声,昂首阔步地出了房门,一身清冷的骄傲。

安生没有想到,冷南弦会突然改变主意留下自己,这令她顿时喜出望外,甚至于有些手足无措。

转了两圈,忍不住,就是一声雀跃欢呼。

“咳!”

没想到冷南弦竟然又去而复返,就站在门口阳光下。

安生讪讪地放下手,讨好地冲着冷南弦干笑两声。

冷南弦只当做没有看到,淡然叮嘱道:“记得早些去厨房里,千舟杀鸡已经折腾得整个院子里鸡飞狗跳。莫让他再烧了厨房。”

“哎!”

安生谄媚地笑着应下,像晨起带露的黄瓜一般水灵灵,脆生生的。

冷南弦转过身来,唇角微微上翘,满脸得意。

中午,安生得意洋洋地进了厨房,从满脸诧异的千舟手里接过菜刀,使尽浑身解数,大显身手,做了几道拿手小菜。

竹筒糯米板鸭,泡椒烧鸡公,石烹蒜蓉腰花,芙蓉瑶柱蛋羹,上汤火腿芦笋,一样一样摆出去,千舟吃得满嘴流油,对着她毫不吝啬地赞不绝口。

今日冷南弦因为点心一事要将安生驱逐出药庐,令他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冷南弦传授安生针灸之术,并非是安生比自己优秀,而是冷南弦为了摆脱夏府那位四小姐的纠缠而已。

这一发现,令安生带给他的危机感顿时烟消云散,他重新有了优越感,对安生也不再那样小心戒备,争风吃醋。

用过午膳,收拾好碗筷,安生便跟随千舟一同进了药房。

安生以为,药房里会是琳琅满目,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可是进去之后她有些意外,因为药房里简简单单,只有两个通顶药柜而已,还不及城中一个普通药房来得壮观。

她一样一样地看过去,饶是对此孤陋寡闻,她仍旧能够识得,这里收集的全都是千金难寻的珍贵药材,关键时刻都可以续命延寿的珍品。

这里任何一种药材,都可以说是价值连城。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能收集起这么多珍稀药材,需要花费极大的人力财力。薛氏这次火眼金睛,冷南弦家境或许真的十分殷实。

千舟一本正经地仔细讲解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带着颐指气使。安生全神贯注地听,努力记在心里,不敢有丝毫懈怠。

末了,千舟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老气横秋地道:“今日教你的可都记住了?”

安生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就像是脑子里塞进去的东西太多,而一时间不能消化吸收,所以满当当地要溢出来。她愁眉苦脸地道:“差不许多了。”

“差不许多是差多少?学医要严谨,容不得丝毫偏差,岂能含糊其辞?”

一本正经的样子颇有几分冷南弦的严肃,安生耸耸肩,暗中瘪嘴。

“你好像有点不服气?”千舟横她一眼,将她的表情尽数看在眼里:“莫说你如今还不是我家公子的徒弟,即便是,也要有个先来后到,无论是按照资历,还是按照学问,你都是要尊称我一声师兄的。

以后,凡事你要听我的吩咐,不许顶嘴,不许忤逆。还有,以后这药庐里生火做饭,洗衣洗碗,熬药炼丸,我家公子吩咐下来的差事都要有你的一份儿。”

这是见面下马威,要给安生立规矩了!

第五十六章 第二关考验

安生吸取了教训,第二日来得更早,静悄地出了府门的时候,府里的仆从们刚刚揉着惺忪睡眼从房间里走出来,就连车夫王伯,还正靠在车厢之上,怀里抱着马鞭打瞌睡。

勤能补拙,希望能给冷南弦留下一个好印象。

到达药庐的时候,东方的天际还残留着朝阳初升的一抹橘红。

整个药庐沐浴在温柔的晨辉里,千舟已经在勤快地打扫庭院,见到安生,咧咧嘴:“你今日倒是勤快。”

安生说笑两句之后,便自觉地钻进厨房里,不一会儿功夫就端出三碗热气腾腾的虾皮馄饨,两碟小菜,一盘油花卷。

碧绿的菜心,水晶一样的馄饨,昨夜里小火炖了一夜的奶白的骨头汤,看一眼就觉得食指大动,浑身都惬意地“吱吱”冒汗。

冷南弦已经洗漱好,墨发并未梳起,随意披散在宽展的肩上,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身上仿佛还冒着清晨的露气,带着土腥的青草味道。

“冷师傅早。”安生怀着略有忐忑的心情,讨好地向着冷南弦招呼。

冷南弦微微颔首,作为应答,令安生心里一阵欢喜,将馄饨手脚麻利地自托盘里拿出来,摆放在石桌之上。麻油的浓香味道随着晨风飘散出来,氤氲了半个院子。

千舟立即殷勤地上前,取过锦垫铺在略有潮气的石凳之上。

冷南弦坐下身,望一眼那两碟清淡小菜,随口问道:“为什么没有辣椒?”

千舟与安生面面相觑,安生抿唇一笑:“正是秋燥,担心冷师傅肝火旺盛。”

冷南弦冷冷地瞥她一眼:“你这是拐着弯地骂我昨日不应该冲你发火吗?”

安生俏皮地吐吐舌头:“冷师傅分明这是在往安生头上扣帽子,我哪里敢?只是觉得晨起空腹吃太过辛辣的东西不好,害怕伤胃,才特意没放辣子。”

“伶牙俐齿。”冷南弦揶揄一句:“吃饭,一会儿就要开始忙碌了,多做事,少废话。”

“是,师傅。”安生低垂下头,暗中撇撇嘴,觉得这位大神挺难伺候,这是两顿饭就把嘴养刁了么?

“一会儿你负责记录药方。”冷南弦冷不丁出声道:“千舟负责接待病人。”

“啊?”千舟从馄饨碗上抬起头来,愁眉苦脸地望着冷南弦。

“怎么?有意见?”

千舟悄声嘟哝道:“公子偏心,我以为好歹我也应当多年媳妇熬成婆,官升一级的。”

声音不大,冷南弦却是听得清楚,淡然道:“我可不想再有病人去而复返,指着那奇形怪状的字向我请教药材名字,感觉就好像被打脸一般。”

千舟“嘿嘿”讪笑:“那不是一时手忙脚乱吗?”

冷南弦轻哼一声便不说话。

三人还未用过早膳,便已经陆续有病人登门,千舟飞速将热烫的馄饨塞进嘴里,起身过去招呼。冷南弦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起身进了诊室,正式开始坐堂看诊。

安生按照他的吩咐,就坐在一旁书案之后,冷南弦一番望闻问切,确定下病症,便不急不缓地将方子说出来。

安生熟读了冷南弦故意留给她的那部药典,对于寻常药材也都懂得如何书写,因此并不生疏,落笔生花,一气呵成。

一上午,前来问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各种疑难杂症,安生正是闻所未闻。

眼见那些被病痛折磨得面黄肌瘦,憔悴乏力的病人被人搀扶着进来,坐在问诊台前,将满腹希望都化作殷切的目光望向冷南弦,对他格外尊崇,千恩万谢。

冷南弦微微的蹙眉都会牵动病患的心肠,随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跌宕起伏。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在淡然微笑,依旧是风轻云淡地说话,脸上波澜不惊。

安生坐在旁侧,专注地听他向着病患询问病情,各种细致入微。然后将如玉的指尖搭在患者枯瘦如柴的手腕之上,沉吟不语,专注而认真。

在安生所在的位置,冷南弦恰好便是微微侧着脸,微微蹙起的眉峰,挺直的鼻梁,以及飞扬入鬓的剑眉,完美流畅得就像是丹青画师手中的白描一挑,无可挑剔。

但凡久病之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病气,掺杂着污秽的味道。冷南弦这般喜爱洁净的一个人,雪衣向来一尘不染,干净清爽,对于那些腌臜的气味,以及病人咳喘起来,四处飞溅的唾沫,竟然丝毫不以为意。

最后进来的,是一位下肢腐烂了大半的病人,被掩着口鼻的家人抬进来,整个屋子都顿时浑浊起来。

冷南弦却是亲手撩开了他渗透了黄绿色脓水的裤子,仔细地查看他的伤情,然后吩咐千舟给他灌下一碗麻沸散,用雪亮的刀片一点一点清除了他腿上的腐肉。

安生紧咬牙根,强忍住作呕的冲动,仔细看着冷南弦的一举一动,并且接过千舟端进来的水,上前蹲下身子,帮着病人清理伤口上的污血,没有丝毫的懈怠与厌弃。

当冷南弦淡然吐出“无碍”两字时,宣告了他的两条腿可以保住,他的家人喜极而泣,千恩万谢,甚至于跪地磕头相谢。

一直痛声惨叫着的病人逐渐平静下来,伸出虚弱无力的手紧攥住冷南弦的手不放,偌大一个汉子,眼眶里溢满了滚烫的热泪。

他是家里的支柱,他的腿保住了,就相当于家不会跨。

安生在那一刻就已经深切地理解了,一位大夫的荣耀,不是金银堆砌的耀目金光,也不是万众瞩目的闻达天下,就是这种带给别人新生与喜悦的感动。

最初对于冷南弦的一丝菲薄,也被荡漾的暖意冲散,自觉在心底给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圈,五体投地地仰望他。

忙碌一日,闲暇下来已近黄昏。

安生端过清水,请冷南弦净手,自己默默地清理屋子。

冷南弦站在安生书案旁边,拿起几张墨迹斑驳的纸,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安生面上一红:“是我特意拿来吸墨的宣纸。方子开得急,墨迹犹在,用吸墨纸吸过之后,上面就会留下字迹。我有空闲了,可以将这些方子整理好了记住。”

“辩证施治,方子乃是因病而异。”

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我将他们的病症全都如数记录下来,可以对比参照,就知道每一样药材的功效了。”

冷南弦将方子轻轻地放回去,压抑住眸中的欣赏之意,清冷道:“参照可以,只是不可以胡作妄为,擅自使用。”

安生乖巧地点头。

冷南弦转过身,又叮嘱道:“还有,勤能补拙,切记不可一日曝十日寒。”

这话无疑就是对安生的肯定,安生立即兴奋地点头:“是,冷师傅,安生记下了。”

冷南弦坐下,疲惫地揉揉眉心。安生望着他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休要一直吞吞吐吐。”冷南弦并未睁眼,却好似将安生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里一般。

安生下定决心,终于开口道:“安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就是上次同冷师傅提起的那个婢女,她的父亲伤了腿,因为家境困难耽搁了医治,一直瘫痪在床上。您能不能替她父亲医治一下?”

“我药手生香救死扶困的宗旨,原本就是指专门医治病情危重与家境困苦之人,他来又岂有将他拒之门外之理?”

“可是,可是,”安生局促不安地用脚尖摩擦着青石地面,低声道:“我也有心无力,我没有钱替她支付诊金与药费。可是再耽搁下去,可能就永远也无法医治了。所以才不得不厚颜无耻地央求冷师傅,能不能......这诊金就算是安生欠着您。”

冷南弦停顿了手里的动作,扭过脸来看着安生,从她的局促难安里看到了她在夏府的困境。堂堂一位千金小姐,竟然这般拮据,一点诊金都令她无可奈何。

再想起夏府另外两位千金闺房里的金碧辉煌,或花团锦簇,心里已然了然。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替富贵权势人家看诊吗?”

安生摇摇头。

“因为他们可以网罗天下名医,自然不缺好的大夫。而穷苦百姓不同,求救无门的时候,我们便是他们生活的希望。”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您同意了?师傅?”

冷南弦扭过脸去,紧绷着脸,毫无笑意:“你不一样,到时候要给我写下欠条,日后要百倍偿还的。”

呃,他对自己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安生暗自腹诽。

第五十七章 阻挠

一连数日,安生早出晚归,格外勤恳。

冷南弦正式传授她各种针灸手法,让她从最基本的指力开始练习, 将一沓白纸交给她,在上面练习指法,力透纸背为止。

这样的练习无疑是枯燥乏味的,安生几根手指都肿胀起来,磨起了薄茧,仍旧一丝不苟,埋头苦练,半个“苦”字也不敢说。

冷南弦寡言少语,极少与她说话,三句倒是有两句是在纠正她的手法错误之处,另一句则是训斥。

安生对他又敬又畏,不敢如千舟那般贫嘴,偶尔一通溜须拍马。

书房书架上的藏书,安生也可以拿来翻阅,几乎是如饥似渴一般,一拿到手里便聚精会神,废寝忘食。

这日用过晚膳,回到夏府,已经是东方月明。

门房迎上来,冲着她笑笑:“二小姐终于回来了?夫人交代,你若是回来,便去饭厅用膳。”

安生多少有些心虚,担心自己今日晚归,薛氏再刁难自己。略一思忖,也是无可奈何,径直去了饭厅。

薛氏,夏员外,与夏紫芜,夏紫纤都在,已经吃了一半,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夏紫芜见到她回来,冷哼一声:“夜半三更方才回来,这心是越来越野了,干脆住在外面才好。”

“休要胡说。”薛氏瞪了夏紫芜一眼,在夏员外面前,一直是在扮演着慈母的角色:“安生吃过晚膳没有?过来坐下一块吃。”

“已经是吃过了的。”

安生应着,冲着夏员外与薛氏请了安,净了手,在下首处坐下,自然就有下人上前递上碗筷。

“这几日在冷神医那里可习惯?”夏员外出声问道。

“冷师傅待人和气,药庐里人丁也简单,没有太多杂乱的事情,自然是习惯的。不过今日是药庐对外坐堂问诊的日子,病患络绎不绝,所以回来得也晚。”安生细心解释。

夏紫芜一把掩住了口鼻,尖酸道:“问诊?那病患可有天花麻风等乱七八糟的病症的?可别传染给我们。”

安生趁机站起身来:“我倒是忽略了这一点,这就回院子里沐浴更衣。”

坐在一旁的紫纤一把捉住她的手:“休要听三姐玩笑,你是为了我才去学医的,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敢嫌弃?”

夏员外颔首道:“坐下就是,父亲还有话要问。”

夏紫芜不屑冷哼一声,安生只能无奈地坐下。

“这两日那针灸之法学得如何了?”

“冷神医学问博大精深,女儿不过只是学了一点粗浅的皮毛,不堪一提。”

“那冷神医有没有说,还需几日?”

安生一怔,不解何意:“父亲是打算只让女儿学习一星半点的针灸之术吗?”

“学成这一点,足够紫纤受用也就可以了。免得早出晚归,你母亲与妹妹们担惊受怕。”

“担惊受怕?”安生觉得诧异,莫名其妙。

薛氏用调羹搅动着碗里的汤,不咸不淡地道:“我听说,那药庐里竟然只有冷神医与一个小药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天天在药庐里待着,孤男寡女,传扬出去可是不好听,别再为此坏了清誉。”

安生只觉得心里一颤,此事她只无意间与夏紫纤说起过,如何竟然传进了薛氏的耳朵里?而且还这么多猜忌,成为阻拦自己学医的理由。

前些时日,自己婉拒了她的“殷勤”,一日三餐都在药庐里,莫非便恼羞成怒了?

“是真的?”夏员外扭过头来问安生。

“冷神医一向喜欢清净,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药庐里的确是仆从较少。还有一个做饭的冯嫂作伴,不过是这两日家中有事,没有在而已。”

夏员外颔首,满不在乎地道:“这点夫人倒是不用多虑,若是那冷神医能够看得上我家安生,倒还是她的福气。”

“福气?”夏紫芜一声轻嗤,斜着眼睛上下瞄了安生一眼,阴阳怪气道:“就她这寒酸样子,父亲就不怕她被人始乱终弃么?这上赶着的买卖不降人。”

“胡说八道!”夏员外呵斥一声:“有你这般诋毁姐姐的吗?”

“老爷,”薛氏见夏紫芜被骂,立即接言道:“紫芜的话话糙理不糙,我也是最为担心这个问题。假如果真有什么风言风语传扬出来,吃亏的还是咱家闺女不是?安生同冷神医学习针灸之术,我不拦着,但是也仅止于此。

她纵然是得了亲传,也不能悬壶济世,做个女神医,将来总是会嫁人的。安然已经嫁人,紫芜也有了中意的心上人,安生年岁比紫芜还要虚长几月,莫如就给她留意一户好人家,稳稳当当地嫁出去最好,也免得家族蒙羞,坏了紫芜紫纤两人的好名声。”

“不是!”安生心惊,猛然起身,冲着夏员外哀声央求:“女儿喜欢学医,敬重冷师傅,视作尊长,自然遵规守矩,不敢逾距半分,还请父亲放心。”

薛氏皮笑肉不笑:“安生是个乖孩子,母亲自然是放心你,不过人言可畏,并非是你洁身自好便没有流言蜚语。爹娘怎么会害你?”

夏紫芜在一旁添油加醋:“当贼的还会说自己是贼么?防患于未然,很有必要。”

安生被激,气冲斗牛,浑脾气上来,便有些口不择言:“男女大防,七岁不同席,可是薛修良一个外男,却频繁出入于内宅。若是论防患于未然,三妹是不是应该严于律己,免得将来生出腌臜事情来。”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夏紫芜猛然起身:“出去两三天,胆子便肥了,管束不住了!”

安生其实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不该贪图一时口舌之快。当着薛氏的面指责夏紫芜,那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再说可莫旧事重提,将端午牵扯进来,自己如何控制情势发展?

果真,薛氏气得脸色煞白,指点着安生怒声道:“修良那是我的侄子,你们的表哥,多日未见,过来给我请个安而已,竟然也碍了你的眼,跑到老爷跟前来挑拨。果真,这后娘难为,管束得轻了不规矩,管束得严了,又难免落个骂名。”

夏员外一听薛氏发怒,不问缘由,直接便不由分说地指责起安生来:“自小你就桀骜不驯,还以为你大些便懂事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这样混账。看来,真的应该听你母亲的话,早点寻个合适的人家将你打发出去,被婆家管教,也好磨砺了你的性子。”

这话,令安生心里的石头又向下落了落,嘴唇都忍不住开始哆嗦起来。

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四面楚歌,委实不是什么好的兆头。重生之后,便再三告诫自己,日后不可以再像以前那般鲁莽冲动,图一时之快,遇事冷静沉着,懂得机智应对。为何今日便又成了莽夫?

她使劲压下火气,牵强一笑,对夏员外低声下气地解释:“父亲,并非女儿不懂事,也不是有什么私心,安生学医只是一心为了家人着想。若是能够从冷神医那里学得一点皮毛,终生受用无穷。

人无百日好,月无百日圆,人食五谷杂粮,谁能担保自己一生平安喜乐?女儿若是能够略通杏林之术,来日还能为父亲母亲尽孝。纵然女儿无能,有冷神医在,我夏府上下若有什么疑难杂症,总是不用一筹莫展不是?

再而言之,冷神医无权无势,为什么会受到我长安百姓的尊敬,几乎奉若神明,不外乎就是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医死人,药白骨,救治了许多垂危的性命。女儿就是想要做冷神医这样的人,为爹爹与母亲博取长安百姓的敬重。

若是父亲出尔反尔,阻挠女儿随同冷神医学医,女儿倒是安逸,只是以后,我们还如何求到冷神医面前?药庐里规矩救死扶困,冷神医不愿攀附权贵您是知道的,下次,他还会碍于别人情面登门么?”

第五十八章 送羊入虎口

安生所说的话,其实不过只是老生常谈,这些道理夏员外都懂,只是薛氏三言两语的挑拨,令他一时间没有权衡出利弊,便武断地做出了决定而已。

他一时间有些犹豫,一旁的夏紫纤起身为他斟倒上一盏茶水,一针见血道:“二姐许配人家与是否学医并不冲突,爹爹与母亲何苦非要较真阻止呢?”

安生心里一声冷笑,今日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她夏紫纤挑唆而起,没想到她却得了便宜卖乖,又从中调停,当起了好人?而且,她还仍旧不忘向着父亲强调议亲一事,居心不言而喻。

女大当婚,她并不排斥嫁人,或许嫁人就是自己的重生,只是,薛氏她会让自己有一点点的好么?

想想前世夏紫纤也是这般作风,喜欢暗中兴风作浪,然后再假惺惺地护着自己,自己偏生还那么愚笨,将她当成至交好友,若非重活一世,自己还看不懂这人心险恶。

只是自己如今在夏府孤立无援,若是与她撕破脸皮,对自己有害无益,因此安生只能顺着夏紫纤的话杆向上爬。

“反正姐姐是一定要医治好你的顽疾的,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还是紫纤丫头最是明事理。”夏员外夸赞道:“安生已经及笄,女大不中留,是应该抓紧议亲说婆家了,是否愿意她留在药庐里学医,还是她将来的夫婿与翁姑说了算吧。”

安生今日忙碌一天,原本便是头晕脑胀,此时只觉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说话才能让父亲打消这个主意,更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她一时间有些沉默。

薛氏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对夏员外道:“你这个闺女的亲事我是管不得,你自己留心就是,免得将来有好有歹落了埋怨。”

“夫人何出此言?我何曾埋怨过你一句?你为了这个家操心费力,我感激还来不及。”

“我操心费力,你还不是处处提防着我?何曾真心实意地相信过?”

“胡说八道!”夏员外微有薄怒:“你是孩子的母亲,还能害了她不成?谁敢说三道四?更何况,明日我就要启程离京征粮,一走少则一旬,多则月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安生的婚事就交给你费心了。”

安生今日可谓接连遭受无奈打击,夏员外的一句话,更是令她瞬间如坠冰窟。

他要离京征粮,不在府中,薛氏以退为进,讨要了给自己议亲的自主权,岂不就可以趁机为所欲为,做下多少手脚?

父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木已成舟,即便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是送羊入虎口啊。

若是薛氏果真像前世那般,将自己卖给那太监做外室,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么,乖乖束手就擒,要么,就是玉石俱焚。

前世......前世也是这般啊,夏紫芜的话仍旧言犹在耳:“等到父亲离京回来,我们便告诉他你跟人私奔去了,你猜,父亲会不会追究下去?”

安生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冰凉,仿佛薛氏,夏紫芜,夏紫纤都化身为一群饿狼,瞪着绿森森的眼睛与白色的獠牙盯着自己,目中全是贪婪与凶狠。

“爹,可不可以不去?”

她艰涩地问,带着一点央求。

“爹爹这是奉旨办差,你说能不能抗旨?”夏紫芜冲着她鼻孔朝了天。

夏员外也不耐烦地冲着她挥挥手:“连你妹妹都明白的道理,你这做姐姐的还要明知故问。回去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记得要听你母亲的话,多关照两个妹妹,在药庐里更要遵规守矩,不可有半分逾距之事。”

安生紧紧地咬着下唇,将眼底的湿意生生逼回去。她知道,这番交锋,自己输了,虽然说服了父亲,不会阻挠自己学医,但是,父亲却将自己的终生幸福,或者说命运,亲手交到了薛氏的手上。

父亲一走,薛氏便可以肆无忌惮,她夏安生与姐姐夏安然,还不知道要接受怎样的算计。

她一夜辗转,不能安心入眠,晨起方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听到夏员外压低声音吩咐下人往车上搬运行礼的声音,便一惊坐起身来,想起身送父亲启程,追出门外时,夏员外的马车已经扬尘而去。

她站在府门口,怔忪良久,心里觉得空落落了,没有了任何依靠。

夏紫芜也呵欠连天地出来,见到安生愣怔在门口,得意一笑:“二姐今日如何还没有走?”

安生并不搭理她,转身回府。

夏紫芜脚下一动,伸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安生抬起头:“做什么?”

夏紫芜“呵呵”一笑:“不做什么,就是好心提醒你一声,父亲一走,这府里马车就有些紧张。自今日起,王伯要候在府里,不能随意出入了。你若是去药庐,不好意思,自己走着去。”

“你!”

安生不由怒发冲冠,药庐地处较偏,与夏府一东一西,穿越大半个京城。来回若是步行,几乎要近一个时辰,而且自己早出晚归,正是马车闲置的时候,夏紫芜分明就是有意难为自己。

“我怎样?”夏紫芜嚣张地抬起下巴,犹如一只骄傲的斗鸡:“你是不是还想动手?”

夏紫芜提起“动手”两字,安生顿时有些偃旗息鼓。

前世里,夏紫芜与薛氏便是这般,屡次三番地故意惹怒自己,令自己口不择言,为此刁蛮跋扈粗俗的名头经过薛氏夸大其词的渲染,流传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所以,她一直到十八九岁仍旧无人问津,成为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父亲眼里的耻辱。

安生勉强按捺下心头火气,微微一笑:“多谢提醒,否则还真的迟了。”

转身便急匆匆地离了夏府,果真量开步子,向着药庐走过去。

安生是天足,并未裹脚,所以走起路来并不吃力。一连三四日,早出晚归,若无其事地瞒过了冷南弦与千舟。

她这些年极少能有机会出府,如今早晚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反而有些莫名兴奋。

尤其是朝阳初升,金光遍洒,整座京城都开始喧闹起来,街边的早点摊子热气腾腾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随着响亮而又悠远的吆喝声飘出去老远。

街边一扇扇门板摘下来,仍旧睡眼惺忪的伙计们一边忙碌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翘首期盼着主顾的光临。

形形*的百姓们穿梭在店铺与早点摊子之间,四处充溢着晨起的朝气蓬勃。

安生一面脚步匆匆地赶路,一边摸摸自己随身的诊包,若是有银两的话,应该买几样早点带过去给冷师傅和千舟尝尝的,尤其是那油汪汪的裹着鸡蛋的炸老虎馃子,浇了虾皮与韭花酱的豆腐脑,入口滑溜溜,顺着喉咙流下去,冷师傅一定喜欢。

“嗷!”

一声犬吠,沉闷而凶恶。

前面热闹的人群里突然好像丢进了一串炮仗一般,人们惊呼着四散而逃,有板凳落地的声音,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安然平和的气氛被扰乱,四周的百姓抻着脖子翘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将军,老实一点!”

有少女娇俏的声音喝止,带着懒洋洋的味道,不紧不慢。

第五十九章 锦衣华服(打赏加更)

安生见到,一只通体黑亮,好像初生牛犊一般壮实的巨型猛犬,在街边馄饨摊旁凶狠地露出森白獠牙,冲着面前一位瑟瑟发抖的妇人凶狠呜叫,带着威胁的意思。

妇人满脸惊恐,但是仍旧硬撑着挡在那猛犬跟前,像老母鸡一样展开双翅,手背之上鲜血淋淋,双腿都忍不住抖若筛糠。

她的身后,一个三四岁年纪的小男孩,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吓得瞪圆了惊恐的眼睛,哭都不敢。

猛犬显然并未将眼前的妇人放在眼里,仍旧冲着她步步紧逼。

妇人吓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不知道如何求救。

“这是谁家恶犬,究竟还管不管?就这样纵容它当街伤人?”

馄饨摊旁边是一位打炊饼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擀面杖,虚张声势,却又不敢靠近。

惊魂稍定的人们也开始纷纷谴责:“就是,看把人咬成什么样子了?这孤儿寡母的,原本就可怜,就是觉得人家好欺负不是?”

原先那少女,被众人指责,略有恼意,盛气凌人地轻哼一声道:“关你们什么事情?”

那少女不过二九年华,锦衣华服,金钗凤钿,一身的傲气与跋扈,一看便知道乃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先前那做炊饼的汉子被气得面色赤红:“第一次见纵狗伤人之后还这般振振有词,不知悔改的。你若是不管我们管,只管打死了之后再报官。”

“谁敢?”少女猛然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截乌亮的牛皮鞭子,“啪”的一声,甩得响亮:“一群贱民,竟然与我家黑将军相提并论?不过偷吃她一点肉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被咬那是活该,我还没有追究她吓到我家黑将军了呢。”

人群一片哗然,议论纷纷,猜度着这位嚣张蛮横的姑娘的来头。竟然敢给一条狗取名叫做将军,这是有多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一点肉馅?”汉子气哼哼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岁幼子,起早贪黑,就靠着这微薄的小生意艰难度日。你的狗横冲直撞进来,惊扰了食客,将肉馅贪吃大半,你让她一个妇人如何生活?你作为主人,不赶紧喝止,还作壁上观,丝毫不以为意,难怪狗仗人势。”

“就是就是!”人群纷纷谴责:“也太过分了,若非人家轰赶,那疯狗怕是都将这妇人撕咬得血肉模糊了,哪里还有命在?她竟然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少女撇撇嘴,极为不屑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不就是想讹钱吗?给你们就是。一群刁民,蛮横无理。”

汉子气得面色赤红:“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那你还要怎样?这银子足够她卖几个月的馄饨了,说起来还是赚了。”

汉子应是不善言辞,被少女伶牙俐齿揶揄回去,不知道如何应对。

妇人听汉子这样说话,大抵是勾起心底委屈,悲从心起,泪珠子“哗哗”地滚落下来,泣不成声。

那条恶犬仍旧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她,双目猩红,嘴边挂着唾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安生不由就是心中一动,从人群里出来,顾不得害怕那只恶犬,冲到妇人近前:“快些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妇人忍痛将手伸给她,见她整个手背已经连皮带肉被那恶犬撕咬下来近半,几乎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鲜血犹如泉涌,仍旧还在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安生抬头吩咐那汉子,满是急切:“快些打盆清水过来。”

汉子一怔,不解何意。见安生还在使劲向外挤血,焦急地怪责道:“你不快着给止血也就罢了,如何还雪上加霜?”

安生焦急道:“那狗双目赤红,口角流涎,皮毛散乱,尾巴下垂,而且不听主人指挥,分明就是疯狗。被这样的狗咬了,短则三两日,长则二十余天,有可能会得恐水症,那样任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治了。现在要紧的,就是挤净脏血,清洗伤口。”

围观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又后退数步。恐水症他们多少都听说过,绝非安生危言耸听。此症民间又叫疯狗症,患了此症十分骇人,必死无疑。

汉子知道轻重,手忙脚乱地打来清水,安生自诊包里取出用来浸泡银针的药水,倒进清水之中,仔细地帮妇人清洗伤口。

妇人已经是骇然色变,望着自己三岁稚子泣不成声。

少女一听安生这话便急了,用皮鞭指着安生破口大骂:“胡说八道! 你才是疯狗呢,胡乱咬人。”

这少女一开口便出言不逊,安生头也不抬,冷声道:“你这狗如今已经不识得你,你若是不认,而且认为这一锭银子就可以毫无愧疚地打发了她们母子二人。那么,这银子,我还给你,让你的狗也这样咬你一口,就算扯平。”

“对对!”围观的众人有人已经寻来木棍铁锨等,手里有了依仗,义愤填膺地纷纷附和:“让你的狗咬你一口,就算扯平。”

少女被火冒三丈的众人围拢起来,脱身不得,气急败坏地呵斥一声:“大胆,竟然敢对我这样无礼,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管你是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你有权有势,也不能这样蛮横不讲道理。”

“就是,她们孤儿寡母,若是果真得了恐水症不治身亡,留下这个孩子,无依无靠,岂不是两条性命?”

“一群刁民,胆大包天,欺负本郡主今日出府未带随从不是?巡城衙役何在?”少女扬声怒斥。

人群顿时安寂下来,这一声“郡主”令众人心中生畏,面面相觑。天子脚下,四处权贵,而且看这少女装扮,又是这样傲慢,应该所言非虚。

“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人群之外,有人一声轻哼,似乎是数九寒天里突然呼啸而过的一阵凛冽寒风,令人心尖都忍不住一阵生寒,头顶与脚底都生出澎湃寒气来。

那少女却是瞬间精神一阵,娇声欢呼:“惊云哥哥!”

安生抬头,见一人锦衣华服,在一队锦衣侍卫的前呼后拥下,昂扬而至。行人纷纷退避,窃声议论。

正是逆着阳光,安生抬脸看不清他眉眼相貌,只觉得为首之人器宇轩昂,猿臂蜂腰,犹如巍巍苍翠,遮掩不住他一身生冷狂傲的威武霸气,令人看一眼,就觉得置身寒风料峭,忍不住瑟缩了脖子。

锦衣侍卫训练有素,一字排开,便齐刷刷地顿住了脚步,宝刀在手,瞬间鸦雀无声。

锦衣男子昂首挺胸地信步走到人群之中,少女就欢喜上前,挽住了他的臂弯,扬起笑脸又甜生生的唤了一声:“惊云哥哥,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都要被人欺负了。”

“这世间还有人能欺负得了你?你不横行霸道地招惹祸端便是天下太平。”锦衣男子冷声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少女跺脚娇嗔,一指安生:“就是她!聚众寻衅,难为于我。”

安生一愣,没想到这少女竟然将所有的祸事栽赃到自己头上。

第六十章 斩杀疯犬

锦衣男子立即扭头,冷冷地瞅了蹲在地上的安生一眼。

剑眉星目,斧刻玉雕,英挺坚毅,竟然是难得的男儿好相貌。

只是那一眼,犹如攒心冰刃,令愣头青安生竟然也瞬间惊出一身的白毛细汗,争先恐后地从各个毛孔里孳生出来。

不过,怯是怯,理直气壮,安生并不觉得畏惧,冷哼一声道:“当街纵狗行凶,咬伤这位大嫂,惊扰食客之后还毫无愧悔之意,出言不逊,惹起众怒,反而贼喊捉贼,反咬一口。真当我长安王朝没有王法了么?”

“呸!”少女如今有了依仗,愈加嚣张,盛气凌人地环顾四周怒目而视的百姓一眼,鼻孔就朝了天:“她伸手去夺我黑将军口中美食,挨咬那是活该,就算是你告到京兆尹那里去,顶多也就是赔付你一两银子罢了。再者说了,王法乃是约束人的,你是打算与我家黑将军讲*道么?”

妇人如今见那少女有权有势,招惹不得,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拽拽安生的衣袖:“姑娘,罢了,我们招惹不得。”

安生微微一笑:“王法的确是不能约束这畜生,不过王法里倒是有一条规矩,‘若狂犬不杀者笞九十’。但凡是这疯狗伤人,人人得而诛之,必须就地斩杀,免得它继续祸害乡里,这一点,应该不差吧?”

“我家黑将军比你们这些刁民金贵何止百倍,谁敢斩杀,我要了她的狗命。”

少女凌厉地缓缓扫过四周手持榔头木棍的百姓,一声冷笑,然后看向那锦衣男子时,换做一脸幽怨:“惊云哥哥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受气,袖手旁观么?还不将这带头闹事之人捉起来,关进大牢里去,让她受个教训?”

锦衣男子看一眼那闯了祸事的罪魁祸首,对少女摇头无奈道:“前两日我便叮嘱过你,你这黑将军明显是患了疯症,让你不要接近它。你非但不听,反而带着它上街,咬伤无辜百姓,原本就是你的不对。”

“什么?”少女跺脚娇嗔:“惊云哥哥,你不帮我也就罢了,如何还向着那女人说话?”

锦衣男子蹙眉严肃了脸色:“你这般无事生非,刁蛮跋扈,让你父亲知道了,也少不得一顿训斥,安生地一旁待着去。”

少女不情愿地苦了一张脸,轻哼一声,扭过身子:“不理你了。”

锦衣男子径直走到安生与那受伤的妇人面前,自怀中摸出一锭白银,递给妇人:“小妹今日的确有错,我代她向姑娘与你道歉,这五十两银子就权作药资。”

他居高临下,态度也有些倨傲张狂,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偏生这锦衣公子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度浑然天成,似乎是渗入在骨子里一般,这样生硬无礼的态度,只令人觉得无可厚非。

妇人接过那银两,低头摸一把眼泪,敢怒不敢言。

安生一声冷笑,心中不忿,站起身来:“疯狗咬人,若是这位大嫂命大福大也就罢了,若是不幸感染了恐水症,便是无力回天,连带膝下稚子将孤苦无依。公子觉得,这五十两白银可以买一条性命么?”

锦衣男子许是没有想到安生竟然会不依不饶,就是一怔:“那你说应当如何?”

安生一指那恶犬:“这疯狗留不得。”

“得寸进尺,惊云哥哥,你就不该给她好脸色看。”一旁的少女气鼓鼓地告状:“适才她还撺掇别人,让黑将军咬我。”

锦衣男子摇摇头:“这凶犬与小妹感情深厚,她舍不得,以后定然多加管束,下不为例。”

说完,他转身就走。

安生上前一步,便拦住了他。

男子身形高大魁梧,而安生娇小玲珑,站在他的面前,两厢比对,就觉得先行输了气势,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她却昂首挺胸,悍然无畏,斩钉截铁道:“不行!”

“仓哴”一声,身后侍卫利剑出鞘,在安生面前滑过一道惊悚的流光。

安生骇然后退数步,花容失色。

锦衣男子满身凛冽的杀伐之气也骤然间迸发而出,瞬间笼罩了十步之内的空气,变得凝固。

“放肆!”

安生的双膝开始发软,感觉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一般。

先前那汉子上前,好言相劝:“姑娘,罢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安生倔强地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并非是我得理不饶人,而是疯狗咬伤,别无良策,唯一的办法便是击毙疯狗,取其脑液,涂抹在伤口之上,可以降低患恐水症的几率。”

“胡说八道!”少女尖利地惊呼出声:“你这分明就是借口!若是我的黑将军乃是疯狗,那脑液涂抹在伤口之上,岂不是雪上加霜?”

锦衣男子垂眸看着强作淡定的安生:“可有依据?”

安生点头:“东晋葛洪著《肘后备急方》中记载:乃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没有,只此一方,以毒攻毒。”

“你是大夫?”锦衣男子明显有些难以置信。

安生老老实实摇头:“不过粗浅涉猎,算不得。”

锦衣男子又伸手一指那妇人:“你家人?”

安生复摇头:“萍水相逢,非亲非故。”

锦衣男子双目灼灼地紧盯着她,安生却犹如置身冰窟,浑身冷汗直冒,不得不握拳咬牙,毫不退却。

男子沉吟片刻,抬手吩咐身后侍卫:“斩杀恶犬,取脑液交给这位姑娘。”

“不行!”少女厉声阻止,气势汹汹地上前,伸出鞭子指向安生:“云哥哥不要听信她胡说八道。”

“退下!”男子轻哼一声。

少女似乎对于这锦衣男子心有畏惧,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安生,羞恼地恶声恶气道:“回头再跟你算账!千万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安生抿唇不语,不逞口舌之快。

锦衣男子一挥手,侍卫领命上前,不过手起刀落,便将那恶犬斩杀。

人群一阵欢呼,安生不忍目睹,扭过脸去,不过片刻功夫,那侍卫便取了狗脑过来,递给安生。

冷南弦坐堂时,曾有患了恐水症的小儿前来求医,已经是病入膏肓,束手无策。惋惜痛心之余,冷南弦向着安生与千舟提及被狂犬咬伤之后的预防救治之法。

不过只是纸上谈兵。

安生接过狗脑,看那红白一碗,觉得喉尖发痒,数次有作呕的冲动。但是仍旧强忍恶心,自诊包中取出棉布,沾取之后涂抹在妇人伤口之上。

少女怒目而视,妇人感激涕零:“这样就保险了吗?”

安生心里没底儿,摇摇头:“我学艺不精,为了保险起见,你跟随我一同去寻我师傅,请他为你再将伤口处理一下,看看是否还需要喝几副汤药。”

妇人自然千恩万谢,拉着孩子跪于地上,冲着安生叩头不止。

安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拉扯,妇人却是执意不起:“姑娘与我素昧平生,今日却冒险搭救,妇人铭感肺腑。我不怕死,只是有三岁稚儿混沌未开,若是我果真撒手人寰,他也定然命不久矣。所以,妇人我不敢死。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就让我给姑娘磕几个头。”

第六十一章 平安无事牌

安生如何肯受?慌忙单膝跪地,将孩子抱起,吞吞吐吐道:“我只是竭尽自己所能预防而已,会不会复发我一点把握也没有,这里距离我师傅药庐不算甚远,你快些跟随我同去。”

一旁做炊饼的男子出声催促道:“那就不要耽搁了,快些去吧,你这馄饨摊子就交给我收拾好了。”

妇人起身,望一眼凌乱的摊子,深深地叹一口气:“那就有劳王大哥了。”

锦衣男子转身欲走,略一思忖,又顿下脚步,转身回来,自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玉平安无事牌,递给安生:“这位大嫂便有劳姑娘照顾,若是有什么变故,或者那银两不够药资,你可以凭着这玉牌到定国侯府寻我喻惊云。我侯府愿意承担这位妇人所有的药资,以及养伤期间的花费。”

定国侯府四字一出,举众皆惊,场中立即”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拜见喻世子。”

饶是安生久处深闺,这喻世子喻惊云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

先帝曾言:“长安王朝可以没有朕这个帝王,但是不能没有定国安邦的两位忠臣良将。”

文安邦武定国,安邦忠臣指当今太师大人,定国武将便是指定国侯。

定国侯乃是本王朝开国至今唯一一个异姓侯爷,一生战功彪炳,威名显赫,忠勇双全,被先帝亲封一字并肩侯,位等当朝亲王。

而世子喻惊云,身世显贵,却并非游手好闲的膏粱纨袴子弟,自幼悬梁刺股,闻鸡起舞,练就一身定国安邦的本事,习得满腹出奇制胜的兵法,小小年岁便征战沙场,建立累累功勋,执掌京军三大营,深得皇上器重。

难怪这样一身不可一世的肃杀狂傲之气。

安生一阵愣怔,目瞪口呆,喻惊云已经邪肆勾唇一笑,将手中玉牌不由分说塞进了安生手心里。

触手温润,细腻生暖,不用看便知定然价值不菲。

那少女气恼道:“惊云哥哥,这样刁民别人唯恐她得寸进尺,攀扯不断,甩都甩不脱,你为何还让她知道你的来头?若是她贪得无厌,市井泼妇一般耍赖,也是麻烦。”

喻惊云冲着那少女沉下脸来,低声训斥道:“这恐水症我最是知晓其中利害。万一这妇人果真不幸,便是一条性命,而且你让这孩子日后如何生存?你闯下的祸事仍旧不知悔改,难不成我能放心将她们母子重新推给你?这是责任!自然应当担当起来。”

一顿疾言厉色的训斥,少女立即噤声,瘪瘪嘴,再不敢辩驳。

喻惊云一挥手,沉声吩咐:“送郡主回府!”

侍卫铿锵应声,一行人分开人群,浩浩荡荡地渐行渐远。

人群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定国侯府果真名不虚传,这喻世子也耿直仁义,非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那女子口口声声乃是郡主,这定国侯府可没有听说有这般年岁的御封郡主啊。”

“想来喻世子也是代人受过而已,高风亮节。”

“今日戚大嫂倒霉,但是也算是幸运,遇到了这位姑娘与喻世子。”

“就是,就是。”

众人议论纷纷,被称作戚大嫂的妇人谢过适才仗义出手的众人,领着孩子,跟随安生身后,直奔药庐。

两人抵达药庐的时候已经晚了,千舟见安生带了陌生人过来,诧异地迎上来,埋怨道:“今日如何来得这样迟?小心一会儿挨罚。”

安生气喘吁吁地放下怀里孩子,不安地皱皱眉头:“冷师傅呢?”

千舟朝着诊堂努努嘴:“里面。”

安生冲妇人使了一个眼色,上前轻轻地叩响了房门,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里面鸦雀无声。

看来果真是生气了。

安生慢慢推开房门,探进头去,冷南弦正坐在书案后面,专心致志地看书。

“冷师傅!”安生讨好地谄媚一笑。

冷南弦头也不抬,冷声道:“今日将《千金方》第二章抄录十遍。”

安生悄悄吐吐舌头,抹抹额上热汗:“师父,徒儿冒昧带回来一个病人。”

冷南弦不悦地抬起脸,瞥了她一眼,而后低下头去,显而易见的不满。

妇人在安生身后悄悄拽拽她的衣服:“是不是拖累你了?”

安生摇摇头,歉意地一笑,将门推开,径直带着妇人进去,惴惴不安地解释:“冷师傅,安生不是有意迟到的,是路上遇到一点事情耽搁了。”

冷南弦继续沉默不语,“啪”的一声将手中镇尺拍在书桌上,屋子里片刻静默。

“坏蛋!”

那三岁稚子冷不丁地出声,奶声奶气,吓了三人一跳。

“臭臭,不许胡说。”妇人慌忙喝止,冲着冷南弦歉意一笑。

冷南弦这才发现这个孩子,诧异地挑眉:“怎么回事?”

安生遂将适才大街之上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与他知道:“安生知道被疯狗咬伤后的利害,不敢疏忽。”

冷南弦微微蹙眉,查验过妇人伤口,仔细问询过安生的处理办法,冷声道:“还好你不是太笨,没有给我丢脸。”

安生嘿嘿一笑:“不过我心中没底儿,觉得人命关天,所以带来请冷师傅相救。”

冷南弦颔首,笔走游龙,将方子交给妇人:“伤口处置得当,这方子不过是预防伤口感染,引起烧热的,能否逃过一劫,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也没有十成把握。”

妇人略有失望,依旧是再三感谢了,冲着安生牵强笑笑,拿着方子告辞离去。

安生讨好一笑:“冷师傅是不是还没有用早膳?您想吃什么?安生这便去做。”

冷南弦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等你来做,早就前胸贴后背了。今日冯嫂已经回来了。”

“啊?”安生心里莫名一阵失落,这厨房的手艺可是自己留在药庐里的一份依仗,如今冯嫂回来,自己便再也没有能降得住人的地方了:“以后,就不需要我了是么?”

“休想。”冷南弦轻哼一声:“冯嫂回来就想偷懒是不是?”

安生瞬间喜笑颜开:“不是,不是,有事弟子服其劳,求之不得。”

“马屁精!”冷南弦唇角微勾,毫不客气地揶揄一句,而后一本正经地问:“你今日在大街之上遇到的果真是喻惊云?”

安生点点头:“他的确是这样说的,而且看那气度,也应当不假。”

“过于逞能了,今日你多亏遇到的是他,若是换做别人,蛮不讲理,岂不吃亏?”冷南弦怪责道:“那喻惊云手下军队里养了不少凶猛的恶犬,知道这被恶犬咬伤之后的厉害。否则断然以为你是夸大其词,借题发挥。”

“当时一时情急,性子上来,没有顾虑那么许多。师父好似识得那喻世子?”

冷南弦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文安邦武定国,谁人不知道他喻惊云的如雷大名?”

安生活动活动手腕,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有权有势者高高在上,平民百姓犹如蝼蚁,苟且偷生。师父,我今日好像明白了你救死扶困的初衷。”

冷南弦瞥她一眼,微蹙了眉头:“如何浑身大汗淋漓的?”

“那小家伙看起来瘦弱,肉倒是瓷实,适才受惊哭得累了,耍赖不肯走路。戚大嫂又有伤,我便一路或背或抱,累得几乎精疲力尽。”

安生轻描淡写地解释,甩甩手腕,仍旧有些酸痛。

“你的马车呢?”

“马车......”安生讪讪地低下头:“这几日中秋将至,府里车马紧张,我只能步行过来。”

第六十二章 正式拜师

“步行?”冷南弦眉头蹙得更紧,他自夏府往返过两三次,深知距离甚远,安生自己一路走来这里,换做寻常女子,怕是早就叫苦连天。

安生难堪地将头勾得更低,低声呢喃道:“我,我爹爹奉旨征粮,出远门了,府里如今只有这一辆马车。”

安生从来不会在他跟前提及夏府里的事情,对于薛氏苛待她的事情也从未吐露过半个字。但是冷南弦即便是猜,也知道她在夏府里的困境。这也是他当初心生怜悯,教授安生医术的一个原因。

“几日了?”

安生窘迫地嘟哝道:“四五天了。”

“这些天你都是自己徒步来回?”

安生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安生咬咬下唇,佯作轻描淡写:“小事而已,权当做强身健体了。您看我现在健步如飞,强壮了许多。”

“小事?药庐偏远,前面住户也少,你这几日回去得晚,孤身一个女子,就不怕出什么事情?”

冷南弦冷哼一声,丢下她开门出去,唤过千舟,低声吩咐几句,安生便飞一般地开门出去了。

“净手之后跟我来。”他没好气地吩咐。

安生乖巧应声,并不多问,仔细净过手脸,褪尽一身暑气,然后跟随冷南弦拐过诊堂旁的山水锦绣屏风,竟是别有洞天,暗藏一间辟室。

这个房间一直房门紧闭,安生也只当做是冷南弦的休憩之所,不敢擅入。

环顾四周,房间内摆设极是清幽雅致,清一色紫檀木罗汉雕花椅,长条供桌,供桌之上供奉的并非画像,也非牌位,而是一只虎撑,也就是游方郎中走街串巷之时所戴的摇铃。

民间游方郎中四处行医,不可以大声吆喝,将病秽之气四处传播,因此全都手里拿一个摇铃,一边走一边摇晃。这个安生倒是识得的。而且,母亲当年卧病在床,安生经常出入于药铺,药铺里多悬挂药王孙思邈手持虎撑的画像,她也知道这虎撑的由来。

冷南弦在供桌之间顿住脚步,背对安生,淡然开口:“你可知道这供桌之上供奉的是谁?”

安生疑惑地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这虎撑由来?”

安生点点头:“知道,是药王孙思邈先生当年济世行医,有猛虎跪地乞救,药王为防咬伤,以铜铃撑其上下颌治愈其卡喉之疾。事迹流传开,民间行医者多以虎撑为标志。”

冷南弦颔首:“这虎撑便是当年祖师爷医治猛虎所用。”

“祖师爷?”安生大吃一惊。

“不错,”冷南弦转过身来,望着安生一字一顿道:“为师师承鬼医孙晟,祖师爷便是药王孙思邈。”

安生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甚至开始轻颤。

其一,便是莫说药王孙思邈妇孺皆知,就连鬼医孙晟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只是鬼医一生行踪飘忽不定,世人求医可遇不可求。难怪冷南弦如此年轻便大有作为,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其二,令安生最为激动的,是冷南弦的自称“为师”,她自作聪明,师傅师傅的唤了两日,冷南弦却是从来不曾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今日这样称呼,难不成是已经应下收她夏安生为徒?

安生欢喜地裣衽就要拜倒在地,被冷南弦一把搀扶住,沉稳有力的手稳稳当当地托起了她的手腕,令安生下跪的动作一滞。

“你天资聪颖,又有不可动摇的学医决心,的确是学医之才。不过,我药王门生,最为看重的,乃是医德。

祖师爷曾经说过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贵贱贫富,一视同仁;长幼妍蚩,皆如至尊;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而大医精诚。我等行医者,救死扶伤乃是己任,对待病患需无欲无求,不可带有功利之心。

为师初始,担心你心术不正,所以考验你这些时日。如今见你面对病患,认真负责,不畏强权,不计得失,有医者父母心。已经提前通过了为师对你的考校。所以,为师决定,将祖师爷传下来的医术教授于你。希望你能承袭我药王一脉医德,并且发扬光大,济世救人。”

安生倾心聆听冷南弦教诲,喜出望外,焉有不应之理?她点头如捣蒜,喜不自胜道:“多谢师父慷慨授艺,安生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冷南弦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来,拿起案上火折子,将红烛引燃,然后取过三支香,恭恭敬敬地行跪拜大礼。而后方才起身对着安生道:“敬过祖师爷,便可以正式学医。”

安生依言上前,虔诚地磕头奉香,而后再转身对着冷南弦,伏地行过拜师大礼,冷南弦端坐上首,坦然受了,自然少不得一番谆谆教诲。

安生十分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是一定要刻苦磨砺,小有所成的,对冷南弦愈加恭谨。

用午膳的时候,冷南弦便向着千舟与冯嫂宣布了收安生为徒一事。

千舟最初对于安生这样快就登堂入室,成为了自家公子的徒弟颇有微词,还甩了个白眼给她。

但他原本就不喜学医,所以对于安生轻而易举地超越他,并且抢了他的风头很快就释然,随着热烫的蹄花汤顺进了肚子里。一下午仍旧屁颠屁颠地跟随在安生身后,插科打诨,与安生拌嘴逗趣,关系愈加地亲密。

厨娘冯嫂,是一个壮实而又直爽泼利的中年妇人,一回来见到井井有条的厨房,心里就已经先行欢喜上了安生,在见识了安生行云流水一般娴熟的刀工与厨艺之后,更是啧啧称赞,喜欢到了心坎里。

安生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天都欢喜得眉眼弯弯,小嘴也甜得仿佛抹了蜜糖一般。

而冷南弦那一屋子的藏书更是令她如鱼得水,犹如干涸了许多年的荒漠,猛然间得到了春雨的灌溉,贪婪地近乎于疯狂地吸收着甘霖,看看这一本,摸摸那一本,全都爱不释手,恨不能悬梁刺股,不眠不休,将它们全都塞进脑子里。

一日过得飞快,安生一直到回府的时候,才知道冷南弦上午对着千舟低声吩咐了什么。

药庐门前停了一辆紫檀马车,云锦华盖,凹凸有致地雕刻着麒麟送福图案,看起来华贵非凡。

安生第一感觉便是药庐里有访客,或者说有达官权贵前来求诊。

她顿住脚步,犹豫是否应该留下来。

马车上跳下一位红光满面的老者,放下脚凳,向着安生微微一躬:“安生姑娘,请上车吧。”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扭身看看身后,千舟正在院子里,冲着她挤眉弄眼地呲牙一乐。

“我?”安生有些难以置信。

老者“呵呵”一笑:“公子吩咐,日后便由老儿负责接送安生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便是。”

“您说这是师父的马车?”

老者颔首:“公子交代,若是姑娘也觉得过于张扬,不方便的话,过两日便重新打制一辆乌蓬马车,暂且委屈姑娘几日。”

安生的确是有这样的顾虑,被冷南弦一言戳中了心事。暂且不说这样的马车过于华贵,行在路上太过于张扬,就连上面雕刻的花纹,也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承受。她若是果真乘坐这样的马车回府,被薛氏与夏紫纤看到,岂不招惹无端麻烦?

她讪讪一笑:“不必麻烦您了老伯,我这便去说与师父知道,我自己走路即可。”

“公子的安排你也不听?”千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你若是敢回去拒绝公子的好意,我敢担保,定然没有你好果子吃。”

老伯也是展颜一笑:“我家公子的脾气就是这般执拗,既然吩咐下来,姑娘便是却之不恭。”

安生想想,也不再违逆冷南弦的好意,冲着老伯感激地笑笑:“那就有劳老伯了。”

第六十三章 冤家路窄

有了马车,安生来回便方便许多,不过为了避免麻烦,都是在前一个街口便下车,徒步走回夏府,小心翼翼地避开薛氏母女,不去招惹。

夏员外离京第三日上,因为是坐堂的日子,安生回府较晚,一下马车,竟然是冤家路窄。或许也是马车过于张扬,吸引人视线,安生还未转身,便有人涎着笑脸迎上前来。

“几日不见,表妹这是发达了?”

安生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压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薛修良。

夏员外正在气头上,并没有如薛氏的心愿,再给薛修良寻差事做,他便与薛钊一般,每日里在市井之间游手好闲,结交了许多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

安生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冷着脸扭身就走。

薛修良已经伸臂拦住了她的去路,簪在鬓边的一朵万寿菊从耳朵上滑落下来。

“妹妹别急着走啊,这攀上了富贵人家,就看不起哥哥这穷亲戚了是不?”

安生抬脸,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好狗不挡道,让开!”

薛修良身后跟着两个与他一般油头粉面的男子,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安生,斜着眼睛问薛修良:“你这妹妹好像挺泼辣的,一点都不买你的帐。”

薛修良“嘿嘿”一笑:“没看到人家适才坐的这马车吗?还不知道勾引上了哪家的公子哥?怎么会将咱这穷亲戚放在眼里?”

身后两位狐朋狗友笑得便不怀好意:“哥哥家里也有钱,妹子,勾引一个呗?”

安生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一个耳光便狠狠地扇过去,打落他们出言不逊的门牙:“滚开,否则我绝对不客气!”

“不客气?”两人笑得愈加肆意:“修良兄,你还老是自吹自擂你调、教女人的手段,原来也不过尔尔。你成日里出入那夏府,不过就是吓唬吓唬那些没眼界的婢女吧?你这水灵的表妹,你怕是没有那胆量。”

薛修良被两个同伴揶揄,心里不服,却是拦住了一直往前凑的两个人:“她与那个丫头不一样,你们动不得她。”

“咋了?不过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而已,能比那丫头金贵多少?你那姑母怕是求之不得呢。”

薛修良得意地狞笑:“你们有所不知,这丫头我爹和姑母自有用处。”

言罢冲着两人附耳过去,交头接耳两句,两人看向安生的目光便愈加古怪,啧啧连声,满是惋惜。

安生的心忍不住向下沉了几分,“用处”两词,可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意思,薛钊与薛氏是不是在打什么鬼算盘?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暗暗地攥紧。

“可惜了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黄花闺女了,你那姑母未免太阴损。”其中一人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我以为我就够坏了,人家都说我一肚子坏水,可是跟你爹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薛修良毫不客气地捶了那人心口一拳:“也有你这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家伙说嘴的份儿?”

另一人满脸淫笑地看着安生:“现在不待见咱们哥几个,到时候......嘿嘿,怕是要哭着喊着求咱们哥几个陪她呢?”

“就是,”薛修良也得意地笑:“上次坏我好事的便是这个丫头,总有一日,我要让她尝尝我的厉害。”

三人心照不宣,笑得阴险。

安生知道自己同这三个人渣纠缠下去,半分便宜也讨不到,扭身便走。

一人再次闪身拦住她的去路:“你现在看不上哥哥们不要紧,等到有一日实在熬不住寂寞,记得来寻我。在这里提起我浪里小白龙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安生手腕一翻,掌心间扣了三枚银光闪闪的银针,足有半尺长短:“这银针针尖可是淬了最狠辣的毒药,只要一沾染上皮肤,就会开始发痒溃烂,直到白骨露出,流脓而亡,无药可医,你要不要试试?”

浪里小白龙笑得前俯后仰:“拢共不过跟着那什么冷神医学了多半月医术而已,竟然就学会虚张声势,危言耸听,吓唬人了,这针好粗大,哥哥好怕。”

旁边薛修良二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俗话说,要想会,跟着师父睡,你可不要小觑,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安生一声冷笑,冲着那浪里小白龙虚晃一招,趁着他后退两步,赶紧脱身出来,摆脱了三人的纠缠。

身后三人仍旧捧腹大笑,对着安生评头论足。

安生走得不紧不慢,心里暗自数数。待数到“九”的时候,听到身后脚步声匆匆,似乎是有人追赶上来。

安生有意放慢脚步,冷冷一笑。

“解药,解药!”身后的人气喘吁吁,大声叫嚷。

安生顿下脚步,转过身来,见正是那条浪里小白龙,紧追慢赶地追上来,一张脸都涨得通红,还泛着青紫。

他一手使劲不停抓挠,一手向着安生伸过来:“解药,快些给我解药!”

安生眨眨眼睛,佯作不懂:“什么解药?”

浪里小白龙痛苦得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你适才对我下了毒手,是不是?”

安生一脸懵懂地摇摇头:“我那银针也没有碰到你啊?”

浪里小白龙几乎是歇斯底里:“没有碰到如何会全身发痒?”

安生微微勾唇,手心一翻,指尖上便多了一个纸包:“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便不用银针,我一样可以对你下毒,不费吹灰之力,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劝你收起你那些腌臜的心思,否则下一次你暴毙街头,也没有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你个臭*,竟然敢跟我玩阴的,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他一脸凶神恶煞,眼睛赤红,就向着安生凶狠地扑过来。

安生灵巧地一个闪身,就躲避开来:“给你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适才薛修良与你们交头接耳,究竟说了什么?”

“呸!”浪里小白龙狠狠地唾了一声:“想要挟老子,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安生自鼻端一声冷哼:“你继续嘴硬就好,等着毒发露骨而亡吧,冷神医调配出来的毒药,我倒要看看有谁能解?。”

那浪里小白龙是个聪明人,安生三言两语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即就拉下脸,软下声调:“我说,我说就是。”

“薛修良跟你们说了什么?”安生咄咄逼人地问。

“他说,他爹与宫里的一位敬事房里的公公搭上了线,要将你送到那公公在宫外置办的宅子里伺候那阉人去。”

“什么!”安生几乎目眦尽裂,早就预感到薛氏不安好心,提心吊胆这许多时日,没想到,前世的命运左冲右突,仍旧还是向着自己迎面而来,而且,还提前了三年!

不用问他,安生也知道,那个公公究竟是谁。执掌着后宫选秀,负责调、教宫女的敬事房副总管。传闻中的刽子手,心狠手辣的变态恶魔。

安生这一愣怔,那浪里小白龙已经劈手将她手中的纸包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就倒进了嘴里,然后对着安生阴涔涔一笑,透着威胁。

安生唯恐他瞬间翻脸,自己难以招架,后退两步,冲着那小白龙阴冷一笑:“谁告诉你这药是这般内服了?”

小白龙手下一顿:“什么意思?”

“这药需要用白水化开,用来擦洗,方才止痒。”

“这,这......”小白龙顿时就傻眼了,身上奇痒难耐,越抓越痒,几乎钻心。他对安生彻底生了惊惧之心,不敢再招惹,也不敢再说什么狠话,一番好言央求,讨要解药。

安生拍拍心口,暗自庆幸,前两日早出晚归,唯恐路上不太平,所以将自己配置的毒药贴身装了两包,有备无患,没成想今日竟然果真派上了用途。

第六十四章 居心叵测

安生摆脱了那泼皮纠缠,忧心忡忡地回到府里,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房间,用被子蒙上头,心烦意乱。

端午轻手轻脚地进来,关切地嘘寒问暖几句,安生敷衍着将她打发了。

安生在冥思苦想,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父亲不在,整个夏府就是薛氏的天下,再加上薛钊与薛修良助纣为虐,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真到了这一天,就像前世那般,将自己用一条绳索五花大绑了,塞进轿子里,直接趁着夜色抬进那太监的外宅里,自己天堂无路,地狱无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是,自己又能依靠谁呢?

求助师父?

自己带给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且,他无权无势,只不过就是一个郎中,又如何插手自己府里的家务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出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实在不到万不得已,安生不想教师父为自己费心。

求助姐姐?安然虽然是嫁进了孟家,但是她还是新妇,在孟家压根就没有什么地位,纵然是知道了,也是暗自垂泪,忧心如焚,而又无计可施吧?

至于舅父,也不过只是在安生脑子里一闪而过。舅父虽然疼自己,但是这件事情,他除了能找薛氏理论,遭受一顿数落,还能做什么?

还有谁呢?

安生突然想起一个人,自己的祖母。

老太太在夏家是有绝对的权威的,可以说是说一不二。薛氏虽然泼辣,但是在老太太跟前,那也是唯唯诺诺,不敢有微词。

嫁给一个太监,传扬出去,夏家人的脸皮也就甭想要了。

夏家大爷在朝为官,那是要脸面的,若是传扬出去,岂不令人嗤笑?

若是老太太能过问起自己的婚事,那么,薛氏投鼠忌器,是不是就不敢这样嚣张?

如今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顾不得其他,就算是与薛氏彻底撕破脸皮也好过被她一手推进火坑里。

安生暗自下定决心,必须要拼搏一次,明日一早,便让车夫冷伯拐一个弯,将自己送到长房府上,跪求老太太做主。

她下定了决心,仔细思虑究竟应当如何与祖母开口,不着痕迹地陈述利弊,又要怎样委婉或者直接地请她出面,又是应当怎样让她相信自己的话。

几乎一夜无眠,直到远处已经有雄鸡啼晓声传过来,她才合着眼睛打了一个盹,又猛然被噩梦惊醒。

噩梦里,依旧是夏紫芜,手里握着那把剪刀,向着她狞笑着一步一步走近:“......信不信我活剥了你的皮,给你小外甥做一盏美人灯笼?”

她冷不丁地惊醒,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穿过窗纱,变成一片灰白。

时辰还早,如今有马车接送,倒是不用再那么早起身。

她靠在床头,愣怔着盯着窗外,突然就觉得浑身无力,精疲力尽。

夏府,不算豪门大宅,高墙之外,有多少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家的女儿,艳羡她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她们并不知道,这种行走在刀尖之上的步步惊心,或许,也不会有人理解,她为了简单的“生存”两字,殚精竭虑,多么地艰难。

她宁可,箪食瓢饮,粗茶淡饭,只要一家人和乐融融,多些亲情,少些算计。

兜兜转转,甩不脱的命运,就像缠绕的海藻,愈想挣脱,缠绕得愈紧,步步紧逼,令她几乎认命地放弃了挣扎。

院子外面有脚步声,不像是端午。

“安生,可醒了?”

是薛氏的声音。

安生猛然坐起身,还未来得及整理凌乱的头发,薛氏便撩开屋帘,走了进来。

“打扰了你休息了?”

薛氏笑得亲热,像一尾毒蛇。

“没有,已经醒了,就是还没有起身而已。”

安生心里纳罕薛氏这样早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端午就跟在薛氏的身后,将门帘撩起来,窗户打开,清晨的凉风流泻进来,屋子里也骤然亮堂起来,映照得薛氏抿得油光水滑的发髻都闪着亮光。

薛氏上前两步,关心地问:“今日怎么起得比往日迟了?看你气色也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生慌忙抿抿头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下床冲着薛氏福福身子:“没有,没有,就是累了一点,所以赖床。”

薛氏干笑两声:“昨夜里修良来过了,说昨日分明是有一辆云锦华盖的马车将你送回来,如何还这样累?”

薛修良来过了?

难不成是那条小白龙将自己逼问他之事说与薛修良知道了吧?若是薛修良知道,再告诉给薛氏知道,那薛氏岂不就有了提防?

昨日自己自顾惊慌,乱了阵脚,竟然忘记叮嘱那泼皮一句。

安生讪讪一笑:“昨日碰巧有求诊的病人回城,顺路就带了女儿回来。”

“原来是这样。昨日修良一说,母亲可是心惊胆颤,就唯恐你还小,万一中了别人的花言巧语,被表面富贵迷了眼睛。”

安生低垂下头:“母亲的教诲一向言犹在耳,女儿不敢忘。”

薛氏“呵呵”一笑:“看你这些时日也委实辛苦了,今日,我差王伯过去跟冷师傅说一声,你就休息一日,母亲带你出去吃茶。”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忙不迭地摇头:“女儿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薛氏拉着安生在她手边坐下来,慈爱地端详她半晌,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安生便长大了,马上就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呢,应该打扮打扮了。更何况你这些日子在冷神医那里学医,见识的人多,老是这一两身寒酸的衣衫也不好。转眼就是八月节,天气转凉,今日母亲带你一同出去,去布庄里挑选两身合适的衣裳。”

安生可不相信,薛氏会有这样的好心,分明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陷阱或者是圈套在等着自己。

她与薛氏离得近,就有些局促难安,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的,母亲,安生现在的衣服就不错,那银两不如省下来给妹妹们买花戴。”

“乖孩子,”薛氏紧攥着安生的手,赞不绝口:“果真是懂事了,越发让母亲心疼。母亲就算是节衣缩食,也要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不枉费你我母女一场。”

薛氏愈是笑得和蔼,安生心里愈是发毛,就像是荒草在拼命疯狂地滋长,令她觉得浑身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想拖延时间,最好是拖延过今日去,也好到大房那里搬取救兵。

分明,就是薛修良的到来,打草惊蛇了。

“今日药庐里可能会很忙,师父叮嘱了要早去,我们明天再去布庄不迟,左右衣服不着急穿。”

“你不过是刚去药庐,一知半解,无足轻重,少你一人不少。就这样说定了,我这就让王伯过去知会一声。”

“不......”

安生想要反驳,薛氏已经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赶紧起来洗漱,好生打扮打扮。”

言罢转头看向端午:“赶紧伺候你家小姐梳洗。”

端午看一眼安生,然后低垂下头去:“奴婢明白。”

薛氏满意地点点头,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不忘扭头叮嘱一句:“梳洗好了便直接去前院,用过早膳王伯也就过来了。”

第六十五章 有备无患

安生颓然跌坐在床上,端午送走薛氏,默默地走进来,数次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端午犹豫道:“小姐,端午总觉得夫人今天有点不对劲儿,您一定要小心。”

就连端午也看出来了,安生苦笑一声:“她想把我卖了。”

“卖了?”端午大惊失色:“卖去哪里?”

“卖给宫里的太监。”

“怎么可能?!”端午一连后退数步,惊呼出声。

安生抬起头来,望着她一字一顿道:“千真万确!端午,不信你可以寻个借口出去看看,咱们院子四周现在一定有人在监视着,我即便是想逃出去也是不可能。”

端午愣怔半晌,仍旧是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夫人怎么会这样狠心?”

她扭头匆匆出去,过了片刻功夫便惊慌回来,一把掩上了屋门,捂着心口大口喘息。

“被我说中了吧?”安生苦涩地问道。

端午顿时便哭出声来:“那怎么办啊?小姐,难不成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坐以待毙?”

安生紧紧地咬着下唇,也是心乱如麻:“端午,一会儿我若是出去,薛氏定然会将你留在府里。若是晚间我不能随她一同回来,你能不能想办法出府一趟,到大伯府上去,寻祖母求救?你告诉她,我在宫里的文公公置办的外宅里,求她念在我是夏家女儿的份上,救我一条性命!”

端午纷乱地摇头:“不,小姐,端午跟您一起去,有什么危险也好相互照应。”

“不可能的,薛氏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们不知道,无端猜测也无人肯信。她定然不会让你跟随我一同出去,坏了她的好事。更何况,你即便是相跟着,也一样无济于事。只要我晚间能回来,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

端午忍不住又是鼻尖一酸,落下泪来:“小姐,若是没有了你,端午定然也不能安然无恙,我父亲的伤腿也没有治愈的希望。我娘早就已经叮嘱过我,我全家都是您救的,我一定要好生侍奉您,荣辱与共。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您以身涉险而置之不理?”

安生早已经将冷南弦答应救治端午父亲的事情与端午说了。端午喜出望外,立即激动地转告给了家人知道。

端午的母亲求人帮忙,将她父亲抬到药庐里。所幸,伤情还有治愈的希望,冷南弦给他复位固定之后,又包了几个热敷药包,再辅助银针通络。

几日过后,端午家里便带了口信过来,说是端午父亲的双腿已经逐渐有了知觉,按照冷神医的法子一直将养下去,应当是有痊愈的希望。

端午结结实实地给安生磕了几个头,拽都拽不起来。然后又哭又笑地向着她忏悔,数落自己先前不应当对不起安生,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安生的恩情。

如今安生难事临头,端午怎肯袖手旁观?

安生一咬牙根,扭身在针线簸箩里一通翻找,将那把剪刀贴身揣在袖子里,既然命运对自己这般不公平,最后关头,也要拼死一搏,将夏家的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端午更加害怕:“小姐,你要做什么?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我这就去求老太太,或者冷师傅,他们不会袖手不管的。”

安生摇头:“祖母跟前人微言轻,更何况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到时候薛氏倒打一耙,一口否认,谁能奈何?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应对,暂时保全自己。”

她一通翻找,将剩余的几样药尽数塞进袖子里以备万一,劝慰地拍拍端午的肩:“记着我说过的话,我若是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全都拜托给你了。”

端午郑重其事地点头,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安生强作淡定地梳洗完毕,便径直去了前院。

夏紫芜与薛氏三人都在,见到安生,夏紫芜一脸的幸灾乐祸,微微勾起的唇角,挂满的都是讥讽。

她难得地没有揶揄安生,四个人安静地坐着用早膳,心怀各异,或者说,各怀鬼胎。

夏紫纤旧事重提,佯作漫不经心地问安生:“二姐,听说昨日里有马车专程送你回来?”

安生依旧是老话敷衍:“有看诊的病人,正好顺路。”

“是哪家权贵?”

安生摇头:“不知道。”

夏紫纤便不再说话。

安生问薛氏:“母亲只带我自己出去么?妹妹们正好无事,何不一起?”

夏紫芜阴冷一笑:“母亲偏心,说只带你自己去做新衣服,我们也只能看着眼馋。”

安生挑眉:“孔融尚且知道让梨,我这做姐姐的又岂能自己独占这好事?母亲,便让两位妹妹一起吧?”

薛氏抹抹唇角,站起身来:“她们去年的衣服还都是新的,不需要添置,就只有你这一年身量长了许多。更何况,她们闲暇比较多,今日便只有咱们娘儿俩,改天再带着她们出去就是。”

安生点点头,闷头狼吞虎咽。

她想好了,既然自己无力改变,总是能多吃一些,气力大一些,到时候惹急了,那剪刀下手也可以狠一些,不会像前世那般,手脚酸软,被人轻易制衡。

用过早膳,薛氏与安生便出府先后上了马车,还特意带了连婆子,吩咐王伯一声:“先去南城绸缎庄,一会儿再去吃茶。”

王伯应声,将马鞭扬起老高,一声响亮的吆喝,穿街过巷,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南城绸缎庄门口。

马车停下,里面的掌柜便亲自迎了出来,贼眉鼠眼地冲着薛氏拱手一揖:“员外夫人,里面请。”

安生可并不觉得,薛氏不过一个小小的员外夫人而已,绸缎庄的老板会识得她,并且这般热情地招待。

“这绸缎庄里的成衣活计最是出彩,母亲是这里的老主顾,经常关照这里的生意。”薛氏向着安生笑吟吟地解释,打消安生的疑虑。

她跟随在薛氏身后,警惕地向着绸缎庄里张望一眼,只有几个伙计在忙碌着,或者用鸡毛掸子清理灰尘,或者招呼顾客,笑脸相迎。

或许是因为时辰尚早,或者是生意不景气,绸缎庄里只有一位顾客,背转着身子挑拣柜台上的绸缎,听闻动静也未转过头来。看身形消瘦,头发花白,应该是位老者。

安生脚下一顿,重新环顾一周,见那柜台旁侧有 一架锦绣牡丹镂空屏风,屏风后有内室,吊着大红芍药花布帘,应当是休憩或者接见女眷所在。

“想必这位就是府上千金?”布庄老板满脸堆笑,肥胖的脸看起来有些肥腻。

“是呢,我家府上二千金夏安生。”薛氏得意地炫耀:“掌柜的,给挑选两身上好的绫罗裙衫。”

“夫人您放心吧,小店里的成衣那都是精工细作,一流手艺,令千金穿上,担保那是脱胎换骨一般。”

薛氏嗓门大,引得整个绸缎庄里的伙计都纷纷侧目,上下打量安生,令她颇不自在,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原本以为,薛氏今日先带自己来绸缎庄,然后要带自己去吃茶,应当就是将自己装扮好了,然后当做货物一般展示给旁人看的。

但现在绸缎庄里,薛氏与掌柜的一问一答,又是反常地殷勤熟络,令她心里骤然有些警惕起来,害怕会有什么变故等着自己。

一颗心顿时如弦一般绷起。

第六十六章 急中生智

掌柜亲自到一旁货架之上取来一摞姹紫嫣红的成衣,一样样搭在条案之上,展示给薛氏与安生看,并且一一介绍,说得天花乱坠。

薛氏随手挑起一件水红色绣彩蝶穿花罗裙,递给安生:“这一件看起来就蛮不错,颜色也喜庆。”

安生摇摇头:“太过于鲜艳了,略显轻浮,女儿还是要一件素净些的好。”

言罢挑出一件灰白色一笼统对襟宽袍:“这件就不错。”

“什么眼光?”薛氏笑嗔着看一眼安生:“这件分明就是母亲这般年岁的人穿戴的。”

她又重新翻捡一翻,掌柜拿着一件粉紫色绣紫藤花的罗裙捧给安生看:“姑娘欢喜素净的,便是这一件,亮丽稳重而不张扬。”

薛氏接过来,照着安生比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件罗裙无论是质地还是样式都不错,也适合你。”

掌柜一抬手:“里面有试衣之处,还请二小姐移步内室,看看是否合体?可有需要修改之处?”

薛氏将那件罗裙塞进安生怀里,推推她:“去吧。”

安生抱着衣服,望一眼那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内室,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透着一股古怪,望而却步,踟蹰不前:“不用试,准保合适着呢。”

“这丫头,怎么扭捏起来了?”薛氏笑着嗔怪:“不试又怎么知道是否合适?连家媳妇,快些伺候着二小姐入内将衣服换了。”

连婆子应声:“小姐,请吧。”

安生被她连推带搡地带进内室之中,环顾四周,摆设简单,一目了然,倒是并无蹊跷之处。

“二小姐,老奴伺候您更衣。”连婆子说着话,将新衣搁置到一旁,便要上前解安生束腰的丝绦。

因为刚刚八月间,白日里秋热依旧,所以安生里面也只着了小衣,她一把便按住了连婆子的手:“我自己来就是。”

连婆子出奇地热情:“这件罗裙穿戴起来十分繁琐,还是让婆子伺候。”

一双大手就不由分说地上前扒扯安生身上的衣裳。

安生情急之下,猛然生智,一指连婆子:“连嬷嬷,你衣领上有只好大的花蜘蛛。”

“怎么会?”连婆子漫不经心地一扭头:“绸缎庄里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谁知道呢。”

安生漫不经心地拔下头上簪子,作势去挑,手指微动,将指甲缝隙里的一点药粉洒进了她的衣领里,然后面色一变,迅速地收回手来,压低声音惊呼一声:“连嬷嬷千万别动,这是只红蜘蛛,剧毒!”

连婆子顿时身子一僵,吓得不敢动,几乎带了哭腔,就连喘气都不敢过力:“在哪里?快些帮老奴捉下来。”

安生也是吓得几乎手足无措,嗓门压得更低:“我不敢啊,连嬷嬷,怎么办?万一被它咬到,怕是小命都没有了。”

安生危言耸听,吓得连婆子更加惊骇,只觉得脖颈里果真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蠕动一般,整个脖颈都变得刺痒无比,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抓挠,因此对于安生的话那是深信不疑。

“用掸子,用掸子掸下去啊!”连婆子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焦灼,挤眉弄眼地示意安生去拿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整个身子都开始轻颤。

安生听话地拿来鸡毛掸子,手忙脚乱地比量两下,然后大惊失色地低呼:“它,它钻进你的衣服里面去了。”

连婆子这时候就觉得大半个后背都开始钻心地痒,伴着烧灼,有东西在脊梁上缓缓爬动一般,脑子早已经石化,不禁用了。

“脱衣服,对,连嬷嬷,快些将外面衣服脱下来。”

保命要紧,连婆子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战战兢兢地解开系带,就将上面裙袄解了开,袒露出大半个后背,肥肉颤颤巍巍,就像波浪一般。

安生手持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作势寻找。

“可找到了?”

安生装模作样:“呀,连嬷嬷,你后背上一片红肿,莫不是已经被红蜘蛛咬了?”

连婆子只觉得后背痒得钻心,脑弦绷得死紧,吓得抖若筛糠:“先顾不得这些,快些帮我将那毒蜘蛛挑下来!”

安生应着,强忍笑意,有心使坏:“后背看不到啊,莫不是钻进了裤子里?”

说完上前扒扯连婆子的裤腰。

连婆子一把就揪住了腰带,着急忙慌地阻止:“脱不得!”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门帘被人自外间一把撩开,有人探进花白的头来。

安生尖声呼叫,引得绸缎庄里的伙计纷纷侧目,向着这个方向看过来。

薛氏假惺惺地凑过来:“罪过啊,你这人怎么不由分说就往离间闯呢?我家二姑娘正在更衣呢!

入目处只见连婆子衣衫凌乱,袒露着半个后背,而安生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笑吟吟地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门口处,站了一人,身形佝偻,面白无须,头发花白,满脸的皱褶里堆满了阴森森的冷意,一手撩帘,仍旧探进了大半个身子,向着内室张望,正是适才背转着身子挑选布料的老头。

连婆子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拉上来,掩住裸露的后背,臊得无地自容。虽然是偌大年岁,但是大庭广众,衣不蔽体,传扬出去,这张老脸也是颜面尽失。

安生心中冷冷一笑,见到那不速之客的第一眼,便几乎可以认定,他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自己的买主,薛氏想要巴结的对象,文公公!

诓骗自己入内更衣,自己若是没有半分警惕之心,被连婆子将衣服尽数收了去,岂不如她心愿,此时衣衫不整,暴露在文公公眼里的,就不是连婆子,而是自己了。

又是大庭广众,经过薛氏适才别有用心地一声高喊,这绸缎庄里上至顾客,下至伙计,谁人不知,这被人看光,败坏了名节的,乃是夏家的二小姐夏安生?

坏了名节,顺理成章,自己就要嫁给这半百太监,即便是将来父亲或者祖母过问又如何?薛氏假惺惺地懊悔两句,活该自己倒霉,谁也抓不住把柄。

果真狠毒!

薛氏就不怕此事传扬出去,夏家蒙羞么?破落户就是破落户,脸面对于她们而言,许是无关轻重。

薛氏堵在门口瞠目结舌,不明白事情如何与自己料想的不同。

安生与连婆子皆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她在外间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惊小怪一阵惊呼,上前查看,如何,那被看光,沾了便宜的,不是夏安生,而是连婆子?

安生却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她一声冷哼,大着嗓门:“掌柜,你这更衣内室竟然会有人无故擅闯。致使我们府上的婆子衣衫不整地被人瞧见,这好歹也是坏了名节。这件事情,你要给我夏府一个合理的说法。”

绸缎庄掌柜一噎,没有想到这样的关头,这位夏家二小姐非但并不惊慌,反而竟然一开口便是向着自己兴师问罪。

此人并非什么正经生意人,也正是他从中牵线搭桥,促成了这桩祸事。他盘算着,夏家二姑娘出了这样丑事,定然忍气吞声,不敢张扬的,所以才一口应下了这个圈套,没成想竟然事与愿违。

此事若是果真传扬出去,对于自己绸缎庄的生意的确大有影响,城中女眷谁还敢到自己这里买成衣?岂不砸了牌子?

因此,他转头看向薛氏,带着求助。

第六十七章 假借东风(打赏加更)

薛氏不悦地轻咳一声:“此事纯属意外,而且若是传扬出去,连家媳妇这脸面往哪里搁?安生,休要声张!”

门口伙计也只顾热闹,忘记了拦阻门外顾客,有两位妇人相携进来,漫不经心地挑剔着货架上的绸缎。

安生岂肯偃旗息鼓,让那助纣为虐的掌柜安然无恙?

她斩钉截铁道:“不行!母亲,我们若是纵容了这一次,忍气吞声,他绸缎庄不思改进,就必然还会有无辜顾客深受其害。今日是咱府上婆子衣不蔽体地被外人偷窥,下次,若是情况更糟糕呢?这绝对是他绸缎庄的责任,必须见官!”

两位妇人诧异地扭过头来,打量站在内室门口的薛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连婆子身上痒意不减,使劲抓挠,苦不堪言。

掌柜的顿时便着急了,扭脸看向文公公:“您看这......”

文公公冷笑着冲着掌柜挥挥手:“这里交给杂家。一个小丫头而已,用得着这样废话?将话挑明了又如何?”

掌柜的顿时如释重负,抽身而退,径直向着那两个妇人走过去,三言两语打发了出去。

安生满怀戒备地盯着文公公,双手握拳,紧紧地攥着袖口,心中忐忑,捏着一把冷汗。她知道,此时自己还不能走,走了,便是输了。只要还有一点机会,就要试试。

这一握拳,指尖一动,便摸到了一样东西,心里不禁一颤,自己如何竟然将他忘了?

“这是贵府千金?”文公公与薛氏踏进内室,冲着薛氏明知故问。

薛氏满脸赔笑,满是谄媚:“让您见笑了,正是小女。”

“看起来还小。”

“不小了,去岁就已经及笄,不过是面嫩,长了一副孩子样貌。”

文公公挑剔地上下打量安生一眼,毒辣的双眼犹如利器一般,令安生毛骨悚然。

“生得倒是花容月貌,人也机灵。”

安生佯作轻描淡写地轻嗤一声:“少见多怪,我家府上还有两个妹妹,随了母亲八分相貌,肤若凝脂,娇若杨柳,那才是真正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当真?”文公公冲着薛氏挑眉。

“您听她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那两位小女粗鄙,哪里能入了您的眼?”

文公公一副了然于胸之态,意味深长地看看薛氏:“理解理解,这亲生的自然不一样。不过,这个丫头的主你自己能做的了?”

薛氏被文公公一言揭穿私心,却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点头如捣蒜:“我是她的母亲,自然做的。”

安生手下一顿,无畏反驳:“母亲这话也不尽然,毕竟,安生上面还有生身父亲,重要大事还有官拜大理寺左少卿的大伯,还有祖母过问,母亲这话说得大包大揽,有些武断吧?”

文公公重新扭头看向薛氏,眯着眼睛:“有些话,好像咱们没有挑明了说?她好歹也算是员外府上的小姐,杂家虽然吃香喝辣,受些奉迎,但是也只是一个奴才,可不想吃不着羊肉惹得一身骚。”

薛氏怎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一口否认:“如今这夏府里就是妇人当家,这丫头何去何从,也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谁会过问?您尽管放心就是。”

文公公略有犹豫:“关键是杂家不放心。”

薛氏心一沉,知道此事已经瞒不过安生,她昨日里便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且适才内室里发生的事情也未尝不是她的手脚,今日,定然是要撕破脸皮,这好人是当不得了,安生也不能再让她回去夏府。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了狠心,凑到文公公面前,压低声音道:“那便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去办,我今日便寻一个人牙子做中间人,与他签订了卖身契约,捆了送去您的宅子里。到时候追究起来,这人是从人牙子手里买进府里的,也与文公公无关,只做不知就是。”

安生听不清薛氏的阴谋,只知道今日自己怕是有出无回,薛氏怕是要将自己直接便卖给这位满脸淫笑的大太监了。

文公公一声得意狞笑,满意地点点头,围着安生再次上下打量:“乌发蝉鬓,朱唇皓齿,雪肤纤腰,透骨生香,即便是朝廷选秀时也算得上上上之姿。此事,便这样定了,咦......这是什么?”

安生袖间正垂着那块喻惊云送给她的羊脂玉平安无事牌,因为恨极,紧紧地捏着那玉牌挂绳,指尖青白,微微发颤。

安生随手就将它丢在了案几之上,发出”啪“的脆响。

文公公的脸色就随着那玉牌上端的雕刻花纹怫然惊变,一把将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满是古怪地望着安生:”这玉牌你是从哪里来的?”

安生见他一脸凝重,心里骤然一喜,知道文公公定然是识得这玉牌的出处。因此清冷一笑:“自然是这玉牌的主人送我的。”

“那你可知道这玉牌的主人是谁?”

“你这话说的,受人馈赠,焉有不知道对方身份的道理?安邦定国,长安上下又谁人不知?”

安生说得轻描淡写,文公公却是一脸震惊。

“好大的情面,这位贵人向来恃才傲物,寻常人可不放在眼里。”

“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不知道,他只是叮嘱我,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便拿着这块玉牌前往他的府上寻他,他一定鼎力相助。”

文公公握着玉牌的手有显而易见的轻颤,皮笑肉不笑:“没想到二姑娘久处深闺,竟然与这位贵人还有渊源。”

安生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强作镇定:“久处深闺?我想你是误会了。安生拜冷神医为师,每日抛头露面,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冷神医?”文公公面色愈加古怪。

安生郑重其事地点头:“当今皇上亲封的神医冷南弦那是家师。”

文公公脸上的褶子尽数堆积起来,越来越密集,到最后都笑成了一朵花。他将手中玉牌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安生:“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差点闹成误会。”

安生伸指拎起那玉牌,上面吊着的璎珞自文公公眼前滑过去,落回到安生的袖口里。

“那么,今日你我之间的误会可解开了?”

“解开解开,二姑娘莫见怪。”

“那我可以走了么?”

文公公讪讪赔笑:“自然走得。”

薛氏听安生与文公公两人一问一答,文公公竟然态度骤变,对着安生一个黄毛丫头客气起来,觉得莫名其妙。

安生微微勾唇,转身看向薛氏:“连嬷嬷平白被人占了便宜,好歹主仆一场,母亲也要为她做主。恰好连嬷嬷如今也是一人孤苦,不若就将错就错,与这位贵人正好做个老来伴。”

正使劲抓挠,痛苦不堪的连婆子闻言立即色变,大惊失色,顾不得再抓挠,“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夫人,不能啊,婆子只愿意一心一意地服侍你,绝无二心。”

薛氏蹙眉一声不耐轻斥:“起来!你倒是想嫁,人家也要看得上你这种货色!”

安生抿唇一笑:“那母亲先忙,跟这位贵人好生合计合计。女儿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师父那里或许还等着我呢。”

文公公一声冷哼:“二姑娘慢走,杂家正是还有一笔账要与夏夫人清算,便不能相送了。”

安生“嘻嘻”一笑,看起来烂漫天真,似乎毫无心计:“太客气,若是得空,也可以到府上坐客吃茶,我府上两个天仙一样的妹妹最是热情好客。”

文公公向着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若是得空,一定不辜负二姑娘的盛情。”

安生满腹幸灾乐祸,倒是真真地巴不得能留下来,看看薛氏低声下次哀哀央求的狼狈之态。但是那文公公一脸猥琐的样子委实令人反胃。

安生挥挥手,志得意满地出了绸缎庄,拜托王伯回府以后向着端午报个平安,看看天色还早,便径直向着药庐走去。

第六十八章 天大的委屈

冷南弦正在侍弄后院里的草药,衣袖挽起,露出小麦色的结实手臂,全神贯注。

此时骄阳正是燥热,他前额上挂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偶尔有清风拂过,便消散了大半。

“师父,我来了。”安生摆脱了困境,如释重负,心情也比较好,雀跃着直奔近前,笑得眉眼弯弯。

冷南弦低着头,视若无睹,一绺墨发披散下来,缠绕在衣领之上,黑白相见。

“师父。”安生在他身边蹲下来,没话找话:“这些药草长得好快,香气也好闻。”

“当药庐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冷南弦兜头一盆凉水给安生泼了过去。

安生“嘻嘻”一笑:“不是的,是忙完以后,徒儿见天色还早,左右无事可做,就迫不及待地又跑过来了。”

冷南弦抬头,见安生气喘吁吁,额上还冒着轻汗,微微蹙了眉头,责怪道:“你要出门为什么不差人与冷伯说一声,让他在街口等了你将近半个时辰,赶去府上打听,方才知道你出门去了。”

安生闻言不由就是一怔,满脸愕然:“母亲说差了车夫王伯提前过来帮徒儿向着师父请过假了。”

冷南弦知道安生秉性,应该不会说谎,轻叹一口气,和缓了脸色,不再紧绷着脸:“既然要出门去玩,怎么不玩个尽兴,又跑回来做什么?”

安生想起适才自己劫后余生,低头苦涩一笑,去扯药圃里的杂草:“没有什么好玩的,徒儿只想在药庐里跟师父待着。”

冷南弦也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将手中花锄递给安生,没好气地道:“罚你将这片杂草清理干净,否则中午不许吃饭!”

“是,遵命。”安生笑嘻嘻地伸手去接花锄,指尖掠过冷南弦的手背。

冷南弦手下一顿,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猛然站起身来,身上蒸腾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你适才究竟做什么去了?”冷南弦居高临下望着安生,面沉似水。

安生有些莫名其妙,慢慢站起身来:“没有去哪里,就是跟随母亲去了城南的绸缎庄,然后就一路疾走回来了。”

“绸缎庄?你还要继续说谎么?”

冷南弦的声音很低,带着一股清冷的寒意。

“徒儿不敢说谎,我的确是去了城南的绸缎庄,母亲说要给我挑拣两身秋日里的衣服。”

冷南弦面色愈加难看,一把就捉起了她的手腕,薄唇紧抿,双目灼灼:“你分明是害人去了!”

“我没有!”安生立即矢口否认。

“没有?那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安生扭脸一看,恍然大悟,原来是适才给连婆子后背下药之时,由于情急,直接用手抓取药粉,自己也受了药粉毒害,两根手指全都红肿起来。

因为指尖处毛孔少,所以对于瘙痒不太敏感,而且她正是攸关紧要关头,身子绷成一根弦,自己并未觉察。没想到竟然被冷南弦一眼便识破。

安生低垂下头,嗫嚅着遮掩:“的确是今日无意间碰到了一点药粉。”

冷南弦半晌不语,冷冷地紧盯着她,然后一字一顿道:“我以为你以后不会再碰那些害人的东西!”

安生心里愈加委屈,不想被冷南弦冤枉,可是又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跟他提及这桩丑事。卖给一个太监,这对于她而言,不亚于一个耻辱,就像是揭开自己血粼粼的伤疤,将最丑陋的地方袒露给别人看一般。

“这算不得是害人的东西……”安生支支吾吾地辩解。

冷南弦冷笑着怒目而视,一把甩开她的手:“夏安生!”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名字,紧绷着脸,眉心处蹙成一个疙瘩,义正言辞道:“为师说过许多次,为师最是痛恨心术不正,利用毒药害人性命之人,就算是捉弄人也不行!上次情非得已,我纵容你,但是如今你已经是我冷南弦的徒弟,药王的门生,就要懂得自律,不能给我药王一脉抹黑。我以为,你听了师父教诲,会改过自新,不再碰这些害人的东西,没想到,你竟然是变本加厉!而且不知悔改,振振有词!”

“不是的,师父......”安生想辩解,语无伦次。

“别叫我师父,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的师父,不会教授你这些害人的东西,我这药庐也容不得你。”

冷南弦一句话,斩钉截铁,好像一柄巨锤打击进安生的心里,令她身子不由一震。

“不要,师父,千万不要赶安生走!”

安生急切地上前去捉冷南弦的衣袖,冷南弦却愤愤地一摆手,衣袖带着疾风滑过安生的脸,拂袖而去。

“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药庐。”

“不,师父,你听我解释!安生实在是情非得已。”

安生不甘地紧追两步,冷南弦猛然转身,紧盯着她,一身澎湃的怒气:“我不想听你搜肠刮肚编造出来的借口。是我眼拙,看错了你。”

安生受此冤屈,只觉得鼻子发酸,喉尖哽咽,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药庐不大,前院里的千舟与冯嫂听到两人争执,闻声赶了过来,听到冷南弦要赶安生走,都有些意外。

药庐里人丁单薄,千舟敬畏冷南弦,在他跟前不敢肆意放肆。而他与冯嫂又聊不来那些家长里短。安生与他相佛年岁,对他三番四次的小聪明又容忍,所以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两人前嫌尽释,关系逐渐融洽起来。背地里,躲了冷南弦,嬉笑怒骂,打打闹闹,感情正好。

因此,他第一个开口:“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冷南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即识相地闭了嘴。

而冯嫂虽是刚回来不久,但是安生手脚勤快,做事有条不紊,井井有条,令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聪慧而又能干的小姑娘。见安生委屈得眼圈通红,却又强忍泪意,就觉得心疼。

“千舟,送她走,以后不要再踏入药庐一步。”冷南弦冷声吩咐,不容置疑。

千舟看看他,又看一眼安生,左右为难。

安生一直以来强忍的眼泪,故作的轻松,在这一刻,听到冷南弦那一句“不得再踏入药庐一步”,彻底地崩溃,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滚滚而下。

“师父,你可以赶安生走,但是你为什么就不肯给安生一个解释的机会?”

冷南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顿下了脚步,手搭在书房的门上,却又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打击安生:“无论什么缘由,害人就是不对!”

“我若是不害人,今日怕是再也不能回药庐了!”

安生狠狠地摸一把眼泪,满腔的委屈随着这一声辩解全部喷薄而出,泣不成声。

冷南弦的背影一僵。

“你可知道,我回来这里,乃是死里逃生?适才,我的确是去了城南绸缎庄不假,也的确是去选衣服不假,可是你不知道,这背后真正的阴谋,是我母亲将我卖给了宫里敬事房的太监!她想把我卖个好价钱,然后换取她亲生女儿的飞黄腾达!她想借我更衣的时候坏了我的名节,堵住悠悠之口。

若非,我早有防备,随身带着这药粉,急中生智,此时,我已经被那阉人五花大绑丢进了他在京城的内宅里!他压根不是人,你可知道惨死在他手中的姑娘有多少?我必将有去无回!”

第六十九章 冰雪消融

冷南弦正欲推门的手慢慢地握起,青筋直冒,忍不住轻颤。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此时正泪落如雨的安生,也满是愧疚与懊恼,自责。

“薛氏母女记恨当年我母亲不允许她们进入我薛家大门,怀恨在心,所以一定要让我与姐姐万劫不复,肉在徂上,我最卑微的愿望,也不过只是安生地活下去。

您一再教导我不可以害人,我也不想,我也想纯洁得就像一朵白莲花,不沾纤尘,不染烟火,更遑论是血腥?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就连每日能踏进这药庐,都是我与她们斗智斗勇,殚精竭虑换来的。

我从来没有与您说过半句谎话,我拼了性命地学医,原因无他,就是想有个依仗,捍卫姐姐的生活,苟延自己的性命。济世救人?我自己尚且无法自保,我能救谁?谁又来救我?!”

安生一番质问,珠泪涟涟,听得冯嫂与千舟两人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冯嫂更是两步上前,一把就将安生搂进了怀里:“我可怜的孩子,如何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可心疼死我了!”

安生发泄完心里的委屈,顿时就觉得自己整个身子仿佛都被掏空了一般,精疲力尽。冯嫂的胳膊揽着她,给了她支撑,也令她汲取到了暖意,她猛然抬起手臂,勾住冯嫂的脖颈,就像一个孩子一般,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冯嫂,我要冤死了!”

“乖孩子,莫哭,莫哭!冯嫂给你做主,打死这些狗娘养的,没良心的。”

安生哭得愈加厉害。

千舟也受不了,抽抽噎噎地哭,眼泪湿了大半个袖子:“公子,千万不能赶安生姑娘回去啊,那夏家简直就是个火坑!世间如何有这般心肠歹毒的女人?”

冷南弦仰头看看屋檐上的瓦,眨眨眼睛:“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安生孩子气地吸吸鼻子:“说了又有什么用?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冷南弦猛然转过身来,怒声道:“可是你是我冷南弦的徒弟!我就绝对不允许有人这般欺负你!”

安生一怔,冯嫂一怔,千舟也是一怔。

“对,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理直气壮,安生姑娘只准我欺负,绝对不能让别人欺负!”千舟大义凛然道。

安生“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又瘪瘪嘴,哭得更凶:“我受了委屈,哪里也不想去,就一心想着回来的,见到你们心情无端就好了。可是你们还欺负我。”

千舟慌忙撇清:“冤枉,我可是一直在护着你。”

然后他看向冷南弦,目光里多了一点谴责,言外之意就是冷南弦方才是罪魁祸首。

冷南弦轻哼一声,径直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夏安生,给我进来!”

口气有些凶,安生怯生生地看了冯嫂一眼,冯嫂拍拍她的手,劝慰一笑:“去吧,咱家公子面冷心热,早就心软了。”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紧咬着下唇,跟着冷南弦进了书房。

冯嫂与千舟也各自抹一把被安生勾引出来的眼泪,愤恨地咒骂薛氏两句,各自回前院忙碌。

冷南弦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面向着那一排安生垂涎已久的书。

正午的阳光直泄而入,有细小的灰尘在门口的光影里不知疲倦地飞舞。

安生站在光影里,她看到自己绣鞋鞋尖上绣着的那柄如意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华,暗淡无光,透着潦倒。

她苦涩地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活得好生狼狈。

“关门!”冷南弦头也不回,清冷吩咐,声音却与往日不同,好似拼命压抑着什么。

安生转身,将那光影阻断在门外,好像灰尘也消失了,书房里静谧而又纯净。

“从今天起,这里所有的书,你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翻阅。”

“啊?”安生猛然抬起头,有些始料未及,睫毛上适才还颤颤巍巍,将落未落的一滴晶莹的清泪滚落下来,挂在粉嫩的脸颊上。

所有,是不是包括那一排不准她翻阅的关于毒术的书呢?

冷南弦转过身,不由一怔,然后向着她轻轻地走过来,伸出如玉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拭去那滴已经由热烫变为清凉的眼泪。

安生似乎受惊的小鹿一般,瞬间便弹跳开了,向后退了一步。

冷南弦的手还僵在半空之中,犹自带着湿润。

“你很怕我吗?”

安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怕,是尊敬。”

冷南弦突然便笑了,就像是朝花初绽,迎来万丈暖阳,清风拂面,花蕊吐香,金光耀目。

他的笑真好看。

安生见过他笑,温润的,随和的,就像是一幅妙手丹青,挂在脸上,永远一成不变的弧度,却是带着清冷与疏离,拒人三尺。

而他这一笑,安生仿佛能透过这魅惑的,令天地失色的笑容,看到他的心里,似乎有心花绽放,心泉欢快地跳跃。

安生就愣住了,傻呵呵地盯着他的脸看。

冷南弦轻咳一声:“哭傻了么?怎么木乎乎的?”

安生勾下头,一朵红晕直接自脸上蔓延到耳根,整个小巧玲珑的耳朵也烫热起来。

“就是有点意外而已。”

“哼,在你的心里,师父便是这般顽固不化么?”冷南弦不满地质问。

“不是的,就是,就是......”安生自己搜肠刮肚,也寻不着一个合适的借口。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寻师父,万万不可以再以身试毒。”

冷南弦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安生便想起第二次见到冷南弦时,他对于自己的揶揄,脸颊愈加烧热:“师父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吗?”

“不喜欢是不喜欢,但是以毒攻毒,亦可解毒,更何况我若是想解毒,就必须对此有所涉猎,总比你这个摸着石头过河的半吊子要强上一星半点。”

安生想起他一眼便识破自己的伎俩,知道他这是自谦之言:“那师父若是想害人,岂不轻而易举?旁人也望尘莫及?”

冷南弦略有自得:“你师爷制毒解毒的功夫若是称第二,这世间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下手出神入化,犹如鬼手高深莫测,否则这‘鬼医’的名头来自何处?”

安生心里暗自腹诽:既然师爷有一手制毒的好本事,为何冷南弦就冥顽不灵,这般排斥毒药?让这些制毒之术在他手中失传,简直就是罪过,罪过。看来这光耀门楣的重任,还是要落在自己的肩上,责任重大。

冷南弦见她一脸沾沾自喜,并不知道她这脑袋瓜里已经给自己安上了光荣的使命,继续道:“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可以告诉千舟,让他一并帮忙搜集。”

安生听闻更是喜出望外,眸子里猛然间绽放出熠熠的光彩来:“真的?”

冷南弦微微勾唇,难得竟然宠溺一笑:“师父何曾打过诳语骗过你?”

安生瞬间欢欣鼓舞,只觉得犹如肋生双翼,要腾空而起一般,眉开眼笑地望着冷南弦:“谢谢师父,师父真好。”

她恨不能就像适才与冯嫂那般,扑过去,使劲地拥抱住他,表达自己的激动与感激。

“少拍马屁,千舟好的地方你不学。”

安生“嘿嘿”一笑,暗自腹诽,千舟貌似只有这炉火纯青的溜须之术值得自己学习。

冷南弦转身,望着她,不急不缓道:“那么现在,你是否就应该将今日之事,说与师父知道了?”

第七十章 珊瑚蛇

安生低垂下头,仍旧有些难堪,委屈哒哒地将昨日自己路遇薛修良,然后薛氏见事情败露,狗急跳墙,设下诡计,将自己卖于文公公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冷南弦眉峰愈蹙愈紧,在眉心间拧成一个疙瘩,薄唇紧抿,自鼻端呼出热烫的怒气来。

“那个文公公可是敬事房副总管文庆?”

安生恨恨点头:“就是他!”

冷南弦唇畔倏忽间闪现一抹沁骨凉意:“一个狗奴才竟然也成了气候,背着主子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简直就是活腻味了。”

“今日安生侥幸逃脱他的魔掌,还不知道他又要去祸害多少无辜良家女子,真正死有余辜。只可惜我力有不逮,不能除害!”

“你说你是用喻惊云那块无事牌吓退了文庆?”

安生点头:“所幸他见识广,是识得那玉佩的,否则安生还真是束手无策,只能用这把剪刀与他们拼了性命,鱼死网破。”

安生觉得那剪刀搁在袖子里,沉甸甸的,委实别扭,便随手取了出来。

冷南弦一把夺过那剪刀,一甩手,剪刀扎进一旁书架之上,颤颤巍巍。

“动辄便拼命,你有几条命可以拼?”

安生受了他的训斥,非但不委屈,反而心生暖意,讨好地“嘻嘻”一笑:“有师父护着,以前会,以后断然不会了。”

冷南弦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又揶揄了三个字:“马屁精。”

安生笑得就像是一朵黄灿灿的向日葵,春光灿烂。

“相信那文庆是断然不敢再找你的麻烦,可是你的继母呢?会善罢甘休吗?”冷南弦问。

安生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轻描淡写地玩笑:“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她今日吃了这样的哑巴亏,定然是要将气撒在我的身上。”

冷南弦默然片刻:“今日早些回家,师父与你一同回去,给你做主。”

安生一惊,断然拒绝:“不用,师父。”

“为什么?”

“那夏紫纤原本便眼热,数次暗中使坏,若是知道师父这般袒护徒儿,定然恼羞成怒,还不知道背后生出什么阴谋来。她如今不知道我与喻世子的渊源,摸不清虚实,相信不会轻举妄动,徒儿自己便可以应付。若是哪日果真有危难,定然求师父出手相助。”

冷南弦略一思忖,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外人,点点头依了她:“如此也好。”

安生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如今终于寻到了亲人,有了依靠,心生暖意,情不自禁地由衷道:“谢谢师父,就知道师父对安生最好。”

冷南弦似乎是被安生夸晕了头脑一般飘飘然,略一犹豫,又转过身去,捧出一只镂空的盒子,放在书桌之上。

“打开看看。”

安生莫名其妙:“是什么宝贝?”

冷南弦抿抿薄唇:“打开便知道了。”

安生低下头,轻轻地拿起盒盖,就忍不住好奇,向着里面张望了一眼,手一滑,盒盖“啪”的一声落了下去。

“蛇!”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捉弄成功,冷南弦脸上笑意更深:“怕不怕?”

安生惊魂未定,拍拍心口,却是嘴硬道:“不怕,不过是冷不丁地看到,吃了一惊而已。”

重新将盒盖打开,壮着胆子看。那条小蛇通体青灰,鳞片细密,而脑袋与尾巴却是赤红的颜色,显得尤其醒目。

它适才也是吃了一吓,整个身子盘做一团,扬起头,吞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动。

“这,这是什么蛇?”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每个女人都会对这种凉冰冰,软乎乎,滑腻腻的东西心存畏惧。但是这个小东西,安生觉得,似乎挺入自己的眼缘。

“最为罕见的珊瑚蛇。”

“珊瑚蛇?”安生重新打量它,觉得似乎没有蛇的阴冷,反而因为那两处赤红,显得犹如妩媚婀娜的少女。

“敢不敢摸它?”

安生一咬牙,就将手伸过去,被冷南弦一把给拦住了:“你还真摸啊?不怕有毒?这世间但凡色彩斑斓的漂亮东西大多有毒。”

安生“嘻嘻”一笑:“反正有师父在,我怕什么?”

冷南弦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这珊瑚蛇乃是天下至毒,一旦被它咬中,立即头脑晕沉,全身麻痹,可瞬间致命。”

“这么厉害?!”安生瞠目结舌,半晌方才惊叹出声。

“这是你师爷外出游历时所得,费心训化了,视若珍宝,特意带回来给师父防身用的。还特意命千舟将药庐里所有树木砍伐殆尽,换做翠竹,劳师动众,盛情难却,丢又不敢丢。”

冷南弦退后,距离了那蛇数尺远,满脸无奈。

”不过一尾毒蛇而已,林间寻常可见,没有这般稀奇吧?”

“这蛇与其他毒蛇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头部赤红处乃是剧毒,而尾部则是解毒之方。若是咬伤人,断尾喂食,毒性立解。”

“这般神奇!”安生急得直搓手,仅存的一点惧意也消失殆尽:“干嘛要丢了?这么好的宝贝,而且师父将它养在盒子里,如何防身?”

冷南弦面上一红,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这样挺好,保险。”

安生一脸玩味地看着冷南弦,又看看那珊瑚蛇,“嘿嘿”一笑:“师父莫不是害怕它吧?”

“胡说!”冷南弦一口否认:“这小东西不过是......比较刁,太麻烦。”

安生见他辩解,一脸糗意,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咧咧嘴:“那就让徒儿替师父养着吧?”

冷南弦一本正经地点头:“正有此意。”

安生愁眉苦脸地问:“可是,它有剧毒,我又怎么养呢?”

冷南弦转身,又从书架之上取过一小盒,递给安生:“这药粉兑水服用,连服三日,这蛇就不会攻击你。待到熟悉了你的气味,认主以后,再慢慢驯化。”

安生顿时如获至宝,接在手里,适才的委屈早已经消失殆尽。

冷南弦仍旧不放心地叮嘱道:“这蛇剧毒,若非性命攸关,切记不可以胡乱伤人。”

安生自然忙不迭地应下,有了这珊瑚蛇护身,便是多了性命保障,怎能不喜出望外?

雨过天晴,又因祸得福,安生一下午便留在书房里,如鱼得水一般,贪婪地将那本自己梦寐以求的《奇方异术》纳入囊中。

冷南弦便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左手翻书,右手执笔,二人谁也不说话,只听到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以及冷南弦笔走游龙,落笔在宣纸之上的沙沙声,犹如蚕食桑叶。

窗外的阳光偷偷地溜进屋子里来,缓缓东斜,静谧无声,时光安然。

冷南弦抬起笔,悄悄看一眼安生,见她忽而欢喜,时而黛眉微蹙,睫毛轻颤,一颦一笑,皆万种风情。

冷南弦想:安生纵然再坚强,她也终归只是个孩子,刚刚十六岁,别人家的女儿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痴缠的年岁。她想哭哭,想笑笑,过后便烟消云散,浑然不放在心上。

这需要一颗多么纯粹通透,而又坚强的心?

第七十一章 咸鱼大翻身

安生聚精会神,看到妙处,喜不自胜,抬起脸来,冷南弦慌忙低头落笔,墨落在宣纸之上,却是心不在焉地写了一个“心”字。

安生见他全神贯注,只当做是在心无旁骛地抄录药方,满心艳羡。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像师父这般,将这整座书房里的医书全都放进肚子里,一双生香妙手,可以令人尊敬,也可以令人......闻风丧胆。

冯嫂忿忿不平的大嗓门透过门缝,窗缝,不由分说地钻进来。

“千舟你个小兔崽子,你说那个夏家怎么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千万不要让我逮着了,否则我一个铁锅飞过去,砸不死那些狠毒的妇人!良心简直就是全都被狗吃了......”

安生抿唇一笑,心里暖意涌动。

冯嫂不仅是个大嗓门,还是个大块头,与连婆子简直有的一拼。

她是典型的北方厨娘,擅长做面食,炒菜大刀阔斧,远远没有府上厨子做的精致,口味也多是一成不变的咸香,加个干辣椒就算是改良了口味。

但是人很好,豪爽,泼利,热情,安生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上药庐了,并且喜欢上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总是斤斤计较,与自己在冷南弦跟前争宠的千舟。

午饭的时候,冯嫂当着冷南弦的面,提出让安生搬来药庐,与她一起做个伴。冷南弦只低头吃菜,并未表态。

安生真的很心动。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莫说薛氏与夏紫芜见不得自己的好,夏紫纤也定然不会容忍。更何况,自己还要留在夏家,保护姐姐安然的幸福,还要查找母亲当年被毒杀的证据。

她怎么可以做一个逃兵呢?

黄昏的时候,冯嫂忐忑不安地将安生送上回府的马车,再三叮嘱她小心。

安生不怕,而且浑身都充满了斗志,有了底气。

一到家,就见到门房正站在大门口,一没有在门房里闲聊打盹,二没有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喝茶。安生就知道,薛氏今天心情很不好。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薛氏发火的时候,府里的下人全都战战兢兢,格外勤快。

安生低头进了府,蹑手蹑脚地自薛氏的正房旁边过,尽量溜着墙根,不被薛氏发现。

守在院子门口的连婆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扯着嗓门喊了一声:“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安生还没有来得及溜走,就听到院子里门响,薛氏急匆匆地自屋子里走出来:“安生啊,母亲有话跟你说。”

安生脚下一顿,扭脸看看薛氏,见她头发凌乱,额前缠着抹额,与今日早起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是大相径庭。

安生微微一笑,一脸从容淡定:“母亲有什么话说?”

“进来,乖孩子。”薛氏冲着她招手:“屋子里说话。”

薛氏的态度越好,就说明有求于自己,安生也要适当地拿个架子,表明自己胜券在握。

“就在这里吩咐吧,女儿走路脚痛,迫不及待想回去歇着。”

“王伯没有去接你么?我已经吩咐他前去接你回来。”薛氏假惺惺道。

“是吗?”安生微微挑眉:“许是王伯就像晨起那般,不记得路,走错了地方。”

薛氏尴尬地笑笑,装傻充愣:“或许是走岔了。”

安生仰脸看着薛氏。

薛氏轻咳一声,一脸皮笑肉不笑:“你,你什么时候竟然与定国侯府的世子爷识得的,好像交情还不浅?”

安生莫测高深地笑笑:“算不得什么交情,不过是欠我一个人情,让我只要有困难便去寻他帮忙罢了。”

“那还不算是大交情么?谁能求得动喻世子?”薛氏的笑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安生啊,你看看你能不能去求求喻世子,让他在文公公跟前美言几句?”

这已经是在安生的预料之中,因此听闻薛氏这般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她并不觉得诧异。

她佯作无辜地眨眨眼睛:“文公公?谁是文公公?”

薛氏尴尬地干笑两声:“就今日我们在绸缎庄里无意间碰到的那一位。”

“原来是个阉人,幸好,连嬷嬷好歹算是周全了一点名声。”安生哪壶不开提哪壶,讥讽一笑:“看母亲与他好似原本就相熟呢?”

“怎么可能?母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会识得这宫里的人?”薛氏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有些苍白。

安生却是毫不留情面,一针见血:“我以为母亲是想让四妹进宫,有意攀交呢。”

“你四妹自己心里是不情愿的,我也就不强求了,攀交他作甚?”薛氏违心道。

“喔!”安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装傻充愣:“那母亲让女儿寻喻世子到他跟前美言什么?”

薛氏应该是早就想好了托词,愁眉苦脸地道:“这不今日你走了以后,母亲觉得气不过,与那文公公争执了几句,怪责他过于冒失。结果那文公公是嚣张习惯的,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错,还将怒火发到了母亲身上。”

这世间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丝毫不怕被打脸。今日在城南绸缎庄里发生的变故,其实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而薛氏就敢这样混淆黑白,另外胡扯八道出别样的理由来。

安生笑笑,并不戳破:“他一个宫里的奴才,难道还敢为难母亲?”

薛氏愤恨地道:“为难倒是没有为难,就是他说过两日要来府上喝茶。”

“是吗?”安生微微挑眉:“这是好事啊,母亲正好趁机与文公公攀上交情,回头四妹若是进宫,有了文公公襄助,飞黄腾达,六宫专宠,岂不指日可待?”

如今薛氏得罪了文公公,哪里还敢有将夏紫纤送进宫里的打算?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夏安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与她可着劲儿地绕圈子,薛氏心里恨得牙痒,偏生又发作不得。

“安生,你可不能不帮啊,你要知道,那文公公心术不正,手段毒辣,来咱府上分明就是不安好心。此事,多少也是因你而起,是你招惹来的,你可不能袖手不管。”

好一个贼喊捉贼!安生是气急反笑,莫说袖手不管,她夏安生不趁机踹上一脚,都对不起自己的委屈。

“既然此事是因我而起,好像我置之不理的确不恰当。那么,等文公公来府上的时候,母亲可一定要通知我一声。”

这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薛氏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那文公公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咱可万万得罪不起啊。万一哪一句话说得不得当,你父亲怕是官职不保。安生,此事还是请喻世子出面美言两句比较好。”

安生心里一声冷笑,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没想到,文公公擅于揣摩人心思,竟然果真如她所想,吓唬住了薛氏。

对于有求于他的人,自然是将他捧在高处,当神仙一样敬着,阿谀奉迎,溜须拍马。但是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奴才,还是敬事房里的奴才。

自古宦官不得干政,莫说他没有机会在皇上跟前说三道四,即便是有,他敢弹劾朝廷命官?玩阴的,因为个七品芝麻官,人家或许都不费这个气力。

或许薛氏真正害怕的,是此事传扬到父亲那里吧?

“母亲的顾虑不无道理,安生还是抓紧时间,回去给父亲修书一封,将其中来龙去脉告知给父亲知道,也好提前做个提防。也或许,大伯位高权重,由他出面,更是事半功倍。”

这话可是真正地戳中了薛氏软肋,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语噎。

安生强忍住笑,看着薛氏一阵青一阵红的脸,瞬间就觉得这些时日里的郁闷之气全都纾解了出来,好生痛快。

好像,就因为冷南弦的一句话,安生觉得自己的生活瞬间天翻地覆,不用再在薛氏面前唯唯诺诺,不用再藏拙,担心着她们的算计,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与薛氏周旋。虽然,现在,她还是她,仍旧没有能够翻身的资本。

是冷南弦给了她底气。

第七十二章 移花接木

后来晚间休息之前,安生听端午说,薛氏大发雷霆,就连夏紫芜都遭了殃,被一通数落。再后来,两人破口大骂,几尽恶毒之言。

不言而喻,被骂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肯定是她夏安生。

安生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精神格外抖擞。

她昂首挺胸地出府,却在大门口与薛钊不期而遇。

薛钊冲着她阴冷一笑:“二姑娘这么早便走?”

安生点点头,知道他来府上定然是没有好事,但是又懒得搭理他,应了一声便擦肩而过。

薛钊愤愤地“呸”了一声:“还果真是将自己当做什么大人物了,好大的傲气。”

他不用门房通禀,径直进了府里,向着薛氏的住处。

薛氏夜里没睡好,头真的开始疼了,脑袋里像是钻进了一群蜜蜂,吵嚷得心烦意乱。

薛钊进了屋子,薛氏没好气地撩起眼皮,然后又重新合拢了:“大清早地就来凑热闹,又有什么事情?”

薛钊“嘿嘿”一笑:“就知道姐姐此时定然忧心忡忡,这不赶紧过来给你排忧解难来了。”

薛氏伸手揉揉太阳穴:“排忧解难?你出的馊主意哪一次不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若非是修良那孩子嘴快,泄露了机密,让那丫头片子心里有了提防,此事早就成了。”

“这事也怪不得修良,还不是夏安生那丫头太过于狡猾了,被她蒙混过去?”薛钊立即忙不迭地为自己儿子开脱,神秘兮兮地凑到近前:“这次给你带来的,绝对是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薛氏立即来了兴趣。

薛钊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薛氏手里一直捻送的一串南红佛珠:“哎呀,姐姐什么时候淘换来一串这样的好东西?”

薛氏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前个日子,刚被你讨要过去一个带冰种的翡翠扳指,你还不知福?这一百单八颗佛珠可是开了光的,我都盘了许久了,有灵性,断然不会送你。”

薛钊撇撇嘴:“姐姐对一个外人都比对亲兄弟大方,可是我偏生还贱兮兮地一心为了姐姐着想。”

“废话少说,快些说正题,我这正一筹莫展呢。”薛氏连声催促。

薛钊兴奋地咽一口唾沫:“就是关于此事的,昨夜里我就四处打听了,安生那丫头跟喻世子压根就没有什么交情,她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扯谎呢。”

“啊?”薛氏惊诧地坐起身:“难不成文公公都看走眼了?”

“看走眼倒是不至于,不过呢,这其中有点出入。那块玉牌不过是喻世子赔付给她的医药费罢了。”

“这是怎么说的?”

薛钊遂得意地将自己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薛氏说了。

薛氏有些将信将疑:“那丫头虽然是大胆一些,但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竟然敢跟世子爷较真?莫不是又是谣传吧?”

“怎么会?”薛钊站起身来,言之凿凿:“此事我可是四处求证过的,那个丫头就是安生不假。因为那妇人回来之后,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好造化,竟然得到冷神医的救助,还将安生也夸奖得神乎其神的。”

“嘿,这丫头,可真不能小觑了,竟然闹腾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薛氏恨声咬牙:“那你还有机会与文公公解释一声不?这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薛钊一脸凝重地摇头:“在宫里当差的,都讲究小心驶得万年船,谁会因为吃个腥惹一身骚?文公公身边想要巴结的人可多了去了,什么时候缺过女人?”

薛氏懊恼地道:“那可如何是好?文公公恼羞成怒,看那意思是不打算善罢甘休。昨日里我可是好话说尽,这脸面都没法要了。偏生安生那丫头祸水东引,还撺掇他来府上相看紫芜和紫纤。”

薛钊总是比薛氏见识多一点:“此事你倒不用太过于忧虑,毕竟紫芜他大伯好歹也是大理寺左少卿,他一个太监,敢招惹?不过是欺你一个妇道人家胆子小。”

“可是那安生太可恨,竟然那般嚣张,我不出这口恶气,心气难平!”

薛氏一拳捶在一旁的炕桌之上,上面的茶盏叮铛乱响。

“一个小丫头片子,你还治不了她?”薛钊冷哼一声:“她娘当年那般厉害,还不是一样折在咱们手里?”

“这不是被她捉住了把柄了吗?老太太那里总是要避讳一点。”薛氏“哼哼”地喘着粗气,鼻孔张得老大。

“这个倒是容易。”

薛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股坏水冒上来:“教你一招移花接木,若是文公公果真来府上,你就这么办......她还不是一样乖乖地听你的话,你让她往东她哪里敢往西?她立即识相地去摆平了文公公,何须咱们自己殚精竭虑地出手。”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薛氏恍然大悟:“这个主意绝对管用。只要我手里拿捏了她的软肋,就不怕她会扎刺儿!等她晚间回来,我便好生地出出这口恶气,堵在心口里,窝火死了。”

薛钊心里一声狞笑:“这么点小事,哪里用得着你出手?就交给紫芜去做就可以了。万一哪天闹腾起来,就推脱说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一点玩笑,免得惹火上身。”

薛氏顿时便眉开眼笑:“端午那个丫头,我眼见着如今是被那安生收买,跟紫芜不是一条心了。正好也让她知道这背弃主子的厉害,让府里其他人也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的主子。”

安生的小院里,端午正忙碌着给安生浆洗被单,手里的棒槌敲得声声沉闷。

昨日里安生回来,并没有隐瞒她白日之事,绘声绘色地说与她知道,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提防。

与安生越亲近,越觉得夏紫芜与薛氏手段阴狠,卑劣,看不在眼里,愈发与安生同仇敌忾。

她如今是满心期盼,安生能够寻一户好人家,逃离这夏家肮脏的大院,也将自己带离这个火坑。

院子外面有脚步声,她诧异地扭过脸,是夏紫芜与长菁。

她虽然满心不情愿,但是仍旧起身冲着夏紫芜福身请安。

夏紫芜冷冷地瞥了一眼石板上的被单:“你倒是伺候得周到,以前在我身边的时候,咋不见你这样勤快呢?”

端午知道夏紫芜来此,多半都是来寻衅找茬的,不敢嘴硬:“以前有长菁姐姐在,处处打点得细致周到,自然用不着奴婢。”

身后的长菁手里捧着一件胭脂红的罗裙,鄙夷一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端午如今是愈加地能言善辩了。”

夏紫芜冲着端午伸出手去,挑起她低垂的下颌:“小模样也愈发俊俏水灵了,难怪表哥对她念念不忘。”

“原本就是个骚蹄子,老是对着表少爷眉来眼去的不安份,如今另攀高枝,倒是会假清高了。”

夏紫芜意味深长地瞥了长菁一眼,然后松开手,冲着端午努努嘴:“把衣裳赏给她。”

长菁得意地向前一步,抖开手里的罗裙:“喏,小姐赏你的。”

端午抬眼看了那罗裙一眼,知道是夏紫芜穿旧的衣裳,就是不解何意。

“端午只是个奴才,哪里能穿这样华贵的衣裳?奴婢不能收。”

长菁“噗嗤”笑出声来:“还真当自己是个香饽饽了?小姐赏你这衣裳,自然有赏你的用意。”

端午讶然地抬头,心里顿时升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第七十三章 求救

夏紫芜唇角微勾,亦是阴笑道:“不错,你不是相不中我表哥,哭着喊着闹着求你家主子给你做主吗?我们也不勉强,母亲说过几日,宫里的文公公或许会来府上坐客。到时候,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能成?你便穿着这罗裙,帮着端茶递水,用我的名头,也过一把夏府三小姐的瘾。”

夏紫芜一句话,便令端午瞬间犹如五雷轰顶,“噔噔噔”地连退好几步,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小姐,小姐的意思是......”

长菁掩唇一笑:“这么明显的意思你都听不懂?果真呆笨。”

不需要夏紫芜开口,端午从两人一脸的阴笑里,就已经明白了夏紫芜的阴谋,哆嗦着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三小姐,您不能这样做!”

话音还未落,“啪”的一声,面颊上已经狠狠地挨了长菁一个耳光。

“不能?小姐难不成还轮得着你来教训?能与不能是你说了算的吗?”

这一个耳光,下手极狠,令端午都忍不住趔趄了两步,但是,她却丝毫也感觉不到热辣与疼痛,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夏紫芜冷哼一声:“这就是背信弃义,背叛我的下场,长个教训吧你,得罪了我夏紫芜,你还想安然无恙么?长菁,咱们走!”

长菁一把将怀里的罗裙便兜头丢在了端午的脸上,狠狠地“呸”了一声:“倒要看看你那耀武扬威的新主子,能不能护得住你。”

“当啷!”一声,手里的棒槌掉在了地上。

端午慢慢地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膝弯里,忍不住痛哭出声。

怎么办?

安生刚刚逃离了火坑,如何就换成了自己?

端午猛然间想起,自家小姐手里不是有一块玉牌么?听小姐说,那文公公是忌惮着这块玉牌的,那么,二小姐能不能救自己?

她突然站起身来,对,二小姐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她心中有了计较,再也无心做事,更是忧心如焚,哪里还怕什么薛氏的责罚?如今还早,孤注一掷地下定决心,立即就偷偷跑出府,按照安生所言,寻到药庐,向着安生求助。

她出府的方法很简单,自幼庄户人家长大的姑娘,又是长女,撸榆钱,摘柳芽,爬高上低,练就一身爬树的本事。眼瞅着后宅没人,双手抱着一棵紧邻院墙的大树,“噌噌”就攀上去了,然后自院墙上一闭眼跳下去,一瘸一拐地就朝着药庐走过去。

一厢走,一厢打听,到了药庐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浑身筋疲力尽。

出来开门的,乃是冯嫂,疑惑地上下打量她:“小姑娘,你找谁?”

端午走得口干舌燥,又是大汗淋漓,向着里面张望一眼,怯生生地问:“请问,这里是冷神医的府上吗?”

冯嫂点点头:“你是求诊的?”

端午一得到冯嫂的肯定,立即大喜:“我寻我家小姐,夏安生。”

“你家小姐?”冯嫂一声冷笑:“你是夏家人?”

端午忙不迭地点头:“我家小姐在吗?我寻她有急事。”

冯嫂点点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叫她去。”

说完不待端午答话,就立即转身回了厨房。一出一进,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个擀面杖,横眉冷目,一脸怒气冲冲,撸胳膊挽袖子。

“夏家人是吧?今天终于让我给逮着了。你们一个个地轮着欺负我家安生,还敢找上门来了?不打得你眼冒金星,冯嫂我以后还怎么混?!”

一厢扯着大嗓门骂,一厢,这手里的擀面杖就向着端午劈头盖脸招呼过来。

端午最初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如何招惹了面前这位大嫂,后来方才反应过来,冯嫂的擀面杖已经朝着她毫不留情地抡了来。

端午躲避不及,伸出胳膊去挡,胳膊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擀面杖,痛呼出声。

“小姐救我!”

安生听到端午惊慌求助,心里一沉,急匆匆地自诊堂里跑出来,不由大惊失色。

“冯嫂,住手!”

冯嫂扭脸掐腰,义正言辞:“安生别怕,有冯嫂给你做主撑腰呢!”

安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端午就护住了:“冯嫂您误会了,这丫头是我的婢女。”

“啥?婢女?”冯嫂立即收了擀面杖,眼睛瞪得溜圆。

端午见了安生,哪里还顾得上叫痛,心里的委屈立即就泉涌而出,望着安生泣不成声:“小姐,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安生只当做她挨打抱屈,慌忙劝慰:“都是一场误会,端午,她就是我昨日里与你说起过的冯嫂。”

冯嫂并不知道端午的身份,但是见到安生这般护着她,想来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闹了误会,不好意思地笑笑,慌忙道歉:“对不起啊,这位姑娘,是冯嫂一时鲁莽,还下了狠手,冯嫂给你赔不是。给,你打回来!”

端午呜呜咽咽地哭:“不是的,小姐,是端午,是三小姐她......”

愈是委屈,愈是词不达意。安生轻拍她的后背:“别着急,慢慢说。”

端午好不容易才止住抽噎:“小姐救我!”

她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夏紫芜闯进院子里,让她冒充夏紫芜去招待文公公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安生知道这是薛氏与夏紫芜冲着自己来,将火气全都撒在了端午身上,逼着自己向她服软呢,不禁怒火中烧。

一旁冯嫂心里愧疚,局促不安地围着端午与安生打转,将端午的话全都听在耳里,就是“哇呀呀”一声“呸”。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薛氏那老畜生果真比那黄蜂尖蝎子尾还要毒辣!这阴损的主意如何就层出不穷?”

安生一时间也有些作难,若是自己与喻惊云果真有些交情,那也就罢了,左右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偏生不是。

若是薛氏果真心存歹毒,将端午献给那老阉贼,讨好他怎么办?

自己又不在府里,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一时间,安生也是六神无主,没有个好主意。

冷南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吵闹声惊扰,走出院子里来,闻听了事情原委。

“你们尽管放心就是,你继母不会把她献给文公公的。”

安生扭过脸去,望着冷南弦,忧心忡忡地道:“师父那是不太了解薛氏的为人,这样阴损的事情正是薛氏的风格。”

冷南弦上前,轻轻地拍拍安生的肩膀:“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可是我不在府里,假若真的有事,端午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连个帮她的人都没有。”

冷南弦微微一笑:“你还信不过师父么?师父说没有事情,就断然可保她安然无恙。”

冷南弦一脸的成竹在握,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既然师父说没事,端午你便只管放下心来就是,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冯嫂也咧咧嘴:“对,我家公子的话是绝对可以信得过。”

端午将信将疑地看一眼冷南弦,又看看安生,抹去眼泪点点头:“嗯,那端午便放心了。”

安生看一眼她身后:“你是怎么来的?”

“翻墙偷跑出来的。我担心突然生变,到时候求助无门,就自己跑出来了。”

“你若是害怕,不敢回去,便在这里等我,晚些时候一同回府。”

端午唯恐连累安生到时候被薛氏责骂,再起风波,犹豫着摇摇头:“不了,若是我偷偷溜回去,也许夫人并未发现呢。咱们院子平素里整天也没有人会进。”

安生想想,也不勉强,便拜托冷伯将她先行送回去了。

第七十四章 初显神威(打赏加更)

其实,端午前脚出府,薛氏那里便得到了消息,不过并未拦阻,只准备了满腹的说辞,等着安生前来兴师问罪。

安生沉得住气,晚间回来并未主动到薛氏的院子里说话,第二天也是照旧早出晚归,第三天,没事人一样出府,若无其事。

这次换做薛氏与夏紫芜疑惑,愈加觉得安生现在脾气性情与以往大相径庭,好似如今这皮囊里,重新换了一个人。

她们不懂安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终于按捺不住,差使夏紫芜前去试探安生的口风。

夏紫芜趾高气昂地闯进院子里,开门见山吩咐端午明日好生妆扮,薛氏要带她出去长长见识。

这话一语双关,安生心里没有底气,有些心惊,强撑着做出一脸不屑一顾:“端午乃是我的婢女,劝你不要枉费心机。就算是端午想嫁,也未必有人敢娶。”

夏紫芜好似听闻了天下间最为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嗤之以鼻。

“你还果真当是自己与喻世子有多么深厚的交情是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充什么大头萝卜?你当做没人知道那平安无事牌的来历么?也就是文公公久处深宫,不知道这市井间的琐事罢了。”

她毫不留情地就揭穿了安生的掩饰,令安生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难怪薛氏竟然这样快就有了对策,而且毫不忌惮,原来是早就摸清了自己的根底。

安生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应对,只是依旧嘴硬:“究竟有没有交情,你们尽管可以一试。不过,这后果,你们可要自己掂量着来。”

夏紫芜愈加不屑,已经看出安生乃是强弩之末,色厉内荏罢了。

“好一副主仆情深!那么,你就抓紧时间给你的婢女准备嫁妆吧,也不枉主仆一场。”

安生终究是心里没底儿,愤愤地望着夏紫芜,咬牙切齿道:“有什么本事尽管便冲着我来就是,何必为难她一个丫头?你们这般阴损,就不怕报应!”

夏紫芜愈加得意地狞笑:“报应?报应不是已经来了吗?你亲娘一命归西,就是报应,就是她独占夏府,容不下我与母亲的报应!”

这话说得恶毒,任是换做是谁,也受不得,所以安生立即不假思索地一个耳光便挥了过去。

夏紫芜的确是在有意触怒安生,但是她没有想到,安生竟然还是这般火爆的脾气,对着自己直接动了手,所以这一巴掌压根就没有躲闪开,直接扇到了脸上。

清脆,响亮,震得安生手麻,但是也只有一个字:“爽!”

夏紫芜顿时就不干了,整个人立即弹跳而起,暴跳如雷:“你,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我乃是你姐,你出言不逊,教训你天经地义。”

“你算哪根葱哪根蒜?阖府上下谁承认你是我夏府的小姐了?以为攀上个野男人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竟然敢教训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来人呐,来人呐!”

夏紫芜扯着嗓门叫嚷,安生冷冷地瞪着她,向着她步步逼近。她踉跄后退两步,有些心虚。

夏紫芜与安生不知道交手过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是占了上风的。她自市井里长大,撒泼骂街最是拿手,也学得泼妇们掐架的阴损手腕,但是若是论起打架,安生向来是一上手就不要命,所以她心底发憷,不敢冒冒失失地动手。

“你再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我剥了你的皮!”

“剥了我的皮做美人灯笼么?”安生冷冷一笑,眸子里带着嗜血的滔天恨意。

夏紫芜愈加心惊胆颤:“来人呐,来人呐,都是死人么!”

安生的院子偏,她的惊呼只引来了连婆子,一路呼哧呼哧地跑进来,浑身肥肉直颤:“怎么了三小姐?”

夏紫芜一见,顿时就有了底气,昂首挺胸,一指夏安生:“给我捉住这个浪蹄子,往死里揍。”

连婆子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夏紫芜一声令下,二话不说,就冲着夏安生挽起了袖子。

端午一见自家小姐要吃亏,立即跨前一步,就挡在了安生跟前:“小姐,快跑!”

安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能跑出这个院子,能跑出夏府么?能逃出夏府,能跑得出薛氏的手掌心么?

不过端午这样护着她,倒是委实令她有些始料不及,心里也满是感动。

夏紫芜心思最是善妒,眼见自己曾经的婢女竟然为了安生与自己明目张胆地作对,心里恨极:“连婆子,先收拾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再扒了她夏安生的皮!”

“好嘞!”连婆子痛快地应一声,有些迫不及待。

安生上前将强作镇定的端午拉到自己身后,不过是用眼尾瞥了连婆子一眼,丝毫并不放在眼里,手腕一翻,在夏紫芜脸前晃了一晃,夏紫芜吓得一个愣怔,“噗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花容失色。

“蛇,蛇......”

安生蹲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这可不是普通的蛇,而是毒蛇。”

夏紫芜吓得浑身抖若筛糠,战战兢兢道:“离,离我远点。”

安生冲着她再次抬抬手,轻轻地安抚那条珊瑚蛇,看起来十分亲昵:“我一直都离得你远远的,倒是你不识相,一直往我跟前凑。”

然后她斜着眼睛看一眼虚张声势的连婆子:“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否则我的小珊瑚一受惊,咬伤了你们三小姐,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

夏紫芜被吓得几乎哭出声来,低声下气地央求:“你,你离我远点,我,我这就走,走。”

安生冷哼一声:“走了还回不回来?”

夏紫芜一动也不敢动,只哆嗦着一迭声道:“不回来了。”

安生轻叹一口气:“不来便对了,明日开始,我就要在我的院子里养上十几二十条毒蛇,你们从门口过的时候,也要小心着,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万一咬伤了,都没人管。”

“是,是!”夏紫芜点头如捣蒜,护住脑袋,不敢看安生:“你快些离我远一点。”

安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只觉得酣畅淋漓,难得的痛快。

夏紫芜瞅准了空子,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逃到院子外面,连婆子也是大惊失色地张惶而逃。

“夏安生!”夏紫芜跳着脚骂:“你个毒妇,你千万别得意,我这就让人一把火烧了你的院子,把你烧死在里面,看你还嚣张不?”

“胡说八道!”

伴随着一声沉声呵斥,薛氏与薛钊急匆匆地赶至近前,劈头盖脸对着紫芜就是一顿训斥:“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竟然敢这样对你姐姐,看来母亲平日里是太娇惯你了!”

夏紫芜迎头挨了一顿训,就有些莫名其妙:“她夏安生竟然敢出手伤人,打了女儿一巴掌,还用毒蛇要咬死我,我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她是你姐,教训你理所应当,你却口出狂言,胡说八道吓唬你姐姐就不应当了。”

薛氏看似教训夏紫芜,却是口口声声为了她开脱,将适才她的狠毒威胁当做玩笑。

夏紫芜不明白薛氏为何前后态度大相径庭,就要开口反驳,被薛钊一把拽了过去,冲着她暗中使了一个眼色,夏紫芜抬眼看一眼安生,顿时愤愤地偃旗息鼓,不再叫嚣。

第七十五章 忍气吞声的薛氏

薛氏笑吟吟地上前,安抚安生:“安生,紫芜没有伤到你哪里吧?”

安生奇怪薛氏的反常,觉得无处不透着诡异,干笑两声:“还好,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你三妹这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口快心直,又火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去我就好生教训她。”

这次,就连端午都觉得不对劲了,与安生对视一眼,莫名其妙。

安生可不觉得薛氏真会教训夏紫芜,但是既然薛氏这样说话,不如顺杆往上爬,探探她的底细:“口快心直不怕,那是坦率,但是若胡说八道,做出那些龌龊阴狠的事情,传扬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怎么可能呢?”薛氏一口否认:“你妹妹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什么事情也就是过过嘴瘾,哪能当真?”

安生冷哼一声:“依照母亲这般说,将端午送去文公公跟前,也是玩笑了?”

“有这种事情?”薛氏满脸诧异,随即扭头疾言厉色地训斥夏紫芜:“你怎么可以跟你姐姐开这样的玩笑呢?文公公那种人,避之唯恐不及呢,谁会去招惹他?”

夏紫芜刚想争辩,薛钊在她身后悄悄地捅了捅她,她立即闭上了嘴。

薛氏扭过脸来,对着安生笑笑:“你尽管放一百个心,端午那是你的奴才,你不发话,谁敢自作主张?”

薛氏一再退让,安生心里的鼓敲得愈急。她不怕薛氏疾风骤雨一般的打骂,虽然极痛,但是至少可以说明,薛氏并未将她放在心上,是将她当做孩子那样管教的。

可是如今,薛氏收起了狰狞的嘴脸,将戒尺也藏在了身后,冲着自己笑得慈蔼,安生才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薛氏已经在正视她,将她当做自己的对手,开始虚与委蛇,背后里谋算阴谋诡计,那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安生立即生了十二分的警惕,牵强地扯扯唇角:“有母亲这句话,安生就放心了,还错认为这是母亲的意思,心里忐忑呢,还好您过来了,否则定然闹腾出误会来。”

薛氏笑眯眯地自袖子里摸出两个银锭子,一把塞进安生的手里:“这不是这个月的份例银子你一直没去母亲这里领,母亲想着你天天往外跑,花费也多,就亲自给你送过来了。”

安生捏捏,果真是实打实的雪花银子,自从母亲去世,薛氏鸠占鹊巢之后,她就从来没有领过什么所谓的份例,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了。

她毫不客气地将银子纳入怀中,笑吟吟地向着薛氏道声谢。薛氏便又好言劝慰两句,带着几乎目中喷火的夏紫芜离开了。

夏紫芜憋了一肚子火气,还未回到薛氏的院子里,就忍不住发作出来:“你难道没有见到,那个夏安生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吗?简直目中无人,太嚣张跋扈了,今天不仅打了女儿一巴掌,还用毒蛇吓唬我,我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是你还向着她,对她好话说尽。简直气死女儿了!”

薛氏紧蹙着眉头,自顾向前走,并不搭理夏紫芜。

夏紫芜终于忍不住,又喋喋不休地道:“我就实在纳闷不明白了,她一个丫头片子,那不就是咱们掌心里的一团面吗?揉圆捏扁可以随意,你犯得着对她那般低声下气?竟然还主动给她银子花,她现在指不定多么得意呢?”

薛氏猛然顿下脚步,怒声道:“闭嘴!”

夏紫芜一愣,委屈地瘪瘪嘴:“我又说错什么话了?不是你让我去找那夏安生的茬儿吗?”

一旁的薛钊拽拽她的袖子:“你别说话了,你母亲现在心里乱着呢。”

夏紫芜莫名其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薛氏扭过身子,指着夏紫芜的鼻子,恨声道:“我是让你去找她夏安生不假,可是没让你激怒她!更没有让你喊打喊杀地彻底反目!”

“我与夏安生历来不对付,见面就打,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薛氏气哼哼地一甩手:“她夏安生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咱们招惹不得!”

“不就是那块平安无事牌么?夏安生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儿,虚着呢。”夏紫芜冷冷地讥讽一笑:“否则她也不会跟女儿急赤白脸的了。”

一旁跟着的薛钊叹口气,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文公公倒了。”

“啥倒了?”夏紫芜没有听懂,追问了一句。

“今天我从绸缎庄老板那里听来的消息,文公公昨日被撸了下来,现在在宫里做苦役,天天刷尿桶。”

夏紫芜心里一喜:“那不就是说,他以后都没有办法难为咱们了?这是好事啊,做什么愁眉苦脸的?”

“好事?”薛钊嗤之以鼻:“眼窝子这么浅,你就没想想,文公公好端端的,正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咋就无缘无故倒台了呢?”

“肯定是犯了事儿呗。”

“他在宫里混了多半辈子,别看在咱们跟前耀武扬威的,在宫里夹着尾巴做事儿,油滑着呢。他这分明就是得罪人了!”

“得罪人?得罪什么人?”

“还能有谁啊?”薛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指指安生的院子。

“你是说夏安生?”夏紫芜一脸的难以置信。

“除了她还能有谁?你们吓唬她要将端午送到文公公那里,你看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镇定自若。不是人家不管,而是手里有金刚钻,压根就不怕!动动嘴皮子,那耀武扬威的文公公就轰然倒台了!”

“不可能吧?”夏紫芜犹自嘀咕一句,难以置信:“她哪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可不就是通天的本事呗!你想那文公公好歹也是个副总管,宫里关系盘根错节,而人家在敬事房里混得那是根深蒂固。可是怎么着?可能人家一句话,就把他立马撸下来了。整个长安王朝,你想想,还有谁有这样的权势,能将手伸进皇宫里?”

夏紫芜这时候也觉得遍体生寒。此事显而易见,那就是喻世子爷出手了,所以夏安生有了依仗,才会这样嚣张。

那安生与喻世子,关系还真不一般啊。若是那喻世子一声令下,自己这小脑袋是不是也危险?

难怪母亲适才对她那样客气。

夏紫芜一阵后怕,愤声道:“她夏安生这是走了什么运势?竟然能让喻世子都护着她。那以后,我们一家人岂不是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

“想得美!”一直听薛钊与夏紫芜说话,心烦意乱的薛氏愤声道:“我已经被她母亲踩落了许多年,难不成还要受她女儿的气?”

“可是如今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像尊佛爷似的供着她不成?”

薛氏阴冷一笑:“明的不行来暗的,就是要将她捧得高高的,让她忘乎所以,到时候摔得才更狠。”

眼角眉梢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

第七十六章 晚上吃鸡

第二日,安生如常去药庐,对于昨日里发生的事情也绝口不提。

她并不知道文公公倒台一事,对于薛氏突然这样大的态度转变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并未怎样放在心上。只是盘算着,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到父亲回府,薛氏好歹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做各种手脚。

以前觉得父亲不待见自己,偏听偏信,在与不在没有什么两样。

现在两厢对比,父亲在府里,自己好歹还有这么一点主心骨,觉得夏府是自己的家。父亲不在,自己活像是寄人篱下一般,每天踏进夏府的大门,都觉得是个牢笼,药庐反倒让她更加恋恋不舍。

前两日里不管不顾冲着冷南弦一通脾气,冷南弦反倒过来安慰自己,虽然没有好听的甜言蜜语,却令安生不再那般敬畏他,在他跟前自在了许多,也会与千舟一唱一和地偶尔玩笑两句,招惹了他冷目。

黄昏的时候,院子外有人敲门,不疾不徐。

千舟与安生正在收拣药材,千舟用胳膊肘捣捣她,一抬下颌:“去看看是谁来了?“

安生并不计较,起身开门出去,听到院外似乎还有熟悉的马铃声响。

“王伯?”安生将信将疑地出声询问:“你怎么来了?”

院外不急不躁的叩门声停下,有银铃般的轻笑声:“二姐,是我。”

夏紫纤?她来做什么?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安生疑惑地上前将门打开,唇角含笑:“紫纤,你怎么来了?”

夏紫纤一袭一尘不染的轻纱雪衣,墨发披肩,轻盈地立在门外,冲着安生嫣然一笑。

“我跟王伯一起来接姐姐回家。”

那一身雪衣美则美矣,不过却十分扎眼。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一身白衣最是衬托人。不过老人却忌讳,尤其是夏府老夫人,觉得不吉利,绝对不允许府里人这样肃净的打扮。

夏紫纤这样穿,分明就是别有用意。

安生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紫纤翘首向着药庐里张望:“姐姐不打算请妹妹进去看看么?”

安生讪讪一笑:“我正打算今日早点回家呢,你稍等片刻,我去跟师父说一声咱们便走。”

”不慌的,时日还早。“夏紫纤抬手推门:”既然来了,不去拜会冷神医,显得多没礼数。“

安生脚下微错,挡在她的跟前:”不必了,我师父向来不拘于俗礼,也喜好清净。“

夏紫纤张望两眼,压低声音问安生:“这大名鼎鼎的药手生香竟然就这么一丁点去处?不过是两出两进的院子,仆从也见不到几个,也太寒酸了。”

安生无奈解释道:“这里原本拢共也就几人而已,院子已经足够宽敞。”

“冷神医便吃住在这里么?府上还有什么人?是做什么营生?”

安生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过看这院中摆设布局,出手倒也阔绰。毕竟是闻名长安的神医,救人于危难,应当是日进斗金,财源广进,不过是少一个人打理而已。”

夏紫纤一来,便是存了别样的心思,那眼光与衡量标准自然与常人不一样,安生无言以对。

“是谁呀?”千舟推门出来,不耐烦地问。

夏紫纤趁势侧着身子挤进院子里,冲着千舟笑眯眯地道:“这位应该就是千舟小哥吧?我是夏紫纤。”

千舟正眼打量夏紫纤一眼,而后露出一口细米白牙,笑得灿烂:“原来你就是夏府四小姐,快请进,请问有何贵干?”

夏紫纤轻笑:“担心二姐学医辛苦,所以特意过来接二姐回府。请问冷神医可在?紫纤想当面感谢冷神医施以救助之恩。”

千舟正色道:“四小姐的心意我一定转告给我家公子知道,道谢就不必了,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安生也唯恐再次招惹了冷南弦厌弃,忙不迭地道:“时辰不早,烦请你跟师父说一声,我便早点回去了。”

“别啊!”夏紫纤一把扯住安生衣袖:“千舟小哥不过是跟我客气两句而已,姐姐如何就这般实在?显得紫纤好生没有诚意。”

安生还未反驳,夏紫纤已经一把挣脱开她的手,径直走到千舟面前,纤手一翻,手心里多了两个银锭子:“初次见面,一点茶资,请千舟小哥吃果子。”

千舟在安生面前谱大,那清傲的姿态倒是确实有冷南弦的几分风骨。

如今见了夏紫纤,却格外热情,看了她手中的银锭子一眼,眯起眼睛,唇角含笑:“若是论人情世故,安生姑娘倒是比起四小姐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看人家出手这般阔绰。”

安生心里轻嗤一声,没想到千舟这家伙倒是个见钱眼开的。昨日里还将夏紫纤一顿踩,如今两个银锭子就让他昧着良心赞不绝口了。

安生心底多有腹诽,夏紫纤明显就得意起来:“我家二姐个性比较随意不羁,许是考虑不够周全,你别怪罪,改日还要宴请千舟小哥到府上一坐。”

“不必。”千舟一本正经地推拒:“多谢四小姐好意,我家公子对千舟向来慷慨,这区区两个银锭子千舟用不着,还请收回。”

言外之意,竟然是看不上这两个银锭子。

要知道,这夏府打赏下人,就算是年节,也不过就是几个铜板,夏紫纤一出手便是两个银锭子,已经是慷慨至极,可保寻常农户之家一两月衣食无忧,夏紫纤为了能讨好冷南弦,已经是下了血本。

千舟明言拒绝,夏紫纤脸面上有些过不去,讪讪一笑,又从袖口里摸出两个白花花的银锭子,一共四个,又向前递了半尺。

“千舟小哥不必客气,我二姐在这里多有打扰,也多亏了千舟小哥照顾,这点茶资,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一点心意。冷神医那里,我还要当面酬谢。”

千舟这次倒是不客气,将四个银锭子接在手里,笑得极殷勤:“我家公子素来以救死扶伤作为己任,不会居功自傲。四小姐大可不必这样客气。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极是难得,莫如就留下来用晚膳。我叫冯嫂炖鸡给你吃。”

夏紫纤见千舟受了自己的好处,便这般殷勤,心底一声不屑冷笑,暗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面上却是笑得柔婉:“不敢劳烦。”

“不打紧不打紧,我们药庐里生活清贫,难得打牙祭,四小姐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尝尝我们冯嫂的手艺。”

千舟笑着便一溜烟跑去了厨房里。那笑,安生总觉得有些古怪。

第七十七章 上门找打

夏紫纤自忖自己乃是夏府小姐,怎会将千舟看在眼里?不过是听安生说起,千舟照料冷南弦饮食起居,在药庐里举足轻重,所以说话格外客气而已。

千舟一走,她便讥讽一笑:“冷神医那般清贵的一个人,没想到下人也不能免俗。”

安生哪里敢留下她自讨没趣,平白招惹冷南弦对自己的厌恶,慌忙软声劝告:“出府时间久了,母亲难免惦记,紫纤,我们回去吧?”

夏紫纤意味莫名地紧盯着安生:“二姐好像不太愿意让我拜见冷神医?”

安生摇头,面有难色,却是斩钉截铁:“今日委实不太方便。”

夏紫纤猛然转过身来,紧盯着安生,轻哼一声:“人家一个小药童都懂得留客,二姐为何千方百计地阻挠紫纤去见冷神医?究竟有什么居心?难不成,也是敲竹杠,想讹诈妹妹两锭银子?”

夏紫纤平素里表现得都颇为柔弱,见到安生也是一脸笑吟吟的,极少这般尖酸刻薄,看来是动了真气。

安生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装作不明白夏紫纤的心思,茫然道:“心意到了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非要见到冷神医不可呢?”

一句话令夏紫纤语塞,恨得只觉得牙痒,偏生又不能兴师问罪,支吾敷衍:“是临来之时,母亲特意交代,要见到冷神医致谢。”

“可是......”

”安生!“厨房里冯嫂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向着夏紫纤瞟了一眼,然后吩咐她:”帮我去后院里拔两根葱,一会儿炝锅要用,我这里腾不出手。“

安生担心夏紫纤胡乱走动,招惹冷南弦,脚下没动地儿,有些为难。

夏紫纤一推她:”去忙吧,不用管我。“

冯嫂也连声催促:”快去啊,锅上烧着热油呢。千舟说来了贵客,让我杀鸡。“

安生看一眼夏紫纤,扭身便向着后院一溜小跑。

冯嫂望着夏紫纤极热情地笑笑:”四姑娘坐啊,一会儿冯嫂给你炖鸡吃。“

夏紫纤受到如此礼待,愈加得意,冲着冯嫂笑得挺甜:“谢谢冯嫂。”

一面应着,一面用挑剔的目光四处逡巡,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冯嫂冷冷一笑,将手里的母鸡脖子向着后面一拧,用手攥住,右手操刀,一刀下去,干脆利落。

血还没有喷溅出来呢,就冲着院子里的夏紫纤一扬手,母鸡瞬间腾飞而起,滑过一道血光,直接冲着夏紫纤就飞了过去。

夏紫纤正翘首向着诊堂里眺望,寻找冷南弦的踪影,没有提防。

母鸡“咯咯”叫着,没头没脑地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鲜红的鸡血飞溅,在她雪白的罗裙上瞬间绽开朵朵红梅。

夏紫纤一声惊叫,瞬间花容失色,整个人几乎都跳起来,忙不迭地闪避,闭着眼睛双手乱舞。

母鸡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被夏紫纤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又吓了个半死,两只爪子使劲一蹬,从她头顶上腾空飞过去,掉落几根鸡毛。

冯嫂一拍大腿:“千舟啊,快出来,鸡飞了!”

“啥?”千舟手里掂着烧火棍闻声就窜了出来,那母鸡恰如回光返照,落地之后,仍旧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在原地一圈一圈地打转,扑棱起一地鸡毛。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千舟装模作样地埋怨。

“给了一刀子,气管都断了,谁知道竟然还这么大气力,被挣脱了。”冯嫂懊恼地吩咐:“你手脚快,快些帮我捉住!”

千舟从一侧追过来,撸胳膊挽袖子:“好家伙,给你一刀子你还不老实,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赶到我这里来,让我再给它一刀子解气!”冯嫂一手挥舞着菜刀,一手叉腰而立。

“好嘞!”千舟痛快地应着,手里烧火棍一挑,向回轰赶。

母鸡再次受惊,两腿一蹬,“扑棱棱”再次飞起来,依旧是向着夏紫纤的方向。

夏紫纤惊魂稍定,一抹脸,黏腻腻,热乎乎,混合着腥味。还未反应过来,那罪魁祸首又去而复返,翅膀带起一阵疾风。

千舟手里的烧火棍也没有闲着,朝着那母鸡就抽了上去:“我让你跑!”

这一竹竿,没有打到母鸡,反而劈头盖脸抽到了夏紫纤的头上,立即发髻散乱,鬓歪钗斜,脸上还蹭了炭灰。

“呀,对不住!”

千舟眼疾手快,截住母鸡去路,冯嫂在对面闪跃腾挪,围追堵截。

母鸡也是欺软怕硬,不敢招惹手持“利器”的安生与冯嫂,左冲右突出不去,两腿拼命乱蹬,将气洒在夏紫纤身上,鸡毛掉落得到处都是,混合着鸡血沾了夏紫纤一身。

而千舟手里的烧火棍,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也没少往夏紫纤身上招呼。

夏紫纤抱着头,狼狈躲闪,吓得眼睛都不敢睁。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结果,那母鸡不给力,禁不得惊吓,一蹬腿,没气了。

千舟悻悻地丢下手里烧火棍,怪责冯嫂:“上次我杀鸡就是这般,扬了一院子鸡血,让公子将我一顿数落。你如何也攥不住?惊扰了四小姐,一会儿怕是也要挨吵。”

冯嫂懊恼地道:“第一次杀鸡,心颤手抖,一个不小心,就被它飞了。四小姐,你没事吧?”

夏紫纤抬起脸,满身的鸡血和鸡毛,头发凌乱,一脸血污,狼狈不堪。

千舟差点一个没忍住,使劲憋出内伤来。

夏紫纤又不傻,怎会不知道二人这是故意?偏生又发作不得,气急败坏,咬得牙疼。

“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这就炖了它给你报仇。”冯嫂上前,拎起那只劳苦功高、死不瞑目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扭身回了厨房。

千舟也讪讪一笑,挠挠头发:“对,晚上一定记得多吃点。”

也转身去了厨房。

安生早就去而复返,将这一出闹剧看得清清楚楚,努力收敛了脸上笑意,“噔噔噔”跑出来,就是一声惊呼。

“紫纤!你怎么这幅装扮?”

夏紫纤满心秽气,一脸一手的血,心里正将千舟与冯嫂骂了千百遍。见安生回来,没好气地狠狠剜了她一眼。

“明知故问!”

安生瞠目结舌,满是担忧:“怎么一身的血?是不是受伤了?你等着,我去叫我师父出来给你看看伤势。”

安生不由分说,拧身就走。

夏紫纤如今这幅狼狈形容,哪里还好意思见冷南弦?一把就将安生拽住了,气恼道:“看什么看,回去了!”

安生仍旧装腔作势:“受伤了可不能讳疾忌医,我师父就在后院,你不是要见他吗?”

“走!”

夏紫纤气急败坏,当先出了药庐。

安生抿嘴,冲着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千舟暗中竖了竖大拇指,也追了出去。

千舟添油加醋地追在后面扬声喊:“一开锅就炖好了,四小姐不留下来吃鸡么?”

夏紫纤这是吃了一个哑巴亏,心知肚明却偏生发作不得,头也不回。

第七十八章 喻世子的排场

第二日,车夫王伯重新开始了日常接送安生的活计。

已经是中秋将近,夏员外还没有回来,只是修了一封家书,通过驿站送进京里,说是还要耽搁一些时日,中秋怕是也要在他乡度过了。

安生很失望。

药庐里这些日子很是热闹。因为中秋将至,那些受过冷南弦救治的百姓们许多登门道谢的。他们知道冷南弦的规矩,也不愿意打扰他,便将带来的中秋礼挂到药庐的门环上,或者堆放在门口,晨起的时候,或许会堵满了大门。

单单只是些秋果,鸡蛋,新收的粮米也就罢了,还有许多的活物,杀又杀不得,只能暂时圈养着,药庐里鸡鸭成群,热闹非凡。

冯嫂又怕扰了冷南弦清净,将那些嗓门大的欢实得厉害的,先行杀了吃,红烧,炖汤,变着花样,还净挑拣肉厚实的往安生碗里夹,一天几碗鸡汤地灌着,安生清瘦的小脸,眼见就红润起来,消退的婴儿肥也越加丰满,粉嫩莹润,撑得吹弹可破。

安生初来药庐的时候,因为消瘦,下巴尖尖的,看起来多少还沉稳老成一些。如今圆润起来,,眼睛也显得愈加清澈,浓密卷翘的睫毛就像黑蝶展翼一般,忽闪出一分俏皮来。瑶鼻朱唇,又是齐眉刘海,图省事经常梳两个圆发髻,缀两根对称流苏,或者玉铃。看起来,倒像是又稚气了许多,回到豆蔻年岁去了。

她在药庐里自在,解放了原本的跳脱天性,无拘无束,一嗔一喜,烂漫天真,格外讨喜。

千舟却没有这么幸运,脸上仿佛是一夜之间爆出一层的痘痘,原本清秀的脸惨不忍睹。他一边呼叫没天理,一边继续狼吞虎咽,尤其是安生亲自下厨,烹制的那些油汪汪,红彤彤的泡椒鱼,藤椒鸡,越吃越上瘾。

安生留意过,冷南弦每餐饭食量也不小,尤其嗜辣,为什么依旧那般清瘦,面如冠玉,细如羊脂,真的是没天理。

安生抽空去了馄饨摊,看望过大嫂的伤势,又问过几句她这些日子里有没有异常的感觉。

大嫂坦言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手上有伤,不能做事,炊饼,馄饨全都依仗着那个汉子帮忙,生意多少也受了影响。幸好有喻世子给的银子添补,不用担心日子萧条。唯一的希望,也就是自己能够安然无恙,也就知足了。

安生又叮嘱了几句,旁边烧饼摊的汉子用油纸包了几个新烤的烧饼给安生带着,安生也不客气,悉数收下。

这时候街上人不多,安生寻几样自己垂涎已久的小吃买了,又专程买了几样糖果,留给戚大嫂家的小家伙臭臭解馋,这才去了药庐。

还未到药庐,王伯就放慢了速度,疑惑地扭过头来:“小姐,你看。”

“怎么了?”安生好奇地探出头来。

王伯一指药庐的方向:“好多的官兵!”

安生一眼望过去,就是一惊,吓得手一抖,怀里抱着的点心差点掉了。

药庐跟前果真围了许多的官兵,不对,不是官兵,清一色锦服缨帽,腰佩钢刀,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在药庐门前一字排开,将药庐围得水泄不通。

锦衣侍卫。

安生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一大清早,这群锦衣侍卫围了药庐,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停车!”安生急声吩咐。

王伯一拽缰绳,马车顿时就停了下来。

安生从马车上跳下来:“王伯,你暂时便停在这里,不要向前,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有人通风报信。”

王伯有些不放心:“小姐,还是你留在这里,我先过去打听打听。”

安生摇摇头:“我师父一向遵纪守法,不会有什么官司,应该只是有人前来求诊罢了。”

她径直向着药庐走过去,前面侍卫钢刀出鞘,一声呵斥:“什么人,站住!”

安生脚下一顿,一指药庐:“去里面。”

“我家主子有命,今日药庐暂停出诊及会客,姑娘请回。”

“敢问您家主子是?”

“放肆,这哪里是你一个姑娘家打听的事情?速速退下去,别招惹麻烦。”

安生心里焦灼,担心药庐里人的安危,怎么肯退下去?

“那请问,这冷神医可是招惹了什么官司?”

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轰赶:“你这小姑娘怎么磨磨唧唧这么麻烦?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安生一挺胸膛:“不说出个缘故来,你们又凭什么不让别人进去!”

“吆呵,碰到了个硬茬。”几个锦衣侍卫一阵戏谑哄笑。

“兄弟,兄弟。”千舟听闻了门口动静,赶紧跑出来,冲着几人一拱手:“这位姑娘是我们药庐里的人,我家公子徒弟。”

“是吗?”那为首之人咧嘴一笑:“我还当是来纠缠你家公子的呢,正想打发了好向着冷神医讨赏呢。”

旁边的侍卫们也立即嬉笑两句,让开中间的路:“冷神医什么时候竟然收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做徒弟?”

听那口气,对冷南弦并不陌生,也无半分恶意。

安生气哼哼地瞪了那人一眼,压低声音问千舟:“这都是些什么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却浑没个正经。”

千舟满不在乎地道:“来寻公子的,每次都摆这样大的谱,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权有势似的。”

千舟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显然对于这些锦衣侍卫并不害怕。

安生回头冲着王伯挥挥手,让他放心,自顾与千舟进了院子。

“是谁呀?与师父很相熟么?没想到师父竟然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

“嘁,”千舟这次压低了声音,与安生不屑嘀咕:“不过就是一介武夫而已,有什么厉害的?”

“武将啊?难怪这般威风。”安生回头看看守在门口的锦衣侍卫,这次觉得有些眼熟:“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定国侯府那位喻世子的手下?”

“可不就是,”安生点点头:“也就是那位世子爷这么张狂,竟敢围堵了咱们药庐的大门。”

原来师父与喻世子果真是识得的,安生想起自己假借了他的名头之事,多少有点心虚,唯恐被喻惊云见到并且认出自己,低了头小声问千舟:“他来做什么?”

千舟摇摇头:“谁知道呢,适才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带着一身火气,好像是兴师问罪一般。”

“那师父跟他在一起,不会吃亏吧?”

千舟轻嗤一声:“你也太小看我家公子了。”

饶是千舟说得轻描淡写,安生仍旧有些忐忑,担心冷南弦:“难道你就没有借口送茶,进去探听探听消息?”

千舟摇头:“这位世子爷脾气狂着呢,还又邪性,他说不让人打扰,便都要躲得远远的,否则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安生踮足看一眼紧闭的屋门,只听到“嘭”的一声,好像是巨物落地的响动,伴着四分五裂的脆响。

安生顿时便吓得跳起来,惊呼出声:“师父!”

室内,喻惊云歪着身子坐在冷南弦面前的书桌之上,诧异地扭脸看了一眼窗外:“你的小徒弟来了,看起来好像蛮担心你,她会不会奋不顾身地冲进来?”

冷南弦将手里的手又翻了一页,头也不抬。

“啪!”

喻惊云一掌拍下去,怒目道:“冷南弦,我在跟你说话。”

冷南弦将椅子向着后面靠了靠,免得再受波及:“洗耳恭听。”

喻惊云一甩衣袖,一股寒气喷薄而出,冷南弦手里的书顿时化作齑粉。

“本世子爷最讨厌别人不用心听我说话。”

冷南弦面不改色,眼睛也未眨,只抿抿薄唇:“我最恨别人毁坏我的藏书。”

喻惊云轻哼一声:“今日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药庐?”

第七十九章 肝火过旺

冷南弦轻轻地叹一口气,掸掸身上纸沫:“做人,要讲良心。”

喻惊云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我会替你收尸,然后重建这药庐。”

“有权有势就是任性,但你大概忘记了,你这条性命还是我一手救回来的。”

“那又如何,这不能成为你往我身上泼脏水的理由。”

冷南弦淡然挑眉:“我足不出户,连这药庐都未曾出去,什么时候给你泼过脏水?”

喻惊云的拳头“咯吱咯吱”响。

冷南弦慌忙出声提醒:“你的椅子已经被你震坏了,若是桌子再遭殃,我这里便不能招待了。”

喻惊云收回钵盂一般的拳头:“这两日你自己做过什么手脚,想必自己清楚。”

冷南弦一脸无辜地摇摇头:“恰好,我不清楚。”

“昨天,我进宫了。”

冷南弦微微挑眉:“进宫对于别人而言乃是奢望,对于喻世子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休要装糊涂。我问你,文庆是怎么一回事?”

“文庆?你说是专门喜欢祸害姑娘家的那个敬事房太监?”

“不错。”

“你见到他了?”冷南弦微微一笑。

“废话,若非是见到他了,我如何得知你假借了我的名义,将他贬去做杂务?”

“假借了你的名义,喻世子何出此言?”冷南弦眨眨眼睛,毫无一丝一毫的诧异之色。

喻惊云浑身都散发出蓬勃的寒气,一声冷笑:“那文庆痛哭流涕地求我饶恕他,说他起先毫不知情,所以才招惹了你的徒弟。说得我一头雾水,细究之下,方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文庆认准了是我替你那徒儿出手,罢了他的管事之位。他就不想想,若是果真是我,他还焉有命在?”

冷南弦深以为是地点点头:“好像这的确不是你的风格,你也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

喻惊云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瞪着冷南弦:“世人都知道,我喻惊云只管杀人,而你冷南弦只管救人。所以,这种坏事便只想到我的身上,难不成就忘记了,那个丫头还是你冷南弦的徒弟呢。”

冷南弦再次掸掸身上的齑粉,轻描淡写道:“可是我没有那个本事。”

喻惊云怒火更炽:“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少在我跟前装蒜!”

冷南弦抬头,轻哼一声:“你双目泛赤,额间泛青,明显肝火过旺,须知怒伤肝,忧伤脾,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会儿我开一个方子给你,拿六付汤药煎服,或许你火气就会小一些。”

喻惊云自桌上跳下来,然后回身逼视着冷南弦:“你看起来好像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冷南弦微微一笑:“我可有承认那手脚是我做的?”

喻惊云一愣。

“即便是我,那我可有故意误导别人,或者栽赃给你?”

喻惊云怒声道:“可是别人会这般怀疑。”

“别人如何想,我也没有办法,我主导不了别人的思想。而且,他们冤枉你,你应该去找他们才是,你登门找我兴师问罪,师出无名。再而言之,一个小小的太监而已,我很好奇,喻世子为何会将此事放在心上?还在百忙之中专程前来药庐兴师问罪。”

“你的意思是,我喻惊云被人利用了,然后冤枉了,就要忍气吞声认了?”

冷南弦深以为是地点点头:“说起来,好像还真应当谢谢你的平安无事牌,替小徒挡过一灾。难得见喻世子这般大方一次,舍得将随身之物赠予别人。”

“彼此彼此,我也很好奇,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而已,竟然令你冷神医刮目相看,收做徒弟,还这样袒护。”

冷南弦缓缓一笑:“自己的徒弟,即便是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己相中的,别人欺负不得。”

“若是我说,我就是要欺负欺负她呢?”

“就冲你说这句话,下次你再一脚踏进鬼门关,别让你手下把你抬到我这里停尸。”

冷南弦并未见到喻惊云如何出招,只知道自己话音一落,喻惊云的拳头已经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你这张脸真的很欠揍!尤其是你这种不可一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态度,要知道,我早就对你忍无可忍了!”

冷南弦轻轻地挥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若是说不可一世,喻世子应当是更胜一筹。不过世人传言,你喻世子狂傲邪性,冷酷寡言,与我认识的你可谓大相径庭。你的话太多,惹人讨厌。”

“彼此彼此,世人传言冷神医云端高阳,温润如玉,可是我认识的冷南弦刻薄阴险,小肚鸡肠。”

“若是再有机会见到令尊,我会将你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定国侯听,让他老人家替我好生管教管教你这个不懂事的儿子。”

“你!”

喻惊云与冷南弦那是急性子遇到了慢郎中,而且冷南弦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捉住他的痛脚,将他激得怒火滔天,近乎发狂。

喻惊云咬牙切齿道:“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大清早前来我药庐寻衅的是你,即便要分出是非对错,大抵也应当是你理亏一点。不用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这意思便是,他喻惊云乃是上赶着过来找气生了。

喻惊云恨得咬牙切齿:“好,冷南弦,咱们走着瞧!”

他愤恨地拂袖,冷南弦适才坐着的椅子瞬间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

喻惊云衣袖一卷,房门洞开,他怒气冲冲地冲出去,差点与迎面闻声仓皇而至的夏安生撞个满怀。

他不耐烦地紧蹙了眉头,一拂衣袖。

“滚开!”

安生踉跄后退两步,方才站稳身子,脸上明显有了怒气。

喻惊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勾唇一声冷哼:“冷神医的高徒,也难怪那日大街之上,竟然仗势凌人,那般胆大包天。”

“那算不得胆大包天,更不是仗势凌人,不过是理直气壮而已。”

安生抿抿唇,不卑不亢,那日大街之上喻惊云给她留下的一点好感,所剩无几。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冷神医口若悬河,收的徒弟也是伶牙俐齿。”

喻惊云扬起头,自安生跟前气势汹汹地擦肩而过。

“喻世子留步。”

安生突然出声唤道。

喻惊云脚下微顿。

安生两步上前,自怀中摸出那块平安无事牌,双手递还给他:“喻世子的玉牌,完璧归赵。”

喻惊云低下头,鄙夷不屑地望着她,一脸淡漠:“过河拆桥是不是?如今文庆已然落魄,对于你构不成威胁,所以,这玉牌也可以弃之不用了。”

第八十章 你自己还没有长胡子呢

安生一怔,恍然明白过来,喻惊云已经知道了自己与他攀扯关系之事,但是不知道,文公公落魄一事,又是从何说起?

“安生借用世子爷威名,也是性命攸关,一时情急无奈,断然没有什么别的居心,也没有过河拆桥一说。”

“既然如此,为何突然这么急着还我?”

“世子爷一见安生便一通出言讥讽,可见您对于那日大街之上我的行为心有微词,安生自然就不敢奢望,若是那位大嫂果真有什么不测,安生登上您的侯门大宅,您会果真如那日众目睽睽之下所承诺的那般,善待于她。既然如此,不若此时便将这玉牌还给您就是,省却来日麻烦。”

安生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你这是在含沙射影地骂我乃是沽名钓誉之徒了?”喻惊云不满一声冷哼,眸子倏忽眯起,冷寒的目光便被挤压成了利剑:“有其师必有其徒,明明你们理亏的事情,偏生还都说得这般义正言辞,好似是我喻某人不对。你不承我的情也就罢了,还声讨起我来了?”

安生握拳挺直了脊梁,强作镇定,想想喻惊云说的也对,委实是他帮自己逃过了一劫,咬咬下唇,便冲着他福福身子:“喻世子的恩情,安生自当铭记肺腑,改日涌泉以报。”

“如何涌泉以报?”

喻惊云步步紧逼,轻轻扯动唇角,散发出来的,却是一身的骇人冷意。

安生情不自禁地就又后退了两步。

“安生身无长物,倒是一手针灸之术深得我的真传,喻世子若想索要报酬,安生可以助你疏通经脉,活血化瘀,强身健体,胜过这世间任何灵丹妙药。”

冷南弦自屋子里走出来,望着二人,淡然开口,解救了安生的困境。

安生忍不住便是垂眸抿唇一笑,和暖生风,风华初绽。再抬眸时,眸中就像是跳跃着两个耀目暖阳。

那一笑,喻惊云只觉得一肚子晦气无端消散了许多,如同拨云见日,竟然也相跟着开朗起来。

“女孩子一双生香妙手拿针是绣花描红的,你却偏生学这见血的针刺之术,真是糊涂。喻某人无福消受,冷神医自己留着吧,也不枉费你自己的悉心教导。”

他径直绕过安生,昂首阔步。

“这玉牌......”

“我喻惊云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冷南弦微微一笑,吩咐一旁的千舟:“千舟,拿一个去肝火的方子,交给门口侍卫。还有,叮嘱他们早日送两把紫檀太师椅过来,老规矩,上品。”

喻惊云头也不回:“不对,送六把,以后我会常来的,免得一趟趟送麻烦。”

冷南弦气死人不偿命,追加一句:“那你可要记得我药庐规矩,逢三六九方才开诊,有病请早。”

喻惊云已经走到门口,又是一挥手,门口种着的几枝瘦竹,拦腰齐齐断裂开,呻、吟了两声之后,残枝断叶方才落地,惊得院中偷跑出来的两只母鸡扑棱棱地飞起来。

安生看得瞠目结舌。

这喻世子果真病得不轻。

门口锦衣侍卫流水一样退出去,喻惊云出了药庐大门,上马扬鞭,立即意气风发地绝尘而去。

千舟悄声嘀咕一句:“这位世子爷脾气可是越发大了。”

冷南弦负手立在门口,淡然道:“天之骄子,受奉迎吹捧长大,脾气大也是情理之中。”

安生扭脸疑惑地问冷南弦:“师父,他过来做什么?可是因为徒儿一事,惹恼了他?”

冷南弦挽起袖子,淡然道:“你多虑了。他只是病得不轻,前来看诊的。”

安生将信将疑:“那他适才提到的文公公是怎么一回事情?”

冷南弦转身便回了屋子,只甩给安生一句话:“不知道。”

安生颠儿颠儿地追进去:“他说文公公如今已然落魄了,您说是不是真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文庆这些年里坏事做尽,受到报应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安生这才恍然,难怪前几日里薛氏对自己突然便反常起来,难保不是误以为那文庆落魄乃是自己所为。这般凑巧,倒是让自己平白捡了便宜。因此颇有些沾沾自喜。

“简直太好了,文公公若是不能兴风作浪了,那么,端午便安然无恙,我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师父好像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否则前几日为何那般胸有成竹?”

冷南弦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一个笔洗,摇摇头:“你太高看你师父我了,我足不出户,又避世而居,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有这种本事?”

安生想想,觉得也是,眉眼间溢满了欢喜,笑得眉眼弯弯。

“我好像最近运气都很好,财运应该也要来了。”

“是吗?”冷南弦清冷地看她一眼:“把地上这堆乱‘财’抱去冯嫂的厨房里,你的柴运会更好。”

“啊?”安生发愁地看一眼地上散落的椅子,这椅子乃是上好的紫檀,几百年成材,选材又厚实,都沉甸甸的好似铁块一般,可是个气力活。

而且拿去烧火煮饭,真是暴飻天物。

冷南弦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这几日你看看自己都肥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多干点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我哪里肥了?冯嫂说我太单薄了。”安生不服气地嘟哝。

冷南弦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与冯嫂相比,你的确是单薄多了。”

安生被调侃说胖,心里颇不服,使劲将肚子缩回去,用手掐着细腰:“跟谁比,我都不胖!”

冷南弦一抬手,终于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 ,圆满了自己这几日里的冲动。没有出水,和自己想像的好像不一样。不过触手滑腻,犹如蛋清,滑滑的,软软的,委实令人有些爱不释手。

“你照照铜镜,看看自己的脸,原本没有巴掌大小,如今都圆了。”

安生的脸,随着冷南弦放下手,随即便“腾”地红了,就像是朝阳突然就挣脱了黎明的束缚,眨眼间就将东方的天际渲染成红色,连带着,一阵莫名的烧热。

冷南弦的指腹有些薄茧,略有粗糙,磨得安生的心也开始变得慌乱,她假作忿忿不平地弯下身子,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地上的乱柴,孩子气地撇撇嘴:“那日后我便只吃素好了。”

冷南弦见她赌气,有些好笑,故意揶揄:“稚气未脱,脸上自然还有婴儿肥。你即便是饿得枯瘦如柴,这脸上的肉也少不得多少。还是多干活,成熟了,自然就不一样。”

安生敛起地上的几个椅子腿,抱在怀里,小声嘀咕:“自己还没有长胡子呢,就老气横秋地嫌我幼稚。”

她说话的声音小,细如蚊蚋,冷南弦回过身来:“嗯?嘀咕些什么?”

安生背对他悄悄耸肩:“没,没说什么,就说以后要手脚勤快一点。”

冷南弦好笑地翘起唇角,这小丫头如今对自己不再敬畏,竟然也敢悄悄嘀咕自己坏话了。

岂不知他耳朵天生灵敏,异于常人。

“后天便是中秋节,药庐休沐一日。”

“啊?”正想往外走的安生顿时愁眉苦脸地顿下了脚步:“可是,我想跟师父你们一起过中秋。”

“天天不是都在一起么?”冷南弦淡然道。

“可是中秋不一样,中秋节有月亮,一年里最好的光景!”安生一本正经道:“这样的光景里,应当是与最好的人一起过。”

冷南弦一声轻哼:“不想回夏家罢了,偏生还要说得这样清新脱俗。中秋自然是要与家人团圆才对。”

安生想要再说些什么,又偃旗息鼓了。师父说的对,中秋节自然是应当陪家人一起过的,师父应当也有自己的家人,自己怎么可以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呢?

她有些失望,黯然地咬咬下唇,失落地“嗯”了一声,便抱着木头出去了。

冷南弦站在原地,思忖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

第八十一章 蹭饭

中午依旧是安生的手艺。

冯嫂的饭菜虽然冷南弦与千舟并未明确地表示什么,但是冯嫂能够从原封不动的菜上体会出来。

她不在的这几日,安生把两个人的胃口养刁了!

所以,安生仍旧肩负起一半厨娘的重担,而冯嫂则自觉地负责起切配,收拾,清理。看着安生站在灶台前挥汗如雨地忙碌,她站在一旁,就像丈母娘相看女婿一般,越看越欢喜。

昨晚安生就在炉灶上煨了一只老母鸡,加上金华火腿,笋子等,将鸡汤炖得色泽金黄,浓稠挂汁,一掀开瓦罐,整个厨房里都是浓郁的鸡汤香气。

冯嫂提前杀了一条草鱼,按照安生的话将草鱼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用盐水清洗过了去腥,然后码渍入味,挂好浆。

安生见有乡亲送来的鲜花椒,清香味道浓郁,所以想做一道沸腾鲜椒鱼。

她将青笋,木耳,黄豆芽,香芹等煮过垫在盆底,将鱼片煮得又嫩又烫,小心翼翼地捞起来,倒在盆里,加入大捧的鲜花椒,辣椒段,热锅下老油烧热,滚烫的时候一股脑泼在鱼片上。

盆子里立即沸腾起来,鲜红的辣椒,碧绿的花椒,随着热浪翻滚,雪白如玉而又晶莹剔透的鱼片在底下若隐若现。

青椒鱼还没有上桌,冲鼻的香气就立即在整个院子里弥漫开来。

冷南弦放下手中书卷,微微一笑,起身出来,正好与迫不及待的千舟走了一个对面。

“公子,好像是午膳好了。”千舟殷勤一笑。

冷南弦擦着他跟前抢先一步走过去:“还消你说么?闻都闻到了。”

千舟颠儿颠儿地追上去,勤快地收拾碗筷,将冷南弦的锦垫拿到了安生的位子上。

冷南弦撩起眼皮,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安生用帕子垫着,端着鱼盆出来,应是那一盆子鱼太沉,憋得脸通红。

千舟迎上前去接,看了一眼仍旧翻腾的热油,望而生畏,不知道怎样接过来,立即有眼力地挪开了跟前略有碍事的菜盘。

安生放下鱼盆,跳着脚,用手捏着耳垂儿。

“烫死我了!”

千舟关切地上前:“怎么样?烫到手了?用不用抹一点烫伤膏?”

安生摇头。

冷南弦已经站起半个身子,又重新坐下去:“真笨,若是果真烫手,就不能把盆子丢了么?非要捧着?”

安生幽怨地看他一眼:“徒儿被烫到,你不关心两句也就罢了,还骂我。”

“不骂你两句,你就会一直财迷,不知道究竟是东西重要,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

“我什么时候财迷了?”

安生不服气地嘟哝。

“若是不财迷,一块人家都不要的破玉牌你还当做宝贝一样收着,舍不得丢掉?”冷南弦揶揄道。

“我做什么要跟一块玉牌过不去,这可是我的护身符,救了我的小命。”安生小声嘀咕,却不敢被冷南弦听到。

冯嫂端着鸡汤从厨房里出来,见安生抱着手眉毛鼻子都皱到一起,立即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烫手了?”

安生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冯嫂跟前撒娇,委屈地点点头。

“冯嫂,以后在厨房里小心看着她点,毛手毛脚的,还老是不自量力。”冷南弦吩咐道。

冯嫂懊恼地自责:“都怪我疏忽,丫头,以后这样的事情交给冯嫂来做,你皮娇肉嫩的,做不来。”

上前拽着安生的手,心疼道:“看,多嫩的小手,手指肚都烫红了。”

冷南弦抬脸瞥了一眼,又伸手去摸摸那鱼盆,吩咐千舟:“去把药膏拿来。”

千舟应声,安生慌忙制止:“不用不用,没有那么烫。这鱼刚做好的时候盆子是凉的,我就想着一鼓作气来着,盆子热透气的时候,正好就到了。不过想让师父说声辛苦的,谁想弄巧成拙,反而被骂。”

声音愈来愈低,满面娇憨,惹得冯嫂也忍不住咧嘴一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是向着公子撒娇要糖吃呢。”

冷南弦理也不理她,自顾端起碗来,伸出筷子去夹那盆子里令人垂涎欲滴的鱼片。鱼片滑嫩,立即从他筷子上溜了下去。他继续去夹,手下使了气力,那鱼片就从中断开了。

安生这才觉得解了气,轻哼一声,拿起一旁的漏勺,转动手腕,将上面的鲜花椒与洋辣子轻轻地撇了出来,堆了满满一大碗,然后才将漏勺递给冷南弦:“鱼片太嫩,要用漏勺捞着吃才好。”

冷南弦毫不客气地接在手里,捞了鱼片,迫不及待地品尝,又麻又辣又嫩又烫,在舌尖上转了一个圈,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舌尖与嘴皮子开始欢快地跳跃,味蕾也顿时活跃起来。

“好吃不?师父?”

安生满是殷切地看着冷南弦:“以前只用这种方法做过牛柳,还没有做过鱼呢。”

“还凑合。”冷南弦觉得自己嘴皮子都麻得不利索了,说话都吃力。

安生咧嘴一笑,亲手盛了鸡汤:“还有火腿煲母鸡,用瓦罐小火煨了将近一天一夜,最是补身子。”

千舟在她身旁压低了声音:“不用你客气,公子晨起早就已经偷偷地喝了两碗了,怕你知道,又重新续了白水。”

冷南弦抬头,吩咐千舟:“这鱼有点辣,也上火,你去烧一壶凉茶,然后冰在后院的水井里,等凉了再拎过来。”

安生与冯嫂知道冷南弦这是故意支走千舟,作为他多嘴的惩罚,因此都幸灾乐祸地笑。

千舟愁眉苦脸道:“公子,我吃过饭再去烧行不行?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浑身有气无力的,怕是一头扎进井里。”

冷南弦还未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有马蹄踏着地面的轰鸣,犹如惊雷一般,自远及近,向着药庐而来。

千舟愈加愁眉苦脸:“完了,这位主子怎么又回来了?”

也不过就是说话的功夫,喻惊云带着一队锦衣侍卫,就像一片云一般轰轰烈烈席卷而至,扬起一路尘沙,停在了药庐门口。

喻惊云自马上翻身跃下,丢了马鞭,昂首阔步地进来,锦衣侍卫一字排开,守在药庐门口,犹如雕塑。

喻惊云一进院子,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大踏步向着石桌这里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坐下,就抄起了一旁的碗筷。

鲜椒鱼里面的辣子被安生悉数捞了出来,所以喻惊云提前并没有丝毫的心里准备,鱼片一滑进喉咙里,方才紧蹙了浓眉:“这么辣!”

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张开嘴“呼呼哈哈”地喘,满头的汗水“噌”地就冒了出来。

桌子上没有茶,饭还没有端上来,只有安生给冷南弦晾的一碗鸡汤。

喻惊云毫不客气地端过来,仰头喝了一口。

鸡汤还很烫,虽然上面的鸡油,冯嫂适才很仔细地全都舀了出来,但是瓦罐是保温的。

喻惊云一扭身,全都吐在地上。

而舌尖因为烫,愈加地又麻又辣,简直抓耳挠腮,欲罢不能。

“茶!凉茶!”

偌大一个汉子,犹如铁打的一般,又是冷硬的形象,现在竟然因为一片鱼,折腾得这样狼狈而又滑稽,安生忍不住就是“噗嗤”一笑。

第八十二章 日后跟着我混

喻惊云一来,千舟与冯嫂自然不能上桌,这顿饭也不能好好吃。因此冯嫂立即回了厨房,去给冷南弦盛饭,千舟则有眼力地端了一杯凉茶出来,递给喻惊云。

喻惊云接过来,一饮而尽,面色方才有所和缓。

他乃是侯府娇生惯养的世子爷,每日里山珍海味,什么没有见识过?但是洋辣子刚刚传入长安不久,王侯贵胄金贵,这厨子做菜小心翼翼,只求精细,谁敢大刀阔斧地给他吃这些辛辣的古怪东西?

所以这一口下去,最初时受不了,觉得喉咙还有嘴皮子都是火辣辣的,但是这层热辣逐渐退下去,又食髓知味,觉得齿颊留香,竟是胃口大开。

他将茶碗丢还给千舟,吩咐:“去,给世子爷我盛一碗米饭,再来一壶凉茶。”

千舟抬眼看看冷南弦,冷南弦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鱼,一边头也不抬:“这些粗俗的乡野菜世子爷也能下咽?”

喻惊云手里拿着筷子,望着那一盆子的鱼片,不知怎么下手:“少说那些少盐没醋的,快点,米饭!”

冯嫂盛了米饭过来,分给了喻惊云一碗。

喻惊云捞起鱼片,开始第二轮尝试。

“这一定不是冯嫂的手艺!”喻惊云斩钉截铁地道:“冯嫂的饭食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冷南弦只顾抢鱼片,不说话。

喻惊云“嘶嘶哈哈”地倒吸冷气,然后转头看着安生:“是不是这个小丫头做的?”

“你来做什么?”

冷南弦不答反问。

“给你送椅子。”

安生抬眼,果真见院子外面马车上卸下来几把紫檀木椅子。

“送个椅子也要劳驾喻世子亲自跑一趟?你的公务不忙吗?”

“忙也要让人吃饭是不是?正好今天没地儿蹭饭,冯嫂的手艺时间长了不吃,还是有点想念的。”

喻惊云一张脸已经辣得通红,但是仍旧筷子不停,一碗米饭很快见了底儿,抬手递给安生:“再来一碗!”

安生接过饭碗,认命地转身去了厨房,重新添了饭回来。

“我觉得你的厨艺比医术要好。”喻惊云难得夸赞:“本世子爷还从未吃过这样酣畅淋漓的菜。建议你还是不要跟着他学医术了,随本世子爷回侯爷府,我天天都有重赏。”

冷南弦清冷地道:“世子爷不要忘了,她父亲好歹还是个员外郎,不是你的使唤婢子。”

“你不是一样在使唤她?”

“我是他师父。”冷南弦理所当然地道。

喻惊云不过是略一思索,扭过脸来一本正经地对安生道:“学医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莫如就跟着本世子学功夫,我也做你师父,给你一队铁骑,出门威风凛凛,谁也不敢招惹,总好过你还要忍气吞声地被人欺负。”

安生突然觉得,喻惊云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

不被人欺负,那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自己若是果真有一身的功夫,那么薛氏母女自然不在话下,也正是合了她夏安生的脾性。对付夏紫芜那种人,能动手的,尽量不动口。

她这一犹豫,喻惊云看在眼里,就有些得意:“怎么样?好好考虑,我喻惊云可从不轻易开口收徒。”

冷南弦抬眼看了安生一眼,抿抿唇,继续低下头吃鱼。

安生郑重其事地摇头:“谢过喻世子厚爱,不用了。”

“你不用怕他,看他的脸色,做我喻惊云的徒弟,你有资本狂傲。”喻惊云“咕咚咕咚”地将手边茶一饮而尽,又慌忙低头扒饭。

“这饭菜若是不合喻世子的胃口,喻世子便不要勉强。你犯不着为了跟我作对,什么都抢。”冷南弦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喻惊云抬脸意味莫名地盯着他:“你是在说这饭菜还是在说这个小丫头?”

“从你现在的脸色来看,你并不适合吃这样麻辣的饭菜,而且你内火旺盛,明日,或许就会目赤牙肿,口鼻生疮,出现上火症状。”冷南弦淡然道。

“那又如何?本世子甘之若饴。这个小丫头是真的对了我喻惊云的胃口了,这个徒弟本世子也收定了。”喻惊云斩钉截铁地道。

“便宜没好货,主动送上门的便宜沾不得。”冷南弦摇摇头:“当初我收她为徒,可是经过许多考验。”

“那只是你毛病多!”喻惊云毫不留情地讥讽:“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对眼就可以了。这个小丫头自从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够泼辣大胆,与你这畏畏缩缩的师父真的不搭边。”

冷南弦将盆子里的鱼尽数捞进自己的碗里,只留了鱼头和鱼尾:“你迟了一步。”

喻惊云一声冷哼,往石桌上面一拍,冷南弦刚刚捞进碗里的鱼尽数一震,全都落进了他面前的碟子里。

“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冷南弦眯紧了眼睛。

喻惊云以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话:“你冷南弦不是一向自诩光明磊落么?难道也屑于行这种阴暗卑劣的手段?”

冷南弦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低低地叹一口气:“分明是到别人碗里抢食,竟然也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论脸皮厚,我比不得你。”

喻惊云得意地扭脸看向安生:“怎么样?一会儿便跟着本世子回府吧?”

安生复又摇摇头,郑重其事:“我还要留下来煮饭给师父吃呢。否则师父就没有气力给你看病了。”

“他冷南弦才有病呢,傲娇病,别别扭扭,自命清高还又毒舌,他应当先给自己看。”喻惊云立即反唇相讥。

安生无言以对,觉得喻惊云总结出来的症状的确是真的,冷南弦就是傲娇,别扭,还又毒舌。

其实这个喻惊云就是自大狂傲了一点,说话还是一针见血,挺有意思的。

“我师父的症状不过是在腠理,还没有深入五脏六腑,喻世子的可就不一样,不治将益甚。”安生歪头笑着道。

喻惊云突然就觉得这小丫头笑得有点古怪,令人毛骨悚然那一种。

“小丫头,你不能说话总向着他啊,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肚肠里面似乎有些隐隐作痛,不禁就紧蹙了眉头,望向冷南弦:“你果真往鱼里下毒?”

冷南弦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下毒非君子所为。”

“那为什么我突然肚子疼?”

“有火需泄,上午看你面相就知道你体内火气淤积,适才又连食辛辣荤腥,若是不治,伤肝伤胃,所以帮你泄一泄,通了自然就畅了。”

冷南弦微微一笑,对答如流。

喻惊云捂着肚子,明显是已经开始发作,指点着冷南弦:“算你狠!”

一挥手,“嘭”的一声巨响,院子里铺地的青石板突然碎裂,地上多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坑。

“对于本世子而言,这才叫泄火!”

安生从未见过这种厉害功夫,骇了一跳。

冷南弦却是面不改色,扭脸问安生:“你一直喜欢栀子花,如今已经是秋天,若是现在移植一棵在这里,还能不能成活?”

安生欢喜地点点头:“春天未发芽,与秋天八九月的时候移植是最为好的。只是这地方么,不当不正,好像不太合适。”

冷南弦无奈地摇头:“没有关系,这里正是醒目。不过,记得,脾气太大的人还是要尽量远离,否则要时刻小心被怒火波及。”

喻惊云铁青着脸,想要发作,转念一想,竟然大声朗笑起来:“冷南弦,这次我可是真的捉住你的把柄了。哈哈,今日下午世子爷我还有要事,就不陪你们在这里斗嘴皮子。否则定然赖在这里,让这个小丫头端茶递水地伺候本世子爷,直到痊愈为止。来日方长,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他转过身去,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脸来对着安生煞有其事地道:“你已经收了我的玉牌,那就是我的人了!”

冷南弦瞬间沉了脸色,他方才消了气,大笑着出门。上马扬长而去。

冷南弦一声冷哼:“记着,以后要远离他,三丈开外!”

安生老老实实地应着。

“这种人要少招惹为妙。”

安生复又点点头。

“他的话不必当真,他只是与师父赌气。”

安生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像你这么笨,谁会看上你?”

安生:“嗯......啊?不是.....”

冷南弦已经转身回了屋子,吃饱喝足,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傲娇,毒舌,别扭,果不其然。

第八十三章 中秋节礼

安生回到府里,方才知道,姐姐安然白日里来过了。

中秋节前,按照礼数,是要回娘家送节礼的,安生一高兴,竟然忘记了这个茬儿,没有见到姐姐一面。

桌上有姐姐留给自己的东西,悻悻地拆开来,是她平常喜欢吃的几样点心。

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候,安生嘴馋,经常跟姐姐唠叨着回忆起那些老字号点心铺子里刚出炉的点心,每次提及,口水泛滥。没想到安然竟然如数记在心里,一样不差地给安生买了来。

只是这些日子在药庐里养得嘴都刁了,看到这些甜腻的点心,没有了往日里的贪馋。

安生惋惜地叹口气,问端午:“姐姐可有说什么话?”

端午摇摇头:“大小姐一直被留在夫人院子里说话,并没有机会到这里来,这点心是青橘给送过来的。”

“那青橘可有说,姐姐在孟家过得如何?”

端午点点头:“大小姐并不知道您跟冷神医学医之事,我告诉青橘知道了,她说一定转告给大小姐。然后她说大小姐在孟家过得很好,孟家少爷对小姐也是相敬如宾,无可挑剔,请二小姐您放心就是,只要照顾好自己,她在孟家就安心了。其他的,许是忌惮着奴婢,没有多言。”

这种报喜不报忧的口气,一听就是姐姐授意的,怕是在孟家即便有气受,姐姐也不会说与自己知道。

安生轻叹一口气:“那你可见到我姐姐了?她的气色可好?”

端午轻哼一声:“回个娘家还要受气,气色能好吗?”

“怎么,薛氏又给姐姐气受了?还是夏紫芜又恬不知耻地跟着瞎搀和着?”安生迫不及待地问。

“听说,薛氏一见到大小姐,就埋怨她送节礼送得晚了,说孟家给送的都是实打实的礼儿,送人拿得出手。大小姐若是能早上两日送过来,她还能拿去周转,没准儿就省下了一笔花销。然后就数落大小姐女生外向,嫁人之后便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了。”

“送个节礼,她都能吹毛求疵挑剔出一堆的毛病来,这分明就是不待见,你怎样讨好都没用。”

“青橘倒是说,大小姐是故意晚了两日才来的,她害怕回来得早了,夏紫芜万一再像上次那般,穷追不舍地跟回府里去,令她在婆家人面前都抬不起脸面,就算是被薛氏骂几句,也忍了。”

安生无奈地翻个白眼:“她就这样直白地训斥姐姐?就不怕人家孟大哥听到了笑话?”

端午摇摇头:“没来。”

“没来?”安生有些诧异:“这送八月节的礼,不都是两人一同吗?”

“我听说,是姑爷将大小姐送到府门口,然后压根没进门。三小姐听闻大小姐是一个人来的,还甩了脸子。”

端午现在是愈加庆幸自己远离了夏紫芜,以前倒是还没觉得她有这样龌龊,只是觉得她脾气暴躁一点,对于安生安然姐妹二人也狠毒刻薄了一点。但是如今遇到事情,才知道,夏紫芜无所不用其极,自己若是跟着她时日久了,耳濡目染,怕是也会像长菁那般,受其影响,不知不觉地也改变了脾性。

安生听到端午的话,心里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孟经纶过家门而不入,明显是反感夏紫芜的,令她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一点。

忧的是,孟经纶不愿意为了安然敷衍一二,也摆明了是看不上夏家,不放在眼里。同床共枕的夫婿尚且如此,孟家人如何看待阿姐也可想而知。

都说成亲要讲究门当户对,像阿姐这般就是,高攀了门户,外人听着风光,可是自己在婆家一定是没有多少地位的。若是娘家人全都通情达理还好,像薛氏这般,安然夹在中间,才是左右为难。

安生也只能感慨两句,这种事情那是爱莫能助的,只能靠姐姐自己。她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相信时日久了,真心换真心,孟家人会发现姐姐的好,对她另眼相待的。

“姐姐可留在府里用膳?薛氏与夏紫芜没有再难为她吧?”

端午摇摇头:“三小姐心里不顺,自然是免不得一顿冷嘲热讽的。大小姐要等着大姑爷来接,所以就算是不好听也要听着。可气的是,大小姐走的时候,连个回礼也没有给准备,大小姐是空着手走的。”

“简直岂有此理!”安生也是极为气恼:“上次夏紫芜跟随姐姐去孟府小住,尚且打点得周到,就连孟家小姑都有见面礼。中秋节这样重要的时候,怎么说也应当给孟家二老一点意思。即便是官场相交的同僚,也当有个礼尚往来,更何况这是实在的姻亲,薛氏就不怕将来父亲在人家孟老爷脸前下不来台面?”

“最初时,好像好歹是备了的,后来来接大小姐回府的,是个车夫,姑爷没来,大夫人就将那回礼扣下了。说是孟家大门大户,大小姐如今是掉进了金银窝里,手里又攥了那么多三小姐的嫁妆,也不缺这点东西,让她自己置办点回礼带回去就是。”

端午讲述这些的时候愈发地义愤填膺:“府里下人虽然对于夫人苛待大小姐的事情司空见惯,也忍不住背地里议论两句。一点蝇头小利,薛氏都看在眼里,克扣下来,做事情可远远没有当初大夫人在的时候敞亮。”

安生一声苦笑,薛氏原本便是市井破落户出身,格局便是如此,再加上心肠,能奢望她做出什么漂亮事情来?也难怪惹得大家伙不待见。

“父亲不在府里,薛氏自己当家,为所欲为,自然更加离谱。”

“可不就是,”端午轻哼一声:“我还听说,这次中秋节,给府里长工们的节礼就几个烂果子,莫说原来大夫人在的时候体恤大家秋收辛苦的鱼肉,就是粮米也克扣下了。还说下半年活计少,要削减工钱。那些长工正议论着下半年各自另寻个差事呢。”

安生不过略一沉吟,心里便有了计较,对端午道:“其实,这些日子里,我也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父亲不在府上,她们母女几人每日里便是处心积虑憋些坏水出来,我也有点担心她们再算计你。

这府里没个能降得住她们的人不行。思来想去,就想着,若是祖母能够上府里来小住几日便好了,定然能将那薛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与那些长工相熟,便让他们想办法将薛氏苛待他们的事情传扬到大房那边。祖母是个好脸面的,应当会过问两句。到时候,我再想方设法,让祖母搬来府上小住,主持大局。”

端午有些犹豫:“老夫人与夫人向来不合,自从夫人进门之后,除了上次大小姐出嫁,就再也没有来府上住过了,她会来吗?”

安生心里其实也就是有这样一个想法:“就是因为祖母看不上薛氏的做事,所以才请她过来。行与不行,只能说试试看。”

端午点点头:“长工们许多都是一个庄子上的,即便不故意去说,大家家长里短地也会传到大爷府上。”

安生摩挲着手里的点心盒子,微蹙着眉头:“那也要想个法子,看看如何能让祖母搬过来的好。”

第八十四章 心思败露

第二天便是八月十四,府里有离家远的长工已经提前请假回去了,夏紫桓也从学堂里接了回来,晚间见到安生极是高兴。

安生虽然极是讨厌薛氏母女,但是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是没有任何偏见。

夏紫桓一点也没有沾染上薛家那些刻薄世俗的习气,一举一动倒是像夏家这面多一些,人也蛮老实,与安生亲厚。

他听闻安生在跟随冷南弦学医,心里是极为崇拜的,看着安生随身诊包里一样样说不出名堂的瓶瓶罐罐,言谈里也颇有几分想要学医的念头。

安生慌忙打住了他的话,劝说他千万不要起这样的心思,然后将自己今日里练习针灸,在身上刺得密密麻麻的针眼给紫桓看,夸张地讲述其中的枯燥乏味,比起他的学堂过之而无不及。

紫桓小时候顽劣不听话,薛氏经常拿着那种纳鞋底的粗针吓他,所以他对针一直有着恐惧,立即便吓住了,自然而然打消了这危险的想法。

薛氏对于独苗夏紫桓那是寄予了极深的希望,一门心思巴结着他,让他日后参加科考,光宗耀祖的。若是被她得知,紫桓有这种学医的心思,定然会怀疑是她夏安生撺掇的,那可就倒了大霉。

中秋节不用再去药庐,晚上按照往年规矩,要去大房那边一同拜月,吃团圆饭。

安生并没有睡懒觉,极早就起来,挽起自己的裤腿,继续在床上练习针灸之术。

冷南弦警告她许多次,在练习好基本针法之前,不许再用这种近乎于自残的方法练习。等到手法娴熟了,无痛感,便可以正式施针,根据指尖针感,掌握好提插之深浅,进退之疾徐,用力之轻重,捻转之幅度。

安生也自己专门缝制了棉花针包,练习各种手法,待到熟练些,用在自己身上,发现效果与冷南弦施针之时的感觉大相径庭。

冷南弦教授之时,感觉就像蚊虫叮咬,微有痛感。可是轮到自己,就要蹙眉啮齿忍耐,夸张一些,犹如锥子刺肉,痛彻心骨。

她明白还是自己手法生疏,未能生巧,更加刻苦地习练。

她明白不积跬步何以千里的道理,只是如今,她急于求成,所以便再次在自己身上试验,提、插、捻、转,专心致志,凝神静气,尽量减轻下针的痛感。

用过午膳,安生正将自己双膝扎得像刺猬一般的时候,连婆子奉薛氏命令送来一件崭新的罗裙并几支珠花,说是给安生晚间去大爷府上赴宴的时候穿戴。

连婆子不能进屋,这是以前约定过的。

端午接过来,连婆子不甘心地向着屋子里翘首张望,见到安生,惊得目瞪口呆,低声问端午:“二小姐这是......”

端午漫不经心地道:“练习针灸之术呢。”

连婆子眸光闪烁,试探道:“练习针灸就要在膝盖上练吗?那要多疼啊?”

端午摇摇头,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挡住了连婆子好奇窥探的目光:“自然不是的,在膝盖上练,应该就是为了医治膝盖吧?我也不懂。”

连婆子又抻着脖子惊讶地看了一眼,方才耸耸肩走了。

回到薛氏的院子里,薛氏正在给夏紫芜,夏紫纤挑选簪花,一样样在眼前比划着,见到她回来,漫不经心地问:“送过去了?”

连婆子点点头:“送过去了。”

“她怎么说?”

连婆子自然明白这个“她”究竟指的是谁:“二小姐正在练习针灸,是端午接过去的,什么也没说。”

夏紫芜正坐在梳妆台跟前,梳理着满头秀发,不屑地轻嗤一声:“吆,还果真认起真来了。”

“可不是呢,”连婆子接话,一边夸张比划:“膝盖上都扎得密密麻麻的,针足有这么老长,看起来就渗人。”

薛氏顿了手下动作:“你说她往自己膝盖上扎?”

连婆子笃定地点头:“是呢,下手真狠。”

夏紫纤漫不经心地摇动着手里的一支金步摇,发出“叮铃”的清脆响动:“现在的夏安生已经今非昔比了,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她自从那次昏迷之后醒过来,便很不对劲儿?”

夏紫芜放下手中梳子,回过头来:“你也发现了?我也觉得这丫头现在看起来瘆的慌,不像以前那愣头青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吃了那次亏,自然就长了心眼了。”夏紫纤幽幽地道:“感觉对我也是虚与委蛇,不像以前那样蠢了。”

薛氏冷哼一声:“你别看她装得挺憨,鬼心眼多着呢。连婆子难道忘记上次在绸缎庄吃亏那件事情了?分明就是中了她的圈套。”

薛氏不提还好,一提连婆子恨得简直咬牙切齿。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传扬出去风声的,院子里几个老腌婆见了她,老是背地里挤眉弄眼的,讥讽她身子被人家看去一半。

虽然是个老太监不假,算不得男人,但是这老了老了,竟然还丢了脸面,臊个半死。

“这丫头可千万别落在我的手上,否则定然让她皮紧!”

夏紫纤缓缓抚摸着步摇上的流苏,眸子倏忽间眯紧:“我敢打赌,夏安生这样拼命地练习针灸,必有所图!”

“图什么?”薛氏扭过身子问。

夏紫纤一声冷笑:“母亲应当也记得,祖母腿脚不好,天气一凉,双膝酸痛,就像针扎一般,苦不堪言。”

薛氏心里猛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夏安生是想借此讨好你祖母?”

夏紫纤点点头:“不无可能。你想,她如今在府里可以说是孤立无援,肯定会想着寻一个靠山。祖母与您一向不对付,难道不是她最好的帮手吗?”

薛氏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你若是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上次安然成亲的时候,这个丫头就对那老东西套近乎,一个劲地往跟前凑,居心不良。估计,她真有这目的。”

“她总不会是想着晚上就给祖母施针吧?她刚学了几日?就这样大胆。”夏紫芜瞠目道。

夏紫纤略一沉吟:“谁能说得准呢?她如今行事诡异得很!胆子也出奇地大。”

薛氏将手中簪子“啪”地拍在了桌子上:“既然她想着在老东西跟前献殷勤,咱们就先发制人,让她丢丢脸。”

夏紫芜几乎是立刻便兴奋起来,来了精神:“母亲您说怎么办?我早就忍了很久了。”

薛氏一声冷哼:“她不是心心念念着,想要翅膀硬了飞出去么?我就先剪了她的翅膀,看她还怎么扑腾?!只要出不去这夏家的大门,那就是咱们盘子里的菜。”

第八十五章 老夫人的赏赐

安生拔下膝盖上的针,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汗。端午立即有眼力地递上帕子。

安生上前将罗裙打开,色泽亮丽,刺绣艳俗,不是自己往日里的风格。

她自然明白薛氏的心思,这是薛氏的一贯伎俩。安生安然姐妹二人在府里的时候,受薄待,衣服寒酸,都不起眼。可若是到大房那里,薛氏必然将姐妹二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夏紫纤与紫芜姊妹二人则一身素净。通过比对,用来彰显薛氏厚待姐妹二人。

其实这样做不过是掩耳盗铃,大房那边的人都是人精,目光毒辣,从细枝末节里,就能看出端倪,纵然再如何掩盖,也不能抹杀她苛待姐妹二人的事实。

今年的衣饰尤其张扬,若是果真穿戴了,不像是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反倒像是市井里的土财主。

安生想也未想,就将那套服饰丢到了一旁。

端午不放心地问:“小姐今天不穿么?”

安生满不在乎地道:“已经撕破了脸皮了,大家只是心照不宣而已,我也就没有必要虚与委蛇,去讨好她们了。”

端午打量了安生一眼:“那您穿哪一套裙子去?好像都有些登不上台面,过于寒酸了。”

“平日里穿什么,便穿什么就是。”

“毕竟是去大爷那里,都是......”

安生笑笑,打断了端午的话,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紧张,大房那面的确是门庭比咱们府上高不错,但越是显贵人家,穿衣装扮越是内敛,不像薛氏这般,成日把自家闺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活生生就像一棵摇钱树一样,恨不能把金元宝都挂在耳朵上。往年里你没见薛氏都是将夏紫芜夏紫纤装扮得挺素俭吗?就是被祖母训斥过。”

端午被安生的话不禁给逗笑了:“第一次跟着去大爷那边,又不知道规矩,心里多少是有一点紧张的。”

安生略一沉吟:“祖母那里规矩是比咱们府上要周全,你到时候看着长菁怎么做,便有样学样就好。不过,你也要小心一点,自己留个心眼,母亲一定是带着连婆子去的,再加上长菁,紫纤跟前的知书,三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端午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看您眼色就是。”

安生知道端午庄户人家的女儿,没有见过大的世面,难免忐忑,因此轻描淡写道:“不用刻意拘束着自己,你原本就是遵规守矩的性子,闹不出笑话。

只是记住一点,大房里几位姐姐大多出嫁了,只余安筝,还有几位新进门的堂嫂,妾室,大伯还有两房姨太,到了一块,也是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你有点眼色,别被波及了就好。”

“波及?”端午有些疑惑。

安生点点头:“大房看不上我们二房,每次坐一起就老是拿我们开涮,有褒奖的,有贬低的,各个话中有话,在老太太跟前相互挤兑。”

安生这样一说,端午倒是愈加紧张了,甚至有点提心吊胆起来。

歇过晌午,前面薛氏就差人传过话来,说是车马已经备好,让几位姑娘打扮齐整了就出发了。

安生依旧是一袭月白泛青的罗纱裙,安然的手艺,在裙角袖口处点缀了几朵惟妙惟肖的茉莉碎花。

头上玉簪束发,发髻后面缀了两颗玉雕茉莉,花芯是一粒玉珠,包裹起来,成为两个镂空的铃铛。随着螓首摇动,发出细微的“叮铃”声,不似金银的那般悦耳,只有极轻的碰撞声。

果真,薛氏瞥了安生一眼,并未多言,只是问了一句:“如何没有穿戴母亲差人给你送去的罗裙?”

安生敷衍道:“似乎有点肥大,留着明年开春穿应当正好。”

薛氏就不再追究,与紫芜,紫纤,四个人上了王伯的马车。而连婆子,长菁,知书,端午一同挤在后面拉货用的油蓬马车里,各自抱着自家主子备用的衣衫与胭脂水粉。

夏紫桓是提前一早就去了大房府上祭祖。

一路无话,只有薛氏耳提面命叮嘱着三人到了大房里言行举止定要得体,莫多嘴多舌,诸如此话。

夏家大爷的府邸离夏府不算远,但是门庭比起夏府来,可就荣耀多了。青砖碧瓦,飞檐斗拱,朱门大户,又是朝中高官,门口可堆放威风凛凛的石狮震门,显得更是高门深宅,令人望而生畏。

下人们当先跃下马车,上前搀扶薛氏等人,大房里已经有人闻讯迎上来。

一行人见面,照例嘘寒问暖客套几句,便让进了内宅,先去给老夫人磕头,然后大家全都见过面。

薛氏将孟家送来的节礼转手孝敬给了老夫人,老夫人则按照旧例,赏了三位姐儿见面礼。

老夫人赏的东西一向是簪环首饰,不偏不向,不过是样式不一样罢了。

今年的也不例外,意外的是,安然的那一份竟然也有,直接交给了薛氏,让她改日见了安然,转交给她。

安生心里明白,祖母这可不是偏向于安然,而是变着法子地告诉安然,富贵之后,也别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别忘了一家人相互帮衬。

几人坐下吃茶果闲聊,听老夫人训话,端午几人便退下去,到外间收拣进包袱里放好。

端午记得安生叮嘱,一行一动规规矩矩,不敢冒失,被大房里看了笑话。

长菁与知书使了一个眼色,凑到近前来,压低声音小声问:“老夫人赏给二小姐的是什么?如何那盒子看起来与我们的不同?”

外间候着大房府上的丫头,两手交叉,搭在腰间,头正,颈直,肩平,不苟言笑。

端午就觉得长菁二人这样有损形象,就像乡间出来的乡巴佬,浑没个见识。

她立即将包袱拢起来:“每年都是一样,相差无几,有什么好看的?”

长菁伸手就去夺端午的包袱:“别这么小气,看一眼还能少了一块肉不成?”

端午记着安生的叮嘱,紧绷着脸道:“那便回去再看,在这里不怕被人家笑话?”

知书满不在乎地嘀咕道:“你也真是小气,不让看便罢了。给你看看我家小姐的,是一套金累丝头面呢,尤其是那金嵌宝牡丹挑心很适合我家小姐的气度。”

女孩子家都喜欢簪环首饰,端午也不例外,便抻着脖子好奇地看了一眼,金光耀目,宝石璀璨,令人眼花缭乱。

她其实多少也有些纳罕老夫人送给安生的究竟是什么节礼,与四小姐的有没有偏向,看起来盒子好像是小了许多,十分精致。

长菁也得意地道:“我家小姐的,是满池娇累丝花钿,嵌宝石掩鬓,一样名贵。”

知书又撺掇道:“打开让我们看一眼,又不碰你的。”

端午想想,也无甚大碍,便将包袱解开,拿起安生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知书立即就凑了过来,发出一声惊叹:“竟然是金蝉玉叶!”

盒子底,搁着一片羊脂白玉打磨而成的玉叶,玉叶之上趴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蝉。玉叶莹润剔透,叶片脉络都纤毫毕现,而金蝉也与寻常金蝉一般大小,若非是通体赤金打造,便与实物一般无二了。

端午左右端详,并不懂它的名贵之处,只觉得这个比起三小姐与四小姐金碧辉煌的金头面要吃亏。又不敢多舌议论,就不是滋味地合拢了盖子,转身放进包袱里裹好。

第八十六章 拜月

中秋夜宴开始得比较早。

太阳还未落山,大家便全都按照长幼顺序入座,老夫人居首位,夏家大爷与大夫人居左侧,薛氏居右,依旧留了夏员外的位子与碗筷。然后是府里各位小哥,少夫人,姑娘们,以及子侄们。那些侧室则另外一桌就坐。

琳琅满目的菜肴鱼贯衔尾而入,整个花厅里被热气腾腾的香气笼罩,混合着酸甜的,鲜香的,或者略带麻辣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老夫人用餐的时候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大家全都默不作声,只低头用餐。

男人家面前有酒,也不相劝,一点没有团圆宴的融洽与热闹,平白令人倒是觉得压抑。就连府上那些年幼的顽劣的小哥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端坐,不敢挑剔淘气。

吃过饭,撤去杯盏,清茶漱口,便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拜月。

民间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说法,所以一行女眷,环佩叮当,浩浩荡荡地分花拂柳去了园子里。

皓月当空,银辉遍洒,如水如银,亮如白昼。

园子里早就设好了香烛条案,供奉着时鲜瓜果,月饼糕点与红枣莲藕等,预示着年景丰收。

老夫人请了头香,然后依次按照辈分跪拜。

最为虔诚的,当属未出阁的女子们。八月十五正是月老尊神的生辰,所以拜月神也有拜姻缘一说。

案上供奉的一盏清水里,有四根红绳,两端打着不一样的富贵结,据说是从月老庙里求来的,每一根红绳皆代表一种姻缘。

夏家正有四位云英未嫁的女子。

老夫人让四人每人拣一根红绳,戴在手腕之上。

夏紫芜第一个上前拣了,好生一通挑剔,捡了最为可心的。

紫纤,安生与安筝三人相互谦让了几句,便按照年龄长幼,各自拿了一根。

都是一样的红绳,不过是富贵结的编法略有不同而已,有繁有简,花样玲珑。

老夫人冲着四人招招手,四人齐齐上前,伸出雪白的手腕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眯着眼睛,一一端详过四人手腕上的红绳,最后捉着安生的手,意味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大房里的大夫人看一眼安筝的手腕,略有失望,但是仍旧笑逐颜开:“我家安筝的虽然不及生姐,但也是个有福气的。”

老夫人点点头:“我家筝姐儿知书达理,聪慧端庄,姻缘断然差不了。”

安筝被夸得红了脸,娇羞道:“不过是月老庙里道士的一个玩笑而已,你们也当真,用来调侃我。再说便干脆丢了去。”

一边作势要摘,一边却是舍不得。

大夫人一把便按住了:“可千万摘不得,据说极灵验的。”

安筝望一眼安生的手腕,略有艳羡。

二房这里却是被蒙在鼓里的,不明白老夫人与大夫人究竟是什么玄机?

薛氏笑着问:“原来这红绳里还藏着秘密,如今几位姐都各得其所,便不要藏着掖着,都说出来,让我们也欢喜。”

大夫人欲开口,却被老夫人拦住了:“没有什么说道,就是那老道说这两根红绳一根代表的是金富,一根是清贵,若是哪两位姐儿得到了,便有福气。”

“余下的两根呢?”薛氏立即迫不及待地追问。

老夫人摇摇头:“倒是没有说。”

一旁的夏紫芜干笑两声:“想必安筝姐姐也是知道此事了,难怪能挑拣一根好的。”

老夫人一听便沉了脸:“适才还是你第一个挑拣的呢,如何就没有挑拣一根好姻缘?”

安筝在大房府里最小,却是最得宠,听夏紫芜这样说,也立即不高兴了:“这种事情若是明说了,也就破了,不再灵验。我虽然的确知道祖母求了这四根红绳,却不知道究竟代表的什么意思。否则,我是第二个挑拣的,如何不去拿安生妹妹那一根‘清贵’?”

“清贵,清贵,自然应当是徒有权势没有富贵了,想必是个没落户而已,换成我我也不选。”夏紫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荒唐!这清贵人家乃是清高显贵之意,绝非寻常权势之家,你想高攀,也要有那福气!”

老夫人怎么看夏紫芜,都觉得她沾染了薛氏的市井之气,不似安筝安生那般娴雅,不禁暗叹,这府外养大的姑娘就是眼皮子薄。

薛氏狠狠地瞪了夏紫芜一眼,讪讪一笑:“一个玩笑,这孩子竟然还当真了。”

夏紫芜被老夫人训斥,心里有气,但是又不敢顶撞,只暗中将那手腕上的红绳拽下来,愤愤地丢进一旁花池子里,悄声嘀咕一句:“谁稀罕?”

大夫人冷眼将她暗中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里,微微冷笑一声,再看看自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是愈加得意。

老夫人冲着安生招招手:“过来,坐到祖母跟前一块儿赏月。”

安生因为了一根红绳,竟然得到老夫人另眼相看,委实有点受宠若惊。她努力回想前世里安筝的归宿,却觉得,前世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有些记忆犹新,铭心刻骨,而有些,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最初时,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相信这些命定之说。但是自从重生以后,她深信,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这样一幅命定轨迹,按照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划定了每个人自出生之后的命运,每个人都在按照这个轨迹生老病死。

而自己的重生,则是冲破了轨迹,因此打乱了整幅的图。

她摸摸手腕上那根红绳,心里百味杂陈,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府里下人已经有条不紊地撤去了供桌,将一应瓜果点心摆放在众人跟前。

大家团团围坐,大夫人立即吩咐下人赶紧将老夫人的羊毛毡子拿过来。大家都知道,老夫人有老寒腿,吹不得凉风。

下人们熄灭了院子里的灯笼,皎洁如银的月光水一样铺展下来,流泻进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顽童们嬉戏打闹着,四处穿梭,大人们则围拢了老夫人,闲坐赏月。

正戏就要鸣锣开场,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女人们粉墨登场的好时机,安生都会支楞着耳朵,听得兴味盎然。

大房里,人丁多,姨娘之间明争暗斗自然不消多说,各个房里的堂哥们也都是自小明里暗里比着长大的。如今成家立业,这些少夫人们坐在一起,也免不了明争暗斗,炫耀一番。

战火经常烧着烧着,就蔓延到薛氏这边,大房里的人就好像全都同仇敌忾起来,对着夏紫芜姐妹几人评头论足,然后一致地褒贬起二房里的日子。

老夫人袖手旁观,只在大家奚落一顿,过了瘾之后,方才做个和事佬,将言辞刻薄的,训斥两句。

每年中秋节回到府上,薛氏都会大发雷霆,低一声,高一声地数落夏员外一顿,嫌弃他仕途一直没有起色。连累孩子们都相跟着抬不起头。

安生倒是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可从未受过这样的气,终究还是薛氏自己被人轻看。

今日,大家还未来得及开口,老夫人拽着安生与安筝坐下,便沉了脸,径直看向了薛氏。

“老二家的,今年庄子上田土收成怎样?”

这老二家的,便是指薛氏,她慌忙直起身子,陪着笑脸:“托母亲的福,今年风调雨顺,收成还不错。”

老夫人点点头:“虽说老二年俸不高,但是这户部的差事多少还是有点油水的,再加上田租,铺子,养家应当是绰绰有余。”

薛氏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讪讪一笑:“勉强还是过得去。”

安筝接过丫鬟手里的羊绒毡子铺在老夫人腿上,搬个小杌子坐得低了,轻轻地给老夫人捶腿。

老夫人舒服地眯了眼睛:“既然如此,那为何这般薄待府里的长工?”

薛氏不由就是一惊,仰起脸来:“不曾啊?是谁在乱嚼舌根?”

老夫人一声冷哼:“这风声都传到老婆子我耳朵里了,说是你要削减工钱,而且八月节的节礼就给人家发了几个烂果子?大街上那些店铺里的穷酸掌柜都比你大方!”

周围一片嗤笑,此起彼伏。

第八十七章 众矢之的

薛氏脸上有点过不去:“这不今年然姐嫁人,开销有点大,捉襟见肘的,所以,不得已就寒酸了点。”

“哼!”老夫人一声冷哼:“你那燕口夺泥,佛像剥金的刻薄名声早就传扬出来了,不是这一遭,也别攀赖在然姐头上。你自己赔了赚了,心知肚明,要不咱就把这帐一笔一笔地清算一下。”

薛氏低声嗫嚅道:“我家老爷那是死脑筋,为官正派,稻壳都没有往家里拿过一根,朝中俸禄还不够他自己花销,礼尚往来。家里日常开销都是仰仗着铺子收益,勉强度日,我这也是为了节俭一点。”

薛氏这倒是说的实话,夏员外为官虽然没有什么政绩,被人瞧不起,但是好歹人胆小,不敢像其他官员那般,监守自盗,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贪赃枉法。

而他的俸禄并不多,真真地不够人情年节往来。

“你也知道男人养家不易,咱们府上那些长工身后也是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指望着这点工钱。逢年过节的,一点荤腥粮米,就能让他们一家子过个高兴的团圆节,给你做事情才会卖力。你全都克扣下来,总共能有多少?芝麻一点,发不了财,可是却苦了这些长工了!”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念叨,薛氏一张脸羞臊得没地放,慌忙承认自己的错误:“儿媳知错了,等节后长工们回来,该补的补,一样不落。”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这名声可是千金不换,尤其自家男人还是朝堂上的官老爷,别出了门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薛氏唯唯诺诺地应着,老夫人才又重新换了一个话题:“转眼几位姐儿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这个做母亲的,更是要操心劳力,多教导着点。否则将来嫁了人,没个规矩,被婆家送回来,咱夏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薛氏被老夫人当着这多晚辈的面教训,还发作不得,只能垂首帖耳地听着:“筝姐这孩子是母亲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安生她们姐妹们自然是不敢比的。不过紫纤紫芜她们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学习女红,熟读《女诫》,儿媳片刻不敢懈怠。”

老夫人看薛氏不顺眼,那是横竖都能挑出理儿来:“紫芜也就罢了,紫纤自幼身子弱,大夫不是说她不能劳神么,注意让她劳逸结合,不能太累了。”

夏紫纤慌忙起身辩解:“母亲一直耳提面命叮嘱着的,多谢祖母惦记。”

老夫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一个个的尽让我不省心。”

安筝将她膝上因为一时激动滑落下来的羊毛毡子拢了拢,严严实实地裹住她的双膝。

老夫人自己捶了捶腿,紧蹙了眉头。

安筝立即关切地问:“用不用筝儿给您拿个汤婆子?”

老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捂着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别折腾了。”

一旁夏紫纤亦是担忧地问:“祖母可是腿疾又犯了?”

老夫人点点头:“哪年一变天都耽误不了犯,疼得夜里都睡不好。”

夏紫纤欲言又止,望一眼安生,吞吐着道:“若是祖母疼得厉害,不若就让二姐给您看看。”

安生顿时就抬起脸来,讶然看看夏紫纤,有些意外。

老夫人扭脸,疑惑地问:“安生?她会看什么?“

薛氏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哎呀,我如何竟然忘记了?娘有所不知,安生如今可不得了,正拜在冷神医门下,学习针灸之术。这风寒之症对于她而言,应当是手到擒来。“

“冷神医?”大夫人惊呼一声:“可是被当今皇上誉为‘药手生香’的那位冷神医?”

一旁夏紫芜答道:“正是。”

老夫人疑惑地问:“冷神医是谁?”

大夫人回禀道:“您老贵人多忘事,您忘了前两年宫里那位主子患疾,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就是他揭了皇榜,给治愈的。皇上想留他在宫里当御医,赏给他一个副院判的差事,都给推拒了,寻常人可请不动。生姐如何这样大的造化,竟然能得冷神医赏识?”

“你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老夫人略一沉吟,扭过脸来看一直一言不发的安生:“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抛头露面学什么医术?将来是要相夫教子的,又不能悬壶济世。”

安生没有想到,薛氏竟然主动提出让自己为老夫人诊治,并且将老夫人的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甜甜一笑:“四妹紫纤的眩晕症久治难愈,父亲有幸请到了冷神医前往府上就诊。冷神医说针灸之术可根除,但是需要坚持不懈。我们府上不能总是劳烦神医,承蒙神医不弃,才学习了针灸之术,希望能为妹妹尽一份做姐姐的心力。”

老夫人怒火渐消,一声冷哼:“这个理由勉强还能说得过去,老神医愿意指点一二,也算是你的一点造化。”

一旁的夏紫芜掩唇轻笑,讥讽道:“还老神医呢,不过是个青年男子,而且孤男寡女,老是同处一室,也不嫌臊得慌。”

夏紫纤慌忙拽拽夏紫芜的袖子:“三姐有些言过其实了,往日里还有求诊的病人来来往往呢。”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在场的女眷开始议论纷纷。

老夫人顿时也急了:“那怎么可以?!人多嘴杂,再一传扬,这名节还要不要?简直荒唐!这孩子们糊涂,难不成老二家的也跟着糊涂?如何就不知道管教?白吃了几十年的米饭咸盐!”

安生慌忙解释:“那药庐里并非只有我与冷神医,还有两人,一位大嫂,一位小童。”

“那也有失体统!咱府里的姐儿能跟那些乡野里的野丫头们一样?没个计较?”

大夫人也是相跟着附和道:“你祖母也是为了你好,担心有别有用心的乱嚼舌根,坏了名声,这正是议亲的节骨眼,将来不好嫁人。”

安生没有想到,夏紫芜与夏紫纤今日竟然又当众旧事重提,一唱一和地添油加醋。祖母最是看重这闺中清誉,规矩严苛,如此一来,定然会阻挠自己以后再去药庐学医。

安筝仰起脸,细声哄劝:“祖母您且息怒,有话好好说,您这膝盖好不容易捂热了,受不得凉风的。”

老夫人气哼哼的,犹自余怒未消:“一笔写不出两个夏字,她们丢的乃是咱们的颜面,能不焦急?”

她捶了捶有些酸涩的双膝,便有些针刺一样的疼痛,忍不住就轻“嘶”一声。

夏紫纤一脸愧疚道:“祖母若是怪罪就怪罪紫纤吧。都是紫纤身子不争气,二姐为了我才去学这针灸之术的。”

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颤巍巍,峨眉紧蹙,令人我见犹怜,不忍怪罪。

薛氏心疼地叹口气:“我也是一力反对让安生抛头露面的,可是紫纤的病情明显已见好转,有了治愈的希望,我这做母亲的,也是矛盾。”

老夫人面有犹豫之色,显而易见有些心软。

夏紫纤立即见缝插针:“祖母,冷神医医术高明,这针灸之术果真名不虚传,不妨就让安生先行给您看看。要是果真管用呢?也是好事一桩。”

一旁大夫人闻言,立即反对:“冷神医的医术自然是无话可说,可是生姐刚学了几日?能懂什么皮毛?这可不是玩笑,让她下手给你祖母针灸,也太大的胆子。“

大夫人沈氏一发话,下面的少夫人们立即随声附和。安生一言未发,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第八十八章 玉石榴

不可否认,安生的确有借此讨好老夫人的想法,但是一直都在犹豫,就是害怕自己学艺不精,弄巧成拙,压根就没有下定决心。

而薛氏与夏紫纤竟然主动提及此事,绝非是薛氏往日里的做事风格。她就有些担心,害怕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她轻咳一声,也委婉地推拒道:“安生一直在夜以继日地刻苦习练针法,盼望能为祖母排忧解难。不过如今的确是学艺尚浅,不敢冒失。待到学成之日,再给祖母诊治不晚。“

“这话二姐可是自谦了。“夏紫芜柔声道:”二姐医治好了我的眩晕症,我是最有切身体会。这针灸之术可以立竿见影,胜过灵丹妙药。祖母您看,我如今已然安然无恙,哪里还有以前那般弱不禁风?“

“就是啊!“夏紫芜忙不迭地撺掇:”祖母试过但凡有一点功效,二姐面子大,可以让他请冷神医过府给祖母施针,强过每天受病痛折磨,何乐不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老夫人顿时也有些心动。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她被这寒腿折腾得茶饭不香,最是恼火,遂点头道:“我这膝盖原本就如针扎一般,痛起来没完没了,还怕她再扎几针吗?索性就试上一试!”

老夫人自己发话了,别人也不好拦阻,大夫人笑道:“看你对这些晚辈多宽容,也难怪她们都孝敬你。”

一旁的夏紫芜喜上眉梢,立即扭头吩咐:“端午那丫头呢?还不快些将银针拿过来?”

安生心里立即警铃大作,好像不对劲!夏紫芜如何会知道端午包袱里有银针呢?

今日出门之前,安生的确是将诊包交给了端午,让她放进包袱里,随身带着。端午将包袱裹得严严实实的,夏紫芜又未曾见到,从何得知?

再想起今日夏紫纤与薛氏又是主动提出让自己为老夫人针灸,此事便处处透着古怪,觉得母女三人绝非是在让祖母阻止自己学医这么简单,后面应该还有招数,是在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

安生心生警惕,立即推脱道:“我也是初学,针法尚且不够熟练,不敢冒冒失失地在祖母身上施展。不若明日我再仔细请教过师父,再来给祖母针灸,也不差这一日。”

“二姐,祖母被这寒腿折磨得夜不安枕,你还要拿着架子吗?”

夏紫芜毫不留情的一句讥讽,令安生顿时没有了退路。

薛氏也不悦地道:“难得你祖母赏脸,就不要不知好歹地推脱了。”

安生只能颔首应下:“这园子里风凉,就请祖母移步,到屋内施针,安生定当竭尽所能。”

老夫人在安筝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几位孙媳纳罕安生的针灸之法,不约而同地尾随其后,老夫人在沈氏与薛氏几人的簇拥之下,回了屋子。

端午尾随身后,从包袱里拿出安生的诊包,送到前面来。伺候的婆子们立即有眼力地掌起琉璃灯,将这屋子里映照得亮如白昼。

安生不急不慌地打开诊包,拿出针囊,然后再撑开口就着亮光翻找药水。

诊包里有几个瓶瓶罐罐,旁边人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

“咦?这是什么?”

夏紫芜一直就站在安生身后。一声惊呼,就立即向着安生诊包里伸过手来。

安生这才发现自己包里莫名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个不及拳头大小的俏色玉石榴。

安生第一反应,以为是老夫人适才给自己的节礼,被端午装进了诊包里,不以为然,就被夏紫芜一把抢了过去。

“玉石榴,看起来蛮精致的。”

夏紫芜佯作漫不经心地把玩,新奇地道:“好像能打开!”

一厢说话,一厢便打开了玉石榴的盖儿,情不自禁地一声惊呼:“呀!”

一旁站着的大夫人顿时色变,一把抢了过去,藏进袖子里,瞬间勃然大怒:“看什么看,女孩子家家的!”

夏紫芜身边站着的两个少夫人眼尖,看清了内里乾坤,顿时羞窘得满脸通红,看着安生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什么东西?”老夫人一旁发话了。

大夫人狠狠地剜了安生一眼,背转过身子,用衣袖遮住那玉石榴,然后悄生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只看了一眼,便顿时勃然大怒:“一个女孩子家,竟然私藏这种腌臜玩意,夏安生,你还不给我跪下!”

安生当时就懵了,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是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是什么?”老夫人气得身子直抖:“简直败坏门风,夏家如何就出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闺女!来人呐,给我取家法过来!”

婆子不敢怠慢,立即扭身去了。

一旁安筝慌忙出声劝慰:“您老人家怎么就又动肝火了呢?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仍旧气得嘴唇直抖,一指安生:“孽障,还不快点给我跪下!”

安生知道这玉石榴中定然有什么猫腻,否则不会令老夫人大发雷霆,可是自己又委实不知内情,委屈地跪下去,却是倔强地扬起小脸:“惹得祖母生气便是安生的错,所以安生必须跪,但是安生委实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还请祖母明示。”

“不知道?不知道姐姐还将那下流东西严严实实地藏在诊包里?让你为祖母诊治,你百般推脱,这样不情愿?”夏紫芜冷声道。

下流东西?安生立即明白过来,那玉石榴想必是有什么不好的寓意,所以众人一见,立即色变。

她联想起薛氏母女先前的表现,立即便醒悟过来,这是一个什么局!

先是言语挑拨,令老夫人先入为主,知道自己不安于闺房,抛头露面,与外间男子多有接触,然后再栽赃给自己这下流东西,借口给老夫人诊病,当众揭露出来,令自己顿失颜面。

她立即斩钉截铁地一口否认:“安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如何会出现在自己诊包之中,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令祖母生气。还请明示!”

老夫人一声冷笑:“这女子果真就是要养在闺中的,刚出去这么许多时日,便心野了,嘴也硬了。当众明示,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言罢冲着屋子里众人挥挥手:“你们先都退下去吧,今日之事就此打住,谁也不许对外言说,更不得私下议论,否则我撕烂她的嘴!”

几位堂嫂正在窃窃私语,全都是过来人,一点就透,都明白了那玉石榴究竟是什么物件,低声对着夏安生各种不堪议论。听到老夫人吩咐,虽然不甘心,想要留下来看热闹,但是也不敢忤逆,低声应是,就要退下去。

“慢着!”安生出声制止:“请堂嫂们全都留步。”

老夫人不满地看了安生一眼:“还嫌丢人不够是不?”

安生挺直了脊梁,一字一字郑重其事道:“事情还未真相大白,她们若是退下去,安生将含冤莫白。安生从未做过亏心事,不怕祖母盘查,愿意大家留下来,为安生洗清污名。”

薛氏乐见其成,立即道:“安生说的有道理。”

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夫人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自己女儿出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觉得丢脸吗?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薛氏讪讪地住口,缩缩脖子,心底将老夫人暗中骂了个通透。

老夫人吩咐安筝:“带着你两个妹妹,去凉亭里坐会儿。”

安筝立即乖顺地应声,领着兴奋得难以压抑的夏紫芜以及紫纤退了下去。

第八十九章 顶罪

老夫人又吩咐底下下人,守在门口,屋子里余下的,都是些过来人,也不用藏着掖着,方才扭脸看向安生,面沉似水:“我问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安生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祖母能让安生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老夫人与沈氏对视一眼,沈氏没好气地上前将那玉石榴塞给安生:“这哪里是一个姑娘家的东西?简直臊死了。”

安生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玉石榴,就着灯光看了一眼,便手一颤,几乎立即丢了,自己也是吓得瞬间面如土色。

“这,这东西真真的不是孙女的。”

“东西是从你的包袱里翻找出来的,不是你的是谁的?”

安生扭脸看一眼端午,斩钉截铁地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就可以推诿了吗?”

安生仰起脸:“今日安生来这里吃团圆饭,心里确实是存了别样的心事的。早就知道祖母的双腿每当天凉旧疾就会复发,日夜难以安枕。特意向着师父讨教了针灸之法,平日里夜以继日地刻苦练习,想着今日能为祖母施针,减轻一点病痛的。

所以,临出发以前,刻意交代丫头端午带着诊包,我怎么会这样愚蠢,带着这种下流东西,自取其辱呢?”

安生一番话说得的确合情合理,几位女眷面面相觑,也有些将信将疑,大宅门里,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屡见不鲜,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老夫人又何尝愿意安生坐实了罪名,败坏了闺誉?因此唤端午过来,问道:“你家小姐这包袱可有人动过?”

端午适才见安生包袱里莫名多了一样东西,自己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是见众人全都怫然色变,老夫人雷霆大怒,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东西是她收拣的,包袱也一直是她抱在怀里,摆明了,就是有人趁她不备,偷偷塞进去,栽赃给自家小姐的。

她心乱如麻,思前想后,冷不丁就想起长菁与知书撺掇着要看自己包袱里东西的事情了,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而后懊悔不迭。

小姐已经提前叮嘱过自己,一定要留一个心眼,小心她们几个使坏,自己如何还因为一时好奇,中了她们的圈套,让她们有机可乘?

如今即便是自己揭发出来,长菁二人拒不承认,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小姐岂不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恨不能当场就甩给自己两个耳光!安生对她有恩,自己非但未报,还给添乱。

老夫人一问她,她就立即给老夫人跪下了,低着头坚定地道:“回禀老夫人,那个东西是我的!”

“你的?”众人不禁都觉得讶异。

薛氏第一个反应过来,端午这丫头是打算替安生挡下这一盆子污水了,她处心积虑,怎么会让端午得逞?

她立即冷哼一声,带着厉色:“端午,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端午头也不抬,坚定道:“就是我的,是我塞进小姐包袱里的。”

“是你的,那你可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端午早就想好了借口,因此立即答道:“奴婢是捡来的,只是看着应当是个值钱的玩意儿,所以立即昧了下来,塞进包袱里,还未来得及细看。”

“可是这东西分明是从你家小姐诊包里翻出来的?”大夫人沈氏也立即提出疑问,乐得落井下石,看了二房笑话。

端午不慌不忙道:“适才长菁与知书二人不依不饶地非要查看老夫人赏给我家小姐的节礼,撕扯包袱,奴婢害怕被她们发现,就将它塞进了诊包里。”

“不可能!”薛氏一口否决:“这东西你当做是树叶子呢?满大街都能捡的到?你从哪里捡来的?”

端午抬起头,冲着薛氏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夫人您确定让端午说出它的来处吗?”

“够了!”老夫人厉声斥责道:“事情查清楚了就好,非要刨根问底,盘查那么仔细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众人立即禁了声,不敢多嘴。

安生直到现在,才从惊呆之中回过神来。

她可以确定,端午是在说谎,是为了替自己顶罪!

莫说端午不可能有这种看起来比较昂贵的东西,即便是有,适才她要诊包的时候,端午也完全可以提前拿出来,怎么会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翻找丢人现眼?

而老夫人,应当也早就看出端午是在说谎,但是只要能周全了夏家女儿的声誉,让一个丫头来顶罪,那是再好不过。所以,老夫人一锤定音,就阻止了众人盘问下去。

老夫人已经拿起了戒尺,愤愤地丢给薛氏:“你自己府上的丫头,自己惩戒,不打她皮开肉绽,让她长个教训,如何立规矩?将紫芜紫纤都叫回来,还有安生,全都好好看着,引以为戒,看看下次还敢不敢?”

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年岁,怎样的风浪没见过?薛氏母女这点低劣的手段压根就瞒不过她,尤其是端午适才所言“长菁与知书二人不依不饶地非要查看老夫人赏给我家小姐的节礼,撕扯包袱”,她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

只是,此事再盘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都是坏了夏家女儿的脸面。因此拿话暗中敲打薛氏,杀鸡儆猴。

薛氏应声,连婆子上前自告奋勇:“夫人,这种粗活交给婆子来。”

“不,祖母!”安生突然出声:“这东西不可能是端午的!”

“小姐!”端午焦急地喊了一声,眼里含着一汪热泪,冲着安生坚定地摇摇头:“就是端午的。”

目光里多少带着一点央求,示意安生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

“还嘴硬!”连婆子一戒尺狠狠地抽打下来,劈头盖脸,端午就是一声闷哼。

说实话,安生在那一刻,犹豫了片刻。虽然她从端午适才的话里明白,此事就是长菁知书两人所为,但是没有任何凭据,百口莫辩,自己压根就没有辩白的方法。

但是,连婆子戒尺落下来的那一刻,她的心便被狠狠地揪起来,立即毫不犹豫地大声道:“住手!”

连婆子压根听若未闻,手上戒尺又毫不留情地向着端午抽打下来。

安生立即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搂住端午,伸臂一挡:“让你住手!”

连婆子使得气力大,这一下子,立即狠狠地抽打在安生的手臂之上,戒尺竟然“啪”的一声断了!

围观的众女眷都有些不忍,连戒尺都能抽断,这婆子要有多么心狠手辣?

薛氏立即沉了脸色:“怎么,安生,你祖母的命令也敢不听,你敢造反么?”

安生一拧身子,跪倒在老夫人面前:“祖母明鉴,端午冤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端午代我受过。”

老夫人气哼哼地自鼻端一声冷哼:“不知好歹!”

薛氏立即捉住她的话柄,落井下石:“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玉石榴压根就不是这丫头的,而是你的了?”

端午抢先道:“是我的,是我的!小姐,不过一顿皮肉之苦而已,奴婢受得住,您不必为我开脱。”

安生低着头,斩钉截铁道:“端午就是冤枉的。”

“呵呵,你这是认罪了?”

安生摇头:“不认罪,因为这玉石榴是有人栽赃给我的。”

“栽赃?”薛氏一声冷哼:“证据说话。”

第九十章 寻找真正的主人

安生一翻手腕,手心里赫然便是那只玉石榴:“祖母明鉴,安生诊包里全都是药材,因此放在里面的东西都是药的苦香味道。而这只玉石榴,一打开却是扑鼻的胭脂香粉的气味。可见乃是刚刚放进去不久。”

“这能说明什么?”薛氏一声不屑轻嗤。

“安生从来不用这些胭脂水粉的,衣服也从未香薰过,反而是在药庐里沾染了药香味。由此可以证明,这绝非是女儿的物件。而且,根据香粉味,就可以寻到她原来的主人。”

众女眷低头窃窃私语,老夫人眼见此事已经不能遮掩,便沉吟不语。

薛氏偷偷地瞪了夏紫芜一眼。

夏紫芜心虚,她每日将这玉石榴压在自己被褥之下,经常在夜里拿在手上把玩,浮想联翩,所以,那玉石榴上可能果真就沾染了自己的脂粉味道。

“荒唐,这脂粉味道相似的可多了,能闻得出来?”

安生微微一笑:“或许我们不能,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

“什么东西?”安筝也有些好奇。

安生手腕一翻,袖子里赫然露出一个赤红色的小脑瓜,吞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女眷们齐齐一声惊呼,连连后退,花容失色。

老夫人也吓得站起身来:“快,快些丢了它,如何会将这种毒物带在身上?”

安生丝毫不以为意,任那珊瑚蛇沿着她的手腕缠绕着爬进她的手心里。

“祖母伯母嫂嫂们莫怕,这条小蛇虽然有剧毒,但是经过驯化,绝对不会乱咬人的。”

女眷们纷纷离了两丈远,全都害怕那小蛇再突然飞起来,落到自己身上。

“夏安生,赶紧丢了它,别吓坏了你祖母!”薛氏也是战战兢兢道。

安生此时心里是豁出去了,管她谁跟谁?

她扬声道:“我说过,这蛇训练有素,不会胡乱咬人,但是蛇的嗅觉,我想你们应当都知道,比起许多动物都要灵敏许多。适才,我将玉石榴揣进袖子里,已经让它熟悉过这玉石榴上面的气味,它就能根据这气味寻到它的主人,或者说,这香气的主人。”

“不可能!”夏紫芜首先反驳:“一个小畜生而已,哪里有这么厉害?”

安生已经将珊瑚蛇放在了地上:“能与不能,试试就见分晓了,三妹这样害怕是担心什么?”

“荒唐!夏安生,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万一咬到人怎么办?”薛氏厉声阻止,但又心有忌惮,不敢上前。

安生冲着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会解毒。只是奉劝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惹恼了它。”

众人全都噤若寒蝉,但是又按捺不住地好奇,再加上听话听音,夏安生分明就是针对薛氏母女几人,所以连连后退两步,又怕又舍不得走。

眼见那小蛇在地上游走一圈之后,竟然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个方向,径直急速游走过去。

那个方向上站的正是连婆子,以及大房府上的两个下人。三人一见毒蛇向着自己的方向,就要逃。

“若想不被咬伤就别动!”安生冷叱一声。

三人立即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那珊瑚蛇径直爬到连婆子脚下,扬起头来,用一双阴冷的小眼睛瞪了她片刻,然后爬过她肥厚的脚面,就要顺着她的腿腕向上爬。

连婆子吓得面如土色,抖若筛糠,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求救:“夫人救我呀!”

薛氏扭脸便训斥安生:“你往日里行事荒唐也就罢了,这大爷府上容不得你放肆!还不快些拿走那畜生。”

安生对于薛氏的训斥置若罔闻,一指连婆子:“上次你在府里无中生有,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被我赶出院子,便怀恨在心想要害我是不是?分明你就是这玉石榴的主人,我的小蛇已经根据香粉味道分辨出来,还要抵赖吗?”

连婆子吓得呲牙咧嘴,几乎哭出声来:“冤枉啊,婆子我的确用了水粉不假,可是我的水粉那都是最廉价的桃花粉,怎么可能是那种细腻柔和的脂粉香气呢?”

安生一声冷哼:“你从未接触过这个玉石榴,又如何得知这玉石榴里是怎样的香气?”

连婆子大敌当前,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就连喘气都顾不上,哪里还能转动脑子?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直到安生提出质疑,她才后悔不迭。

“猜......猜的。”

那条珊瑚蛇已经越过她水桶一般的腰,继续攀山越岭。

安生笑笑,继续问:“那你再猜猜,适才三小姐如何会知道我的包袱里就有针囊?此事除了我与端午没有人知道。”

连婆子浑身汗如雨下,磕磕巴巴:“不,不知道。”

老夫人担心安生再逼问出什么荒唐的内情来,出声喝止道:“安生,事情已然水落石出,祖母心知肚明,把那小蛇收了吧。”

安生见好就收,两步上前,抬起两指,那珊瑚蛇就立即乖巧地沿着她的手指滑进了她的袖口里。

连婆子犹如劫后余生,顿时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

众女眷低头交头接耳,已经猜度出了八九不离十,目光从连婆子身上,跳跃到薛氏身上,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夏紫芜,眸子里闪烁着兴奋,和看好戏的期待。

老夫人站起身,长长地舒一口气,疲倦地挥挥手:“这月色正好,你们自己四处走走,各自尽兴去吧,用不着陪着我。”

这是下了逐客令,一众女眷立即心领神会,鱼贯退出屋外,立即按捺不住地兴奋,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

老夫人冷声吩咐道:“老二家的,跟我进来。”

这是要私下里发落,给留个颜面了。

薛氏忐忑地应一声,相跟着进去了老夫人的寝室。

门帘垂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薛氏灰头土脸地出来,沈氏将留在外间的安筝与安生唤了进去。

安筝一进屋,便径直走到老夫人跟前去了,坐在脚踏之上,轻轻地揉着腿。

“罢了,安筝,你也出去玩儿去吧,一年难得这么一个好光景,陪着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老夫人吩咐。

安筝抬眼看了安生一眼:“安筝愿意留下来伺候祖母。”

老夫人不再勉强,抬脸看看安生:“今日这事祖母已经给你做主了,就此打住,回去之后便不要再提,记住了吗?”

安生点点头:“孙女记下了。”

“今日之事的确是有人使坏不假,但是同时也给我们全都提了一个醒,女孩子家就要安分守己地守在家里的好。明日起,你也不要再去那冷神医那里学什么医术了,免得你母亲也提心吊胆地担心。”

安生一听这话,顿时便有些着急了,打她骂她罚她怎样都可以,但是不让她继续学医,困守在府里,那不就是等着任人宰割吗?

安生立即就“噗通”一声给老夫人跪下了:“祖母,安生不想半途而废,还请祖母成全孙女的一片孝心。”

老夫人满不在乎地道:“你有这份心思,祖母心领了。可是祖母自己的病情自己知道,你大伯遍请名医,这不是都一直未见什么好转?反反复复,也没有多少起色。一根银针,能有多大用途?”

安生略一沉吟,细声道:“安生早就将祖母这顽疾症状告诉给师父知道。我师父说,祖母这老寒腿因为邪气入侵,根深蒂固,想要根治,委实不易,而且药力更是难以企及。

如今即便药敷,也不能达到病灶所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银针浸透药力,然后施以针灸之术,配合拔罐,拔除风邪,可最大程度地减轻痛苦。所以安生日夜刻苦练习,以身施针,就是想着秋风一起,天就凉了,祖母腿疾定然厉害,能早日为祖母祛除病邪。”

“罢了罢了,人都老了,还折腾什么?只要你们全都安安生生的,祖母这病不治也罢。”

一番折腾,老夫人全然没有了心情,一口推脱,态度尤其坚决。

第九十一章 初试身手

“祖母!”安生见老夫人丝毫不肯通融,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顿时便急了,一提裙摆,便将裤子绾了起来,给老夫人看:“孙女为了能早日练好针法,为祖母祛除病痛,以身施针,最初时犹如利锥锥肤,疼痛难忍,皆咬牙忍了,好不容易盼得如今小有所成,能够为祖母医治寒腿,祖母果真不领情么?”

老夫人低头就着烛光一看,看得清清楚楚,她双膝上面青紫一片,虽然老眼昏花,看不清针眼淤血,但是一片触目惊心,可想而知。

当时老夫人就心疼坏了:“我的儿,如何就舍得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安生“嘿嘿”一笑:“如今一点也不疼的,祖母,现在安生已经练得熟悉了,扎下去就像蚊虫叮咬一般。”

老人年纪大了,就特别地容易心软。老夫人见到安生这伤势,就觉得安生所言应当是真,对这个自己从未疼爱过的孙女就刮目相看。

“安生,不过一根小小的银针而已,真的有那么神,比药物还厉害?”

安筝见安生得祖母欢心,心里颇不是滋味,将信将疑地问。

安生斩钉截铁地点头:“就像紫纤那眩晕症一般,汤药吃了许多,终究是不及一根银针来得见效。我祖师爷乃是药王孙思邈,他的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后世多少人争相习之,但是其间精髓还是我药王一脉密不外传。”

安筝轻轻地按揉着老夫人双膝,头也不抬,担忧道:“祖母的身子怎么可以被拿来练手?即便是外府里请来的老名医,我们心里都要计较计较,看看是否保险呢。”

“就是呢,生姐儿的孝心咱们都心领了,这是这治病不比其他,不是玩笑,万一一针下去,扎错了位置,可是适得其反。”沈氏也劝说道。

安生紧咬着下唇,眼泪汪汪地看着老夫人。她原本就生得娇俏,如今脸蛋又丰满了一些,一双眸子水汽氤氲,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老夫人就不忍心忤逆了她的好意。

“罢了罢了,反正我也不怕多挨上两针,安生,你就给祖母试试,看看这针灸之术究竟有多么神奇。”

安生闻言立即破涕为笑:“谢谢祖母。”

“傻孩子!”老夫人慈霭地笑笑:“若是你果真能替祖母减轻了痛苦,祖母还要谢谢你呢。”

安生一脸傻笑,吩咐端午送进来针囊,也像安筝那般,上前跪在脚踏之上。安筝立即有眼力地递过来一个锦垫,给安生铺在膝下。

安生感激地笑笑,两人将老夫人膝盖上的羊毛毡取下来,轻轻挽起裤腿,用湿热的帕子擦拭过后,安生便凝神静气,开始轻捻慢送,将银针缓缓扎入老夫人双膝之上。

老夫人原先自己不忍看,微微侧脸,后来感觉并不疼痛,反而酥酥麻麻,而且双膝开始逐渐热涨起来。

这一感觉令她顿时欢喜起来,自从变天以后,自己这膝盖就好似不是自己的,除了疼痛再也没有别的知觉,折磨得自己夜里辗转反侧,都睡不好觉,委实是她心里的一个大病。

“竟然一点都不痛,反而极舒服。”老夫人惊喜地道。

安筝也有些高兴:“真的?”

老夫人笃定地点头:“原来这针灸真的这样神奇。”

安生聚精会神地感受针尖气滞之处,用指甲轻轻地剐蹭,银针轻颤,老夫人经脉通畅,便愈加舒服。

“这算不得什么,上次有个孩子肚胀如鼓,痛得死去活来的,抱去师父那里,师父仅仅一针下去,孩子便立即好了。”

安生漫不经心地道。

安筝愈加瞪圆了眼睛:“是气鼓么?”

安生摇摇头:“不是,是那孩子家里每日吃玉米芯磨成的糠蒸成的糠饽饽,因为太干,全都郁结在肠道里出不来,所以整个人枯瘦如柴,反而只有肚子撑得几乎透明,按起来硬邦邦的,挺骇人。师父给他喝了汤药都不管用,说肠胃都不蠕动了,最后用一根半尺长的银针扎下去,立即就好了。”

安筝养在深闺里,何曾听过这些事情,瞠目结舌地问:“玉米芯怎么吃?即便没有粮米,不是还有野菜吗?”

老夫人深叹一口气:“你呀,果真是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这野菜对于穷苦人家那都是宝贝。赶上荒年,几里地都看不到一片绿,树皮都被剥干净了,实在饿极,会挖观音土吃,也是这般吃到肚子里下不来,活活撑死的多着呢。这孩子是有造化,遇到了你师父,否则活下去都难。”

安生点点头:“冯嫂给孩子端过来一点中午的剩饭,那孩子狼吞虎咽,都噎得直翻白眼,令人看着心里不落忍。”

老夫人心软,安生这样一说,眼角就有些湿润:“真该让咱府里这些败家孩子们去看看,受点这样的苦,就知道粮米来之不易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日子艰难呐。”

安生慢慢收了针:“所以,我家师父不愿意到高门大户里看诊,情愿救济这些穷苦的百姓。他就说有钱人家不缺大夫,唯独这些穷苦百姓,他每看诊一次,几乎就是救下一条性命。”

“冷神医看来不仅医术高明,这医德也高尚,真正的德艺双馨。”老夫人郑重其事道,缓缓转动着膝盖:“看安生不过是受点拨了几日,这手底下还果真有了功夫。”

沈氏凑过来,关切地问:“娘,您觉得管用?”

“管用,管用!”老夫人在安筝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试着活动活动:“虽然还有些痛,但是感觉热乎乎的,舒服多了。”

安生一脸傻笑:“里面还有湿毒没有排出来,师父说过,配合着拔罐会更见效。”

几人皆大喜,老夫人更是跟个孩子一般,在屋子里兴奋地一连走了数圈:“不服不行呢,神医就是神医,教导出来的弟子也不一般。”

“这下祖母晚上就能睡个好觉了,安生妹妹真能干,我巴不得也能学学,也好多尽心力。”

老夫人拍着安筝的手,欢喜得容光焕发:“受多大的罪啊,祖母可舍不得。”

安生只低头落寞地笑笑。

“那以后祖母若是不适,便传唤安生一声,安生回去便求着师父教我如何拔罐,争取早一日学会了,祖母定能健步如飞。”

安筝掩着嘴打趣:“没准还能飞檐走壁呢。”

老夫人伸手就杵在她的脑袋上:“打趣起我来了。”

沈氏也相跟着凑趣大笑,扭脸看着安生:“多好的一个孩子,七窍玲珑,越看越讨人欢喜。那薛氏怎么就不知福呢?”

老夫人对于安生,心里也是愈加欣赏,今日晚间发生的事情,她是看得门清。虽然那玉石榴不知道究竟是谁偷偷塞进安生的包袱里的,但是与薛氏是绝对逃不了干系。

她可不认为,那条小蛇果真就那样灵验,能寻到玉石榴真正的主人。分明就是安生在连婆子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所以那条驯养的小蛇才直接去到了连婆子跟前。

安生这丫头知道进退,众目睽睽之下,还知道给夏家留个颜面。一场死局,她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同样是栽赃给了连婆子。

若是安生当场揭发出是薛氏或者紫芜几人害她,自己为了夏府脸面,也不会听之任之,还是会舍车保帅,想办法将罪过推到那个叫端午的丫头身上,稀里糊涂地了结此事的。

这丫头,心思可不简单,今日她拿到的那根红线,或许真有可能成真,将来能嫁入清贵人家,比其他姐儿都出息。

第九十二章 中秋之约

因此老夫人对着安生也是左右端详,这才发现,这原来桀骜不驯,泼猴一般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胎换骨。

虽然脸上稚气犹存,那股子拧劲儿仍旧还在,但是就像一杯浑水,经过了沉淀,滤去了毛躁,浮华,褪去了青涩,变得清澈通透,整个人就像是屋外那水波潋滟的月光,浑身透着灵气。

愈是看着喜欢,老夫人愈是觉得,这样的夏安生应当好生养在深闺里,将来寻一桩好的姻缘,也能给夏家带来荣光。

她仍旧是狠下心,对着安生满是希翼的目光,斩钉截铁道:“你学的这些足以致用,所以,听祖母的,从明天起,便不要再抛头露面的了,免得被人传出风言风语,耽误了终身大事。祖母给你留心着,一定要寻一家般配的人家,风风光光地把你嫁了。”

安生的心便飘飘忽忽地沉入了谷底。

安生垂头丧气地自老夫人房间里出来,薛氏等人已经先行回了,说是夏紫纤眩晕得厉害,要回府歇着,一会儿再回来接她。

若是果真与薛氏几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去,反而尴尬,安生求之不得。

正是月上中天,大街之上,灯火辉煌,喧嚣依旧。如水的月色也荡涤不干净这尘世的浮躁。

安生一踏出府门,就觉得浑身虚脱,好像刚刚打了一场硬仗一般。

如此好的良辰美景,自己却是起起伏伏,惊心动魄,犹如过了一趟刀山火海,浑身大汗淋漓,精疲力尽。

她仰脸叹一口气。强忍住眼眶里的湿润:“端午,我们走走吧,否则岂不辜负了这样好的月色?”

端午同样也是劫后余生,心里满肚子的委屈,点点头:“嗯,我也不想那么早回府,面对着那些嘴脸。”

两人沿着大街,踏着夜色,慢慢地走,一开始,谁也不说话,都累了。

沉默了许久,端午终于开口:“小姐,对不起。”

安生愕然地扭过头来:“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拖累了你,但是自己不知道怎样开口。”

一句话令端午顿时热泪盈眶:“是奴婢中了她们的圈套,才连累了小姐。”

安生牵强一笑,轻声问:“还疼吗?”

端午摇头:“不疼。”

“吃一堑,长一智,我们都太疏忽大意了,没想到薛氏母女为了将我踩在脚下竟然不择手段,这样龌龊的主意也想得出来。”

端午疑惑地问:“可是连婆子没有接近过奴婢啊,那下流玩意她是什么时候放进奴婢包袱里的?奴婢一直怀疑是长菁做的。”

安生摇摇头,叹一口气:“根本就不是连婆子放的。我只是护着你的时候,在她身上洒下了珊瑚蛇最喜欢的蟹香粉。我若是当场指证是夏紫芜指使长菁陷害我,老夫人顾全大局,不会允的,仍旧还是会怪罪你。所以我才提及我与连婆子的旧日恩怨,栽赃到她的身上。”

端午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害怕,在她思想里,宅院里的争斗不外乎就是像夏紫芜那般盛气凌人的仗势打骂,没想到,还有这样阴损的手段,还有这样高深的学问。

两人之间一时又有些沉默。

一辆云锦华盖的马车迎面过来,安生慌忙闪至一旁。马车却在她的身边停顿住了。

“安生姑娘!”

安生诧异地抬头,才发现赶车的人乃是冷伯,而那辆马车,比起前些时日接送自己的那一辆,愈加奢华。

“冷伯?”安生没有想到会与冷伯在这里不期而遇,也有点意外。

冷伯从马车上利落地跳下来,冲着安生一拱手:“安生姑娘,我家公子特意命我来接你。”

“接我?我师父在哪里?”

“您上了马车就知道了。”

安生瞬间就兴奋起来,适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心顿时就敞亮起来,好像突然打开了心扉,月光倾洒而入。

她一拽端午的手:“上车!”

端午有些犹豫:“可是......”

“怕什么,一切有我呢,回去就说迷路耽搁了。”

端午也使劲地点点头,跟着安生一同上了马车。

冷伯扬起马鞭,拐过马车,一路穿街过巷,过夏府而不入,到了城东一空旷之处,缓缓停下。

“到了,安生姑娘,我家公子在前面等着姑娘。”

安生与端午跳下马车,一抬眼,不由满是惊艳。

极目开阔,秋风徐徐,玉盘高悬,水波浩渺,芳草兰亭,恍如仙境。

湖边,一白衣男子负手背身而立,墨发飘展,白衣胜雪,沐浴在月色之下,犹如琼树临风,谪仙降世,天地之间的万千风华都变得黯然失色。

安生顿足,凝神屏息,唯恐呼吸不够清浅,惊扰了这番良辰美景。诗画仙境。

千舟提着食篮兴冲冲地走过来,见到安生和端午,呲牙一乐:“安生姑娘好,端午姑娘好。”

安生抿抿唇:“师父等了很久了吗?”

千舟摇摇头:“一回来师父便打发冷伯过去夏家大爷府上接你去了,说碰碰运气,我们一路走过来,也是刚刚才到。”

安生点点头,端午立即有眼力地上前,冲着千舟微微一笑:“我帮你一起收拾。”

千舟识得端午,两人有说有笑地去一旁凉亭里收拾茶果。

冷南弦扭过脸来,看了安生一眼,安生便微微一笑,向着他走过去。

湖边风大,吹得衣衫飒飒,一扭头,发髻之上的玉铃叮铃作响。

冷南弦忍不住回头看了安生发髻一眼:“这么晚把你接过来,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安生仰头看着天上的皓月,随口道:“她们早就都回去了,我与端午走着回来,正好遇见冷伯。”

冷南弦并不追问缘由,只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看起来好像挺累,无精打采的。”

安生牵强一笑:“刚刚打完一仗,精疲力尽,如今见到师父,方才放松下来,自然没有什么精神。”

“她们又难为你了?”冷南弦薄唇轻启,低声问道。

安生摇摇头:“或许算不得难为,她们不让我到师父这里学医了,说会伤风败俗,我觉得害怕,满心都是惊恐,所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冷南弦缓缓攥紧袖口里的手,从嗓子眼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明日便不来了么?”

安生扭过脸来,望着冷南弦,牵强一笑,月色在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轻轻荡漾。

“或许是的,师父。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我绝对不会半途而废,你等着徒儿的消息。”

冷南弦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用不用师父帮忙?”

安生摇摇头:“师父出面,或许也只是适得其反。师父尽管放心,徒儿心里有计较,一定会说服我祖母,同意我回来的。”

冷南弦极轻地“嗯”了一声:“即便是在家里,也不要懈怠。什么时候需要师父,便差人去药庐说一声。”

安生点头,冲着冷南弦莞尔一笑,弯起眸子,成为弯弯的月牙:“师父又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冷南弦抿抿唇:“只是不想辜负了这样好的月色而已。”

安生又重新扭过脸去看月亮,看水中的月影,远眺远处影影绰绰的夜色,觉得心旷神怡,所有的烦闷与不快也瞬间烟消云散。

她抬起手,指着当空玉轮,兴奋地道:“每年里,这一天,好像那广寒宫里的桂花树,琼楼玉宇,都会明显一些,就是唯独那嫦娥,看不真切,不知道究竟是怎样闭月羞花的样貌?”

冷南弦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一脸雀跃,也生了玩笑的心思:“听老人说,嫦娥经常顾影自怜,自倒影了月影的水里,才能看到她的样貌。”

第九十三章 情愫已生

安生望着冷南弦将信将疑:“是不是真的?”

冷南弦一本正经:“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安生小心翼翼地向前两步,探着身子往水里瞧,方才醒悟过来,自己中了冷南弦的计。扭过脸来娇嗔道:“师父你也打趣我。”

冷南弦愉悦地朗声笑,笑声清越,便如潺潺流水,令人赏心悦耳。

安生是第一次见到冷南弦笑得这般畅快,自己竟然也相跟着傻乎乎地咧嘴笑了。

“我若果真是那月宫嫦娥,便好了。世人都说嫦娥一个人在广寒宫里,孤苦伶仃,我倒是觉得,远离俗世,没有纷扰,安生无忧,多么清净。”

冷南弦止住笑,依旧唇畔上挂着清浅笑意,低头望着安生,粼粼的如银波光便映照进他的眸底。

“她一个人,与后羿爱而不得,思而不见,千年万载,两世永隔,有什么好?”

安生一本正经地摇头:“古诗里不是说了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冷南弦端详了她片刻,眸光在她婴儿肥的脸上徘徊片刻,无奈地摇摇头:“终究还只是一个不开窍的孩子罢了。”

安生不服气地反驳:“师父又这样老气横秋,莫以为自己做了师父,大了辈分,年岁便大了。你的......咦?”

她歪着头看冷南弦,总觉得好像哪里别扭,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冷南弦被她盯得尴尬,不自在地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看什么!”

安生好似发现了新奇好玩的东西一般,立即兴奋地笑起来,花瓣一样的红唇绽放,露出雪白的贝齿:“师父,你长了胡子了?”

冷南弦觉得尴尬,绷紧了脸,冷叱一声:“胡说八道什么?男子成年便会长胡子,有什么稀奇的,不过今日刮得不干净,所以冒出来了一点而已。”

“我以为男子做了父亲才会长胡子。”

她想想,好像确实就是这样呢,几位堂兄好像都是成亲之后,才有了胡子,下巴下面冒出青青的胡茬。

安生笑嘻嘻地想要探手去摸,被冷南弦一巴掌拍了下来:“没规没矩。”

安生瘪瘪嘴:“真小气。”眼睛忽闪忽闪,月光透过睫毛在脸上留下了一片剪影。

她作势手被打疼,抬起来揉。衣袖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系着的那根红绳,雪腕红绳,在月色下都有些醒目。

冷南弦目光情不自禁地在那上面流连了片刻。

安生一低头,见到那红绳,就直接摘下来,丢在了脚下。

“怎么丢了?”冷南弦出声问道。

“这是祖母前些时日里从月老庙里给我们姐妹几人求的姻缘绳,让我们取来戴着,还说什么我这是清贵姻缘,将来有权有势,招惹得别人眼红。我才不要什么权势姻缘,一辈子勾心斗角,累得心疼,莫如就丢了的好,丢了就不灵验了。”

冷南弦微微勾唇:“姻缘那是天定,你说丢了就丢了么?”

安生任性地皱皱鼻子,一脸娇憨:“反正不嫁就是。”

冷南弦笑着打趣:“那也要有人敢娶才是。”

“哼!师父今日就是专程叫了安生来消遣解闷的。”

冷南弦笑得愈加肆意:“知道你肯定没有吃饱,专程请你过来吃好东西的。我从家里带了几样糕饼,乃是江南厨子的手艺,特别精致。”

安生揉揉肚子,在大爷府上,宴席虽然奢侈,但是气氛沉闷,的确是没有吃饱,扭头看看凉亭里,端午与千舟已经准备好了,两人正坐着说话,眉飞色舞。

“那我便不客气了。”她扭头对着冷南弦嫣然一笑,便提起裙摆,踮着脚尖,一路欢快地跳跃过去。似乎,适才的烦闷,也不过只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很快便消散了,无影无踪。

冷南弦微微摇头,透着几分自己都无法觉察的宠溺,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弯下身子,将那一截被安生丢弃的红绳捡起来,塞进了袖口里。

安生回去得并不晚,冷南弦也担心她回去晚了再被责难,所以挺早便恋恋不舍地散了,送安生回府。

安生仰脸看着天上的月亮,意犹未尽地咽下最后一块糕饼,不愿意上车。

“走了!”冷南弦再次催促。

安生咬咬下唇,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回去了就没有这样好的月色了。”

千舟嘻嘻地笑:“这月色还能有偏有向么?到哪里不都一样?”

安生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心情好,处处都是风景,心情不好,这清凉的月光看起来都是一片惨白,处处透着凄凉。感觉偌大的院子里,也只有月亮门那里透出的一点月光才是真正的月色,吸引着人看过去,联想着,那门后面是怎样的一方自由天地。其他的月色,也不过只是敷衍的施舍罢了。”

端午也煞有其事地点头:“还不及我们乡下田间地头,听蛙鸣虫唱,来得惬意。最起码,眼睛是愿意怎样飞就怎样飞的。”

冷南弦轻哼一声:“看你是这些时日功课懈怠了,才会胡思乱想,生出这么多的多愁善感来。回去将前两日给你的那本医书看完,过两日考校你。”

安生顿时愁眉苦脸:“今日是过节啊,师父!”

“脑子里充实了,才不会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哼,绝对不是亲师父!”安生赌气一拧身子,便爬上了马车,又重新撩开车帘,对着冷南弦生出恋恋不舍的情绪来,眸底也有些湿润。

“师父,我一定会回来。”

冷南弦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青青的胡茬上就挂上了少许的伤感。

冷伯扬起马鞭,载着安生与端午先行回了。

千舟眼瞅着马车消失在月色里,犹豫片刻,对冷南弦道:“公子,适才端午那丫头告诉我,说安生姑娘今日在夏家大爷府里受了大委屈了。”

“喔?”冷南弦扭过脸来,看着千舟:“怎么回事?”

千舟遂将适才从端午那里听来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了,义愤填膺道:“这薛氏母女简直太阴险恶毒了,听端午说,那连婆子一戒尺下来,直接打在安生姑娘的手臂之上,戒尺都活生生地打断了。”

冷南弦眯起眸子,倏忽间闪现出一抹冷意,融合进清冷的夜色里。

“师父,您说咱是不是应该出手帮帮安生姑娘?”

冷南弦抿抿唇,摇头道:“回府。”

“那薛氏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肯定还会变着法地难为她。”

冷南弦顿住脚步,想起适才那个一脸风轻云淡,对着自己巧笑倩兮的女子,还有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刚刚打完一场仗。”

他唇角微勾:“最后安生不是赢得很漂亮么?”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下一次她或许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呢?”

冷南弦微微一笑:“千舟你见过农户里面的母鸡孵化小鸡吗?”

千舟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又突然转了话题,点点头:“自然是见过的。”

冷南弦仰起脸来,看天上穿行在乌云里的月亮,月色姣姣,穿透厚重的乌云,那乌云便变得轻薄起来,犹如一层神秘的面纱,遮掩不住月亮的光华。

“小鸡出壳的过程,就像破茧成蝶一样艰辛,在坚硬的蛋壳里挣扎许久,用稚嫩的嘴一点一点敲开一点缝隙,然后才能破开而出。我小的时候,觉得小鸡可怜,就帮它将蛋壳剥开了,你猜如何?”

“怎么了?”

冷南弦轻叹一口气:“那只小鸡从蛋壳里面出来以后,就不能像其他小鸡那样站立起来,第二天便死了。我这时候才明白,坚硬的蛋壳是对雏鸡最初的磨炼,这艰辛孵化的过程可以令它们的爪子与嘴都变得坚硬起来,最后奋起的一站,破壳而出,则代表着它们的骨骼也能承受住外界的风雨。有时候,好心,或许做的是坏事,未必就是帮她。”

第九十四章 媒婆登门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过后,落了两场雨,秋风便一日比一日凉了。

安生院子里的石榴已经熟透,露出玛瑙一般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

安生一边剥石榴籽,一边看书,一日也不敢懈怠。

针灸之术更是刻苦。

冷南弦说过:“大匠能予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若想达到心手合一,不能一蹴而就,还需要自己勤学苦练。

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说服老夫人,重新回到药庐。

她时常以自身施针,按照书中所授,试着摒除杂念,凝神静气,提丹田之气集中于指腕,将全身意念汇集于针尖,敏锐地感受针尖处的感触,掌控双膝骨膜韧带之处提插的深浅轻重,以及指尖捻转的幅度,针尖进退的疾徐。

院子里少有人打扰,安静得鱼缸里锦鲤吞吐水泡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静下心来的安生感觉自己愈加耳聪目明,银针也得心应手。

夏员外最近一直都没来家书,从南面过来的客商说南方下了几场暴雨,冲断了路,大概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修好,许是行程被耽搁了。

家里人忐忑难安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日日翘首等待。

薛氏母女将安生恨得牙痒,憋了一肚子的坏水,见了安生还要皮笑肉不笑地夸赞两句。

连婆子代主受过,回到府里听说被鞭笞了几下,不痛不痒的,第二日照旧脚下生风,盯着安生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安生明明知道这个连婆子留不得,就像她手腕上的珊瑚蛇那样,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地咬上自己一口。但是她是自己调查母亲死因的关键所在,也是唯一的可以突破的人证。暂时,还必须让她活着。

安生努力地回想母亲生前的饮食习惯,对于她喜欢的那几样饮食,包括茶饮全都暗自记在心里。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里夏紫芜的那一句话:“你的阿娘并非是得了什么咳喘病症,而是连婆子按照我母亲给的食谱,精心调理出来的一身病症。”

以前,连婆子只是府里的一名厨娘,任是谁也不会想到,薛氏母女竟然会买通了她,对母亲暗下毒手。

她思前想后,连婆子应当不会这样大胆,往阿娘的饭食里直接投毒,那么,按照夏紫芜的说法,应当就是利用食物相生相克的原理。

安生从冷南弦的书房里,翻找出几本关于食物相生相克的书籍,带回府里。现在有了空闲,便经常翻阅,凡是与阿娘生前的病症对症的,就如数记录下来。

安生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心翼翼,都是栓了房门,担心被别人看到,传进薛氏的耳朵里,再引起她的怀疑。

从上次发生在中秋夜的事情可以看得出来,薛氏母女几人已经对自己生了疑心,在小心提防。

自己如今足不出户,相当于被薛氏剪断了翅膀,那么下一步,她必然就应该开始对自己宰割了。

端午轻轻地敲门走进来,对安生道:“小姐,夫人请您到前面去。”

安生头也不抬:“做什么?”

端午摇摇头:“不知道呢。不过......”

“不过什么?”

“今日府里来了几个媒婆子,正在前厅吃茶,聒噪得很。”

安生放下手里的书:“媒婆?她们在,叫我出去抛头露面的做什么?”

端午不说话。

安生站起身就走。

“小姐!”端午在身后喊:“你就这个样子出去么?”

安生低头看看,一身烟青色软缎罗裙,软底绣鞋,舒适简单,落落大方:“这一身怎么了?”

端午支支吾吾道:“怕是夫人有心给你说媒呢,交代说让您穿前几日新做的罗裙。”

安生略一愣怔,摸摸自己松松垮垮的发髻:“擦脂抹粉,打扮得焕然一新了,好给她卖个好价钱么?”

说完扭身就走。

前厅里,一群婆子叽叽喳喳,一惊一乍,正是热闹,如簧巧舌你一言我一语,哄得薛氏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安生隔了极远,就听到里面的哄堂笑声长了翅膀一般飞出来。

她心底一声冷笑,迈进待客厅的门,里面笑声便戛然而止,众人扭过头来,诧异地上下打量她。

安生只觉得一屋子花红柳绿,混合着脂粉气,就像是进了花丛里,眼花缭乱。

薛氏正端坐在正当中主人的位子,笑出来的皱纹还没有舒展,挂在眼尾。

安生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地上前,冲着薛氏福福身子:“母亲万福。”

薛氏冲着她招招手,外人跟前,格外亲昵:“过来过来,到母亲跟前来。”

安生便依言走过去。

薛氏对着满屋子穿红戴绿的媒婆子介绍道:“这是我府上二小姐,转过年就要十七了。”

安生冲着那些人颔首作为招呼,没有一丝怯意。

婆子们立即可着劲儿地夸奖,犀利的目光从她脸上,腰上,带着揣摩的意味滑过去,令安生觉得,自己就是那案板上待价而沽的物件。

“二小姐出落得可是真标志,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就是呢,这气度也好,一看就是有见识的,不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人家出来的小家子气。”

......

安生只微微一笑,没有一点羞涩,好似这些人乱词堆砌夸奖的并不是她。

婆子们夸着夸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这二小姐脸皮咋这么厚呢?

薛氏用帕子掩唇一笑:“我这个女儿是我几个闺女里最为讨喜的一个,所以我一直攥在手里舍不得放手,将来除非是人中龙凤,否则绝对别想娶走我家闺女。”

婆子相跟着附和:“难怪夫人这样挑剔,二小姐的确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

“这样的姑娘就是要王侯将相才能般配。”

婆子们说着奉承的违心话,眸光闪烁,各怀鬼胎。

安生眨眨眼睛:“母亲这是在打算给女儿说媒不成?”

她这样直白地问出来,令几个婆子不由就是一愣。

薛氏尴尬地笑笑:“哪里,哪里,是今日这几位夫人给你表兄说了几桩媒,我这里难以抉择。你素来是有主意的,所以叫你过来帮忙给参谋参谋。”

薛修良的婚事?薛氏敢做却是不敢当,竟然拿着此事做幌子,当做谁人不知道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件事情安生推拒不得,若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嫁了也就嫁了,她丝毫也不忸怩,只要能逃脱薛氏的掌心就好,到了哪里也要比这危机四伏的夏家要好。

只是,薛氏的心不仅是歪的,还是黑的,她寻了这么多的媒人,可不是给自己扒拉着挑如意郎君,还不一定心里憋了什么坏水,在翻捡歪瓜裂枣呢。

这些媒人也是昧了良心的,为了一点媒金,怕是要和薛氏沆瀣一气。

不是安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薛氏这般着急忙慌,趁着父亲不在,急着要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能安什么好心吗?

第九十五章 做贼心虚

安生意味深长地笑笑:“这表哥的婚事女儿哪有多嘴的份儿,主要意见还是要表兄与舅舅来定夺。至于女方家里么,母亲也只管放下十二分的心。您想,虽然我父亲官职不高,但是大伯却是大理寺左少卿,谁敢招惹骗婚不成?

这新嫁娘家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条件,是美是丑,几位婶婶们想必也要掂量了据实以告,不能有任何欺瞒。否则,坏了自己做媒的名声不说,闹不好还要吃官司的。”

几位适才还口若悬河的媒婆闻言面面相觑,多少都有一点心虚。

做媒不容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新妇抱上床,媒人扔过墙”,两口子过得好了,就把媒人丢到脑袋后面去了。过不好,那都是媒人的过错,天天被人家挂在嘴边上骂的。

两边跑断腿,陪着笑脸磨破嘴皮不怕,更害怕的,是自己果真没有摸清这男女双方的底细,或者说瞒天过海,将来出事的确要吃官司,收的媒金还不够吃牢饭的。

所以,若是想挣黑心钱,要掂量着办。

薛氏干笑两声:“看你说的,危言耸听,把你几位婶婶都吓住了。”

安生疑惑地眨眨眼睛:“怎么会?女儿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您忘记了,去年的时候,父亲有一位同僚,家里女儿说媒,那官媒贪墨了男方家的银子,将男方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女儿嫁过去,那男人竟然是个肺痨,日日夜夜地咳,气都喘不匀。

然后女儿三日回门一哭诉,父亲同僚带人去砸了那媒婆的家,并且将她下进了大狱,同两个麻风婆关在一处,至今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尽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薛氏沉了脸,轻声训斥。

“那就是母亲忘记了吧?几位婶婶走东家,串西家,想必消息灵通,不知道听见过没有?”

安生扯谎面不改色,说得有鼻子有眼,冷笑着紧盯着面前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媒婆。那媒婆干笑两声,脸上厚重的脂粉“簌簌”地落下来,一脸的褶子。

这二姑娘说话分明是意有所指,而且那双眼睛,感觉能直透人心一般,令人不敢直视,心底生出无边的慌乱来。

“或许是有吧......年纪大了,婶婶记性不好,呀,家里的门出来的时候都忘记了有没有锁?我要赶紧回去了,改天再来。”

说完,婆子忙不迭地起身,跟薛氏告辞。

她这一带头,其他的婆子也心领神会,纷纷起身:“忘记了今天约了街东头的李家商议婚事呢,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

借口纷纭,不消片刻功夫,屋里人就走了一个干净。

薛氏气得面皮发紫,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夏安生,你故意给我捣乱是不是?”

安生无辜地瞪圆了眼睛:“母亲不是让女儿来给把关么?您看,这些人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三言两语就给吓唬住,脚底抹油了。说明啊,她们给表哥说的这些亲事都有猫腻,母亲可要慎重考虑。否则万一娶得不应心了,花了银子是小事,心里堵得慌不是?”

安生据理力争,薛氏被辩驳得哑口无言。

安生微微一笑:“所以,母亲若是想给我们姐妹三人议亲,更是要擦亮眼睛,免得被骗了,到时候,毁了姐妹们一辈子不说,还要落得父亲与祖母的埋怨。”

说完,扭身便昂首挺胸地出了屋子,头也不回。

薛氏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地一声叱骂:“少拿他们来要挟我!”

安生摸摸袖口里的珊瑚蛇,方才安心了许多。

第二天,雨仍旧没有停,缠缠绵绵,带着初秋的寒气。

大房那边将近黄昏的时候,传过话来,说是老夫人的腿因为受凉,多少有些不适,所以叫安生明日跑一趟。

安生终于盼来了这个消息,心里狂喜,看看外面天色,阴沉沉的,积蕴着厚厚一层雨。

她不过略一思忖,立即就去了大爷府邸。

到了的时候,雨下得愈加密集,安生饶是打了伞,仍旧是湿了衣裙和绣鞋,一走路,绣鞋里的水“咕唧”作响,罗袜也打滑。

老夫人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三三两两的下人躲在廊檐下避雨,瑟缩着双肩,窃窃私语,只听到“扑簌簌”的雨声,还有雨水自屋檐上淌下来的流水声。

婆子让安生到一旁屋子里喝茶,说是老夫人正有事情需要处理,要稍等片刻。

老夫人房间里的门紧闭,就连窗子也是关着的,密不透风。

已经是黄昏,许多人家的屋顶上已经有炊烟袅袅,四周一片迷蒙,屋子里更是黑沉沉的,正是一日里最是凄惶的时辰。

安生觉得屋子里闷,便与许多人一样,站在了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独自想心事。

旁边站着两个小丫头,正背转了身子悄声地说话。她们并不识得安生,见她一身素净,齐眉刘海,梳着两个垂髫髻,略带稚气,以为是哪个院子里新来的丫鬟,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太过忌讳。

因此,窃窃私语的声音,就随着凉风一块飘进安生的耳朵里。

“好生生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尤其已经这样大的月份,吃了不小的苦头,换成是谁也受不了。”

“燕姨娘可是就指望着这个孩子翻盘,扎稳脚跟养老的,如今没了,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寻一个垫背的。”

“可不是,听说诊脉的大夫从她枕头里的蚕沙里翻找出麝香,她当时立即就急眼了,身边伺候的丫头二话不说,就先一人挨了两个耳光。”

“反正每次有事,受连累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摆明了这种事情跟伺候的人是没有多大关联的,谁不盼着自家主子得宠,自己也好相跟着光荣。”

“唉,如今燕姨娘娘家的人找上门来,讨要一个说法。老夫人不得不出面,可是这种无头官司,就算是狄公在世,也是断不明的,最终还不是寻个替罪羊,指不定哪一个倒霉。”

“你看咱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正在打叶子牌,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输了牌还乐呵呵的不急不恼,可见正中下怀。”

“这话可千万不要乱说,小心被二姨娘院子里的人听到,捉了把柄。”

“我也就是跟你这么一说,这府上三天两头地折腾,这人多就是是非多,祸从口出,外人跟前自然议论不得。”

“我倒是听说,那麝香燕姨娘是怀疑......”

两个丫头见安生支楞了耳朵听,愈加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安生这才明白,府里是出了事情,应当是那个二堂兄屋子里的燕姨娘落了胎,娘家人兴师问罪来了,别人处置不得,只能由老夫人做主。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人多是非也多,看来不止自家府上热闹,面对一堆勾心斗角的莺莺燕燕,可够老夫人每天焦头烂额的。

安生跺跺脚,因为绣鞋透湿,双脚都有点冰凉,罗裙下摆也濡湿了贴在小腿上,再加上凉风一吹,寒从脚起,有些难受。

她有些犹豫起来,觉得自己今天或许来得不是时候,就想找适才那个婆子说一声,先行回去,改日再过来。

人还没有找到,房间的门倒是“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九十六章 转机

大夫人沈氏从房间里出来,低声吩咐跟前候着的婆子几句话,婆子立即顶着雨急匆匆地去了。

安生见到屋子里许多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还有跪着的,这就是不一样的地位。

也有人呜呜咽咽地哭,低声地分辩着什么。

然后有两人站起身来,冲着老夫人端坐的方向磕了个头,就转身退出来。

先前顶着雨出去的婆子回来,手里端了朱漆托盘,用红布盖着。

那两人掀开红布,是几个亮闪闪的银锭子,欢天喜地地收了纳入怀里,便窃笑着告辞出去了。

大夫人笑着送走二人,一声冷笑,轻嗤了一声。

安生隐约明白,那两人应当就是燕姨娘的娘家人,被老夫人用银子打发走了。

安生就在思忖,想来燕姨娘的娘家人怕是也不是亲的,对于燕姨娘不疼不痒。将自家女儿卖来做妾室也就罢了,还几个银锭子就打发走了。难怪燕姨娘在府里也没地位,满心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如今希望落空,还被娘家人当成了摇钱树。女人啊,想活出个模样来太难了。

屋子里,众人全都躬身站着,聆听老夫人教训,然后三三两两地退出来。

廊檐下候着的丫头们立即闭了嘴,上前撑开油纸伞,搀扶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转过走廊,各回自己的院子了。

没有人注意到安生,最后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廊檐底下。

有不识得她的婆子,板着脸训斥:“哪个房里的丫头?傻乎乎地杵在那里做什么?”

大夫人沈氏一抬脸见到了她,诧异地问:“安生,你怎么在这里?”

安生此时再想走已经是来不及,硬着头皮上前,冲着大夫人福了福身子:“回伯娘的话,安生是来看望祖母的。”

大夫人沈氏为难地看了屋子里一眼,老夫人已经听到了两人说话,出声问道:“可是安生来了?让她进来吧。”

沈氏扬声应着,安生掸掸衣服上的水汽,低头进了屋子。

安筝刚捧了茶过来,递给老夫人,然后乖巧地坐在一旁。

老夫人处理这种事情也丝毫不避讳安筝,可见对于执掌府中中馈,处理这些女人家的明争暗斗,的确是在手把手地教。

安生有些感慨,若是安然能得老夫人这般点拨一二,她嫁到孟家这样人丁简单的府第就必然是游刃有余,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老夫人喝了一口热茶,长长地吐了一口心里的闷气,方才抬头看了安生一眼,诧异地问:“如何下着雨来了,没有坐马车吗?看你一身都湿透了,多冷!”

安筝就立即站起身来:“安生妹妹比我身量略小,要不孙女去拿一件我的罗裙过来给妹妹换上?”

安生慌忙摇头婉拒:“不用了,谢过安筝姐姐,一会儿便要回去了。”

然后冲着老夫人微微一笑:“这两日一直连阴天,秋雨绵绵的,我就担心祖母腿疾复发,夜里也睡不安生,所以就冒着雨提早来了。”

老夫人听她这般说,脸上显而易见地欢喜:“难得你有心,上次你给我针灸之后,的确好了两日,这几日一下雨,就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就想起你来了。”

安生上前,将诊包打开,将针囊取出来:“祖母这样的病症,还是要配合着火罐,彻底祛除了寒毒才好,仅仅靠银针疏通脉络并不是很见效,只能缓解。”

老夫人再次将信将疑:“火罐真的管用?”

安生斩钉截铁地点头:“亲眼见师父治愈过祖母这样病症的病患,只是可惜安生学医不精。虽然银针可以试探出症结淤积所在,但是不敢冒失地在祖母这里试验。”

老夫人沉默着不说话,似乎有些犹豫。

安筝帮手,将老夫人裤腿挽起,照旧是热毛巾擦过,然后安生曲臂持针,聚精会神地提插捻转,她在一旁帮忙。

这一次,比较起中秋节那日自然进步了不少,老夫人非但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反而觉得立竿见影,舒适了许多。

老夫人看着心里安慰,忍不住感慨:“一群人见天地奉迎着我,好话说尽,倒是不及你们两个孩子来的孝顺,是真心实意地惦记着老婆子我,不像她们,都有所图。”

安生一丝不苟地缓缓捻动银针,似乎是漫不经心道:“孙女我也是有所图谋的。”

老夫人诧异地问:“你图谋什么?”

“自然是希望祖母能多待见安生一点。”

老夫人轻笑:“你倒是坦率。”

安生“嘿嘿”一笑,继续拍马屁:“我现在就是要勤往祖母跟前跑,立志一定要治好祖母的腿,到时候祖母一走路就惦记起我这个孙女来。”

老夫人对于这话极是受用:“不若你就搬过府里来,在我跟前像安筝这样伺候着,我腿疼的时候也就不用打发人去寻你了。”

安筝的手一僵,抬眼偷偷地看了安生一眼。

安生饶是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她目光里对于自己的提防,就像是动物捍卫着自己的领地,警惕地面对着外来入侵者。

安生极想暂时搬出夏府,躲避薛氏的明枪暗箭,但是大房府上同样也是是非之地,安生可不认为比起夏府好上许多。

她笑笑,极坚定地婉拒了:“这些时日父亲不在家里,只有母亲与两个妹妹,安生不放心,还是与她们留下来作伴的好。”

这是明显的推脱之言,老夫人怎能听不懂?想想适才让自己焦头烂额的那一摊子事儿,自己都恨不能避开去,因此也不勉强:“也好,就等你父亲回府再说。”

安生状似无意道:“如今天气还不冷,祖母也可以带着安筝姐姐到我们府上暂住几日呢。安生见天给您行针,不消多少时日,就能见效。”

老夫人长叹一声:“我倒是想呢,这府上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我累心着呢。”

“府里不是还有伯娘么?再说了,伯娘孝敬您这么多年了,也应该让母亲和孙女们尽几天孝心不是?”

安筝立即插言道:“可不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府上就仰仗着祖母撑起来的,不过......孙女看着真是心疼,希望祖母能够好生歇几日,这些琐事尽管交给我母亲去做就是。”

安生就立即识相地闭了嘴。

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而安筝母亲沈氏都已经熬到了祖母的年纪,却仍旧每天在老夫人的约束之下,晨昏定省,怕是也巴不得她能到二房里小住几日,自己也尝尝当家做主的滋味。

看安筝这意思,心疼老夫人是假,怕是心疼自家母亲是真呢。

有安筝一两句话抵过自己磨破了嘴皮子。

银针一支一支取下来,老夫人缓缓活动着略有僵硬的膝关节,满意地点点头:“果真是有用的,上次还觉得许是凑巧,这次疼得厉害了,就感觉出似乎是立竿见影。”

然后,她扭过脸来对着安生:“回头记着向你师父请教请教,那火罐是怎样用的?”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祖母您不反对我学医了?”

老夫人笑笑:“我这几日思虑着,像你师父这般品行的人,教出来的徒弟应当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谢过祖母!”

安生顿时便兴奋起来,眉飞色舞。

“今儿天色不早,就不留你了,早早回去吧,回头我会差遣府里人跟你母亲知会一声的。”

安生兴高采烈地应着,免不得再讨巧卖乖奉迎两句。老夫人差人拿了一些秋果和点心给安生,让她带回去给薛氏也尝尝。

第九十七章 给薛修良说媒

回到府上,安生便立即拿了果子先去了薛氏屋子。

薛氏屋子里亮着灯,一片欢声笑语,听起来极是热闹。

屋外没有丫头仆妇,屋门大敞着,亮光透出来,映照得院子里挺亮堂。

“尤其是那个张媒婆,偌大年岁的人了,也不正经,一张脸涂得好像猴子屁股一般,那血盆大口能吓死个人,简直太夸张了。”是连婆子的大嗓门。

“就是,你说这些媒婆好生说媒就是,穿红戴绿,打扮的这么俗气。”夏紫芜也阴阳怪气地讥讽。

然后是夏紫纤柔柔弱弱的声音:“这媒人有官媒私媒,官媒也就罢了,书中记载,私媒者,以往多是贩卖水粉胭脂珠花做借口,走东家,串西家,将各家各户待字闺中的女子了如指掌,方才好婚配,所以多是擦脂抹粉。

而成了媒,主家时兴送一身喜庆衣裳或绸缎谢媒迎亲,红男绿女,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她们的招牌打扮。”

连婆子一迭声地夸赞:“还是四小姐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今日那些媒婆子天花乱坠地饶舌,应当请四小姐帘子后面听着,去伪存真,夫人就不用这样一个头两个大了。”

薛氏无奈地叹口气,揉揉太阳穴,诉苦道:“果真是媒人嘴,胡累累,这些婆子说得全都天花乱坠,嘴里哪里有个实话,想要寻一门投心事的婚事,还真的不容易。”

“若是说这说话没谱,当是顶数那个丁婆子,一张巧嘴舌璨如莲,武大郎都能被夸成西门庆,母夜叉从她嘴里倒个个,就变成九天仙女了。”又是连婆子。

几人立即捧腹大笑。

“其实这模样吧,倒是还在其次,主要还是要人品,以及家世。若是寻个见天打秋风的亲家,咱们也受牵累。”夏紫纤再次细声细语地卖弄道。

一旁夏紫芜一声不屑冷哼:“能有人家愿意就不错了。破锅就配破锅盖,烂人自有烂人爱,好的人家也是被糟蹋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薛氏有些不满,训斥夏紫芜。

夏紫芜翻了一个白眼:“实话实说而已,他见天使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你把他当宝,还挑三拣四的。”

安生有些疑惑,不明白薛氏这是在为谁说媒。听夏紫芜那口气不善,句句贬损,绝对不是她与夏紫纤。

难道说的是自己?薛氏仍旧不死心么?

她轻咳一声,轻轻地走过去,屋子里的笑声立即戛然而止。

安生站在门口的亮光里,连婆子,夏紫芜,夏紫纤,还有薛氏全都扭过脸来看她,使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擅闯进别人领地里的不速之客,平生尴尬。

夏紫芜立即鄙夷地轻哼一声,转身拿起果盘里的葡萄,翘起纤指剥皮,对于安生视而不见。

薛氏勉强笑笑:“安生呐,回来了?”

安生走进去,将手里的果篮递给一旁候着的婆子:“这是祖母让带回来的秋果,给母亲和妹妹们尝尝鲜。”

薛氏冲着她点点头:“你祖母的腿可见好?”

安生点点头:“针灸过后,舒缓了许多。”

“那就好。”薛氏冲着她招招手:“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去,我们这里正聊得热闹,一块坐下来说话。”

安生低头看看自己的罗裙,摇摇头:“不了,母亲,今日淋湿了裙角和绣鞋,有些凉,身子暖和不过来,早点回去歇着了。”

“吆,上赶着过去拍马屁,怎么人家不待见,就放任着二姐穿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冻着?”夏紫芜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薛氏瞪了她一眼,再看向安生的时候,脸上就挂了笑意:“那母亲可就不留你了,快些回去,让端午给你到厨房里煮一碗热烫的姜汤喝,千万别着了凉。若是端午一个人忙不过来,母亲再派一个人过去伺候。”

安生慌忙婉拒了,不想身边再添薛氏耳目,一举一动被别人紧盯着。

她谢过薛氏,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关了屋门,立即低声问端午:“今日府里是不是有媒婆来过了?”

端午点点头:“正要说与小姐知道呢,咱们一直待在院子里,消息闭锁,今日夫人请了四五个媒婆进府,说了一上午的话。”

“给谁议亲呢?”

“这个小姐倒是不用担心,听说是给表少爷寻摸一桩好亲事。”

端午倒是有些高兴,若是那薛修良娶亲以后,应当就会好歹收敛一些,不再天天往府里跑,像只饿狼一样盯着自己了。

“仅此而已?”安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儿。

端午点点头:“风声是放出去了。不过表少爷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正经人家的闺女谁愿意嫁?除非是被媒人蒙了眼睛的,或者说是黑心的父母,贪图大夫人许诺下的一点彩礼,否则谁会把自家闺女往火坑里面推?”

安生想想,那薛修良年岁的确已经不小,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薛钊声名狼藉,薛修良自己也不争气,仗着一副好皮囊处处沾花惹草,麻烦事招惹了不少,混账事情也没少做。。

以前也曾经有姑娘家被坏了清白,想委屈下嫁,反倒是薛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中意。薛钊也想高攀一户好的人家,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一直耽搁下来,始终是薛氏的一桩心事。

看来,薛氏是要大包大揽,将薛修良的婚事趁着夏员外不在,一手承包下来。彩礼,谢媒,林林总总下来,必然花费不少,薛钊那里天天混吃混喝,是指望不上,定然是薛氏自掏腰包,好大的手笔。

夏紫芜今天有句话说的倒是不错,像薛修良这种人,即便是好姑娘嫁给他,也是糟蹋了。也只有薛氏将他当宝,还想着给选一门好亲事。也就是她出面,有小门小户的人家贪恋着想高攀员外府,才会让自家女儿嫁过来。

事不关己,安生也就不再放在心里。

“那今天可有中意的姑娘?”安生问。

端午摇摇头:“请媒人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挑明了说,媒人们还以为是要给府里几位小姐说亲,一通天花乱坠,尽是在东拉西扯地夸赞京中的几位浪荡公子。大夫人就听着,后来说起是给表少爷说亲,媒人们就都不说话了。”

安生心里不屑地轻嗤一声:“难不成就没有人答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夫人把媒金提高了,自然有那昧着良心的媒婆,絮叨了多半晌,谁知道有没有一个中意的?”

安生漫不经心地道:“你今日消息倒是灵通。”

端午抿抿嘴:“今天是赶巧了,正好适才碰到长菁说是奉了三小姐的命令,跟连婆子打听情况,我在一旁听到的。”

安生“喔”了一声:“那薛修良娶亲了也好,我还真的担心薛氏再从府里的丫头里指一个许给薛修良呢,那才是造孽。”

端午撇撇嘴:“我们觉得那是毒药,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府里偏生就有丫头想要高攀呢,觉得表少爷生得风流,又是大夫人的亲侄子,将来必然是有个前途的,总比寻个长工过一辈子的拮据日子好。”

安生轻叹一口气:“这就叫做人各有志吧,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对于将来的追求也不同,勉强不得。”

第九十八章 始乱终弃

因为重新有了希望,安生心里兴奋,翻来覆去的,后半夜里方才睡着。就盼着第二日,祖母能早点差遣人过来,与薛氏知会一声,自己就能重新回到药庐了。

几日没有见到师父和千舟,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有归心似箭的感觉。

第二日阴雨便停了,难得的好太阳。眼巴巴地盼了一上午,不时地差遣端午出去打听情况,大房府里的人没有盼来,倒是媒婆络绎不绝,踢破了门槛。

安生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家丝毫不顾及薛修良的品行,而心甘情愿地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他。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生存不易,区区一个员外府,也会有人愿意巴结。

而那些媒婆,贪图薛氏许诺下的重金,还不知道又昧着良心,在外说了薛修良多少的好话?

安生又开始胡思乱想,换成自己的婚事,这些媒人的话又有几分是真的?

端午为此也颇有些义愤填膺,还说薛修良今日也过来府中了,适才出去打听情况,正好与他走了一个对面。薛修良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还将端午得意地贬低了一顿。

端午气得脸红脖子粗地就回来了:“我即便是瞎了眼睛,我也不会嫁给这种人渣。”

自己将闷气说出来,出了气,又感伤起来:“也多亏是小姐护着,否则我家日子过不下去,若是三小姐与夫人对着我许以重金,为了家人能活下去,说不定......哪里还轮得着我在这里说嘴?”

自己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安生少不得劝说两句,让她留在院子里,便不用出去了,免得再碰到薛修良,招惹一肚子晦气。

坐了一会儿,听着外间人来人往,安生又忍不住心急,自己坐不住,出了院子向着前面溜达,问问门房,大房那面仍旧没有动静,也没有差遣人过来。

心里失望,怏怏地往回走。

远远的,瞧见人影一闪,不过是眼前一花,便没有了踪影。

安生见那身影高大,分明就是个男子。心里不由便犯嘀咕,这内宅里一向没有什么男子走动,除了薛氏父子二人,这大白日的,是谁跑来这里,还鬼鬼祟祟的?

安生心里生了好奇,便要看个究竟,悄悄地向着那个方向摸过去。

那里是一处闲弃不用的库房,里面堆满了破旧的织布机,纺车,以及棉絮等乱七八糟的物件。因为平时用不着,所以也很少有人往这里来。

安生还未走近,就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忿忿不平的控诉:“薛修良,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安生顿时就顿住了脚步。

的确是薛修良!而且说话的是个女人,安生听着极是耳熟。

然后是薛修良慌里慌张的哄劝声:“姑奶奶,你小些声音,难不成你想把院子里的人全都招惹过来么?”

“怕什么?你以为咱们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吗?三小姐那是心知肚明,这两天就经常拿话敲打我,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口,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安生这时候听出来了,说话的是长菁,夏紫芜跟前的那个丫头。

“就算是她知道了也无所谓。”薛修良满不在乎地说。

“你无所谓,可是我有所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一辈子就毁在你的手里了。薛修良,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的良心全都让狗吃了吗?”

长菁一边抽噎一边哭诉,直呼其名,显而易见地关系不一般。

薛修良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你这是打算攀赖上我了?”

“什么叫赖上你?当初你哄我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翻脸就不认人了是不是?”

“你也知道是在哄你,如何端午就不信,别人也不信,说到底还不是你太愚蠢,见钱眼开。再而言之,如今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你觉得,你还配得上我吗?”

“残花败柳?”长菁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薛修良,你不是人!你怎么可以那样狠心,对我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你还有脸说?”

薛修良低声冷笑:“我怎么没脸说了,就算是你闹腾到我姑姑那里也是一样,看看究竟是谁没脸。”

“我是被你害的!”

“说出来谁信?我可是有证人。”

“卑鄙,无耻!”

“既然认清了我的面目,那你还死乞白赖地找我做什么?”

长菁委屈地抽噎,放软了声调:“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怎么活?”

“前十几年你没有男人不是一样能活?”薛修良的话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长菁应该是捂着嘴巴,努力隐忍着不哭出声来:“可是现在不一样!表少爷,求求你,长菁实在走投无路了。我什么都不要,聘礼,彩礼,我只要一个名分,只要你去跟大夫人说一声,三小姐会放了我的。”

这话已经卑微低贱到了尘埃里,饶是铁石心肠,怕是也会动心。

薛修良却只是一声冷哼:“哭着喊着想要嫁给我薛修良的,大有人在,你以为我会应下你,然后被兄弟们嗤笑吗?”

“那件事情不怪我,你是心知肚明的。”

“那又怎样?有本事你说出去,让大家伙评评理啊?若是大家都说是我错了,那我就向姑姑讨了你回家暖床。”薛修良吊儿郎当地讥笑。

“你是果真不肯了?”

“废话!我与你之间清清白白,我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你,我为什么要娶你?”

“究竟有没有,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敢发毒誓吗?”

“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即便是我碰你了又如何?有本事你去找别人,让他们娶你。”

“你!我跟你拼了!”

长菁恨声道,然后就是一声响亮的耳光。

“啪!”

不知道究竟是谁打了谁,屋子里顿时就沉寂下来。

“疯婆子!”

薛修良恨声道,一脚踹开了房门,然后转身威胁道:“警告你,这件事情识相的,就自己咽进肚子里,不要四处声张,否则,哼!有你好看!”

安生慌忙一闪身,躲藏到一丛美人蕉后面。眼见薛修良不耐烦地掸掸身上的灰,趾高气昂地走了。

屋子里,长菁呜呜咽咽,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地哭,撕心裂肺。

安生这才明白过来,端午说过的那几句话里的含义。原来,端午其实一直都明白,当初长菁容不下自己,非要将她赶出夏紫芜院子里的真正原因。

薛修良经常出入夏紫芜的院子,与长菁,一来二去是早就有了私情,而薛修良贪心不足,又垂涎着端午的相貌,三番四次地言语挑逗,所以,长菁就认准了端午是在勾引薛修良,千方百计地将她赶出来。

端午是个老实孩子,即便长菁给了她气受,也不愿意说出来毁了她的名节。更何况,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说出来自己也不好看。也正好顺水推舟离开那是非之地,所以就忍下了。

只是,安生觉得纳闷,若是长菁果真想嫁给薛修良,大不了破釜沉舟,去央求夏紫芜与薛氏做主,也犯不着这样低声下气地哀求薛修良吧?

她不敢吱声,打落牙齿和血吞,明白着,就是有什么把柄在薛修良手里,而且是薛修良直接导致的。

这件事情,就像端午所说的,那是长菁她自己爱慕虚荣,趋炎附势,落得这样被始乱终弃的场地,也怪不得谁。

女人,原本就是要金贵一些,男人才会稀罕,自己上赶着倒贴过去,玩玩也就腻了,自然就被丢弃到一旁。

再说了,就像薛修良这种人,即便是嫁给他,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何苦呢?

安生摇摇头,无奈地回了自己院子。

第九十九章 祖母亲临

当天,大房里也没有派人过来,没有一点的动静。倒是听说,薛氏果真从来来往往的媒婆手里,挑拣出两三个中意的人家,想要召薛钊过来商量了,仔细打听过家底,再做定夺。

安生是揣着失望,翻来覆去烙了半晌烙饼,方才睡下的。

第二日,临近中午的时候,端午兴高采烈地回来,一进门就冲着安生嚷:“小姐,你猜谁来了?”

安生恹恹地抬起头,无精打采:“谁啊?”

“老夫人!老夫人亲自过来了!”

“什么?”安生诧异地挑眉:“我祖母过来了?”

端午兴奋地点头:“非但是过来了,还大包小裹的,看那样子好像是要久住一般。”

安生顿时就跳脱起来,丢下手里书本,就往客房方向跑。

一跑到上房院子里,果真见长菁和知书等人都在院子里站着,有仆妇出出进进地换被褥,端水盆,忙得不亦乐乎。

安生迈进院子里,就立即见到了安筝,热络地叫了一声:“安筝姐姐。”

安筝正在指挥着仆妇将带来的行礼和物件一样样归置齐整,见了安生,就温温柔柔地笑笑:“安生妹妹过来了?”

安生上前,兴奋得眉飞色舞:“终于把你和祖母盼过来了。”

安筝笑笑:“祖母说你的针灸极是管用,昨日还能出府走动走动吃酒席。她不愿意让你来回跑辛苦,干脆就搬过来住几天,要是真能除根儿呢?”

安生点点头:“你们过来就好了,以后我们走动也方便。”

安筝抬脸看了夏紫芜与夏紫纤一眼,笑得愈加柔婉:“是呢,我在府上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到这里,却有好几个姐妹说话解闷儿。”

夏紫纤上前亲昵地挽了安筝的手:“安筝姐姐有福气,能让祖母亲自教导。日后我们要多讨教,你可不能吝啬。”

安筝不动声色地拿开了手,客气谦让:“都是自家姐妹,怎么这样生疏?祖母说你博览群书,见识与我们不一般,倒是让我艳羡呢。”

安筝说话八面逢源,滴水不漏,态度却又不似别人那般热络,有些客气疏离,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清高。夏紫纤就识相地不再那样亲昵,只谦逊两句。

安生也入内拜见过老夫人,薛氏正在跟前服侍着,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将府里下人指挥得团团乱转。

老夫人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不耐烦地冲着薛氏挥挥手:“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那般计较,吵吵得我脑袋瓜子疼。”

薛氏笑得眉眼弯弯:“那可不成,您在大哥大嫂府上,成日锦衣玉食的习惯了。我们这里没有大哥那里条件好,但是吃穿用度,儿媳自然要挑拣最好的给您老奉上,绝对不能让您老受一丁点的憋屈。”

老夫人歪着身子靠在床栏上,支着头:“只要让老婆子我顺心就好,这大年纪了,还挑剔什么?”

“衣食住行自然要最好的,这费心劳力的事情断然也不能惊动您老。”薛氏转身吩咐连婆子:“记着我的吩咐,只要是老夫人想吃什么,用什么,就尽管吩咐下人们置办。这府里的人呢,你也要关照着点,谁也不许到院子里来打扰老夫人清净。”

连婆子满口应承下:“老奴明白。”

安生自然心知肚明,薛氏这是有意提防着自己,害怕自己在祖母跟前告她的状,所以差遣了连婆子过来,说的好听叫服侍,直白一点,就是监督。

老夫人撩起眼皮,看了连婆子一眼:“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前些时日见过一般。”

薛氏小心陪着笑脸:“这是府里的老人了,年纪大,比那些毛手毛脚的丫头们稳当。”

“可惜啊,看起来粗手笨脚的,不是个细致人。”

老夫人虽然没有点明了嫌弃连婆子龌龊,但薛氏也明白,老夫人这是对于自己的安排不满意,冲着门外扬声唤:“长菁,长菁!”

长菁与夏紫芜全都应声进来。

“长菁这个丫头是府里最机灵的,要不,就让她留下来,跟安筝做个伴儿。”

老夫人看一眼夏紫芜:“这个丫头我记得,是伺候紫芜来着,你将她派遣到我这里来,紫芜怎么办?”

薛氏没想到,老夫人眼光竟然这样毒辣,长菁是夏紫芜的丫头竟然也记得:“紫芜那里您老不用操心,还有个粗使丫头和婆子。”

老夫人点点头:“那就留下吧,否则安筝对府里不熟悉,也没个人帮衬。”

长菁便上前行礼,安生总觉得她笑得好像有点勉强,整个人蔫蔫的,没有往日里泼利。

老夫人看一眼夏紫芜,又扭头看看安生,对薛氏挑剔道:“我这里吃穿用度倒是无所谓,每天有个热汤热饭的也就罢了,但是生姐儿如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又是见天抛头露面的,不能让她太寒酸了。她前日去我院子里,差点被婆子们当成府里新来的丫头使唤。这首饰什么的,也该置办着了。”

薛氏面有难色:“不是儿媳妇吝啬,今年这安然的亲事,您是知道的,人家孟家出手大方,咱们也不能太寒酸了,让人家看低不是?所以,操办起来就有点超出预算,手头有点紧,不仅是生姐儿,就连紫芜紫纤,今年的秋装都没有做新,还都是穿的去岁的旧衣。”

老夫人撩起眼皮子,将薛氏也上下打量一眼,也不戳破,径直问道:“当初你们二房分家另过的时候,这田产店铺可一样也没有委屈你们。为此,安筝的母亲至今还在跟我暗地怄气呢,说我偏向你们。老儿虽然俸禄就那么几石,但是这油水不消说,也是有的,府里人丁也不旺,老二也只有你这一房,日子何至于过得这么凄惶?”

“娘您是有所不知。”薛氏吞吞吐吐道:“当年大姐缠绵病榻,遍请名医,珍贵药材吊着,可是花销了不少,店铺也兑出去了几个。到了我进门,落到我手上,可就没多少了。就靠庄子上那几亩薄田,支撑起这一大家子吃喝拉撒,人情往来,若非我节俭着,早就捉襟见肘,家业都败光了。”

薛氏这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暂且不说她刚刚大包大揽了薛修良的婚事,刨刨根,当初父亲被她勾了魂儿去,若干年里,俸禄都从来没有再往家里交过,还层层剥皮,挪取府里公中的银子给她们母女们挥霍。虽说是外室,吃穿用度可一点不比她和安然这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差。

当初母亲抱恙在床,自知回天乏术,也并没有如薛氏所言这般,只是担心自己走后姐妹二人孤苦无依,提前给两人备下了两份丰厚的嫁妆。可惜,母亲走后,这两份嫁妆也被薛氏“代为保管”了。

今日薛氏却将这败家的名声尽数推诿给了母亲,安生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正要辩解,老夫人已经不耐烦地冲着薛氏冷哼一声:“老婆子我今日刚过来,你就冲着老婆子我哭穷是不是?害怕我吃穷了你员外府?”

薛氏讪讪一笑:“怎么会呢?娘您多虑了。”

老夫人轻轻一笑,似乎是早有预料,吩咐安筝:“既然府里如今是这样的境况,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安筝,去年入秋刚给你做的那两套新罗裙,你不是说还未沾身便短了,要带来送给安生穿么?”

安筝应着,利落地从一旁取过一个小包袱,过来塞给安生,冲着她悄悄眨眨眼睛,压低声音:“祖母特意命人按照你的身量做的。”

姐妹三人,做祖母的不能明显偏向,只是寻个借口罢了,免得夏紫芜与夏紫纤挑理儿。

安生接过包袱,心里简直就是五味杂陈,冲着安筝笑笑,然后又扭脸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谢过祖母与安筝姐姐。”

老夫人这才恍然记起来一般,对着薛氏吩咐道:“安生跟冷神医学了这手本事还是真的顶用,咱们家里人也跟着受益。婆子我也想过了,明日就让她跟着冷神医继续学吧,多学点本事,你日后也是沾光的。”

薛氏就老大的不情愿:“娘,这生姐儿转年可就要十七了。”

“十七怎么了?以前是咱们见识浅薄。昨日里,丞相府里老夫人寿辰,为娘去了,席间就有老姐妹提起冷神医的名头,求之不得。我说我这腿疾就是安生给医治好的,多少人艳羡。都争抢着问我安生可曾婚配?可见,冷神医高山景行,乃是精金良玉,云中白鹤,但凡与他同行之人,也会怀瑾握瑜,受人敬仰。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薛氏想辩驳,又摄于老夫人的威严,不敢顶嘴,只能应了。

安生跪在地上,又恭敬地给老夫人磕了头,表示感激。

一颗心却是好像生了翅膀一般,高兴地飞上了云端。

第一百章 你凭什么带她走

安生终于得偿所愿,第二日特意起了大早,照旧去药庐,就像一阵风一般卷了进去,兴奋地大呼小叫:“师父,师父,安生回来了!”

冷南弦三人还在用早点,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千舟拿着冯嫂蒸的灌汤包,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忍不住开口问冯嫂:“冯嫂,你会做糯米丸子不?”

冯嫂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一个是面皮儿,一个是糯米裹着,吃进嘴里还不是一个味儿?”

千舟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一个味儿,这里面学问可大了,感觉这包子就像是徐娘半老,全都是褶子,一咬一嘴油,肥肥腻腻,馅也是老的。

安生姑娘做的糯米丸子那肉馅都是嫩的,带着弹性,外面的糯米一粒一粒都跟珍珠一般晶莹剔透,就像是十六七的小姑娘,咬进嘴里......哎呀,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白费唇舌!”

冷南弦捧着粥碗,慢条斯理地喝粥,抬眼看一眼千舟手里那包子,的确好像是白白胖胖,又老又肥,不及那珍珠丸子来得水灵。

“嘿,你个小兔崽子,感情这是绕着圈地骂我呢! ”冯嫂顿时就急了,“噌”地站起身,一巴掌还没有朝着千舟的脖颈子拍过去,就见到安生席卷进来的身影。

“啪。”

冷南弦手里的调羹掉进了粥碗里。

千舟麻利地站起身,兴奋地叫:“安生姑娘,你可回来了!”

安生气喘吁吁地笑:“嗯,我回来了!”

冯嫂那巴掌转过来,拍在了安生瘦弱的小肩膀上:“臭丫头,不声不响地就不来了,若非公子拦着,冯嫂都想闯进夏家把你揪过来了。”

安生被这厚实的一巴掌拍得呲牙咧嘴“冯嫂你这是想一巴掌把我拍回去啊?”

冯嫂“嘿嘿”地笑:“一时高兴忘形了。”

冷南弦依旧端坐,头也不抬,重新拿了勺子吃粥,慢条斯理,稳若泰山。

“师父,你好像一点也不欢迎我?”安生挑理了。

冷南弦不咸不淡地道:“刚走了几日而已,你的聒噪现在还在我耳根子底下绕呢。”

他一抬脸,一阵香风飘过,安生头上的茉莉花环便扣在了他的头上。

安生左右端详:“师父戴花儿真好看。”

冷南弦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轻咳一声:“放肆!目无尊长!”

安生将脸凑近一点:“谁说我目无尊长了?师父您再看看,我的眼睛里一定有你的。”

冷南弦情不自禁地就果真听话看过去,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顽皮地眨了眨,愈加清亮,流光溢彩。

“眼圈暗沉发黑,眸中有血丝,这是肾脏功能失调,肝火旺盛,血液不畅的表现,乃是大疾。”

冷南弦清冷道。

“啊?”安生挫败地直起身子,揉揉眼睛:“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如何没有看到?是不是真的?”

“连师父的话也信不过么?”冷南弦推开碗,站起身来,一本正经。

“那怎么办?”

冷南弦微微一笑:“晚上早点睡觉,少熬夜。”

安生这才明白是被冷南弦涮了,一声轻哼:“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千舟也是“噗嗤”一笑:“欺负欺负你公子能开心也好,都板了好几天的脸了。”

冷南弦走了一步,转过身来:“嗯?”

千舟立即识相地呲牙一乐:“我这就去集市上,大采购,中午庆祝安生姑娘凯旋归来。”

这话应当是投了冷南弦的心思:“还不快去,晨起的鱼最为新鲜。”

千舟忙不迭地点头,扭头问安生:“安生姑娘,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今日逢集,最热闹了。”

安生刚想应下,冷南弦已经不悦地道:“疯玩了好几日了,功课有没有落下?”

安生冲着千舟悄悄吐吐舌头,扭头冲着冷南弦笑得灿烂:“自然是废寝忘食,不敢丝毫懈怠的。”

冷南弦扭过身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千舟跟了我许多年,药方子都开不出一个来,你是打算跟他学么?”

“近朱者赤,我一直陪着公子,如何也不长进?”千舟悄声嘀咕一句,然后退下去,一溜烟地跑了。

安生抿抿嘴,指指脑袋。

冷南弦蹙了蹙眉:“做什么?”

安生没皮没脸地笑:“师父戴花儿真好看。”

“咳咳!”

冷南弦轻咳两声,一把扯下头上的花环,似乎是恼羞成怒:“考试!”

安生悄悄耸肩,顿时心虚起来。

安生针灸的针法其实已经练得纯熟,对于针感的感知也灵敏了许多,令冷南弦觉得极是满意,开始教导她各个穴道所针对的病症。

有来求医者,需要针灸辅助治疗的,冷南弦也放手大胆地让安生医治。求诊者并不知道她的身世,都同千舟那样尊敬地称呼她“安生姑娘”。

安生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能获得百姓们的尊敬,看到他们善意的,尊敬的,感激的眼神,心里就仿佛是喝了六月天里的冰镇酸梅汤,说不出的畅快。

也有热心的大婶,拉着她的手不放,左右端详,一迭声地夸奖,问她可否婚配?中意什么样的人家?只将她羞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将求救的目光一次次投向冷南弦。

而冷南弦此时就坐在诊案后面,偶尔抿唇不语,笑得幸灾乐祸,惹得安生腹诽。

有时候,冯嫂会提着勺子出来,见到安生脱身不得,便上前一把将安生从人堆里抢出来,高着嗓门:“这丫头可是有了人家了,谁也别惦记着。”

然后自然就有人好奇追问:“是谁家这么好的福气,说了安生这么好的姑娘?”

冯嫂头一昂,犀利的眼神飘过去,骄傲地敷衍妇人们:“我侄子!”

妇人们并不知道冯嫂是什么来历,但见她一个厨娘,竟然近水楼台,捷足先登,抢走了安生这么水灵的姑娘做侄媳妇儿,都有些惋惜,连连摇头,猜测冯嫂的侄子定然也是膀大腰圆,粗鲁的庄稼汉子。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妙人儿。

送走了聒噪的妇人们,千舟打趣冯嫂,耽误了安生的好姻缘。

冯嫂丝毫不以为意,笑得意味深长:“这么好的姑娘肯定不能让别人抢了去,要自己留着。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句话,安生刚刚消退下去的红晕又“腾”地浮上来。

冷南弦瞥了安生一眼,手下正在开方子的手一颤,清冷地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可别到最后嫁不出去,让她怨上你。”

“谁嫁不出去?”

门外有人朗声调侃。

冷南弦头也不抬:“今日坐堂时辰已过,三日后再来。”

安生抬眼,见喻惊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一身墨绿色锦袍,手握长剑,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冷神医好大的谱!即便是县太爷还要天天坐堂呢,你还非要定个什么三六九的狗屁规矩。”

“县太爷那是断人生死,送人入地府,即便天天坐堂,也没有人愿意进;冷某是起死回生,关闭地府之门,乃是积福之举,不可同日而语。”

“又说得这般高雅脱俗。”喻惊云并不反驳,左右扫望一眼:“上次送过来的紫檀太师椅,冷神医坐着可习惯?”

冷南弦笔下不停,依旧笔走游龙:“勉强。”

喻惊云踏进屋子里来:“若是不满意便直言,明日再让奴才们送过来就是。”

冷南弦摇摇头:“罢了,这椅子当柴烧冯嫂说不太容易点燃,还不及街上卖的劈柴。”

“冯嫂玩刀还可以,生火做饭委实不太拿手。上好的紫檀木她还嫌弃,太不识货。”

一旁的冯嫂一声冷哼,即便面对的乃是世子爷,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冷南弦挥挥手,冯嫂与千舟便识趣地退下去,安生也相跟着往外走。

喻惊云身形一晃,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叫夏安生?”

安生抬眼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大理寺左少卿夏运沧是你什么人?”

安生一怔,如实道:“是我伯父。”

“那就是你了。”喻惊云一把就拽起了她的胳膊:“跟我走!”

一直对喻惊云视而不见的冷南弦“噌”地站起身来,将手中毛笔一掷:“你凭什么带她走?”

第一百零一章 激将法

安生也是心里一惊,使劲挣扎两下,奈何喻惊云的手便如铁钳一般,丝毫挣脱不得。

“放开我!”

喻惊云不耐烦地扭过头来:“老实点!”

安生眯起眼睛,眸子里突然就迸射出一抹危险:“你确定不放么?”

“吆呵,”喻惊云有些吃惊:“战场之外,你是第一个这样跟本世子说话的,你师父都不敢。”

冷南弦轻哼一声:“那我就算作第二个好了,劝你赶紧放开她。”

“我若是不放呢?”

安生轻轻地一撩袖子:“是我的蛇快呢,还是喻世子你的剑快。”

那条珊瑚蛇已经缓缓地沿着安生的胳膊游走到了喻惊云的手边,对着喻惊云青筋直冒的大手虎视眈眈。

安生以为,喻惊云会猛然放开自己的手,然后像所有人那般大惊失色,向着身后连退数步。

没想到,喻惊云不过是淡然一笑:“你的蛇还果真不及我的剑快。你若是不想我将它一剑斩断,就让它老实一点。”

安生求助地看向冷南弦。

冷南弦耸耸肩:“或许,他说的是真的。而且,就算是咬中了他,你还要给他解毒,他的性命应该还不及你的珊瑚重要。”

安生突然就垮下脸来,愁眉苦脸地轻哼一声。

“你这小虫子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小丫头。”喻惊云松开她的手腕,却是忍不住调侃:“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你。”

安生揉揉自己的手腕,看到上面清晰的三个指印,不禁委屈地瘪瘪嘴,却又敢怒不敢言。

“你要带安生去哪?”冷南弦出声问。

“自然是去我侯爷府。”

“去你侯爷府?做什么?”冷南弦讶然挑眉

“给我家老太君治病。”

“我想喻世子你弄错了,安生入门刚刚不过月余,所学不过皮毛,就连诊脉都不会,还不能正式诊病。”

“这个我不管,我就只管将她带回去就好。”喻惊云向来狂傲,不论是面对着谁。

“想带走她,你好像应当先问问我这个师父是否同意。”

喻惊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长剑:“你觉得这药庐里有谁能挡得住我的剑?”

冷南弦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那你这话岂不就是废话?”

“可是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强抢民女。”

冷南弦不咸不淡地道,起身不动声色地将安生护在身后。

喻惊云一声轻哼:“你大概忘记了,你还欠着我一个说法。”

“我以为,你上次砸坏了我两把椅子,已经算是扯平。”冷南弦淡然道。

“你泼了我一身污水,想用两把椅子摆平?而且我已经差人送来了六把。”

喻惊云说得理直气壮。

“那又如何,你我之间的事情如何牵扯上安生?”

“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因她而起。”

安生听冷南弦与喻惊云二人你来我往,舌剑唇枪,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插言:“究竟是什么事情?”

喻惊云讥讽一笑:“难道你不知道你师父他乃是......”

“明日我亲自去你侯爷府上为老太君看诊!”冷南弦突然开腔打断了喻惊云的话。

喻惊云看一眼安生,又看一眼冷南弦,微微勾唇:“还要带上她!”

“好!”冷南弦一口应承下来。

安生只觉得愈加好奇,再次追问:“师父,究竟是什么事情?”

“没事。”冷南弦淡然敷衍,然后转向喻惊云:“贵府老太君身子哪里有恙?”

喻惊云拍拍肩膀:“肩膀疼,抬不起来,尤其是这些日子连阴天气。”

“骨痹?”冷南弦疑惑地问:“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只是寻常症候,为什么非要让安生去诊治?”

喻惊云无奈地叹口气:“老太君这是老伤,几十年前受过伤,因为当时边关苦寒,又是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候,没有养好,落下了病根。

现在经常发作,而且受不得膏药,只要一贴便一片红肿起泡。宫里御医也入府看诊过,老太君固执,不肯让查看旧伤,就凭几副汤药,压根毫无起色。

前几日在相府宴会之上听夏府老太太得意地炫耀她孙女师承你冷神医,用银针治好了她的老寒腿,回府以后便一直念叨。竟然还说我这个孙子不及这个小丫头孝顺,我自然是要将她带回侯府给我家老太君也诊断诊断。”

冷南弦明白了原委,这才放下心来,知道只是寻常看诊:“那喻世子请回吧,明日我便带着安生登门拜访。”

喻惊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明日一早,我差人前来接你们。”

“大可不必!”冷南弦冷言拒绝道:“你那阵势太大,我消受不起。”

“怕你去我府上诊病,传扬出去,坏了你的清高名声?被人骂你趋炎附势?”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喻世子。”

“呵呵,那我就偏要让满长安的人都知道。明天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过来接你。”

喻惊云转身,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身回来,问安生:“上次那个馄饨摊的老板娘是否安然无恙?”

安生点点头:“暂时无恙,快要过了危险期。但是,这个是说不准的,有的或许要潜伏许多年才发作出来。”

喻惊云促狭地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要赖上本世子一辈子了?难怪适才他们说你将来嫁不出去。”

“你!”安生一时气结,就要上前反唇相讥,被冷南弦拦住了。

喻惊云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扬眉吐气,得意地“哈哈”大笑两声,昂首阔步地出去,一翻身骑上门外的高头大马,又转过头来冲着安生得意一笑,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师父,这......”安生有些惴惴不安。

冷南弦不过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喻惊云只是想利用你激我去他府上给老太君治病而已,你不用自作多情。”

安生发现,冷南弦现在对于自己愈来愈毒舌,他对冯嫂都会一直客客气气的,从来不会这样冷嘲热讽。

她委屈地撅撅嘴,小声嘀咕:“徒儿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师父用不着老是这般耳提面命地打击我。”

冷南弦对于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安生资质好,学起来又努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疯狂,但是他就是喜欢这样揶揄她,看她一脸的颓败。

“就是怕你一时得意,尾巴翘上了天,将某些人的一句玩笑当了真。明日去了侯府,就跟在为师身后,低着头别说话就可以,反正喻惊云也知道你不是哑巴。”

这话说的也是丝毫并不客气,安生也只能忍了,反而还要陪着笑脸:“师父去过定国侯吗?”

冷南弦点点头。

“那喻世子想要请师父出山,为何不直言,还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让喻世子开口求别人?你看他那一身狂傲,多少人天天众星捧月一般地捧着,阿谀奉迎着,他只会命令别人,不会开口求别人的。”

“说的也是,”安生深以为是地点点头:“他是算准了,若是对师父不敬,师父定然不会登门的,是吗?”

冷南弦轻哼一声:“你还不算是笨得无可救药。”

又一次遭受了打击,安生觉得自己抗打击的本事已经越来越强,脸皮也越来越厚,所以主动忽略了冷南弦后面的讥讽,继续谄媚着一副笑脸:“第一次见到喻世子,觉得他冷得就像一柄刚刚开锋的宝剑,浑身都透着杀气,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可是他每次来药庐都接连受挫,老是被师父揶揄,还暴躁易怒,也不过是寻常人罢了,还不及师父沉稳多谋。”

冷南弦用眼梢瞥了她一眼,满脸傲娇:“明白就好,不用将他神化。”

安生背地偷笑,原来这拍马屁奉迎的话谁都喜欢,师父也是凡夫俗子,也不例外。

“那侯府有多大啊,师父,你以前去侯府做什么?里面是不是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就像迷宫一般,不小心就会迷路?还有,里面是不是也是侍卫林立,就像喻世子每次出门的时候那样排场?”安生一连声地问,叽叽喳喳。

冷南弦一回身,伸手就给了她头上一个暴栗:“侯府怎么了?也是寻常人家,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冷南弦使的气力自认不算大,但是手劲大,安生捧着头就疼得眼泪汪汪:“师父,我就不过只是好奇而已,害怕里面的人都像喻世子那般凶巴巴的,一不小心便惹了麻烦。”

冷南弦不过略一思索,认真答道:“虽说定国侯是驰骋沙场的武将,直爽正派,但是他宅院里那些烂七八糟的女人们可一点也不省心。那是受过兵法计谋熏陶的,全都不简单,所以说,让你不要多嘴说话就是了。”

安生一本正经地叹口气:“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里都不清净呢。”

末了,她又拍马屁一般加了一句:“还是药庐里最好。”

冷南弦唇畔微微带了笑意。

第一百零二章 食物相克

安生回到家,便立即按照这些时日里的惯例,到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

她因为顾忌着老夫人严苛的家教,所以这些时日回来得都早,回来了便到老夫人的院子里请个安,不再像以前那般起早贪黑,免得再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儿。

今日,薛氏正在陪着老夫人说话,薛修良也在跟前。

而长菁就守在门口,低垂着头,眼梢不时地向着薛修良那里偷偷瞥一眼。

不得不说,薛修良正经起来,褪去那流里流气的模样,还是颇有几分风流。

安生请过安,没有立即走,被老夫人留下来说话。

薛氏继续夸赞薛修良:“这孩子脑子最是机灵,不像其他读书人那般迂腐,他爹就想着,让他做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就凭借着他的人脉与活泛,定然能够发达起来。可是我就想着,经商许是日子好过,手头活泛,但是说出去,总是不如入仕风光,能光宗耀祖。所以一心盘算着给他寻个正经吃皇粮的官差来做。”

老夫人低着头喝茶,并不搭理薛氏的话茬儿。安筝低垂着头,正在一旁绣活计,针来线往,一丝不苟。

她的脚下趴了一只雪白的长毛小狗,慵懒地闭着眼睛。安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不是从大房府上跟着过来的?

薛氏冲着薛修良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薛修良轻咳一声道:“姑父也劝诫过修良,做事情需要脚踏实地,不可以好高骛远,所以不敢挑剔,只想着能够自力更生便好。长辈能赏脸给的,只是一个机遇,要想风光,还是要靠自己勤奋。”

“瞧这孩子说的,多在理儿。”老夫人轻轻地放下手中茶盏 :“要是大房府里的子孙们,都这样想,我也就省心了。一个个挑肥拣瘦的,还怪责有偏向,都难伺候着呢。”

“那是大哥有本事,能帮着通融好差事。任何一桩小哥们挑拣剩下的,若是我家修良能有这个福气,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安生听到这里,也就立即明白了薛氏的来意。夏员外拒绝了再帮薛修良踅摸官差,薛氏这是将后门走到老夫人这里来了。就是不知道,老夫人慧目识金,会不会被薛修良的表象蒙蔽了眼睛?

老夫人只笑一笑,并不接话,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听说你这几日在帮这孩子说亲?”

薛氏一怔,薛修良的桃花眼立即在门口的长菁身上转了一个圈,然后又跳跃到了安筝的身上。

“是前些日子,有不少媒人争着给修良说亲,可是这孩子眼光高,一个也看不上。还非要什么先立业后成家,自己没有作为不想耽误人家。我想着也确实在理儿,若是他有出息了,也能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家。可是他父亲心急忙慌,这不就还在犹豫着。”

安生就又偷偷看了长菁一眼,长菁明显是消瘦了一圈,面色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差不许多的就定下来,咱们这门户难不成还指望着能高攀,沾人家女方的光吗?”老夫人道。

安生就从老夫人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看来不是很待见薛修良。

薛氏唯唯诺诺地应着,老夫人就转移了话题,不再谈论薛修良。

“生姐儿今个在药庐里学了点什么?”

安生起身:“回禀祖母,今日是药庐开诊,迎来送往,尤其忙碌,也见识了不少。”

“既然冷神医那里求诊者如云,为何不每天行医问诊?也好多赚取一点诊金。”安筝在一旁也忍不住抬脸好奇地问。

“师父说学无止境,他尚且年轻,医术仍旧浅薄,需要不断学习方才能够进步,以后也能多造化世人。若是每日忙碌着看诊,见识虽然广了,但是无异于固步自封。对于诊金,我家师父从不计较,多少随意,有拮据者还可以取来暂用。”

一问一答,完全就将薛氏与薛修良晾到了一旁。

“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安筝低下头,继续绣花:“你不觉枯燥吗?”

安生摇头:“学医也和绣花是一样的,绣的时候枯燥乏味,但是有成就感。看到病患康复,心里就欣慰。”

“这就是所谓的妙手仁心,需要心肠是顶好的。”

老夫人也夸赞地点点头,打趣道:“盼着我们夏家也出一个女神医,祖母跟着脸上也荣光。”

“正要禀报于祖母知道,定国侯府老太君听您所言,也到药庐里面请师父过府诊治,明日孙女也要相跟着一起。”

“喔?真的?”老夫人惊讶地问,安筝也顿时放下了手中针线。

安生点点头,是有意在薛氏跟前炫耀:“明日一早,喻世子便派车马去药庐。”

老夫人顿时也眉飞色舞:“上次不过是无心之言,没成想竟然被老太君听了去。定国侯府的大门门槛可高,一般人可进不得,能得喻世子的车马亲迎,一出一进,那就是日后炫耀的资本了。”

而后上下打量安生一眼,微蹙了眉头:“明日可不许穿戴这样寒酸,被人家笑话。上次安筝给你的罗裙也不能入眼,还有头面,需要沉稳大气,不能寒酸也不能张扬,这一时间,如何张罗呢?”

安生低眉敛目:“师父再三推拒不愿前往的,也叮嘱安生平常心看待,不必大张旗鼓,安生就这幅打扮就好,符合自己的身份。”

“不行!”老夫人格外慎重起来,绷紧了脸:“就算不刻意妆扮,也万万不能就这样出入侯府,那可是一字并肩侯,满朝上下,谁不敬仰,谁不巴结?明日如何打扮,还是要老婆子我亲自过目之后才行!”

安生原本也只是想着震慑薛氏与薛修良而已,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这样看重,多少有些懊悔起来。只能低低地应了。

待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安筝怀里抱着那只雪白的小狗自身后追上来:“安生,安生!”

安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安筝姐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安筝伸手抚摸着小狗的背,小狗顽皮地伸出舌头去舔安筝的手心。

“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向你请教一下。”

“什么请教不请教的,姐姐有话尽管直言。”

“是这样的,今天我母亲差人送来一只团鱼,我拿去厨房里让厨子给祖母炖汤。可是连婆子告诉我,说祖母刚刚吃完水蜜桃,不能喝团鱼汤,会胀气腹泻的。

我并不懂这些,然后向她请教,她告诉我许多食材都不能混吃,若是不注意,有可能引起身子不适,或者是慢性中毒。

这话听得我吓出一身的汗,想起自己平日里从未计较这些,那么祖母还不知道食用过多少相克的食材,心里担心祖母再有什么不适。你看是不是需要给她老人家请个脉?”

安筝说这些话的时候忧心忡忡,满脸焦灼,显然是被连婆子的话给吓到了。

安生顿时心里一震。连婆子自然是懂得这些相生相克的道理的,平素里她深藏不露,今天为了讨好安筝,倒是直言不讳了。

“除了桃子与团鱼不能同食,她还说了什么?”安生趁热打铁地追问。

“还有比如说是螃蟹与柿子,海鲜与橙子,团鱼与苋菜,牛肉与板栗,诸如此类,说了许多,愈听我愈心惊。因为祖母喜欢吃海鲜,平素里饭后也喜欢吃点果子祛除嘴里的腥味,这可如何是好?”

“海鲜与橙子?”安生心里一阵悸动,其他的,她或许记不真切,但是母亲生前也是常食海鲜,尤其是秋季最为肥美的时候,连婆子经常命人起早采购最为新鲜的虾蟹回来。煮海鲜的时候,她也喜欢往里面添加几片橙子,或者挤一点橙汁,说是可以去腥提味。

那时候安生经常在厨房里鼓捣一些自己新学来的点心,所以记忆尤深。

没有人会为此怀疑什么,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安生还受了这样的影响,也刻意学了做。

明知不可而为之,其心恶毒,可见一斑。

“是呢,安生,你看看是否需要给祖母开几个方子调理调理?”

安生摇摇头:“偶尔食用一次而已,又不是见天都会这样吃,微不足道,压根就不用担心的,连婆子有些危言耸听了。”

安筝对于安生倒是相信,听她这般解释,心就放下了大半:“那就好,我都提心吊胆半日了,又不敢告诉祖母,唯恐她怪责我。”

“连婆子原本是我家的一个厨娘,当初我母亲在世的时候,饮食多是有她调理的。没想到她竟然粗中有细,明白这么多的门道。”

“那也就是说,她所说的都是对的了?”安筝虚心地问。

安生点点头:“许多在文献之中倒是有记载,但是也有些根本无从考究。左右以后注意一些就是。若是祖母补身子,我那里倒是有一些药膳的方子,最是相得益彰,回头抄录了给你。”

安筝闻言欢喜道:“那就多谢了。”

两人客气两句,安生便回了自己院子。

第一百零三章 吃了炮仗的师父

第二天,安生自觉换上了祖母送给自己的罗裙。

今日要去定国侯府,安生虽然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却是生平第一次出入这样的高门宅邸。

她记得昨夜里老夫人的话,想着的确不应该太过于寒酸,再被人家当做了使唤丫头,或者,就连侯府的使唤丫头都不及呢。

所以她选了一身嫩黄的蒲公英色束腰罗裙,头上簪了老夫人赏赐的那枚玉叶金蝉,手腕上戴了两圈栀子花编成的花环,举手投足间,就带了一点晚秋栀子花的残香。

老夫人倒是也并未怎样挑剔,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她发饰过于寒酸。又往她的发间簪了两根镶嵌翡翠的镂空金簪。

她欢快地从马车上下来,一袭暖黄在秋阳中跳跃着,便飘到了冷南弦的跟前。

“师父早!”

安生冲着冷南弦晃晃手里掂的点心,热气腾腾,但是掩不住袖间的栀子花香。纤细的手指尖被栀子花映衬得愈加莹白。

冷南弦微微蹙眉,突然就冷下一张脸来:“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

安生就觉得,好像是热脸猛然贴上了冷屁股一般,不由就是一怔:“为什么不饿?”

“不饿便是不饿,哪里还要理由?”冷南弦多少有点不耐烦:“快点吃,一会儿车马就要来了,别耽搁了正事。”

安生有些扫兴,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了什么胃口,悻悻地将一包点心尽数便宜了千舟。

千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一迭声地夸赞安生:“安生姑娘,你今天这一身打扮看起来真精神,衬得雪肌玉肤,好像冬日里堆起来的雪人一般。有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叫做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那个全都没颜色。”

安生被逗得“噗嗤”一笑:“果真是要嘴巴上抹了油,说话方才中听,难得除了厨艺,你第一次夸奖我。”

千舟用手背擦擦嘴巴上的油,一本正经:“说的是实话,你若是平日里都这样打扮,怕是咱们药庐,媒婆要比看诊的病人还要多呢。”

安生被夸得脸上有些烧热,偷偷地拿眼角瞥了冷南弦一眼。

冷南弦一声冷哼:“那么多的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今日留在药庐,难得好天气,记得将书房里的书全都搬出来晾晒一遍,仔细检查,可有生虫?”

千舟被指派了活计,顿时也拉下脸来,小声嘀咕:“秋高气爽,哪天不是好天气?安生姑娘在的时候也不见你指派,只留我自己便是难得好天气了,分明就是偏心。”

冷南弦鼻端“嗯”了一声,带着危险的意味:“你在牢骚什么?”

千舟忙不迭地摇头:“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委实难得,千载难逢。”

安生抿着唇窃笑,趁着冷南弦没有注意,用胳膊肘捣了捣千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若是果真晒出金叶子来,可别独吞啊?”

千舟冲着她撇撇嘴:“还有心情幸灾乐祸,你看看公子今天那脸色,明显跟冯嫂的锅底一般黑,你也要小心一点,自求多福吧。”

安生再次拿眼偷瞟冷南弦,觉得千舟言之有理:“你今天怎么招惹你家公子了?”

千舟冷哼一声:“别赖我,适才还好端端的呢,我还想问问你呢。”

安生翻来覆去地想,好像自己确实没有招惹他,难道是今天带的点心不合他的口味?

一定是,以后这种点心坚决不能买。

门口马蹄声疾,尘沙飞扬,前面一队锦衣侍卫,后面跟着一辆张扬的华盖马车。

不用问,一看这样大的阵仗,也知道一定是喻惊云派遣的人过来了。

这样一行人走在大街之上,怎能不令人侧目?

果真,领头的人自马背上利落地翻下身来,正是那日守在门口盘问安生,与她玩笑的侍卫头领。他站在院子门口,便冲着冷南弦一拱手:“冷神医,我家世子爷派遣小人前来接您去府上。”

冷南弦淡然颔首,转身吩咐安生:“提上药箱走人。”

安生乖乖地“喔”了一声,转身进屋子里寻冷南弦的沉香木药箱。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师父,您的药箱呢?”安生问。

“真笨!”

冷南弦轻哼一声,径直进屋,从一旁条案之上提起一个铜环拎手的原木色箱子,丢到安生怀里:“白白生了一双这样大的眼睛。”

安生扑闪扑闪眼睛,掂掂怀里的药箱,轻盈了许多,不再死沉死沉的。

“师父您什么时候换了药箱?”

安生仰起脸来疑惑地问。

“刚换!”

冷南弦清冷地吐出两个字,便转身出去。

安生跟着他的身后,仍旧还是忍不住好奇:“原来那个药箱如何就不用了呢?沉香木,那么名贵,多气派。”

冷南弦突然就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好像的确应该用原来的药箱,那样你只顾着喘气,就不会这样多废话了。”

安生“嘻嘻”一笑:“我就只是问问而已,还是这个药箱好,您看这纹理,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还有金丝闪耀,清贵而不张扬,自然而又内敛,与师父的气度正是相得益彰。”

“医术不见长进,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冷南弦转身便出了院子,径直上了马车。

安生相跟在后面,将药箱放在马车上,才发现,喻惊云的马车好像比起寻常马车要高一些,而且没有脚凳,冷南弦长腿一撩,上车轻而易举。而她身材娇小,爬上去有点吃力。

那个侍卫统领有眼力,立即上前向着安生伸出一只胳膊:“让在下助姑娘一臂之力。”

安生不再逞强,免得自己笨手笨脚,反而被看了笑话。她正要伸手,冷南弦一撩车帘,探出一张不耐烦的脸:“如何磨磨蹭蹭的,还不上来?”

今天冷南弦好像真的不对劲儿,就像吃了炮仗一般。所以安生不敢顶嘴,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马车太高,我爬不上去。”

“每日里像个饭桶一般,不少吃饭,就是不长个子,白眼狼一个。”

冷南弦一面揶揄,一面探身向着安生伸出一只清瘦的手来。

一旁侍卫听闻冷南弦调侃安生,都抿着嘴窃笑。

安生讪讪地摸摸鼻子,在人前丢尽了脸面,又不敢还嘴,认命地将自己一只白嫩的小爪子搁在冷南弦的手心里。

冷南弦握紧了她的小手,只觉得柔若无骨,就像攥着一块滑腻的羊脂,只想多握一会儿,看看能否将它融化在自己掌心里。

安生平日里见冷南弦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握笔施针,灵活娴熟优美,以为应当也是绵软的,谁想气力却是极大,坚实而又霸道,轻轻一挑,自己足尖再一使力,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车之上。

安生对于那种温暖的安全感触还在恋恋不舍的时候,冷南弦已经放开了手,掂起药箱,重新坐回马车里。

安生相跟着坐进去,马车里铺着猩红的长毛毡子,车壁之上镶嵌着鸽蛋大小的夜明珠,书架,茶几,茶炉,一应俱全,设计巧妙,锦垫靠枕刺绣精美,极其奢华,嫣然就是一座小型茶室,令安生有些目不暇给。

“一直以为喻世子不过是一介武夫,没想到竟然也有这般风雅。”

冷南弦一声不屑轻哼:“不过是装模作样地附庸风雅罢了,喻惊云肚子里装的,大抵也就只有那几卷兵书阵法。”

安生“嘻嘻”一笑:“师父,你与喻世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交情?”

“交情?”冷南弦微挑眉梢:“你觉得我们哪里像是有交情?”

“感觉喻世子那般狂傲的一个人,每次被你揶揄,分明很是气恼,却发作不得。若非是有旧日交情,怎么会这样忌惮?”

“他跑到药庐里耀武扬威逞威风,原本便是理亏,自然不能过于放肆。”

安生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其实我倒是觉得喻世子看起来冷酷,似乎蛮不讲理,其实本质不坏。”

冷南弦不置可否,抿抿唇:“你若是果真想拜他做师父,师父我也不拦着。”

分明就是有一丝火气。

安生就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是不能说喻惊云的好的,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不行。

果真就像是喻惊云所说,冷南弦的脾气很别扭。在他的心里,分明也是觉得定国侯府是令人敬仰的,而喻惊云也劳苦功高,名副其实,偏生别人就夸奖不得。

“安生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师父冤枉我了。”

她一脸委屈,可怜兮兮,冷南弦就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第一百零四章 入侯府

马车赶得飞快,但是并不颠簸。即便是在闹市之中,速度也丝毫不减。

百姓们远远地听到马蹄声,纷纷侧目,就知道是喻世子的车马,立即闪避,不约而同。

所以穿街过巷,不过片刻功夫。

安生利落地跳下马车,仰脸看面前的侯府大门,只觉得守门侍卫手中长枪一片耀目雪亮,晃得睁不开眼睛,便无端生出渗人的威压,令人不敢放肆。

冷南弦径直越过她,将药箱塞进她的手里:“跟在我的身后便好,没有什么好看的。”

安生听话地“嗯”了一声,无需通报,便径直跟着冷南弦步上台阶,偏门入府。

说是偏门,也足够一辆马车通行,门槛有膝盖那么高,油漆得锃亮,几乎能照出人影来。

进了府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敞亮,琉璃瓦,青石砖,雕栏画栋,瑞兽廊檐,入目皆是气派。

有下人上前,恭敬地对着冷南弦行礼:“冷神医,世子爷命小人在此恭候多时,请上轿。”

冷南弦似乎倒是轻车熟路一般,一躬身便上了候在一旁的绿尼小轿。

有婆子上前指引,安生也尾随着上了另一顶小轿,有两个健壮的婆子抬着,一路健步如飞,径直向着侯府后宅而去。

安生孩童心性,自然按捺不住,撩开一点轿帘,向着外面张望,入目处景致却与北方庭院的粗犷大气不同,但见小桥流水,奇珍异草,亭台楼阁,好一番精致如画的旖旎景色,倒更像是江南庭院一般。

而侯府仆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自是不同于自己府上被薛氏指使得鸡飞狗跳的热闹喧嚣。

自前院到后宅,好像足足行了约有盏茶功夫,轿子方才稳稳当当地落下来,有婆子提醒已经到了。

两人出了小轿,先前接引自己的仆人上前交头接耳两句,然后转身对着冷南弦殷勤一笑:“各院子里的主子们正在给老太君请早安,烦请冷神医稍候吃茶。”

冷南弦颔首:“不必客气,在此稍等片刻就好。”

就立即有丫鬟上前,搬过两个锦墩,搁在树荫处。

冷南弦与安生刚上前坐下,茶水还未奉上来,就听见院子里候着的丫头们小声传话:“主子们出来了。”

安生抻着脖子朝着院子里张望一眼,见丫头们悄没声地罗列两排,低眉敛目,格外恭谨。

冷南弦一声轻咳,安生立即缩回头来。

院中环佩叮咚,一道金光耀目地见了秋阳,先是一位约莫有四五十岁的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迈过门槛,徐徐而行。而后众多的女眷鱼贯而出,皆是花团锦簇,琳琅满目。

冷南弦已经侧过半个身子,目不斜视。只有安生好奇地肆无忌惮地打量那些女眷,觉得惊目。

每次去大房府中,经常会有新添的姨娘,大家聚在一起给祖母请安,就已经觉得莺声燕语,眼花缭乱,今日与侯府这里的阵仗想比,竟是小巫见大巫。

老太君屋子要有多么宽敞,才能尽数容得下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娇娘?

恐怕皇帝的后宫也不过就是如此!

那些女眷见有外男在,也尽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匆匆地绕过去,方才散了,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安生突然就冷不丁地想起一样事情,传闻当今喻世子尚未大婚,那么日后正妃侧室,姨娘通房,乱七八糟地聚到一处,是不是也是这种阵仗?

喻惊云天天被埋在脂粉堆里,乐不思蜀,是否还会有现今这样昂扬的英雄气概?

正神游天外,适才的仆从上前,冲着冷南弦又是一揖:“冷神医,我家老太君有请。”

冷南弦起身:“烦请头前引路。”

安生也立即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二人还未进门,就听到身后脚步声匆匆,沉稳而有力,竟然是喻惊云闻讯赶了过来。

一身橘红暖色锦衣,银白色袖口衣领,腰坠白玉麒麟玉佩,意气风发。

安生敷衍着蹲蹲身子,算作行礼。

喻惊云上下打量安生一眼:“你今日怎么穿戴得好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鸭子?”

旁边门口守着的丫头慌忙低垂下头,双肩抖动,应当是努力隐忍笑意。

冷南弦颔首:“她一向都丑,而且又笨,喻世子才发现么?”

安生被二人同时揶揄,不禁哑然。有心还嘴,但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自己师父,貌似自己都招惹不起。

暗自腹诽一声:“你就好看么?穿得这样骚包,活生生像一只大柿子!”

喻惊云邪肆一笑:“我只是说她像小鸭子,看起来挺可爱,可没有说她丑。”

说完便要伸手去揉安生的头顶。

冷南弦却是眼疾手快,将安生一把拉开了:“老太君还在里面等着,闲话就不叙了。”

喻惊云收回手:“也对,冷神医时间宝贵,不敢耽搁。”

言罢径直绕过二人,意气风发地穿过院子,进了老太君的房间。

“祖母,孙儿过来给您请安了。”

有艳丽端庄的妇人迎出来:“今日怎么难得有空闲,竟然留在府里,还这般殷勤,想起来给祖母来请安?”

喻惊云拱手一揖,道声“母亲”:“今日公中倒是没有什么紧要事务,便忙里偷闲,没有出门。”

“那昨日里,骆冰郡主过来寻你,邀请你一同去枫林赏红叶,你缘何借故推拒了?”

“是昨日顺利,将事情全都处理得当了,方才有这么一丁点的空闲而已。”

“惊云好不容易过来给我请个安,你看你问东问西,好像审问犯人一般。咱家惊云天天这么辛苦,歇上几日也是应当。”

屋子里老太君发了话,不怒自威。

喻惊云冲着侯爷夫人得意地眨眨眼睛:“还是祖母疼我。”

侯爷夫人一抬眼,看见了跟在喻惊云身后的冷南弦与安生,微微一笑:“想必这位就是冷神医了?”

冷南弦点点头:“回禀侯爷夫人,正是晚辈。”

喻家毕竟不是寻常高门大户,还是皇家御赐侯府,见到侯爷夫人自然应当行跪拜大礼。但是冷南弦只是微微躬身颔首,安生跟在身后便不知道究竟是跪,还是不跪?

侯爷夫人上下打量冷南弦:“一表人才,而且沉稳优雅,比惊云倒是稳重多了。”

冷南弦依旧是淡然一笑:“夫人过奖。”

“老太君可是盼了你们半晌了,适才一听闻你们过来,便立即将众人全都打发了。”侯爷夫人瞄了冷南弦身后的安生一眼,笑着道。

“有劳太君与夫人久等。”冷南弦复又拱手一揖,温文有礼。

“来了就进来吧,别只愣在门口。”内室里老太君吩咐。

喻惊云上前,一把拽过安生,径直向里:“祖母,你要的人孙儿可给您带过来了!”

侯爷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惊云,不可以莽撞失礼。”

喻惊云却只是不管不顾,径直走到内室,方才松开安生的手:“她便是那大理寺左少卿的侄女,名唤夏安生。”

安生沉稳下心神,仰脸一看,见对面榻上端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富态老太太,一身福寿双全锦绣对襟褙子,手捻佛珠,慈眉善目,望着喻惊云笑得眉眼弯弯,格外慈爱。

想必这位便是侯府老太君了。

安生放下手里的药箱,跪伏在脚毯之上,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大礼。

“安生参见老太君,老太君万福金安。”

老太君居高临下打量安生,将信将疑:“年岁看起来不大呀?就能治好她祖母的腿疾?”

安生低眉敛目,恭谨回道:“回禀老太君,安生今岁正好十六。”

“还是个孩子呢!怪不得你祖母那般炫耀。”老太君使唤身边的人:“快些将她搀扶起来。”

跟前的丫头上前,将安生从地上搀扶起来,冷南弦也上前,一撩前襟衣摆,跪在地上,冲着老太君行礼。

“这位就是救过惊云的冷神医?”老太君同样面有诧色。

冷南弦温文有礼地回道:“正是晚辈。”

“如何也这般年轻?”

侯爷夫人上前,伏在老太君耳朵跟前悄声嘀咕了两句,老太君连连颔首:“难怪难怪,这气度就不一般,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快些起来,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现学现卖

冷南弦起身,径直开门见山问道:“老太君哪里不适?让晚辈给您看看。”

老太君“呵呵”一笑:“也是老毛病了,这肩膀位置年轻的时候受过伤,中了一记有毒的飞镖。当时事态紧急,没有当成一回事,侯爷点穴帮我封住血脉,用功将毒逼出体外,简单包扎以后就痊愈了。

可是这些年,一直老是隐隐作痛,发作的时候,一整条手臂都是麻木的,而且抽搐不止,受伤的位置痛得钻心。”

冷南弦上前:“可否让晚辈给您请一下脉?”

老太君颔首,立即有丫头搬过锦墩,放在下首位置,然后取过一方薄如蝉翼的白净帕子铺展在老夫人的手腕之上。

安生也立即打开药箱,取出诊包,递给冷南弦。

冷南弦三指切脉,凝神屏息,不过沉吟片刻,便松开手指道:“应当是当年尚有残毒,被内力逼至一处淤积,没有排出体外,如今发作起来,导致麻痹,脉络不畅。”

“那应当如何医治?”侯爷夫人忍不住问。

“药物已经无法抵达病灶所在,方法倒是不难,只要用银针探知剧毒淤积何处,利用针刀沿着脉络割口,再用火罐将所有余毒拔除体外就可以。”冷南弦不假思索地道。

“看冷神医这般胸有成竹,想来治愈也是易如反掌。”侯爷夫人欢喜地道:“那就劳烦冷神医了。”

“医者职责所在,晚辈自当竭尽所能,夫人不必客气。”

老太君心里也是欢喜,顿时喜上眉梢:“这病症折磨了我好些年了,也是请过许多大夫,喝了许多的汤药,均不见效。”

冷南弦转身命安生将一应所需准备妥当:“还要劳请老太君更衣,露出旧伤所在。”

“更衣?”老太君顿时便变了脸色。

侯爷夫人为难地道:“冷神医您看,能不能换一个别的医治方法?哪怕是多吃几副汤药也可以。我家老太君乃是御封诰命夫人,向来讲究,不肯坦呈伤口示人。以前也有许多大夫提出以针灸治疗的,她都不应允。”

冷南弦略一思忖:“缓解容易,若是想要根治,必须祛除余毒,唯有这一个办法。”

“那就罢了!”老太君挥挥手:“我都偌大年岁了,不能到老了,又衣衫不整地让人笑话,毕竟如今不是江湖儿女,可以不拘小节,得要个脸面。”

侯爷府人耐着性子劝道:“这其实真的算不得什么。老太君,大夫眼中无男女,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晚辈。”

“那也不行!”老太君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女人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眼见老太君固执,谁也劝说不通,冷南弦无奈道:“那就只能开几副汤药。暂时缓解疼痛了。”

安生便接过诊包,然后自药箱里取出纸笔。

“这事情有什么难的?如何医治你仔细地告诉小丫头,在一旁指挥,让小丫头给我祖母施针不就可以了?”

一旁的喻惊云突然冷不丁地出声道。

“这怎么可以?”冷南弦一口否决:“安生从来没有试过,手下没有真功夫。”

“听起来不过是轻而易举,小丫头既然懂针灸,知道穴道脉络等位置,应当不费吹灰之力。”

“这倒是个好办法!”老太君眼前一亮:“未尝不可以一试。”

安生忙不迭摇头:“不行不行,我手下没个轻重的。”

老太君满不在乎地笑笑:“老婆子我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稳稳当当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原先也是征战沙场,浴血奋战的一员猛将,枪林箭雨都见识过,区区几针,我还不放在眼里。”

安生倒是觉得诧异,老夫人既然是死人堆里都摸爬滚打过的,如何还这般迂腐?想来是一个侯爷老夫人的名头害人,有了虚名,自然就顾忌得多了。

老太君发话,其他人也就不再执拗,依照喻惊云所言,先由冷南弦用银针小心翼翼地试探出旧毒淤积部位,然后婆子撩下床帐,给老夫人宽衣,俯卧床上。

安生见识过冷南弦利用针刀医治病患,基本手法还是心里有谱。她在冷南弦的指挥之下,利用针刀,将皮肉沿着脉络位置刺开,然后再用火罐,果真拔出淤黑色的脏血来。

屋子里静悄地落针可闻,众人心里都有些担心。

冷南弦也以为安生第一次施针,会心生胆怯,不敢下手,或者指尖发颤,偏离位置。谁想安生一问一答间,声音镇定从容,而且有条不紊,俨然就是经验老道的郎中一般。

“老太君,您若是觉得痛,便知会一声。”安生小心道。

老太君轻笑一声:“丫头,你就尽管放心就是,老婆子我没有那么娇气。”

安生握着针刀的手愈加稳,其实手心里早就沁出一层细密的汗,也是紧张得额间青筋直跳,不过是故作镇定而已。

过了约有多半炷香的时间,安生轻呼一口气:“师父,现在出来的血都是殷红色的了。”

有丫鬟将排出的淤血拿给冷南弦看,冷南弦点点头:“收了吧。”

安生依言而为,收起一应用品。早有丫鬟打来热水,用帕子给老夫人轻轻擦拭干净,重新更衣。

冷南弦与安生则被请至一旁奉茶,冷南弦不动声色地递给安生一方帕子。

安生接在手里,悄悄地擦拭了手心,雪白的帕子上就多少有了汗渍。她慌忙塞进袖口里,不好意思被冷南弦看到,再调侃她。

侯爷夫人与喻惊云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君走过来,老太君精神焕发,看起来格外神清气爽。

两人慌忙起身。

“坐,快坐!”老太君笑呵呵地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果真是立竿见影,难怪戚老夫人会对这个孙女赞不绝口。”

安生谦逊道:“这都是师父的教导,我只不过是依照吩咐而为,现学现卖罢了。”

“冷神医果真是名不虚传呢。”侯爷夫人亦连连颔首。

“晚辈只是尽力而为。”

“老太君说的确这肩膀舒适许多,可是这样慢慢将养就好?”

冷南弦摇摇头:“旧毒淤积日久,并非一日就可尽数清除,七日之后,还要再施针一次,再观后效。”

老太君连连颔首:“那可是就要劳累这丫头了。”

安生嫣然一笑:“举手之劳,老太君能身子康泰,安生不胜欣喜。”

老太君眉开眼笑:“丫头跟随你师父学医多长时间了?”

“不足两月。”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侯爷夫人“噗嗤”一笑:“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刚学医不足两月,就敢给你祖母诊病,敢在老太君身上动刀子。”

安生不知道这话是褒是贬,所以并未答话。

冷南弦淡然道:“小徒资质甚好,几乎过目不忘,学习针灸之术更是刻苦勤奋,以身施针,两月足以抵他人两年所得成就。”

这可是冷南弦第一次夸奖自己,尤其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安生有些沾沾自喜。

老太君亦是对着安生赞不绝口:“一个新手施针沉稳有力,不犹豫胆怯,可见好胆识。”

这是真的夸奖自己了,安生慌忙起身谦逊道:“老太君过奖,安生惶恐。”

老太君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丫头,除去稚气,冰肌玉骨,淡雅从容,无论相貌还是气度都无可挑剔。

冲着她招招手:“来,丫头,到老太君这里来。”

安生落落大方地走过去,老太君拉着她的手:“这手绵软,柔若无骨,掌根厚实,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将来相夫教子,定能光耀门庭。”

安生大囧,一张脸迅速火烧火燎一般,将手泥鳅一般从老太君的手里滑出来,将脸勾在胸前:“老太君怎的调侃起安生来了。”

一旁众人也哄堂大笑。

第一百零六章 后会有期(打赏加更)

老太君看她一脸糗意,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抬手就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福禄寿三色翡翠玉镯,重新捉起安生的手,套进了她的手腕上。

安生见那玉镯呈现红白绿三色,皆水样通透。而且还是腰缠万贯的纹理,便知道,这玉镯绝非凡品,有些受之若惊。

“老太君,这玉镯太贵重,安生受之有愧,不能要。”

“老太君赏人,何曾出手寒酸过?赏了你就收着。”侯爷夫人在一旁笑道。

安生又抬眼看了一眼喻惊云,喻惊云笑得意味深长。

“那安生便恭敬不如从命,谢过老太君赏赐。”

侯爷夫人笑道:“看来这位安生姑娘是真的投了你祖母眼缘。见天那么多孙女围着你祖母打转,好言好语地哄着,也没见您笑得这么畅快。”

老太君撇撇嘴:“这满院子的姹紫嫣红,也抵不过这一个小丫头讨喜。单凭这胆量我就稀罕,哪像她们几个,见只毛毛虫便吓得大呼小叫,更甭提见血了。好歹也是咱将门里出来的。”

“安生粗俗性子野,没有府上千金们温婉是真的。”冷南弦谦逊道:“让老太君见笑了,也谢过老太君好意。”

言辞之间便如安生长辈一般,明明是带着一点自豪与得意,偏生还要向着别人谦逊几句,抬高对方。

“这叫真性情!”老太君认真纠正道:“那日听你祖母说起,好似还没有许下人家?”

安生羞窘地低声道:“安生还小,不着急的。”

冷南弦站起身来:“晚辈就不多打扰老太君休息了,七日之后,晚辈再带安生前来给老太君请安。”

“这话还未说两句,如何便急着告辞了?”老太君微微嗔怪。

“唯恐药庐里还有等着救治的病患,不敢耽搁。”

老太君看着冷南弦也是越看越中意,又出声问道:“冷神医算下来应当比惊云还要年长一岁吧?可曾婚配?”

冷南弦汗颜,一拱手:“回老太君,还未有打算。”

“比较中意哪一家的姑娘?”

“祖母!”喻惊云上前一步,打断了她的话:“孙儿代您送冷神医。冷神医向来忙碌,我们便不多留了。”

“这孩子!”老太君笑嗔道:“老是心急火燎的,祖母还想留饭呢。”

面对老太君的热情,冷南弦与安生皆避之唯恐不及,慌忙道谢婉拒,拜别老太君等人,告辞出来,退出院子,方才如释重负。

安生更是长舒一口气,夸张地拍拍心口。

喻惊云上下打量安生,忍不住调侃:“我祖母一向可不喜欢乱点鸳鸯谱,看来,她对于你可是真的青睐有加。”

安生无奈地翻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老太君这般热情,竟然也没能为世子爷觅得一桩良缘,倒是令人觉得遗憾。”

喻惊云清傲一笑:“那只是因为长安城里还没有能配得上我喻惊云的女子而已。”

安生撇撇嘴,有心揶揄两句,又忌惮着他的身份,因此并未多言。只在心里暗自嘀咕一句:你这只大柿子怎么不上天呢?

冷南弦微微勾唇:“这话若是传进骆冰郡主的耳中,也不知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芳心寸寸成灰?”

喻惊云冷哼一声:“你若是有心怜香惜玉,本世子愿意成全。”

“君子不夺人所好。”

安生想起适才侯爷夫人曾经质问喻惊云为何推脱了骆冰郡主的邀约,想来应当是大家公认的一对璧人。世子郡主,身份匹配,天作之合。

能够配得上喻惊云这般人才的,定然应当是冰雪聪慧,倾国倾城。

安生低头默然不语,喻惊云愤愤道:“伶牙俐齿,适才就不应当替你解围,还是一旁看个热闹的好。就盼着我祖母将府里哪个姐妹指给你,我做你正儿八经的小舅子,让你天天央求着我。”

安生又想起适才那些温婉端庄,千娇百媚的侯府女眷,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摇摇头,一字一顿道:“你想借此赖掉当初的救命诊金?不可能!一码归一码,劝世子爷还是不要打这样的算盘,免得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喻惊云一怔,然后便是仰天大笑:“本世子是差钱的人吗?你的意思是,当初你救了本世子一命,本世子也应当打赏你,以后两不相欠喽?”

冷南弦淡然道:“未尝不可。以后两清,也免得你经常到我药庐里生事。”

“喔?”喻惊云面有诧异之色:“我以为,冷神医会觉得这是我对你的侮辱,你不是一向清傲,视金钱如粪土么?”

冷南弦不急不恼:“我只是收取诊金而已,正大光明。假如喻世子觉得这是羞辱的话,那就麻烦你多拿些诊金。否则这羞辱小了,我不会放在心上。”

喻惊云探手入怀,便摸出一沓银票,从中抽取一张:“一百两够不够?”

冷南弦吩咐安生:“将那些银票如数拿了就是。拿得少了,那是在羞辱喻世子。堂堂喻世子的性命,多么金贵,岂是一百两能买的?”

安生抿着唇笑,冲着喻惊云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

喻惊云眼睛都不眨一下,将银票便悉数塞进了安生的手里,魅惑一笑:“拿去买花戴,本世子爷对你好不好?”

安生财迷一样地对那银票爱不释手,一本正经地摇头:“这银票是师父收取的诊金,即便是买花,那也是师父买给我的,不是世子爷。所以,不谢了。”

“得了便宜卖乖,本世子爷不跟你计较。”喻惊云“嘿嘿”一笑,面向冷南弦:“如此一来,冷南弦,我们之间便是扯平了。”

冷南弦点点头:“勉强算是。”

“那日后,本世子爷对你可就不客气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客气过。”冷南弦得意地勾唇:“安生,我们走!”

安生脆生生地应着,自顾低头数着手中银票,头也不抬,喜滋滋地转身,与冷南弦一起,上了一旁候着的轿子。

喻惊云站在原地,望着两人微微勾起唇角:“后会有期。”

那一笑,安生觉得意味深长,就像是一只蓄谋已久的狐狸,而自己与师父,则是一只肥美的*。

她坐在轿子里,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寒战。

安生回到府里,循例先去给祖母请安。

今日夏紫芜与夏紫纤竟然也在,正与夏安筝坐在院子里一边剥着葡萄,一边说话。

安生过去的时候,三人正说得火热。

安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关系竟然这般好了。

“果真还是读书多了好,见识都不一样,这气度也赏心悦目。”夏安筝由衷地夸奖夏紫纤。

夏紫纤轻笑:“说的好端端的,又来打趣我。下次不讲给你们听了。”

夏安筝便小声道:“你适才说的那话本可否借给我看看?”

夏紫芜“嘻嘻”一笑:“难不成姐姐也思春了,竟然喜欢看这些痴男怨女的故事。”

夏安筝便作势捶打她。

安生一脚踏进门来,三人齐齐住口,也敛了面上笑意。夏紫芜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一眼,鼻端就是一声冷哼。

安生觉得气氛挺尴尬,她明显地感受到了三人不太友好的清冷目光。好似自己是闯入了别人的领地,打破了别人的安宁。

她讪讪一笑:“来给祖母请安。”

安筝望着她,那表情也与素日不同,冷冷淡淡地一抬下巴:“祖母在里屋跟婶婶说话呢。”

她怀里抱着的长毛小狗,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

第一百零七章 旧事重提(三更感谢)

安生“喔”了一声,径直向着屋子里走过去。

身后夏紫芜一声冷笑:“她是存心想要挤占了你的位子,讨好祖母的,姐姐你还每次给她好脸看,果真大度。”

夏紫芜每次挑衅,都是光明正大地冷嘲热讽,丝毫不害怕被安生听到,或者说,唯恐她听不到。

夏紫纤低声嗔怪:“三姐,都是自家姐妹,还是和气为贵。”

“姐妹?安筝姐姐不清楚她的为人,怕是还将她当成自家姐妹呢。你可是千万要小心,她就是一条毒蛇,翻脸不认人,不一定什么时候便咬你一口。”

安生清楚,适才安筝对自己那态度,转变得如此明显,摆明就是受了夏紫芜与夏紫纤的挑唆。

夏安筝原本就对自己怀有戒心,唯恐自己讨了祖母欢心。昨日里祖母对自己大加赞赏,出了一点风头,她心里定然不舒服。

再加上,自己平日里不在府里,三人凑到一起,自然少不得闲论自己是非。久而久之,三人成虎,夏安筝对于自己肯定也是横竖不顺眼,这是情理之中。

安生扭过头,冲着夏紫芜咧嘴一笑:“我过来给祖母请安,便是居心不良。那么三妹每日里往这院子里跑这么勤,又是什么居心呢?”

安生坦然应战,顿时就激起了夏紫芜的满腔斗志,“噗”地吐了口中葡萄皮,站起身来:“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般心思龌龊而又歹毒。”

简直就是贼喊捉贼,安生已经是见怪不怪:“三妹这句话说得极是经典,所以,也请你不要用你的居心来度量我的想法。还有,这背后非议她人的毛病一点也不好,这是病,需要吃药。”

“你看,你看!”夏紫芜指着安生对安筝道:“她如今有了祖母撑腰,便立即嚣张起来了。也或者说,你是攀上了那个什么定国侯府,进过人家的门,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是不是?”

“那三妹每日这般嚣张跋扈,又是谁给撑腰呢?”安生立即反唇相讥。

夏紫芜正想回嘴,屋门打开,薛氏沉着脸训斥道:“你一回来这府里便不安生,母亲平日里教导你们的功课都白教了不是?”

夏紫芜得意地望了安生一眼,安生不做争辩,默然不语。

“都进来!”薛氏沉声道:“你们祖母有话训示。”

四人低头相跟着薛氏进了里屋,一字排开,冲着老夫人福身请安。

老夫人刚刚用过晚膳,正在吃汤。抬起眼皮端详了安生片刻,出声问道:“今日去过定国侯府了?”

安生轻轻地应了一声:“去过了。”

“那老太君的病情如何?可有办法医治?”

安生遂将今日前往定国侯府的经过与老夫人回禀了一下:“不过这病症与祖母的腿疾是一样的,并非一日可愈,日后孙女还要再去几次。”

老夫人闻言,放下汤碗,满脸欢喜:“你的造化来了。若是能入了老太君的眼,日后在贵族子弟中随便一拨拉,便是一门好亲事,强过你母亲提着灯笼找。改日再去侯府,面对着老太君一定要好生应答,给老太君留下一个好印象。”

安生不过是敷衍着应着:“孙女记下了。”

老夫人点点头,缓缓扫视几人一眼:“说起这亲事,我还要说道两句。筝姐暂且不论,你们姐妹三人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适才呢,我将你们母亲劈头盖脸说教了一顿,嫌弃她这做母亲的不够用心,竟然不知道为你们留心人家,长此以往,会将你们的婚事耽误了。”

夏紫芜与夏紫纤对视了一眼,安生低眉顺眼,看似全神贯注。

“但是安生,你母亲说你对于此事好像颇有微词?”老夫人的话音有些严厉。

安生被点名,抬起脸来,无辜地眨眨眼睛:“安生不明白母亲这话的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何想方设法将登门议亲的媒人全都赶走了?”老夫人嗔怪道。

“安生冤枉!”安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母亲何时为安生议过亲来着?只有上次,母亲为薛家表兄提亲,让安生过去相看。安生不过只是敲打那些婆子需实话实说,不能弄虚作假,那些婆子便纷纷起身告辞了,明显做贼心虚。其余多嘴的话,安生可是一句没说。”

“人家可是好心好意给你说媒,你一翻说教,危言耸听,谁还敢自己招惹一身官司?”

“你们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老太婆也不想较真,给你们论断个谁是谁非。不过这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安生你平素桀骜不驯,不服管教也就罢了,这终身大事,还是要听你母亲的。你母亲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清楚这门当户对,免得你被人骗了去。”

安生并不反驳,仰起脸来,对着老夫人与薛氏灿然一笑:“祖母说的极是,安生感谢母亲为了安生殚精竭虑,费心劳力。”

“这就对了!”老夫人欢喜道:“你看,安生这孩子你要同她讲道理,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薛氏微微勾唇:“有娘这一句话,儿媳就不委屈了,为了自家女儿,受累也是应当。那日里,媒人倒是的确给说了两三家条件不错,门当户对的人家,正要回禀给娘知道,让您老也给参谋参谋,定夺个主意。”

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沉,薛氏这是想要趁热打铁,直接将自己打发出去了?

她那一张嘴,定然是欺上瞒下,没有个实话的,说得天花乱坠,祖母能不答应吗?一旦应下,基本就是铁板钉钉,难以改变了。

老夫人颔首:“女孩家的好年纪就是这两年,等过了十八,再想嫁人,就不能这样精挑细选了。若是舍不得出嫁,可以在家里多养两年,但是这亲事还是早一点定下的好。那两户都是怎样的人家?”

薛氏陪着笑脸:“我们府上的情况您了解,我家老爷他一直就在这员外郎的位子上没个长进,又不是什么红差,所以,孩子们的亲事也高攀不得,像孟家那样的条件是绝无仅有的。”

老夫人微微蹙眉:“有话你就直说就是,我还能怪罪你不成?”

“那我就说了。这其中一户,娘您应当也听过,就是咱们京里的老字号福祥银楼掌柜家的二公子,正是少年才俊,而且头脑灵活,生意上能独当一面。”

老夫人毫不犹豫地道:“这福祥银楼在京城就开了三家分号,京外也有不少生意,家底倒是丰厚的,就是这商家毕竟是下九流,不及官家金贵。”

薛氏附和点头:“就是冲着这家境殷实,将来生姐手底下不缺银子,所以没有一口回了。这第二户倒是个人上人,乃是通政司参议,正五品官职,家中同样是良田百顷,奴仆成群,过门便是掌家夫人。只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位参议年岁比安生大上几岁。”

“男人大上几岁不算是缺点,知冷知热的,挺好。单纯听这条件,咱家安生的确是高攀了。”老夫人蹙眉沉吟道。

“倒是还有一户没落子弟,才学倒是一流,相貌也无可挑剔,出身也清贵,就是家境如今不好,怕是还要咱们接济。”

老夫人斩钉截铁地摇头:“贫贱夫妻百事哀,即便是果真出类拔萃,将来还有未可知的变数,一切都说不准,咱们不冒这个险。”

薛氏恭顺颔首:“一切都听娘您定夺。”

第一百零八章 不如让给你

老夫人思虑片刻,觉得前后两个都不算太满意,那位参议若是人品,相貌等都相当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她扭脸问安生:“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合心意?尽管跟你母亲提出来,不用羞涩。”

安生心里正是风起云涌,在左右思索,眼看着老夫人和薛氏三言两语就要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觉得无可奈何。听到老夫人询问,她不由就是一惊。

哪一个她都不想选。

“祖母觉得,这低娶妇,高嫁女,嫁一个朝中五品大员,倒是胜过那些前途未卜的毛头小子,这是铁板钉钉的荣华富贵。”老夫人直接给出了安生建议。

安生仰起脸,极其郑重其事地道:“单凭媒人之言,只是表象,安生并不知道他人品如何。所以一时之间不想做决断,希望祖母能给安生一点时间考虑,打听清楚。”

“呵呵,适才还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这摆明就是不相信我么?担心我会害你不是?”薛氏冷嘲热讽道。

“母亲误会,嫁人与做生意一样的道理,即便是明码标价,也要验过货品是否货真价实是不是?更何况这是关系到安生一生幸福的大事,安生自当郑重其事,为自己负责。若是单凭这一句话安生便草率地决定嫁与不嫁,岂不是过于随便?”安生笑着反驳。

老夫人点点头:“安生的顾虑不无道理,谨慎一点最好。”

薛氏不依不饶道:“这桩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试问堂堂朝廷五品大员会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亲事么?我是不急,可是人家会一直等么?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追悔莫及!”

一旁夏紫芜也自鼻端一声冷哼:“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样无可挑剔的人家都不知足?”

安生冲着紫芜缓缓一笑:“母亲若是觉得错过这场婚事太过遗憾的话,不如就让给三妹好了。”

“呸,谁稀罕?”夏紫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薛氏也立即反驳道:“哪里有姐姐未嫁妹妹先行婚配的道理?”

“真的没有吗?”安生意味深长地追问。

薛氏顿时就尴尬起来,毕竟两个月前,刚刚才操办完了“夏紫芜的亲事”。

“这桩婚事是母亲专门为你挑选的,你妹妹不急。”

“我与三妹总共也就是相差几个月而已,古有孔融让梨作为表率,这样好的亲事,母亲一直赞不绝口,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应当谦让一番。不若成全了三妹。”安生咄咄逼人地道。

老夫人又不糊涂,看着夏紫芜与薛氏的反应,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佯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生姐与芜姐两人年岁相差不多,谁先嫁都是一样。若是紫芜觉得趁心,先给紫芜定下来也是一样。”

“不行!”夏紫芜果断拒绝:“我绝对不嫁!”

“为什么?适才三妹不是还说我是狗咬吕洞宾么?不是还在惋惜么?”安生添油加醋。

夏紫芜立即涨红了脸,望了薛氏一眼,不知如何推脱。

此事显而易见,那是秃子头顶的虱子,老夫人的脸色明显就变了变。

安生不过是略一思忖,直白道:“祖母,并非安生挑剔,不懂感恩母亲辛劳,安生对于自己的婚事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安生缓缓勾唇一笑:“条件并不苛刻,这男方只要换做两位妹妹愿嫁,母亲舍得嫁就可以。”

薛氏顿时哑口无言。

安生此言,貌似简单,却是胜过条件万千。

薛氏心疼自家两个闺女,若是挑拣女婿,必然是要那各方面条件都没得说的。若是薛氏能像对待夏紫芜与夏紫纤那样来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那么,安生自然无话可说。

老夫人不过是略一思忖,便笑着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安生这话说的自是理所当然,你母亲肯定是要一视同仁的。”

安生冲着薛氏也是微微一笑:“有祖母给安生做主,安生便放心了。期待能像姐姐那般,嫁一个和美良善的人家。”

旧事重提,在场众人又都是心知肚明,薛氏更是尴尬,望向安生的目光里就隐忍了太多的阴狠。

老夫人望望薛氏,又看看安生,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姐姐安然的婚事是老婆子我给做的主,你的亲事我一样也是要过问的。你放心就是,这桩亲事,祖母也定然是打探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嗯!”安生脆生生地应着:“孙女自然相信祖母的眼光。”

一旁薛氏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讪讪赔笑。

老夫人冲着几人挥挥手:“下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安生福福身子,后退两步,还未转身,脚下突然白影一闪,令她骇了一跳,急急后退一步。

“你没长眼睛么?差点踩到我家兜兜!”安筝着急地冲着安生喊。

安生这才知道,适才从自己脚下一闪而过的,是安筝刚刚还抱在怀里的那只小狗。

她更惊讶的,是安筝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不知道夏紫芜与夏紫纤两人一唱一和地在她面前究竟说了什么,让她对自己这样厉害的反应。

她一愕之后,依旧是笑着道:“适才的确是没有注意脚下。”

老夫人不悦地轻斥安筝:“这不是没有踩到么?你今日如何出口便伤人?祖母平日里教你的仪态教养呢?”

安筝被训斥,对于安生无端又多了一分厌憎,低声道:“孙女知道错了。”

安生黯然地退出去,心里不免又沉了几分。

毕竟,安筝是唯一能在祖母跟前说上话的人,若是她对于自己有什么成见,直接会影响到祖母对于自己的看法。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端午还正在吃晚膳,茄子烧豆角,炖得烂乎乎的一碗,配着黄馒头,玉米粥。

安生瞟了一眼,里面竟然还有几块肥瘦相见的肉,油汪汪的,看起来还不错:“晚膳竟然还舍得给你们添肉,看起来祖母在府上,你们这些下人多少还是沾了一点光的。”

端午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肉,看了两眼:“相比起以前的饭食,的确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以前小姐每日里怕是也就只有二两肉吧?”

安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吃饭,不用管自己。她倒了一杯茶,坐在端午跟前,漫不经心道:“薛氏心里怕是要肉疼了。”

“可不是,”端午小声道:“你是不知道,二小姐,老夫人在府里安营扎寨,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大夫人快要急死了。她不敢削减我们的伙食,她与三小姐,四小姐,日子可清苦了。不敢穿金戴银也就罢了,每日里吃食与我们这也相差不了多少,不过是精细粮罢了。”

“喔?”安生淡然挑眉:“至于么?”

端午咬一口手中黄面馒头,吃得格外香甜:“故意做样子给老夫人看的呗!就盼着老夫人平日里山珍海味习惯了,来到这里熬不过这清苦,麻利地回大房,她就可以重新一手遮天了。

再说了,她害怕老夫人追究她苛待长工的事情,自然是要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堵住老夫人的嘴。”

安生想想,的确也是,薛氏在府里向来是肆无忌惮,说一不二。老夫人一来,她每天晨昏定省不说,关键是老夫人还要不时给她脸色看,她自然容不下。更何况,老夫人来府上第一天,她就跟老夫人哭穷,装,也要装下去,免得被打了脸。

也难怪,老夫人想喝个团鱼汤,都不好开口,还要大房那里送过来,薛氏真真的,是脸面都不要了。

安生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想起夏紫芜也相跟着吃这些粗粝的食粮,难以下咽的样子就觉得痛快。

要不怎么说,这人不能撒谎,因为真相总是会被揭开。为了掩藏真相,就不得不再撒一百个谎来掩盖。这谎言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第一百零九章 馊主意

安生想起薛氏为此攀赖自己阿娘败光家业,气就不打一处来。有仇不报非君子,这笔账她夏安生还在心里头记着呢。非要让她薛氏吃个瘪,自己狠狠地打脸不行。

“就盼着祖母在府里多待些时日,让那薛氏与夏紫芜她们跟着多吃点苦头,你们的日子也好过。”

“才不会呢。”端午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咽下口中饭菜:“我听说,表少爷每天进府,都偷偷地给大夫人和两位小姐带珍积成老字号的卤味,三人关了房门,偷偷地吃。”

“老夫人在府上,怎么薛修良都不知道避讳一点?还见天地往府上跑?”安生轻哼一声不满意地道。

端午小口喝粥,端着碗转着圈地喝,一口下去就是一个小坑:“表少爷那张嘴,多会说花言巧语。您是不知道,他见天地还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孝敬给老夫人,装得人模狗样的,一脸正经。

老夫人虽然仍旧不怎么待见,但是明显脸色缓和了不少。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没准儿哪天老夫人真的被他表象蒙蔽,拿他当个宝贝呢。”

安生想起上次去祖母那里请安,薛氏与薛修良的意图,看来是并没有死心,还在老夫人身上下功夫。

“无利不起早,薛修良是想讨好了我祖母,让她老人家在大房大伯那里吩咐一声,给他寻一个好差事。我祖母老姜弥辣 ,哪里就那么容易轻信?”

“依着奴婢看,可不仅如此。”端午脱口而出。

“还有什么?”

端午扭脸看看院子里,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安生道:“奴婢觉得,表少爷好像对安筝姑娘也有点不怀好意。”

安生讶然:“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安筝姐姐那可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他若是规规矩矩的也便罢了,但凡让祖母看出他有一点意图来,立即弄巧成拙,祖母不打断他的腿!管他是谁的侄子。”

“可是表少爷就是在偷偷献殷勤呢,就比如前几日里送给老夫人的那只小白狗,听说是从珍积成老板那里花高价买来给老夫人解闷的。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讨安筝姑娘欢心?看安筝姑娘爱不释手的,成天个抱着,‘兜兜兜兜’地叫,吃得比我们要好。”

“薛修良那是白费心机了,没有用的,安筝多高的眼光,岂会被他这点小伎俩蒙蔽了眼睛?也就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才会上当。”

端午欲言又止,低下头继续喝粥,府里的风言风语可以说,但是对于主子们,就要谨言慎行,不能胡说八道。

安生一手托腮,盯着那蜡烛,扑闪扑闪眼睛,突然呲牙一笑:“端午,我突然想到一个馊主意。你快些吃,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做。”

端午立即放下了手里碗筷,迫不及待地追问:“做什么?”

安生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睛:“去看看我祖母。”

老夫人也不待见薛修良。

饶是他见天地往自己跟前凑,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有稀奇古怪的物件吃食孝敬着。

她虽然是老了,但是没有老糊涂,更何况,历经了许多的世态炎凉,她比谁看得都要清楚。

薛修良与自己没有任何的血缘,若是说孝敬,那是谈不上的,他这样殷勤,无非也就是有求于自己,想要谋个前程。

应当都是薛氏那个女人撺掇的,那个女人就跟塘泥里的藕似的,掰开来里面全是心眼。表面上对自己奉迎着,其实心里还指不定怎样骂自己呢?

她将这些道理自然也讲给了安筝听,悉心地教导她如何通过细节之处,看出一个人的心思。

安筝明显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乱转,四处搜寻着那只长毛小狗的踪影。

老夫人虽然不待见薛修良,但是的确挺待见这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也有些爱不释手。尤其是将它搁在自己双膝之上,不一会儿,就觉得膝盖上热乎乎的,源源不断,格外舒坦。

她也左右扫望一眼,诧异地问:“安筝,那只狗儿呢?”

安筝摇摇头:“不知道呢,好像适才用晚膳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平常都是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讨食的。”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有一会儿没有见到了,怕是又跑出去了吧?”

“我出去找一眼。”

安筝漫不经心地应着,走出来,犄角旮旯里找:“兜兜!”

没有应声。

她出了门,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能跑到哪里去?”

老夫人也不放心地出来:“这两天胆子大了,就四处野。”

院子里没有人,安筝唤道:“长菁,长菁!”

长菁从屋子里出来:“怎么了,安筝小姐?”

安筝对于她搭腔的话有些不满,觉得很没有规矩。但是也顾不上计较:“兜兜呢?适才晚膳的时候,见它没有?”

长菁点头:“适才就在院子里呢,哪里也没有去。”

说完也提着灯笼相跟着一块找。

“在这呢,安筝小姐,老夫人。”长菁一指花架下面:“感情是在这里偷吃呢。”

“偷吃?偷吃什么?”老夫人与安筝慌忙凑过去:“可别吃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听说府里库房可下了耗子药药耗子呢。”

长菁就慌忙过去赶:“去去,一边去!”

小白狗受惊,对于地上的吃食仍旧有些恋恋不舍。

长菁提着灯笼去照,若无其事地道:“是骨头,正在啃骨头呢。”

安筝却是有些着急:“咱们晚上可没有人吃什么骨头丢给它,哪里来的?不是让你好生看管好它,不让它出去胡乱吃东西么?”

安筝因为着急,说话有些严厉,长菁就觉得委屈。这里里外外的,就靠自己张罗,辛苦不说,这四条腿的祖宗有什么事情还拿自己质问。两个大活人天天没什么事情,就只管坐着闲聊天等饭食儿,也看不住一条狗,还责骂自己。

她敢怒不敢言,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安筝小姐您别着急,这是老字号珍积成里的熏蹄髈上的骨头,准保没毒。”

小狗又试探着上前,想抢回属于自己的美食。

“你就这么肯定?张嘴就来。”安筝继续责怪道,上前一把抱起小狗,在它头顶轻轻地打了一巴掌:“馋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能胡乱吃么?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它在原来的店铺里应当是吃惯了,我家三小姐和夫人就最喜欢这口,经常吃,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长菁为了辩解,脱口而出。

老夫人脸色就有些显而易见的不好看。

长菁自知失言,慌忙闭了嘴。

“安筝,晚饭吃得有点心沉,咱们出去院子里走走,也好消化消化。”老夫人吩咐:“也让这小东西出去撒撒欢。经常走动,认了门,也就不会跑丢了。”

安筝应着,弯身将小白狗丢到地上,就上前搀扶老夫人。

长菁有眼力地道:“我给您挑灯笼,这天黑了脚底下磕磕绊绊的。”

“不用了,”老夫人沉声吩咐:“你就留在院子里吧。”

安筝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我自己来吧。”

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扶着老夫人,两人便出了院子。小白狗在一旁活蹦乱跳,显然极是兴奋。

“去园子里走走么?”安筝问。

老夫人摇摇头:“去薛氏的院子。”

第一百一十章 偷食

薛氏这些时日,嘴里是真的寡淡。平日里山珍海味的吃习惯了,从来没有亏过自己的嘴巴。这几日猛然艰苦起来,菜里荤腥不带,觉得就跟吃干柴一般。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没有攀上夏员外之前,家道没落,自己还不是一样从苦日子过来的。

两个女儿没有吃过苦,一样是叫苦连天。没有奈何,只能让薛钊从街上买了荤腥回来,自己叫上两个女儿,躲在屋子里偷偷地解馋。就盼着那老东西识趣,自觉地回到大房那里去。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怨恨安生将老夫人招惹过来,将这一笔账又重重地落笔,记在心里。

今天薛钊过来,带来的是熏猪脚,蹄髈,还有小糟鱼。

紫芜最喜欢吃猪脚,而紫纤只喜欢吃蹄髈里那几瓣瘦肉。

三人闭上屋门,让连婆子在门口守着,就打开荷叶,一边吃一边满腹牢骚。

“吃个荤腥都跟做贼似的。”夏紫纤有些忿忿不平。

“就是呢,母亲,要不明天寻个借口,咱们出去酒楼里吃吧,上次那摘星阁里的佛跳墙味道简直出神入化。”夏紫芜用两只手抓着猪脚啃,唇瓣上都是油汪汪的。

“其实夏安生那个小贱人的手艺比起那些大厨一点也不逊色,上次孟家夫人来府上相看,她做的那几道菜真正是显摆了她的手艺,就连孟夫人都赞不绝口。”薛氏一边嚼着小糟鱼,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一提起孟家,夏紫芜就恨得咬牙切齿:“别跟我提孟家,一说便是一肚子的火气。”

薛氏神色一凜:“紫芜,我可告诉你,你在府上如何任性,母亲不管,左右风声出不去咱夏家的大门,但是你可不许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夏紫芜气咻咻地反驳:“我又怎么了?怎么丢你的人了?”

“别以为你上次借口出府是做什么去了我不知道!”薛氏冷哼一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消别人跟我通风报信,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打算。”

夏紫芜有些心虚:“出门么,难不成跟在家里一样邋遢?你看我和妹妹这几日,头上戴个珠花还要再三掂量着。”

她想转移了话题,却是最终没能如愿,薛氏仍旧苦口婆心地教导道:“你跑去人家孟经纶的书院门口,来来往往那么多的学生,一个大姑娘家的,站在那里被男子暗地里评头论足,也不嫌害臊!人家孟经纶应该也没有给你好脸色看吧?”

薛氏说话毫不留情,夏紫芜怒声道:“我就是去了,就是去找孟经纶去了,那又如何?难不成只能天天守在府里,等着你说的‘时机’么?时间一长,孟经纶怕是都要把我忘了。”

“忘了也好,以前的事情还不够丢人么?”夏紫纤幽幽地补了一刀:“上赶着去围着人家打转,送上门来的人家才不待见。”

“夏紫纤,你满口喷粪,胡说八道什么呢?”夏紫芜听薛氏训斥自己,就已经是恼羞成怒,现在夏紫纤也插一腿,她顿时就急了。“噌”地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骨头就朝着夏紫纤脸上丢过去。

夏紫纤伸手去挡,骨头磕在椅背上,然后落在了夏紫纤脚底下。

“都给我闭嘴!”薛氏冷叱一声:“这么多的肉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夏紫芜悻悻地坐下:“你看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薛氏瞪了夏紫纤一眼,然后又转过身来训斥夏紫芜:“你妹妹说的话,那叫话糙理不糙!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什么非要就盯准了那孟经纶不放?这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夏紫芜冷哼一声,得意道:“你们不知道,上次我去孟经纶书院,见他们门口正在张榜,挂的就是书院里那些举人学子们的考试成绩,孟经纶独占鳌头。我听一旁那些书生们议论说,孟经纶明年开春榜上有名那是铁板钉钉的了,没准还能拿个状元探花一类的。”

“你说的是真的?”薛氏惊诧地问。

“你以为我为啥这么大心劲?你说像孟经纶这学识,又是孟家的子孙,若是得了皇上赏识,这前途一定无量。那夏安然岂不就是状元夫人?我们姐妹两人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踩在脚底下,抬不起头来了。”

“这能怪谁?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夏紫纤毫不客气地揭开了夏紫芜的伤疤:“否则,今日要荣耀门庭的,就是你了,何至于眼巴巴地看着人家荣光?”

夏紫芜顿时又急了:“你再胡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夏紫纤在夏紫芜面前不用装模作样,立即讥讽道:“实话实说而已,看你那日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气急败坏的,也知道人家一定没有给你好脸色看。怕是在众人面前丢丑了也不一定。”

夏紫纤说的是事实,那日里,她在书院门口的茶舍里痴痴地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孟经纶出来,迫不及待地赶过去,谁料孟经纶在人前一本正经,压根就没有理会她,直接上了候在书院外面的马车走了。

她一拍桌子,就想冲着夏紫纤发作。

门外连婆子扯着嗓门笑:“老夫人,哎呀,这黑灯瞎火的您老怎么来了?”

屋子里三个人全都惊呆了。还是薛氏第一个反应过来:“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东西收拣起来!若是被发现了,可就难看了。”

夏紫纤也立即缓过神来,三人手忙脚乱地将桌子上的吃食连骨头一并重新用荷叶包裹了,左右瞧瞧,也没有个合适的地方塞,就塞进了桌子下面,用桌裙严严实实地挡好了。

“嘴!快点把嘴擦擦!”

夏紫纤一指夏紫芜满是油光的嘴巴。

夏紫芜什么也顾不得,抬起衣袖将嘴巴上的油渍擦了擦。

门外,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连婆子大着声提醒:“院子里暗,您老稍等片刻,我去赶紧将灯捻亮,小心台阶呢。”

“不必了,筝姐手里有灯笼。”老夫人一边说一边走:“你一边忙去吧。”

听着已经到了门口,薛氏慌忙上前大敞开屋门,冲着老夫人满脸堆笑:“娘,怎么这么晚了,您老人家还没有休息?”

门一打开,就有一股令人垂涎的熏烤味道扑面而来。

珍积成的卤味整个京城里都有名,就是因为,每天一掀开锅,那炒焦了的小米红糖,混合着吱吱的冒出来的油脂,经过柴火的舔炙,散发出来的熏香,能溢满了整条街。

老夫人心里一声冷哼,顿时沉下脸来:“闲来无事,出来走走,正好走到你这里,见你屋子里亮着灯,就来看看。”

薛氏尴尬地笑笑:“正在考校紫芜和紫纤白日里的功课呢,惊扰到您老人家了。”

一开口,小糟鱼的腥味就出来了。

“正好,也让老婆子开开眼,见识见识你是怎么教导两个姐儿的。”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薛氏不敢拦阻,慌忙一闪身让开了。

夏紫芜与夏紫纤正站在桌旁,桌子上有模有样地摆放着绣了一半的绣绷子,还有几色丝线。

两人冲着老夫人福身行礼,格外乖巧。

“都吃过晚膳了?”老夫人佯作漫不经心地问。

“太阳一落山就吃过了。”紫纤细声细气地道。

老夫人点头:“家里就算是拮据,可是这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二家的,可不能亏待了。”

薛氏做贼心虚,只觉得老夫人话里有话,只能讪笑着应着:“您老说的极是,就算委屈了自己,绝对不能委屈孩子。”

老夫人环顾四周一眼:“也别让孩子们太辛苦了,尤其是紫纤,她身子骨不好,受不得累。”

薛氏照旧是应着,慌忙把老夫人往一边榻上让:“您老人家这边坐,让紫芜给您倒杯茶。”

“不用麻烦了,刚喝了茶出来的。”老夫人依旧是站着:“说两句话就走。”

小白狗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也跟着跳进屋子里来,一口就叼起了适才夏紫芜用来打紫纤的那块猪蹄子,趴下来啃得津津有味。

屋子里灯影暗,看不真切,安筝上前轰赶:“兜兜,怎么又胡乱吃东西!”

兜兜这次舍不得松口,叼起来“跐溜”就钻进了桌子下面。

这可吓了夏紫芜与夏紫纤一跳,手忙脚乱地往外赶:“出去,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捉个正着

兜兜是熟食铺子里养大,不怕人,而且抢食习惯了的。两人轰赶,它非但不怕,还拖出了藏在桌子下面的那一荷叶包裹的熟食。

老夫人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好像乌云密布,阴沉沉的,马上要电闪雷鸣。

薛氏一时间更是灰头土脸的尴尬,说什么也是欲盖弥彰。

一时间,屋子里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安筝上前,抱起地上惹了祸的小白狗,重新回到老夫人身后,别有深意地道:“原来兜兜适才叼的果真是珍积成里的卤味骨头,难怪长菁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话话中有话,自然就令薛氏等人肚子里转了一个弯。

“连婆子。”老夫人扬声喊。

门外的连婆子应声,慌忙走进来,知道事发不妙,皮笑肉不笑:“您老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指指地上的熟食:“这些东西都被狗给啃过的,不能吃了,丢进尿桶里去!”

这一句话,可就臊死了薛氏。

因为这话可是有典故的,口耳相传,整个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谁都知道。

说是庄户人家里新娶了个妇人,好吃懒做,而且嘴巴馋,经常趁着自家婆婆公公不在家,出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在家里用白面炸馃子烙油饼偷食。

别人没注意,这婆婆过日子精打细算,可是知道家里的米面粮油渐少。于是有一天地里做活,故意少带了家伙什儿,半晌午的时候就打发自家儿子回家取。

儿子一进家门,就闻到热腾腾香喷喷的,原来是自家婆娘在家里正偷偷地擀了面条吃汤面呢。

这白面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可是稀罕东西,不年不节不来客,谁都舍不得吃。一日里还是两餐饼子一餐棒子面糊涂,就咸菜疙瘩。

婆娘推脱身子不舒服,不能下地做活,他原本心里就有气,如今一看,怒从心起,就扇了婆娘一巴掌,将她赶回娘家去了。

这娘家人不明就里,怒气冲冲地前来兴师问罪,得知情由之后也觉得羞愧,好言好语地说话,让男人把自家婆娘接回来,好好过日子。

当时小院里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而长安王朝又是崇尚孝道,一个做儿媳的,做到这个份上,自然惹人指点。

男人将那碗汤面直接扣进了尿盆里:“她要是不嫌骚气,不觉得臊得慌,把这面吃了,我就接她回来。”

婆娘娘家人也觉得没理儿,灰头土脸地回了。男人这句话一时间也成为了那些婆婆们教导好吃懒做的儿媳妇的教条。而京城的婆娘们也以此自省,以自己吃糠咽菜,孝敬公婆,丈夫作为光荣。

老夫人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一句话,顿时就令薛氏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这不是两个孩子......”

薛氏磕磕巴巴地解释,老夫人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就像两把利刃一般,令她瞬间偃旗息鼓,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老二家的,这教养女儿的法子真好,真真地是给两个女儿做了好榜样。将来紫芜紫纤嫁人了,也能闹腾出一桩轰动京城的笑话来。”

老夫人毫不留情地讥讽。

薛氏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娘恕罪,儿媳知道错了,以后断然不敢了。”

老夫人又再次冷冷地剜了薛氏与夏紫芜,夏紫纤一眼:“安筝,咱们走!”

安生的院子里,端午兴冲冲地跑回来,脸上遮掩不住的激动。

“小姐,成了!”

安生淡然将手中的医书放下:“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端午咽下一口口水,眸子里都亮晶晶的:“适才老夫人和安筝姑娘真的去了大夫人院子里,将三人捉个正着!”

安生一怔,然后忍不住就是莞尔一笑:“一块小小的肉骨头,竟然也能掀起一场风波,可惜没能亲眼看到薛氏的糗样。”

端午当即将过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我在院子外面,溜着墙根可是看得真真的,这次薛氏可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讨好老夫人,费尽心思寻来的哈巴狗,没成想坏了自己的好事。小姐,您真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什么对什么呀?”安生笑道:“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薛氏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咱们不就是碰巧丢了一块骨头么?”

端午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这下薛氏费尽心思,千方百计营造出来的孝顺形象可彻底轰然倒塌了。”

“这事情祖母还是给她留了脸面,免得她名声不好听,府上我们几个都嫁不出去。但是也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回头爹爹回来,关上了屋门,还是要说道说道的。”

端午点点头:“可非但如此,长菁怕是也要受牵累。安筝小姐那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可是令大夫人她们起了疑心。”

“长菁天天通风报信,安筝和老夫人一举一动,都在薛氏眼皮子底下,安筝能让着吗?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画龙点睛,薛氏肯定要审问长菁,这就叫杀人不用刀。”

端午叹口气:“其实长菁也可怜,前些日子撞见她,好像是刚从府外回来,失魂落魄的,两只眼睛都哭肿了,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还能有什么难事?那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但凡多个心眼,规矩一点,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如今被始乱终弃,哭都没人可怜。”

端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安生,支支吾吾道:“小姐您都知道了?”

她的反应无异于验证了安生的猜测。安生漫不经心道:“其实你早就知道长菁与薛修良之间有私,只是不想戳穿是吗?”

端午默然片刻:“其实,长菁与我原本吃住一起,关系也没有那么差,还不就是因为了一个薛修良?”

“她见薛修良对你有意思,自然心里不舒服。”

端午点点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薛修良是根底儿。最初的时候,薛修良与她眉来眼去的,打得火热,她在小姐面前也得意。我私下里提醒过她,那时候她虽然不以为然,但是表面上我们还是一团和气,没有这样针锋相对。

只是后来,薛修良对我不怀好意,她便误会我是为了取代她,有意挑拨她和薛修良之间的关系,看我横竖不顺眼,千方百计地将我从三小姐跟前赶出去。我倒是正好顺水推舟。”

端午与长菁之间,曾经因为一同伺候夏紫芜,日夜相处,多少是有一点感情的。而安生对于长菁,印象里则全都是她狗仗人势,耀武扬威的嘴脸,所以并不同情。

“她自认为是泼天的福气到了,所以容不得你,不择手段,可在别人眼里,却是祸事。”

端午吞吞吐吐道:“我听说长菁夜里老是自己偷偷地哭,捂着嘴哭得呜呜咽咽的。府里人有些风言风语,说她怕是被人破了身子了,如今不干不净的。”

“府里那些婆子天天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口。长菁见天地守着夏紫芜,就算是薛修良有那个贼心想偷腥,也要有那条件不是?夏紫芜应当还不至于那么糊涂,视而不见地纵容他们。”

端午涨红着脸,低声道:“那些婆子眼光都毒辣着呢。她们说一看长菁那身段跟架势,也不是清白姑娘家了。”

安生轻嗤一声:“自作自受,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也是活该。你想,长菁见薛修良调戏你两句,心里便受不得,如今在老夫人跟前伺候,那薛修良见天地往跟前跑,却是花言巧语地哄着安筝开心,还不知道心里生出多少恨意来呢。”

“那又如何?安筝小姐是主子,而长菁自己应当是有自知之明呢,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如何?我听说安筝小姐教导下人是极为严厉的,颇有几分老夫人的风范。长菁没规矩习惯了,在她手底下可没有讨了多少好处,经常被训斥,还不是一样要唯唯诺诺地陪着笑脸?”

安生低低地叹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里在定国侯府上,人家那些丫头,即便是候在院子里,也静悄地没个声音,也不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规矩严格得很。应该私底下,也不会像是自家府上这样乱遭。

长菁与薛修良的事情那是纸里包不住火,没准儿哪天就熊熊地燃烧起来,烧出焦糊的味道,弥漫得整个夏府乌烟瘴气。

这夏府,祖母是应该好生管管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彪悍的冯嫂(打赏加更)

这一日是坐堂的日子,照旧药庐里热火朝天,忙碌了一日。

下午时,求诊者逐渐少了,安生才有时间逃懒,去给冷南弦泡了一杯茶过来。

茶里安生特意加了几朵晒干的茉莉,一掀开盖,立即袅袅茶香混合着茉莉花的清香溢满了整间屋子。

冷南弦揉揉太阳穴,也有些许疲惫。

千舟开始忙碌着将白日里晒好的药材收拣起来,有求诊的病人满脸欢喜地拿着方子回家,脸上溢满了希望与欣喜。

厨房里,冯嫂正在烙油饼,灶上煮着的绿豆小米粥早已经滚开,站在院子里,就能从袅袅炊烟,以及清甜的香味里感受到药庐里世外桃源一般的宁静。

有马车卷起尘土,停在了药庐门口。

安生立即打起了精神。因为看那马车行得着急,应当是有急症患者。

车上跳下来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径直冲着药庐而来,气势汹汹,明显来者不善。

“千舟,千舟!”安生慌忙喊一旁低头忙碌的千舟。

千舟立即扭过脸来,也立即觉察不妙。

“喂,你们找谁?”千舟问。

“自然这是谁的地盘就找谁!”来者说话毫不客气,一脸凶相:“那个所谓的冷神医呢,让他滚出来。”

“你们找我师父做什么?”安生强作镇定,出声问道。

“冷南弦,你给老子滚出来!”那汉子并不搭理安生,叉腰往院子中央一站,气势汹汹地叫嚷。

院子里还有前来求诊的病人,纷纷侧目。

冷南弦自诊室里出来,站到安生身前,微蹙了眉头:“你们是什么人?”

大汉身后立即就有人上前,一指冷南弦:“大哥,就是他,就是他今天给咱爹看的病。”

安生立刻就认出,说话这人今天上午刚刚来过药庐,背着一老头,抢在第一个进来看诊。

那老头骨瘦如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就像是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隔着胸腔都能感受到憋气厉害,好像,有了上气就没有下气,随时都会晕厥一般。

冷南弦一番望闻问切,仔细询问了这汉子几句病症,这汉子说话直冲冲的,毫不客气,当时安生还略有微词。

后来冷南弦给开了方子,打发走了,后面求诊的人因为他们后来者居上,抢占了第一的位子而议论纷纷。安生才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这汉子乃是附近村子里出了名的无赖,仗着家中弟兄们多,在村子里经常做些砌地霸田的恶行,惹人唾骂。

而砌地,安生明白,就是他将自家与别家相邻的田垄一直用铁锨铲窄,而邻居为了巩固田垄,就不得不拓宽,然后便步步紧逼,久而久之,他家地越来越广,邻家地越来越窄,最后,一亩变成五分。

弟兄几人全都是这般,还凶神恶煞,蛮不讲理。所以,村民们全都敢怒而不敢言,村里人送了他家兄弟一个绰号叫“砌地龙”

最高最壮的,这位叫做大龙,冲着冷南弦就是一阵冷笑:“对上号了就好说!弟兄们,给我砸!”

一声令下,身后的几位大汉扯着嗓门一声应答,就要动手!

“慢着!”冷南弦依旧是稳如庭岳,淡然一声喝止:“想砸我药庐,可以,但是总要有个说道,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

“想要说道,就让你死个明白!告诉你,你个野郎中,今天我爹吃了你给开的方子,非但病情没见好转,反而口鼻淌血,愈加严重了。庸医误人,不砸了你的药庐,断了你的腿,还能让你继续害人不成?”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前来求诊的人皆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望向冷南弦的目光也变了味道。

“血口喷人!”安生冷声斥责道:“我师父医人无数,可能确实有回天乏术,无能为力的病症,但是何曾误过病情?”

“这是想要抵赖不认了?你这一套对着别人好使,对我们弟兄们来说,没用,我们一向都是拳头说话!”

“对,不用废话,大哥。”

冷南弦一摆手,唇角微微噙着一抹冷笑:“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亲患的乃是喘症。有声为哮、无声为喘,哮者为实、喘者为虚,哮喘者虚则挟实。

喘症乃是由气虚不能归源于肾,而肝木挟之作崇,开的方子并非狼虎之药,而是治肺虚,益肺气,滋胃养血,皆为温补之方。即便不能见效,也不会如你所说伤了肺腑,口鼻流血。委实荒谬!”

前来求诊着,多是有痼疾顽疴,正所谓久病成医,略通药理,因此听了冷南弦的话,也觉得甚是有理,纷纷颔首。

砌地虎兄弟几人顿时勃然大怒:“依照你的意思是说,是我们兄弟几人故意寻衅滋事了?你巧舌如簧,我们争辩不过,但是事实俱在,我们师出有名,就算是闹腾到官府,我们也是不怕。弟兄们,给我砸!”

身后气势汹汹的汉子二话不说,就掀翻了院子里晾晒的药材。

更有两个汉子直接就向着冷南弦恶狠狠地扑过来。

“师父!”安生一把就揪住了冷南弦的衣裳,虽然害怕,但是仍旧很坚定地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身边。

袖间珊瑚好像敏锐地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思,跃跃欲试。

冷南弦低头微微一笑,转身长臂一伸,将她护在了怀里:“别怕!”

他的笑,他的声音,带着醉人的从容,令安生只觉得一阵几乎窒息的晕眩,仿佛,他如雪的袖袍遮掩下,便是另外一个世界,遮风挡雨,可以避开世间所有丑恶的一切。

袖袍遮住了安生的眼睛,安生没有看到那雪衫之外的变故。只听到连声惨叫,几个如狼似虎的汉子全都单膝跪在了地上。身边散落了几支母鸡身上的尾羽。

安生惊愕地扭头,不禁便是瞠目结舌。

“有话好好说话,不会说话老娘便将你们全都打回娘胎里重新学。”

冯嫂提着一只母鸡出来,一拧脖子,一刀子进去,鲜红的血立即喷洒出来。

千舟面不改色,还不忘记埋怨:“冯嫂,都说了,鸡血卤好之后用韭菜炒着吃,怎么又浪费了?”

冯嫂手里的刀在手指间滑过一道光影,然后“啪”地插进了一旁的石缝里:“忘了,下次给你留着。”

安生看看地上散落的几根尾羽,便顿时醒悟,是冯嫂在关键时刻出手了。

她手底下竟然是有功夫的,而且一直深藏不露!

冯嫂身子壮实,嗓门高,性格泼利,经常喊打喊杀的,给人感觉就是个粗人。但是安生万万没有想到,她身手竟然这么好。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安生是个外行,但是也知道,能够将鸡毛蒜皮这样分量的东西信手拈来当做暗器,而且还能一击之下,令多名汉子同时命中膝盖,狼狈地单膝跪地,围观之人毫发无伤,这需要多么惊人的力道与准头?

几个汉子顿时色变,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吓破了苦胆,此时哪里还敢放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硫磺害人

冷南弦放下袍袖,转过身来,对着仍旧单膝跪地的汉子问:“病人呢?”

汉子战战兢兢,一指院子外面:“在车上!”

冷南弦转身回到诊堂里坐下,淡然吩咐:“把人抬过来。”

“哎哎!”汉子们对视一眼,一迭声地应着,几个人一瘸一拐出了院子,到外面车上就把老头给抬了进来。

“冷神医,我们几个人的确是混了一点,多有得罪,但是真的不是无理取闹。中午我们小弟回到家里,拿着您给开的方子,那是如获至宝,立即忙不迭地去城里把药抓了回来,给老爹煮好之后喝了。

这中间,我家老爹可是什么也没吃,就连水都没有喝一口。结果,这药喝下去没多长时间,这鼻子里就开始流血,止都止不住,而且喘得更加厉害了。”

汉子絮絮叨叨地解释,冷南弦上前,仔细给老者诊脉,然后翻开眼皮检查一番,又仔细查看了他的喉咙,略一沉吟,吩咐安生:“去厨房取一碗红糖水过来。”

安生觉得莫名其妙,依言去厨房里拿碗化了一碗红糖水,然后端到跟前。冷南弦接在手里,喂那老者一口一口喝下去。

汉子垂首立在一旁,将信将疑,但是又不敢发作:“这,这一碗红糖水就能管用?”

冷南弦点点头,放下水碗,自顾从一旁拿了一本书看:“稍候盏茶功夫,看看症状是否能够缓解。”

老头喝下红糖水,仍旧是喘。

“爹,您觉得怎么样?”汉子小心翼翼地问。

老头喘了半晌,方才勉强按下一口气,哆哆嗦嗦地出声:“嗓子眼倒是好了许多,没有适才那么痒了。”

汉子起身,望着冷南弦,想质问,却又不得不放软了语气:“冷神医,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药不对劲儿?”

冷南弦点点头,坦然道:“的确是因为药的事情致使他病情加重。”

周围立即一片窃窃私语。

事情得到确认,汉子们顿时又是理直气壮:“冷神医,这件事情怎么咱也应当有个说法不是?”

冷南弦依旧是云淡风轻,不急不慌道:“我说是药的事情,可没说是我方子的事情。我问你们,这药你们是从哪个药房里抓的?”

“就城里新开的那家和记药铺啊。”其中一个汉子斩钉截铁地答道:“那掌柜可是我的旧识,不可能用假药蒙混的。”

“药是不假,可惜掌柜的为了卖相好看,也为了防止蛀虫,怕是用硫磺反复熏过。我问你,你买回来的药材是不是色泽亮丽,比起寻常药材看起来成色要好?”

汉子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是啊,他自然是要称给我最好的。”

冷南弦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那就是用硫磺熏蒸过的,”

“硫磺啊?硫磺怎么了?”

安生也觉得有些好奇,因为这硫磺并非是什么稀罕物件,家家户户都有,逢年过节,需要蒸上供的馒头糕饼什么的,为了能让那馒头颜色雪白,都会用一个小碗,盛一点硫磺,点燃以后放在笼屉中间,然后盖好。等到馒头出锅,一个个白白胖胖,雪花一样白净。

阿娘生前的时候,吃点心就挑剔,要挑拣那卖相好的,连婆子每次蒸点心的时候,也会往笼屉里放一碗硫磺,她蒸出来的点心,阿娘总是赞不绝口。

而安生因为贪馋,经常待在厨房,鼓捣吃食,总觉得那硫磺刺鼻,闻了之后嗓子眼都是干痒的,十分讨厌那个味道,极少吃。

所以,冷南弦这样一解释,安生也觉得好奇。

“硫磺同样也可以入药,少量的硫磺的确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服用过量的话,就会引起中毒,严重者头晕,咳喘,恶心,呕吐都有可能,甚至昏迷,眼盲,晕厥,呼吸不畅死亡。

你父亲年岁大,又正是呼吸方面病症,所以反应就更加强烈。我观察他的眼睑以及咽喉,闻到呼吸有臭鸡蛋的味道,便有所怀疑,但是不敢确定。故而用红糖水喂服,症状立即减缓,则可以确定就是硫磺中毒的缘故。

你们回去之后,可以将剩余的药材拿给有经验的郎中辨认,一看便知,这不是什么秘密。”

“好他个贾六,这黑心钱竟然赚到我的头上来了!”适才那负责抓药的汉子立即义愤填膺道。

“老子拆了他的药铺去!”老大立即跳起身来,不忘记向着冷南弦歉意地拱拱手:“冷神医,多有得罪,是我们兄弟们不明真相,过于鲁莽了。”

然后冲着身后几人一挥手:“走,找他药店说理去!”

“大哥,去不得!”立即有人阻止,在老大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汉子面上表情变换,最终一咬牙,恨声道:“回去,回去!真他妈的晦气!贪这点便宜吃了大亏。”

几人抬起老汉,灰溜溜地出了药庐,扬长而去。

身后众人鄙夷地“呸”了一声:“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可不就是,那贾六身后有人,他们敢招惹?吃了这么大的亏,来这里逞威风可以,一提起贾六,还不是忍气吞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过今日这事,也给咱们提了一个醒,日后千万不要去那个和记药铺里抓药,一个不小心,还会丢了性命呢。”

“就是,今日若非冷神医,那砌地龙怕是就要戴孝哭爹了。”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就应当让他家霸占来的黑心钱全都吃了假药。”

众人忿忿不平地嘀咕,冷南弦一扭身,却见安生傻愣愣地在一旁站着,紧紧地咬着下唇,双目通红,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你怎么了?”冷南弦有点奇怪。

安生仰起脸,望着冷南弦,一字一顿地问:“师父,这硫磺熏过的东西吃多了,真的会中毒么?”

冷南弦奇怪她的反应,但是仍旧点点头,耐心解释:“千真万确,硫磺药用用途甚广,它性酸,温,有毒,归肾和大肠经,可以用来医治肾虚寒喘等症。但是其中含毒,许多江湖术士用其来炼丹服用,多短命,就是因为其中的硫磺等都有毒性。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好。”

安生拼命将眼泪勉强咽了,摇摇头:“我没事。”

“好,没事的话就继续做事情。”

冷南弦一撩衣摆,坐在诊案之后,问诊者陆续上前,对于他愈加信服。

安生心里纷乱如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勉强提起心神做事,一低头,泪珠子就忍不住如雨滴一般悄悄淌落下来。

送走所有求诊的病人,冷南弦将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之上,站起身来,走到安生面前,轻声道:“如今只有你我,你应当将你的委屈说与师父知道了吧?”

安生愕然抬头,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瞬间纷乱如雨,就连小巧的鼻子都哭得通红。

她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开口。

告诉冷南弦,薛氏与连婆子联手,毒害了自己阿娘吗?

冷南弦问起来,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自己又应当如何回答?

什么凭证都没有。

若是说连婆子故意用硫磺害死了阿娘,怕是也不会有人相信,连婆子更是可以矢口否认。

安生一阵默然,冷南弦耐心地等,静静地站在安生跟前,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眼泪。

他的指尖残留着好闻的药香味道,从安生的鼻端滑过,那香气就一直萦绕在安生的鼻端,分不清究竟是屋子里的药材积蕴的味道,还是冷南弦的妙手生香。

安生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扑进了冷南弦的怀里,揽住他的腰,将脸埋进她的怀里,然后泣不成声。

冷南弦的身子骤然一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安生奔涌的热泪洇透了他胸前的衣裳,带着安生的温度,在他心口间逐渐绽放出一朵一朵的花。

他悄然抬起一只手,向上,再向上,碰触到了安生的头发,然后缓缓地,带着抚慰,轻轻地向下,从绸缎一般的秀发间滑下来,越过她的脊梁,一直滑到了她的腰间。

“不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误会

安生的胳膊揽得更紧,似乎是要将自己心里的委屈,就这样一股脑地传递到冷南弦的心里去,不用哭哭啼啼地诉说,冷南弦也能知道自己的心思,然后给予自己更多的安慰。

冷南弦的身量高大,而她娇小玲珑,她伏在冷南弦的心口,能够感受到他坚实而有力的怦然心跳,每一下,都会令她觉得,好像是对自己的回应,是在仔细地聆听。

“师父!”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蕴含着无限委屈。

“师父在。”冷南弦的声音也难得的温柔。

安生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从冷南弦的怀里抬起头来,仍旧抽噎着,语无伦次:“我阿娘,阿娘生前原本就是有一点哮喘的,遇到粉尘便会加剧,只是,并不严重......府里的厨娘就一直都在用硫磺熏蒸点心给她吃。

阿娘日日夜夜地咳喘,最终临去的时候,眼睛便瞎了,看不到我。若是,安生能够早一天遇到师父,阿娘她一定不会死的。”

安生啜泣的声音愈加大,委屈终于溃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自己苦苦寻求了这么长时间的真相,竟然这么残酷。连婆子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有毒的点心堂而皇之地捧到阿娘跟前,令阿娘的病症一点一点加重。

冷南弦终于明白了安生适才一直隐忍的伤感,这种愧疚,遗憾,以及无能为力他感同身受。

默然片刻,方才出声劝慰道:“有些事情,有些人都是命中注定的。安生,我们的遗憾已经铸成,永远都无法挽回。那么,就不要一直往后看,不要再继续纠结困顿于过去,明白吗?”

安生点头:“我都懂,我只是觉得,阿娘的死,突然就像是一张网,令我左冲右突,都无法摆脱这种遗憾与愧疚。”

尤其,是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自己都没能挽救回母亲的性命。

冷南弦低着头,轻轻扯动唇角,柔声道:“我母亲当初也是积劳成疾,缠绵病榻,遍请良医都束手无策。幸好遇到了我师父,他帮我母亲延续了三载性命,所以,我才会励志学医,悬梁刺股,废寝忘食,就是想要寻一个能留住我母亲的方法。

可惜,天不如人愿,母亲最终油尽灯枯,还是撒手人寰,离我而去了。所以,你的遗憾我感同身受,济世救人就是不想这世间人都像你我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挚亲之人阴阳两隔而无能为力。”

安生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眸子看着冷南弦。这是他第一次与自己提起他的亲人,没想到,竟然也是这样的凄凉遭遇。

两人是否算作同命相连?当初他收下自己,是否也是怜悯多于赞赏?

冷南弦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忍不住就是心底一软,抬手缓缓地摩挲她的头发:“我母亲当初去世的时候,告诉我,每一个母亲都会陪伴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即便故去也不会离开,只是化作了我眼中的眼泪。

只要我坚强起来,不哭,她就一直能在我的眼底陪伴着我。所以,我不哭,无论多么难,多么艰苦,也要把她永远地留住,哪怕是流进心里。久而久之,也就坚强起来了。”

“可是,我只觉得我的眼睛里只有委屈,只有哭出来,自己心里委屈才会少一些。”

冷南弦笑着打趣:“可是你哭起来真的很丑,别人是梨花带雨,你是电闪雷鸣。”

一句话令安生瞬间破涕为笑:“你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这样打趣。”

“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终究只是个小丫头。”冷南弦无奈地道。

“师父又是这般老气横秋,你也不过是比安生大不了许多。”安生不好意思地抹抹眼睛。

“大一岁也是大,更何况,我是你的师父。”

安生咧着嘴笑,似乎真的就像是冷南弦所说的,自己只是个孩子,瞬间就可以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仇恨的火苗已经重新被点燃。连婆子,薛氏,她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门被千舟从外面猛然推开:“公子,安生姑娘,开饭了!”

两个人依旧离得很近,安生通红着一双眼睛,仍旧泫然欲泣。

千舟尴尬地笑笑:“嘿嘿,我去盛饭。”

他扭身就逃,迫不及待。

安生尴尬地抹抹眼泪,冷南弦退后一步,想要从袖子里摸出帕子递给她,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在侯府的时候,拿出来给安生擦汗去了。

安生从怀里掏出那条帕子,胡乱抹了抹脸:“一会儿洗净了再还给师父。”

冷南弦已经恢复了一脸的清冷:“你自己留着吧,这么爱哭鼻子,有备无患。”

转身走到门口,又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冲着她没好气地道:“吃饭了!”

饭桌上,气氛有些诡异,四个人低头吃饭,谁也不说话。

冯嫂烙的油饼很好吃,就着虾酱炒鸡蛋,还有煎得两面金黄的小咸鱼,安生每次自己就能吃一大张。

冷南弦却不喜欢咸鱼与虾酱略带臭烘烘的味道,坐得有点远,只拣另外几碟小菜喝粥。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没有地位了,冯嫂接连两三天做饭,都是在询问安生的喜好。

千舟低着头吃粥,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最终还是冯嫂忍不住先开了口:“公子,安生这丫头其实一直都挺刻苦的,人也乖巧。”

冷南弦微微挑了挑眉,不说话。

“其实,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呢,您说是不?”

冷南弦不明白冯嫂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轻声“嗯”了一声。

“以后,您看,她要是犯了什么错,那些无足轻重的,您就教训她两句就好了,她一点就透,一定能知错就改的。”

就连安生也莫名其妙,扭过头来看冯嫂,千舟只继续低头喝粥。

“教训?为什么要教训?”冷南弦终于忍不住诧异地问。

冯嫂看了一眼千舟:“适才,适才千舟说,安生被你训哭了,还挺委屈的,说得我这心里挺不得劲的。毕竟,女孩子家脸皮儿薄,要和风细雨着来。”

安生一口咸鱼差点没卡在嗓子里。

冷南弦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做错了事情,自然应当受罚。”

安生想起适才的尴尬,觉得辩驳也不是,不辩驳也不是,嗫嚅道:“是我自己眼窝子浅,受不得委屈,师父教训得对。”

冷南弦又清冷地瞥了千舟一眼:“明天天气若是好,便将所有的药材拿出来晾晒,小心生虫。”

千舟知道自己这是又被牵累了,愁眉苦脸地抬起头:“公子,如今已经将近深秋,哪里来的虫子?”

“预防。”冷南弦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千舟瞬间觉得前途暗淡无光,一片昏暗。

“公子,我若是能像安生姑娘那般哭哭啼啼地撒娇,你会不会对我也能心软一点?”

安生一张脸,顿时就开始火烧火燎起来。

冯嫂一巴掌就拍在了千舟脖颈后面:“人家安生是小姑娘,你一个大男人家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气氛顿时间便欢腾起来,几人皆轻笑。

千舟一缩脖子,叹口气:“第一眼见到安生姑娘,我就知道,将来在药庐里这地位一定会被夺了去,果不其然。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给她求情,让她留下来。”

安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明天我帮你一起就是,免得摆着一张苦瓜脸,说师父有偏向。”

“现在公子分明就是已经有了偏向了。你犯错他就是训斥你两句而已,你一哭鼻子他又心软。而我呢,说错一句话,便被罚做苦力,无休无止。”

冷南弦也白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如今脸皮已经越来越厚,没脸没皮的,训斥你两句很快就忘到脑后去了。”

千舟扭脸看看安生吹弹可破的面皮,摸摸脸,也挫败地叹一口气:“我没脸没皮,还不是被公子你给锻炼出来的?没准哪一天,安生姑娘也是这般了。”

安生轻哼一声:“明日你自己忙吧,突然想起,我今天的药方子还没有整理好。”

“别呀!”千舟带着央求:“看你们全都愁眉苦脸的,哄哄你开心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找上门

安生抿着唇笑,转过头来问冷南弦:“师父,那被硫磺熏过的药材是什么样子的?怎么鉴别?”

千舟不假思索地抢先道:“鉴别药材,大多通过捏闻看尝四种鉴定方法。寻常药材经过晾晒,颜色大多暗沉,而硫磺熏蒸过以后,便会色泽艳丽,光鲜,就像百合党参等,色泽洁白如雪,不掺杂任何杂质,便是加工过的。

其次硫磺熏蒸后的药材通常会有一股较刺鼻的酸味,通过闻或者尝都可以辨别出来。还有,熏蒸后的药材要比未熏蒸的药材重,有经验的大夫拿在手里,不用仔细辨别,就能感受到其中重量的差别。你刚刚入门,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一眼区分出来。”

安生低低地“嗯”了一声:“原来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

冷南弦放下手中筷子,淡然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安生略一犹豫,咬着筷子如实道:“我一会儿回城的时候,想去和记药铺看看。”

“你想管这闲事?”

安生点点头:“我不能明明知道他们为了谋取私利害人而袖手旁观,让越来越多的人受此毒害。”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冷南弦自然是知道安生的心结所在,淡然道:“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师父,”千舟有些犹豫:“您是知道的,许多药铺为了药材卖相好看,或者为了防虫,多少都会用硫磺熏蒸药材,咱管得过来么?”

“若是管不过来,就教给大家如何辨别,总不能让大家继续上当。”安生不假思索地道。

“那样会得罪了这京城里所有的药铺。”千舟担忧道。

冷南弦微蹙了眉头:“少量的硫磺添加无足轻重,对人体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但是这和记药铺里的药一剂就可以令患者有这样明显的反应,可见究竟有多么厉害。若是不及时制止,他们会变本加厉,总有一天闹腾出人命来,我们这也是为了他好。”

冯嫂赞同地点头:“公子说得对,一会儿妇人跟你们一同去。若是他们不知悔改,争执起来,妇人直接要他们好看。”

冷南弦摇摇头:“不必,我们只是去劝诫而已,又不是刻意寻衅。”

冯嫂便只能作罢。

当下两人用完晚膳,便上了冷伯的马车径直进城,直奔和记药铺。

和记药铺,刚开张不久,新头面,新招牌,旁边一副鎏金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掌柜伙计笑脸相待,和气生财。

药铺一侧,有坐堂大夫坐诊,负责诊病开方子。身后挂着一副药王孙思邈手握虎撑的画像,一只斑斓猛虎乖顺地卧在他的脚下。画像前面,设有香案,鲜果供奉。这都是药铺里的规矩,没有什么两样。

冷南弦带着安生进了药铺,望了那画像一眼,将手中提前开好的方子递给伙计,伙计接在手里,自然不疑有他,麻利地一溜铺展开麻纸,转身从柜台后面的药柜里取药。

冷南弦拿起一味党参,递给安生看:“党参你是常见的,看看跟咱们的有什么不同?”

安生接在手里,不用仔细辨别,立即就明显地看出了色泽的不同之处。按照千舟教授给自己的辨认方法,放在鼻端轻嗅,果真是有刺鼻的酸味,十分明显。

“这就是用硫磺熏过的!”安生斩钉截铁地道。

冷南弦颔首:“不错,这种硫磺熏过的药材最初的时候的确色泽好看,但是放置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变得焦黄,仍旧是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

那伙计见二人拿着药材议论指点,不似寻常顾客,就有些狐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着一旁的掌柜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掌柜乃是一个三十开外的中年汉子,身材瘦小干瘪,留着八字胡,一言不发地站在二人身后,听二人旁若无人地议论,就是一声冷笑。

“您二位这是买药来了,还是给我们砸场子来了?”

安生一惊,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穿戴,即便不是掌柜,应当也是药铺里面的管事。

“你是这和记药铺的贾掌柜?”

掌柜的皮笑肉不笑:“正是。”

安生手里拿着一片百合,递给掌柜看:“掌柜的,你这药材硫磺熏得太多了,这样会让药效适得其反的。”

贾六一声冷笑:“这硫磺薰药,原本就是行里不可外扬的规矩,看你们二人的谈吐,应当也是咱杏林中人。非要跑到我的药铺里吹毛求疵,寻衅闹事,是何居心?”

贾六对于此事供认不讳,而且理直气壮,丝毫没有一点的气短。

冷南弦淡然道:“百合原本就是清燥润肺的药材,而被硫磺熏蒸之后,药效明显就是适得其反。再加上病人原本就体弱,稍有差错,病情将加重,这些道理,掌柜的应该都懂。”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贾六一脸蛮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冷南弦的话:“莫说是药材,这大街之上,酒肆茶楼,为了个好皮相,用硫磺熏蒸包子馒头的多了去了,怎么也没见吃出人命来。你们两人纯粹就是前来找茬的是吧?”

“没有人找上门来,并不代表没有。或许只是他们不通药理,被蒙在鼓里而已。”安生立即反唇相讥。

“吆,小姑娘家嘴巴厉害的。他们吃出人命来,都不敢来找,那是他们聪明。怎么你就偏生要强出头?也不在外面打听打听,这店铺是谁的。”

“是谁的都不应当为了谋取私利,草菅人命!你这是在为咱们杏林抹黑!”安生毫不客气地反驳。

“果然是同行前来砸摊子的,那六爷我可就不客气了。”

贾六一扭头吩咐道:“去将小爷的人叫过来,告诉他们有人来药铺蓄意捣乱,请他们过来主持个公道。”

小伙计应声,立即拐过柜台,一溜烟地出去了。

贾六一声冷笑:“识相一点,麻利地滚蛋,免得受皮肉之苦。”

冷南弦抬脸看一眼药铺悬挂的画像,淡然道:“既然你们悬挂了我祖师爷的画像做生意,那么我就要管。”

“嘁!”掌柜嗤之以鼻:“好大的口气,你家祖师爷?这药王乃是咱们杏林里的祖宗,还能跟你沾亲带故不成?”

冷南弦并不言语,只是一抬手,高举过顶,做了一个摇铃的手势。

贾六莫名其妙,一旁坐堂的大夫一直在看热闹,可瞧出了端倪,起身上前拽过贾六,低头一阵交头接耳。

冷南弦的这个手势可是有说道,他是在做江湖郎中走街串巷摇铃的动作。这铃,就是虎撑子,摇起来有讲究。

若是放在胸前位置摇动,表示是医术一般的郎中,也就是看个头疼脑热,卖点寻常草药。与肩齐平摇动,则表示医术较高,可以医治疑难杂症。可是若举过头顶摇动,那可就不得了了。

寻常没人敢这样晃,一是自谦,二来呢,这样容易招惹地盘上别的郎中嫉恨。除非是招摇撞骗,夜郎自大的,或者,手里真的有一把刷子的。

尤其是药铺里,供奉着祖师爷牌位的地方,游方郎中从跟前过,都要放下虎撑,悄没声地过去,否则那就是敢对祖师爷不敬。

这个年轻人,这样张狂,竟然敢在药铺里,祖师爷画像跟前,做出这样的动作,掌柜的不明白,这坐堂大夫心里犯嘀咕。

此人要么就是招摇撞骗的骗子,要么,就是药王的传人!只有药王的嫡传弟子才敢托祖宗荣耀,将虎撑举过头顶。

这般一说,贾六顿时就乐了,吓唬谁呢?摆明就是个骗子。

他冲着冷南弦就是呲牙一乐:“敢在药王跟前这样无法无天,连个规矩也没有,以后你就甭想在这京城里立足!”

冷南弦不过是淡然一笑,不做争辩。

这时候,伙计已经带着两个人进了药铺,一指冷南弦与安生:“就是他们两个人。”

两个大汉晃着膀子自门外进来,伸手冲着门上招牌一指:“咱关小爷罩着的铺子也有人敢滋事?走,咱们外头说话,别磕坏了东西,还要让你们破费。”

这话里的意思,摆明就是要让两人出去挨打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人相逢(打赏加更)

安生是有恃无恐,上前一步,挽起袖子,一声冷笑:“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药铺中更是有些昏黑,还没有来得及掌灯。

安生往前一步,外间的亮光就照在她的身上,那两人还没有开口,就是一怔:“咋看着这般面善?”

两人是背着门外亮光,安生看不清两人是怎样眉眼,但是觉得陌生,应当从来没有见过。

另一人也疑惑地上下打量安生,将信将疑地在那人耳朵底下悄声嘀咕了一句话。

那人抬眼又看了安生一眼:“就是她,没错。正好小爷就在一旁茶楼吃茶,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问一声。”

说完“噔噔噔”地去了,留下安生只觉得莫名其妙,扭脸问冷南弦:“师父?”

冷南弦一撩衣摆,径直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半途而废,逃之夭夭,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在给掌柜撑腰,令他这般无法无天。”

安生心里也踏实下来,扭脸看看留下来的那个人,仍旧只是眼生。

不过片刻,就见药铺外面前呼后拥,进来一群人。

掌柜贾六立即拱手作揖,笑脸相迎:“竟然劳动关小爷大驾,小的受宠若惊。”

为首的,不过是个年轻人,白净面皮,一脸和气,看起来文质彬彬,偏生英挺的眉眼间带着一股豪爽之气。

不是别人,正是关鹤天关小爷。

关鹤天笑眯眯地冲着掌柜一摆手,便四处扫望一眼,看到了安生。

“果真是你。”

安生愈加莫名其妙。只因为安然出嫁那日,来客众多,她又满心满眼里都是安然,所以并没有将关鹤天看在眼里。

而关鹤天不同,安生送安然上轿时,哭哭啼啼,依依不舍,众人瞩目。不仅是关鹤天,就连他手底下的两个小兄弟,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安生。

而且,关鹤天提前在孟经纶的口中,得知安生为了姐姐婚事,只身出府前往醉生楼寻孟经纶的经过,觉得她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这份胆识与急智都十分难得,在安然大婚那一日,便格外留心。

今日听到手下禀报,有些意外,突然就生出盎然的兴趣来,迫不及待地跟随着手下前来。

安生疑惑地问:“你是谁?我识得你吗?”

关鹤天忍不住就想捉弄她,“嘿嘿”一笑:“连我你都识不得了?白费我牵肠挂肚地惦念你这多时日。”

话语轻佻,安生冷冷地讥讽一笑:“前两日也有人与我说过同样的话,你猜他如今怎样了?”

“怎样了?”

安生缓缓绽开眉眼,冲着关鹤天笑得春光灿烂:“自然是被我打了一个姹紫嫣红,真正尝到牵肠挂肚的滋味了,痛不欲生,只能跪地哀哀相求。”

关鹤天长这么大,威胁过无数人,可是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姑娘威胁,将安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啧啧连声。

“你的名头那是如雷贯耳,哥哥知道是自幼桀骜不驯,有个小脾气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这般泼辣,果真百闻不如一见。走,跟哥哥一块吃茶去,咱们慢慢叙旧。”

安生一拧身子,躲过关鹤天的“魔掌”:“谁要跟你叙旧?我来是来算账来的。”

“算账?什么帐?”话说出口,关小爷恍然,一拍脑门:“这可是咱们自家人的生意,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了。”

一旁的掌柜贾六听到关小爷这样说话,也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小爷,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

关小爷微微一勾唇,翘起一侧唇角:“这叫不打不相识,贾六,这位乃是夏家二小姐夏安生,我妹子。”

安生闻言愈加惊诧,他竟然果真是识得自己的,不由就呆愣住了。

关小爷不由分说就上前拽安生,极是热情:“走,妹妹,难得有缘,哥哥请你尝尝这旁边摘星楼的佛跳墙,乃是京城一绝。”

“关小爷,人家姑娘还没有发话呢,你不觉得有点太过于唐突么?”

冷南弦轻咳一声,起身自暗影中缓缓走出来,一袭出尘白衣,令关鹤天顿时就直了眼睛。

“冷,冷神医!”

几字一出,药铺掌柜与坐堂大夫皆大吃一惊。

冷神医的名头,自然那是如雷贯耳。

冷南弦微微一笑:“关小爷仍旧还是风采依旧,霸气凌云呢。”

关鹤天讪讪地赶紧松开安生的手:“冷神医竟然在这里,请恕鹤天眼拙,适才见了故人,只顾欣喜若狂,没有注意到冷神医。”

冷南弦上前,不动声色地将安生就护在了身后:“貌似小徒并不识得关小爷。”

关鹤天“嘿嘿”一笑:“鹤天莽撞了,适才还没有告诉给安生妹妹知道。我是孟经纶的表弟,夏安然乃是我表嫂。她们大婚那一日,就是我去夏府接的亲,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安生妹妹。”

若是按照这样来论,虽然是两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是叫个妹妹也不算是唐突。

安生牵强一笑:“请恕我眼拙,适才并未认出。”

关鹤天冲着她得意地挤挤眼睛:“你那日里只忙着运筹帷幄,周全大局,哪里会将我看在眼里?我却是得了表哥授意,唯你马首是瞻,所以印象深刻。”

一句话说得安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知道这位所谓的关小爷看来是与孟经纶关系相熟的,不好意思地笑笑:“关大哥取笑安生了。”

关鹤天冲着安生一竖大拇指:“不是取笑,是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后来听表兄说,你竟然未卜先知,知道那薛钊定然会去孟府闹事,提前叮嘱了你舅舅过去周全。这般年岁,竟然想得这样周到,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他这样一说,就令安生想起薛钊那日挨打一事:“薛钊那日被打,还被丢进义庄里吓得屁滚尿流,是不是你的功劳?”

关鹤天自得一笑:“解气不?”

安生欣然点头,笑得不怀好意:“可惜没能亲眼所见,否则我一定给他再加一剂猛药。”

关鹤天仰天大笑:“英雄所见略同!若非那日不方便小爷我亲自出马,我一定亲自揍他一个鼻青脸肿。”

两人竟然瞬间有了相见恨晚或者臭味相投的感觉。

一旁的冷南弦听得有些一知半解,望着安生有些无奈,看来自己这个小徒弟也是喜欢听拜年话,人家不过恭维她两句,便瞬间一笑泯恩仇,不再像适才那般横眉冷目了。

他一声轻哼:“出息!”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安生听个清楚。堆满了笑的脸瞬间一僵,转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这药铺与关大哥......”

关小爷一指适才那掌柜贾六:“原本我府上一个管事,如今自食其力,开了这家药铺。你们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难怪这般有恃无恐,那砌地龙弟兄几人也不敢招惹,忍气吞声,原来是有所依仗。

安生轻哼一声,将适才的药材拿给关鹤天看:“他们药店里的药材反复用硫磺熏过,我们一个病人今日吃了他们的药,口鼻流血,打杀到我们药庐里去了。”

关鹤天不懂得这些药理,扭头问掌柜:“安生姑娘说的可都是真的?”

掌柜一个激灵,便要抵赖:“这病人吃出事情也未必就是我们药店里药材的事情啊,没准儿是方子不对呢。”

关鹤天不由分说,冲着那掌柜抬起就是一脚:“放你娘的屁!若是说别的庸医,我还护着你点,这冷神医开的方子能有差?”

贾六“噔噔噔”连着后退三步,磕在柜台上方才站稳身形,拱手央求:“冤枉啊,小爷,这药材许多药材商在制作的时候,多少都会熏点硫磺防虫防蛀,行情就是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单挑

关鹤天抬脸看安生,安生摇摇头正色道:“我师父说,这里的许多药,分明就是为了增加重量,多多谋利,反复熏蒸,超了正常剂量,否则病患不会有这样厉害的反应。”

关鹤天冲着贾六就是一瞪眼:“冷神医说的话,绝对是没有错的。冷神医说这样的药不能卖就是不能卖。是你自己烧了它煮饭,还是我差人帮你抄底儿,你自己选。”

掌柜贾六顿时就愁眉苦脸,如丧考妣,冲着关鹤天连连打躬作揖:“不能啊,小爷,您是知道的,我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积攒了这么点银钱,还得您慷慨资助,才好不容易开起这么个小药铺,全家老小就指望着它养活。

您若是把这些药烧了,那可就让我亏了老本了,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啊。小的向您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亏心买卖。这一次,还请小爷高抬贵手,饶了小的。”

关鹤天冲着掌柜的就晃了晃拳头,满脸戾气:“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你可是知道小爷我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我虽然欺行霸市是霸道了一点,但是最恨这坑害老百姓的事情。

你欺负小爷我不懂这个,在小爷我的翅膀子下面公然就做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情,小爷我不砸了你的药房就已经是抬举你了!”

掌柜的应该是了解关鹤天的脾性,痛哭流涕而不敢再多嘴:“小的自己收,自己收,以后再也不敢了。”

“若是再让小爷知道你昧着良心做生意,罔顾性命,坏了我关鹤天的名头,看小爷我不扒了你的皮!”

掌柜的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这可要了我的命了。我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关鹤天一声冷哼:“这是你自作自受,让你买个教训。”

安生看那掌柜的一个汉子家痛哭流涕,也是可怜,适才的一肚子气早就烟消云散:“药材生意不比其他,不仅要谋利,还是要治病救人为先。如今悬崖勒马,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总比日后出了人命,还要吃官司的好。”

掌柜的只顾哭天抹泪:“我也是借了银钱做生意,急着回本,所以就听信了别人的撺掇。自己并不知道其中利害。”

一直沉默的冷南弦抿抿唇,轻叹一口气:“我给你出一招,你明日就将药房里这些药材全都堆到门口,一把火烧了,昭告百姓,就说是检查不力,收购了不合格的药材,宁肯倾家荡产,绝对不做没良心的生意。如此一来,相信口碑定然能够远扬,这药铺生意也不会差。”

关鹤天眼前就是一亮:“冷神医可是给你指点了一条明路,还不快点谢过冷神医?”

掌柜贾六吃了大亏,还要谢过冷南弦,有些不情愿,愁眉苦脸地点点头:“谢过冷神医。”

关鹤天仍旧不忘教训道:“记着小爷的话,这昧良心的财坚决不能发,否则我能护得住你的店铺,护不住你的生意。若是没有银两采购新的药材,可以先到我那里支取。”

掌柜的一听,顿时感激涕零:“谢过小爷,谢过小爷。”

关鹤天扭过身来,对安生与冷南弦道:“怎么样,现在可以赏脸,让我请你们吃茶了不?”

安生摇摇头:“多谢关大哥,时辰已经不早,我要赶紧回府,否则家人惦念,改日吧。”

关鹤天略有失望:“那个薛钊还找你的麻烦不?用不用关大哥出面,再给他点颜色瞧瞧?”

安生忍不住莞尔一笑:“不用了,如今安生足可以应付。”

“也好,若是有用得着关大哥的地方,你就来这里寻掌柜的,关大哥一定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安生略一沉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关大哥经常出入孟府吗?”

关鹤天点点头:“我与表兄亲近,隔三差五总是会过去,经常见到你姐姐。你尽管放心,孟家阖府上下,人丁简单,又是一团和气,你姐姐与我表兄相敬如宾,过得极好。”

安生赧然道:“能不能麻烦关大哥,改日再去孟府,见到我姐姐,告诉她一声,我如今在我师父那里学医,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惦记。”

关鹤天略一思忖:“你想你姐姐不?”

安生迫不及待地点头,转瞬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出嫁那日,关大哥是见到了的,我与姐姐相依为命,感情笃深。如今想见一面,却是难了。”

关鹤天爽朗一笑:“这有何难?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安生连连颔首,便与冷南弦告辞出了药铺。关鹤天将冷南弦送至马车之上,言辞恭谨,竟然难得的没有丝毫的吊儿郎当。

冷伯扬鞭,马车先是直奔夏府。

安生忍不住问冷南弦:“师父,你如何识得关大哥?看他的样子对你还颇为尊敬。”

冷南弦得意勾唇:“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自然对为师不敢放肆。”

“手下败将?”安生诧异地问:“他与你比试什么了?”

“拳脚,他找我单挑。”冷南弦淡然出口。

“拳脚?”安生愈加愕然:“师父也会功夫么?像冯嫂那般深藏不露?”

冷南弦摇摇头:“不会。”

“关大哥能称霸一方,想来手底下应当是有几分功夫的,如何会败在师父手下?”

冷南弦轻轻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以前在京中行医,无意间得罪了这里一位颇有声望的老大夫。然后这位关小爷许是看我不顺眼,就给我下了战书,想要跟我谈谈。”

安生自然明白,对于关鹤天来说,这个“谈谈”究竟是什么意思,脱口而出问道:“你是不是带了冯嫂过去?”

冷南弦莫测高深地一笑,摇摇头:“不是。”

安生略一思索:“是不是喻惊云带着锦衣卫过去替你解围了?”

冷南弦复又摇头:“也不是。”

安生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你真的单枪匹马过去迎战去了?关大哥独霸一方,有那么多的手下,你怎么敢一个人去?”

冷南弦笑笑:“我恰好识得这位关小爷的母亲。”

安生不由一阵愕然,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笑得前俯后仰:“你应该不会是叫了关大哥的母亲过去助阵吧?”

冷南弦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市井传闻,这位关小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母亲手里的上古兵器笤帚疙瘩。”

安生已经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实在难以想象,这位在弟兄们面前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关家小爷,被自家母亲手持笤帚疙瘩,追得鸡飞狗跳,连声求饶,究竟是怎样一副画面?

他那帮自诩出生入死,义薄云天的小弟兄们又是怎样的反应?是掩嘴窃笑,幸灾乐祸,还是帮着求情掩护?

“是不是他被他母亲拎着耳朵到你跟前认错,而且自那以后就不敢再找你的麻烦?”

冷南弦笑着点点头:“差不许多。”

安生暗自咋舌,难怪喻惊云诋毁师父,说他阴险。原来,看起来云中白鹤一般的师父,果真是狡猾得好像一只狐狸。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生怜惜

冷南弦灼灼地望着安生:“那你可以将你以前的事情讲给师父听吗?比如,适才那关小爷是如何识得你的?”

安生点点头,也不隐瞒,将当初自己如何将计就计,撮合姐姐与孟经纶一事,说与冷南弦知道。

当初的惊心动魄,忐忑难安如今说起来却是轻描淡写。冷南弦从她的故作轻松里,读懂了她一个女孩子当初孤注一掷的决心与勇气。

再次想起第一次进夏府,薛氏苛待她的事情,心里忍不住便是酸酸涩涩,暗自后悔自己当初对她太过于苛刻,以至于在她那时最为孤苦无助的时候,还那般严厉地训斥她,没能够帮衬她一把。

而她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绝境里,左冲右突,用自己的聪慧,在如狼似虎的夏府里,为自己谋求了一份自由。

冷南弦忍不住便抬起手,想摸摸安生的头发,在这马车相隔的二人天地里,又生出一点尴尬,讪讪地放下手。

“师父应该早一天出现在你的面前,将你从夏府里带出来的。”

安生俏皮地摇摇头:“师父出现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她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眸子里倒映着车窗外的璀璨灯火,就像是掉落了一潭的繁星。

冷南弦不懂安生的意思,觉得自己出现在安生面前的时候,正是她最为狼狈的时刻,被连婆子狠狠地钳制,被薛氏家法加身,夏紫芜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换成任何一个女孩子,或许都会觉得,这样的时候,遇到自己,很是糟糕。

安生曾经也这般认为,当一袭纤尘不染的冷南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彰显得自己更加像是飘落进泥泞里的残红,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但是,安生想过了,冷南弦出现得再早一点,自己还未重生,没有历经过前世的悲惨,太过于青涩莽撞。自己不够优秀,冷南弦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更遑论是答应收她夏安生做徒弟。怕是擦肩而过,便永远错过了。

假如,再晚一点,她为了能够在夏府的夹缝里活下去,为了能够报仇,或许会无所不用其极,还不一定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来。

所以说,冷南弦出现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就那抬眸的一瞬间,他走进自己的生命里。她夏安生,便遇到了拯救自己的人。

一切,好像注定。

马车在街角处缓缓停下,冷伯出声问安生:“安生姑娘,还往前吗?”

安生撩开车帘:“不用了,我就在这里下车就好。”

冷南弦的心思七窍玲珑,压根就不需要安生解释什么,便立即明白她的顾虑。

“冷伯,继续往前,到夏府门口再停。”

冷伯重新扬起马鞭,安生略一犹豫:“我在这里下就好,离府上已经不远了。”

“你是我冷南弦的徒弟,坐我的马车回来光明正大,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冷南弦的话里有些许不悦。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安生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马车在夏府门口缓缓停下,门房见到这般奢华的马车,以为是贵客要来,抻着脖子往车里瞧。

冷南弦一撩车帘便下了马车,转身朝着安生伸出手来。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然后立即明白了冷南弦的心思,缓缓一笑,扶着他的掌心欢快地跃下马车来。

冷南弦宠溺一笑:“看你这一举一动哪里有一点大家闺女的模样,活像一只小家雀。”

安生“嘻嘻”一笑:“我可不像家雀那般聒噪。”

门房惊得目瞪口呆。

冷南弦笑笑:“回吧,以后每天照旧是让冷伯负责接送。”

安生抿唇一笑,兴奋地点头:“嗯,知道啦,谢过师父。”

冷南弦径直转身上了马车,冷伯扬鞭,调转车头,辘辘而去。

安生进府依旧是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微有嗔怪,责怪她回来得有些晚了,日后要注意,免得被人风言风语。

安生也不隐瞒,对着老夫人将今日药庐里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

事情跌宕起伏,老夫人与安筝听得一惊一乍,连声惊呼。

“这硫磺真的能有这样大的毒性?”安筝忍不住问。

安生强颜欢笑:“可不是呢,以前府上厨房里总是用硫磺熏点心,都不以为然的,日后可是要记住,这吃进嘴里的东西,健康最重要。”

老夫人也有些惊讶:“家里有个明白医理的就是好!看来祖母让你回去药庐是对了。”

安生不动声色地摸摸发鬓,将那金蝉玉叶悄悄地摘了下来,攥在手心里,问老夫人:“祖母,您说,我们寻到他和记药铺,让他日后不能再坑害百姓,这件事情做得对不对?”

老夫人拍着心口,连连颔首:“对,我也最是恨这种无良奸商,你们这是为京城的老百姓们做了一件好事。”

安生趁势拍马屁:“还好祖母深明大义,我还一路忐忑,唯恐被祖母怪责呢。”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说得我老婆子好像是老糊涂似的。”

安生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祖母了,安生回去还有功课要做。”

老夫人慈眉善目:“也好,这每日里,你回来跟祖母说说外面的新鲜事,祖母也觉得心里豁亮。你这脾性啊,冲实,要是个男孩子啊,将来定然能有出息,可惜了了。”

安筝抿着嘴笑:“祖母是觉得安生妹妹越来越出挑,将来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这才可惜了了吧?”

“这死妮子,嘴巴越来越坏。”老夫人笑嗔。

那日里安筝与祖母捉到薛氏母女偷吃,大抵是祖母回来之后与安筝说了什么话,在祖母面前,她对于自己态度多少有些收敛。安生也玩笑两句,回了自己院子。

闺房里,早已经掌了灯,里面人影重重,有人说话。

安生心里一声冷笑,果真是听到消息,按捺不住,寻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寻上门的,是夏紫纤,还是夏紫芜?

她轻咳一声,屋门便打开了,烛光流泻出来,端午如释重负地唤了一声:“小姐。”

安生点点头:“这是谁在?这般热闹。”

端午冲着安生使了一个眼色,有点焦急:“三小姐与四小姐都在。”

竟然两个人全都来了?安生虽然是预料之中,但是也有些诧异,在门口脚下一顿,将屋门开得更敞亮些:“难得二位妹妹竟然有空闲。”

她一脚踏进屋子里,便不由一怔,愣在门口。

夏紫纤正坐在自己床榻之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紧蹙柳眉,看得聚精会神。

那本书安生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天天晚上研究的那本收集了《本草纲目》等药典中关于食物相生相克的手札。

安生每次看完,都会将它放好,夏紫纤如何得来的?

安生目光一转,见床帐,单子全都换了全新的,便明白应该是端午今日换洗床帐等,漫不经心地将书丢到一旁,没有收拣起来。

“咱们的小神医终于回来了?”夏紫芜略带讥讽地开口。

安生淡然道:“不敢当。”

“听说今天王伯去药庐接你,扑了一个空?”夏紫芜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安生点点头:“正好今天师父进城,就带我一起回来了。”

夏紫纤“啪”的一声合上书:“你说真是冷神医专程送你回来的?”

“是啊,”安生若无其事地道:“师父说府上马车紧张,所以以后就派他的车夫接送我就好,不劳烦王伯了。”

夏紫芜与夏紫纤对视一眼,满腹狐疑:“冷南弦不过一个穷郎中,竟然有这样豪华的马车?”

安生微微一笑:“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大抵家底还是殷实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套话儿

夏紫纤牵强一笑,带着酸意:“冷神医待姐姐竟然这样周到,事无巨细,全都打点周全。”

“师父济世救人,原本就是心善,对于陌生人尚且如此,对我自然更是毫不吝啬。”

夏紫纤干笑两声,晃晃手里的手:“姐姐什么时候竟然对这个也感兴趣了?”

安生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这是前些时日安筝姐姐突然问起,我孤陋寡闻,答不出所以然,便从师父那里拿来研究研究。”

“我见姐姐看得极是仔细,上面还做了许多标注。”夏紫纤小心翼翼地试探。

安生悄悄察言观色,见夏紫芜漫不经心,而夏紫纤则明显有些紧张,两人表现截然不同。想想母亲去世的时候,夏紫纤不过只是十一岁稚龄,难道,那些所谓的食谱她竟然也知情?或者说,薛氏与薛钊都没有这样的见识,那食谱原本就是夏紫纤给的?

若是果真这般,那就太恐怖了!一个孩子要有多深沉的心机,竟然想要利用食物相克杀人于无形?又有多深的心机,才能瞒得密不透风?

安生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借用夏紫芜当初辱骂自己的一句话来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夏紫芜与薛氏都不及这夏紫纤难对付!她自小博览群书,见识不是夏紫芜能比的。

安生面对着夏紫纤的试探,轻描淡写地一笑:“还不是连婆子危言耸听,特意告诉安筝姐姐,说这食物相克不容小觑,若是不得当,一样等于慢性杀人,连点痕迹都不留。

她还列举了许多的例子,都是我们经常食用的。安筝姐姐吓得不行,跑来问我,我也生生被骇出一身冷汗,所以就格外当心。”

夏紫纤将信将疑地望着安生:“你说是连婆子特意说起的?”

安生一本正经地点头:“你或许不知,这连婆子原本可是我府上的厨娘,这些道理肯定是懂得的。”

夏紫芜一声冷哼:“你为了讨好安筝那丫头,倒是不遗余力,费了不小的心思。”

“三妹如何都是以自己的肚肠来度量别人的心思?你别有用心地接近安筝姐,低声下气地讨好她,便觉得我们都和你一样是吗?”安生反唇相讥。

“笑话!谁低声下气地讨好她夏安筝了?我为什么要讨好她?”夏紫芜嗓门有点高,也有点尖利。

“这个也就你自己心知肚明了,大抵就是安筝姐比你温婉贤淑,又知书识礼,得祖母疼爱,你想利用她博取祖母欢心?也或许就是自惭形秽,所以不自觉地便有些奉迎。”

“呸!”夏紫芜狠狠地唾了一口:“也就你天天溜须拍马,觉得她夏安筝有多好!”

“那便奇怪了,既然你觉得安筝姐姐不好,那每天还上赶着跑去祖母院子里做什么?委曲求全可不是你夏紫芜的个性。”安生火上浇油,揶揄道。

“你管得着么?我乐意怎样还用你教?”

安生瞪大了眸子:“薛修良讨好祖母,是想谋一份锦绣前程可以理解。但是你将安筝姐姐的日常喜好与私密打探清楚了,告诉给薛修良知道,又是什么居心?你可明明知道那薛修良是怎样的品行,你可不能把安筝姐姐往火坑里推啊?”

“胡说八道,”夏紫芜气急败坏:“你这是听谁在乱嚼舌头?”

安生微微一笑:“是与不是,也只有三妹你自己清楚。你当初想把端午塞给薛修良也就罢了,安筝姐姐那是咱们的亲姐妹,薛修良心怀不轨,你非但不劝阻,怎么可以助纣为虐?再说了,安筝姐姐那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薛修良?劝你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

“呵呵,看不看得上,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缘分这东西,可说不准,万一亲上加亲呢。”

“三姐!”夏紫纤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怎么跟二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夏紫芜立即住了口,抿抿唇,余怒未消:“就是看不惯她这幅嚣张的样子,觉得如今有祖母撑腰,自己便无法无天了。她就不想想,祖母能在这里呆几天,走了还不是母亲当家,到时候,自然有她好看!”

安生得意一笑:“即便祖母不住在府上,她老人家也是夏家的当家。”

“呵呵,眼光要往长远了看,祖母她能活......”

“三姐!”夏紫纤又是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夏紫芜的话,一拽她的袖子:“越说越不像话,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别打扰二姐休息了,赶紧回去歇着。”

“哎,你不是还要问安生关于那个......”

“走了!”夏紫纤拽着她的袖子,连声催促:“赶紧走了!”

安生志得意满地笑笑:“两位妹妹慢走不送。”

夏紫芜见她得意,愈加气恼,一厢走,一厢骂骂咧咧:“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咱们走着瞧。”

夏紫纤拽着她,脚下踉踉跄跄,一路出了安生的院子。

安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在门口呆愣了片刻。

端午内疚地道:“小姐对不起,今天我给您换洗床帐,晒被褥来着,那书就随手搁到一旁忘记收了。被四小姐看到没关系吧?”

安生笑笑:“没关系的,又没有什么好怕人的,只不过是担心随手乱放再丢了,才塞到被褥里的,以后,也用不着了。”

“小姐看完了么?”

安生摇摇头,郑重其事:“不,是用不着了,即便看完了,也没有什么用。”

端午见她面上有些萧瑟,摸不透自家主子心意,也不知说些什么劝慰:“奴婢去给小姐打水洗漱。”

安生疲惫地点点头。

端午一转身,吓了一跳,不知道夏安筝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屋门口。

“安筝小姐?”

夏安筝冲着端午笑笑,笑得有些复杂:“我来找你家小姐。”

端午慌忙侧过身:“在呢。”

安生已经迎上来:“安筝姐姐,你怎么来了?”

安筝抬手,手心里赫然放着安生的那枚玉叶金蝉:“适才你落在了祖母的屋子里,我捡到了,怕你找不到心急,顺便给你送过来。”

安生抬手摸摸发髻:“你看我竟然这般马虎,东西丢了都不知道,谢谢安筝姐姐,快些屋子里坐。”

安筝四处扫望一眼:“第一次来你的院子,很......朴素。”

“让姐姐见笑了,我平素不怎么打理。”

“挺素雅的,尤其是门口的茉莉,这般时节竟然还在吐蕊,一进院子便是一阵清香。改日过来摘些给祖母泡茶,祖母定然喜欢。”

安生欢喜地笑:“随时来都可以,院子里只有端午在。若是想要晒干的茉莉花,我这里也有。”

安筝将那枚玉叶金蝉放进安生的手里,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客气,都是自家姐妹。”

“姐妹只是个名分,只有情分才是真的。”

两人相视一笑,却是心照不宣。

第一百二十章 再入侯府

几日之后,是回定国侯府给老夫人看诊的日子。

安生与冷南弦用过午膳之后,一同去了定国侯府,与上次一般,乘坐软轿,直奔老太君的院子。

院子里,仆从清一色青衣装扮,垂手恭立廊下,不像上次那般有条不紊地各自做事忙碌,但却是一样静悄无声。而且气氛里,带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与压抑。

冷南弦径直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安生却因为好奇,忍不住地东张西望。

廊下,立着的婢女全都低眉敛目,双手交叉搁在腰间,头正颈直肩平,亭亭玉立,犹如泥塑。

安生想,大抵喻惊云手底下的锦衣侍卫们也就是如同这般训练有素。侯府应当是将所有的下人当做士兵来严苛要求的,皇宫大内也不过便是如此。

这一扫望,便见到院子角落里,直挺挺地跪着两个人,一人约莫也就是十六七岁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相仿。身材瘦弱,垂髫未嫁,面色苍白如纸,穿着一袭肥大的齐胸襦裙,跪在地上,看起来好像摇摇欲坠一般,有气无力。

另一人,则是四十年岁上下的妇人,一头珠翠,满身罗绮,应当是府里哪个院子里的主子。妇人额间一片青紫,还隐隐地渗出血丝来,哭得也是双目红肿,犹自还在拿着帕子拭泪,呜呜咽咽地哭。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生的目光,那个一脸木然的姑娘扭过脸来,看了安生一眼,与她大胆地对视。

安生猜度,应当就是犯了什么错,被老太君罚着在此下跪。看两人那副形容,全都鬓歪钗斜,也是跪得时间不短了。

冷南弦侧脸看一眼安生,轻咳一声,提醒她不要左右张望。

安生紧走两步,追上冷南弦,就听到屋子里老太君隐含着怒气斥责:“让那一对母女滚远些跪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她们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然后是侯爷夫人好言相劝:“您老消消气,最多就是将她们打发到庄子上就罢了,难不成还能让她们将您气出个好歹?”

冷南弦与安生脚下一顿,不知道这个时候进去,是否合适。

已经有婆子入内通禀过了,里面的人许是听到了二人脚步声,侯爷夫人竟然亲自迎出来:“冷神医,安生姑娘到了?”

冷南弦微微躬身:“老太君可安好?”

“好好,好着呢!”里间老太君一迭声地应着:“快些进来,正盼着你们两人呢。”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里,将药箱放下。立即有丫鬟上前,摆放锦墩,帮老太君挽起衣袖。

“上次诊治过以后,这几日明显症状就轻了许多,现今就盼着能彻底地除根,就谢天谢地了。”老太君望着冷南弦与安生,笑得眉眼生暖,格外慈祥。

冷南弦上前,请过脉,然后叮嘱给安生需要注意的事项,便自觉地退了出去,有丫鬟上了茶水瓜果招待。

老太君身边站着一个身穿杏花粉罗裙的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婢女,可是那气度又不像是府里千金,一直老是肆无忌惮地打量安生,带着挑剔的意味,令她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古怪。

安生有心瞪回去,可是又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不敢造次,只佯作不见。

她有了上一次经验,这次是轻车熟路,而且老太君丝毫没有架子,令她也不会像上次那般紧张,有条不紊,细致而周到。

中途就听到外面丫头们低声请安的动静,侯爷夫人回禀道:“是惊云来看望您老人家了。”

老太君轻笑:“这泼猴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快。”

安生全神贯注,收了银针,丫头仆妇上前,擦拭干净了,替老太君穿好衣裳。

“您老人家觉得怎样?”侯爷夫人上前关切地问。

老太君抬抬胳膊:“这次好像没有上次效果显著。”

婆子上前,给安生递上一方温热的帕子。

安生接在手里,一边擦拭,莞尔一笑:“拔出的淤血也比上次浅淡了许多,说明仅剩一些残毒,着急不得,要慢慢清除,不能一蹴而就。”

老太君微微颔首:“我自然是信得过冷神医的医术的。这么些年的顽疾,倒是多亏了你这个丫头。”

安生谦逊地颔首:“全凭师父教导罢了,安生不过是依言而行。”

老太君望了一眼身边那位身穿杏花粉罗裙的姑娘,问安生:“你上次说你不过是学了两月医术而已?”

安生乖巧点头:“回老太君,是的。”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南弦这孩子挑拣徒弟也是火眼金睛。弯弯虽然自幼浸淫医道,但是对于我这顽疾却是束手无策。”

一旁那粉衣女子低垂下头,看不清面上表情,低声道:“是林弯弯愚笨。”

安生这才知道,这个女子竟然也同自己一样,是学医之人。看来是老太君规矩多,专门挑选了医女在身边伺候。难怪适才她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不善,原来是同行冤家。

安生笑笑:“老太君谬赞了。术业有专攻,安生这些时日是专门跟随师父练习针灸之术,对于其他却是一窍不通的,怎么能跟弯弯姑娘相比?”

这话已经是给了林弯弯偌大的情面,但凡知道好歹的,也就应当感激安生的好意。

林弯弯抬起脸来,唇角带着自傲:“我们医官的确是从不涉猎这些取巧之术。”

听她这自称,原来是医官子弟,竟是压根看不起安生的针灸之术。

安生并不计较,只是淡然一笑。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弯弯一开口,安生便知道,她与自己并非同道中人,也就没有必要多废话了。

侯爷夫人同样亦是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弯弯可是医官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自幼得太医院副院判口耳相授,耳提面命,学的医术最是正统,尤其擅于身子调理。等到时日久了,您老就觉得得力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难得你和姌儿这般有心,知道我老婆子穷讲究,专门挑选了这个丫头来伺候我。婆子我欢喜着呢,就是觉得她若是也能习得这针灸之术,就十全十美了,不用再麻烦冷神医。”

“这医术可都是不传之秘,教会了徒弟饿坏了师父,人家安生姑娘怎肯轻易就倾囊相授?”侯爷夫人状似无意地打趣道。

“说的也是,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安生原本不想答言,可是侯爷夫人明摆是话中有话,委实不是太入耳。遂笑笑:“师父教导过安生,我们从医不外乎就是为了济世救人,若是能将医术发扬光大,那是积福之事,安生求之不得。不过弯弯姑娘乃是医官子弟出身,怎肯屈就向着安生不耻下问呢?安生自然是有自知之明。“

侯爷夫人向着一旁的林弯弯使了一个眼色,林弯弯欲言又止,哪里真的能放下姿态?

安生不待她开口,当先提出告辞:“安生就不打扰老太君休息了,就此告退。“

林弯弯便如释重负,将没有来得及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今日我就不留你们了。”老太君唤外间的喻惊云:“惊云,替我好生谢过冷神医和安生姑娘。”

安生极有眼力地躬身与老太君告辞,便出了内室。

喻惊云与冷南弦已经站起身来,见到安生,喻惊云微微勾唇:“短短几日不见,好像小丫头又圆润了不少。”

安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次说我像是鸭子,这次又说我胖,喻世子跟谁说话,都是这般不中听么?”

冷南弦淡然道:“喻世子面对漂亮的姑娘家一样是花言巧语,只是可惜,你一不漂亮,二,只是个小丫头。”

安生接二连三地被揶揄,心里不忿,收拣起药箱,背在身上:“再说什么,相信我也是自取其辱,索性闭嘴就是。”

喻惊云转而针对冷南弦:“冷神医什么时候见我与姑娘家花言巧语了?”

冷南弦淡然随口道:“猜的。”

言罢便转身拿过安生背着的药箱,当先迈出屋门:“走了。”

安生相跟在后面,刚刚步下台阶,便听到院子里一阵骚乱。

“七姑娘晕倒了,快些禀报给老太君知道。”

安生扭头一看,是适才跪在院子里那位年轻姑娘双目紧闭,晕倒在了地上。旁边跪着的妇人扭身将她抱在怀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唤:“素素,灵素,你醒醒,这是怎么了?”

安生顿时就顿住了脚步,看向冷南弦,满是求助:“师父!”

喻惊云一拽她的衣袖:“府里有大夫。”这意思便是不想让安生插手侯府后宅里的事情。

早就有丫鬟进去禀报给老太君知道,老太君冷冷地道:“晕了一盆水泼醒便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的感情,与适才对着安生眉眼生暖,笑语嫣然的慈爱老人截然不同。

外间跪着的那个妇人听到老太君的话,便转过头来,哭着央求:“老太君,素素真的是冤枉的。她绝对没有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她身子原本就弱,烧热了许多天,如今跪了已经快要一日了,哪里承受得住?一盆冷水下去,怕是要要了素素的命!”

“闭嘴!”侯爷夫人站在门口,看一眼尚未离去的安生与冷南弦,气得身子直抖:“你还觉得自己不够丢人现眼吗?还敢当着外人的面胡说八道!”

妇人扭脸看看冷南弦与安生,斩钉截铁地道:“再这样下去,素素的性命都要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素素安分守己,天天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自己教养的女儿我清楚!她向来安分守己,绝对不可能是有了身子!”

此话一出,侯爷夫人气得简直浑身发抖:“反了,反了,你不要脸,我侯府还要脸面呢!这是逼着老太君下令,将喻灵素浸猪笼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怪症

安生一听这话,不由就是震惊得无以复加。通过这妇人简短的几句争辩,安生大致也能明白事情原委,竟然是这位昏迷的素素姑娘未嫁先有了身孕,惹得老太君等人雷霆大怒,要将她处置了?

愈是权贵高门愈是在乎女子名声清白,出了这种事情,的确不是自己能够插嘴的。

妇人见央求无望,转过来求喻惊云:“世子爷,念在素素好歹是您嫡亲妹妹的情分上,您开恩救救她。素素不可能有什么奸夫,更不可能有身孕,她一定是生病了!

我知道这位乃是大名鼎鼎的冷神医,求求您,让他为素素诊断一下吧?假如,素素果真是做出了什么有辱咱们侯府的事情,我二话不说,陪着她一同浸猪笼,作为我这个姨娘教导不力的惩罚。”

喻惊云一脸的漠然,无动于衷,转身催促安生:“走!”

冷南弦也转过身,安生听着动容,脚下就像是扎了根,挪动不得分毫。

屋子里老夫人冷声发话:“将她们两人拖走,关进柴房里,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婆子应声,上前就要拖拽地上的母女二人。

妇人一把挣扎开,竟然就跌跌撞撞地向着安生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安生的腿:“姑娘,您心善,求求您开恩。素素高烧了好几日,如今昏迷不醒,若是被关起来自生自灭,一定是活不成的。”

这妇人眼睛也是真毒,不求喻惊云与冷南弦,偏生就一眼看中了安生眸中的一丝不忍,紧紧地抱住便不放手。

“师父!”安生再次央求地看着冷南弦。

侯爷夫人迈下台阶,走到近前,对着安生道:“安生姑娘,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这件事情关乎侯府颜面,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府里有大夫,老太君自然会安排过去为灵素丫头看诊。”

“不不!”妇人慌乱地摇头,犹如濒临溺亡的人捉住了救命稻草,紧抓不放:“府里的大夫医术浅薄,胡说八道,她竟然诊断说我家素素有了身孕,她怎么可能治好我家素素的病?”

侯爷夫人面沉似水,脸上迸发出骇人的冷意,盯着地上的妇人,一声冷哼:“还用得着大夫诊断吗?素素如今都已经显怀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安生扭脸去看躺在地上的姑娘,见她腹部果真明显隆起,似乎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她这绝对不是有身子!”妇人说得斩钉截铁:“我是生养过的人,我知道,素素这绝对不是有喜。怕是肚子里进了什么活物!”

安生小时候也偷听府里那些仆妇私下里议论,谁家姑娘夏夜里在外贪凉,肚子里钻进去了蜈蚣等活物,还有千奇百怪的医治办法,诸如捉只公鸡怎样怎样。提着耳朵听到关键处,便被仆妇们发现,将她从暗中揪出来,懵懵懂懂只觉得害怕。

今日妇人这般解释,安生再看看那昏迷不醒,面色苍白的姑娘,就更加不忍。

“狡辩!”侯爷夫人一声冷叱:“侯爷疼你宠你,我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交给你管教,如今出了这样的腌臜事情,老太君没有怪罪你,已经是开恩。

我还想着盘问出那奸夫,将此事悄悄了结了,不往外声张,你们母女还有脸面活下去。如今你这样张扬,还理屈词穷,寻出这样的借口来。侯府是容不得你们母女了!”

妇人知道侯爷夫人心坚,哭诉无益,只紧紧地抱着安生的腿,痛哭流涕地央求:“究竟是与不是,我只恳求神医给诊断诊断。若是果真是素素不检点,妇人再也无话可说,立即以死谢罪,绝不苟活,玷污我侯府名声。”

妇人说得催人泪下,安生看着周围人全都一脸的冷漠,心里就有些义愤填膺,而且多少也有些物伤其类。

请大夫诊断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为什么这些人都可以这样漠视,而且无动于衷?

尤其是喻惊云,地上躺着的,可是他的亲妹妹,姨娘央求到跟前,纵然是平时里有什么过节或者冲突,此时也好歹应该有点动容吧?

冷南弦转过身来,看一眼安生,轻叹一口气:“长时间晕厥对这位小姐也不好,就让冷某为她扎一针,有什么是非曲直,等到她醒了之后,你们再做计较。”

侯爷夫人面上明显有些不悦,不太自然地轻哼一声:“不敢劳烦冷神医,我们自己自有定夺。“

喻惊云仍旧有些犹豫,明显还是想袖手旁观。也是看一眼安生,再看看自家母亲,道:“看一眼也无妨。”

妇人千恩万谢,在青石地上将额头磕得“梆梆”响。

侯爷夫人就是一声冷哼。

这一下也惊动了老夫人,自房间里被下人搀扶出来,面沉似水。但是此事的遮羞布既然已经揭开,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也未阻拦。

“那就让冷神医给看一眼吧,咱们仁至义尽,也让她死心。“

妇人又转身给老太君拼命磕头。

冷南弦上前,蹲下身子,看一眼那晕厥的灵素姑娘,自药箱中拿出银针,手起针落,扎在人中穴之上,然后拢在袖中的另一只手便悄悄扣上了她的脉搏,不禁就微蹙了眉头。

那个叫做“素素”的姑娘一针下去,立即就长出一口浊气,缓缓地醒了过来。

她见到跟前的冷南弦,以及围观的众人,眨眨眼睛,就眼圈一红,“扑簌簌”落下泪来,哽咽着有气无力道:“何须救我,倒是不如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妇人就跪在她的跟前,将她心疼地抱在怀里:“傻丫头,你若是死了,可就要永远背着这污名,难道你就甘心吗?”

素素瞬间便是泣不成声:“可是女儿如今已经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冷南弦收起银针,淡然道:“素素姑娘并非是有身孕,怕是腹中生了脏物。”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老太君当先追问:“你说什么?素素没有怀孕?”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并无一点喜脉征兆,究竟是什么病症,还要晚辈仔细看诊之后才能定论。”

素素与她姨娘顿时也止住哭声,扭过头来,看着冷南弦,满脸惊喜:“真的么?”

老太君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当先便欢喜起来。毕竟这闺阁里面的女子未婚先孕,传扬出去,可是被千夫指万人骂的,也毁了侯府的名声。若是能澄清,只是一场误会,她自然欢喜。

“为何府中大夫诊断过,说她就是有了身孕了?”

老太君不满地看了身边的林弯弯一眼,虽然并未言明,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看来,为喻灵素诊断,说她有了身孕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正儿八经的医官弟子林弯弯。

林弯弯低垂着头,不敢吱声,安生只看到她腮帮处牙根紧咬,似乎是恨极。

一旁的侯爷夫人面上也千变万化,十分不悦。

冷南弦轻描淡写地道:“许是腹中之物作祟,显示的假脉象。”

老太君这才长舒一口气:“要不如何说庸医害人,这武断的一句话,差点就令我们冤枉了她们母女,闹出人命来。”

侯爷夫人讪讪地道:“是儿媳太过于偏听偏信了,再加上灵素这身子显怀,竟然就深信不疑。“

“这也怨不得你。婆子我还不是一样气怒?“

老太君慌忙命令周边仆妇:“赶紧将素素小姐搀扶起来,扶到里间榻上,请冷神医给仔细诊断诊断。”

仆妇上前,七手八脚,就将已经麻了大半个身子的素素与姨娘搀扶起来,连搀带架,回了老太君屋子里,安顿到榻上。

素素一时间感觉从地狱回了天堂,仍旧还难以置信,懵懵懂懂,有些呆愣。

众人安顿好之后,让开位置,冷南弦上前,仔细为她诊断,以二指指尖按压她的腹部。

素素紧蹙峨眉,失声叫痛,冷南弦又再次屏息凝神,重新为她诊脉。

众人全都噤声,望着冷南弦,气氛似乎凝滞,屋子里只有滴漏的声音在记录着时间的静悄流逝。

安生最是敬慕师父在看诊时候的模样,全神贯注,眼帘微合,一张脸犹如匠人巧手白玉雕琢,好像自内而外氤氲出淡淡的光晕,闪现出慑人心魂的无限风华。

尤其是他的手,骨节修长而匀称,搭在病患的脉搏之上,就好像是在得心应手地拨动琴弦,指尖下能流淌出一曲行云流水的玄妙之音。

今日,大家瞩目之下,安生都不觉看得痴了。

过了片刻,冷南弦方才缓缓睁开眼睛,淡然道:“就是腹中生了东西,发现得晚,所以已经很大了。”

“这腹中长肉瘤,我倒是以前也听过的,不是都是生养过的妇人才会这般吗?”侯爷夫人忍不住问:“她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可能?”

冷南弦摇摇头:“不尽然,未婚女子也有。”

“那可如何是好?”老太君焦灼地问:“看她这小腹已然隆起这么高,可想而知,怕是有四五月胎儿那般大小,可如何医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她是装的

冷南弦略一思忖:“这种病症倒是有医治方法,就是通过皮肤经络渗透吸收,直接达到腹部血淤积聚成瘤的部位,配合针灸,活血破瘀,疏肝理气,消症散结,使肌瘤变软,最终消失和脱落。但是七姑娘这个时日已久,晚辈并没有把握,只能一试。”

素素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听冷南弦这样一说,心情瞬间又跌落低谷。她虽然并不明白这腹中的东西有多少危害,但是她也知道,若是不能除去,久而久之,自己这性命怕是也难保。

一旁的姨娘一咬牙:“我们信得过冷神医的医术,您若是没有办法,我们更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等死了。请放心施治。”

老太君也是满口惋惜:“好生生的,如何就得了这样的病症?”

冷南弦轻声道:“此症与心情也有极大关系,心里肝火郁结,易生此症,小姐以后还需调整心态,消除抑郁,开朗通透一些。”

“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侯爷夫人也在一旁插言道:“老是将心事憋在心里头,可不就憋出病来了。”

这话应当是又勾起了素素的一点心事,低下头,满脸黯然。

“那就劳请冷神医给开个方子吧,再苦也是要治的。”

冷南弦点点头:“她如今已经由此症引起了烧热,先行散热理气,烧热退后,再服用活血破淤的药。每隔几日可以到药庐里再行调整方子。待到见效再行针灸。”

当即不消吩咐,便由下人上前,铺展笔墨纸砚。冷南弦上前,挽起衣袖,不过略一思索便一挥而就。

素素姨娘接过方子,如获至宝,对着冷南弦千恩万谢。

侯爷夫人上前,屏退跟前众人,悄声问道:“敢问冷神医,这素素的身子即便能医治好,以后,她还是否能够生养?”

冷南弦摇摇头:“现在一时间还说不准,希望会有奇迹。”

他这样说,无异于就是告诉侯爷夫人,怕是希望渺茫了。

侯爷府人惋惜地长叹一口气:“如此就多谢冷神医了,此事......”

冷南弦立即心领神会:“侯爷夫人但请放心,晚辈懂得分寸。”

侯爷夫人满意地颔首:“今日多亏有你在,否则此事还真不知道究竟如何收场。”

冷南弦温润一笑:“这是我们医者的本分。如此,晚辈就不打扰了。”

侯爷府人点点头:“被你看了笑话了,多亏不是外人。惊云,帮母亲送冷神医。”

喻惊云领命,两人道别老太君,便一同出了院子。

照旧,两顶轿子就等在院子门口。粗壮的婆子们垂手恭候。

喻惊云转身望着安生,无奈地摇摇头:“你应该不是一直都这样喜欢管闲事吧?”

安生“呵呵”一笑,抬脸望着喻惊云,满面含笑:“这对于喻世子而言,是闲事吗?”

喻惊云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

“一条性命,那是这位素素姑娘自己的,而不是任何人的所属物,更不应当掌控在谁的手里。所以无论是谁插手,都是应当,没有不应当。”

安生依旧是带着笑,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喻惊云却是察觉到了清冷的疏离。

她眸子里一直闪烁着的小太阳熄灭了。

安生扭过脸,对冷南弦道:“师父,我们走。”

喻惊云上前一步,挺拔的身影笼罩住了她。

安生抬脸,望着他微微一勾唇:“请问喻世子还有什么指教么?”

喻惊云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将话咽了下去。

“没有。”

安生径直绕过他,上了软轿,理也不理他。

“不识好歹!”

喻惊云突然就发起怒火来,一拂衣袖,轿帘猛然扬起,就像是有狂风席卷而过。

安生猝不及防,慌忙抬起衣袖遮脸。

冷南弦还未上轿,同样是大吃一惊,身子一闪,挡在了喻惊云与安生之间。

“喻世子,若是有什么怒火尽管冲着我冷南弦来!”

喻惊云望着冷南弦一声冷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与你何干?多管闲事!”

言罢愤愤地拂袖而去。

昂首阔步,脚下匆匆,伟岸的背景里依旧蕴藏着澎湃的怒气。

安生知道喻惊云向来是脾气暴躁,但是没想到竟然这般喜怒无常,简直就是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师父。”她有些手足无措。

冷南弦望着喻惊云的背景,一直眸光闪烁,略有所思。看一眼安生,抿抿唇,淡然安慰道:“没事,我们回去。”

言罢径直转身上轿,吩咐轿夫:“走。”

两抬轿子稳稳当当地抬起来,直接出了后宅。

安生心里仍旧是有些忿忿不平的,她对于喻惊云印象不算是很坏,而且正在慢慢变好。但是今日喻惊云的表现,令她极是失望,觉得心情很糟糕。

她无法理解,一个男人如此漠视自己妹妹的性命,还这般轻描淡写,甚至是带着责备的语气来谴责自己。

一直到上了府外的马车,她仍旧满身火气蒸腾,小脸气得通红。

冷南弦望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好像很生气?”

安生仰起脸:“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师父,我一直以为喻惊云他不同于那些草菅人命的纨绔子弟,他是有良知与同情心的。”

冷南弦一直默默地听着她发泄满腹牢骚,等到她终于安静下来,双目灼灼地盯着她,问道:“你很在乎对于喻惊云的印象吗?”

安生哑口无言:“他,他如何与我何干?”

“既然如此,你这样生气做什么?”

“我......”

冷南弦低垂下眼帘,一时沉默。

“我或许只是有些失望。”安生为自己找寻借口。

冷南弦重新抬起脸:“虽然,我并不想为喻惊云解释,但是,我不得不说,他只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安生诧异地问,满腹狐疑。

冷南弦点点头,一语惊人:“其实那个素素姑娘根本就没有晕倒。”

“没有晕倒?!”安生愈加惊讶:“什么意思?”

冷南弦微微勾唇:“她是装的。”

安生立即便醒悟过来冷南弦的意思:“她是看我们要走,故意晕倒,让师父您给看诊?”

冷南弦点点头:“师父见过那么多晕厥的病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安生顿时有一种被算计与利用的恼意,但是转念一想:“情非得已,耍点小心机也是无可厚非。那喻惊云也不应该为此就袖手不管。”

“侯爷夫人曾经提点过你,不过你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安生疑惑地蹙蹙眉:“提点我什么?”

“她说府上大夫已经给素素姑娘看诊过了,便是不希望你多此一举。那位叫做林弯弯的医女,固然可能只是学得一点纸上谈兵的医术,缺乏实践经验,但是怎么可能连一个简单的喜脉都会看错?这其中分明就是掺杂了其他的恩怨,有人从中作梗。”

安生怫然一惊:“是有人想要借机除掉这位素素姑娘与姨娘?所以落井下石,买通了林弯弯?”

冷南弦意味深长地一笑:“她们都是过来人,那姨娘能看出素素姑娘并非是有身孕,别人怎么可能都看不出来端倪?侯爷夫人心里怕是也明镜一般,只是乐见其成罢了。怕是其中牵扯太多,所以喻惊云才会劝阻你多管闲事。”

安生瞠目结舌地感慨:“难道侯府上下,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为她们说一句公道话?”

“这深宅大院里,你可知道,上上下下,全都是在看着自己的主子眼色做事。侯爷夫人乐见其成,其他人自然也是落井下石,谁会与侯爷夫人作对?”

安生猛然想起,这位弯弯姑娘就是侯爷夫人亲自挑选了,进府伺候老太君的。自己与师父揭穿了林弯弯误诊一事,岂不也是打了侯爷夫人的脸?

也或许,林弯弯的误诊,原本就是侯爷夫人授意的呢?

自己一时间鲁莽,竟然不经意得罪了侯爷夫人。

这侯府内宅是非太多,关系又是错综复杂,难怪冷南弦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多惹是非。也难怪喻惊云不愿意让自己参与其中。

安生一阵默然:“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在家里孤立无援,就已经是步步惊心,没想到,这侯府远比夏府更加可怕。我顶多便是继母三人容不得,好歹没人落井下石。她们母女,倒是更像是众矢之的,左冲右突,怕是也没个生路。这世态炎凉,人心凉薄,真真可怕。”

“事情也没有你说得这般糟糕,她们落得这样的境地,或许是因为嫉恨招惹的祸灾,也或许是平素里为人处世不够周到,所以灾难临头的时候,才会被看了热闹,没有一人同情。”

安生咬着下唇点点头:“那师父您最后又为什么出手呢?”

冷南弦无奈地摇摇头:“我自然是不怕得罪那侯府的一群女人们,你不一样。”

安生瞬间便明白了冷南弦的意思,他是不想让自己开口,得罪了侯爷夫人,所以便抢先一步应允了。

她懊恼地自责:“多谢师父了,以后安生不会再这般莽撞。”

“说的好听,若是重来一次,你不是还要强出头?喻惊云这话说得倒是对,你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嗯......无论牵扯多少,那素素母女为人又是如何,就像师父说的,我们眼中只有病人,没有好人与坏人,救回她的性命是我们从医者的责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姐妹相见

安生开始辨识药庐里的各种药材。

帮千舟晾晒草药时,也会向着他虚心请教每一样草药的功效,以及用法。

药庐里不乏各种珍贵草药,关键时刻可以续命吊气的宝贝。比照百草药典,安生时常咋舌不已,也惊叹冷南弦时常毫不吝啬地施药,每月要花费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想及此处,便心疼地抽搐,暗道一声败家。

而日常买菜等吃穿用度,她也自觉地勒紧了腰带,替冷南弦节俭起来,时常说教大手大脚的安生。

冯嫂只在一旁捂着嘴笑看热闹。冷南弦无奈地摇头,眸子里带着盈盈笑意。

门外有马铃声由远及近,千舟踮起脚尖看:“好像是冲着药庐来的。”

安生手边有刚剥的橘子皮,顺手晾在药架上,日后当做陈皮炖肉的时候做香料。

看千舟抻着脖子老长,就像一只斗鸡一般,玩心顿起,将手伸到他的面前,把手里陈皮一捏,里面的汁水立即就溅进了千舟的眼睛里。

千舟眼睛蛰得生疼,“吱哇”叫着去追安生,安生躲在冯嫂身后,嬉笑着躲闪,笑得气喘吁吁。

外间那马车果真是停在了药庐跟前,安生指使千舟:“还不过去开门问问是哪里来的客人,就不怕被师父怪责?”

千舟揉揉眼睛,恢复一本正经:“暂时就饶过你,一会儿再算账。”

他走到院门前,打开院门,还没有开口问话,安生已经雀跃着扑过来,一把推开他,欢快地喊了一声:“姐姐!”

站在门口的,正是夏安然。

身后的马车里,跳下来孟经纶与关鹤天,冲着安生微微一笑。

安生上前,一把就把安然抱住了,又笑又跳:“姐姐,安生快要想死你了。”

安然被她转得头晕眼花:“慢些慢些。”

安生这才消停下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安然扭头看一眼关鹤天:“这不是鹤天跑去孟府,说在街上见到你了,姐姐就想过来看看你。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你在里面闹腾得热闹。”

关鹤天冲着安生眨眨眼睛。安生冲着他呲牙一笑:“谢过关大哥了。”

丫头青橘从车上下来,抱着一堆的礼品,也是满脸欢喜。其实相比较起安然,她与安生更比较亲近投缘一些。她性子也有点跳脱,安然太过于稳重,总会觉得束缚。

孟经纶问安生:“请问冷神医在哪里?我们去拜谢冷神医。”

安生感激地笑笑:“孟大哥有心了,谢谢孟大哥。”

千舟上前冲着孟经纶一拱手:“公子请随小的来,我家公子正在内堂。”

孟经纶对安然道:“我与表弟前去拜谢冷神医关照安生,你们两人自己说话就是。”

安然轻轻点头,脸上难以压抑的幸福,溢于眉眼之间。

安生心中大慰,将安然拉至石桌边坐下,青橘将礼品交给千舟,然后立即跑回来,站在安生身后,听姐妹二人说体己话。

“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薛氏与夏紫芜有没有难为你?听说父亲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不能回京,你自己一个人,四面楚歌,千万要小心。”

安生将脸凑过去:“姐姐,你看看我如今有什么不一样么?”

安然端详半晌:“好像是瘦了。”

身后的青橘“噗嗤”一笑:“二小姐分明是圆润了不少。”

“就是呢,”安生撅起嘴:“去岁的衣服今年穿起来都好紧,我分明就是胖了。每日里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脸都圆成什么样子了?”

安然伸出手,捏捏她脸上的婴儿肥:“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你是受了委屈的。”

安生招呼青橘:“青橘,你也坐下,我给你们讲几件大快人心的趣事听听。”

青橘紧挨着她坐下,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

安生当即将薛氏等人偷食被老夫人捉个正着,以及这些时日里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与安然和青橘唾沫横飞地讲了。

两人一会儿笑得花枝乱颤,一会儿又提心吊胆,情不自禁地为安生捏着一把汗。

安生讲得眉飞色舞,将薛氏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狼狈样子描述得绘声绘色,青橘连呼“解气”,而安然听着听着,竟然泪盈于眶,纷落如雨。

安生这可慌了手脚:“阿姐,好生生的,怎么哭起来了?”

安然哽咽着捉了安生的手:“就知道,你自己留在府里,爹爹又不在,你定然是受天大的委屈,也没有人帮衬。我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薛氏她竟然这样狠毒,会将你卖给一个阉人!”

安生微蹙了眉头,正色道:“我不瞒姐姐,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全都据实相告,不是让姐姐担心的,就是想告诉你,应付薛氏母女,妹妹绰绰有余,姐姐在孟家不必担心。”

“黄蜂尖,蝎子尾,天下最毒妇人心,果真一点不假!安生妹妹好样的,有勇有谋,就是心肠太软。若是换做小爷我,直接当场就将她捆了卖给那阉人了,还容她以后放肆?”

安生惊诧地回头,关鹤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三人身后不远处,应当是将适才她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三人聚精会神,竟然全都没有发觉。

“关大哥,你不是在跟我师父说话么?”这些事情全都被他听了去,安生觉得极是尴尬。

“你师父与我表兄说话全都文绉绉的,我一个大老粗,听着委实牙疼,就出来走走。”

安生抿着唇笑:“可是关大哥看起来,倒是比孟大哥还要斯文。”

青橘低头闷笑。

关鹤天上前,就朝着她后脑勺毫不客气地来了一巴掌:“臭丫头,偷笑什么?”

青橘在关鹤天跟前,不能没大没小,立即站起身来,低着头:“就是觉得,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奖关少爷。”

关鹤天径直在青橘的位子上坐下,瞥了她一眼:“小爷我哪里不斯文了?”

青橘不敢顶嘴,抿着嘴笑,连连点头:“嗯,斯文,斯文。”

安然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泪,应当是与关鹤天也是相熟,说话并不拘束,揶揄道:“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你关小爷的邪性,倒是在我们跟前装起斯文来了。”

关鹤天悄生挤眉弄眼:“表嫂,好歹给留点情面中不?”

安然看看他,再看看安生,了然一笑:“这可算不得揭短,表嫂这是在夸奖你呢。”

千舟端着茶进了诊室,安生也站起身来:“只顾着说话,忘了给姐姐端茶。”

安然拽住她的手:“客气什么,来的时候喝过的。”

安生“嘻嘻”一笑:“院子里的茉莉花开得肥,我拿来晒干了,新学的蜂蜜花果茶,酸酸甜甜最是好喝,还可以安神理气,泡给你尝尝。”

安然遂放了手:“还真有些想念你的手艺,在孟府里可是吃不到。。”

安生冲着青橘挤眼睛:“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跟我去端茶,难不成让我一人代劳?”

青橘“嘻嘻”一笑,上前就攀住了安生的胳膊:“二小姐,我也好想你。”

安生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打趣:“有进步,知道拍马屁了。”

青橘得意地笑:“还不是得了二小姐的真传?”

安生伸手去拧她的鼻子,一厢打闹,离得安然远了,方才压低声音正色问:“青橘,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阿姐在孟家过得怎么样?”

青橘一愣,如实说道:“跟在夏府比,自然是天上地下。”

“有没有人为难她?”

青橘叹口气:“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不过相比较来说,大小姐已经是掉进了福窝里。二小姐不用担心她,毕竟有姑爷护着呢,别人说两句冷言冷语的,大小姐忍忍也就过去了。”

“谁说冷言冷语了?是孟夫人吗?”

青橘摇摇头:“孟夫人最多也就是甩个脸子,摆摆做婆婆的谱,立个规矩,倒是没有什么。毕竟天下婆婆一般黑,要不怎么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呢。

最招惹人烦的,还是静娴小姐,白白浪费了这么娴雅的名字,偏生一张嘴,就跟那刀子似的,一说出口,割得人皮肉都生疼,一点情面也不留。”

“按说不应该啊,”安生疑惑地道:“虽说是姐姐这性格软弱,容易被人欺负,但是她孟家人也应该知道个好歹,不能得寸进尺不是?姐姐柔婉得体,知书识礼,又没有什么把柄在她们手里,有什么好埋汰的。”

“此事说起来啊,都怪那舅夫人钱氏!”

“钱氏?”安生诧异地问:“钱氏怎么了?她去找姐姐麻烦了?”

青橘向着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二小姐,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问大小姐,就当做不知道,否则大小姐一定会怪罪我的。她来的时候叮嘱过我,什么都不许说,报喜不报忧。”

安生无奈地叹口气:“阿姐就是这般,岂不知,越是不说,我这心里越是忐忑。”

青橘点点头:“我原本也不想多嘴的,就是害怕钱氏再得寸进尺,倒时候,大小姐左右为难,被拿捏住了。”

“快说快说,钱氏跑去折腾什么了?”

安生连声催促,有些焦灼。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打秋风

青橘不过是略一思忖,便毫不隐瞒,如实娓娓道来:“是这样的,中秋节以前,钱氏跑去府里找大小姐,大小姐蛮高兴的,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当成个娘家人敬着。然后钱氏就开门见山问小姐府里的下人们用不用做秋裳,府里用不用添置新的被褥铺盖?

小姐立即就明白了舅夫人的心思,这府里中馈一直都是老夫人在掌着,小姐是说不上话的。再而言之,府里因为办喜事,新添置的全新绫罗绸缎做的铺盖,仆人也有全新秋裳,所以就婉拒了。

然后舅夫人就阴阳怪气地说起当初这桩婚事,她是怎么帮着撮合,跑断了腿,搭上了许多的心思。若非有她,这桩婚事是成不得的。

后来念得小姐实在无奈,就应下了,厚着脸皮到老夫人跟前去说,讨人情。

府里左右也不差这点银钱,老夫人卖了小姐情面,多少就添置了一点,照顾舅夫人的生意。

结果,那些布匹拿过来,差人费心裁剪做成了下人衣裳,一下水,全都皱皱巴巴,缩成一团不说,还掉颜色,染得到处都是,就跟抹布差不许多。

小姐落了脸面,跑去舅爷绸缎庄里,私下询问舅夫人。才知道是她贪图便宜,从私人贩子那里进了一批布,结果被顾客们纷纷找到店里要求退货。她害怕砸了店里招牌,又不想砸在手里边,赔了本钱,就寻到小姐,翻了一倍价钱卖给了府上。

小姐生气地质问她,她非但没有一点愧疚,反而理直气壮,说小姐如今发达了,不应该忘恩负义,斤斤计较,都不知道帮衬自家人一把,还将小姐说得一无是处。

小姐无奈地回到府里,老夫人那里又没法交代,就从嫁妆里拿出银两,贴补着给了老夫人,说是舅夫人也是被不良布贩蒙蔽了,并不知情,将银两如数退还了。

孟家不差这点银两,但是却让小姐在孟家可是丢尽了脸面,就连下人们私下里都议论纷纷,静娴小姐更是得理不饶人,经常挂在嘴边上贬低夏家,小姐也只能忍气吞声。”

“简直岂有此理,舅母这是利欲熏心,怎么坑害起自家人来了!”安生顿时有些义愤填膺。

“这还不算!”

“还不算?难不成还要得寸进尺作什么妖?”

青橘同样也是忿忿不平:“这件事情就已经让大小姐在孟家抬不起头来。结果舅夫人一点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还经常跑到府上来,带着表小姐,蹭吃蹭喝打秋风,尽沾些小便宜,令大小姐在老夫人和静娴小姐跟前没了脸面。

前日,又登门狮子大开口,说是舅爷府上二表少爷要成亲,店铺后院地方寒酸,需要另起院子。但是又手头拮据,拿不出银钱。找我家小姐,让她给贴补一些。”

“凭什么!”安生顿时就着急起来。

“可不就是呢。舅夫人还不是依仗着当初咱们求她那件事情说事,说大小姐如今的荣华富贵,那都是她给谋来的,小姐这忙无论于情于理都要帮。”

安生顿时就明白过来,钱氏是个大嘴巴,所以当初自己跑去醉生楼寻孟经纶一事,舅父瞒着她没说,钱氏想当然地就将安然能够嫁进孟家归功到了自己身上。

而安然,又唯恐说出此事,薛氏与夏紫芜恼羞成怒,算计自己,所以忍气吞声,一再地迁就钱氏。

“那姐姐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那日好歹拿了一点银两打发了,但是钱氏得寸进尺,怎肯善罢甘休?肯定还会寻各种借口回来索要的,那就是个无底洞!”

“姐姐陪嫁过去的嫁妆不过就是一点死物,店铺和田产都在夏紫芜和薛氏那里攥着呢,她哪里来的银两?”

青橘正要开口,就听安然催促道:“安生,安生!”

安生应一声:“来了,来了,水刚开!”

与青橘慌忙进厨房里,将茶沏好,青橘方才接着适才的话题说:“大小姐是将嫁妆偷偷地典当了一点。”

安生憋了一肚子火气,但是想着,关鹤天也在,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事情不好,于是低声叮嘱青橘:“回去之后,若是钱氏不登门便罢,若是钱氏再去找阿姐麻烦,你就告诉阿姐,无论什么事情,让钱氏来找我,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可记住了?”

青橘一怔:“可是小姐你哪里来的银子?”

安生一撇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她银子?我是姐姐那种好拿捏的吗?”

青橘端着花果茶跟在安生身后往外走,暗自叹息一声:“若是大小姐也能像你这般硬气就好了,我在孟府里定然也能横行霸道。”

“姐姐这脾性多少也是为了护着我,才忍气吞声习惯了,所以总是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岂不知,有些人那是欺软怕硬,踩着鼻子上脸,天生欠收拾。”

青橘又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

安然就迎上来:“两人嘀咕什么呢?这么半晌。”

安生嫣然一笑:“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快来尝尝我的花果茶,绝对喜欢。”

关鹤天扭脸调侃:“适才表嫂说你做菜手艺好,没想到还会烹茶,简直颠覆了我对你的印象。”

“喔?”安生挑眉:“最初印象是什么样子?”

关鹤天“嘻嘻”一笑:“最初听我表哥说起你,就觉得这个小丫头千万招惹不得,避而远之是最好。否则不一定哪一天就被卖了呢。”

“现在呢?”

关鹤天喝了一口手中的茶,眉开眼笑:“一家人,自然是应当多走动才好。”

安生冲着他阴险一笑:“现在就不怕我卖了你了?”

“怕!”关鹤天郑重其事地点头:“尤其是适才偷听了你们说话,觉得你更是招惹不得,与小爷我可有的一比,咱俩半斤八两。”

安然掩着嘴笑:“我家妹妹就是个女儿身罢了,否则你们两人果真有的一拼,都够令人头疼。”

众人一番说笑,孟经纶道辞出来,与冷南弦一番客气,几人便作别安生,上了门外马车回府去了。

安然的到来,出乎安生意料,但是同时,也令她心里又添了一桩心事。

就是钱氏。

若是不相干的人,倒是好办,可她是自己舅母,这脸面还是要给多少留一点的。

她为人的确是刻薄了一点,而且唯利是图,吝啬,喜欢沾点小便宜,但是并非一无是处,对于舅舅秦怀远,以及外婆,素日里照顾得倒是也周到。

安生一直在思虑,如何给钱氏一点小教训,让她以后也不敢去寻姐姐的麻烦。

她当时逞英雄,让青橘将薛氏指使到自己这里来,而自己,究竟应当如何应对,心里还是没有谱。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现在的气候正是令人身子困乏,昏昏欲睡的天气。

用过午膳,千舟要将晾晒在院子里的药材翻个个晾晒。他一个人觉得闷,就拽上安生一起,美其名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刚刚吃得肚圆,又晒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安生呵欠连连,眼皮都有些打架。

千舟捅捅她:“跟我说会儿话,要不我也快睡着了。”

安生都已经困出了眼泪,瞥他一眼,又是一个呵欠。

呵欠会传染,千舟立即相跟着打了一个。

药庐外,远远地听到车轮辘辘,马蹄声疾,明显是有访客,而且是向着药庐的方向而来。

安生抬起脸,千舟撇撇嘴:“不用开门,就单纯听这阵仗,也知道是谁来了。”

安生就明白,千舟口中所说的究竟是谁,想起他那日里的雷霆怒火,精神明显一震,瞌睡虫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每次都是这般兴师动众的么?”

千舟耸耸肩膀:“这算是什么兴师动众?上次他遭遇埋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都快断气了。他的下属将他心急火燎地送到药庐里来,求我家公子援手救治。

你是没有见到那阵仗。好家伙,当时数千上万的锦衣侍卫将药庐全都包围了,谁都不肯走,就在药庐门外苦守了一天一夜。腰刀出鞘,寒光映照得四周一片雪亮,都不敢睁眼。虽说当时鸦雀无声,但就连天上的飞鸟都绕得远远的,不敢从上空飞过。若是你在这里,怕是就要吓得瘫软了。”

安生想起第一次见到喻惊云,莫说他身后的阵仗,就他浑身散发出的凛冽的寒气,都差点呛了自己一个跟头。那是他出生入死,从刀光剑影里汇集的冲天寒气,从浮尸百里的战场上凝聚的杀伐之气。

千舟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这么多人,是求医呢,还是打仗?就不怕师父被骇得六神无主?”

马蹄声在门外戛然而止,铠甲碰撞的声音反而响亮起来,想来应当是勒缰下马,开始排列阵仗。

喻惊云乃是长安的擎天柱,敌国虎视眈眈,身边危机四伏,也难怪出入间,都是侍卫寸步不离地追随,这样大的阵仗,无可厚非。

千舟仍旧在漫不经心地捡着药材,并未动地。

“当时他手底下的副将那都是老憨,一闯进药庐,就直接将刀剑架在我们公子脖子上了,我们公子那是稳如庭岳,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岂会害怕这些阵仗?”

第一百二十五章 美人大礼

安生顿时就恼了:“难怪师父每次见到这只大柿子都不高兴。分明是他们有求于师父,如何还这般蛮不讲理?”

“大柿子?”

安生朝着门口努努嘴,心里暗自腹诽,前两日刚对着自己发了脾气,今日又兴师动众地过来,好意思?

千舟呲牙一乐:“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公子不给治呗。我家公子哪里是那种小肚鸡肠,公私不分的人?”

安生哼了一声:“也多亏了大柿子吉人天相,遇到师父能起死回生。”

千舟点头:“公子一直不眠不休,给喻世子清理伤口,医治箭伤,还要殚精竭虑地解除他伤口处的毒,在他榻前整整站了十几个时辰,一直聚精会神,眼睛瞪得都酸了,一身白衣全部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我敢肯定,当时若是没有意志力支撑着,公子怕是都要虚脱了。”

“啊?”安生不知道,救治的过程竟然这般艰辛,忍不住有些心疼,既心疼危在旦夕,受了大罪的喻惊云,又心疼夜以继日,一心救治的冷南弦。

“当时,喻世子心跳都快停了,定国侯也来了,当今姌妃娘娘也出宫亲临,大家都以为喻世子怕是回天乏术,药庐外面悲恸声一片。我家公子只淡然说了两个字,顿时里外一片死寂。”

“什么字?”安生迫不及待地追问,感觉就像是在听说书一般,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千舟努力模仿着冷南弦的清冷神态,蹙眉吐出两个字:“闭嘴!”

“啊?”这一次,安生愈加吃惊,毕竟,冷南弦当时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并肩侯与喻惊云的嫡姐姌妃娘娘。

千舟得意一笑:“那气势,简直就像是指挥若定的少年将军一般,简直不要太威风。”

安生相跟着,也觉得与有荣焉:“师父简直太霸气,就应当这样,让那群人再敢放肆!”

“那些副将倒也是真汉子。当我家公子精疲力尽地宣布解毒成功,喻世子脱离危险之后,门外锦衣侍卫立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给公子大礼参拜。然后先前用刀威胁师父的那几个副将也是喜极而泣,专程负荆请罪,当着公子的面相互鞭笞给公子赔罪。”

安生早就从两人的谈话中,隐约知道,冷南弦曾经救过喻惊云一条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背景。

千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安生便已经感觉得出,喻惊云手下将领以及士兵们对于他的铁血厚意。她觉得,喻惊云威风,能让这么多锦衣侍卫牵肠挂肚,可见是众望所归,义气千云的英雄人物。

而自己师父更威风,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不行于色,任是换做谁,医术再高明,碰到这样的阵仗,刀架在脖子上,生死一线,怕是也要身子瘫软,动弹不得了。

都说“恃才傲物”师父那是有真功夫,方才敢于这般骄傲。

她由衷地钦佩道:“师父与喻世子都是真英雄。”

千舟嘿嘿一笑:“公子与喻世子其实那是惺惺相惜,不过两人都端着架子,表面上唇枪舌剑,水火不容罢了。”

安生也赞同地点头:“喻世子那般目中无人的狂傲脾气在师父面前屡次被揶揄,却极少发作,可见心里还是敬重师父的。”

门外,重新响起响亮的马蹄声,犹如擂鼓。

千舟意犹未尽地丢下手里药材:“正主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喻惊云不耐烦的声音:“千舟,本世子爷数到‘二’,你若是再不开门,爷就命人将这大门直接拆了。”

“来了!”千舟忙不迭应声,一溜小跑,将门打开,冲着喻惊云翻身下跪磕了个头。

喻惊云翻身下马,用马鞭指着千舟:“越来越磨蹭,怕是京城里除了皇宫,还没人敢给爷吃闭门羹。”

千舟陪着笑脸,站起身来:“哪里,这不一听到世子爷您的声音,赶紧颠儿颠儿地跑过来了。”

“你家公子呢?”喻惊云不再与他计较,也早就将前两日的不快抛在脑子后面。

“里间研究药方子呢。”

“好!”喻惊云说了一个字,然后扭头对着身后姗姗来迟的马车道:“都下来吧。”

安生好奇,扯着脖子看,见马车车帘一撩,一位约莫二八的青葱少女探出大半个身子,然后袅袅娜娜地踩着人凳自马车上下来。再然后,又一位美人露出一双纤纤素手,用团扇掩面,扭扭捏捏地步下马车。

再然后,接二连三,竟然下来五位少女,身着姹紫嫣红的罗裙,柔若扶风杨柳。全都柳眉杏目,唇若菡萏,仪态万方。

香车宝马美人,何其赏心悦目。

安生顿时有些惊诧,不明白喻惊云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喻世子,这,这......”千舟磕磕巴巴地问。

喻惊云一挥手:“去,把你师父叫出来。告诉他,他的艳福来了。”

千舟情不自禁地就耸耸肩膀:“艳福?”

喻惊云不耐烦地催促:“少废话,快些去!”

安生的心顿时就飘飘忽忽地提了起来,

艳福?喻惊云应该不是给师父送了几个端茶递水,红袖添香的美人过来吧?

那以后,药庐也甭叫药庐,改叫乐坊,药手生香的牌匾也撤了,改作活色生香。

她夏安生,怕是也要被师父撂在一边,或者打发回去了。

因此,夏安生看着喻惊云的目光,就闪了火苗,腾腾地冒。

喻惊云仿佛感觉到了,转头冲着安生挑眉一笑,带着几分得意。

前日里冲着自己雷霆大怒的过节想来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安生还记着仇,如今又添新怨,撅撅嘴,给了他一个冷脸,扭过头挑剔着去打量那一群百媚千娇。

前凸后翘,风情火辣,妩媚妖娆,尤其是那勾魂的脉脉秋波,看一眼,就觉得心跳加速,鼻端热辣,就连门外那些训练有素的锦衣侍卫,脖子都快拗断了。

安生心里酸丢丢的,挺不是滋味,暗中将那只大柿子骂了一个通透。

千舟更没出息,看得眼睛直勾勾的,竟然没有动地儿。

安生真想端起手里的簸箕,朝着他后脑勺来一下子,真真地丢了药庐的人。

诊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袭雪衣的冷南弦自屋里走出来,淡然环顾那五个风情万种的姑娘一眼,蹙眉望着喻惊云:“喻世子?你这是何意?”

几位美娇娘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或是肆无忌惮,或者羞羞怯怯,眼睛就一直在冷南弦的身上飘来飘去,红晕遍布,双眸闪闪。

英雄难过美人关,同样,这女人也难过美男关啊。冷南弦公子如玉,风华绝代,行在街上都可以掷果盈车,谁能逃得掉他的魅力?

安生心里轻哼一声,“啪”地将手里的党参撅断。

喻惊云并不回答冷南弦的问话,只是冲着身后一挥手:“还不快去拜见你们师父。”

五位妙龄美人立即争先恐后地上前,冲着喻惊云含羞带怯地盈盈下拜:“师父万福。”

声音娇滴滴,水灵灵,就像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拐了许多声调,还颤了几颤。眸中波光流转,唇边笑意盈盈,令人见了都忍不住骨肉皆麻了。

冷南弦的脸色沉了几分,冷哼一声:“我何时答应过收徒?”

喻惊云抱肩而立,整个人犹如刀削斧刻的崇山一般挺拔冷硬,却是微勾唇角:“你这药庐里过于寒酸,而且身边连一个端茶递水,伺候的人都没有,委实不符合你冷神医的身份。这衣食住行全都依赖冯嫂一个人,看把冯嫂都累瘦了。”

不仅千舟,就连安生都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话其实没说错,这里里外外,冯嫂一个人忙碌,的确辛苦,只是看冯嫂的体型,还真的没见累瘦了,喻惊云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喻惊云看一眼安生,然后继续对冷南弦道:“这几个丫头可不是什么庸脂俗粉,她们都是我家老太君精挑细选出来,然后亲自教养的,全都知书识礼,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平日里关心你的饮食起居,为你红袖添香,铺床叠被,闲暇无聊时,可以抚琴唱曲,惊鸿一舞,陶冶情操。这才是人生乐趣。”

冷南弦并不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方才斩钉截铁地一口拒绝:“既然喻世子这般懂得风情,便留下自己享用好了,好意心领,请回。”

喻惊云一扭身,吩咐那几个姑娘:“来的时候都是怎么交代你们的?平常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便傻了。”

那几位姑娘好像早就迫不及待一般,一声令下,一阵环佩叮咚,团团香风就将冷南弦包围了起来。有勾手的,有捶肩的,恨不能上下其手,将冷南弦通身揉捏个遍。

“冷神医, 奴婢叫书离。”

“我是田蜜儿。”

.......

莺声燕语,目不暇接。

冷南弦不堪其扰,顿时大怒,一挥衣袖,便挣脱了几人,疾言厉色道:“滚!”

几人大抵是觉得冷南弦这般温润如玉的气度,性情竟然如此暴躁,有些出乎意料,全都情不自禁地一怔,面面相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活吞青蛙

喻惊云咂摸咂摸嘴,悠闲地指点着几个美人道:“俗不可耐,像冷神医这般高雅之人能用这些对付凡夫俗子的手段?一个个整得好像青楼画舫一般,简直丢了侯府颜面。”

冷南弦铁青了一张脸,额间青筋直冒:“喻惊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立即带着你的人,退出我的药庐!”

喻惊云叹口气:“那我可就直说了。”

冷南弦咬牙道:“说!”

喻惊云抬手一指安生:“我家老太君相中那个小丫头了。”

一旁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安生,没想到战火突然波及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就是一怔,瞪圆了双目,嘴角叼着的半截党参掉落在了衣襟上。

冷南弦丝毫并不惊奇,似乎已经是预料之中,一声冷笑:“相中又如何?便要强取豪夺么?”

“说那么难听做什么?”喻惊云笑得阴险狡诈:“我家老太君说想接安生姑娘进府小住几日,等她肩上顽疾治愈之后,自然就放她回药庐。她担心安生走了之后,你这里人手紧张,所以就特意挑选了这几个丫头过来,帮你做事。

可绝对不是敷衍你,这几个丫头全都冰雪聪慧,尤其是书离姑娘,她家里祖上就是杏林中人,自小受医术熏陶,略通一二。还有那田蜜儿,更是过目不忘,七窍玲珑。其他丫头也是琴棋书画,温柔解语,任何一人都比那个傻丫头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这个买卖你稳赚不赔。”

安生听到这话心里就不高兴,什么叫“任何一人都比那个傻丫头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她夏安生有这样笨拙么?

“你的意思是以这五个人换安生?”

喻惊云摸摸鼻子:“也可以这样说吧,怎么算你都是沾了便宜,掉进了温柔窝里。”

冷南弦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道:“不换!”

“相不中?”喻惊云似乎也早就在预料之中一般,并不奇怪:“那我再换几人过来,直到你相中为止。”

“不必枉费心机了。”冷南弦的语气愈加生硬起来:“莫说五个人,即便是十个,百个,也抵不上一个夏安生。”

五位姑娘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斜着眼睛打量安生,目光里满是鄙夷与不服。

安生就像是六月天里喝了冰镇酸梅汤,那叫一个畅快。师父简直太给力!

不由就喜形于色,分外得意。

那个叫做书离的美人站出来,冲着冷南弦福福身子:“冷神医,书离向来最为敬重崇拜的就是您了,所以听闻能够见您,是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来的。你若是相不中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只认为自己不够优秀,不能入了您的眼。可若是说我们不及她,我们不服!”

“对,我们不服!”身后异口同声,一片附和。

喻惊云一摊手,看起来有些无奈,又有点幸灾乐祸:“这个丫头除了胆子大一些,老是呆头呆脑的,我还真的没有发现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你这样说,未免有些打击这几个美人儿的信心。”

安生偷偷地瞪了喻惊云一眼,有些不满,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冷南弦不过是略一沉吟,开口吩咐道:“千舟,去将我们的外伤包拿来,另外取一只青蛙过来。”

千舟不明所以,但是痛快地应下来,就转身将东西全都取了过来。那只青蛙两只后腿就被他捉在手里,扑腾着挣扎,两只眼睛全都鼓突出来,气得肚皮鼓鼓的。

冷南弦淡然道:“要想学医,很简单,用我外伤包里的刀片,将这只青蛙的皮剥下来,开膛破肚,掏出五脏六腑,然后将它吃掉,我便收徒。”

“啊?”五位姑娘顿时大惊失色,莫说依照他这样奇怪的条件去做,就是让她们上前去摸一把,怕是都要吓得花容失色,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算是什么条件?”喻惊云不服气地道。

“作为一名郎中,平时外伤病患并不少见,我们清理淤血,缝合伤口,去腐生新那是司空见惯。对于此,我想没有人比喻世子更明白那种血肉狼藉的惨状。若是一只小小的青蛙都怕,还当什么郎中?”

喻惊云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因为冷南弦所言句句是实。尤其是军队里随行的军医,对于血肉横飞,肚肠狼藉的惨状都已经麻木了,可以缝合完毕之后,便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见一点血腥就吓得浑身抖若筛糠,也就没有资格做他冷南弦的徒弟。

因此,他扭脸问那五个姑娘:“你们谁先来?”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望着千舟手中那只丑陋的青蛙,心里生怯。

“这可是逆转你们命运的关键时刻,来的时候都是怎样交代的?”

感情喻惊云出发之前,还曾经开过誓师大会,给几人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不成?安生暗自腹诽,觉得这热闹可是越来越精彩了。

那个叫做书篱的姑娘第一个站出来,满脸无畏:“我来试试!”

冷南弦冲着千舟使了一个眼色,千舟上前,嬉笑着将那青蛙交到她的手里,然后打开一旁的外伤包,取出一柄柳叶宽的薄刃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她。

书篱强忍住不适,咬牙将那只青蛙攥在手心里,只觉得软乎乎,凉冰冰,黏腻腻,遍体生寒,恨不能一把丢了,失声尖叫,发泄心里的惊恐与恶心。

她看一眼冷南弦,似乎立即就有了动力一般,紧攥住青蛙后腿,将那柳叶薄刃一把插进了青蛙的肚皮上。

青蛙猛然吃痛,拼力挣扎,血渍甩了她一脸,引起另外四个姑娘惊呼,不忍侧目。

书离顾不得害怕,慌忙将青蛙摁住,然后颤抖着手划开,见到面前红的,白的,乱七八糟一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喉咙里冒出酸水来。

她紧咬着牙关,用舌尖抵住喉咙,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将肚肠掏出,然后颤抖着指尖开始剥皮。

青蛙的皮不难剥,她紧闭着眼睛,一猛劲儿,就整个撕了下来。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便是杀死之后,它的四肢也会抽搐不止,就跟活的一样。

一旁旁观的几位美人吓得那是花容失色,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并且为她的勇气觉得佩服。

书离剥了皮之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已经杀好了。”

喻惊云得意道:“这样可算?”

冷南弦微微一笑:“吃掉!”

喻惊云立即反驳道:“这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吧?难不成这活吞青蛙跟学医还有什么关联不成?”

冷南弦微微勾唇:“神农可以亲尝百草,浑然不惧剧毒,区区一个青蛙,算得了什么?何足挂齿?”

一句话驳斥得喻惊云哑口无言,摸摸鼻子,给书离打气:“书离,最后一步了,胜利在望。”

青蛙就在她的手里,仍自还带着血渍,红白狼藉一片,两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

书离心一沉,脉脉含情地看一眼冷南弦,再看一眼手中的青蛙,斩钉截铁地道:“我吃!”

安生觉得,这理想的作用还是挺重要的,这个姑娘为了冷南弦,真的是拼了。莫说一只青蛙,怕是刀山火海都敢下。

她冲着千舟做了一个反胃的动作,千舟得意地冲着她眨眨眼睛。

四位姑娘齐声惊呼,脸都开始抽搐起来:“你真要吃啊?”

书离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将青蛙靠近自己的嘴边,又拿开,又闭上眼睛,往自己嘴边伸,再次拿开,如此反复。

围观的人大抵也都是觉得反胃,不约而同地抻抻脖子,咽了一口唾沫。

安生心里顿时也有些紧张起来,紧盯着那个姑娘,屏住了呼吸。

她若是真的能将这只青蛙生吞了,她夏安生绝对刮目相看。

书离酝酿许久之后,再次将青蛙伸到嘴边,张开了口,扑鼻一股血腥味道,情不自禁就干呕了一声,一张脸变得煞白。

她的手一软,那只已经被剥了皮的青蛙竟然就从她的手心里蹦了出来。

这好像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她此时再也忍不住胆怯,“啊!”的一声尖叫起来,蹦了老远。

这一声,几乎是声嘶力竭,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捂住了脑袋。

旁边跟着看热闹的四个姑娘,也全都扭过脸去,不敢看地上那光溜溜的,仍旧还在垂死挣扎的青蛙一眼。

简直太残忍,也太恐怖血腥,她们平日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全都花容色变。

千舟坏笑着将地上的青蛙捡起来,递到四个花容失色的姑娘跟前:“谁吃?”

四个姑娘惊恐地后退数步,惊慌摇头。

冷南弦扭身就走:“千舟,安生,送客。”

安生痛快地应下,笑得春光灿烂,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些幸灾乐祸。

“慢着!”书离大口喘气,恼羞成怒,又伸手一指安生:“我就不信,她也能做到!”

一句话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指向了安生。众女纷纷附和:“就是啊,这样恶心,谁能吃得下去?她若是果真当着我们的面将那青蛙吃了,我们就心服口服。”

喻惊云看一眼安生,也面露难色,冷南弦只是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被挑衅

千舟冷哼一声:“愿赌服输,既然没有完成我家公子的要求,就自觉退出,为什么非要攀扯别人?”

喻惊云眸光闪烁,面露不忍:“小丫头,当初他冷南弦应该不会也这般刁难你吧?”

安生一本正经地摇头:“自然没有。”

“就知道,这只是冷神医推脱的一个借口而已!茹毛饮血,即便是野人也不能!”书离愤愤然道。

安生轻描淡写地道:“我倒是巴不得师父当初以此来考验我。我过三关斩六将,比这可要难上许多。”

“什么?”众女皆瞠目:“骗人!”

冷南弦吩咐道:“千舟,去给安生重新拿几只青蛙过来。”

千舟一愣:“几只?”

“嗯,一只太小,不够塞牙缝。”安生笑眯眯地安慰千舟:“快去吧,记得捉大一点的,肉厚实的。”

千舟见两人全都笑得风轻云淡,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依旧是照办了。

安生接过他手里青蛙,笑着看向书离,面不改色:“可要看清楚了。”

言罢用手抓住青蛙的两只后腿,“啪”地摔了一记,青蛙顿时便懵了,不再挣扎。

她用刀片在它肚皮上轻轻一划,然后用刀片按住它的头,极轻巧而又熟练地剥下了外皮,又清理干净内脏,割掉爪子和头,丢至一旁。

另一只也按照这样的手法,纤白的指尖翻飞,娴熟而又利落,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忍不住只注意到她的手法,而忽略了血腥。

喻惊云感慨一声:“我听闻过庖丁解牛的典故,庖丁杀牛之时可以合乎音律节拍,犹如翩然起舞。今日见安生此举,方知所言不虚。”

冷南弦瞥了他一眼,揶揄道:“没想到喻世子竟然还有雅兴研究《庄子》一书。”

喻惊云幽幽叹道:“你放心,本世子爷对于你们那些酸腐文章不感兴趣。我只是想领悟其中庖丁下刀的境界,融会贯通于武学之中而已。”

冷南弦微微一笑,不再争辩。

安生袖中的珊瑚蛇闻到了青蛙的血腥气味,从她袖中贪婪地探出头来,吞吐着舌头。

安生直接将它拽出来,就丢到了一旁,吓得众女连声惊吓着躲避得远远的,对于安生愈加生畏。

“这么大个的青蛙你也想吃,简直太贪心了,小心消化不良。”

几只青蛙麻利地斩杀完毕,安生拈在手里,对着众女微微一笑。

被扒了皮的光溜溜的青蛙,仍旧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身上挂着缕缕血丝。上面青色的血管与经络隐约可见。

夏安生一脸的无畏,还笑吟吟的,满是得意。

大家眼巴巴地盯着她,目不转睛,又不约而同地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书离几乎是苍白着一张脸,咬牙道:“吃下去!”

“对,当着我们的面吃下去,我们便心服口服。”

冷南弦满是胜券在握,对于几人咄咄逼人的语气丝毫不以为意。

喻惊云也微张着嘴,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唇角抽搐,惊诧地问安生:“你应该不会是真的要吃吧?”

安生将光溜溜的青蛙凑到唇边,咂摸咂摸嘴,笑里带着一点阴险:“青蛙肉最好吃了,口感滑嫩,无腥无膳,你们不会享受而已。”

喻惊云看看那青蛙,又看看安生,满脸嫌弃地抻抻脖子,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着后面缩了缩。。

安生在大家的瞩目下,“嘿嘿”一笑,又将青蛙拿开来,扭身就大摇大摆地回了厨房。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就听到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顿锅碗瓢盆的响动,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自门窗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喻惊云当先反应过来,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千舟也恍然大悟。

只有冷南弦依旧微勾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片刻功夫,安生捧着一热气腾腾的白瓷碗从厨房里走出来,将碗放在众人面前。

大家齐齐一看,只见白瓷碗里,红白相见,诱人的一碗,通红的是泡好的灯笼椒,雪白的,晶莹剔透的,便是适才斩杀的青蛙,另外,安生还丢进去两三瓣大蒜,几根碧绿的芹菜,映衬得这碗泡椒青蛙更加地引人垂涎。

安生晃晃手里的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手里的筷子刚刚夹上一块青蛙腿,那碗就已经落进了喻惊云的手里,紧接着,手里的筷子也被夺了过去。

“千舟,你们药庐里还有米饭没有?”

千舟望一眼冷南弦,然后点点头:“中午好像还剩了一些。”

“给我全都盛过来。”喻惊云知道这泡椒的厉害,抱着碗却迟迟不敢下嘴。

千舟跑去厨房,将米饭盛了一大海碗,喻惊云冲着安生咧嘴一笑:“我替你吃了。”

一旁的书离忿忿不平道:“这分明是耍赖。究竟是比试胆量还是厨艺?”

安生“呵呵”一笑:“我师父有没有规定,必须要生吃?学医讲究辩证施治,活学活用,若是连这一点灵活性都没有,不懂变通,死搬硬套,那么委实不适合学医。”

一句话驳斥得书离哑口无言,转而望向喻惊云。

喻惊云接过千舟手里的米饭,一通风扫残云,早就被收买了胃口,哪里还会多言?只是对着安生的厨艺赞不绝口。

“没有想到,这青蛙的肉质细腻,嫩而不柴,滑而不腻,竟然这好的口感。”

千舟咂摸咂摸嘴,暗自惋惜。

这青蛙是昨日里他与安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钓来的,安生说要给大家打牙祭,却偏生便宜了喻惊云一个人。

田蜜儿自几人中站出来,自告奋勇:“安生姑娘,我想与你比试一下背书。”

“背书?为什么要背书?我又不想考女状元。”安生觉得好笑,一口否决。

“这学医胆量是可以逐渐锻炼的,唯独这需要记忆的东西颇多,田蜜儿今日敢站在这里,就是自持记忆力好,可一目十行,若是能跟随冷神医学医,当事半功倍,比安生姑娘更为合适。所以,田蜜儿要向安生姑娘挑战。”

“以自己的长处与人比试,胜之不武,好厚的脸皮。”千舟低声讥讽。

安生摇头:“我很笨,记东西也吃力,田蜜儿姑娘若是觉得自己 比我更为合适,你就直接到我师父面前毛遂自荐就好,何必非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呢?”

千舟与安生说话都不客气。他们觉得,对于这种外来的侵略者,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以及品行,还有必要以礼相待吗?

田蜜儿却仍旧不肯罢休:“能够成为冷神医的亲传弟子,就必须足够优秀。你已经站在了常人所不能及的位置,就必须要接受别人的挑战。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与你比试的乃是与学医相关的本领,你若是认输,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安生并不被她的激将法所动,自嘲道:“我就是一无是处,什么也不好,偏生我师父就是喜欢我。你们会唱歌跳舞,会温柔解语,懂十八般武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又如何?”

一旁喻惊云已经将一碗米饭狼吞虎咽吃了一个底朝天,白瓷碗里的青蛙与芹菜也都挑了一个干净,照旧是辣得一张脸通红,就连嘴唇都有些红肿。

他乐得看热闹,因此撺掇道:“都不知道小丫头你倒是哪里来的这么自信?她要比,你就比试一番,也正好让本世子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冷南弦轻哼一声:“她原本就有本事,可是为什么要证明给你们看?我这个做师父的知道就好。”

喻惊云探手入怀,摸出几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一千两,谁赢了归谁!”

安生的眼睛顿时就直了。

她不是财迷,只是觉得,这笔钱她恰好有用处,来得恰到好处。

冷南弦看着她一脸贪婪,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果不其然呢。这徒弟自己好不容易养熟了,别人一千两银子怕是就能拐跑了。

也就这点出息了。

安生“嘻嘻”一笑,斩钉截铁:“比就比,谁怕谁?”

虽说自己不能算是过目不忘,但是这是自己的地盘,怎么说也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吧?

输了也无所谓,反正在师父的毒舌下,自己早就笨名远扬。她夏安生可不是靠脸皮吃饭的。

万一,能赢了那一千两银子呢?

喻惊云拍板钉钉:“就这么说定了,千舟,去你师父书房取一本医书过来。”

“世子爷!”田蜜儿慌忙开口打断,似乎是洞察了安生的心思:“这药庐里的藏书怕是安生姑娘基本上都看过的,有失公允吧?”

喻惊云指点着她:“小心眼!安生也不过刚来两个月而已,哪里有这么巧?这样吧,究竟用哪一本书,你们几个来挑选,这样可算公允?”

田蜜儿这才不说话,却是与旁边同伴交头接耳低语两句。

同伴自告奋勇站出来,与千舟一同到书房里,捡着犄角旮旯里尘封的药典,取了一本出来。

喻惊云随手一翻:“伤寒论篇,就是它了,第267页,你们两个人一起背诵这一页,一会儿考核,谁记得多一些谁就赢。”

言罢将书展开,平放在石桌之上,命田蜜儿与安生一同来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投机取巧

安生微微一笑,并不惊慌,反而胸有成竹,冲着千舟悄声嘀咕两句,然后上前。

或许,自己果真不如田蜜儿记忆力好,但是医书中专业术语多,还夹杂了晦涩难懂的药材或者静脉名称等。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田蜜儿并未涉猎过此道,相比较来说,自己是约略占了一点上风的。

两人在书前站定,低头看着书中那一页内容,开始心无旁骛地死记硬背。

冷南弦上前,就站在安生身后,轻咳一声:“加油!”

田蜜儿对于冷南弦可谓是一见钟情,如今他就站在自己身侧的位置,忍不住就浮想联翩,心如鹿撞,一时间竟然不能聚精会神。

喻惊云抬眼看看冷南弦:“你在使诈!”

冷南弦冷声道:“何以见得?”

“你分明是在使用美男计,迷惑这田蜜儿心神,让她心不在焉,不能聚精会神。”

冷南弦并不争辩,将身子往一旁一让:“喻世子也可以来。”

喻惊云看一眼全神贯注的安生一眼,觉得应该有自知之明,因此撇撇嘴,悻悻然道:“还是罢了。”

田蜜儿听两人争论,就又一个愣神,待到好不容易摒弃了所有绮念,偷瞟安生一眼,见她已然目光下移,看起来进度竟然比自己还要快,就忍不住一阵心慌意乱。

过了不过是顿饭功夫,一直闭目养神的喻惊云猛然撩开眼皮:“时间到了,开始考核了。”

田蜜儿恋恋不舍地紧盯着那本书,千舟已经上前,一把抽走。

喻惊云接过那书,抬头问二人:“谁先来?”

“安生姑娘,要不您先来?要不一会儿你就忘记了。”千舟抢先提议。

这种背诵记忆时间不长,先行背的话要抢占先机。

安生会意地冲着千舟笑笑,跃跃欲试:“好的,我先来。若是我背诵之后,田蜜儿姑娘能继续背诵下去,便是我输了,若是背不上来,便算作我赢了。”

“好歹我是客,你是主,安生姑娘这般斤斤计较,好像有失风范吧?”

田蜜儿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见安生适才与千舟交头接耳,又迫不及待地抢先,便上前冷冷讥讽道。

安生一怔,然后优雅地一抬手:“那就田蜜儿姑娘先来。”

田蜜儿也不废话,直接便开始背诵那医书上的内容,最初几句尚且流利,滔滔不绝,令众人惊叹其出色的记忆力。一会儿便开始磕磕巴巴,已经将看过的忘了差不许多。

愈是心急,愈慌乱,田蜜儿急出一身的汗,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余下的内容。

饶是如此,已经令人嗟叹,众女交口称赞。

田蜜儿得意地看一眼安生:“安生姑娘,应该你了。若是你背不出来的话,可就算是你输了。”

安生微微勾唇,这个田蜜儿姑娘倒是憨直之人,并没有太多心机。若是聪明的,就要一人背诵一句,这样方才算是公平。自己不过是抛砖引玉,她便果真上当,中了自己圈套。

她胸有成竹地一笑,接过她的话尾,又继续背诵了五六句,方才顿住话音:“这样可以了吗?”

众人惊诧,谁都没想到安生竟然能略胜一筹,望着她的目光皆变了意味。

“如此,几位可心服口服了吧?”冷南弦淡然道。

“怎么可能?”田蜜儿仍旧不肯相信:“我自认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已经是个中翘楚,她竟然能胜过我?其中一定有诈,这本书她肯定看过。”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磊落坦率一点,或许大家更会对你刮目相看。”安生揶揄道:“这书可是你们自己选的,若是论作弊,半斤八两。”

喻惊云朗声大笑:“田蜜儿,你就是输了。安生或许记忆力不及你,但是她可以摒弃杂念,心无旁骛。而你,背书的时候,这样关键的时刻,竟然都能心猿意马,魂游天外,自然便比不过她。”

田蜜儿仍旧是一脸的不服。

喻惊云缓缓扫视那几位女子一眼:“你们谁还想比试?”

几位女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全都生怯。

田蜜儿与书离上前撺掇几人,见她们全都不为所动,不由恼羞成怒。

“你们就眼瞅着自己被打脸么?”

一女子犹疑地道:“我只会唱曲弹琵琶,这跟学医也没有什么关联啊?”

另一人也悻悻地道:“若是平日里看诊,如适才那般血腥腌臜,我还是算了,我最是受不得。再说我脑子也没有你这样灵光,适才听你们背书就觉得枯燥乏味,恨不能昏昏欲睡。”

她倒是说了几句实在话,旁人也附和:“我们委实不是这块材料,还是罢了罢了。”

田蜜儿气急败坏,愤愤地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喻惊云伸手指点着几人,颓丧地垂下手:“冷神医说的对,你们这么多人都比不过一个夏安生,难怪人家不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府去自行检讨去吧。”

几人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敢多嘴。

喻惊云悻悻地站起身,冲着安生邪魅一笑:“小丫头,过几日本世子再来找你玩。”

安生福福身子,冲着他伸出手来:“世子慢走不送。”

喻惊云一愕,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承诺,将银票郑重其事地交到她的手里:“你若是跟着本世子,每天都可以财源滚滚,吃香喝辣,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何苦跟着这个傲娇脸臭的师父吃苦?好好考虑考虑。”

安生将银票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荷包里,歪着头思虑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摇头:“看你每次来我们药庐,都饿得像饿狼一般,恨不能将我们的碗都吃了。可见,侯爷府里的吃食未必有我们好。”

大家眼巴巴地等着她,以为她会义正言辞地说出什么有良心的话来,熟料一张嘴,竟然是这样的荒唐理由,皆忍俊不禁。

千舟掩面,觉得有点丢人。

冷南弦却觉得无比自豪,十分满意地看了安生一眼,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喻惊云也是愕然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清朗大笑:“这倒是实在话,侯府里的珍馐佳肴,山珍海味,竟然还不及你药庐里的粗茶淡饭。所以,本世子一定要把你抢回侯府做我的专属小厨娘。”

安生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躲在冷南弦身边,方才知道喻惊云只是吓唬她而已。

冷南弦淡然一笑:“那喻世子可要小心了,我这位徒弟不喜欢济世救人之方,专门喜欢研究下毒,而且记性也不是太好,总是粗心大意。”

喻惊云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说说而已,用不着吓成这样。君子不夺人之爱,我一向奉公守法,怎么可能强抢民女呢?不过小丫头若是自己心甘情愿,我自然乐得白捡。”

安生觉得,与喻惊云几次相处下来,对于他的印象完全颠覆了,分明是冰冷得好像冰块一般的气度,如何这样不正经起来?

冷南弦抿抿薄唇:“喻世子你想多了。”

喻惊云复又冲着安生邪魅一笑,挥挥手:“打道回府!”

几位姑娘恋恋不舍地看了冷南弦一眼,不甘地出了药庐,上了马车,扬鞭铩羽而归。

喻惊云也大笑着出府,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看了两人一眼,调转马头,带领着众锦衣侍卫轰轰烈烈地快马扬鞭,径直去了。

千舟将药庐的院门重新闭了,冲着安生一挑大拇指:“安生姑娘,原先只是嫉妒公子赏识你,却没有想到,你竟然这般厉害,果真是过目不忘,佩服佩服,我也心服口服了。”

安生骄傲地一抬下巴:“区区雕虫小技而已,何足挂齿?”

冷南弦一声轻哼:“那你给为师背诵一下前两句。”

安生顿时哑口无言:“呃......”

冷南弦紧绷着脸,唇角却是忍不住抽搐两下:“小聪明!投机取巧。”

安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讪笑两声:“心照不宣就好,做什么非要揭穿呢?”

千舟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安生如实道:“实话实说吧,其实适才我压根就没有背诵前面的。我估摸着那位田蜜儿应该背下上一段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我直接背了后面几句。然后主动提出比试规则,激她先背,这也是兵行险招。”

千舟恍然:“难怪你这般厉害,我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我自己心里捏了一把汗的,但凡是她们谁提出别的考核方法,我也就露馅了,所以才让你抢先提出,侥幸侥幸。”

“这也不算侥幸,那些女人纯粹就都是冲着我家公子来的,哪里有一个是诚心诚意想要学医的,心有杂念,肯定比不过你。”千舟轻哼一声道。

安生掩嘴一笑,大胆调侃冷南弦:“还中了师父的美男计,乱了方寸。”

冷南弦顿时就垮下一张脸来,冲着安生不悦地冷哼一声,扭身径直回屋去了。

安生呆愣在原地,仍旧摸不清头脑,疑惑地问千舟:“我说错了什么话?”

千舟盯着冷南弦背影,摸着下巴,佯作一脸深沉,若有所思:“我家公子的心,越来越像海底针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半鬼敲门

安生晚间一回府,就听到端午说,连婆子遭殃了。

这已经是在安生的预料之中,也是她蓄意从中挑拨想要的结果。只是没想到,连婆子这一次并不是遭受了简单的责骂,而是被薛氏贬去做杂务去了。

连婆子皮糙肉厚,还真的不怕责骂,偏生薛氏是罚她负责厨房里面的劈柴,还有担水。这原本是府里长工做的工作,最是累人,如今换做了膀大腰圆的连婆子。

偷懒不能,也没有人可以指使,更为无法容忍的,是她以前颐指气使地指使别人习惯 了,得罪了府里不少人,如今失势,自然有人落井下石。

连婆子不过是为了讨好夏安筝,所以嘴上没有个把门的,献个殷勤,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薛氏与夏紫纤则做贼心虚,顿时如临大敌,将她叫进院子里,关了门,又命令下人们守在院子门口,谁也不许进,这才噼里啪啦地将连婆子一顿训斥。

安生如今讨了老夫人欢心,背后又有喻惊云撑腰,再加上这两日冷南弦竟然亲自送她回府,翅膀是真的硬了。

薛氏觉得她愈加无法掌控,心里有了危机感,开始有些小心翼翼地提防。

假如,安生真的对当初秦氏的死有了疑心,虽然说已经是死无对证,但是这个丫头不简单,谁知道会闹腾出什么风浪来?

这个该死的连婆子究竟是嘴上没有把门的,还是故意敲山震虎,打草惊蛇呢?

薛氏仔细想想,难不成是上次中秋节那场腌臜事,连婆子顶了罪过,挨了自己几鞭子,心里怀恨在心,有意在警告自己?

薛氏顿时就对连婆子生了芥蒂。

连婆子也开始有些心惊,毕竟她与薛氏那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且向着秦氏下手的人是她,或许薛氏可以一推三六五不承认,她自己却是逃不掉的。

连婆子痛哭流涕,连声央求,薛氏并不为所动,担心她在后院里走动再生出什么是非,直接当机立断,将她贬去做苦差事。没有她的命令,不得擅离。

她不害怕连婆子再生出怨言来,毕竟手里拿捏着她的把柄呢。

连婆子叫苦连天,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苦撑。

劳累一天,浑身的汗臭,睡觉的时候打鼾磨牙说梦话,各种折腾。原本与她住在一个房间里的婆子搬去别处住了,房间里就剩下了她自己。

她睡得极香沉,鼾声如雷。

突然,听到有敲门的声音,“笃笃”连声,密集而急促。

连婆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不想理会。

可是声音欲来欲密集,搅得她难以安枕。

连婆子无奈地坐起来,没好气地问:“谁呀?”

门外敲门声依旧,没有人应答。

她不耐烦地趿拉上鞋子,过去开门:“大半夜的,是谁这样讨厌?”

门外静悄悄的,一片黑沉,连个鬼影也没有。

“谁?哪个小兔崽子?”连婆子以为是府里哪个人在捉弄自己,扬声问了一句。

秋风拂着树梢过去,影影重重,飒飒有声。

连婆子气哼哼地关了门:“千万不要让我捉到你,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她忿忿不平地重新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盖在肚子上,继续睡觉。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渐入梦境,又听到房门上“笃笃”有声。

连婆子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两三步抢到门口,一把拉开了屋门。

门外还是静悄无声,夜色愈加地浓郁,乌云遮月,漫天星辰也黯淡无光。

连婆子不甘心,围着屋子,在附近转了一圈,还是没人。

她就有些纳闷了,嘀嘀咕咕地关上房门,搬个杌子到门后边,靠着门合拢了眼睛。

果然,过了不多时,门上又是“嘭”的一声响。

连婆子听得清清楚楚,不假思索地就打开了屋门。

一道极小的黑影烟似的没了踪影,融入到夜空里。

连婆子觉得,许是在下面坐得久了,身上开始发冷。她抱紧了肩膀,壮壮胆子,扯着嗓门问:“究竟是谁?别装神弄鬼的,给老娘出来!”

旁边的房间房门打开,有人不耐烦地伸出半个身子:“连婆子,大半夜的,你不睡觉,鬼嚎什么呢?”

连婆子也是闷了一肚子的气,没好气地嚷:“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折腾我,一个劲儿地敲门,你们没有听到吗?”

旁边的门“嘭”的一声关上了:“有毛病吧?谁大半夜跑去敲你的门?老眉咔嚓眼的了,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连婆子张张嘴,想骂回去,终究是忍了,愣怔了片刻。

秋后的蚊子正是厉害的时候,蜂拥着围上来,在连婆子跟前欢快地叫嚣着,发起进攻。她无奈地回到屋子里,重新躺下。

这一次许是紧张过头,了无睡意,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盯着帐顶,睡不着。

敲门声又响。在寂静的夜里,响声突兀而又单调。

连婆子的心骤然一紧,却没有立即坐起来。

屋外的夜色透过窗棱照射进来,使得屋子里一桌一几都变得狰狞。

连婆子深深地叹口气,真的是人到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今年不是一般的不顺,三番两次地倒霉,被主子责骂。

说起来,都是怪那个夏安生,这妮子最近感觉就像是被神附体一般,变了一个人,就连大夫人都对她无可奈何,草木皆兵了。

自己不过是多嘴说了这么一句话,薛氏母女二人就害怕成这样,担心当初秦氏的事情再被旧事重提。

她自己心里也开始后悔起来,不应该当初贪图薛氏的一点银两,就做出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

说不心虚那是假的,每次一想起,秦氏临死时候,被病魔折磨得面目全非,形销骨立的惨状,连婆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尤其是她一双空洞而又暗淡无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直愣愣的,眼窝深陷,原本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好像氤氲开,变成灰色的一般。

一想起秦氏,连婆子又开始心惊胆战,看着屋子里影影重重的暗影,门上不时发出的一声闷响,她寒毛直竖,猛然心惊起来!

应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鬼敲门吧?

连婆子不信邪,她咬牙坐起身来,想着再打开门看个究竟。

她先是蹑手蹑脚地跑去窗户跟前,用手指尖蘸着唾沫将窗纸洇湿,轻轻地将窗纸捅破,然后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向外看。

虽然看不到门口的位置,但是门前依旧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她壮着胆子,一声呵斥:“谁?”

敲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般,有人惊慌逃走。

门真的是自己响起的!

连婆子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她的一颗心都狠狠地揪了起来。抖若筛糠。想喊人,嗓子张了张,却没有出来声音。

难道真的是秦氏回来了?

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好像是被风吹开的,“吱呦”声深沉而又粗哑,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是濒死的老人自嗓子眼里吐出的那一声呻、吟,带着死亡的浑浊气息。

连婆子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将半个身子慢慢探出去。

夜色愈加地浓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受惊,自眼前飞过去,扑闪着翅膀,吓得她又是一个哆嗦。

连婆子回身看一眼屋子里,同样也是黑洞洞的,就像一张獠牙参差的大嘴,张开着,想要把她吞噬。

离她不远的地方凭空升腾起一朵火焰,闪烁着诡异的蓝光,向着她门口的方向跳跃过来。

那是鬼火。

连婆子不是孤陋寡闻,没有见识的,她以前在深夜路过乱葬岗子,坟堆时,见过这鬼火。听别人说,那是游魂野鬼手里的灯笼。

又有火焰接二连三地升起,火苗闪烁,空气里氤氲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连婆子对那气味极是熟悉,前些年,她在厨房里忙碌,用火夹子从灶膛里夹起一块木炭,引燃了小碗里的黄色硫磺块,然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笼屉里,笼屉里的热气就会蒸腾起这样的气味。

她每次都小心地屏住呼吸,因为那个味道钻进鼻腔里,她就会觉得嗓子和喉咙有些发痒。但是她仍旧黑了心肠,一次次地加量。

那个女人,就是吃了太多硫磺熏成的点心,日积月累,原本无足轻重的咳喘开始逐渐加剧,乏力,身子一点点地坏了。

她请了许多的郎中来看诊,一碗碗的汤药喝下去,为了两个孩子苦苦支撑着身子。可是有什么用?谁能诊断得出,这是硫磺中毒?

薛氏一遍遍教给她的那些食谱,她依照葫芦画瓢,做给秦氏吃,但是效果太慢了,过了多半年都一点效果也没有。

薛氏着急,她也着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拿走薛氏许诺下的那一笔银子,所以,她想到了这个办法。

天衣无缝,谁也察觉不到。

这件事情,除了薛氏与她,别人谁都不知道。

她愈想愈是害怕,惊慌地后退,想要重新合拢了屋门,将恐惧严严实实地关到门外。

一抬眼,令她更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连婆子借着那些微弱的光,发现,自己的屋门上有字,血淋淋的大字,触目惊心。

她不识字,但是却恰好识得这个字,是“冤”字,因为她听《窦娥冤》的时候看见过这个字。

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恐惧,在这一刻,猛然间膨胀起来,变得无限大。

所以连婆子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然后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住着的下人有人被她这一声惊吓惊醒,气哼哼地骂了一句,眼皮子都不撩,又重新睡了。

第一百三十章 起杀心

一直到天色微曦,府里有下人起身,才发现晕倒在地上的连婆子,那个血淋淋的大字还在,只是血迹已经逐渐干涸。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连婆子抬起来,架回到里屋床上躺着,掐着人中才将她唤醒。

她一顺过气来,便闭着眼睛一顿手舞足蹈:“夫人饶命啊,害死你的不是我!”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笑着道:“怕不是魔怔了吧?”

然后伸手去拍她的脸:“连婆子,醒醒,醒醒!”

“有鬼啊!”连婆子一声惊呼,睁开眼睛。

有人讥笑:“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婆子竟然也怕起鬼来了。”

也有人笑:“你昨夜里应该不会是被吓晕了的吧?”

连婆子被众人讥讽,看看已经亮白的天,睡眼惺忪的下人们,感觉阳气又重新聚拢回身上,没有那么心惊胆颤了。

她坐起身子,拍拍心口,一本正经地问:“是不是你们昨夜里谁无聊瞎胡闹?”

人们自鼻端“嗤”了一声:“谁撑得没事干了?大半夜里逗你玩。”

连婆子一指门扇:“那个字是你们谁写的?谁大半夜里过来敲门?还有鬼火!”

众人扭头,门上干干净净,哪里有半个字?

连婆子也顿时呆愣住了。

她昨夜里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幻觉!

大家面面相觑:“连婆子,你应该不会是真的见到鬼了吧?这里怎么可能有鬼火呢?”

连婆子想起昨夜里那熟悉的硫磺味道,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不可能是他们的恶作剧的。她越想越惊骇,又忍不住地全身发抖:“那就是真的有鬼了,有鬼过来索命!”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看你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然后果真有鬼过来敲门了。”有人玩笑着揶揄。

“呸!你才做了亏心事!”连婆子猛然警醒,怒瞪着眼掩饰自己的心虚。

众人看她形容狼狈,皆大笑着一哄而散了。

夏府太小了,所以连婆子遇鬼的事情很快传扬进了老夫人与薛氏的耳中。

老夫人捷足先登,将脸色仍旧煞白的连婆子叫到了跟前。

连婆子许是昨夜里在地上晕了半夜,受了凉,有点烧热,迷迷糊糊地强打起精神,进了老夫人的房间,跪在地上听训话。

老夫人冷哼一声:“听说你昨夜里见了鬼了?说是有冤鬼索命?”

连婆子虽然心里害怕,但是还不算糊涂。这大户人家里忌讳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因此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启禀老夫人,婆子那是一时惊骇,有些胡说八道。但是昨夜里的事情是真的,定是有人故意捉弄婆子,还请老夫人做主。”

“你说有人捉弄你,可知道是谁?”

连婆子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是有人有意捉弄你?大半夜地跑去你的门上写一个血字,然后不停地敲门吓唬你?”

“是真的,老夫人。”连婆子郑重其事地分辩:“昨夜里敲门声一直不停,婆子起来许多次,都没有发现究竟是谁。然后还有许多的鬼火一直围绕着婆子门口打转,婆子惊骇,一转身,就发现门上出现了血写的‘冤’字。老夫人,这应该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地吓唬婆子。”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紧盯着连婆子:“这究竟是不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地吓唬你,咱们暂且不提,这人为什么要吓你,又为什么要在你的门上写一个冤字呢?”

连婆子浑身一颤,脸色顿时有些煞白:“婆子也不知道。”

“俗话说的好,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找上你,定然那就是你往日里做了什么亏心事吧?否则昨夜里至于被吓晕过去么?”

连婆子将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一般:“婆子做事,向来问心无愧,一定是往日里得罪了府里什么人。”

“是吗?”老夫人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镶玉手镯,撩起眼皮看了连婆子一眼:“我很好奇,你那一句‘夫人饶命,害死你的人不是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连婆子一愣,然后矢口否认:“我说过这样的话吗?许是一时魔怔糊涂了吧?当时吓得七荤八素,已经是神志不清,难免胡言乱语说些胡话。”

老夫人轻轻地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希望是如此,否则细细思索起来极是惊恐呢。”

连婆子浑身汗如雨下,连连叩头:“的确是婆子一时惊恐,胡说八道,惊扰了老夫人,还请老夫人饶命。”

老夫人微微一笑:“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应该解释的便解释一下,别让大家误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我听说,有些传言可有点玄乎。”

两句敲打,令连婆子心里愈加忐忑,觉得老夫人这摆明了就是话里有话。她忙不迭地应声,再三求饶,老夫人方才挥挥手,命她退下去了。

按说,薛氏执掌夏府,消息应当比老夫人灵通才是。偏生今日她起身迟了,这两日火气又大,连婆子刚被训斥,罚去做苦役,所以其他人伺候得都谨慎,不敢在她跟前胡言乱语,免得给自己招惹祸事。

等到她得知此事,还是夏紫纤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告诉她的。

薛氏不由就是一惊,将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屏退了,仔细地向夏紫纤打听其中经过。

“连婆子果真这样说了?”

夏紫纤肯定地点头:“千真万确,许多人在跟前听着呢,他们都还在议论连婆子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什么的都有,若是照此下去,那件事情没准就被翻腾出来。”

薛氏猛然站起身来:“这连婆子嘴边上简直就没有一个把门的!三番四次坏我的好事。”

“祖母已经叫她进去训过话了,长菁没有在跟前守着,也不知道究竟是问了什么。反正连婆子在跟前跪了挺久,出去的时候面色煞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薛氏紧蹙了眉头:“她已经偌大的年纪,应该知道轻重,不会轻易把当初的事情供认出来。否则对她可没有什么好处。”

“即便没有招认,祖母那人目光犀利得就像庙宇里供奉的菩萨一般,毒辣得很,肯定是多少觉察了不对。”夏紫纤言之凿凿地道。

“她直接越过我,审问连婆子,应该就是怀疑了什么。否则就不会专程将连婆子叫过去问话了。不过,你祖母掌家的手段我了解,此事就算是她真的审问出什么来,为了夏家的名声和太平,也会将翘起来的葫芦摁下去,不会张扬开的。

她这样做,无非就是敲打我,让我心有忌惮,从心底里敬畏她,对她老老实实地惟命是从罢了。”

薛氏的话语里,有掩饰不住的怒气和对老夫人的不满。

“这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而且当初府里的老人,母亲也全都清理得差不许多了,不会有人旧事重提才是。可是这两日,连婆子怎么三番四次地无事生非,将这些事情翻腾出来?”夏紫芜疑惑地问。

“难不成是连婆子想着借此事,故意放出点风声,然后敲诈要挟我们?”薛氏猜测道。

夏紫纤疑惑地摇摇头:“若是真有这样的打算,母亲你罚她去做那气力活的时候,她便应当借机提出了。而且,当年的事情,连婆子手里应该没有咱们的把柄吧?你可是口耳相传的,她口说无凭,也没有人会信。更何况,她也要害怕自己折在里面不是?”

“言之有理,那就不是有意为之了。” 薛氏沉吟片刻:“难道是有人故意在诱导着连婆子说出当年的事情?”

“现在整个夏府,那都是咱们的天下,尽数都在母亲的掌控里。除了夏安生,应该不会有别人。”夏紫纤斩钉截铁地道。

“可是,那秦氏死的时候,夏安生还小,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知道啊。”

“难保不是连婆子对着夏安筝说的那一席话引起了她的怀疑。”

薛氏点点头:“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她如今懂得这些食物相克之道,而连婆子几句无心的话,无疑就是提醒了她。”

“那她这是打算从连婆子这里入手,调查当年秦氏的死因了?”夏紫纤猛然心惊道。

薛氏也顿时如临大敌一般,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道:“连婆子愚蠢,三番两次被夏安生愚弄,若是夏安生果真是想着从她入手,那么,她一定不是对手。”

“那怎么办?此事若是那个老不死的过问起,连婆子再咬出我们来,就算是口说无凭,也要招惹一身的秽气。”

薛氏略一沉吟:“实在不行,就将连婆子打发到庄子上去吧,暂时避避风头。”

“不行,夏安生若是果真下定了决心调查,莫说庄子上,就是逃去天边,那也是祸患。”夏紫纤立即反对道。

“那你说怎么办?”

夏紫纤微微勾唇,眯起眸子阴冷一笑:“无毒不丈夫,永绝后患!”

薛氏猛然起身,满脸惊骇:“你要杀人灭口?”

夏紫纤一声冷哼:“母亲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吗?只要连婆子一死,这件事情将永远成为了秘密,谁也不知道。我们,也就永远地安全了。”

薛氏仍旧有些犹豫:“那可是人命啊,不是一只小猫小狗。”

“母亲就不想想,自己如今的快活日子是怎么来的?富贵险中求,不铤而走险,哪里来的现成的富贵等着你捡?即便是有,也早就被别人抢走了。连婆子无儿无女,她兄弟问起来,给几两银子就打发了。”

薛氏愣怔在那里,半晌方才缓过神来,也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井中捞尸

连婆子身子烧热,头一直晕晕沉沉的,但是差事还是要做。

她咬牙硬撑着,劈完了厨房里的柴,然后管事就立即吩咐她,赶紧去担水,马上就要开始做午膳了,厨房水瓮里水不多了。

连婆子忍气吞声地提着木桶,往园子里天井边走。

府里一共有两口井,一口新,一口老,一口远,一口近。

这口老井离厨房近,但是大抵是因为年代久了,里面水位逐渐变低,水里掺了泥沙,井壁上也都是厚厚的一层青苔。若是水桶进去得急了,出来的井水就是浑浊的。

现在厨房吃水,大多都是到新井那里担,这里的井水用来洗洗涮涮。

连婆子偷懒,不想往远处去,提着水桶悄没声地就去了老井。

老井上面的辘辘已经拆下来拿去新井那里了,井边放着一个系着绳子的水桶。连婆子小心地将水桶慢慢放进京里,左右一摆,水桶便吃水,慢慢地沉下去。

连婆子今日身上没有多少气力,弯腰费力地向上拽动水桶,憋得面红耳赤。

井底下水光潋滟,她瞅一眼,就觉得有点头晕眼花。

突然,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身子后面好像一黑,有人在轻手轻脚地靠过来。

她扭脸,向着身后一看,还未看清身后的人是谁的时候,就觉得有一股大力向着自己猛然推了过来。

她正弯身低头,手里还掂着沉甸甸的水桶。这一推,令她顿时头重脚轻,脑袋向下,向着井里扑了下去。

“噗通!”

是水桶先掉进井里的声音。

“通!”

是连婆子掉进井里的闷声。

一声救命都没有来得及喊出来,她就已经沉了底儿。

安生晚间从药庐回来,就觉得府里气氛很不对,每一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后院里,老井边上,还围拢了许多的人。

大家议论纷纷,都压低着声音,面上有惊骇之色。

安生好奇,往跟前凑。

端午竟然也在,见她回来,立即迎上来,一脸凝重之色:“小姐,府里出事了。”

“什么事?”安生奇怪地问:“看着大家脸上表情都有些奇怪。”

端午开门见山道:“连婆子死了。”

“什么?”安生惊讶地瞅一眼人堆,满脸震惊:“连婆子死了?”

端午点点头:“是的,今天中午就死了。”

“怎么死的?昨天不是还好端端的吗?”安生奇怪地问。

“小姐您早起去药庐早,您不知道,昨夜里连婆子住的地方闹鬼了。”端午小心翼翼,说这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向着老井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是忌惮着什么一般。

安生笑笑:“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端午好像是唯恐安生不信,还特意加重了声调:“现在府里都在传扬这件事情呢。”

“传扬什么?”

“昨夜里连婆子的住处鬼敲门着,敲了一夜,听说还有鬼火四处飘荡。”

“是不是连婆子得罪了人,谁恶作剧呢?”安生试探着问。

端午笃定地摇头:“连婆子一夜起来了好几回,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她还说她的门上有血写的一个冤字!可是晨起大家起来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是吗?”安生淡然挑眉,并不觉得惊讶。

“千真万确,当时就把连婆子吓得晕倒在那里了,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被人救醒。”端午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连婆子一醒来就大呼小叫,说是有鬼,还念叨什么‘夫人饶命,害死你的人不是我’。”

“你说的都是真的?”安生的脸色突然认真起来:“她当时真的是这样说的?”

端午点头如捣蒜:“当时有很多人看到,而且传进老夫人的耳朵里了,老夫人还将她叫去院子里问话着。“

安生也逐渐镇定下来:“然后呢?死了?”

端午“嗯”了一声:“她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就被管事指使着去打水去了。谁知道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管事有些着急,就命人去寻她。

结果四处转了一圈,打听半晌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最后,见到她担水用的两个水桶就丢在老井旁边,探着身子看一眼,才发现,连婆子失足落进水井里淹死了。”

“失足?”

端午点点头:“那老井井台上生了苔藓,有滑了一脚的痕迹,所以夫人说她肯定是滑到了,掉进井里的。可是府里的人都私下议论,说连婆子这是命里该绝,昨夜就是鬼差前来敲门索命的,许是被她侥幸躲了过去。可惜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安生没有想到,昨夜里闹鬼的事情竟然平息了连婆子死的风波,为她这样蹊跷的死亡方式粉饰了太平。

她可并不认为,连婆子的死就这样简单。

因为太巧了,巧得匪夷所思。

安生几乎可以断定,连婆子的死与薛氏逃不脱干系。

昨夜里的闹鬼事件是安生一手谋划的。

她趁着夜色,悄悄地在连婆子的门上刷了鳝鱼血,用鳝鱼血写了那个大大的冤字。

鳝鱼血可以引来蝙蝠。这是安生从那本《奇门异术》里面看来的,就灵机一动,用来吓唬连婆子。

鳝鱼血腥味重,很快就引来了附近捕食的蝙蝠,接二连三地冲撞着屋门,连婆子果真开始心虚。

然后安生趁热打铁,利用添加了硫磺的“鬼火”成功地吓晕了她。

安生原本只是想借此离间连婆子与薛氏之间的关系,这样,她才有机会下手,寻找薛氏害死自己阿娘的证据。

她天真地以为,连婆子受了惊吓,肯定会胡言乱语,到时候薛氏担心事情败露,就一定会找连婆子的麻烦,从而反目成仇。

可是,安生没有想到,薛氏竟然这般心狠手辣,直接溺死了连婆子杀人灭口。

她也顿时感觉到了惊恐,薛氏将一条人命看得如此轻如草芥,那么,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自己面对这样凶残的对手,日后应当更加如履薄冰。

安生一时愣怔,端午唤了她两声,方才缓过神来。

“小姐您怎么了?”

安生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一个鲜活的大活人就这样没了,有些惊讶。”

端午“嗯”了一声:“连婆子块头大,整个人都被井水泡得肿胀起来,如今就卡在了井口,上不来下不去,很骇人。”

安生又看一眼众人围拢着的井口:“你胆子倒是大。”

“我也就躲在人后面瞄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只有那些婆子们胆子大,围拢了评头论足的。我到现在心里还直发毛,看那口井都觉得毛骨悚然,更遑论是弯着身去看连婆子的尸体了。”

“连婆子家里应该还有人吧?没人过来讨要个说法吗?”安生追问。

“讨要什么说法,又没有极亲近的人了,给点银子就打发了,呶,就那个穿着灰布短卦的汉子,又矮又壮的,就是连婆子的娘家兄弟。”

安生抬眼去看,果真是有一个陌生眉眼的汉子正蹲在井台旁边,“呜呜”地哭一嗓子,就唠叨一句:“姐啊,上来吧,我姐夫还等着你去团聚呢。兄弟一定好生给你安葬了,再超度超度,你往生极乐,早日投胎啊。”

井口上,架了轱辘,府里的伙计使劲摁着轱辘把,上面的绳子被绷得极紧。

管事站在一旁,跟连婆子兄弟好言好语地商量:“要不,多少再使点气力?要不一会儿尸首发起来,那一个能顶两个大,再加上身子板硬了,想请出来可就更难了。”

连婆子兄弟一梗脖子:“绝对不能!我姐姐已经死得不明不白的,够惨了,若是猛地一使劲儿,不一定就剐蹭了哪儿了,多不体面!万一少个胳膊腿儿的,你下去捞不?”

管事讪讪地笑:“哪能呢,我就是说咱稍微使点气力,又不是蛮劲儿。你看这人都看得见了,就差这么一两尺就够着了。”

“那是我姐不愿意上来!”连婆子兄弟急赤白脸地说。

“不行就将井台子扒了吧?连婆子块头本来就大,这井口太窄,她弓着个身子,够呛能上来。这口井反正也废了。”

管事咂摸咂摸嘴巴,大抵是觉得这个主意或许可行,探着身子往下瞅了瞅。

“可下边也够不着啊,怕不是胳膊腿儿的卡在了哪里了?”

仆人里有年岁大的,忍不住张口:“连婆子向来喜欢黄白之物,让她上路,怕是要给烧点盘缠吧?”

她的话立即得到别人的附和:“就是呢,这种事情向来说不清楚的,趁着天还没有黑透,赶紧着吧。”

天色已经是暗沉,井台边上挂了灯笼,照得井台上一片惨淡。

安生心里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不敢近前去看。

管事也无可奈何,吩咐人下去置办,不多时,就拿来一沓黄草纸印成的烧纸。

众人自觉让开一块空地,在井台边上烧了,火苗跳跃,映照着连婆子兄弟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一阵夜风吹过来,卷起一片片的灰烬,像黑色的蝴蝶一般,飘飘忽忽地就落进了井里。

围观的人齐齐后退了两步,都有些惊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目击证人

管事有些心焦,壮着胆子,冲着那个摇辘辘的人抬抬手:“再试试。”

那仆人略略松了松摇把,然后再晃着膀子摇,果真就有些松动。

“成了,成了!”

管事驱赶那些看热闹的人:“连婆子好个脸面,全都退了吧,别围在这里了,各自做事情去。”

众人眼瞅着连婆子就要被请上来了,也有那胆小的,怕夜里噩梦,就转身想走。更有胆子大,不怕秽气的,想留下来看个景儿。

安生拽拽端午:“咱也走吧,这溺死的人听说就跟泡发了的馒头似的,可吓人了。”

端午早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巴不得走人,点点头:“这些人恁胆大。”

安生与端午两人刚刚一转身,夏紫芜恰好就迎面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婆子,与她正好走了一个对面。

“吆,二姐竟然还有胆量过来看捞尸,你就不害怕吗?”

说话的嗓门有点高,带着刻薄与尖利,井台边上围拢的人纷纷扭过脸来。

安生顿下脚步:“天都黑了,三妹还在府里四处走动,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夏紫芜一声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没有做坏事,我怕什么?”

“是吗?”安生微微挑眉:“三妹说得这样义正言辞,我差点都信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紫芜横眉冷目,厉声质问。

“自然是话里的意思,三妹想如何理解就如何理解了。”安生轻描淡写地道,想要绕开夏紫芜过去。

夏紫芜却不肯相让,双臂一伸,拦住了安生的去路:“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是不是害怕心虚了?”

安生眨眨眼睛:“需要向妹妹回禀一声吗?”

夏紫芜冷哼一声:“你是急着去毁尸灭迹,掩盖罪行吧?”

安生脸上便布满盎然趣味:“毁尸?我杀了谁了?需要毁尸?”

夏紫芜望着安生,一字一顿道:“府里有人说,你昨天夜半三更偷偷出去着。”

安生吓了一跳,掩嘴笑道:“三妹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夜半三更出府?我会飞檐走壁么?还是门房给我通融了?”

“少装蒜,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还真就不懂了。”

“你昨天半夜三更偷偷去了连婆子那里,是不是?”夏紫芜径直开门见山问道。

一旁的连婆子兄弟顿时就仰起脸来,瞪着安生。

安生不由就是一怔,而后轻描淡写地笑笑:“我闲着没事情做?跑去她那里做什么?”

“昨夜里是不是你装神弄鬼,吓唬连婆子?”夏紫芜咄咄逼人地问道。

安生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意味深长地说:“你怎么不说,今天连婆子掉进水井里,也是我推下去的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安生“呵呵”一笑:“对啊,就是我说的。等你回去,你就这样回禀给母亲,说连婆子并非是失足掉进水井里的,而是我推下去的,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善罢甘休,还要府里好生盘查一番,看看今日中午究竟谁到这井边来过?当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要劳烦三妹也给寻一个目击者。”

连婆子兄弟一听安生这话顿时就急了,从地上蹦起来,直接就跳到了安生跟前:“我就说我姐姐死得不明不白,还一直不肯上来,原来是你害死了她!”

身后端午一步跨上前来,将安生护在身后,焦急地说:“小姐您怎么净乱说呢?今日您一天可都没有在府里。”

旁边看热闹的也赶紧拽住了连婆子兄弟:“就是呢,我家二小姐今日一天都没在府里待着,怎么可能呢?”

安生笑笑,夏紫芜故意挑选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过来揭穿她,不就是为了让连婆子兄弟抓着她夏安生不放吗?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夏安生就跟她好生扯扯。

“无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是我不在府里,三小姐想要栽个赃,故意生些是非出来,那不是轻而易举?”

说完,她热情地招呼夏紫芜:“走,正好祖母这时候应该还没有歇着,一并到祖母跟前说道说道。”

夏紫芜忌惮她手腕上的珊瑚蛇,情不自禁地就退后了一步。

“你敢说你昨天夜里没有出去?她昨夜可是看得真真的,你鬼鬼祟祟地出去着。”夏紫芜犹自不死心,一指身后跟着的那个婆子,得意追问。

那个婆子看一眼安生,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婆子昨夜里负责值夜,亲眼见到二小姐慌慌张张地从连婆子那个方向回来。”

“看得真?那我当时如何穿戴?又是如何装扮?你离我多远?见到我有没有给我请安?”安生又一连串地反诘回去,不给婆子丝毫喘息的机会。

“当时,当时......”婆子扭脸看一眼夏紫芜,显然是无法回答。

夏紫芜也被她的气势噎了一下:“自然是远远地看到了,没有被你发现。”

“喔?”安生假作思索片刻:“端午,昨夜里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上弦月,而且夜色阴沉,伸手不见五指吧?”

端午肯定地点点头:“是的,小姐,熄灯之后便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安生扭头面对夏紫芜与那个婆子:“那便奇怪了,这位婆子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不成?这样黑的夜色,远远地还能将我看得真真的?”

婆子顿时被辩驳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道:“也不是多清楚,就是看了一个身影,高矮胖瘦看起来像是二小姐。”

“像是?”安生一声冷笑:“好一个像是!就凭着感觉你就胡说八道,栽赃到本小姐的头上?三小姐与我高矮胖瘦还相差不了多少呢,你怎么不说是三小姐?”

“呸!昨夜里我好端端的在自己院子里睡觉,跑出来做什么?”夏紫芜羞恼道。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三妹。昨夜里我也是好端端地在自己屋子里睡觉,我又跑出去做什么?”

夏紫芜无言以对,轻哼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

安生叹一口气:“就为了一个婆子胡说八道,你就跑来我这里兴师问罪来了?难不成当日连婆子带着你跑来我这里捉奸的事情你忘记了?这与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你都要想方设法地攀赖到我的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居心?”

“你牙尖嘴利,我承认说不过你。”夏紫芜冷哼一声:“四妹可在连婆子门口发现了许多的硫磺粉,夏安生,你们药庐里面,这硫磺粉可是司空见惯的吧?”

安生心里一声冷笑,看来夏紫芜还果真是薛氏与夏紫纤派来探听口风的,而且是有备而来。

她清冷一笑:“府里一向使用硫磺粉杀虫,尤其是园子里,夏天的时候更是多见,有什么好稀奇的,遍地都是。

喔,对了,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屋子里那个婆子听说身上患了疥疮,就是用硫磺放在缸里点燃,人蹲在里面熏蒸,这才医治好的。你那里想要点硫磺不是更简单?”

连婆子兄弟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惊疑不定地望着两人唇枪舌战,不知道应当听信谁的话。

“狡辩!”夏紫芜冷哼道:“我与连婆子又无冤无仇的,府里谁不知道你跟连婆子不对付?”

“连婆子平素在府里的为人你我全都心知肚明,我觉得用不着我多说。此事三妹若是想要赖在我身上,应当往大了闹腾,最好来个三堂会审什么的。只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

不若这般,我们先去寻祖母做主,来个明断。若是实在不行呢,咱们大伯乃是大理寺少卿,即便不是断案如神,这种小案子,又有人证物证的,想来也是手到擒来,就让大伯给调查调查最好。包括我是怎么把连婆子推到井里淹死的,一并查个通透,你说如何?”

安生说罢,便又去拽夏紫芜的手腕,一边催促:“快点,一会儿祖母歇下了可就不好了,耽搁上一夜,万一节外生枝,你的这位人证再被杀人灭口可就不好了。”

那个婆子听安生这样一说,吓得顿时抖若筛糠,皮笑肉不笑地连连摆手:“我可不是什么证人,二小姐,夜里那么黑,老婆子我眼神又不好,看不清楚的。”

安生微微一勾唇:“真的?”

婆子点头如小鸡啄米:“婆子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就是一句玩笑,玩笑而已。”

婆子当先反了口供,夏紫芜有些气急败坏:“祖母今日身子不适,已然歇下了,好端端的,去打扰她老人家做什么?”

“那三妹适才一番挑唆又是何意?不就是为了伸张正义,将我这个凶手绳之于法么?”安生反唇相讥。

夏紫芜愤愤地一拂袖:“开个玩笑而已,也这样一本正经,果真没意思。”

当先一扭身,气急败坏地走了。那个婆子冲着安生讪讪地笑笑,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玩笑?你们府上就是这样拿着我姐姐的死开玩笑?什么叫没意思?我姐姐人都没了,你们看了热闹还嫌没意思?”

连婆子弟兄终于等到安生与夏紫芜一番争辩分出了胜负,顿时就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父亲带回来的女人

管事见夏紫芜无端生出一场是非来,给自己忙中添乱,又气又急,慌忙上前安抚连婆子兄弟。

“大兄弟,你消消气,我家三小姐那就是不懂事,随口一说。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能不放在心上吗?”连婆子兄弟不依不饶地道:“你们这是朝中高官,高门大户,有权有势,我招惹不起,原本是想着忍气吞声就算了。可是,你们夏家简直欺人太甚!

而且,我姐姐的死的确那就是不明不白!说不准,真是谁害死了她也不一定。我非要找你们夫人,讨要一个说法不行!什么大理寺,京兆尹,若是说不清楚,我就击鼓鸣冤去。”

连婆子兄弟急赤白脸地横冲直撞,要去找薛氏讨要说法。管事连哄带劝,跟在身后一迭声地说好话,他只是不依不饶。

两人你拽我,我拽你,直接找薛氏闹腾去了。

安生暗中长舒一口气,一声冷笑。

不给薛氏添点堵,怎么对得起适才夏紫芜一番兴师问罪?

她想挑拨连婆子兄弟追究自己恐吓连婆子的事情,自己就破罐子破摔,将事情闹腾大一点。

看究竟是谁做贼心虚?

如今战争已经升级,再继续斗下去,应该就不是先前的小打小闹,而是你死我活了。

她有一点懊悔,自己不应该这样草率,莽撞地去触动几人之间的这根弦。如今,唯一的凶手加证人连婆子已经死了,再想指正薛氏害死自己的母亲,便是死无对证,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而自己对于她们的怀疑,薛氏也应该有所觉察,自己,更危险了。

好生一盘棋,被自己逞一时之快,走成了死棋。若想为母亲报仇,就要另辟他径。

若是,连婆子兄弟但凡是个有骨气的,将此事挑开也好,她夏安生是不惧的。只要薛氏敢往自己身上攀赖,正好就将自己母亲当年的死也一并捅出来,来个鱼死网破。

可是安生没想到,连婆子兄弟竟然是个好打发的,压根从心里头就不疼自家这个姐姐,一通大吵大闹也不过就是想多讹诈一点银两而已。

薛氏被蛮缠了两日,又终归是做贼心虚,害怕此事果真张扬出去,节外生枝,无奈只能割肉,用银子堵住了连婆子兄弟的嘴。

连婆子被她兄弟用一辆板车拉走下葬,那口井被用一块青石板挡住了。听说薛氏还特意去道观请了一面八卦镜,镇压在井底。当然,这都是静悄地做的,不敢让连婆子兄弟知道。

连婆子的死,不过就是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粒石子,当时闹腾出了一点声响,并且荡起了一层层的波纹。但是很快,就销声匿迹,归于寂静。

老夫人年岁大了,对于这种事情比较忌讳,所以心里一直别扭。

正好大房那边又差人过来询问,请老夫人回去过重阳节,老夫人便提出要走。

薛氏自然是假惺惺地挽留了几句,老夫人虽然越发地不待见她,但是好歹给她留了面子,说是等紫桓从学堂里回来,见过一面便走。

大房大爷娶了好几房姨娘,香火也旺盛,有好几个嫡孙庶孙承欢膝下。但是二房这里,只有夏紫桓一根独苗,所以老夫人心底里惦记。

九月九重阳,学堂里要休沐。九月初八,紫桓便会从学堂里回来。

老夫人的东西都差不多收拾完毕了,安筝提前一日与安生也道过别,安生觉得自己应该送送祖母与安筝,所以初八那日便提前少半日从药庐里回来。

夏紫桓已经从学堂里接了回府,拜见过老夫人,偎在老夫人身边说了一会儿话,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眼见时候不早,只等大房里的马车过来,便起身。

薛氏站在一旁,陪着笑脸,敷衍着说话,心里早就已经是迫不及待,偏生还要做出一副舍不得,再三挽留的样子。

只要老夫人前脚一走,这夏府将仍旧是她的天下。

有下人一溜烟地从前院里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薛氏瞪了那人一眼,觉得他莽莽撞撞的,会令老夫人认为自己管教下人不力:“可是大爷府上马车过来了?”

那人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兴奋地道:“是......是老爷的马车回来了!”

“什么?”

薛氏又惊又喜:“老爷回来了?”

那人点点头:“装运行李的车先行回来了,正在卸车,说是老爷的马车后脚就到。”

安生心里也是一喜,祖母走了,爹爹回来,好歹有个依靠了。

老夫人立即站起身来:“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盼了这么多日子,可算盼回来了。”

薛氏扭身冲着老夫人福福身子,按捺不住的激动:“娘,儿媳先行出去接着。”

老夫人心里也是迫不及待,自家小儿子一走这么多时日,通信也不方便,她心里一直也是提心吊胆地惦记着的。

她伸出手,安筝立即上前搀扶着:“一起去,走出去迎着。”

“娘,您老人家就不用去了,一会儿孩子他爹定然是要先行来给您请安磕头的,您老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就好。”

老夫人摇摇头:“我老婆子哪里有这样大的谱!再说我身子板尚且硬朗着呢,这两步路也累不着!”

安生便有眼力地上前,搀扶住了老夫人的另一只胳膊,先于薛氏出了院子。

一家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欢喜地直接涌到门口,向着来处踮脚眺望。

下人忙碌着将车上行礼搬进院子里,形形*的包袱箱子,比走的时候多出近半。里面不乏成匹的绫罗绸缎与首饰盒子。

夏紫芜兴奋地拽拽夏紫纤:“看爹爹定然是给我们带了不少的礼物,那绸缎可是江南冷家老字号的货,看着就心痒难耐。”

夏紫纤亦是满脸激动,拽住头前回来的车夫:“这是什么时候回的京?路上可顺利?走了多少时日?”

车夫皆一五一十地回了。

薛氏也开口询问:“老爷身子一向可好?这趟差事可辛苦?”

车夫又点头:“事事顺利,老爷也好。”

“如何他竟然落下这么久?没有一同回来?”

车夫一时语噎,闷不吭声。

众人七嘴八舌,倒是老夫人沉得住气:“左右相差也不过是顿饭的功夫罢?一会儿见了面再细问就是,看把你们给急得。”

薛氏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踮着脚尖,抻着脖子看。

过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遥遥见夏员外的马车不急不缓地驶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府门口,众人立即一窝蜂地围拢上去。

有唤老爷的,有唤爹爹的,热情得就像一盆熊熊的火焰。

车帘一撩,夏员外探出大半个身子,第一眼就看到了老夫人,在马车上叫了一声娘,然后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分开众人,冲着老夫人跪下磕了一个头。

“孩儿不孝,让母亲为孩儿担心了。”

老夫人上前笑呵呵地将夏员外搀扶起来:“用不着说这些没出息的话,好儿郎志在四方,你能出去替朝廷办差,为娘心里自豪。回来就好,一家人全都眼巴巴地盼着呢。”

夏员外站起身来,紫桓,安生等人便上前拜见。

夏员外抬手就搀扶起了紫桓:“不过两月未见,桓儿好似更硬朗了。”

又冲着夏紫纤关切地问:“这些日子身子可好?旧疾有没有再犯?”

夏紫纤点点头:“劳爹爹惦念,已经无碍。”

夏员外连连颔首,目光自安生身上跳跃过去。

安生殷切盼望着,还未张口,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夏紫芜的身上。

“看到你们一切都好,父亲也就放心了。”

安生黯然笑笑,低垂下了头。

“快,快些进屋里歇着。”薛氏慌忙招呼:“适才已经命人备好热汤热茶,快些进去洗去风尘,好生坐着说话。”

“对对!”老夫人也是兴奋地点头:“别在这里站着了。”

夏员外看了薛氏一眼:“先不忙着进去,车里还有人。”

薛氏就是一愣:“可是朝中同僚?快些下车一并进府上吃茶。”

夏员外摇摇头,也不答话,转身回去,撩开车帘,冲着车里伸进手去:“兮柔,你慢些,已经到家了。”

一只素白的纤纤玉手自车帘里伸出来,戴着一只赤金扭丝麻花手镯,垂着胭脂红的罗袖,映衬得一截手腕莹润赛雪。

薛氏顿时便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

车上紧跟着,露出一张羞答答的低垂的粉脸,斜绾堕马髻,簪着一只鹅黄色秋菊,细眉细眼,柔柔弱弱,抬脸先是羞涩一笑,然后低垂下去,在夏员外的搀扶下娉婷地迈下马车。

一举一动,犹如弱柳扶风,西子捧心,娇嫩不堪。

安生有那么片刻恍惚,觉得她那架势像极了夏紫纤,甚至比夏紫纤还要招人可怜。男人家只一眼,便会瞬间被勾了魂魄去,胸中顿生呵护她的万丈豪情。

女子的三寸金莲一落地,夏员外的手便自然而然地环了上去,扶在她的腰间。

夏员外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犹如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格外仔细:“兮柔,先行来拜见母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因果循环

若是说先前,众人对于这女子的身份都是猜测,夏员外这一声介绍,无疑是坐实了她的身份。

薛氏犹如五雷轰顶,顿时就“噔噔”后退两步,脸色煞白,就连嘴唇也冷不丁地失了血色,被夏紫芜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了。

被唤作“兮柔”的女子上前,袅娜地冲着老夫人行了大礼:“兮柔拜见母亲。”

老夫人也有片刻的愣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夏员外已经搀扶着她站了起来。

他还未开口向着老夫人解释这位女子的身份,薛氏已经颤抖着手,问出了口:“她是谁?”

夏员外转过身来,冲着女子又介绍道:“这是大夫人。”

“她究竟是谁?!”薛氏猛然提高了声调,好像铁铲刮过锅沿一样尖利。

女子已经袅娜地拜下去:“兮柔见过大姐。”

“谁是你大姐!”薛氏一甩袖子:“老爷,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

女子站起身,瑟缩在夏员外身后,勾着头默然不语。

夏员外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她是我刚纳的姨娘,名唤兮柔。”

“姨娘?”薛氏顿时就急了,顾不得老夫人也在,跳着脚地指责:“你离府两月,我们一家人战战兢兢地等着盼着,简直度日如年。而你乐不思蜀,迟迟不归,不是因为公差,竟然是在外面被狐媚子勾引了去!”

夏员外微蹙着眉头,沉声道:“兮柔乃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你作为大姐,怎么可以出口便侮辱她?”

“清白人家的女儿?短短两月便勾引上你,爬上你的床,成了姨娘,还敢说自己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薛氏说话向来尖酸刻薄,尤其是气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

夏员外冷叱一声:“胡说八道,兮柔跟了我,乃是有官媒礼聘,岂是苟合?”

薛氏当场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指着夏员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好,好你个夏运海,你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家伙!你如今儿女双全,妻贤子孝,好端端的一个家,你还不知足,竟然又闹腾出这种丢人败兴的风流事情来!我的脸面都没处搁置了!”

“悍妇!”夏员外许是觉得在那兮柔姨娘跟前丢了男人脸面,沉下脸色,冷眉怒目,对着薛氏训斥道:“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就是天经地义,有何不可?你作为人、妻,应当大度宽容,敦厚淑德,可你却毫无容人之量,公然在大街上就这样辱骂妾室,成何体统!”

在安生的印象里,夏员外对于薛氏一向是唯唯诺诺,连个主意都没有。没想到,他竟然敢这般义正言辞地训斥薛氏,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安生不由就对那位“兮柔”姨娘再三打量,见她躲在夏员外身后,一声不吭,只是紧咬着下唇,做出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

安生立即想起了一个词—“以柔克刚”。

这位柔姨娘娇嫩得就像是刚从水里生出来的嫩芽,怕是哪个男人见了,也会由怜生爱顿时生出保护她的万丈豪情来。

所以,面对着薛氏的泼辣彪悍,平素里软弱的夏员外也陡然生出了胆量,敢于同薛氏叫嚣,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

“辱骂妾室?她算什么东西?我还没有吃过她敬的茶,她还没有进夏家的门!我还不承认!漫说辱骂,今日我还要撕烂她的脸,看她还如何勾引你!”

薛氏说完,便立即不管不顾地向着柔姨娘直冲上去,伸出手,就直接朝着她的脸一把抓过去,势必是要抓花了她如花似玉的一张脸。

“胡闹!”夏员外一转身将柔姨娘护在身后,抬手就捉住了薛氏的手腕,将她狠狠地甩到了一旁。

“母亲!”夏紫桓上前两步,将薛氏搀扶住,然后转头愤怒地盯着夏员外:“父亲,你怎么可以对母亲出手?”

一直静默在旁侧的老夫人听着二人争吵,终于忍不住发话:“这大街之上,一家人吵吵闹闹,无端被外人看了笑话去。有什么事情,先进了府,关起门来,再做计较。”

夏员外转身应道:“娘说的极是,安生,搀扶着你祖母先行进府。”

安生颔首,上前与安筝一左一右,搀扶住老夫人,就要回转。

一直气冲斗牛一般的薛氏一甩手就挣脱了夏紫芜与紫桓,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挡住了夏府的大门,好像护食的斗鸡一般,扎撒开翅膀,抻着脖子,双目怒瞪。

“老二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板着脸问。

薛氏丝毫不甘示弱:“今日,这夏府谁都可以进得,唯独那个狐狸精,绝对进不得!”

夏紫芜一听母亲这样斩钉截铁,顿时同仇敌忾,上前也挡住了大门:“就是,这人我们丢不起,绝对不能让这来历不明的女人进我们夏家的大门。”

“胡闹!”老夫人面沉似水:“母亲都已经说了,这件事情如何安置,我们进府商议,这大街之上,成何体统?”

“商议可以,这个女人进客栈也罢,或者哪来的回哪去,愿意住哪就住哪,先行将她打发了,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生说话。想要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先斩后奏进我夏家的大门,绝对不能。”

薛氏仰首挺胸,掷地有声。

“荒唐,这夏府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夏员外怒火也上来了:“这府邸姓夏不姓薛!”

老夫人也是一声冷笑:“按照你的意思,是容不得我家老二纳妾了?”

薛氏理所当然地答道:“儿女都要成家了,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从外面带个野女人回来,妖里妖气的,跟孩子们一般年岁,也不怕儿女们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若是说野女人,”老夫人顿了一顿:“老二这又不是第一次。”

这话意味深长,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老夫人这话里的意思。当初夏员外在外面置办了宅子,纳了薛氏,不是一样是野女人?

老夫人原本就不待见薛氏,眼瞅着自家儿子有了出息,竟然敢摔打薛氏,驳她颜面,心里正乐呵。这话也丝毫没给薛氏在儿女跟前留情面。薛氏顿时被呛得差点翻个跟头。

老夫人继续雪上加霜:“当初你是怎么劝我家老二将你接进府里的,这时候就拿那话原封不动地劝劝自己。”

安生在一旁,差点就想要给老夫人鼓掌欢呼了。俗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她薛氏也有今天!

当初阿娘不同意她进门,她是怎样给父亲吹枕头风,恶毒地诅咒母亲的,这时候处境逆转,扪心自问,好生反省反省吧。这就叫报应!因果循环报应。

对于这位新姨娘,安生是存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甚至于,有些幸灾乐祸,巴不得她能厉害一点,将薛氏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有这位柔姨娘在,定然能够将夏府搅和得昏天黑地,那么,薛氏也就无暇对付自己了。

希望,这位新来的姨娘不要让自己太失望。若是像安然那种性子,在薛氏母女三人的压迫之下,也就是个受气包。

薛氏心里忌惮着老夫人,不敢口不择言地顶撞。夏紫芜可不一样,立即就为自己母亲开始打抱不平:“当初父亲纳了母亲,那是因为秦氏过于霸道自私,而且没有诞下子嗣,犯了七出之中的善妒,无子两条,不可同日而语,即便休了都不过分。”

夏紫芜当着自己的面竟然就敢诋毁已故母亲,安生顿时一股无名火气直上头顶,反唇相讥:“三妹不可胡说八道,今日母亲若是不让柔姨娘进门,岂不是与我阿娘当初一般,犯了善妒一条,父亲也可以因此休了母亲?”

一句话反驳得夏紫芜哑口无言。

那位柔姨娘的目光就在安生的身上打了一个转儿,怯生生地抻抻夏员外的衣角,眸中含泪,哽咽道:“老爷,不要为了柔儿左右为难,柔儿回去便是。反正,柔儿家中尚有父母,算不得孤苦无依。”

这就叫以退为进,夏员外心肝都觉得疼,他冲着薛氏冷笑一声:“这路你是让还是不让?”

薛氏此时是真的尝到了当初安生阿娘心里的滋味,又酸又涩又苦,义愤填膺,恨不能上前直接将那女人撕成两瓣。

“老爷这是为了她,果真要不顾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么?”

夏员外并不搭理她,径直吩咐一旁的下人:“将你们夫人搀扶到一旁去!”

薛氏降住夏员外,无非也就是凭借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屡试不爽的把戏,如今夏员外眼里没有她,这一套也就不管用了,只能软下声调,哀哀相求。

谁料夏员外竟然也不吃这一套,直接来了硬的,命人将薛氏抬走。

薛氏已经无计可施,顿时嚎啕大哭,絮絮叨叨地哭诉自己这些年里的苦劳,希望能感动夏员外。

变了心的男人,那就是鬼迷心窍,以前只要薛氏一哭闹,便立即服软的夏员外这次选择了自动忽略,扶着娇滴滴的美人儿,径直上了台阶,一把挡开薛氏,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纳妾

老夫人望着薛氏,无奈地摇摇头,吩咐安生:“去交代门房一声吧,一会儿你大伯的马车来了,让他直接回去,就说我再在这里待两天,这重阳节,就在这边过了。”

安生痛快地应下,转身去交代去了,老夫人又是一声长叹:“就没有个能让我省心的时候。原本是想过来躲清净的,结果,糟心事一桩连着一桩。”

薛氏眼睁睁地看着夏员外搂着那女子翩然进府,颓然跌倒在地上,就是一声长嚎:“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老夫人最是见不得薛氏这种市井里的撒泼作风,鄙夷地看她一眼:“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当家夫人的风范?平白让人家做小的看不起你。”

“难不成自家男人带了野女人回来,我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陪着笑脸不成?”

“这一点上,你比起安筝的母亲,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这出身就是决定着眼界。你看看你大嫂,非但乐呵呵地接受了老大带回府里的女人,人家还主动给老大纳妾,添通房,为夏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给儿媳们做了好榜样。

如今整个大房府里人烟旺盛,一团和气。再看看你们二房这里,就守着紫桓一根独苗,连个帮衬也没有。”

薛氏撇撇嘴:“那是人家大哥有本事,人家那是庙堂之上的显贵,我家老爷能比得上么?他死守着那点俸禄,连点油水都没有,就连养家都困难。”

“你这是又跟婆子我哭穷么?这些年里,他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

老夫人旧事重提,令薛氏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妻贤方能夫贵,家和才能兴盛。你一个妇人,都想处处压制男人一头,还能指望男人在外面出人头地么?”

老夫人难得对着薛氏和颜悦色,这般抬举。

薛氏忍不住又是哭天抹泪:“别的事情我都应着,也都忍了,可是唯独这纳妾......”

“不就是纳个妾么?多大个事儿?你府上差她一口吃的?这姨娘说好听了,那是一个主子,说不好听了,就是一个丫头,每天晨昏定省,端茶倒水,还要伺候着你。

你想抬举就抬举,你想贬低就贬低。只要你能将自家男人哄得好了,这姨娘那还不是在你自己股掌之间?”

老夫人三言两句说得薛氏一肚子火瞬间没了地方发,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

“你虽然出身不好,或许那《女诫》《女德》你没有看过,但是这为*子,三从四德,伦理纲常你是懂得的。

今日我言尽于此,你是想痛快地喝了茶,认下这个姨娘,还是一拍两散,你自己选。老二已经是铁了心,你就算是再怎么折腾,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让老二在外面置办一个宅子。

到时候他再像以前那般,日日不着家,更有的你难受,还不如就守在跟前拿捏着。利弊得失你自己衡量吧。”

老夫人说完,便冷着脸进了府。安生立即也相跟着上去,暗自叫好。

她决定,今日不仅要留下这位柔姨娘,还要让她在父亲面前得宠,要让薛氏将当初母亲受过的委屈与苦楚全都重新尝试一遍。也要让她知道,苦守孤灯,一枕清泪,满是凄清的滋味。

姜还是老的辣!

身后的薛氏听完说教,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抹抹眼泪,似乎是想通了,跟着老夫人身后,便进了待客厅。

府里下人已经奉上香茗,夏员外对着那柔姨娘嘘寒问暖,百般疼宠。

老夫人一进去,柔姨娘立即站起身来,低眉敛目乖巧地侍立在一旁。

夏员外讪讪地叫了一声“娘!”

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偌大的人了,处处还要母亲我为你操心。”

夏员外尴尬地笑笑:“是儿子无能,连累母亲劳心。”

老夫人冲着跟进来的薛氏招招手:“若是想开了,就坐下!”

薛氏愤恨地瞪了柔姨娘一眼,然后将火气使劲地压在心底,不甘心地在老夫人手边坐下。

“家和万事兴,人,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千里迢迢地已经带回来了,断然没有始乱终弃的道理。

紫桓他娘为了这个家,就忍下这口气。但是你也要记得,她为你生养了三个子女,是紫桓的母亲,是你的正室,这位置是不能动摇的。

你一时新鲜也就罢了,断然不能做出宠妾灭妻的混账事情来,自己心里要有个斤两。”

夏员外终于得到老夫人首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来,顿时眉开眼笑:“那是自然,一切全都听母亲吩咐。”

当即,便吩咐下人搬来褥子,铺在地上,又端来三碗茶。

柔姨娘跪在地上,冲着老夫人,夏员外与薛氏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又捧着茶水逐个敬了。

薛氏咬牙切齿地端过茶,强忍住泼她一脸的冲动,简直就是银牙咬碎:“还不知道,柔姨娘家里情况如何?”

对方的家世,这是薛氏心底的一根刺,所以也是最为关心的。

夏员外抢先道:“她是祥符县师爷家里的千金,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正经人家。就是自小命薄,养在当地尼庵里长大的,所以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许配人家,蹉跎了大好韶华。”

薛氏心里就愈加嫉恨,她最是不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出身,经常被别人瞧不起,满心盼着这柔姨娘出身不好,能被自己打压下去,谁料大失所望。

“养在深闺里,安分守己的,如何与爹爹相识呢?”夏紫纤也终于忍不住开口提出质疑。

夏员外得意道:“我与她父亲可谓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是他父亲酒席之间主动提出结亲。”

安生对于这样的父母觉得咋舌。毕竟自家父亲已经四十有余,而且家中也有妻室。那师爷就算是想要巴结他,也不应该将自家女儿嫁过来委屈为妾吧?更何况,山水迢迢,一别经年,有时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不能承欢尽孝膝下,有哪个亲爹这般狠心?

老夫人点头,显然极为满意柔姨娘的出身,看一眼薛氏,意有所指:“这般清清白白的门楣也配得上咱们夏家。”

言罢自怀里摸出一柄时常把玩的玉如意送给柔姨娘当做见面礼。

柔姨娘福身谢过,夏员外“呵呵”一笑,转头将安生几人介绍给她认识。

紫桓老实,冲着她点点头,算作承认。夏紫芜自然是冷哼一声,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夏紫纤则是一贯清傲,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只有安生冲着柔姨娘微微一笑,还侧身还了个半礼,已经是抬举。

见也见过,这姨娘也认下了,自然就要由薛氏给安排住处与伺候的下人。

夏员外将给家里人带回来的礼品拿出来,嘘寒问暖,讲述一别许多时日的沿途轶闻趣事,一时间也算是和乐融融,冲淡了适才发生的不快。

最终,商议定好,明日,九月初九,请大房夫妻二人,还有府上几位子侄,到二房这里过重阳,尝尝夏员外沿路采买回来的各地土特产,过一个团圆节。

计较一定,夏员外立即差人到大房那里报信,然后张罗着第二日的饭食。

夏员外在人前丝毫并不避讳对柔姨娘的好,关怀备至,细致体贴,令薛氏眼红的物件一样一样地往柔姨娘的房间里搬,包括令夏紫芜眼红的江南冷家老字号的锦缎布匹。他整个人乐呵呵的,精神焕发,竟似年轻了许多岁。

老夫人留了下来,三言两语稳定了大局,该敲打的也都敲打了,其他的也就不想搀和,直接转身回了自己下榻的院子。

薛氏心里憋屈,总是要让她发泄出来,日后才安生。

老夫人一走,夏员外就直接进了柔姨娘的院子,不再露头。

憋了一肚子话想跟他诉说的薛氏一忍再忍,终于受不了,火气喷薄而出。将手边的茶杯茶碗一股脑全都摔个粉碎,操起剪刀又将床上的帐子剪个稀巴烂,方才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

原本这哭闹的手段在夏员外跟前是屡试不爽的,可是如今,夏员外的魂儿被别的女人勾了去,任她再怎么折腾也是于事无补了。

一个哭,两个劝,母女三人紧闭了屋门,将柔姨娘骂了个稀烂。

折腾够了,自然就要开始思虑对策,总不能果真让一个野女人登堂入室,而且夺了自己在府里的地位。

她们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薛钊。他一肚子的主意,是薛氏的主心骨。关键时候,自然还是要娘家人撑腰。

眼见外间天色已经黑了,薛氏起身洗把脸,就命人去给薛钊送信去了。

下人去了不久便回来,说是舅老爷与表少爷都没在家里,全都出去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已经跟左邻右舍留了口信,让他们回来之后到府上一趟。

薛氏恨恨地骂了两句,知道爷俩定然是又出去鬼混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夜里还不一定回来。

自己跟两个女儿长吁短叹了半晌,就打发两人回去,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夜都睡不着,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多大个事儿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薛氏两只眼睛还是红肿的,就像两只铃铛。她唯恐被大房的来了看了笑话,慌忙起身命婆子取来帕子冰敷,又用厚重的香粉遮了。

她扭身问婆子:“那个女人呢?起来了没有?”

婆子讥讽一笑:“屋门闭得严严实实的,连个动静也没有。”

薛氏手里的梳子“啪”的一声,拍在了妆台上:“连个规矩都不懂,还自诩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这太阳都这样高了,也不知道过来请安吗?”

婆子撇撇嘴,凑在薛氏耳朵跟前小声道:“还书香门第呢?她跟前伺候的丫头说,她在人前装得冰清玉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单独跟老爷在一起的时候,能折腾着呢。”

薛氏本来就堵心,听婆子这样一说,就愈加火大:“本来就是一副狐媚的样子,骨头里都透着骚气,这还用说吗?”

婆子浑不开眼,还添油加醋道:“夫人您心宽,不计较,但是这老爷能招架得住么?”

薛氏”噌“地站起身来:“不能又怎样?狗改不了吃屎,是我管得了的么?累死活该!”

婆子见薛氏发火,立即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薛氏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转,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转一圈,那火气就涨一点,憋在心里,几乎气炸了肺。

她太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了,耳朵根子软,吹点枕头风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若是让那个女人见天地腻歪着夏员外,没准这夏府就要改朝换代了。

“不行!”她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我要去看看!”

一把拉开门,就要去打杀到那柔姨娘的房间去。

薛钊正好迎面走过来,与薛氏碰了一个对面。

“姐,你这气势汹汹地做什么去?”薛钊一脸疲倦,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薛氏一把就拽住了薛钊,刚止住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就落了下来:“兄弟啊,你姐我可让人欺负啦!”

薛钊就是一愣:“谁?谁敢欺负我姐?是夏安生那个小蹄子不?”

“这回不是!”薛氏抽噎着道:“你姐夫昨个回来了!”

“姐夫回来了?他跟你吵架了?”薛钊漫不经心地问:“心急火燎地将我叫过来,应该不会是让我劝架的吧?你还拿捏不住他?在你跟前一向怂得就跟兔子似的。”

“不是,不是!”薛氏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吵架倒是还好说呢,你姐夫他有人了!”

“有人?有什么人?”薛钊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薛氏的意思。

“昨天他回来的时候,直接带了一个野女人回来,说是要纳姨娘。我不同意,他们一个府上的人都向着他,又有那个老不死的护着,简直欺负死姐了。”

薛氏将这委屈一股脑地说出来,顿时忍不住大声哭嚎了两声。

“不就是纳个姨娘吗?我还以为天塌了呢!”薛钊轻描淡写地道。

薛氏一把就甩开了他的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的心都要飞了,这还不是大事儿?我还是你姐不?”

“是是是是!”薛钊一见惹恼了她,一迭声地哄:“你不是我亲姐谁是?你看弟弟累了一夜,一听说你有事,就立即忙不迭地赶过来了,两只腿还打着颤呢。就是这男人纳妾吧,那还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你这是跟你姐夫一个鼻孔出气是不是?你姐夫心心念念地向着她,我可是迟早要被扫地出门了。”

薛钊眨眨眼睛:“有那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薛氏当下就将那柔姨娘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带着夏员外昨日对着自己横眉立目的态度,越说越委屈。

薛钊一听,也咂摸着觉得不太对劲儿,将薛氏拉回屋子里,将婆子指使出去,然后闭上了屋门。

“要照姐你这么一说,这个什么柔姨娘还真有手段?”

“可不是么,将你姐夫迷得那是五迷三道的,如今太阳都这么老高了,两人还没有起身,我正要寻过去呢。”

“你寻过去做什么?”

“自然是立规矩,这进府第一天,就要把规矩立好,否则以后再想管束就晚了。”薛氏气哼哼地道。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就算是立规矩,那也不能就急在一时吧?”薛钊立即劝道。

“什么意思?”

“你看啊,第一,这老夫人还在府上,她跟人家儿子那是一个鼻孔出气。你若是说人家儿子的不是,那就是自讨没趣,平白可能还招惹老夫人训斥,让那柔姨娘看了笑话。”

薛氏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不甘心地点点头。

“你就好生表现着,让老夫人彻底放心,尽早滚蛋,这府里是不是咱的天下?”

薛氏又点点头:“你说的倒是有理儿,那老东西今天应该就跟大房一块回去了。”

“这就对了,咱不差那一天。”

薛氏眨眨眼:“依照你的意思,那就是明日再说?”

“明日也不能说!”薛钊一口否定:“姐姐你平日里稳扎稳打,挺有手段的,怎么一个野丫头就让你乱了阵脚?那小丫头只身来到京城,身边连个帮衬也没有,落在姐姐手里,那不是想揉圆捏扁,全都随意吗?关键,是在我姐夫身上。”

“就是,他一直袒护着那个狐狸精,恨不能与我翻脸,让那贱人取而代之才好。”

“看看,你这不是啥道理都懂?如今这个女人的底细秉性你还没有摸透,就冒冒失失地上前明抢明刀地要折腾,不就是招惹姐夫厌弃吗?

姐夫愿意欢腾,就欢腾两天,就当做是不花钱嫖、妓了。你这心要放开一点,姐夫总是不会一直守着她的,姐夫还有自己的差事呢。”

薛钊对着薛氏那是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每一句话都说进了薛氏的心坎里。

“你说,姐夫一出门,这夏府又是咱的天下,想怎么收拾那个贱女人,还不是随心所欲?”

薛氏一抹眼泪:“道理我都懂,我也一直在劝自己,可就是这火按不住。”

“按不住也要按!非但不能生气,咱在人前还要高高兴兴的,对着那柔姨娘还要和和气气的。回头收拾她,咱也不能明着来,让姐夫对你有意见,那就适得其反了。

想收拾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找两个弟兄,将她远远地卖去青楼妓院也好,你给她整点风流韵事出来,让姐夫恼羞成怒,将她从哪来的,打发回哪里去也中。”

薛钊这一番絮叨,令薛氏顿时就破涕为笑:“你这样一说,我就觉得解气了许多,心里没有那样郁闷了。”

薛钊笑笑:“关键时候,还是要娘家人,兄弟为姐姐两肋插刀,那是在所不辞。到时候,只要姐姐喊一声,我跟修良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嗯嗯,”薛氏连连颔首:“我就听你的,暂时跟那小贱人虚与委蛇,慢慢再收拾她。”

薛钊伸个懒腰:“没事儿兄弟我就先回了,正困着呢。”

薛氏沉下脸,拿出当姐姐的架子,训斥道:“你也给姐姐悠一点,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可别掏空了身子。“

薛钊嘿嘿一笑:“钱花出去了,总要够本才行,肾不亏心也觉得亏。”

薛氏瞪了他一眼:“你也是当爹的人,修良都这大年纪了,一点都不知道操心,合着就赖上我了,让我全都包了是不?”

“谁让你是我亲姐,修良的亲姑呢?”薛钊嬉皮笑脸地笑:“你看修良跟你,比跟我还亲。”

“少来!”薛氏受了奉迎,心里痛快:“为了修良,这一阵子姐姐可真没少操心。这姑娘家,姐是相中了两个,就是那老东西在这里,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一手包了,还没有给人家准信。但是八字好歹是有了一撇。

修良的差事,跟老东西提了不止一次,好话说尽,唇舌都快干了,偏生那老东西一直装聋作哑的,就是不吐口,难办呐。”

薛钊是只顾着自己快活的,儿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修良这些时日,也是经常往那老东西那里跑,劲儿也没少使。也说是那老东西见了他和颜悦色的,就是不办正事。”

薛钊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薛氏,提醒他道:“有一件事情倒是必须要提醒你一声。我听紫芜说,薛钊老是向着那安筝献殷勤。若是为了讨好她,让她在老东西跟前美言两句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是有什么别的歪心思。”

薛钊“嘿嘿”一笑,满不在乎:“看姐姐你说的,能有什么心思?”

“呸!你们爷俩是什么德性,难不成我还不知道吗?不论有没有,这话你必须给修良带到了。人家夏安筝那是老夫人的心尖肉,白天鹅,他想都不要想。”

薛钊颇为不耐烦地应声:“知道啦,知道啦!修良这点分寸自己是能把握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一看便是并未放在心上,敷衍了事。

薛氏无奈地叹口气:“一会儿长房那边人过来过节,我看,你干脆就在这里眯上一觉歇着吧,一会儿他们来了,你们见个面,套个近乎。尤其是修良,让他好生表现表现,没准儿就有什么好差事呢。”

薛钊正是求之不得:“就听姐姐的,我留下口信了,修良一会儿就来。”

遂就在客房里和衣而卧,眯了一觉。

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么唱戏,要么演戏

今天,夏员外心气颇足,起床洗漱完毕,到老夫人的院子里请过安,闲话几句别后的事情,便开始张罗中午的宴席。

重阳节,按照风俗,应当是一家人登高避灾的。但是老夫人年事已高,为了照顾她,这些年里一直都是去长房那里,一家人吃酒赏菊,其乐融融。

今年,夏员外将长房的人全都请过来,一是过节,第二,就是为了将柔姨娘介绍给大家,算是一个纳妾的仪式。

柔姨娘,他心里得意,便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张扬炫耀一番,显示自己的魅力。

他昨日里就已经张罗好了菊花酒,红皮蛋,备好了茱萸。并且因为柔姨娘喜欢菊花,还又特意命人出府,购置了许多金灿灿的菊花盆栽回来,将整个夏府装点得一片赤黄。

中午的家宴,他也别出心裁,命府里厨子应时应景,准备了一席菊花宴。常言所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这般形容。

大房的车马一到,夏员外将众人乐呵呵地迎进来,给老夫人磕了头,又各自拜见过,寒暄两句,他就将柔姨娘介绍给了大房众人。

薛氏皮笑肉不笑,满脸勉强,大房的沈氏心里就乐开了花。

这些年二房府里太太平,一直都没有闹腾过浪花,令她难免心里有气。如今难得看薛氏吃瘪,那副吃了苍蝇,咽不下吐不出的恶心样子,令幸灾乐祸的她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沈氏上前,直接摘下了头上最金光灿灿的凤穿牡丹吉祥簪,大方地交到了柔姨娘的手上:“这昨日送信的人嘴巴倒是严,就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我做嫂子的也好备个见面礼儿。如今空着手来了,叫柔姨娘岂不挑理儿?”

柔姨娘柔情似水地笑:“您说话太客气了,其实应当是兮柔过府去拜见您的,就是觉得这身份卑微,有些唐突。”

沈氏就对着兮柔上上下下赞不绝口:“看柔姨娘一张口便知道家世教养好,听着悦耳熨帖。而且嗓音跟那出谷黄莺一般,多好听。黄河以南的女子就是要柔婉一些,不像我们这北方妇人全都五大三粗的,说话都像倒豆子。”

柔姨娘抿着唇笑:“那是姐姐们性情豪爽,一点也不扭捏。”

“看看,这张巧嘴多会说话。这下,老二府上可就热闹了。这府里什么都好,就是冷清了一些,等到明年,柔姨娘再给老二抱一个大胖小子,日后也好给桓哥做个伴!”

柔姨娘就情不自禁地羞红了一张脸。

而薛氏站在一旁,鼻子几乎都气歪了,偏生又发作不得,咬牙切齿地忍耐。

薛钊歇够了,睁开眼睛,也凑到跟前来,冲着大房府里几位小哥连连拱手,拜年话说了一箩筐。

大家伙不待见他,更看不起,所以顶多只是敷衍着笑笑,便移开目光置之不理。

薛钊讨了个没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那柔姨娘与沈氏一唱一和地说话,抻抻薛氏的衣角:“你说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姐夫带回来的千金小姐?”

薛氏不屑地撇撇嘴:“什么千金小姐,不过就是个师爷家嫁不出去的丫头罢了。”

“你说她是从小在尼姑庵里长大的?”

薛氏点点头:“听你姐夫说是。”

薛钊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那柔姨娘,正巧柔姨娘眼睛望过来,与他双目相对,忽闪了两下,也同样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扭过脸去跟沈氏说话。

薛氏伸手拧他:“看什么呢?”

“自然是咂摸味道呢。”

“啥味?”薛氏冷哼一声:“也被她那骚味勾了魂儿去不成?”

薛钊低下头,凑近薛氏耳朵根儿下面:“这个柔姨娘不简单,可不是什么寻常良家女子。”

薛氏不由就是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那眼神儿可是专门练过的,弟弟我在风月场里混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薛钊斩钉截铁地道。

薛氏就扭头去看柔姨娘的眼睛,只觉得好像汪着一兜水,水灵灵的,格外传神,并且勾魂。

她疑惑地问:“眼神儿怎么了?”

薛钊悄声道:“首先,这良家妇女看男人,那眼神是羞怯的,基本上就是扫一眼,或者是飘过去,就立即慌乱地跳跃开了,不敢在男人的脸上停留。

这位姨娘胆子也太大了一些,非但与我对视毫不羞怯,反而还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一个在尼姑庵里长大的女子能有这胆量?

再说了,这正常人的眼神多少是有些散漫的,看东西不能集中一处。而且眼波流转也多少都是生涩的,不像她那般眼含秋水,流转灵动,而且带着勾魂儿的味道,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那眼睛好像是带了钩子一般,将你的心都揪起来了。”

薛氏不屑地“嘁”了一声:“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真的一般。那就是天生狐媚的相貌呗。”

“不对,不对!”薛钊一本正经地道:“给你举个例子,你应当是听过戏的,你可注意到那戏子顾盼流转时候的眼神?”

薛氏一想,好像真是那么一会儿事儿,偶尔去别的府上听戏,经常听那些夫人们悄声议论,哪个戏子眼神勾人,就连目光里跳跃的都是戏。

薛钊见她不说话,咽口唾沫继续道:“这戏子么,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就是这眼神最会传情。据说,他们在练习唱戏的时候,不仅仅是这念唱作打,就连眼神都是刻意训练过的。

最初的时候,就练习这专注的劲头,天天盯着虱子那么大的黑点,慢慢看成磨盘大小。

接着再盯着正午的太阳看,才能练成这眼神的犀利劲儿。再然后,就是练习灵活性,每天黑眼珠跟着那天上的鸽子四处转。

直到最后,做师父的取一笼子麻雀,让她数数,数对了再取一只在爪子上做标记,放开它们在屋子里飞。个把时辰之后,一眼能认出那一只在哪里就算过关。这时候那眼神,才是真正的勾魂摄魄。”

薛钊一番详细解释,薛氏重新将信将疑地打量柔姨娘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柔姨娘是唱戏的?”

薛钊一声轻哼:“要么唱戏,要么演戏,这幅勾引人的本事绝对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姐,你就留心着点吧,看看这个柔姨娘伺候姐夫的手段,兄弟说的准没错。”

“不可能的,”薛氏一口否认:“老爷说她是师爷府上的......”

薛钊轻嗤一声:“这不是明白的事情吗?姐夫怕是在外面留恋烟花之地,相中的姐儿,唯恐带回来家里容不下,传扬出去她也不好立足,就胡乱说的呗。

如此一来,你们都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当个人看。反正也没人会较真,跑去那祥符县核实。”

薛氏情不自禁就“嘶”了一声:“若是按照你这样说,也不是不可能。回头我就偷偷地问问他身边的长随,看看这狐狸精究竟是什么来头。若是果真是出自那烟花柳巷,莫说我,就是老夫人也是容不下的。”

“你就听兄弟的吧,兄弟这双眼,看别的或许不行,看女人那是一看一个准儿。”薛钊得意洋洋地道:“看她那腰肢晃得,就知道男人多了去了。”

说话间,时候已经不早,夏老爷便张罗着众人入席,品尝菊花宴。

大夫人扭脸喜气洋洋地招呼自己儿子媳妇,一扭脸:“咦,筝姐呢?去哪里了?”

老夫人道:“适才说有点凉,回去添衣服去了。不过也走了半晌了,差人过去催一声吧。”

大夫人“喔”了一声,转身还未开口吩咐,侧夫人李氏便开口道:“让佳音去吧。”

佳音是李氏屋里的丫头,被李氏抬举了,做了一个通房,没名没分的,就是个使唤丫头。

大夫人点点头,佳音便领命,径直向着老夫人院子里过去。

老夫人院子里,长菁正满腹心事地倚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痴傻傻地发呆。

树上掉下来一串荚果,落在地上,干瘪的果荚上已经涨起了饱满的果粒。

薛修良从门外探头探脑地进来,见到她立即缩回了头。

长菁眼尖,立即发现了他,沉声喝道:“薛修良,你给我站住。”

薛修良冲着里面探出头来,一脸不耐烦:“做什么?”

长菁两步走出去,左右看看,四面无人,冲着薛修良就是一声冷哼:“你来做什么?又来冲着她夏安筝献殷勤不是?”

薛修良不想回答,径直转移了话题:“夏安筝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吗?那是你主子!”

“主子?”长菁一声不屑轻嗤:“天天摆着一副清高样子,动不动就板着脸训斥人,我自然忘不了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可是表少爷,你自己也要有自知之明才好,人家大理寺左少卿府上的千金小姐又岂是你这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能高攀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谁高攀了?”薛修良掸掸衣服袖子:“再说了,本少爷的事情你管不着。你家主子是不是在屋子里?”

长菁回头看了一眼屋子,自鼻端轻哼一声,酸溜溜地道:“在呢,说什么身子累,嘁,人家真是小姐的身子小姐的命,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吹点凉风就受不得了。我们就活该是站着喝凉风的丫鬟命。”

薛修良不再理会她,抬脚就向着院子里走,被长菁一把拉住了:“我还有话要说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薛修良,我跟你拼了

“拉拉扯扯地做什么?有什么话,好生说不行吗?”薛修良紧蹙着眉头,满脸嫌弃道。

长菁紧抓不放,犹豫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薛修良不耐烦,扭身欲走。

长菁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有了!”

薛修良不屑一顾,“嘁”了一声,挣脱开长菁的手,转身迈了两步,方才愕然地顿下脚步,然后扭过脸来:“你说什么?”

长菁重新再说一遍:“我有了身子了。”

“谁的?”薛修良立即不假思索地追问。

长菁的眼眶顿时便湿润起来,一点点红了眼圈,咬牙道:“薛修良,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自然说的是人话!”薛修良讥笑道:“你有了与我何干?又不是我的。”

“可是是你害的!”

“你自己水性杨花,淫、荡放浪,如何还怪责到我的头上?”薛修良一脸无辜,还有厌弃。

长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薛修良,你但凡是有点良心,你也不会说出这样杀千刀的话来!”

薛修良“嘻嘻”一笑:“我没良心,这样总可以了吧?所以,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也不要找我,找我也没有用。本少爷没空搭理你,我忙着呢。”

长菁抬脸望着他,一声凄然苦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后悔不该不听端午的劝告,如今只能哑巴吃黄连。”

薛修良长叹一口气:“你这样想就对了。这种事情呢,声张出去对谁都不好,你自己把他解决掉就是了,以后也好做人。

你拿着他来要挟我,万一我一生气,宣讲出去了,怎么办?左右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可就惨了,被千夫所指,人人诟骂,后半辈子生不如死啊。”

长菁清冷地笑,眼角犹自带着热泪,望着薛修良,令他情不自禁地感觉有寒气自脚底弥漫上来。

他不敢逗留,扭身便急匆匆地进了院子,轻车熟路地走到安筝门前,轻轻地叩响了屋门。

安筝在屋里有气无力地问:“谁呀?”

“是我,安筝妹妹。”薛修良声音里都是谄媚的笑意。

“有事吗?”安筝微蹙着眉头,自从那日偷听过夏紫芜与安生的对话,她就对薛修良生了提防的心思。

“适才路过集市,给妹妹寻了一样稀罕的小玩意儿,特意拿来给妹妹看看。”

“不必了!”安筝直接拒绝道:“我这里什么也不缺,你有心了,请回吧。”

薛修良吃了闭门羹,却不肯罢休,直接伸手一推,房门并没有栓。

“安筝妹妹,我可进来了。”

安筝“噌”地自床榻上坐起身来,柳眉倒竖,斥责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可以擅自闯进女子闺房里来。”

薛修良反手闭了房门,缓缓展唇,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是迷人的微笑:“适才在前院,听闻你身子不适,所以心里牵肠挂肚的,迫不及待地过来问问。”

这话,若是在有情人说来,那叫情话,可是在安筝听在耳里,就觉得太过于孟浪轻浮,有点扎耳。

“出去!”她义正言辞地一声呵斥:“我身子如何与你何干?”

薛修良脚下不停,径直向着安筝走过去:“我把东西送给妹妹,立即出去。”

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两只珠花来,递给安筝。

那珠花是用白玉珠子攒成,却并非寻常的蝴蝶或花的图样,而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一对眼睛则是通透的红宝石,看起来的确有些讨人欢喜。

“你拿走,我不需要。”安筝冷冷地道。

“我这珠花可不是寻常物件,这玉兔腹中是暗藏熏香的,那店铺老板说戴在鬓间可以引来蝴蝶。妹妹若是不信,可以闻闻。”

他往跟前凑,带着一股甜香。

安筝怒目而视:“出去,否则我可叫人了。”

薛修良连连摆手:“妹妹莫急,我只是得知妹妹今日就要回去,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想给妹妹留个念想。所以唐突了一点而已,并无他意,这便出去了。”

他接连挥动衣袖,自己也觉得有一股熟悉的甜香味道,不以为意,只当做是安筝帐子里的暖香。

安筝心里怒火中烧,想要起身呵斥,唤长菁进来。一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似乎有金星乱冒,不由扶住了前额。

“安筝妹妹,你怎么了?”薛修良见她身子摇摇欲坠,立即伸手上前殷勤搀扶。

“起开!”安筝怒声道,却觉得浑身软绵绵,柔若无力,心里大吃一惊,警觉不妙,看着面前薛修良垂涎三尺的脸,又羞又恼,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软绵绵地向着地上倒了下去。

薛修良将她一把接在了怀里。

温香软玉满怀,香腾腾,软绵绵,薛修良顿时就一阵心猿意马。

“安筝妹妹?”

安筝黛眉微蹙,呼吸清浅,竟然没有反应。

薛修良顿时觉得激荡,初始就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地撩拨他的心眼儿,后来便汹涌澎湃起来。

手指尖慢慢地向下移过去。

佳音走进老夫人的院子,见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下人们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偷懒去了。

她站在院子门口,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顿住了脚步,冲着屋子里喊道:“小姐,安筝小姐!”

屋子里静悄的,没有声音。

她上前几步,再次提高了声音。

屋子里依旧静悄无声。

长菁端着茶盘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不识得她,只知道是大房府里过来的,看穿戴打扮,不像是主子,看梳头,又不像丫头:“请问您是......”

佳音回道:“我是侧夫人跟前的佳音,请问安筝小姐呢?老夫人与大夫人请她到前面去,宴席已经好了。”

长菁端着茶盘微微福身:“原来是佳音姐姐,我家小姐就在屋子里说话呢。”

“喔,那如何唤了两三声都没人应声?”佳音又近前几步,迈步上了台阶,轻叩房门:“安筝小姐。”

还是没有人应声。

佳音扭头看了长菁一眼,长菁也有些莫名其妙:“适才还在呢,表少爷过来了,应该没有歇着才是。”

“表少爷?”佳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表少爷是谁?”

“就是薛家的表少爷。”

佳音看一眼她手里的茶盘,目光就有些古怪。

长菁也上前一步,用胳膊肘去推门,门并没有栓,一推便开了。

“安筝小姐?”长菁笑着道:“佳音姑娘来请您来了。”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地上有散乱的衣服。

罗裙,裙带,男子外衫……花花绿绿堆了一地。

长菁与佳音全都一愣,然后目光随着那零落的衣衫逐渐往里,罗帐低垂,两具相拥的人影若隐若现。

长菁的手一抖,那茶盘便滑落到了地上,茶盏碎裂,发出“啪”的一声,红亮的茶汤溅了满地。

“安筝......小姐?”

这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床上的两个人,迷迷瞪瞪地醒转过来,对望一眼,齐齐发出两声惊呼。

“薛修良!”安筝低头见自己衣衫不整,竟然同薛修良一同躺在床上,立即便回想起自己昏迷以前所发生的事情,目眦尽裂一声惊呼,“啪”的一个耳光,使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

薛修良其实何尝不惊骇?他手忙脚乱地起身,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直接滚落到床榻下面去。

安筝这时候自己也傻了,手足无措,掩面痛哭。

薛修良捂着脸,脑子里也是一团蒙,磕磕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佳音是侧夫人跟前的丫头,与侧夫人一个鼻孔里出气,跟沈氏多少也是面和心不合。眼见沈氏苦心教养的闺女竟然做出这种下作丢人的事情,心里那叫一个爽快!

她遮掩住心里的幸灾乐祸吩咐长菁:“快些服侍安筝小姐将衣服穿好吧,我去回禀老夫人一声。”

长菁呆若木鸡,经她提醒好像才缓过劲儿来,顾不得收拣地上的茶盏,赶紧捡起散落的罗裙,走过去。

“安筝姑娘,先把衣服穿好吧?”

出了这样的事情,安筝只顾得哭,哪里还知道如何是好?冲着长菁怒声道:“出去,你们全都滚出去!”

长菁叹口气:“佳音姐姐已经去回禀老夫人去了。一会儿回来,小姐您衣衫不整的,人前不好看。”

安筝抽抽噎噎地哭,不知如何计较才好,只能任长菁摆布。

薛修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自己若是留在这里,一会儿夏家长房的人来了,自己怕是要遭殃。

因此他立即忙不迭地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胡乱一套,便要逃命。

“表少爷!您要去哪?”长菁一眼便看到了想要落荒而逃的薛修良,出声问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难道你想丢下我家小姐自己跑路吗?”

长菁一句话,好像立即就提醒了安筝。

她缓缓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盯着薛修良,热血上涌,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薛修良,我跟你拼了!”

说完不管不顾地赤足下床,就朝着薛修良直接扑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乱作一团

薛修良胆子纵然再大,他也不敢还手,左挡右突,忙不迭地解释:“安筝妹妹你听我说,我冤枉啊!”

安筝此时已经红了眼,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说了什么?将浑身的气力全都使出来,朝着薛修良劈头盖脸地连抓带挠。

薛修良终究是气力大些,一抬手便挡开了安筝伸过来的胳膊,然后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

“你个畜生,你还我女儿!”

一声凄厉的叫骂,迎面处一妇人一阵风一般席卷过来,朝着薛修良的脸上就不由分说地抓了上去。

适才,佳音已经一溜小跑,跑到前厅去,俯身在大夫人耳朵根子底下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她跑得急,气喘吁吁,又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待客厅里,慌张得没了规矩。

大家伙将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因此大夫人当时的一举一动,众人也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大夫人闻言立即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跟前的盘盏落在地上,“稀里哗啦”地摔了一个粉碎。

大夫人的脸色煞白,瞬间没有了血色,哆嗦着嘴唇叫了一声:“我的儿!”便不管不顾地向着后院里冲。

她跟前伺候的婆子,还有一大帮儿媳立即就呼啦啦地围了上来:“母亲怎么了?”

佳音抬眼望望侧夫人,欲言又止。

老夫人听了大夫人那一声“我的儿”,也是立即吓得心惊胆颤,严厉地盯着佳音:“究竟是怎么了?”

佳音不敢声张,照旧是上前挨着老夫人,低声将事情说了。

老夫人最是心疼安筝这个孙女,这一下子,惊骇不比大夫人少多少,差点就一屁股坐下了。

她身后的婆子立即搀扶住她,手忙脚乱地揉心口。

老夫人缓缓地喘过这口气,就一咬牙,站了起来,果断地吩咐一帮围拢着的孙子孙媳:“你们全都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谁也不敢动,只在心里悄悄猜测,隐约明白应该是安筝出了事情。而老夫人不许众人相跟着,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儿。

一时间幸灾乐祸者,疑惑的,也有与安筝有交情,暗自担忧的,不一而足。但是脸上,全都平静无波,低眉敛目,尽显乖巧。

老夫人又吩咐佳音:“来,搀着婆子过去。”

佳音慌忙上前,搀扶住了老夫人,只觉得她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直颤抖得厉害。

大爷两步上前,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娘?是不是筝姐出了什么事情?”

老夫人紧咬着牙关,点点头,扭头恶狠狠地瞪了薛氏一眼,那目光恨不能就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薛氏忍不住就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有了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件事情定然是与自己逃脱不了干系的。

老夫人冷声吩咐夏员外与薛氏:“你们两个也跟着我来!”

三人不明所以,老夫人早就火烧眉毛,急呵呵地往自己院子里赶,脚下踉踉跄跄,虚浮不稳。

夏员外慌着劝:“娘,您慢些!”

老夫人的泪珠子一背身,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安筝可是她十几年的心血,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呢?

大爷一样也是心急如焚,顾不得自家老娘,一头闯进后宅里。

就听到老夫人院子里一片打骂哭喊声,心里大惊,提起衣摆前襟,连跑带颠,转过月亮门,就看到自家夫人死死拉扯着一年轻男子,怒火滔天。

男子手忙脚乱地想逃,明显心虚。

大爷一见到这衣衫不整的男子,心里就“咯噔”一声,隐约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迎面就是一拳。

大夫人一见自己的主心骨来了,顿时松开了手。薛修良面上吃痛,接连后退两步,就摔倒在地上。

“老爷,打死这个畜生,他毁了咱家筝儿!”大夫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大爷一听,怒火中烧,上前就要对着薛修良下狠手。

“够了!”

身后老夫人匆匆赶过来,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沉声呵斥住大爷:“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样大声地哭嚎做什么?就不怕被府里下人们听到?”

大夫人一听,顿时就捂住嘴,止住了哭声。而薛氏跟在后面,已经是傻眼了,呆若木鸡。

院子里安静下来,大夫人猛然一扭脸,直接冲着薛氏就扑了过去:“就知道你眼红我家筝儿,千方百计地让你这好外甥哄骗她,你就不撒泡尿照照自家什么德行?”

薛氏没有提防,脸上也结结实实地挨了沈氏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想反唇相讥,可是又无话可说,这种事情总归是自家的错。安筝是在自己府上出事的,罪魁祸首又是自家侄子,沈氏能不着急吗?

沈氏这话,明着是在骂薛氏,但是老夫人脸上也过不去,二房这里是自己要来的,安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的事,难逃其咎。

这些日子里,薛修良频繁地往自己院子里跑,自己竟然也没有阻止,更没有想着提醒安筝一声,只以为安筝眼光高,对于这薛修良肯定是不屑一顾的,所以老夫人心里也愧疚。

因此,她也没拦着,就让沈氏撒泼。而且自己也懊恼地朝着自己的老脸扇了一巴掌。

“娘,您老这是做什么?”夏员外忙不迭地劝。

“是我老糊涂,我该死!对不起安筝啊!”

院子里众人重新乱作一团,就听到屋子里长菁扬声大喊:“安筝小姐,你要做什么?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众人大惊失色,大爷更是上前直接破门而入。

安筝手里握着一把剪刀,满脸泪痕,剪刀尖正是向着自己的心口!

长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两人正在胶着,千钧一发。

夏家大爷上前,一把抢下了安筝手里的剪刀,丢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自己也觉得没脸了?早点那廉耻心去哪了?”

安筝原本心里就冤屈,听大爷这样一声呵斥,就觉得似乎要被这委屈炸裂了一般,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老夫人跟进屋子里,颤抖着嘴唇,心疼地唤了一声:“安筝!”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两眼一翻,急怒攻心,晕厥了过去。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上前,围拢了老夫人,又是揉心口,又是掐人中,老夫人仍旧是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青着一张脸,这一口气就是无论如何也上不来。

关心则乱,众人惊慌不已,连哭带喊。

情急之中,倒是身后的佳音猛然醒悟:“要不请安生小姐过来看看?”

病急乱投医,正是危急的时候,夏员外忙不迭地吩咐:“快去,快去。”

佳音扭身慌里慌张地跑出去,一会儿功夫便将安生拽了过来。

安生与众人一般,心里早就隐约猜测出安筝有了变故。如今见薛修良也在,衣衫不整,一张白脸被揍得青紫,立即就醒悟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上前一步,赶紧分开众人:“都让开些,否则祖母这里空气流通不畅。”

大家自觉后退两步,只剩夏员外跪在地上,怀里抱着老夫人,忧心如焚地抬起脸:“安生,快些看看你祖母。”

安生如今是针不离手,二话不说,将银针扎进老夫人的人中穴,然后点按合谷与劳宫,老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憋得青紫的脸色也逐渐和缓起来。

“醒了,醒了!”几人惊喜地叫。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逐渐聚拢,就望向了安筝,心疼地叫了一声:“我儿!”

安筝扑进老夫人怀里,又难过又害怕,顿时痛哭流涕。

大爷上前劝说:“筝儿,先将你祖母搀扶起来,地上太凉。”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老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扶到一旁椅子上坐定,老夫人才终于开腔:“我儿,你真是糊涂啊。”

安筝“噗通”一声,便给老夫人跪下了:“祖母,筝儿冤枉死了!是这贼人害我!我着了他的道,什么也不知道,便晕了过去。”

众人又将目光望向薛修良,目光狠厉,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薛修良逃脱不掉,一直窝在一旁,暗中合计此事。他迷迷瞪瞪,想了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隐约记得自己起了色心,将手探进了安筝腰间,正得意,后来,自己也记不起。

他搜肠刮肚想了半晌,想起那一阵熟悉的甜香味儿,心里猛然间醒悟过来,自己这分明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安筝是不可能的,他将目光转向长菁,长菁望着他满脸冷笑,十分阴寒。

他心里猛然被驴踢了一脚一般,想起适才在院子里,安筝一直拉扯着自己的袖子不放,还有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声冷笑。

难不成是她?

她恼羞成怒,这是要毁了自己!

薛修良当时就要脱口而出,指证长菁,但是看到长菁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心里就打了一个绊。

谁信?说出来谁会相信,这是一个丫鬟做的手脚?

又是怎么做的手脚?又是出于什么原因?难不成将自己做过的恶事全都抖落出来?

长菁这是想着鱼死网破,但是自己不想找死啊。

事情,或许还有别的更好的处理方法。

第一百四十章 反咬一口

薛修良冲着老夫人就跪下了,痛哭流涕:“老夫人,求求您,我和安筝是真心实意地相爱的,求您成全了我们吧?”

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就是安筝,直气得浑身发抖:“薛修良,你胡说八道!”

薛修良冲着安筝大义凛然道:“安筝,莫怕,若是他们怪罪,我愿意一力承当,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一旁薛氏这时候面色显而易见就有些得意起来:“修良,即便你们两人情投意合,也不能就这样私定终身呐。你祖母那是要脸面的,你总是要顾虑一点筝姐的名声。这无媒苟合传扬出去,筝姐的名节也就毁了?”

薛修良极其诚恳地道:“是修良混蛋,与安筝一时间情不自禁,铸就成这样的大错。是打是骂,修良愿意承担,也愿意为安筝负责。”

两人一唱一合,就将安筝气得嘴唇直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夫人恨声唾道:“负责?你负责得起吗?你自己是什么人心里没数吗?你哪里配得上我家安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薛修良扭过身来,冲着大夫人就一连磕了三个头:“修良有自知之明,知道以前自己不学无术,没有什么建树,配不上安筝。但是修良以后会勤勤恳恳做事,痛改前非,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薛氏在一旁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傻孩子,如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让我们这些长辈可如何是好?”

“木已成舟又如何?你们还真以为,我会把安筝许配给你糟践不成?我宁可让筝姐一辈子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也不会让你们得逞!”大夫人跳着脚骂。

“我没有!我没有!”安筝气急辩解:“母亲,求您相信女儿,女儿真的没有那么不知廉耻。这种人渣,女儿宁死不嫁!”

老夫人也了解自家孙女的秉性,听安筝这样一说,也是对于薛修良的话将信将疑。

“安筝,难道你忘记了咱俩的山盟海誓?如何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薛修良一脸难以置信,落寞地道:“你不是说过,若是家里人不同意咱俩的婚事,你愿意同我一起远走高飞的吗?”

安筝养在深闺,一家人疼着宠着捧着,何曾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信口胡说八道之人?

“谁与你山盟海誓了?”安筝几乎是歇斯底里:“今日你闯进我的房间,言辞孟浪,我轰赶你出去,你却不管不顾,还......还......”

说到这里,安筝便语结,不知道将那羞人的话如何吐露出口了。

薛修良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地上的那只玉兔簪子,一指:“咱们两人的定情信物便在这里,你还不认么?”

“那分明是你用来迷晕我所用的物件!”安筝泣声道:“我就是闻到这里面的气味,便觉得头晕脑胀,失了知觉!”

薛修良见安筝语拙,顿时更加肆无忌惮:“你我分明你情我愿,你如何就是不肯承认呢?我熟悉你的爱好,你的习惯,清楚地知道你爱吃香瓜与葡萄,平日里喜欢穿蓝色绣白猫的肚兜,左腰那里有一粒红色胎记。若非两情相悦,我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清楚楚?”

此话一说,便无异于在他以前的话上加了实实在在的一锤子,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若是说安筝这喜好与习惯他薛修良知道无可厚非,但是这女儿家的隐私,他从何得知?

老夫人看向安筝的目光也闪烁了两下,归于冷寂。

安筝心里更是叫苦不迭,有口难言。

她比谁都清楚,薛修良是从谁的口中得知了这些事情。

夏紫芜。

自己与她一同攀谈的时候,曾经聊起过这些女儿家的心思,无意间透露过自己腰间的红色胎记。

她望着满脸失望的老夫人与大夫人,只恨不能将自己的心剖开来,晾给众人看看。

“祖母,母亲,筝儿真的是冤枉。我就算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将自己一辈子交到他这种登徒浪子的手里。

分明是他适才过来,不知道究竟下了什么手脚,迷晕了我,我人事不知,醒来便是这个样子。以前与他,断然没有任何瓜葛。”

她的话明显没有什么说服力,老夫人长叹一声,沈氏也默然不语。

安筝从地上站起来,一脸的毅然决然:“祖母与母亲是不相信筝儿的话么?我是宁死也绝对不会嫁给这个恶人的。”

说完,一瞅旁边的柱子,就要直冲冲地撞上去,以死明志!

“筝儿!”大夫人猛然心惊,疾呼出声。

一旁的大爷眼疾手快,一把就拦腰捞住了自己的女儿。

“父亲,安筝再也没有脸面活下去了,你不要拦着我,我死了,也免得给夏家蒙羞!”

大夫人沈氏也赶紧上前,搂住了安筝,母女二人痛哭流涕。

一个坏了名节的闺中女子,是要被千人唾骂的,背负一生的污名。

要么,就认命嫁了,要么,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嫁做妾室。

无论她与薛修良所说的话谁是真的,安筝这一辈子,真的是被毁了。

一旁的薛修良心里就多少有些得意,为自己急中生智而感到沾沾自喜,并且挑衅一般地望了一旁的长菁一眼。

长菁大抵也是没有想到,薛修良竟然借势成功地扭转了败势,并且还有借此平步青云的意图。

她始料未及,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招架。

薛修良分明是怀疑到了自己身上,自己若是继续落井下石,薛修良肯定会恼羞成怒,不一定说出什么话来。

她有点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了。

因为一时恨极,不管不顾,如今想要收场,却是不易。

而薛修良这一眼,别人只顾着唏嘘,却被安生看在了眼里。

当她静默地站在一旁,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心里就一直在打小算盘。

或许这屋子里别人不知道薛修良的本性,安生却是明白的,所以对于二人的话,她多少有些偏向于安筝,或者说,相信安筝。

眼见薛修良挑衅一般看向长菁,而长菁慌乱地低垂了头。她只误认为,两人是在眉来眼去,不怀好意。

难道,的确是如安筝所言,是薛修良迷晕了她?又是怎么下的手?与长菁有没有关系?

长菁明显是有什么把柄在薛修良手里的,是不是薛修良胁迫她,与他狼狈为奸,害了安筝?

这些,也只是她的思虑,她不明白前因后果,只是从二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的事情起因而已。

薛氏轻咳一声,讪讪笑道:“大嫂,您也别说那些气话,消消气,如今事情已经是这样,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我们都帮衬着修良一点,相信,不会委屈了筝姐的。”

她躲在一旁悄声地不说话还好,一说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话,老夫人自己怒火就“噌噌”地往上窜,颇不是滋味,更是愧悔得无以复加。

她指着薛氏就破口大骂:“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全都是你在背后谋划。我就说呢,我们刚进府里的时候,你就正在给他议亲,如何我们一来,你就顿时偃旗息鼓,没了下文了。原来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看中了我们筝姐好欺负!”

薛氏一见老夫人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就愁眉苦脸地辩解道:“天地良心,我可是将筝姐也当做亲闺女看的,怎么会撺掇这种事情?她跟修良那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您老一天十二时辰地守着,尚且没有觉察个蛛丝马迹,我又怎么知道?”

这一句话,就立即噎了回去,令老夫人哑口无言,凌厉的眼光一扫,就看到了长菁。

“你家小姐屋子里进了外男,你这个做丫头的,如何就不知道拦阻?适才你又去了哪里?”

长菁没有想到老夫人竟然突然向着自己发难,跪在地上,忙不迭地辩解道:“表少爷是院子里的常客,经常出入的,奴婢也没敢阻拦,就慌忙去倒茶去了。”

“倒杯茶需要多长时间?你分明就是去偷懒去了!”老夫人疾言厉色地斥责。

“没有,没有!”长菁纷乱摇头:“是正巧前厅开席,热水不开,所以就稍等了片刻,匆匆忙忙地就回来了,佳音姐姐可以为我作证的。”

佳音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禀道:“适才我进了院子,的确是见长菁姑娘从厨房那面过来,我们两人叫了半晌也没有人应声,这才直接推门而入,结果就见到......他们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

“祖母!”

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安生突然开口:“安生有句话想跟祖母说。”

老夫人此时正是心烦意乱,所以对安生也没有多少好气:“有什么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安生上前几步,探身伏在她的耳边悄声道:“听两个丫头的话,觉得有点蹊跷,事情也许并没有这样糟糕呢?今日是什么日子?再说长菁去倒杯茶顶多也不过盏茶时间,安筝姐姐能有这么糊涂吗?。”

老夫人猛然扭过脸来,望着安生:“你的意思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安生又俯下身子:“这里这么多人,许是有些话安筝姐姐不好意思说出口呢?莫如将她叫到旁边的屋子里,让伯娘仔细问问,要是有转机呢?”

老夫人不过是略一思忖,觉得安生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便将大夫人沈氏叫过来,低声耳语交代两句。

大夫人沈氏面上最初有些狐疑,后来也重新升腾起希望来,上前挽了安筝的手,冲着她使个眼色,去了一旁闲置的屋子。

不过是过了片刻功夫,大夫人匆匆忙忙地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上前在老夫人耳边低声言语了一句。

老夫人也是瞬间大喜:“真的?”

大夫人斩钉截铁地点头:“真的!”

老夫人就是一声冷笑:“薛修良,你说你跟筝姐是你情我愿的?”

薛修良点头:“千真万确。”

“那么,老婆子我问你,你们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好上的?又是在什么时候有过肌肤之亲?”

这话不仅是大爷等人,就连薛修良都是一愣,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当众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来。

薛修良略一迟疑,然后便支支吾吾道:“早在几天前,就好了,当时水到渠成,就有了肌肤之亲。”

老夫人愤怒地一拍桌子,沉脸一声呵斥:“老大,老二,给我掌脸,狠狠地打,打残为止。”

众人不明白老夫人态度如何有了这样大的转变,一旁大夫人已经按捺不住,两步上前,左右开弓,就朝着薛修良的脸“啪啪”两个巴掌。

“我让你污蔑我家闺女的清白!”

大爷一见自家夫人动气,老夫人也发话了,立即大步流星地上前,冲着薛修良脸上就是一拳,直接揍得鼻青脸肿,鼻血狂流。他犹自不解气,当胸又来了一脚。

薛修良一屁股坐下去,就是“哎呀噢”直叫唤。

薛氏看着心疼,慌忙劝解:“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多打两下解气是应当的,可是别把人打坏了,咱有话好好说!”

“滚!”沈氏冲着薛氏也发了火:“谁跟你们好好说?我家筝姐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他薛修良就胡说八道,坏她名声,妄想攀附我夏家,痴心妄想!”

大爷一听这话,顿时也明白过来,上前毫不犹豫地对着薛修良一通拳打脚踢,直打得薛修良连声惨叫,哭爹喊娘。

薛氏着急地直拽夏员外:“你是个死人呐,就不能说两句话,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修良被打死啊?”

夏员外见薛修良被打得实在凄惨,上前拦住了大爷:“大哥,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沈氏上前,毫不客气地指着他:“薛修良是你外甥不假,可安筝可是你亲侄女,谁亲谁疏你分不出来么?

适才安筝已经跟我说了。是他薛修良不由分说地闯进来,拿着那珠花在她跟前晃悠,她只觉得满是甜香,然后就脑子晕沉,失去了知觉!

他还死皮赖脸地攀扯我家筝姐跟他有私,我呸!我家筝姐清白得很!分明是他摆弄出这幅样子,误导我们,难怪佳音在院子里嚷了半晌都没有人应声。不是他薛修良算计是什么?”

夏员外瞠目,扭脸问薛修良:“当真?”

薛修良嘴硬,一口否决:“冤枉,怎么可能呢?”

“哼,适才长菁也说了,她不过就是去倒了两盏茶的功夫而已,难不成我家女儿就这样糊涂,不管不顾?适才是我们一时间气糊涂了,竟然委屈了我儿。”

这些话一出口,薛修良想要浑水摸鱼,娶安筝的打算顿时就破灭了。面对着义愤填膺的大爷夫妇,薛修良如今想的,自然就是怎样逃脱罪责。

“冤枉啊,”他大声辩解:“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适才我也昏迷过去了,一无所知。”

“按照你的意思,是我家安筝害了你不成?”大爷一声冷哼,显而易见的蓬勃怒气。

薛修良忙不迭摇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别人想要加害我们。”

安生上前,捡起地上那枚玉兔簪子,放在鼻端轻嗅,然后摇摇头:“只是寻常脂粉熏香,应该不是这个的原因。”

沈氏气愤道:“适才安筝说了,反正薛修良一接近她,身上有明显的甜香味道,闻了之后便人事不知了。”

大爷就在跟前,低下头一把扯过薛修良还未来得及上身,散落在地上的衣袍:“就是他身上的味道,甜腻得很,闻着就感觉不对劲儿。”

说完就望向了安生,带着求证。

安生向着跟前凑了凑,也是提鼻轻嗅,不由自主紧蹙了眉头:“虽然我学艺尚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是可以肯定,他身上的确是药味,有明显的曼陀罗致幻的味道。我师父有时候医治外伤病人,为了减轻他的痛苦,不止一次用过。”

此言一出,无异于判定了薛修良的罪过。

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畜生,竟然使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多亏没有让你得逞,否则我夏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薛修良见事情已然败露,狡辩无用,索性一指长菁:“是她,是她在害我们,适才她拽着我的衣袖着。”

这话,若是在一开始便说,众人或许会信。但是如今,他栽赃安筝,算盘落空之后,再行狡辩,谁人肯信?

大爷冷哼一声:“一个婢女无缘无故地栽赃你?简直就是笑话。”

“是真的!”薛修良言之凿凿地道:“一定是她适才恼羞成怒,所以就想出这个圈套来害我。”

长菁面对着薛修良的指证并不争辩,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安生心底就是一声冷笑,薛修良分明就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要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长菁身上,让长菁替她顶罪。

她想当然地认为薛修良是与长菁相互勾结,陷害安筝的,不过有些疑惑的是,长菁的表现如此淡定,不争不辩,似乎是要心甘情愿地替薛修良顶罪。

这薛修良究竟是掌控了她的什么把柄?

难道她是余情未了,还想帮薛修良不成?

安生不想帮长菁开脱,甚至于,长菁若是为此获罪,她是幸灾乐祸的。但是薛修良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她不落井下石,给薛修良趁机定罪,如何对得起自己?

薛修良与长菁,究竟谁对自己的威胁更大,谁更可恨,她心知肚明。

因此,安生心里略作计较。上前一步,讥笑道:“你是不是想说,长菁一心想要嫁给你,而你心仪安筝姐姐,便果断拒绝了。所以她因爱生恨,就想出这个法子撮合你和安筝吗?”

她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长菁立即抬起头来,震惊地望了她一眼,安生只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薛修良忙不迭地点头:“就是这个原因,她三番四次纠缠我,我怎么可能娶她?不过你怎么知道?”

安生清冷一笑:“这不是你的一贯套路么?适才说安筝姐姐与你情投意合,现在为了开罪,自然要说长菁爱慕你了。薛家表兄好像未免太看得起我府上婢女了,她一个小丫头竟然有这样手段,还能有门路寻到这种*?”

“适才只是我一时胆怯,又诚心爱慕安筝姑娘,才胡说八道的。”薛修良急急分辩,一指长菁:“她想嫁我,恼羞成怒是真的,这*也不是多么稀罕的物件,回春堂掌柜的那里就有。”

“薛家表哥倒是熟门熟路。”安生一语双关地讥笑。

而长菁仍旧不争辩,任凭薛修良将所有的罪过推到自己身上,保持默然不语。

而薛修良似乎是吃准了长菁不会争辩,言之凿凿:“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长菁也知道此药。而且除了她,不可能有别人!适才她便要挟过我,早就存心不良。”

安生微微一笑:“要挟你?长菁倒是好大的胆子!表哥越说越离谱了。”

沈氏早已经是义愤填膺:“还有什么好废话呢?他满嘴胡说八道,能有一句真话吗?老爷,这种畜生,若是不严惩,难不成还留着他继续祸害姑娘?”

大爷也是一声冷哼:“不见棺材不落泪,一番严刑拷打,他自然也就老实了!”

薛氏在一旁一听可就着急了:“大哥,大哥,咱们有话好生商量,修良他犯下这样的过错,我们绝对不会纵容,一定好生管教。这大牢里可千万去不得啊,好生生的人进去,出来也都废了。我跟他说,让他认罪,让他给安筝赔礼道歉,让他好生赎罪。您高抬贵手。”

她央求完了,立即又转身疾言厉色地训斥薛修良:“你好好认罪吧,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们亲戚理道的,你大伯不会赶尽杀绝的。”

薛修良一梗脖子:“姑母,我是真的冤枉,我也是受害者,遭了这个小丫头算计。今天她一见到我,就说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逼着我娶她。可是侄儿洁身自好,碰都没有碰过她,为啥要背这黑锅?所以她就早有预谋,想要毁了我。”

薛修良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地上跪着的长菁更是浑身一抖,几乎瘫软下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定罪

薛氏一听这话,亦是瞠目结舌:“修良啊,咱可不能胡说八道,这不仅是关乎人家姑娘的终身幸福,你表妹的闺誉也要受牵累的,传扬出去不好听!”

薛氏用这话来敲打薛修良,薛修良却并不吃这一套,斩钉截铁地道:“千真万确,适才她紧攥着我的衣袖不放,定然就是趁机将那*洒在了我的袖子上。这种*可厉害得很,吸入鼻腔里,顿时头晕脑胀,一时半会清醒不了。”

“薛家表哥真是精于此道。”安生敏锐地捉住他的话柄,再次落井下石。

薛氏立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作为警告。安生只当做没有看到。左右薛氏已经将自己恨之入骨,那么,再多一点又如何?

薛修良一咬牙:“长菁,你就不敢承认么?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全都诬赖我?还是等着我实话实说?”

长菁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心里却是风起云涌,一个劲地翻腾。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准备,没想到,事到临头,心里又生了怯意。

长菁低声道:“奴婢不明白表少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少装傻!惹急了我,我全都抖落出来。”

安生见缝插针,微微一笑:“薛家表兄确定,你继续胡说八道,大家会信吗?你确定,这样对你真的有好处吗?会不会为此罪加一等?”

她的话说得意味深长,令长菁心里暗自一惊,她究竟知道些什么?又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

她平日里依仗着夏紫芜,一次次对着安生冷嘲热讽,可以说安生应当将她恨之入骨才对,为什么要帮自己开脱?

薛修良就是一噎,终究是权衡利弊之后,将话咽了下去,犹自侥幸辩解:“可是这是千真万确,她自己不检点,有了身孕,就想攀赖我。”

安生弯下身子,蹲在地上,就抬起了长菁的手腕。

长菁一惊,就要把手抽回,满面惶恐之色。

安生却紧紧地捉住不放,并且冲着长菁微微一笑,将三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扭脸问薛修良:“你确定长菁有了身孕?”

薛修良不由就是一怔:“她亲口说的。”

安生放下长菁手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我母亲所说的,其实你实话实说,或许会少受苦楚呢。”

她这话一语双关,众人的理解便想当然的是,薛修良又一次胡乱攀扯,长菁压根就没有身孕。

大爷早已经是不耐烦,冲着门外一声大喊:“来人,给我去前院叫人进来,将这登徒子押送到大牢!听候发落。”

薛修良一听,立即吓破了苦胆:“大伯饶命,饶命,修良真的冤枉,我也是被害的。”

此时,谁还能听得进去他的辩解?

薛氏也忙不迭地为他求情,苦苦央求。大爷皆置之不理,传唤了两人进来,将瘫软如泥的薛修良拉扯走了。

薛氏哭天抢地地折腾,一屋子的人满是鄙夷地望着她,包括夏员外,也是无动于衷。

薛氏上前央求夏员外:“老爷,您给大哥求求情,饶了修良吧,他再也不敢了。”

夏员外此时另有新欢,对于薛氏再也不似先前那般言听计从,冷冷地道:“早就警告过你许多次,不要让这畜生出入内宅,你都是当做耳旁风,如今出了事情,我没有追究你坏了我们兄弟情谊,就已经是宽容,你还要得寸进尺吗?”

薛氏哭哭啼啼:“我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孩子。”

“孩子?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薛修良都多大了,你还当他孩子!生姐几人交给你教养,真的是令人忧心!”

老夫人气哼哼地站起身来:“回府!”

夏员外见老夫人动了真怒,慌忙上前好言相求:“娘您息怒,儿子刚回,还没有为您尽尽孝心呢。”

“不敢!”老夫人冷哼一声:“有这功夫,你还是好生管教管教自家婆娘吧。今日这事有惊无险,可是一个警醒,你自己好自为之。”

夏员外忙不迭地颔首应允,仍旧央求老夫人留下。

沈氏上前,对着夏员外讥讽一笑:“咱娘年纪大了,受不得这刺激,更不能操心,还是让她回我们府上的好!”

当下大房府里的人前呼后拥着老夫人,浩浩荡荡地出府,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了。

一场家宴,还未开始便不欢而散。

薛氏在房间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嚎,夏员外直接视若无睹,带着柔姨娘回房间里躲清净去了。

夏紫芜与夏紫纤寸步不离地守着薛氏,柔声细语地劝慰。

薛氏一会儿发狠:“修良这个小畜生,怎么就招惹出来这样大的祸事?简直胆大包天,就不应该管他,让他吃点教训也好!”

一会儿又鼻涕眼泪“哗哗”地流,心疼得不行:“薛家可就只有这一根独苗啊,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如何有脸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啊!”

薛钊已经听薛氏说起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闷头在一旁发愁,急得也如热锅蚂蚁。

“哭有什么用?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去那牢里上下打点打点,也免得他受皮肉之苦。”

薛氏一听薛钊这话,顿时就急了:“打点?你去打点去!老大那边有权有势,人家压下来的案子,你就算是倾家荡产,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早就看出苗头不对,再三提醒你,让你管教管教他,你偏生就是不听,如今可好,出了事情,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薛氏如今可是薛钊唯一的依仗,忙不迭地赔笑脸:“姐,你看我这不是一时情急么?说错话了你别见怪。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那安筝不是好生生的,安然无恙么?

咱家修良指头也没有碰她一个,也就是老大他们如今在气头上。回头咱去求求他们,好生陪个笑脸,那边顾念着这兄弟情分,还能真的下狠手不成?”

薛氏抹一把眼泪:“你说的倒是轻巧,那大房那边沈氏早就看着我不顺眼,处处与我作对,如今被她捉住了把柄,她能轻饶吗?”

薛钊眼珠子一转:“这件事情啊,我看着有门。您想,这安筝与修良两个人可是衣衫不整地在床上被人捉住的,传扬出去,他夏家那边能好听?

须知道人言可畏。他们也就是一时气怒,等回了府,仔细一咂摸,就回过味儿来了。

这件事情不敢惊动官府,还要悄没声地解决。他们要是敢苛待修良,我就嚷得满城风雨,让她家夏安筝好看!”

薛钊那是混不讲理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换做别人,肯定不同意他这样缺德,但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夏紫芜第一个表态赞成了。

“我舅舅这个法子倒是好,咱就好言好语地求她们,明着暗着把这话撂下,她沈氏肯定不敢把事情做绝了。”

薛氏也不过是略一思忖,这次倒是并未由着薛钊胡闹:“你姐夫如今另有新欢,若是两家为此撕破了脸皮,他心里岂不要恼了我?这个法子不妥,终究是咱们有错在先,修良他不争气,还是厚着脸皮登门,多说两句好话吧。”

“这事情就全都仰仗姐姐了。”

“啥?”薛氏一瞪眼睛:“这种话你是想让我去说?修良是你家儿子还是我儿子?稍晚一点,你跟我一块去!我唱白脸你唱红脸!我已经被你们拖累了,还能为了你们得罪一家子人不成?”

薛钊讪讪一笑:“我这不是胆小,进那高门大院有点害怕吗?”

夏紫芜也冷哼一声:“表哥自己惹下这祸事,还想赖在我家丫头身上,差点也坏了我的闺誉!若非是自家亲戚,这件事情母亲都不应该管。”

一旁的夏紫纤忍不住开口揶揄道:“那长菁平素里就是经常跟表哥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三姐,你也应当好生管管那个丫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夏紫纤这样说话,夏紫芜顿时就急了:“我早就敲打过长菁,她跟表哥是不可能的,表哥顶多也就是玩玩,她自己若是上赶着想要扑上去,我也管不着,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地跟着。”

“长菁那个丫头呢?”薛氏问道:“将她叫过来,有些话我还要问问她。”

夏紫芜一撇嘴:“适才受了大委屈,哭得不成样子,让她回去歇着了。这也没有什么好问的,适才您也说了,表哥诬赖她的时候,她可是一言不发,都没有顶一句嘴,这是摆明了心甘情愿为表哥顶罪的。她还能害表哥不成?”

薛氏点点头:“你这话说的也在理儿,若是果真是长菁害他,适才应当据理力争,落井下石才对。”

言罢自己一声长叹:“我怎么命就这样苦呢?刚来了一个柔姨娘,就够让我焦头烂额的了,这修良又出了事情,还真让我低声下气地去求大房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顾忌那个柔姨娘呢?修良可正在大牢里受苦受难呢!”薛钊焦急地道:“在这坐着也是干着急,我还是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办法疏通的好。姐,此事你还是要求着我姐夫给出面,他一句话可顶你一箩筐!”

薛氏暗自一咬牙,无奈地叹口气:“这变了心的男人还能靠得住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端午兴冲冲地一溜烟跑进院子里,门也不敲,便直接推门而入,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激动。

安生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仍旧低下头专心地看书:“怎么,捡了金元宝了?这么高兴。”

端午笑得合不拢嘴:“自然高兴,简直就是解气!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爽快。”

“我好像从你的脸上看到了毫无遮掩的幸灾乐祸。”安生翻了一页书,淡然道。

“我就是幸灾乐祸,薛修良倒霉,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不仅仅是我,院子里许多姐妹也觉得活该。”

安生笑笑:“小心被大夫人看到了,撕烂你那合不拢的嘴角。”

“大夫人已经走了!”端午欢喜地道:“去大爷府上去了。”

“喔?”安生讶然抬头,看看外面已然黑沉的夜色,放下了手里的书:“这么迫不及待,怕是老夫人与大伯娘她们的气还没有消呢。我以为会明日再去的。”

“自然是害怕薛修良在牢里吃苦呗。”端午想当然地道:“薛家舅爷刚打听来消息,说是薛修良一进了大牢,就先着实吃了一顿笋炒肉,心疼得大夫人眼泪哗啦哗啦的。”

“罪有应得。”安生也解气地道:“不过就是有一个员外夫人的姑母而已,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多么坚实的背景,他就无法无天,这样嚣张。难道不知道,在京城这地界,一竿子倒下来,就能砸到五六个朝廷命官么?人外有人,就是合该让他受点罪。”

端午兴奋地点头:“大夫人可不这么认为,自己跑去低声下气地求人也就罢了,还叫上老爷一起,两位小姐也去了,老爷还是好脾气。”

“父亲也去了?”安生有些意外:“薛氏去央求的吧?”

“是呢,听说老爷正在柔姨娘的院子里,大夫人去了,听到两人有说有笑,气得鼻子都歪了,还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好话说尽。最初老爷都没有露面,只让柔姨娘来回传话,大夫人的脸色可想而知,能好看吗?”

安生自然可以想象得出来,薛氏当时是怎样一副形容。

一面对于柔姨娘恨得咬牙切齿,想要耀武扬威,端起大夫人的架子;一面还要牵强地冲着夏员外陪笑脸,敢怒不敢言,将一肚子的火气憋了又憋。

她觉得,今天真的是极美丽的一天,从今天开始,薛氏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这柔姨娘也是真的走运,一进府就遇到薛修良打脸薛氏,直接杀了薛氏的锐气与威风,以后可就有好戏看了。”

端午也掩着嘴笑:“这柔姨娘倒是替小姐分担了不少,短时间内,大夫人怕是就没有功夫难为小姐你了。”

安生也有些洋洋得意:“风水轮流转,我的要求也不高,日子安生就好。”

主仆二人正轮番感慨,满是欢声笑语,听到院子里有轻柔的声音问:“二小姐在么?”

两人对视一眼,这娇滴滴的,甚至有些发嗲的声音并不陌生,是柔姨娘。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院子,两人的谈话又听进去了多少?

安生使了一个眼色,端午撩帘出去,对着柔姨娘福福身子:“柔姨娘万福。”

柔姨娘冲着端午极和气地笑笑:“我来寻你家小姐说话,她可有空闲?”

端午颔首:“我家小姐请柔姨娘进去。”

安生端在在榻上,柔姨娘撩帘进屋,冲着她同样是福了福身子:“二小姐。”

安生放下手里装模作样拿着的书,冲着柔姨娘笑笑:“柔姨娘请坐。”

柔姨娘在榻几一旁坐下,端午奉上香茗,就候在一旁听差遣。

她环顾安生闺房一周:“二小姐这闺房令我情不自禁地就想起刘禹锡的一句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柔姨娘过奖。”安生自谦道:“屋子里太寒酸,你一句话倒是替我重新粉饰了,蓬荜生辉。”

“二小姐抬举。”柔姨娘自袖中摸出一纸包,在安生面前打开:“家乡盛产这种锦绣披帛,乃是享有盛名的文绣院的绣活,可谓巧夺天工,特意带来送给二小姐。谁想今日一见,便有些生怯,觉得这物件太俗,般配不上二小姐的雅致。”

纸包打开,正是一方纯白如雪的披帛,上面绣着一副蜻蜓立水图。轻薄透明的翅膀,通红似火的身子,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轻盈地立在刚刚露出水面的尖尖小荷上,似乎是在迎风轻颤一般,全都栩栩如生。

女孩子都抵挡不了这些精致的绣品魅力,安生也是俗人一个,看着爱不释手。只是不明白,这柔姨娘显而易见的示好所为何事。

“柔姨娘太有心了,这披帛如今这清冷气候正好戴。只是这般精致,都不忍心亵渎。”

“我以为像二小姐这般豁达性情的人不会像我们这些俗人一样。你能喜欢我勉强也算投其所好了。”柔姨娘笑得温温婉婉,只管说好听话。

安生眨眨眼睛,略带自嘲:“我原本就是俗人。”

柔姨娘低头嫣然一笑:“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与你父亲所言倒是颇有些出入。”

“是吗?”安生讶然挑眉:“父亲曾经在你跟前提起过我?”

柔姨娘点头:“沿路之上,老爷就曾经对我说起家中情况。不瞒您说,我也先入为主,觉得二小姐应当是脾气火爆,桀骜不驯的。如今见面,方才知道,老爷那是耳根子软,听了别人的谗言。”

“父亲说的一点没错,我的确不怎么受管教。”安生理所当然地道,丝毫不以为意。

“我自幼受到佛祖点化,别的不懂,但是这洞察人心的学问倒是修习了一点。通过今日中午的事情,可以看得出来,二小姐仗义,至情至性。所以兮柔迫不及待地想高攀结交,与二小姐结为知己。”

今天中午的事情柔姨娘竟然也知道了始末,看来父亲丝毫没有隐瞒她。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她倒是直言快语,对于自己来此的目的直言不讳,并不拐弯抹角。

原来是初入夏府,孤立无援,觉察到了自己与她的处境相似,想要与自己结交,共同对付薛氏母女。

安生原本不想蹚薛氏与她这趟浑水,只想坐山观虎斗,乐得看她们斗得你死我活。但是她主动找上门来示好,安生就有点蠢蠢欲动了。

姑且先不管这柔姨娘究竟是什么用心,两人如今的确是同仇敌忾的,同样是薛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想利用自己也罢,真心结交也罢,自己与她并没有利益冲突,也不存在什么矛盾点。若是能联手,倒是的确能与薛氏抗衡。

她倒是要让薛氏尝尝这被男人冷落厌弃的滋味,当年母亲受过的苦一点一点让她全都尝一个遍。

就是这冒冒失失地一口就应承下来,有点太急进,总要摸清她的底细才好。

安生似乎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下来:“就冲着柔姨娘这般用心送给安生的见面礼,安生也应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才是。这情分吗,自然是要慢慢培养,处得久了,根底脾性都了解,能够情投意合,那便是知己。”

“二小姐好生爽快,兮柔简直一见如故。我独自一人在异乡,除了你父亲可以说是举目无亲,若是能得二小姐赏脸,自是感激不尽。”

“柔姨娘客气,安生是知恩图报之人,别人若是赤诚待我,我自然也会坦诚相待。你我相互扶持罢了。”

两人对视一笑,便是心照不宣。

柔姨娘站起身来:“二小姐放心,我会很快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的。”

安生便起身相送,柔姨娘一把按住了:“二小姐留步,日后是要常来常往的,不必客气。”

安生便顺水推舟坐下,吩咐端午:“外间天黑了,代我送柔姨娘。”

端午应声,撩帘将柔姨娘送出门去,外间小丫鬟已经挑起了灯笼候着。

过了片刻功夫,端午又撩帘进来,表情有些古怪。

“小姐,长菁过来了。”

今日院子里倒是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

安生微微一笑,似乎是在预料之中一般:“是吗?让她进来。”

端午领命出去,一撩帘,长菁便一躬身走了进来,一直低垂着头,站在屋子当中一言不发。

安生努努嘴:“端午,帮我在院子里守着,若是有人进来,便轻咳一声。”

端午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懂自家小姐与长菁之间能有什么秘密,但仍旧是听话地出去,合拢了屋门。

安生端坐着,不说话,悠闲地拔下头上银簪,挑了挑灯芯。

灯芯突然就亮堂起来,地上长菁的影子突然跳了一跳,拉得老长,然后又变回了原本的形状。

长菁见端午出去了,上前一步,便跪倒在了地上。

影子突然就消失了,隐在灯影里。

“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这里如今只有你我,出了你的嘴,进了我的耳,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长菁仍旧是低垂着头:“谢谢二小姐今天为长菁洗清冤屈。”

安生微微一笑:“究竟是不是冤屈,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也不用投石问路,我知道,薛修良今日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求落胎药

长菁沉默了片刻,咬牙道:“的确是真的,今天就是奴婢将那*抹在了表少爷的袖子之上。”

“看来你是早有预谋了。”

长菁摇摇头:“那*在我的袖子里装了好几日了,的确是有别的盘算。今日是一时气恼,脑子发热,便不管不顾,临时起意设下了这个局。”

安生叹口气:“你与薛修良有仇,想诬陷他,倒是无所谓,本小姐也乐见其成。但是你不应该连累安筝,这会毁了她一辈子。”

长菁紧紧地咬着下唇:“我也是实在无可奈何,若非是将她牵连进来,闹腾到老夫人那里,大夫人和三小姐怎么可能惩戒表少爷?

而且,而且那安筝小姐对待奴婢并非像表面那般和气,动辄训来训去,还在夫人面前挑拨,因为偷食一事,使我受了夫人和三小姐的责罚,心里多少有些恼意。”

“没有人逼着你作恶,所以不存在无可奈何一说。这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性子你倒是随了你家主子。只是这样拙劣的手段,你就不怕弄巧成拙?但凡大爷他们不是护女心切,到厨房里打听打听,思虑这时间上的漏洞,你就难逃罪责了。”

长菁抬起脸:“我今日也是一时热血冲顶,气怒之下缺乏斟酌,就下了手,想要玉石俱焚的。其实过后自己也后悔,但是覆水难收,没法挽回了。”

“起来吧!”安生没好气地道:“你的身子一直跪着也不好。”

长菁身子一震,低声嗫嚅道:“二小姐,我,我......”

然后她突然就重重地磕下头去,一声比一声用力。

安生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长菁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二小姐,求求你救救我,这个孩子我坚决不能要。”

安生微微一笑:“你果真是有了身孕了。”

长菁眼泪顿时就止不住,“哗哗”地淌下来:“已经有了将近两个月身孕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要把它打下来,可是都不行。

我喝过蓖麻油,还从江湖郎中手里拿过药,吃了以后流了血,腹痛如绞,但是还是没有用。我想过死,可是又不甘心,我恨薛修良,可是我更想活着。”

安生一本正经道:“这个忙我无法帮你,这是你自己识人不清,造下的孽,薛修良也绝非良人,我怎么帮?”

长菁坚定地摇摇头:“薛修良不可能娶我的,我只是想打掉腹中的胎儿。”

“她虽然并未成型,可好歹也是一条生命,我无法下手。”安生一口拒绝。

“可若是留住这个孩子,我就断然没有生路了,只有死路一条!夫人与三小姐绝对不能容忍的。而且我这么折腾,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孩子即便能生下来,也断然不可能是健全的了。”长菁苦苦央求道。

安生默然片刻:“你为什么当初不求夏紫芜给你做主,将你许给薛修良呢?”

长菁纷乱地摇头:“我曾经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三小姐的意思,三小姐将我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她说表少爷绝对不可能讨一个低贱的婢女做老婆的,想都不要想。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长菁低低地啜泣:“二小姐你就不要问了。”

“你不说,我又怎么帮你?薛修良不就是拿捏了你的把柄么?你以为打掉孩子,这把柄就会消失么?等他从大牢里出来,恼羞成怒,不是一样可以拿捏住你?”

长菁难过地勾着头:“实在是难以启齿,我这一辈子都毁在他的手里了。”

安生冷笑一声:“你自己也不确定,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薛修良的,是不是?”

安生一语惊人,长菁猛然抬起头,眸子里都写满了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安生轻叹一口气:“我见过那两个浑人。”

她似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长菁瞬间就崩溃了,一把捂住脸,又不敢嚎啕大哭,紧紧地咬着牙关,浑身几乎都开始抽搐起来。

安生不说话,也不劝慰她,只是安静地等。

过了良久,长菁终于勉强止住了激动,情绪略微平复下来,抽噎着道:“是的。”

她放下手,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将心里埋藏得极深的秘密挖掘出来,血淋淋地坦诚在安生面前。

“那天,小姐吩咐我出去给她买珍积成的酱猪手,在路上偶遇了表少爷和那两个畜生,他们非要拉着我去一旁茶楼吃茶。

的确是长菁糊涂,一直想着高攀表少爷,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想着稍坐片刻就回的。

他们在茶肆里要了一间包厢,落座之后便言辞孟浪,不堪入耳,我满心羞恼起身要走,不想久留。

这时他们其中一人从怀里拿出一只胭脂盒子,说是京里最流行的*,香气也最好闻,在我的面前晃了几下。

当时我没有提防之心,结果,结果我便头晕目眩,立即不省人事了!”

安生狠狠地咬牙,已经隐约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暗自唾骂。

长菁又啜泣了几声,方才重新开口:“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了一间客栈里,浑身一片青紫。他们三人还仍旧围拢在一旁,对着我评头论足,各种污言秽语。

我当时立即便懵了,不知所措。表少爷威胁我,让我不要说出去,否则,我将声名狼藉,一辈子无法做人。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哄了我回府。”

安生当初在街上偶遇这三人,听他们交谈的话音,薛修良口口声声说自己与那个丫头不一样。再加上那日偷听到的薛修良与长菁之间的谈话,所以才做了大胆的猜测。

并没有想到,薛修良竟然是使用了这样卑鄙的手段。

她不由愤恨地一捶桌子:“简直卑鄙无耻!”

长菁继续道:“回府之后,我才稳下神来,前思后想,找薛修良讨要一个说法。可是他却一口否认当日曾经对我施、暴,还对我大肆侮辱。

我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求夫人做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逍遥,在府里兴风作浪。

原本,只想认命,就这样算了。可是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了身子!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我出府寻到他们其中一人,那人也是一口否认,拒绝承认曾经对我不轨,推卸到别人身上。

我已经是在预料之中,左右是想拼个鱼死网破,所以就威胁他要告官。

他也不想招惹麻烦,我就趁机向他讨要了那种*。我思虑了许多天,预谋了许多个向着薛修良报仇的计划,然后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

今天,薛修良又来到老夫人院子里,想要讨好安筝小姐。我就告诉他我有身孕的事情。但凡他还有一点良心,我也不会走这样的极端。

可是,他仍旧是对我一番大肆侮辱。最终我忍不住,便动手了。

后来的事情,小姐您应该也都知道了,表少爷与安筝小姐全都中了迷幻香粉昏迷。我将他们外面衣裳扒了,扶到床上,制造了令人误会的现场。只是这*他们吸入的不多,所以昏迷时间不会长,我就急忙跑出去,伪装成不在院子里的假象。”

安生闻言默然片刻:“那你现在想要怎么办?”

长菁抬起脸:“今日我已经再三思虑过,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所以,这个孩子我必须打掉!

二小姐,以前是长菁混蛋,长菁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长菁求你救救我,以后,长菁这一条命都是你给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安生不过略一沉吟,其实自己也没有了退路,因此一口应承道:“我答应帮你。”

长菁顿时喜出望外:“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

安生冲着她招招手,长菁走到近前,安生将指尖搭在她的寸关尺三脉之上,凝神屏息。

上午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她不过是装模作样地给长菁诊断一番,其实她的心底也没数,所以说了模棱两可的诊断结果。

毕竟,药庐里来来往往皆是重病的病人,她还从没有接触过孕妇,只能纸上谈兵。

现在用心把脉,果真就是如冷南弦所教授的那般,脉象犹如行云流水,珠走玉盘。饶是安生没有什么就医经验,根据长菁的脉象来看,也是真的怀孕了。

她详细问过她癸水来的情况,计算出她的身孕时间,又用手按压她的腹部,见并无明显腹痛等症,心里多少就有了数。

“我既然答应帮你,自然会尽我的全力,你自己稳住,不要露出任何破绽就好。明日,我就将落胎药给你带回来。但是你要知道,这落胎不比瓜熟蒂落,是有一定的风险的。”

长菁点头如捣蒜:“长菁知道,长菁都知道。”

“那你回去吧,明天我寻机会将药给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令长菁顿时如获新生,她一番千恩万谢,方才给安生重新磕了头离开。

安生一个人呆愣着坐了半晌,她不知道,自己答应帮长菁是对是错,与柔姨娘结盟,是不是与虎谋皮,只知道,就她如今处境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打翻醋坛子

第二天,安生去药庐的时候,听端午说,昨天薛氏与夏员外一行人去到大房,大房以礼相待,将他们让进待客厅里,好茶好水好点心招待着,就是人没有露面,生生将他们在厅里晾了一个多时辰。

薛氏急得抓耳挠腮,但是也无可奈何,最终一行人又铩羽而归了。

安生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去了药庐,千舟向着她炫耀地说起昨日与冷南弦登高郊游的趣事,眉飞色舞地谈论起秋高气爽的惬意,以及沿途的如画风景,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安生想起自己昨日鸡飞狗跳的一天,大好的心情生了郁闷。

末了,千舟还不忘感慨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枫叶似火,风景如画,可惜你没有去。”

分明就是在故意气恼安生。

安生委屈地扒拉着米粥的米粒,顿时觉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冷南弦微微蹙眉:“这么多的早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冯嫂也轻哼一声:“小兔崽子,冯嫂我昨天也没有去,你怎么就不惦记着少了我?”

千舟引起了公愤,“嘿嘿”一笑:“你自己不去的,只惦记爬山辛苦,万一减了肉。”

冯嫂利落地抬起手掌,就向着千舟脖子上削过去。

安生撅起嘴,欢欣鼓舞:“冯嫂,连我的那一份一块削了,让他眼馋我!”

两人你追我赶,顿时热闹起来。安生瞅着“咯咯”傻笑。

冷南弦无奈地摇摇头,低头将碗里的米粥吃完,擦拭擦拭嘴角:“你看起来好像胃口不太好?”

安生扭过脸来,低头看看碗里的粥:“被千舟气饱了。”

“孩子就是孩子。”冷南弦站起身,转身欲走:“收起你的玩心,今天将那本《脉案》看完,明天为师就要考核了。”

“师父!”安生突然叫住了他。

冷南弦转过身:“怎么了?”

“我有一个问题请教。”安生犹豫片刻,仍旧鼓起勇气道。

“说。”

“就是......就是昨日看书习得,这有孕之人有孕时日能否通过脉象看出呢?”

冷南弦略一蹙眉:“妇人孕后两月脉象就会明显欢快许多。但是这些也因人体质而异,想要明确知道有孕时日,还要综合许多方面得出结论。”

“喔,”安生低低地应一声:“是不是孕期在三月以内,落胎危险会少一些?那些医书中记载的方子会有什么意外吗?”

“那是自然,小产比足月生产还要危险,会出现各种突发情况。”冷南弦紧蹙了眉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

安生慌忙掩饰:“没,没什么。就是昨日府里有婆子说通过诊脉可以知道腹中胎儿男女,觉得甚是神奇,就闲聊了几句,生了疑惑。”

冷南弦淡然道:“男子先天之本在肾,属阳,多为弦中带涩;女性后天之本在脾,属阴,偏细数。《素问?平人气象论》中有云:妇人手少阴脉动甚者,妊子也。也就是说以妇人之两手尺部候之,若左手少阴肾脉动甚者,当妊男子,以左男而右女也。所以此事并非无稽之谈。但是也不能做定论。”

安生心不在焉地听着,“嘻嘻”一笑:“我还笑她这话说得荒谬呢,原来是有根据。”

冷南弦轻哼一声:“莫不是学得一点皮毛,便沾沾自喜,与人炫耀了?”

安生忙不迭地摇头:“怎么会呢?”

冷南弦警告道:“你如今就连入门都算不得,切记为师的话,不要擅自诊断他人病症,免得误诊害人!”

安生心虚,眸光游离,不敢看向冷南弦,老老实实地点头:“徒儿全都记下了。”

冷南弦径直回了诊室,安生帮着冯嫂将饭桌收拾完毕,便直接去了书房,寻了好几个堕胎方子,终究是惦记着冷南弦说过的话,自己心里没底儿,查阅了许多的医书,忐忑难安,不好抉择。

一直在书房里耽搁了半晌,看得头晕眼花,方才暗自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中午的时候,趁着冷南弦与千舟休息,安生偷偷溜进药房里,轻手轻脚地按照方子将药配齐,犹如做贼一般,悄悄地摸进厨房里,将药锅放在了火上。

这药她不能拿回夏府去煎,府里人虽然并不懂药理,但是也极容易露馅,她打算将药煎好之后带回府中,偷偷交给长菁。

厨房里没有人,安生将厨房的门掩好,一个人守在药炉跟前,手里捧着医书,打算再好好研究研究,免得到时候若是有什么意外,再手足无措。

药汤滚开,“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药香味在厨房里弥漫开。

安生看书看得全神贯注,就连冷南弦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来,都没有觉察。

冷南弦面沉似水,隐含着暴风骤雨即将到来的阴沉与怒气,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书,瞄了一眼,额前青筋直冒。

“师父!”

安生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因为做贼心虚,说话都有些结巴:“您,您没有休息么?”

冷南弦一步上前,揭开药罐上的盖子,看了一眼,然后“啪”地一声盖上,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眸子里跳跃的,都是熊熊的火焰。

安生心如擂鼓,头越垂越低。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冷南弦狠狠地一甩手,医书“啪”地落在了地上,怒声诘问:“这药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安生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低声嗫嚅。

“无可奈何?”冷南弦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眸子里的怒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变得灼热:“他是谁?他是谁!”

冷南弦的手劲儿极大,安生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都要被捏断了一般。

她不明白,冷南弦如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大抵是因为,自己没有听他的叮嘱,擅自开药,所以才惹得他如此生气。

她为难地低声道:“我不能说。”

“事情已经如此了,你还要替他遮掩吗?”冷南弦一字一句,轻启薄唇,从牙缝里迸出来,握着安生的手也止不住地轻颤。

“疼!”安生紧咬下唇,眸子里很快氤氲起热气。

冷南弦一愣,然后缓缓地松开她的手腕,紧紧地握成拳头,缩进袖口里。

“说!”

“这关乎到她的清誉,我答应过她。”安生欲言又止,重新低下头。

冷南弦的嘴唇抿得极紧,鼻翼噏动,显然是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他的清誉?他都不为你着想!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你还顾及他做什么?”

“她信任我,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我再三斟酌过,反复查阅了资料的。”

冷南弦的怒气更炽:“尽信书不如无书!即便是药典记载,许多也是有出入的!你就凭借这么一点浅薄的知识,就敢擅自妄为?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会伤了身体,毁了一辈子,追悔莫及!你怎么这样糊涂!”

安生识得冷南弦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失态,就连唇角都忍不住抽搐,眉峰之间更是蹙起一个隆起的疙瘩。

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解释:“我......我也想请教师父的,但是害怕师父责骂。又不想将事情和盘托出,坏了她的名声,我思前想后,不敢。”

冷南弦薄唇紧抿,似乎是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努力恢复一贯的淡然。只是心底万千挣扎,丝丝缕缕的复杂情愫仍旧霸道地占据了他的眸子。

犹如风暴将至的天空,阴沉沉,狂风席卷着乌云,云卷云舒,遮天蔽日。

只是,他努力隐忍着,雷停了,闪电止了,只有无边无际的深邃的暗沉。

他慢慢转身,缓缓吐出心中郁结的一口怒气。

“他,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安生猛然抬起脸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重要?不是是否重要,而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始乱终弃而不管。若是我不帮她,她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冷南弦背影一僵:“始乱终弃?什么意思?”

安生一咬牙,低声道:“她还没有成亲,并且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要。”

冷南弦猛然就转过身来,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药是给......”

安生懵懂地眨眨眼睛,有些奇怪冷南弦突然之间的反差,真诚地认错:“师父,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擅自给别人开药方。可是,她自己试过许多的办法,把自己都折腾坏了。我若是不帮她,她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你为何不早说?”冷南弦装模作样地训斥,掩饰脸上的尴尬。

“我一直都在拼命解释啊,是师父这样大的火气,攥得我手腕都要折了,吓得我不敢说话。”

冷南弦低下头:“还疼吗?”

安生一瞬间就觉得满腹委屈,抬起胳膊,手腕上明显的一圈红肿。她仰起脸,眸子里氤氲着一层雾气,泫然欲泣:“自然疼了,师父气力好大。”

冷南弦抬起手,应该是想要查看她的伤势,安生眼尖地看到他雪白的袖子上竟然绽开了几朵妖艳的梅花。

“血?师父,你哪里流血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关小爷的春天

安生将扁担一竖,掐着腰威风凛凛。袖子滑落下来,手腕上的珊瑚蛇冲着小白龙扬起了脑袋。

围观之人一见那色彩斑斓的小蛇,便知道定是剧毒,纷纷退避三舍。

安生一声冷笑,鼻孔里“呼哧呼哧”直喘气:“不怕死,你们就来!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作恶多端,今日小姑奶奶送你们一程!”

两人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被一个小丫头踹了两脚,丢尽了颜面,岂肯善罢甘休?纷纷撸胳膊挽袖子,虚张声势,但是又忌惮着安生手腕之上的珊瑚,不知从何下手。

人群之后“噗嗤”一声,似乎是忍俊不禁,俄尔朗声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小爷,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位情投意合的小妹妹?好生彪悍!”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嗤嗤”轻笑,带着善意的嘲讽味道。

安生正专心对敌,用眼梢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见人群之后,几匹高头大马一字排开。为首之人白净面皮,斯斯文文地冲着安生咧嘴一笑。

“安生妹妹,早!”

安生一见,不是旁人,正是关小爷关鹤天。他身上带着一身的潮气,头顶的发丝上也挂着晶莹细碎的朝露。

安生顿时就放下心来,眉眼和缓一笑:“关大哥,这么早你去哪里了?”

关小爷“嘿嘿”一笑:“与几位兄弟前日出城打猎去了,今日晨起刚回来,路过这里见有热闹可以看。”

安生瞅瞅自己的架势,顿时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笑笑:“从这里路过,挑选两个果子,谁知道碰到两条恶犬。”

关鹤天笑着打趣:“安生妹妹练就了一身好的打狗棒法。”

身后众人哄堂大笑,安生愈加羞窘,讪讪一笑。

小白龙两人见了关鹤天,立即吓得变了脸色,趁着两人攀谈,就要偷偷溜出人群。

关鹤天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早就看在眼里,招呼身边的人:“给小爷将他们两人捆了。”

立即有大汉翻身下马,上前一手一个,就将小白龙两人不费吹灰之力撂在了地上:“咋处置?”

关鹤天望向安生,安生眨眨眼睛:“他们同甘共苦的好兄弟薛修良如今正在牢里等着他们去送饭呢。”

关鹤天微微一笑,冲着大汉挥挥手:“就依照我妹子说的办。”

汉子立即会意,领命推搡着直呼“饶命”的两人去了。

人群散开,安生对着关鹤天道过谢,兴味盎然地问:“关大哥出城狩猎可有收获?这个季节是不是猎物正肥美?”

关小爷得意一笑:“你哥哥我箭无虚发,怎会空手而归?就知道安生妹妹定然喜欢,所以命人给你特意留了,正要给你送过去。”

安生被说得有些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贪嘴,只是觉得驰骋马上,勒马搭弓,何等意气风发,觉得有些向往而已。”

关小爷懊恼地一捶头:“看我,应当带上你一同去的。就是觉得一群粗鲁的野汉子,说话不检点,妹妹跟着尴尬。改日你有空闲,我带你一起去。”

身后几人不满地轻咳一声。

关小爷竟然也难得面皮一红:“咳什么咳,事实如此!”

就有人不怀好意地一笑,打趣道:“我们都是粗鲁的汉子,自然不及关小爷心思细腻,突然开始怜香惜玉了。”

身后众人“哈哈”大笑:“夏天刚走,春天就来了,今年气候反常啊?”

立即有人一本正经地训斥那两个打趣的人:“都胡说八道什么?小爷就是不待见你们这张碎嘴,要不迟迟不给我们介绍安生姑娘呢。”

那几人笑得愈加放肆。

关鹤天回头冲着几人一瞪眼,用马鞭指点着那几人,威胁道:“行你们,都给小爷我等着,看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几个。”

几人立即老老实实地闭了嘴,憋得一张脸通红:“是,小爷。”

关鹤天这才扭过头来,冲着安生笑笑:“他们几个嘴巴就是这样损,你别放在心上。”

话音也就是刚落,他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个人冷不丁地就出手,从他后背处拔出一束金灿灿的野菊花来。

关鹤天恼羞成怒,伸手去夺,那人麻利地丢给了旁边的兄弟。关鹤天骑在马上,鞭长莫及,一个飞旋,就要下马去抢。

众人哄笑着去拦,得了菊花的那人眼疾手快,一把就将菊花抛进了安生的怀里。

“安生姑娘,我们小爷清晨特意给你采的菊花,可是小心护在衣襟里带回来的。”

安生怀里抱着那捧菊花,有些手足无措。

关小爷涨得面皮通红,冲着安生咧嘴道:“少听他们胡说八道,瞎咧咧,我是听说这种菊花可以入药,清肝明目,所以带回来的。”

安生这才稍微释然,冲着关鹤天也是嫣然一笑:“这菊花干制之后可以用来做八宝茶,那我拿去加工之后再给你。”

两人都有了台阶下,才不那么尴尬。

安生眨眨眼睛:“若是关大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回药庐去了,迟了要被师父责骂。”

“好好!”关鹤天一挥手,示意众人让路:“改天我再去找你。”

“嗯”安生笑笑:“改天请关大哥喝茶表示谢意。”

“你客气了。”关鹤天一拱手。

身边兄弟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咱家小爷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斯文了?”

这次关鹤天早有准备,一个甩手,马鞭就擦着那人头顶过去,削落了他束发的玉冠,生生骇出一身的汗。

“我走了!”关鹤天调转马头,一声“驾!”,一抖马缰,假作意气风发,却似乎是落荒而逃一般。

众人在他身后又是一声哄笑。

先前玩笑那人自马背上摘下两只野兔,交给安生:“这是我家小爷交代送给安生姑娘与冷神医的,尝个鲜儿!”

安生眉眼弯弯地道声谢。

几个汉子冲着安生一拱手:“安生姑娘,后会有期。”

有说有笑地打马离开了。

安生寻到马车,到达药庐的时候,冯嫂已经准备好了早膳,正在等安生。

安生捧着那捧菊花从马车上欢快地跳下来,冲着千舟招招手。

车夫冷伯将两只野兔掂起来,千舟立即迎了出来。

“野兔?”千舟兴奋地接过来:“你哪里搞来的?”

安生“嘻嘻”一笑:“别人送的。”

“正好中午打牙祭。”千舟掂了掂:“可够肥的,这两只少说也有十几斤。”

安生点头:“这时候的兔子,可不正是肥得蹦不动的时候。”

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回到院子里,安生提提鼻子:“莜面栲姥姥的味道。”

冯嫂笑着催促:“鼻子可够灵的,快点坐下吃吧,雪菜肉末卤。”

安生雀跃着挨着冷南弦坐下,顺手便将那束菊花搁在了手边:“师父早。”

冷南弦“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哪里来的菊花?”

安生已经操起了筷子:“前日关大哥出城去打猎了,今日晨起方才回来,丢给我的。”

冷南弦望了那束菊花一眼,手中筷子一顿:“又不当吃不当喝的,拿来作甚?”

安生夹起莜面卷,吃得津津有味:“晒干了可以泡茶啊,清肝明目的。”

冷南弦一声冷哼:“出门不要说是我冷南弦的弟子,这种野菊是有毒的,而且味道奇臭,怎能入口?更遑论是有什么药用价值。”

安生将信将疑地看了那束菊花一眼,然后凑过身子去闻,只觉得鼻子有些痒,忍不住侧身“阿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看看,你对这花粉都不受,可见毒性多厉害。”冷南弦云淡风轻地道。

安生一扬手就将那菊花丢到了一旁:“还好师父见多识广,否则可就闹了笑话。”

冷南弦低头,微微勾唇,得意地吃了一口莜面卷,难怪安生一闻到这味道就雀跃不止,味道果真不错。

千舟将野兔丢到厨房门口,净了手之后回来吃饭,坐在安生对面,兴奋地道:“真是好箭法,两只野兔都是被一箭贯穿双目。”

“是吗?”安生饶有兴趣地问:“没想到关大哥看起来吊儿郎当,竟然这般神勇。”

千舟似乎颇为怀念:“想想已经有两年没有出去打猎了。秋季正是狩猎的好时候,风吹草低,纵情驰骋,满腔豪情。”

安生亦是忙不迭地点头:“就是,想想就觉得心驰向往,尤其是勒马搭弓,百步穿杨,秋风飒飒,衣袍猎猎,何等的意气风发?关大哥说下次有机会带我一同去,我是不是应当先学学骑马呢?”

冷南弦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看你哪里还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京中大家闺秀提起杀生来哪个不是应当一副悲天悯人的可怜姿态,觉得这狩猎过于血腥残暴,嗟叹几句?你是眼里只有吃!”

一盆子冷水泼过来,安生耸耸肩,冲着千舟暗中撇撇嘴,不敢顶嘴。

千舟复又兴奋道:“中午去菜园子里扒一个青皮萝卜,红烧着吃怎么样?多放几个辣子,定然下饭。”

安生嘴里塞得极满,使劲咽下去:“我来的路上就盘算过,一只红烧,一只卤了之后熏着吃,冯嫂熏出来的肉红亮亮,油汪汪的,看着就垂涎三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师父有点怪

冯嫂瞅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上次熏的*你吃馋了是不?”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这兔子肉都是蒜瓣肉,吃起来香而不腻,熏着吃一定好。师父,你说怎么样?”

冷南弦头也不抬:“你跟千舟都肥成什么样子了,还吃?”

安生与千舟对视一眼,安生悠悠地道:“千舟如今正在长个子,应当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那样才能像师父这般风流倜傥,如玉树临风啊。”

冷南弦用眼梢没好气地瞥了安生一眼。

千舟亦是悠悠地道:“安生姑娘刚来的时候面黄肌瘦,皮包骨头,如今看起来总算是圆润了一些,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正正好,还是要继续保持。”

两人又齐齐看了冯嫂一眼,低下头扒饭。

冯嫂轻咳一声:“看我做什么?好歹我吃的东西全都长成了肉,显得咱家公子体恤下人。不像你们两个,白眼狼似的,那好东西都顺着肚肠跑了,吃了也白吃。”

安生一本正经地轻咳一声:“当然了,这最好的肉还是要孝敬师父的。师父每天呕心沥血,那么辛苦。”

千舟悄悄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也谄媚着笑脸拍马屁:“就是,其实我就跟着喝点肉汤就行,我还是明白自己只是个小药童的,怎能跟主子抢肉吃?”

冷南弦冷着脸,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噌”地站起身来。

安生三人皆讶然抬头。

冷南弦觉察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我吃饱了。”

“喔!”安生与千舟复低头专心吃饭。

“今日阳光应该不错,千舟,一会儿吃完早饭,去......”

“去把书房里的书搬出来晾晒。”千舟拖长了声音接道。

冷南弦转过身去,径直回了屋子:“知道就好。”

千舟在身后一声幽怨长叹。

安生将脸从饭碗上抬起来,压低声音问千舟与冯嫂:“你们有没有觉得师父这几天脾气有点怪?”

“你刚觉察啊?”千舟像看白痴一样斜睨了安生一眼:“自从你来了以后,我是只要哪句话不合公子心意,铁定就是罚我晒书,晒药!那些医书干巴得几乎一碰就碎了。”

安生抿着唇笑:“你是活该,拍马屁都不会拍,说话一股子酸气。”

这话逗得冯嫂也直咧嘴。

“我算是想明白了。”千舟用筷子拄着下巴,一脸的颓丧与无奈:“你是个女娃子,又是个漂亮的女娃子,高兴的时候撒娇,不高兴的时候哭鼻子,偶尔还可以甜言蜜语拍拍师父马屁。你是六宫独宠,独占鳌头啊,这几样我哪一样都不占。只能老老实实地认命,任劳任怨了。”

安生不屑地“嘁”了一声:“还独占鳌头呢?你是不知道,昨天师父把我那一顿训斥,瞪着眼睛恨不能把我吃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师父那样大发雷霆,当时吓得两腿发软,差点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可能!”千舟一口否定道:“你可拉倒吧,我跟了我家公子这么多年,他即便是生气,顶多也就是像适才那般,拿我撒撒气,什么时候大发雷霆过?”

“你爱信不信。我如今想起来,当时竟然没有被吓哭,简直就是奇迹。”

一提起昨日的事情,安生顿时有些愁眉苦脸:“我总觉得师父一点都不待见我,老是对着我冷嘲热讽的,从来都没有给过好脸色。也许,他答应收我做徒弟只是可怜我,或者是当时正好冯嫂不在,药庐里缺少一个生火做饭和跟班提药箱的。”

千舟嬉皮笑脸地火上加油:“你这话还真的说对了,若非是你做的饭菜好吃,当初反正我是不会跟公子求情说好话,把你留下来的,你是先征服了我的胃,后来才征服了我的心。公子那里想必也是一样一样的。”

安生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师父怎么会跟你一样俗气呢?”

可是转念,自己又委实寻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满脸挫败:“难怪大柿子都说,我做厨娘比做大夫合适。”

“你听千舟胡说八道呢!”冯嫂笑着劝慰安生:“你来了短短两个多月,学的东西都抵千舟好几年了。他是眼气你,故意逗你呢。公子这是响鼓也用重锤敲,对你表面看起来严厉,实际上对你颇为赞赏。”

“真的?”安生有气无力地问。

“那是自然,冯嫂从公子看你的眼光里就能看得出来。”

“眼光?”安生挠挠头:“师父都是斜着眼睛看我,恨不能冰冻三尺,我看到他心里就直擂鼓,像是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的。第一眼见他,我还觉得他眉眼和暖生春,温润如玉,简直就是举世无双的好人。”

“公子为什么生气?”冯嫂好奇地问:“昨天见公子笑呵呵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

安生略一思忖:“罢了罢了,还是不说了,反正是我做错了事情,师父训我也是应当。”

千舟将碗里的粥一口喝个干净,一脸苦大仇深:“你做错了事情挨罚那是理所当然,那我找谁说理去?”

“怎么,你好像不服气?”

冷南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将千舟的满腹牢骚听了一个正着,冷冷地道。

千舟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嬉皮笑脸地道:“不敢不敢,公子你就当千舟是在放屁。我这就去干活。”

安生掩唇窃笑,幸灾乐祸。

“罢了!不用了。”冷南弦终于天下大赦:“你收拾一下,我们去西山。”

“去西山?”千舟顿住脚步,诧异地问:“要出诊么?”

冷南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出什么诊?去看枫叶!”

“啊?!”千舟还没有反应过来,安生已经一跃而起,丢下了手中筷子:“真的吗?带着我不?”

冷南弦唇角微微带着笑意:“看你表现。”

安生两步上前,早已经将昨日的委屈抛诸脑后:“自然要带着安生,安生鞍前马后地伺候师父。千舟粗手笨脚的,太粗心。”

“嘿!”千舟顿时就不满意了,适才还与自己结成同盟,一顿牢骚,转眼利字当头,这小船说翻就翻了:“你没来药庐的时候,我还不是把公子伺候得好好的。”

安生冲着他扮个鬼脸:“你做菜的滋味我可记忆犹新呢。”

两人眼看就要开始拌嘴,冷南弦无奈地吩咐:“都去!我们野外生火,中午就在西山烤鱼。”

千舟见能够逃懒,不用做事情,自然高兴,屁颠屁颠地跑去张罗。

安生顿时雀跃不已,按捺不住地兴奋。母亲在世的时候,自己还会依仗着母亲的宠溺偷偷跑出夏府,到集市之上偷摸地溜一圈,自从薛氏入主夏府,她为了不牵累安然,收敛了许多,极少再招惹是非,更遑论是出城登高远眺,欣赏红叶呢?

就连鼻尖上,她都忍不住渗出细密晶莹的汗珠来。

冷南弦瞥了她一眼,鼻端轻哼一声:“养女儿果真还是要让她见识广一些好。不过是去爬个山而已,便这般兴奋。改日别人若是带你去狩猎或者观景,是不是就立即被人家拐跑了?”

安生又被揶揄,不服气地嘟哝道:“原来师父开恩要带我出去,只是怕我被人家拐跑了。”

“那是自然,好不容易养熟了,费了我多少心血,若是丢了岂不可惜?”

“我又不傻!”

冷南弦上下打量她:“没看出哪里聪明。”

安生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还好,与千舟在一起时间久了,脸皮也足够厚。

“我若是不聪明,怎么能成为师父的徒弟?”

冷南弦没好气地微微勾唇:“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就听你家车夫叫你‘小马屁精’,当时还觉得名不副实,如今,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是越来越炉火纯青。适才不是还满腹牢骚吗?”

“啊?”安生看看自己这里与诊室的距离,无论如何,冷南弦应当也听不到自己说话啊?自己义愤填膺的时候,或许声音是有些大,但是也应当听不到才是。

她顿时觉得自己头顶上都顶了一个大大的“糗”字,无异于做贼被捉了一个现行。

冷南弦转过身,唇角抽搐,忍不住地洋溢起笑意。

千舟有些落落寡欢地走过来,冲着冷南弦笑笑:“公子,适才我想了想,觉得吧,这看红叶与吃野兔比起来,还是兔子的诱惑更大一些,要不,我和冯嫂就不去了,你跟安生姑娘去吧?”

安生有些诧异:“为什么?说好一起的,兔子你可以晚上回来再吃。”

千舟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冯嫂说了,这兔子就是要中午炖了才好吃,等到晚上味道就不鲜了。更何况,西山我前几日刚刚去过。”

安生略有失望:“馋嘴。”

千舟低声嘀咕一句:“狗咬吕洞宾。”

“你说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说。”

冷南弦并不说话,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方才不耐烦地招呼安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安生忙不迭地追上去,仍旧不忘叮嘱千舟:“你记得给我留一碗兔肉。”

千舟轻哼一声,撇撇嘴:“心里眼里只有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如鹿撞

冷南弦与安生上了马车,冷伯就立即一扬马鞭,直奔城西。

安生闲不住,喋喋不休地一直追问,兴奋不已。

冷南弦望了她一眼:“劝你养精蓄锐,免得一会儿你爬不动,叫苦连天的。”

安生提提鼻子:“我不过是动动嘴巴而已,嘴巴又不用爬山。”

“可是我听着累。”

安生悻悻地闭上了嘴,又扭身撩开车帘:“我只有小的时候跟母亲和姐姐一同出城踏青过,都快忘记大山是什么样子了。以前听说过井底之蛙的典故,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小青蛙一样,除了头顶的那一片天,什么都看不到。”

冷南弦点点头,佯作闭目养神:“你的确是像那只青蛙一样聒噪。”

安生对于冷南弦的褒贬直接当做没有听到,干脆撩起车帘,爬到车厢口,与冷伯开始攀谈。

田地里,庄稼已经基本收割完毕,农户轰赶着耕牛,费力地犁起肥沃的田土,开始准备播种明年的小麦。

偶尔也有晚熟的高粱,地瓜,花生,褪去了夏季里盎然的绿意,在秋风里有些萧瑟。

安生对于这些全都充满了新奇,偶尔一惊一乍,欢喜得手舞足蹈。

冷南弦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缠缠绵绵,就像是车外孩童们手里的糖稀,使劲地搅,慢慢地拉扯,丝丝缕缕,总是扯不断,还带着蜜糖的芬芳。

安生偶尔扭头说话,冷南弦便慌乱地闭上眼睛,佯作浅眠,心里一瞬间却有些惊慌,心如擂鼓。

马车过了平坦的田野,便逐渐进入山间小路,地上散乱了许多石子,就开始颠簸起来,安生坐回车厢里的锦垫上,左右摇晃,忍不住呲牙咧嘴。

冷南弦这时候也不能继续装寐,睁开眼睛,朝着车窗外看了一眼。

“冷伯,停车。”

冷伯将马车停下,歉意地道:“许是前些日子下雨的缘故,这路不太好走。”

冷南弦一躬身便下了马车:“前面的路更加崎岖,而且咱们的马车太笨重,更不好走,便停在这里吧。”

冷伯四处扫望一眼:“可是距离上山的路,还有一段距离。”

“无妨,我们可以骑马。”

安生坐在车上,不由就是眼前一亮:“骑马?”

冷伯“呵呵”一笑:“公子好主意,我这匹马最是温顺,而且去年的时候陪着老爷走过山路,即便是到半山腰应该也没问题。”

安生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已经是跃跃欲试。

冷伯上前解开车套,换了马鞍,将马缰交给冷南弦:“冯嫂在车里备了干粮,公子要不要带一点?”

冷南弦摇摇头:“不用,你自己自便。”

安生上前,小心翼翼地摸摸马鬃,扭过脸来,面有难色:“可是,我不会骑马。”

冷南弦微微一笑,踩住脚蹬,一个利落的翻身,便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之上,眉眼飞扬:“便知道你不会。你一向都是吃啥啥不剩,做啥啥不中的。”

安生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师父,你训我的样子真不好看。”

冷伯忍不住轻笑。

安生对于骑马充满了向往,但是真正面对面前的庞然大物时,心里又不由自主地生了胆怯之意,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上马。

“安生姑娘,用不用我搀扶您上去?”冷伯热心地道。

安生还未答话,冷南弦已经冲着她伸出手来:“真笨。”

安生仰脸讨好地“嘻嘻”一笑,阳光就在她的眉眼间跳跃,令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然后向着冷南弦的指尖伸过去,还未搁到他的手心里,就是一怔。

冷南弦玉润的手心里有两个醒目的掐痕,已经愈合,但是明显极深。

她想起了昨日里,冷南弦暴怒之时,衣袖上的“朱砂”落梅。

她这一愣怔,冷南弦已经看在眼里,垂眸看一眼自己手心,面上微赧,不动声色地将手抬了抬:“到底上不上?不上我可走了。”

安生不说话,踩住脚蹬,将手搁在他的手心里,被他结结实实地攥住,然后一个使力,身子便凌空而起,而后,冷南弦的胳膊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当当地搁在了马鞍之上。

初始并未觉得暧昧,现在坐在马上,后背便紧贴着冷南弦的胸膛,隔着秋裳,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前的温度。

冷南弦的手放下去,却是握住了马缰,而安生,无异于就是被他搂进了怀里。

冷南弦比她身形高大,清浅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或者脖颈间,或者耳后,丝丝缕缕,潮湿而温热。

她的脸上一阵烧热,不由自主就咬住了下唇,只觉得心如鹿撞,好似随时都会跳出胸膛一般。

冷南弦与冷伯打过招呼,便调转马头,一抖马缰,缓步而行。

他的骑术很好,压根就不用去频繁地抖动马缰,胯下的马就能领会他的指示,选择应当走的路。好似信马由缰,轻松惬意。

马蹄踏在山路之上,“哒哒”作响,初始清脆,回音沉闷,打破了林间的寂静。然后,婉转而又清脆的鸟鸣,还有潺潺的流水,甚至于树叶旋转着飘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变得清楚起来。

安生羞涩地想,自己心跳声这般大,犹如擂鼓,会不会被师父听了去?他会不会嘲笑自己,没有见识,过于小家子气?

身后的冷南弦也不说话,身前安生的头发随着清凉的山风扬起,就缠缠绵绵地纠缠在他的耳边,带着丝丝缕缕的芳香。

他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烧红的耳根,就像是有胭脂的粉色从莹白如玉的肌肤下逐渐晕染开。令他想起夕阳下的天空,原本雪白的云逐渐被镀上一层橘红的红晕,然后颜色越来越深,几乎使人忘记了它原本的颜色。

“师父。”

安生突然闷闷地开口。

“嗯?”

“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怎么突然间这么听话?”冷南弦一怔之后,忍不住问道。

安生勾下头:“安生做错了事情,你罚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再弄伤自己了。”

冷南弦的手一僵,轻咳一声:“你没有做错事情。”

“可是师父昨日分明就是生了安生的气,安生已经知错了,以后一定听师父的话。”

“当真?”冷南弦微微勾起唇角,掠过一丝坏笑。

“自然,安生说话一向算话。”

冷南弦终于忍不住地胸膛起伏,闷笑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以后一定要听师父的,师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安生自顾心疼他手心里的伤,却丝毫并不知道,身后的师父早已经黑化成为了一只大灰狼,冲着她露出锋利的獠牙。

她斩钉截铁地点头:“嗯,徒儿记住了。”

冷南弦放声朗笑,笑声清越,直接穿透丛林,越过淙淙的山间流水,飞扬起来。

“坐稳了!”

他一夹马腹,座下骏马扬蹄疾奔,身边的树飞快地消逝不见。

安生猛然间不由自主地后仰,结结实实地贴合进冷南弦的怀里,吓得一声惊呼,。

“师父!”

冷南弦一只手臂环住她柔若无骨的腰,稳住她的身子,笑得愈加肆意。

安生有了依靠之后,不再心惊胆颤,又害怕被冷南弦笑话,自己努力坐直,强忍住惊呼。

她原本胆子就大,如今稳下心神,就领略出策马狂奔的惬意,心也跟着欢腾起来。

“师父,让我来!”她伸手去抓缰绳,满脸兴奋。

冷南弦松开了手,将马缰交给她,仍旧不忘叮嘱一声“小心”。

好在骏马温驯,跑得极稳,带着两人穿梭在山路之上,似乎也被两人感染,兴奋起来。

枫树逐渐多起来,一片一片被秋意染红的枫叶“飒飒”地欢快地舞动,一掠而过。

山路逐渐崎岖,两人下马,并肩而行,拾级而上。骏马跟在两人身后,不时贪吃着路边的杂草。

极目所及之处,赤红的枫叶一簇簇,一片片,犹如绚丽的晚霞赤锦,遮掩了整座山。四处皆是烂漫热情的红,层层叠叠,就犹如置身于锦霞之间。

而山间蜿蜒的小路,偶尔从枫林中显露出来,断断续续,仍旧覆盖着一层黄绿的好像青苔的颜色,点缀着飘落的枫叶。

安生吹着清凉的风,贪婪地欣赏着美景,一颦一笑,就融入了这如画美景之间。

冷南弦一袭锦衣雪服,在这火海一般热烈的枫林里,尤其醒目。

他的衣袂飘飘,墨发轻扬,衬着如玉的颜色,愈加显得犹如谪仙凌风,超凡脱俗。

安生雀跃间,偶尔便会看得如痴如醉,偷偷地瞄一眼,再瞄一眼,暗自嗟叹一声:“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两人翻过这座山,安生已经是累得几乎精疲力尽,身后的骏马突然变得振奋起来,仰起头一声嘶鸣,兴奋地按捺不住。

冷南弦在马背之上拍了一下,骏马立即越过两人,向着前面一路小跑。

安生有些诧异:“这马怎么了?”

冷南弦笑笑:“前面有水源,它贪吃了一路,口渴了,闻到了空气里的潮气。”

安生也正口干舌燥,闻言欢呼一声,追在骏马后面一路疾走。

果真,行不多远,眼前豁然开朗。山上溪水淙淙流下,在这里汇集成了一汪湖水,清澈通透,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她雀跃着跑过去,探手沁凉,立即消融了浑身的疲惫,变得振奋起来。

“师父,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水?你经常过来么?”

冷南弦点点头:“经常与千舟过来垂钓,这里水质清冽,鱼最是鲜美。”

安生顿时兴味盎然:“我从来没有钓过鱼,会不会很难?”

冷南弦站起身来,甩甩手上的水:“你等我片刻。”

第一百五十章 不速之客

冷南弦径直走到一丛茂密的树丛边,竟然变戏法一般,从里面拿出一根钓竿!然后环顾四周一眼,径直走到一处潮湿而松软的树下,掀开石头,回来的时候,手心里就多了一条红色蠕动着的蚯蚓。

冷南弦将手中蚯蚓掐断一截,挂在鱼钩上。那蚯蚓仍旧还在挣扎扭动,略带透明的身体里,鱼钩隐约可见。

安生微微蹙眉,脱口而出:“好残忍。”

冷南弦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今天早起你和千舟谈论怎么吃那两只兔子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有恻隐之心?”

安生嘻嘻一笑:“是你说真正的大家闺秀就应当像我适才那般的,即便吃肉也要一边念经超度一边吃。”

冷南弦走到水边,拣一块干净的石头席地而坐,然后垂下鱼钩,开始聚精会神地盯着鱼漂。安生蹲在他的身边,眼巴巴地看,就像一条垂涎的小狗。

“这里的鱼味鲜,没有腥味儿,就用这山泉水清炖最是美味。可惜厨具留在了车上,只能生火烤着吃。”

安生咂摸咂摸嘴:“好饿!”

冷南弦扭脸看她一眼,有些好笑,还未开口,就听到另一侧山路之上有清脆的马蹄声径直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脸去看,见一人一骑风驰电掣一般向着两人疾驰而至。行至近前,猛然一勒马缰,胯下骏马几乎人立而起,马上的人身子也随着马背后仰,几乎整个仰面向上。

“吁!”

马上人一声响亮的呵斥,利落地抬腿,整个人便如惊鸿一般,翩然而起,掠过一道青色的流光,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安生身前。

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利落潇洒,英姿勃发。

安生看得不觉有些痴了。

“小丫头!”那人冲着安生微微勾唇,是喻惊云。

安生站起身,就要给喻惊云行礼,喻惊云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接托起了她向下的身子。

“第一次见你对我这般恭敬,简直受宠若惊。”

安生顺水推舟抬起身子:“那以后我再见到喻世子,便都不用行礼了是么?”

喻惊云轻哼一声:“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安生就发现,喻惊云和自家师父原来嘴巴一样臭,老是喜欢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不打击打击自己心里是不舒坦的。

冷南弦抬起鱼竿,低低地叹口气:“你真不招人待见,我的鱼正咬钩呢,你一来便惊天动地的,把我的鱼全都吓跑了。”

喻惊云环顾四周:“你们两个人真会躲清净,竟然寻到这样静谧的所在。”

“这样安静的地方都能被喻世子寻到, 怀疑你是不是动用了你手下的锦衣侍卫全城搜捕?”冷南弦话中有一丝不悦。

“非也,”喻惊云摇摇头:“不过是去药庐,千舟告诉我说你们来了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

“找我做什么?看病?”

“警告你,冷南弦,你才有病呢!我找小丫头。”

“找我?”安生莫名其妙:“有事情么?我可不会看病。”

喻惊云瞪她一眼,理直气壮:“蹭饭。”

安生一脸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鱼都被你吓跑了,还吃什么?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喻惊云撇撇嘴:“你等着这慢郎中钓鱼给你吃,倒是还不如你自己跳下水去摸来得更快一些——这水里有青蛙没有?”

安生抿嘴一笑,摇摇头,扭脸看一眼那一动不动的鱼漂,再看一眼依旧端坐稳如庭岳的冷南弦,肚子里更加饥肠辘辘。

一阵雁鸣,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显得尤其嘹亮。

“有了,看我的。”喻惊云冲着安生得意一笑:“小丫头,接着。”

言罢探手入怀,一道寒光自手心中激射而出,直冲云端。

一声凄厉的雁鸣声过后,“扑棱棱”自天上落下一只大雁来。

安生兴奋地跳跃着扑过去,一把摁住了仍旧在挣扎的大雁:“好肥啊!”

冷南弦摇头叹气:“这大雁可是最为忠贞不渝的飞禽,一旦它的配偶被人猎杀,它会一直形单影只,凄惨地哀鸣,直到郁郁死去。”

安生看看手里的大雁,将信将疑,略有不忍:“真的?”

喻惊云鄙夷地看了冷南弦一眼,脚尖一勾,一粒石子激射而出,落入水中,漾起一阵水花:“读过书的人就是酸腐,牵强附会地胡说八道。我的大雁成双入对,你的鱼难不成都是形单影只的?”

冷南弦无奈地收起鱼竿,叹息一声:“有些人即便是富养看来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养熟了,别人一点微薄小利便给哄走了。”

然后重新检查了鱼饵,换了一个远离喻惊云的地方,垂下鱼竿。

安生终究是垂涎那只大雁的美味,但是又不忍心下手,遂颐指气使地吩咐喻惊云:“你负责拔毛开膛,我去生火。”

喻惊云满脸倨傲:“这样腌臜的事情你让本世子爷做?”

安生反唇相讥:“难不成这种事情你让我做?杀生这是罪孽,我只负责祭五脏庙超度就好。”

“罪孽你推给我?”

安生毫不客气地道:“你的罪孽还少么?自然不差这一点。”

喻惊云摸摸鼻子,竟然无从反驳:“可是我不会。这种事情一向都有随从来做。”

安生无奈地叹口气,退而求其次:“那你负责生火。”

话音刚落,冷南弦一扬手,一尾鲤鱼闪烁着银光自水面之上跃起,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冷南弦的手里。

他将鱼抛在草地上,重新换了鱼饵,垂下鱼线:“喻世子向来都是众星捧月,被伺候习惯了,你想指使他做事情么?”

喻惊云“噌”地站起身:“我怎么感觉到你这话里带着酸气?当我果真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么?当年我带兵出征,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时候,你还在拖着鼻涕玩泥巴呢!”

冷南弦微微一笑:“说的也是,喻世子笑傲疆场,行军布阵,退兵杀敌都是小菜一碟,这区区一只大雁而已,更是易如反掌。”

面对着冷南弦显而易见的挖苦,喻惊云冷哼一声:“不就是生火么?”

足下一点,整个人兔起鹘落,便落在一棵树尖之上,手起刀落,数根干枯的树枝应声而断。

安生仰脸,看得满是艳羡。

冷南弦这里的鱼也接二连三地上钩,钓了四条半尺长的鱼,瞥一眼面对木柴手足无措的喻惊云,唇角微微勾起,吩咐安生:“安生,生火。”

安生已经收拾好了大雁内脏,用黄泥包裹好,正在暗自窃笑喻惊云的笨拙,听到冷南弦的吩咐,痛快地答应下来。

喻惊云顿时便不高兴了:“凭什么你指使本世子做事情,却又乖乖地听他吩咐?”

安生眨眨眼睛:“因为他是我师父啊,自然要听他的话。”

“我还是世子爷呢!”

“可我又不是你的奴婢,更何况你还是来蹭饭的。”安生极无辜地抬脸:“这里距离你的西山大营不远,要不,你将你的侍卫叫过来?他们一定会将你伺候得体贴周到,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

喻惊云语噎:“谁蹭饭了?这大雁还是我打下来的。”

安生灿然一笑:“这大雁不是你惊跑了我们的鱼,用来赔偿的么?”

“我......哼!蛮不讲理,果真孔夫子说得对,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

一旁冷南弦悠然道:“安生是我的徒儿,用不着喻世子来养。”

喻惊云扭过脸:“你这耳朵长的毛病真的很讨人厌。”

冷南弦头也不抬,挽起袖子,慢条斯理地收拾鱼:“是喻世子第一次说出这种文绉绉的话来,格外刺耳罢了。”

喻惊云一声冷哼:“读书之人都是钉嘴铁舌,鼓舍掀簧,不与你争辩。”

冷南弦将收拾好的鱼清洗干净,用树枝穿好,均匀地码味,悠闲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所以还是不用浪费唇舌的好。”

安生挖坑将大雁丢在里面,轻而易举地升起火堆,耐着性子等。

火苗舔炙着架子上的鱼,很快就开始”吱吱”作响,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安生眼巴巴地盯着,一边漫不经心地与喻惊云斗嘴。

喻惊云向着她跟前凑了凑:“我听说你今日早起挺威风,当街教训了两个泼皮,还扭送到官府去了?”

冷南弦扭过脸,诧异地看了安生一眼。

安生点头,并不否认,反而有些自豪油然顿生。

“他们如何招惹了你?”

“他们与薛家的那个浪荡子乃是一丘之貉,惯常欺男霸女,今日见我一人落单好欺负。”

将她与薛修良三人的过节,拣着紧要处三言两语地说了。

“用不用我命人去特意关照关照?”

安生眨眨眼睛,顿时冒出坏水来,“嘻嘻”一笑:“三人一起关照,让他们好生吃个教训。”

喻惊云一口应承下来:“小事一桩,就包在本世子身上,管教他们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日后再见到你,立即伏地求饶。”

两人一番交头接耳,低声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

安生眉飞色舞,眸子里阳光跳跃,掩唇窃笑不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兔子不吃窝边草

一旁的冷南弦不悦地打断了二人的话:“鱼已经好了。”

他在收拾鱼的时候,在鱼身上划了几刀,而且这鱼原本肉就不太厚,所以很快就熟透了。他将烤鱼递给安生一串,小声叮嘱:“小心烫嘴。”

安生闻着香气早已经饥肠辘辘,闻言立即迫不及待,一口咬了下去,被烫得“嘻嘻呼呼”直吸凉气。

她狼吞虎咽,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一条鱼啃个干干净净,只剩了鱼骨连着头尾。

“再来一条不?”冷南弦翻来覆去看了手中的鱼两眼:“这条鱼与适才那鱼不同,乃是四大名鱼之首的大白鱼,肉质细嫩洁白,味道鲜美,素来是宫中贡品,今日幸运,竟然钓到了一条。”

安生看看冷南弦赞不绝口的大白鱼,禁不得诱惑,将那鱼抄在手里,咬一口,觉得这烤出来的滋味全都一样,并没有冷南弦所说的那般令人翘舌,但是又怕说出来,两人讥笑自己不懂品味,慢条斯理地吃了。

喻惊云焦急火坑中大雁,用棍子拨来拨去,见安生接连吃了两条鱼,他就有些着急:“你若是吃饱了,还如何吃得下大雁?”

冷南弦轻咳一声,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这鱼肉和大雁乃是相克之物,同时服用会令脸上起水泡,最后溃烂,奇痒难耐。”

“不可能吧?”安生有些将信将疑:“就吃这么一点而已。更何况,我也没听说这两种肉相克啊?”

冷南弦自信一笑:“学海无涯,你确定你看过那一本书就代表了全部吗?”

安生顿时哑口无言。

“你听他胡说八道,危言耸听呢!世子爷我吃过这么多的大雁,怎么从来不知?”喻惊云冷声反驳。

“不知道并不代表就没有毒。”冷南弦风轻云淡地道,将自己手里的鱼咽下去,慢条斯理地净了手:“喻世子慢慢烤。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与安生要回去了。”

喻惊云着急:“我还没吃呢。”

冷南弦看一眼日头:“你这大雁要想彻底闷熟,大抵还要一个多时辰,方能骨酥肉烂。喻世子慢慢等,我们还有事情要忙。”

喻惊云抬起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一只大雁而已,你就这么不情愿让小丫头留下来?你这师父管教得未免太宽了?”

冷南弦抿抿唇:“江湖险恶,我这徒弟又太笨,不得不防。”

喻惊云一声冷笑:“这世间还有比你更为阴险的人吗?”

冷南弦已然招了马过来,扶着恋恋不舍的安生跃上马背,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

喻惊云一时语结,二人已然打马离去,不由气急败坏,怒声道:“冷南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冷南弦微微一笑,头也不回:“但是兔子吃窝里的草。”

安生诧异地眨眨眼睛:“什么兔子啊,师父?”

冷南弦得意地挑眉,漫不经心地道:“喻世子不过是想要养只兔子。”

“喔。”

安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假作了然。

安生回到夏府,一下马车,舅母钱氏就殷勤地迎了上来,望着安生身后的马车“啧啧”称赞。

“我家外甥女果真是发达了,来回接送都是这样豪华的马车。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钱氏登门,又笑得这样殷勤,不用问,安生也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登门。

“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见舅母。”安生微微一笑。

“不巧,不巧,舅母是专程在这里等着你的,都等了半个下午了。”钱氏眯着眼睛,笑得一脸褶子,层层叠叠。

“喔?是吗?门房怎么不请你进去吃茶?竟然让你在这里干等。”安生抱怨道。

“不碍事的,”钱氏慌忙摆手:“你是知道的,舅母当初因为你姐姐的事情落了你母亲记恨,哪能给我好脸看?我自己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啊,就没有进府,直接在这里等着你呢。”

这是明着在安生跟前邀功呢,安生笑笑:“说起来的确是呢,原本挺严密的一件事情,我母亲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将这过错怪罪到舅母头上不说,还将安生一顿惩戒,受了好生一顿鞭笞。”

“啊?是吗?”钱氏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薛氏怎么这样狠毒的心肠,也能对你下得了手?”

安生轻叹一口气:“也多亏了后来误会解开,原来孟家迎娶我姐姐并非是舅母的功劳,只是歪打正着而已,母亲这才不怪我。否则,我可是被那胡说八道嘴碎的人害死了,父亲还要刨根究底,寻个明白呢。”

“呵呵,是呢?”钱氏讪讪地笑:“还好我外甥女福气大。”

安生径直往府里走:“舅母来此寻安生有什么贵干?”

钱氏颠儿颠儿地紧跟在安生身后:“的确是有这么一点点麻烦事儿请你给帮个忙。”

安生猛然扭过身来:“什么事?舅母直言。”

钱氏四周环顾一眼:“在这里说话方便吗?”

“那就跟我回院子说话。”

“唉唉!”钱氏点头,尾随着安生径直回了院子。

茶端上来,两人落座,安生开门见山问道:“舅母是为了表弟成亲一事来的吧?”

钱氏一拍大腿:“外甥女这般爽快,舅母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不,你表弟今年有人给说了一个不错的姑娘,家里是做脂粉生意的,可谓是门当户对。我跟你舅舅也乐意,就开始商议他们的婚事。

可是谁知道,这女方家里是个不好说话的,过来一相看,嫌弃我们住的院子太窄,怕她姑娘嫁过来了受委屈,非要另外购置宅院给她们办喜事。

其实,人家这要求不过分,你看,我跟你舅舅,还有你外婆,表妹表弟,这么大一家子,都挤在绸缎庄后面的院子里,还又匀出了两间房子做库房,你表弟成亲之后,肯定诸多不便。

可是另外购置宅院,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合适的地界,再说了,我们手边也没有那么多积蓄,就想着,把老宅拆了重新修建,这样也能省下一大笔银两,给你表弟办喜事。”

安生点点头:“这个法子倒是好,咱那老宅又是临街的好地段,出来进去都方便。”

“可不是呢。”钱氏“嘿嘿”一笑:“可惜我们合计来合计去,这手头都不宽裕。”

“还差多少?”安生直接开口问。

钱氏一听安生这口气,轻描淡写,胸有成竹,竟是格外豪爽,心里不由就是暗喜。

“你舅舅自熟识的朋友那里低价进了一批砖瓦,石头。可是我们一打听,这扒掉老房子,竟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遑论是请泥瓦匠,木匠,这些手艺匠人工钱更高,还要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好招待,你舅舅这正犯难呢。”

安生淡然挑眉:“也就是说,如今万事俱备,也就是差点匠人的工费是不?”

钱氏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这也是大头呢。愁得你舅舅寝食难安,头发都白了一半!我就说看看安然和你手头上是不是宽裕,能不能接济一点?”

安生端起手边的茶盏,借着低头喝茶的机会,略一思忖,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

“想必你是去过姐姐那里了?”

钱氏点头:“去了,这不你姐姐的面还没有见到,被青橘那个丫头给指使到你这里来了。这一看啊,我外甥女显然是真的发达了,一点银两对于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倒是小事一桩。”安生轻描淡写地道。

钱氏顿时大喜,就连手都开始发痒:“一文钱难道英雄汉,我与你舅舅起早贪黑,每天那么辛苦,也不过是养家糊口,够一家大小吃喝。一点积蓄那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这一辈子也就这一宗大事,所以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必须风风光光地办好不是?这求到你们姐俩这里来,也是无可奈何。谁让咱们那是实打实的实在亲戚呢,你说是不是?”

安生赞同地点头:“有我能帮得上的,自然是不遗余力。不如这样,我倒是认识一人,在京城里人脉颇广,他定然能给介绍几位好活计的师傅。这人工我便给你包了,无论多少活计,需要多少工时,工钱一律算在我这里。舅母以为如何?”

钱氏一听,在心里就盘算开了,究竟是怎样能多占一点便宜。她是雁过拔毛的主儿,对于请工人自然有一套克扣的小九九。

不过,安生若是包了人工,她倒是能够将家里所有的活计全都一股脑地推给那些做工的人来做,而且可以用拆下来的檩条,砖石等废物利用再起几间偏房。

如此一来,放置货物的库房有了,再将现在的库房与住房重新修葺粉刷一番,不仅多出两间住房来,还能焕然一新。

如此一想,那是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那怎么好意思呢?毕竟这工匠们都是老油头,往往到最后,这工钱多少都会超出原本预算。

按照活多少给工钱呢,紧赶慢赶,活计漫不经心;按照时日给工钱呢,又怕拖延。我这心里肯定不落忍,那天天还不心急如焚地催赶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示好

安生无所谓一笑,抿嘴道:“ 这一点上,舅母倒是不用惦记,也不要催促,慢工出细活,让他们将活做漂亮最为重要。我也会叮嘱他们两句,这工钱我会富裕着给,但是活不能赶。”

钱氏心里暗自得意地一声窃笑:“有你这一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不过......”安生顿了一顿,开口道:“这饭食?”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知道咱们京城里工匠做事的规矩,一定招呼好了。”钱氏拍着胸脯打包票:“这熟人介绍的工匠,自然不能小气,保管顿顿有肉,好茶好菜招呼,晚上一顿冷拼小酒,起房架檩上席面,全都按照京城的规矩来。”

安生点点头:“我也是素来听说,这工匠们的伙食是怠慢不得的,否则他们心里记恨,偷偷地使点坏,坏了居家风水,对于舅舅与舅母日后的运势可是有影响的。”

安生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危言耸听,这其中的道理钱氏也是懂得。

相传木匠鼻祖鲁班当初传下手艺的时候,也传下一把鲁班尺,上面刻的,就有风水标注。

这建造房子,各个方位那都是有讲究的,若是谁暗中使坏,破了这风水,真的影响后代子孙的运势,令家宅不宁。

反正京城流传了许许多多有关的传说,有鼻子有眼,所以令大家对于上门做事的工匠都心存敬意,不敢得罪。

钱氏眉开眼笑:“那是自然,这大头的工钱你都给出了,解决了我与你舅舅的燃眉之急,我还能克扣这一点伙食不成?”

安生端起茶盏送客:“那就放心了,明日里有空,我便去联络匠人,让他们直接到绸缎庄里寻舅舅洽谈。”

“不不不!”钱氏忙不迭地摆手:“你舅舅那人太过于老实,你是知道的,而且从来不当家主事。你让那些匠人直接找我就行,我跟他们交涉。”

安生心里顿时了然,明白钱氏所有事情都是隐瞒了舅舅的,不敢让他知道。她也不揭破,点头答应:“都一样。”

事情说定,钱氏就不再耽搁,奉承了安生几句,便告辞回了。

刚送走钱氏,端午便进来禀报道:“小姐,老爷请您到柔姨娘的院子里一趟。”

安生有些惊讶:“父亲寻我做什么?”

端午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安生心不在焉地“喔”了一声:“薛修良的事情有眉目了?”

“没有呢,听说大房那边还是不肯放人,薛家舅爷一天往府里不知道跑多少趟,一有风吹草动就来寻夫人做主,夫人急了一嘴的火泡,偏生也没有地方撒气。”

想想这些日子的确是挺让她窝火的,诸事不顺,父亲又不再百依百顺地依着她,冷不丁地从云端跌落下来,心里能舒坦吗?

“感情是薛修良在牢里吃了苦头了?”安生想起今日里喻惊云自告奋勇一事,应当出手不会这样快吧?

“那是一定的,都说那种地方进去再出来,不死也要扒层皮,能有好吗?”端午猛然警醒道:“老爷应该不会是让你帮忙搭救表少爷吧?”

“让我?我可没有那本事。”安生一口否定。

“这是说不准的,您不是能在定国侯府世子爷跟前说话吗?”端午猜测。

安生斩钉截铁地摇头:“不可能的,我若是果真寻定国侯府帮忙求情,岂不就坏了咱们跟大房那边的情分?父亲宁肯舍弃薛修良,也不会这样糊涂听薛氏的撺掇。更何况,我会管才怪!”

端午相跟着点头,满脸解气:“对,就应当让那个薛修良受到报应。”

安生微微一笑,掸掸身上的褶子,便径直去了柔姨娘的院子。

柔姨娘的院子不大,但是明显精心布置过,即便是深秋,百花开尽,秋意萧瑟,一进院子,入目一片争奇斗艳。凤头钗,胭脂点雪,瑶台玉凤,仙灵芝,天鹅舞,名贵品种的秋菊,应有尽有,姹紫嫣红,正开得喧嚣。

院子里候着小丫头,一见到安生便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对着屋内道:“二小姐来了。”

珠帘响动,柔姨娘已经迎出门来,冲着安生道个万福,而后笑吟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快些进来,我跟老爷正念叨你呢。”

“屋子里有客,所以来得迟了。”安生解释道。

“无妨无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螃蟹也是刚蒸好。”

柔姨娘拽着安生进了里屋,夏员外正面门而坐,见了安生点点头:“坐吧,今日刚捞上来的螃蟹,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叫你来尝尝鲜。”

安生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父亲竟然还能想得起自己来。扭头看一眼柔姨娘,柔姨娘心照不宣地笑笑,安生立即明白,这都是柔姨娘的功劳。

看来,她果真是在父亲跟前说了自己的好话。她已经开始向着自己示好了。

虽说,自己受了父亲待见,对她也有利,不过是顺水人情,但是安生坐下后,仍旧感激地冲着柔姨娘笑了笑。

一旁伺候的丫头给安生捧来一盏姜汤水,安生小酌两口暖暖胃,撤下去,又端来一洗手盅,里面放着一片鲜橙。安生洗过指尖。用帕子擦拭过,一套小巧玲珑的银质蟹八件就搁在了她的手边。

以往府里秋季的时候也经常吃蟹,只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讲究,看来,这柔姨娘还真是风雅之士,吃个蟹都要备下这么多物件。

“秋季里持蟹饮酒赏菊作诗乃是一大风雅之事,可惜你父亲早出晚归,我们也只能这时附庸风雅了。”

柔姨娘翘起纤纤玉兰指,熟练地掀开了蟹壳,将螃蟹递到安生骨碟里。安生欠身子道声谢。

“听说适才秦家来人了?”夏员外出声问道。

安生点点头:“是的,是舅母过来了。”

“秦家那边,尽量就不要走动得太过密切了,你舅母那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夏员外有些不悦。

安生低垂着头:“是表兄要成亲了,舅母过来知会一声。”

“喔,那倒是应当的,当初安然大婚的时候,听说你舅母也是过来送过添妆的,等你表兄大婚,记得让你母亲也要打发人过去添礼。”

安生低低地应下了。

夏员外用长柄勺舀着蟹黄与蟹膏吃,冷不丁地道:“我不在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安生一愕,抬起头来。

“许多事情我听府里人说起了,你做得很好。”

自从薛氏进门之后,安生受过的委屈不计其数,府里都没有一个人到父亲跟前为自己鸣不平。是谁这样有正义,竟然不畏惧薛氏,跑去父亲跟前絮叨?

安生不动声色地瞥了柔姨娘一眼,柔姨娘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安生心里一凜。柔姨娘如今得宠,而薛氏正处于下风,府里人见风使舵,上赶着巴结她乃是情理之中。可是这样短的时间,她竟然能够打听清楚府里这么多的底细,并且笼络了府里人,为她卖命,听她指挥,可见手段确实不低。

自己见天不在府里,这位柔姨娘暗中行云布雨,看来丝毫也没有闲着。

她真的是那讲究淡然平和,超脱尘嚣的尼姑庵里长大的女子?

安生又看一眼夏员外,以往自己委屈受得多了,也从未见他怜悯过自己,总是偏听偏信薛氏对于自己的控诉。

即便自己被连婆子打得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他也冷了心肠,甚至要将自己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如今一句“委屈了”,可见实实在在地是以公平公正的中立态度来看待这些事情,柔姨娘功不可没。

安生以为,自己对于父亲已经心寒,不会再因为他的话有什么感触。但是今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她瞬间心里汹涌澎湃,万千的苦涩一并涌上心头来,红了眼眶。

柔姨娘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哭什么?你爹爹这不是回来了么?以后凡事有你爹爹给你做主,不用怕,啊?”

夏员外轻叹一口气:“都怪我平日里偏听偏信,太过于纵容她,才令她这样肆无忌惮。她如此狠毒善妒,委实不配为人母亲。我定当好生训斥她一番,责令她改过。”

安生愈加地惊诧,柔姨娘三言两语,竟然就令父亲对薛氏感到厌恶了吗?难不成薛氏在夏家的地位开始摇摇欲坠了?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父亲这种耳根子软的人?当初薛氏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凭借着独有的手段,笼络了父亲,令他对自己阿娘开始厌弃。

而如今,历史重演,柔姨娘又凭借着一腔似水温柔夺得了父亲的青睐,枕风徐徐,再加上薛家自己又不争气,旁人添油加醋,一番迅猛攻击,令父亲短短几日就立即对薛氏冷了心肠。

安生轻咬下唇,忍住眼泪,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心里有些感触而已,眼窝子太浅。”

“眼窝子浅的人大都心地良善,二小姐一看就是好心肠。”柔姨娘随口夸赞,殷勤地劝安生多吃一点。

两人一唱一和,就令夏员外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有些亏待了安生。只是男人较为内敛一些,不愿意表达,也将拨开的蟹膏蟹黄递给安生,问起她在药庐里的琐碎事情。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试探

安生一提及药庐,便是笑颜如花,欢喜自内而外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这一段时日,她在府中便要机关算尽,战战兢兢,满腹心机,深沉而又老成。一去药庐,卸下千钧重担,便恢复成单纯活泼而又讨喜的小丫头,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今日夏员外对她态度的转变,令她浑身也轻松起来,眉飞色舞地讲起一些趣事,或嘟嘴,或呲牙,尽显小女儿情态。

而夏员外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家这位风风火火,桀骜不驯的二女儿,竟是难得的聪慧,心思玲珑剔透,难怪能得冷神医器重。自己以前如何就被蒙蔽了眼睛,没有发现呢?

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外小丫头低声禀报道:“老爷,姨娘,三小姐和四小姐来了。”

“紫纤也来了?快让她们进来。”夏员外心情正好,忙不迭吩咐。

话音刚落,屋门便被推开,夏紫芜站在门口,冲着屋子里冷冷地扫了一圈,然后挤出一丝笑容:“这么热闹?”

夏员外心里对于薛氏生了隔阂,对于这两个女儿还是偏爱的,笑呵呵地招呼:“进来进来,都来尝尝这蟹。”

丫头忙不迭地搬绣墩,添置碗筷。

夏紫芜一扯身后的夏紫纤,趾高气昂地走进来,在安生旁侧落座。

“父亲这里有好吃的,只顾惦记着二姐,倒是把我们忘记了。”夏紫芜埋怨道。

“又不是什么多稀罕的吃食,不过是闲坐着说两句话而已。你们若是喜欢吃,明日我再带一些回来。”

夏员外将手边的蟹丢到夏紫芜面前的碟子里,随口道。

“算了吧,即便是山珍海味,如今也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夏紫芜望了安生一眼,意有所指地幽幽地道:“母亲食不下咽,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哪里还能若无其事一般有说有笑的?”

安生用蟹剪将面前的螃蟹腿一根一根剪掉,专心致志,并不理会夏紫芜的指桑骂槐。

夏紫芜拐弯抹角地提起薛修良的事情,夏员外有些明显不悦,冷冷地道:“薛修良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教训,以后才会引以为戒。像你母亲那般纵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收拾烂摊子,只会令他以后变本加厉,捅下更大的篓子来。

你大伯多少顾念着咱们亲戚情分,也不会太多为难他,若是换做旁人,现在哪里还有命在?你母亲关心则乱,你们这做女儿的应当明辨是非,懂得这些道理,多劝劝你母亲宽心,而不是相跟着火上浇油。”

夏紫芜刚要张嘴反驳,一旁的夏紫纤暗中拽拽她的衣袖:“父亲说的极是,我们也是这般劝慰母亲的。母亲只是心疼焦虑,心里并没有一点怨言。这不,还劝我们二人多孝敬父亲,与柔姨娘也多走动,家和万事兴。”

夏员外满意地点点头:“你向来最是懂事,父亲极欣慰。”

“都是父亲和母亲的教诲,紫纤断然不能忘。”

丫鬟端来姜汤递给二人,夏紫芜接在手里,讥讽一笑:“柔姨娘自幼在尼姑庵里长大,如何能受得这姜的味道?”

柔姨娘淡然道:“以前在庵里的时候受戒,不食葱蒜,对于姜,并未太苛刻。更何况,我一直都是俗家弟子,早就还俗了呢,莫说生姜,即便不是斋菜,我也一样吃的。”

“柔姨娘不提倒是真的忘记了,偶然得了一样物件,投其所好,送给柔姨娘。”

夏紫纤自袖口里摸出一副絹纱,搁到桌上干净处,展开来,上面竟是一副观音大师的绣像,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绣得栩栩如生。而她的莲花座下,则是绣着一段经文。

夏紫芜探过头去,赞叹一声:“好精致的绣品。”然后又去读绣像下面的经文:“无垢清净光,慧日破诸暗,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悲体戒雷震,慈意妙大云......这乱七八糟的,可都是什么意思,看得莫名其妙。”

夏紫纤抬眼看柔姨娘:“我也不懂这些,想必柔姨娘能为我们解疑答惑。”

柔姨娘淡然瞄了那经文一眼,不疾不徐道:“听佛音需讲究佛缘,两位小姐并非有缘之人,自然懂不得其中高深的教诲。”

“是吗?”夏紫纤翻来覆去地看:“那请问柔姨娘,这是出自哪一段经文呢?能否告知?我闲暇时想抄录一些,为父亲母亲祈福。”

柔姨娘低头用蟹针掏蟹钳里的肉吃,蟹针磕在骨碟上,“叮”的一声响:“若是想抄录经文祈福,可以抄《妙法莲华经》或者《观音心经》都可以。”

“是吗?”夏紫纤意味深长地道:“我以为,这就是《观音心经》呢。”

柔姨娘头也不抬:“不必过于纠结于形式,只要心意到了,心诚便灵。”

夏紫纤又继续追问:“那这经文究竟是《心经》还是《法华经》?”

柔姨娘轻描淡写地道:“时日久远,我都记不清楚了。”

“喔?”夏紫纤微微挑眉:“我听说《法华经》可是万经之首,但凡佛门中人必会背诵,而这几句,依稀记得,好像就是《法华经》中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这样重要的经文,柔姨娘竟然也记不得?”

安生这时候方才恍然大悟,夏紫纤分明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着送礼,试探柔姨娘的虚实。

柔姨娘作为自幼在佛门中长大的记名弟子,若是连最寻常见的经文都不知道,那么,她的佛门身份也就经不得推敲了。

柔姨娘不慌不忙,不过是柔婉一笑:“我这寄养在尼庵之中,比不得正儿八经的比丘尼,我每日有许多的工作要做,静下心来念经书对于我而言那是一种奢侈。”

一旁夏紫芜一声冷笑:“你父亲好歹也是堂堂师爷,竟然舍得让你去受苦?”

柔姨娘一声无奈轻叹:“父亲也是无可奈何,我自幼身子弱,八字轻,有算命先生说我乃是仙童转世,养不大的,菩萨迟早将我收回去。父亲也是为了我好,迫不得已将我养在佛门,接受佛法洗礼,脱胎换骨,成人之后方才接回。”

夏员外对于夏紫芜的口气明显不满,瞪了她一眼:“你们自小都是娇生惯养的,还老是不知道惜福,娇蛮跋扈,也应当让你受些磨炼才好。”

“柔姨娘出家在哪一个尼庵,竟然这样刻薄?”夏紫纤继续探问,不肯善罢甘休。

“名不见经传,即便是我们当地,有许多人也未曾听闻的。”柔姨娘四两拨千斤,立即敷衍过去夏紫纤的探问。

夏紫纤却是穷追不舍,步步紧逼:“我舅舅当初为了谋生也去过你的家乡的,他对那里颇熟悉,你若是说出来,他一定知道。”

夏紫纤咄咄逼人,明显是不肯让步,柔姨娘笑笑,四两拨千斤:“今日四小姐如何对我过往这般感兴趣?”

一旁夏紫芜讥讽一笑:“柔姨娘这样敏感做什么?不过是问问你出身之地,怎么一再推三阻四的?”

柔姨娘楚楚可怜地望了夏老爷一眼,带着求助。

说实话,夏紫纤两人一再地试探,柔姨娘前言不搭后语,再三敷衍,令安生都觉得疑窦丛生。只是,她究竟出身尼院还是妓院,有什么区别?这身份,或许真的,就是像她们怀疑的一般,不过是夏员外替她遮掩罢了。

当初薛氏同样也只是一个破落户,名声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父亲还不是一样捧在手心里,并且抬了继室?父亲喜欢,即便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对于他而言,也是无所谓的。

夏员外果真就有些许恼意:“紫芜紫纤,你们两人是过来故意寻事,给你们母亲打抱不平的是不是?”

夏紫芜“噌”地站起身子:“父亲,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她分明就不是什么尼庵里长大的,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的真实身份而已。你被她骗了!”

夏员外一听这话就恼了:“胡说八道什么?父亲是从当地师爷府里用花轿将她迎娶进门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还用得着你们提醒?再而言之,你父亲这里能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师爷府里怎么了?地方上的官员为了巴结京官,无所不用其极,即便家里没有待嫁少女,不是一样可以买一个回来?”夏紫芜一针见血地道。

“不,不是的,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柔姨娘泫然欲泣,委屈分辩。

“够了!”夏员外厉声呵斥:“紫芜,你太让父亲失望了,怎么可以满嘴胡说八道,贬低别人呢?你们跟你母亲一样,都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

夏紫芜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夏员外从来不曾说过重话,今日这番训斥,可谓是声色俱厉,因此就有些怒火蒸腾。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说自己是尼庵里长大的,你让她背一篇经文试试?你让她说出当年栖身的尼庵究竟叫做什么?我们差人过去一问便知,她是不是在说谎?”

“柔姨娘即便不是从尼庵里长大的又如何?那只是一段经历而已。重要的是,她如今已经是我夏家的姨娘了。”夏员外怒声道:“此事以后不得再提!”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给我跪下

“父亲!”夏紫芜气急败坏地跺脚。

夏紫纤眸光闪烁,问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生:“二姐如何一直不言不语? 你这是默认了吗?”

安生清冷一笑,她还真是无所谓,薛氏也罢,柔姨娘也罢,不管谁输谁赢,谁来做这夏府的女主人,她夏安生有的,也都是一个继母,阿娘已经是永远不可能回来。

她与夏紫芜,夏紫纤始终都不是一样的立场与视角,难不成还奢望她与她们同仇敌忾么?

自己原本就已经是迫不及待,巴不得看你夏紫芜与薛氏的悲惨下场。

“我是晚辈,对于长辈的事情不做非议。”

“不做非议?若是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做你母亲,你也袖手不管?”夏紫芜不敢与夏员外顶嘴,将一肚子火气全都发到了安生的身上,还不忘指桑骂槐。

柔姨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片青紫。

安生有意挑拨夏员外怒火,困惑地眨眨眼睛:“谁是青楼里的......呃......”

夏紫纤紧着向夏紫芜连使眼色,夏紫芜却是视若无睹:“看那做派,眼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狐媚子的骚气,还用说吗?”

柔姨娘嘴唇颤抖,大抵是想要辩驳,却怎样都说不出话来,捂着脸抽噎着哭。

“啪!”

夏紫芜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她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被夏紫纤搀扶着,方才勉强站稳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员外:“爹,你,你竟然为了一个这种来历不明的野女人打我?”

“越来越没大没小,出言不逊,打你都是轻的!”

夏紫芜瘪瘪嘴,然后猛然“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瞬间犹如决堤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您女儿,我母亲是您的妻子,如今你竟然宠妾灭妻,听那个女人的挑唆不说,还伤透了母亲的心,让我们这些做女儿的也心灰意冷。”

原本夏紫芜每次一哭一闹,夏员外都觉得有点心疼,可是今日,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只觉得满心厌烦。不明白,当初自己如何就那般纵容这孩子。

安生佯作劝慰:“府里不过是多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父亲而已,这是替母亲分担家务,我们应当替父亲觉得欣慰才是。再说了柔姨娘性子淡薄,也并没有为难你我,慢慢相处,总是会融洽起来。”

她这话无异于又瞬间点燃了夏紫芜的怒火,她平日里对于安生那是呼来喝去,羞辱习惯了的,说话何曾客气过?

她立即恶狠狠地一扭头,指着安生鼻子就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心思?你是乐得看母亲的笑话是不是?所以你跟这个贱人那是一个鼻孔出气。”

安生也是一脸的委屈,冲着夏员外福福身子:“父亲,女儿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就先行回去了。”

柔姨娘也袅娜地站起身,手扶着额头:“老爷,我许是吃了两杯酒醉了,也告个罪,先去歇着了。”

夏员外额头青筋直冒,瞪着夏紫芜,明显憋了极大的火气,夏紫纤抻抻夏紫芜的袖子:“快些跟父亲赔个不是。”

夏紫芜一拧身子,置之不理。

安生悄悄地退出了柔姨娘的房间,走到院子里,便听到夏员外一声怒吼:“当着家里人的面,我给你留了颜面,你却是得寸进尺,一再出言不逊,不睦姐妹,踩低姨娘,无中生有,目无尊长,不管教不行了!”

然后是夏紫纤低声地劝。

“给我跪下!”夏员外一声怒吼。

然后夏紫芜刚喊出来的一声啼哭就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咙里。

安生心满意足地走了。

与柔姨娘的首次联手,两人取得了极默契的胜利。薛氏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没想到竟然还有心情前来寻柔姨娘的麻烦,可见她心里究竟有多么煎熬,难以度日。

愈是除掉柔姨娘心切,愈会乱了阵脚,这么好的一个把柄被她意气用事给丧失了。以后,再提起,夏员外也只会觉得厌烦。

安生心里难得的惬意。

第二天去药庐的路上,安生特意去药房寻关鹤天。

药房刚刚开门迎客,便见客人络绎不绝。

掌柜的贾六看见她,先是一愣,继而马上想起,殷勤地迎上来,冲着安生一拱手:“安生姑娘早。”

安生环顾四周一眼:“掌柜这里好生热闹。”

掌柜不好意思地道:“多亏了上次冷神医给提点的方子,虽说的确是损失了不少,但是名声传扬出去,我这药店里生意好了许多。百姓们都说我这里药材真,童叟无欺,我如今挣的是实实在在的良心钱,舒服还又坦荡。”

安生点点头:“那就恭喜掌柜了。”

贾掌柜在商言商,冲着安生笑得殷勤:“如今我知错就改,以后这假药次药概不出售。还希望冷神医与安生姑娘帮着扬扬名。”

安生颔首:“有关大哥的关系,一定鼎力相助。”

贾掌柜千恩万谢:“不知道安生姑娘来此何意?”

“我有些事情想寻关大哥帮忙,不知道掌柜能否帮忙联系一下?”

贾掌柜点头如捣蒜:“这个时候,小爷喜欢在岳峰楼吃早点,我这就差伙计立即跑一趟。”

“岳峰楼?”安生略一思忖,好像正是自己顺路,因此婉拒道:“那就不劳掌柜了,我去药庐正好顺路。”

“如此甚好。”贾掌柜笑眯眯道:“我若是见了小爷也知会一声。”

“那就有劳了。”

安生道辞离开药铺,上了马车,便直奔岳峰楼。

岳峰楼里,关鹤天正坐在临窗二楼吃包子,一条小牛犊一样高大威猛的巨犬就蹲在脚下。

他一扬手,一个包子就被狗吞咽进了肚子里,然后又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筷子瞅。

坐在他对面的兄弟一抬手:“看,那是谁?”

安生正从马车上下来,关鹤天就立即眼尖地看到了,“噌”地站起身来,冲着安生招手:“安生,安生!”

安生一扬脸,就立即看到了他,微微一笑,提起裙摆上了二楼。

“你们几个,赶紧给我一边去!”关鹤天像轰赶苍蝇一般,轰赶坐在他对面的三个人:“别在这里碍事!”

“我们还没有吃饱呢?”三人齐声抗议:“我们只吃东西不说话还不行?”

“不行,”关鹤天斩钉截铁,扭身吩咐小二将三人碗碟全都撤了去。

“你们旁边吃去,一会儿我结账。”

三人赖着不走。

“晚上一顿海珍阁的红烧鱼翅。”关鹤天被要挟,不得不妥协。

话音刚落,桌子对面连人带碗筷全都没有了踪影。

关鹤天立即忙不迭地招呼小二赶紧再上几样点心,满脸兴奋。

地上的猛犬一见到安生往跟前凑,大抵是担心她抢了自己的包子,“嗡”地起身,冲着安生就是一声闷叫。

声音沉闷,不仅是安生,就连附近的食客都吓了一跳。

关鹤天慌忙喝住它,冲着安生抬手:“快坐快做,正好一起吃早膳,一个人太闷了。”

旁边有人低头扶额闷笑,关鹤天立即狠狠地瞪回去。

安生忌惮着他脚下的大犬,摇摇头:“罢了,我就不坐了,还要急着赶去药庐。我是专程来寻关大哥的,有些事情想求你帮忙。”

“说的这是什么话?”关鹤天略微嗔怪:“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绝对不遗余力。”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想问问关大哥是否识得工匠?”

关鹤天一口应承:“这大半个北京城,没有你关大哥找不到的人,你就说吧,想要做什么?是不是药庐要修缮?一定给你寻最好手艺的。”

安生摇头,环顾四周一眼,低声道:“我想找几个大肚量的工匠,活计做的如何无所谓,即便是半吊子都可以,只要能吃。”

“为什么?”关鹤天有些惊诧。

安生微微坏笑,低声地将原委与他说了:“我就是想让她吃点亏,长点教训。”

关鹤天一副了然之态,冲着安生嬉笑道:“果真咱俩是同道中人,对于这种人就要用非常手段。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哥的身上,绝对让那钱氏吃个大大的哑巴亏。”

安生瞬间眉开眼笑,自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关鹤天:“这些银两作为上下打点之用。”

关鹤天不满地瞪着安生:“哥给帮点小忙,还用你的银子?再说了,这种好吃好喝的好差事,好多人迫不及待地帮忙呢。你就不用管了,全都交在我身上,定然让她钱氏叫苦连天,追悔莫及,然后涕泪交加地到你跟前忏悔去。”

安生嘻嘻一笑:“只要她以后别再去寻我姐姐麻烦就好。毕竟她是我舅母,点到为止就行。”

关鹤天颔首:“我差个机灵的跟着,一定掌握好分寸。”

安生放下心来,觉得周边有几个食客老是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瞄,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议,浑身都忍不住难受,便急着告辞。

关鹤天也不好意思挽留,一招手,命小二将刚点的点心包好,给安生带着去药庐里吃。

安生却之不恭,接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教训钱氏

两人一时间静默。

关鹤天又问道:“前日给你的野兔吃着如何?若是喜欢,我改天打猎回来再给你送去。”

那兔子莫说兔肉了,就是兔毛安生都没有见到一根。

安生私下里埋怨千舟吃独食,竟然不给她留一点,千舟满是冤枉,说自己原本是留了的,可惜......

后面便一言难尽,欲言又止了。

安生笑着附和:“好吃好吃,味道真好,就是不再麻烦你了,师父说集市上有卖的,也是打的野兔,让千舟隔三差五买一只回来。”

两人闲言两句,安生便不得不告辞,走下楼梯,只觉得身上似乎有灼灼目光在打量自己。猛一抬头,见二楼窗户边猛然缩回去几个脑袋,而关鹤天还在冲着自己装模作样地挥手。

她回眸嫣然一笑,关鹤天也相跟着傻笑一声。

隐约听到二楼有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种事情交给关鹤天去做,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笑眯眯地将相跟着起哄的三位兄弟叫过来,先是不由分说一人给了一个手刀,然后将安生的叮嘱吩咐了下去。

三人敢怒不敢言,乖乖地最后捡了两个包子塞进嘴里,然后屁颠屁颠地去寻人,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将安生所需要的大肚汉找齐了。

关鹤天将一群大肚汉叫到一起,如此这般地密谋了半晌,就寻机灵的心腹孙猴儿带着,直接去了秦氏绸缎庄。

钱氏正在绸缎庄里暗自打着小算盘,计划着如何安排这些工匠们做事,怎样旧物回收,用不用再添置一点木材,让工匠趁机给打制几件新家具?用不用让泥瓦匠们给将绸缎庄后面的宅子重新修缮一番?

如此一算计,林林总总,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还不知道要做多少天。夏安生那里若是过问起来,怎样回答才不会显得自己贪婪?

她决定,在伙食上,对这些工匠大方一点,一天再加二斤肉,堵住他们的嘴,他们给自己做事情也更用心,而且也不会到夏安生跟前胡说八道。

这些事情,她都是瞒过秦怀远的,她有点私心,想要背地里克扣下一点银两,日后给自己两个女儿添补一些。

这也是安生不想与她太过于计较的一个原因。钱氏虽然吝啬,但是并不贪图自己享乐,心思还是放在这个家里的家人身上。

关鹤天给寻的工匠过来了,说话特别和气,也极是痛快,而且个个五大三粗,这令她很满意。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是这秦家建房子,里里外外都是钱氏在张罗。她嫌弃秦怀远人老实,而且不懂节俭,两人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花销闹别扭,所以秦怀远退让一步,担当起铺子里的事情,这建房子花销就归了钱氏。

钱氏将工匠们带去老宅,如何如何做仔细地叮嘱了,然后她自己象征性地用榔头在房基上敲了一下,工匠们便轰轰烈烈地开始动工。

一声令下,钱氏便是心疼地一声惊呼:“小心那门窗,是要留下来用到偏房的。”

工匠们充耳不闻,几大锤下去,灰尘四起,砖瓦簌簌落下,房屋眼看就是摇摇欲坠。

钱氏跳着脚地叫:“不能这么拆啊,要是这个拆法,我这地基青砖怕是一块不剩了!”

工匠们还是没有听到,又是两锤下去,就像是敲到钱氏的心尖上一般:“造孽啊,怎么一群蛮人呢?”

她上前就揪住了孙猴儿,急赤白咧地叫唤:“不能这样拆啊,我那多东西岂不毁了吗?”

孙猴儿有点为难:“这若是一砖一瓦地拆,那可就费功夫了,岂不是要磨蹭好几天?那工钱也多了去了,你不划算。”

钱氏连连摇头:“工钱无所谓,东西不能糟蹋。”

孙猴一本正经地道:“二姑娘给我们工钱可不低,我们也要对得起人家。”

钱氏陪着笑脸:“你看你这人怎么死脑筋呢,这有工钱挣着,又是按天算钱,不是按活承包的,你们多做一天,不就多一天的工钱?”

孙猴略一踟蹰:“大婶,这样做好像不太地道。名声传扬出去,对我们手艺人影响可不好。”

“怕什么?”钱氏一口否认:“活计做的好不好,那是主家一张嘴,安生又不来监工。你们就听我的,慢工出细活,别着急。”

“此话当真?”

“自然,你们给我把活干好了,我天天好茶好待遇。”

“齐嘞!”孙猴一招手:“兄弟们,莫急莫急,慢慢来,一定将活做细致了。”

众人异口同声:“好嘞!”

钱氏顿时眉开眼笑。

关鹤天得了孙猴的汇报,也是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去找安生。

安生正在院子里喂兔子。

两只白底黑花的兔子,长得一股子村气,而且有点滑稽。

安生第一眼看到这两只兔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嫌弃它们那黑花长得不是地方。

一只在眼眶上,一只在鼻梁上,一吃东西,提着鼻子,三角嘴不断蠕动,看起来就像是在挤眉弄眼。

要多丑有多丑,因此安生才会爱不释手。

最初的时候,冷南弦说是养大了炖着吃的,还说自己青菜萝卜喂养长大的兔子没有骚味。

一天过后,安生便横眉怒目:“谁再提炖兔子,我跟他急!”

冷南弦悠悠地道:“你不是一直抱怨,说自己没有吃到兔子肉,气我给你丢了吗?”

安生想想自己没有吃到嘴里的兔子肉,再看看自己怀里的兔子,气哼哼地道:“那不一样。”

冷南弦问:“那你以后还吃不吃兔子了?”

安生纠结了半晌,懊恼地败下阵来:“不吃了。”

冷南弦的笑意里分明就露出了阴险的狐狸一样的笑容。

笨安生还觉得,自己师父果真是菩萨的慈悲心肠。

这两只兔子激起了她体内母爱的泛滥,一手提刀,杀鸡剁鱼眼皮子都不眨的人,见到傻兔子撞到头都心疼半晌。

关鹤天利落地翻身下马,药庐的门没有关,他径直进了院子。

“安生!”

安生抬起脸,见到是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关大哥”,然后将两只丑兔子得意地给关鹤天看。

关鹤天皱皱眉头:“这么一点,拢共也没有二两肉,还不够塞牙缝的。”

安生满脸的欢欣顿时被泼了冷水:“我这不是买来吃的。”

关鹤天蹙了蹙眉:“捣药的?”

安生忍不住被他逗笑,前俯后仰:“这个主意好。”

关鹤天也相跟着笑:“早知道你喜欢这小东西,我多捉一点回来给你。”

安生忙不迭地摇头:“罢了罢了,后院里种了那么多草药,就这两只我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害怕它造反。若是多了,那还得了,师父会将我跟兔子一块丢出去的。”

关鹤天觉得,安生说什么话都好听,都能令自己开心起来,笑得畅快。

安生问:“关大哥,你特意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关鹤天“喔”了一声:“是关于你舅母的。”

安生顿时便兴奋起来:“怎样了?”

关鹤天神秘一笑:“你猜猜看?”

安生一指一旁石桌:“快些坐下讲讲,我好奇得紧呢。”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关鹤天立即迫不及待地道:“与你设想的相差无几。孙猴最初对她那是言听计从,将她哄得挺乐呵,可是一到开饭的时候,你舅母可就傻眼了。”

安生“噗嗤”一笑:“想必舅母准备的饭菜肯定不够吧?”

关鹤天点头:“若是说这第一顿的饭菜还勉强算是不错的,我听孙猴说,第一顿是雪花馒头就大锅炖菜,里面白菜豆腐土豆粉条一锅乱炖,还切了几片肉,没啥好挑剔的。那几个大汉一通风扫残云,菜盆子很快就底朝天了。

你舅母最初是有点惊诧,大抵也就是觉得他们做气力活,能吃是正常的,又端来一筐馒头,捞了点咸菜,加点葱丝,用香油拌了,他们几个一口一个,很快就塞了牙缝。

你是不知道,当时你舅母那个脸色有多难看,嘴巴里几乎都能塞得下一个鸡蛋了,估计那心里心疼得,都要直抽抽。

孙猴还到她的跟前一通埋怨,说是她准备的饭食太少,这工匠们要是饭都吃不饱,肚子里又没有油水,下半晌可没法干活。你舅母一咬牙,一跺脚,给了银钱,打发去街上买了些菜包回来。众人照旧是吃个精光,然后勉为其难地说是吃了一个半饱,将就着得了。”

安生有些瞠目:“他们每个人一顿饭能吃几个馒头啊?”

关鹤天略一合计:“若是有油水还好,单纯吃馒头的话,二十多个没问题。”

“啥?”安生顿时就目瞪口呆了。

一般的馒头,自己一顿可以吃一个,饿了两个,撑死了三个,师父还数落自己是饭桶。千舟好像就着火爆猪肝吃过五个,已经是极限,撑得腰都弯不下了。

二十多个馒头,就算是把它捏得实实着着的,大概也要一簸箩,三四斤重量,这肚子得要多大?难道撑不爆?

关鹤天见她满脸惊诧,得意地一笑:“这几个人可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能吃,其中一位手底下可是实打实的好手艺,做活要求主家不用工钱,只要管饭就好,就这要求,请他做活的主家都懊悔不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以启齿的伤

安生将一双杏仁眼瞪得滴溜溜圆,忽闪忽闪眨了眨,感慨道:“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谁家若是有这样一位能吃的主,能养大都是本事。”

关鹤天得意地笑:“你舅母最初还一再叮嘱慢工出细活,让他们仔细做事,甚至还提前交代让木匠们给打两组家具的,如今一天下来,立即便坐卧不住了。最初还连声催促他们加快进度,后来大概咋摸出味儿来了。我敢担保,她这一两天一定会上门求你,让你给换工匠。”

安生阴险一笑:“她心心念念想占别人便宜,甚至不顾虑我姐姐处境,让她难以做人,就是要让她尝尝这便宜占不到,反而吃个大亏究竟是什么滋味。”

关鹤天道:“孙猴说,昨日里,她的伙食明显就不一样了,馒头里是掺了假的,一半的玉米面,菜里也没有了荤腥,而且上馒头之前,给每人盛了一碗豆子粥喝。看来,她还是有些犹豫,既觉得自己吃亏,又不想跟你张口,免得你反悔,正是左右为难。”

安生掰着指头算了算:“按照他们这食量算下来,她每日花费其实与工钱相差不了太多。你让孙猴他们将进度再放慢一些,她自然就缓过味来了。”

关鹤天坏笑着点头:“英雄所见略同,你就擎等着好消息吧。”

安生也笑得眉眼弯弯,活生生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等到我舅母受到教训,我一定请关大哥还有这些大食量的兄弟们好生吃一顿。”

“果真够豪爽!”关鹤天交口称赞:“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关大哥我帮忙,不要自己硬生生扛着。”

安生也不扭捏:“那就先行谢过关大哥。”

两人寒暄两句,送走关鹤天,安生不由暗自窃笑。

冷南弦自诊室出来,轻哼一声:“臭味相投,莫过于此。”

安生心情好,决定乖乖听师父训示,不还嘴。

“你们在密谋什么?”冷南弦忍不住追问。

安生呲牙一笑:“没什么,不过是跟别人开了一个玩笑。”

冷南弦绷着一张脸,并不好看:“你打算瞒着为师?”

安生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将此事说与冷南弦知道。

冷南弦一直在安静地听,面无表情。安生自己笑得乐不可支,笑到最后觉得尴尬。

“没有了?”冷南弦清冷地问。

安生摇头:“没有了......我只是想小小地开个玩笑而已,没有别的坏心思。”

冷南弦冷不丁地开口问:“为什么会想到让关鹤天帮忙?”

安生理所当然地道:“关大哥在京中人脉广,识得的人多,而且,他性格爽快,我觉得好开口。”

她每说一句,冷南弦的脸色就沉了一分:“跟为师就不好开口了是吗?”

安生顿时语噎,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杀鸡焉用牛刀,这点小事自然用不着师父您亲自出马。”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冷南弦看着她谄媚的笑,没好气地轻哼一声:“是你从来没有把师父放在眼里吧?觉得师父帮不上你。”

“自然不是的。”安生又一次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借口:“师父乃是云中白鹤,云端高阳,行事磊落,怎么会屑于这种手段?传扬出去会坏了您的名声。”

“按照你这个意思,你还是一心为了我着想?”

安生忙不迭点头,狗腿道:“那是自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让师父是安生最亲近的人呢?”

这一句马屁好像没有拍对地方,冷南弦的脸色整个都阴沉沉的,就差电闪雷鸣了。他冷哼一声,抿抿唇,便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诊室。

安生僵在原地,又一次觉得有点凌乱,捉摸不清冷南弦究竟是什么心思?

他是在责怪自己不应该去麻烦别人?

还是不喜欢关鹤天?

都说一笑泯恩仇,人家关大哥对于以前的那场恩怨都已经忘了,而且还这般敬重他,他怎么还这样小心眼?

其实,师父真的是哪哪都好,就是小心眼,脾气臭。这是病啊,要治!

安生回到夏府,府里人进进出出,正忙碌得热闹。

她有些奇怪,府里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两三步回到院子里,端午正眼巴巴地盼着她回来,一见到她不用她问,立即迫不及待地道:“薛修良回来了。”

“回来了?”

安生有些惊诧,如何关了这么几日就放出来了?不是让他继续祸害别人吗?

“大房那边松口了?”

端午点点头:“听说薛修良每天在牢里一个劲儿地惨叫,那声音特别渗人。薛家舅爷跑去牢里花钱疏通了官爷,进去见了一面,就跑到府里来对着大夫人哭天抹泪的,说是薛修良如今被折磨得不人不鬼,都快要不行了。

然后大夫人顿时就着急了,跑到老爷跟前再也不敢耍淫威,低声下气地央求,老爷便心软了,又一次亲自登门到大爷府上说情,大爷就点头同意了。这不,立即套了马车接回来了。”

“接到咱府上?薛氏就不怕薛修良再给惹麻烦?”

端午也是忿忿不平:“大夫人说舅爷家里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也没个人照顾,所以就将薛修良接来府上,答应说是等他痊愈了,就送回去的。老爷这才勉强同意了。反正府里下人对他那是敬而远之呢,谁敢往跟前凑?”

安生幸灾乐祸地问:“他受伤很严重吗?有没有折条胳膊腿儿的?”

端午摇摇头:“反正身上有血,看起来还不少,但是不知道是哪里受伤了?别人搀扶着他,他都不敢下地走路,疼得呲牙咧嘴的。后来,大夫人是让几个汉子将他抬进来的。”

安生抿着嘴笑,心里像是三伏天里喝了冰镇的酸梅汤,她阴险地笑笑:“端午,想去看看薛修良的狼狈样子不?”

端午点头又摇头:“想看又不想看。”

“这是什么意思?”

“想看看他鬼哭狼嚎的样子解气,可是又不想见到他,看见就觉得恶心。”端午撇撇嘴,在安生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薛修良的厌恶。

安生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毕竟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不趁机过去落井下石,怎么对得起他?走,咱们看看去。”

端午犹豫道:“现在大夫人正心疼呢,怕是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过去寻麻烦了。”

安生无所谓道:“以前呢,确实是能躲则躲,但是麻烦一样不少。我们即便是再退让,那薛氏也不会饶过咱们。”

有安生在,端午就觉得心里有底气,点点头:“走,去看看。”

“那就对了”安生一把拽住她,两人兴奋地直奔薛修良暂时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正如端午所料,薛氏正心疼得泪花涟涟。

命人铺了极厚的被褥,又忙不迭地命人去请大夫,然后换来一个细心点的下人,用剪刀将粘在薛修良身上的血衣一点一点剪开,用棉布蘸着温水,一点一点地将干涸的血渍洇湿,然后轻轻地往下揭,唯恐再揭下伤疤,让薛修良受二重罪。

下手极轻,床上的薛修良终于到了安乐乡,昏昏欲睡,眼皮子都撩不开。

薛氏喋喋不休地咒骂:“这还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呢,怎么就能对你下这样的狠手?打得遍体鳞伤的。我就说今日去求他们,他们怎么那么痛快地就答应放人,这人再继续折磨下去,哪里还能有命在?

流了这么多的血,是要受多厉害的伤啊?总共多大的事情?不是没怎么着吗?这些人下手这么狠,就不怕以后遭报应?可心疼死姑母了。”

她一直哭,一直骂,负责给薛修良往下揭血衣的仆人目光就一直有些古怪,一个劲地往薛氏这里飘。

“夫人,这......”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可是伤口裂开了?让你小心些的。”薛氏抹干净眼泪,探首去看,不由就是一愣。

原本她想象的,薛修良血迹斑斑的后背应该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可是,仆人将衣服全都揭开了,露出一片白皙的后背,光滑白净,哪里有一点伤口?

薛氏一把揭开了薛修良下身的破布片子,还是没有一点伤口。

受了内伤?

若是伤及五脏六腑,那可就更麻烦了!

薛氏连声催促:“快去看看舅爷去请大夫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用被子给薛修良盖好:“修良,修良,你这是哪里不舒服?身上没有伤口啊?”

修良迷迷瞪瞪地不想睁眼:“身上的确没有伤。”

薛氏气哼哼地一推他:“没受伤你装得这是什么劲儿,让大家兴师动众的。”

这一推,薛修良顿时一声闷哼:“疼!”

薛氏顿时又紧张起来:“哪里疼?是不是那些人使的都是阴招?”

薛修良吭哧吭哧闷声道:“你就不要问了!”

“你这孩子,姑母牵肠挂肚这么多天,简直忧心如焚,还不让问了?”薛氏气急道。

“反正,反正就是受伤了,不是装的,侄儿是真的受了大罪了。你就别问了。”

他越是遮掩,薛氏就愈要刨根问底:“你这个孩子是想急死我不成?究竟哪里不舒服,一会儿大夫来了也好看诊不是?”

薛修良不耐烦地道:“大夫来了我自然会说。”

薛氏“噌”地站起身:“不愿意让我管,我就不管,让你爹将你接回去养着吧,我乐得眼不见为净。”

薛修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是我不想说,是实在难以启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幸灾乐祸

薛氏屏退了下人,没好气地问:“说吧,究竟是哪里受伤了?”

薛修良还未开口,就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们,他们将我与几个汉子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薛氏莫名其妙:“你住牢房还想挑剔,住单间不成?”

“不是啊,他们哪里是人啊?都是一群禽兽!整整折磨了侄儿三天三夜,轮流来,变着花样,无休无止,侄儿能活着出来都是奇迹啊!”

薛氏困惑半晌,终于缓过味来:“你,你是说你被他们给......”

薛修良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气急败坏:“侄儿现在一闭上眼睛都是噩梦,都说我们父子俩阴损,一肚子坏水,跟他们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偏生,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什么都说不得。”

“大房简直太过分了!若是没有他们授意,牢头们怎么敢?狱卒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让你姑父找他们说理去,一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么?”

“找什么啊?他们一句‘犯人之间的私事管不得’就一推三六五,驳斥得咱哑口无言了。”薛修良恨恨地捶着床板,牵动臀部伤口,又是一声闷哼。

薛氏又是心疼,又有点生气:“自作自受,你自己作孽,又能怪得了谁?”

他抹抹眼泪,呲牙咧嘴道:“姑母,我是真的冤枉啊!连你也不相信我?”

薛氏气哼哼地道:“我如何相信你?你一直就是这种品行。早就拎着耳朵地叮嘱,谁让你就是不听呢?”

薛修良懊恼地道:“侄儿是有那个贼心,可是我没有那个贼胆啊,怎么敢霸王硬上弓,在夏安筝身上使这种下三滥手段?我是真的中了别人的算计,应该就是长菁那个丫头!绝对没别人!”

薛氏就有些将信将疑:“真的?”

“我若是说假话,天打五雷轰!那长菁说她有了身孕,要挟侄儿娶她,侄儿不愿意,她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简直害死我了!”

薛氏紧盯着薛修良:“你果真碰过那个丫头?”

薛修良想抵赖,思虑片刻又点点头。

薛氏狠狠地一指头就戳在了薛修良的头上,气急败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祸害你妹子手底下的人?端午那丫头的事情,紫纤跟我提起,我将紫芜说教了一顿,让她看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怎么还是被你有可乘之机?这若是传扬出去,你妹子的名声可不好听!以后想要说亲人家都嫌弃。”

薛修良讪讪地道:“是那个丫头自己上赶着倒贴,我一时间受不得她的勾引。”

“呸!”薛氏狠狠地唾了一口:“你是姑母我看着长大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么?现如今,人家有了身子,你就始乱终弃不管了,就不想想人家以后怎么过,这一辈子可都毁了!人家能不生气?能不毁了你?就算是长菁算计的你,你也是活该!”

薛氏一厢训斥,一厢急得冒火,扬声吩咐外面的下人:“去三小姐院子里将长菁那个丫头给我叫过来。”

适才为薛修良清理伤口,薛氏刚将夏紫芜与夏紫纤赶回自己的院子,前脚也就刚离开,下人领命,立即一溜烟地去了。

长菁正在夏紫芜跟前服侍着,听到传话胆怯地看了夏紫芜一眼。

夏紫芜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去吧!”

长菁站着没动:“小姐,我……我有点害怕。”

夏紫芜一瞪眼:“难不成还想让我跟你一起去不成?我不去丢那个人。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过去说清楚就是了。”

长菁欲言又止,她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逃不掉。在薛修良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满心忐忑。如今大难终于临头,她被夏紫芜一句不屑地训斥,反而不再惊慌了,淡定地抚抚鬓角,去了薛修良的住处。

在门口处,正好遇到前来看热闹的安生与端午。安生见到她,就知道这是薛氏要清算旧账呢,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安生安抚一笑,长菁便觉得无端有了些许欣慰。

进了薛修良的屋子,薛钊已经带了大夫过来,正在给薛修良诊脉。

薛氏慌忙将几人往外赶:“大夫正在查看伤口,你们全都出去。”

安生一脸的关心:“薛家表哥究竟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伤口厉害么?”

薛氏没好气地道:“都是自家人,还能严刑拷打不成?能受什么伤?不过是牢房里的饭吃着不合胃口,坏了肚子,身子虚弱而已。”

“是吗?”安生如释重负:“若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肠胃不适最好医治,两副汤药下去,就可以痊愈。”

屋子里薛修良一声惨叫,薛钊愤恨地骂:“千万别让我遇到那几个人,不然非要给他割了,送进宫里当太监去!”

安生被吓了一跳,一本正经地道:“听表哥叫得这样凄惨,怕不是寻常肠胃毛病,可别是痢疾。母亲千万慎重起来,可别不当一会儿事。”

薛氏轻哼一声:“当初落井下石,怎么现在假惺惺地关心起来了?莫不是幸灾乐祸,专门来看热闹来了?”

“落井下石?”安生眨眨眼睛:“母亲何出此言?”

薛氏冷声道:“若非是你当时不断添油加醋,修良他怎么可能受这样的罪过?”

安生一脸无辜地看着薛氏:“母亲怎么可以这样说女儿?表哥他受罚那是因为他对安筝姐姐图谋不轨,可不是安生栽赃陷害他!我多嘴两句,无非就是害怕表哥一时间口不择言,诬赖完安筝姐姐,又说出不利于三妹清名的话来。”

对于安生的话,薛氏无法反驳,一指长菁:“你是没有陷害修良,可是这个丫头有!”

安生狐疑地看看长菁,又看看薛氏,“噗嗤”一笑:“谁不知道三妹与表哥感情好,长菁又是三妹跟前最忠心耿耿的丫头,你这样说,我不信。”

薛氏狠狠地剜了长菁一眼,目光里满是怨毒:“这个丫头自己心知肚明。”

安生退后一步,一脸袖手旁观之态。

长菁慢慢地在薛氏面前跪下:“长菁的确有罪,不应该爱慕虚荣,听信表少爷的花言巧语,给咱们府上抹黑。“

“现在你敢承认了?”薛氏一步上前,满脸凶狠地抡起胳膊,冲着长菁就是一个嘴巴。

长菁一闭眼睛,生生地受了。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令安生心里都忍不住一阵抽搐。

下手太狠了!

“贱货!简直就是为我们府上丢人败兴!”薛氏凶狠地道:“就应该将你卖到窑子里去,千人骑,万人骂,你就如鱼得水了。”

这话骂得极恶毒,长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越来越难堪。

安生悠悠叹一口气道:“母亲这是想让整个府里的人都听到么?”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薛氏厉声呵斥,安生识相地闭了嘴巴。

不过安生的提醒,薛氏却是记在心里的,毕竟这件事情若是张扬出去,不论是薛修良还是夏府,那都不光彩。

她压低了声音,恨声问长菁:“孩子几个月了?”

长菁低垂着头,坚定地道:“我没有怀孕,是表少爷乱说的。”

“你不肯承认?”薛氏眯起了眼睛。

长菁依旧从容淡然地道:“大夫就在房间里,一看便知。”

薛氏眸光闪烁:“你是故意骗修良的?你想利用孩子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长菁依旧摇头,一口否认:“长菁没有骗表少爷,也不想嫁给他,更没有害他,没有那个本事,表少爷误会长菁了。”

“他怎么不误会别人?”薛氏厉声训斥,明显并不相信长菁的辩解。

“表少爷若是非要说是长菁害了他,长菁也不想辩驳。”

“你!”薛氏手指长菁,一脸气急败坏。

正好大夫给薛修良检查完伤势,从里间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同薛钊说话:“令郎撕裂伤极大,就连直肠都有撕裂,所以除了日常用药,还必须要保持饮食清淡,多食果蔬,保持通便顺畅,更要注意感染。”

大夫说话声音不大,是刻意压低了的,但是安生仍旧耳尖地听到了“直肠撕裂”几个字。她的心尖猛然就欢快地颤了几颤。

嗯......薛修良在牢里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残酷折磨?为什么会直肠撕裂?呃......还有适才薛钊怒极,气急败坏的那句话,饶是安生不谙世事,也瞬间明白过来其中的暧昧意思。

就觉得那心一直在颤呀颤呀,一股欢快的抽搐,从胸腔一直到唇角,几乎令她忍俊不禁。

她慌忙低下了头,肩膀耸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来,忍得极是辛苦。

薛修良啊薛修良,你天天调戏姑娘家,如今竟然也尝到了被别人粗暴地嗯哼的滋味,这也许就叫现世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色胆包天?

安生那叫一个解气,她觉得,薛修良即便是断了一个胳膊腿怕是都没有这般令人痛快淋漓。

喻世子看起来相貌堂堂,那般正大光明的一个人呐,怎么会有这样损的招?薛修良不仅是吃了教训,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许配给薛修良

薛氏轻咳一声,打断了大夫后面还未出口的话,笑着道:“大夫,我府上这丫头适才说身子有些不舒服,一直头晕恶心,你能不能帮着顺便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夫一拱手:“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

走到跪在地上的长菁跟前,长菁落落大方地将手腕抬起,却仍旧心虚地瞥了安生这里一眼。

安生心里也直敲鼓,不知道那大夫会不会根据长菁的脉象诊断出什么来?

大夫不过是略一沉吟,摇摇头:“无碍的,不过就是气血亏虚,所以自然头晕。”

“没有其他原因?”薛氏将信将疑。

大夫自信道:“老夫已经从医几十载,在京城里也小有名气,这位姑娘脉象稍有一点浮,弱,就是血虚。而且她明显体寒,可能是平日里有些癸水不调,还是要注意的。”

薛氏这才放下一半心来:“如此我就放心了,多谢大夫。”

言罢自袖中摸出诊金,交给大夫。大夫开了方子,仔细地叮嘱过服用方法,便拱手告辞。

薛氏将薛钊拽至一旁,两人交头接耳地低声絮叨片刻。

薛钊望着长菁,眸光闪烁,先是摇摇头,后来薛氏又低声说了几句,方才不情愿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长菁跪在地上,虽然是咬紧了牙关抵死不认,但是按捺不住地心虚,额前渗出涔涔冷汗来。

薛氏与薛钊扭过脸来,看着长菁,徐徐开口道:“此事究竟曲直如何,我也不想继续追究了。毕竟,修良这罪已经受了,咱们自己人再折腾,无非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好说不好听。”

薛氏说到这里瞥了安生一眼,想当然地认为,安生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个热闹。

安生低着头,佯作没有看见,装傻充愣。

薛氏继续道:“所以,此事就此打住,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但是修良呢,也是为此受了苦,你呢,也已经失了身子,索性便将错就错,夫人我开恩做主,将你许配给修良做妾。”

长菁一听薛氏此言,猛然抬起头来,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不,夫人,长菁不嫁,长菁只想一辈子留在府里,留在我家小姐身边。”

长菁说话有些激动,里屋里的薛修良也听了一个清清楚楚,一口拒绝道:“不行!这个女人我不要!姑母只消教训她为侄儿好生出一口气!”

一旁薛钊一声冷哼:“让你进我薛家的门那是抬举你,你还不乐意?如今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人人唾弃,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的大小姐?”

长菁以前的确是动过攀附薛修良的心思,也为他的翩翩风采迷惑了眼睛,但是经此一事,她明白,薛修良并非良人,不足以托付终生。更何况,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薛修良将自己恨之入骨,若是落在他的手里,还不知道会怎样折磨自己,必然生不如死。

因此,长菁极为坚决地道:“夫人,长菁一辈子不嫁,一辈子侍奉主子们,求求您,开恩赏长菁一口饭吃,长菁当牛做马都可以。”

里屋里,薛修良也是恨极:“你最好别落在小爷我手里,否则定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菁忍不住就是一个冷战。

薛钊斥责一声:“胡说什么混账话?这件事情父亲给你做主了。咱们爷俩家里也确实少一个能生火做饭,缝缝补补的丫头,你娶了长菁,也有人伺候你,免得我受累。”

薛修良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冲着外屋抻着脖子:“你想让她悄没声地害死我?这丫头心毒着呢。”

薛钊一撩帘子进了里屋,冲着薛修良低声叽咕了几句话,薛修良就一阵阴笑,不再多言。

安生都觉得浑身渗凉,一股冷气直往身上冒。跪在地上的长菁更是花容失色。

薛钊走出屋子里,冲着长菁一声冷笑:“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自今日起,你就搬进这里来,伺候修良,一直到他康复。然后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一起回去。修良成亲之前,你还只能是个伺候丫头。”

能够嫁给薛修良,这是长菁以前的心愿,她机关算尽,就是想要修成正果。如今,愿望终于实现,她却心思通透起来,视若毒药。

她冲着薛氏哀声央求:“大夫人,求求你,长菁不嫁,让长菁留下吧?我家小姐也离不开长菁伺候。”

薛氏不耐烦地甩开她:“你们小姐那里你用不着累心。你在老夫人跟前的这些日子,那些丫头不是一样将她伺候得好好的?如今我遂了你的心愿,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长菁明白薛氏已经是铁了心肠,自己悔不当初,更是懊悔一时冲动,酿下了这样的祸事,一时间涕泪交加,无可奈何。

“滚回去收拾东西去,别脏了紫芜的院子,赶紧搬过来,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也免得将来紫芜名声不好听。”

长菁抽噎着站起身,抬眼看了安生一眼,又望一眼声色俱厉的薛氏,失魂落魄地出了院子。

安生虽然并不喜欢长菁,但是她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心里也是不忍,拽拽端午,一同出了院子。

长菁低垂着头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抹泪,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绊倒在地上,自己终于忍不住掩面大哭。

端午两步上前,蹲下身子,去搀扶她。

长菁一把便将她甩开了:“如今,你终于看了我的笑话了,很得意是不是?”

端午一片好心,却被她这样诋毁,心里又气又可怜她,没好气地道:“你若是非要这样想,便随便你。”

长菁在端午面前耀武扬威习惯了,如今自己落魄,不由掩面痛哭:“你有主子护着你,处处替你说情,谁也欺负不得,我没有!我也用不着你假惺惺地可怜,滚一边去!”

端午叹口气,直起身来,压低声音道:“我家小姐说,此事她也无能为力,你去柔姨娘的院子里,求求老爷,或许还有转机。”

长菁抬眼看看站在远处的安生,自己颓然坐在地上,泣声道:“求谁都没有用了!是我自己一步错,步步错,鬼迷心窍,活该这样的后果。”

端午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劝慰她,默然片刻,便转身走了。

安生问她:“你可告诉她了?”

端午点点头:“可是看样子,她并不想去求老爷的,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路是她自己选的,能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谁也帮不了她。我若是出面替她周旋,那夏紫芜一样是容不得她。”

端午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怎么,你在替她难过?”安生问。

端午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庆幸,当初破釜沉舟,离开三小姐,去了您的院子。否则,今天坐在那里哭的人会是我,落在薛家父子手里,定然生不如死。”

安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回吧。”

两人回了院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替长菁惋惜。都心知肚明,薛氏父子那是怎样的品行,长菁若是嫁到薛家,尤其是还没有名分,会是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惋惜归惋惜,这件事情谁也帮不了她,其一,是薛氏的主意,其二,她与薛修良确有夫妻之实,薛氏这主张说出去,那是成人之美。

两人感慨良久,各自歇下,刚有朦胧睡意,就听到外面有哭啼声,叱骂声,不绝于耳。

听声音,好像就是夏紫芜的院子。

安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怕是长菁抵死不从,所以薛氏动硬的了?

听到外间端午已经起身,披衣推门出来。

安生问:“可是夏紫芜的院子里?”

端午趿拉着绣鞋,走起路来脚步声重:“奴婢去看一眼。”

安生恋着被窝里热乎,不想起身。听着端午出了院子,然后不一会儿便急匆匆地跑回来,隔着窗户,气喘吁吁地回禀安生:“小姐,的确是三小姐的院子,听说是长菁出事了!”

“什么?”安生不由一惊:“出了什么事?”

端午摇摇头:“不知道呢,就连老爷都惊动了,跟柔姨娘相跟着过来了。应该不会是长菁故弄玄虚吧?”

安生略一思忖,披衣下床,端午进来掌了灯。

“怕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孤注一掷了。我们也去看看。”

端午赶紧叮嘱:“外间风凉,多加一件衣服。”

安生点头,将衣服系好,拢拢头发,带着端午直奔夏紫芜的院子。

后宅不大,听到动静别说夏员外,就连夏紫纤也来了。薛氏与夏员外坐在正厅椅子上,夏紫纤侍立在她的身后。

长菁不在,夏紫芜与柔姨娘也不在。

长菁下人房里亮着灯,人影重重,门口还守着柔姨娘跟前的一个小丫头,也不知道长菁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安生想了想,还是进了主屋,进去之后,不敢多嘴,就静悄地猫在一旁灯影里,不说话。

屋子里十分安寂,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夏员外等人撩起眼皮看了安生一眼,也不搭理,又低垂了头。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毁容

过了片刻时间,长菁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柔姨娘从里面走出来,袅袅娜娜地来到主屋,眼眶泛红,像是哭过。

“怎样了?”夏员外开口问。

柔姨娘还未说话,泪珠子就先“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她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努力隐忍什么,颤声道:“这丫头对自己下手太狠了,完全毁了。”

安生并不明白,这个“完全毁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员外却是立即雷霆大怒,“噌”地站起身来,指着薛氏就破口大骂:“你身为夏府的当家主母,这是怎么当家的?你看看,你看看,这府上如今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薛氏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来:“我怎么了?我不过是遂了这个丫头的心愿,谁知道她竟然不识好歹,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一大家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我操心受累,你只管风流快活,到最后反而还来埋怨我的不是,为了一个下贱的丫头指着鼻子骂我。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夏员外被薛氏反唇相讥,气得脸色铁青:“这个丫头若是果真愿意,她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再说了,薛修良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么?

你说这个丫头失了身子,怕不是那个小畜生使了什么手段?有前车之鉴,你不引以为戒,还将他接到后宅里来养身子,折腾得整个府上不得安宁!你累心为谁累的,你自己心知肚明!”

夏员外一番话,说得薛氏哑口无言,气得身子直打摆子:“我娘家就只有这么一个侄儿,我不照顾谁照顾?不过是让他在府上养两天,你就不乐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分明是容不下我才是!”

“你照顾的还少吗?”夏员外气势汹汹,并不相让:“他不成器,一次又一次生事惹非,我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早就跟你说不要惯着,你偏不听。我告诉你,明天就将那薛修良送回薛家去,让他老子伺候!他糟蹋了府上婢女不说,还要强娶不成?”

薛氏也立即跟夏员外杠上了:“当初你哄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如今喜新厌旧,就看我处处不顺眼了不是?送走?你把我一块送走吧?!”

她身后的夏紫纤一听可急了,忙不迭地拽她衣袖,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口不择言。

夏员外如今正是气头之上,一声冷笑:“你若是愿意回你薛家待着,我也没意见。”

薛氏一听夏员外这样狠心,一拍大腿,就嚎啕大哭:“行你夏运海!你是早就巴不得将我撵走,宠妾灭妻,让那个小贱人掌家是不是?所以你今日借题发挥,大惊小怪地叱骂我?我为你生儿育女这么多年,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夏紫纤上前,一撩裙摆就冲着夏员外跪下了:“爹爹息怒,母亲只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而已。此事说大不大,我们平心静气地商量一个周全办法,不就是了?”

薛氏也被夏员外这样坚决的态度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长一声短一声地嚎。

夏员外气哼哼地道:“商量办法?还用得着商量吗?长菁这丫头已经用这个表明了自己的决心,若是非要将她嫁给薛修良,那不等于要了她的命?肯定不能将她往死路上逼!”

薛氏没有台阶下,只能哭哭啼啼不做声。

夏紫纤一口应下来:“母亲其实也是为了长菁好,不过是好心办坏事,所以心里委屈而已。长菁跟着三妹这么久,主仆情深,母亲不可能逼她。”

夏员外仍旧余怒未消:“她私心太重,一心偏向着那父子二人,胳膊肘外拐,哪里还会顾忌什么主仆情义?今日若非是我听到动静赶来,长菁不是被她命人死拉硬拽地拖去了薛修良的院子?长菁都要死要活地央求她,她还仍旧不为所动,一个妇人,心肠何其歹毒?”

薛氏以前降服夏员外,就是凭借着这哭闹的本事,如今夏员外丝毫不为所动,她心虚,不敢再闹腾,委屈地嘟哝道:“我若是一开始知道这丫头这般抵制,怎么可能逼她?”

“您看,父亲,母亲这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么?”夏紫纤慌忙圆场:“今天夜都这么深了,您明日还要早点去户部做事,大家便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好不好?”

夏员外以前并不插手府里这些琐碎事情,一时间也觉得焦头烂额,不知道如何收尾。

他便顺了夏紫纤的意思:“那就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长菁这丫头绝对不可能嫁到薛家去,薛修良如何处置,你自己掂对着来办吧。是他走还是你走,你自己拿主意!”

言罢愤愤地一拂衣袖,招呼一旁的柔姨娘:“走!”

柔姨娘与夏员外相跟着走了,安生也退出门外,叫上端午,一起回了自己院子。

闭上房门,安生方才问端午:“长菁究竟怎么了?你可打听到了?”

端午点点头,似乎仍旧心有余悸:“我听旁边丫头们说了,适才大夫人见长菁久久不去薛修良的院子,就亲自前来兴师问罪。结果长菁房间房门紧闭,敲门也不吭,她就命人踹开屋门,想要强行拖她走。

结果,结果一进屋子,就生生骇了众人一跳,全都惊叫出声。

长菁正端坐在妆台跟前,听到门被踹开,缓缓地转过身来,一脸的血,十分恐怖。”

“啊?”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惊:“长菁怎么了?”

端午低着头,声如蚊蚋:“她不想嫁给薛修良,所以用剪刀将自己的下半张脸划花了。”

“啊?”安生不由大惊失色:“这丫头怎么这么傻?”

端午也更难受:“大抵是真的怕了,不想嫁人,否则怎么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而且,一个女子,毁了容貌,以后怕是也没有什么出路了。”

安生想起长菁那段不堪的经历,想起长菁那一句“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心里愈加地唏嘘:“她倒是能逃过这一劫了,可是以后,怎样生活啊?夏紫芜怕是没那好心,继续用她。”

端午也低低地叹气:“谁知道呢?反正总比嫁给薛修良强。逼到尽头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长菁做事向来是想一套做一套,从来不瞻前顾后的。”

安生低低地叹一口气,转身从诊包里摸出一瓶伤药,递给端午:“你明日里寻个机会,悄悄地将这药给长菁。我去药庐,问问师父,师父那里有除疤的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初。”

出了这样的事情,安生更加是了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仍旧还能听到外面有人低低地哭,也不知道,是不是长菁。

以前,觉得自己命不好,始终被薛氏欺凌,挣扎着,也难以摆脱她的掌控与束缚。如今才知道,对于这世间那些卖身为奴为婢的人而言,她已经是幸运许多。

最起码,她名义上还是夏家二小姐,她的命还算是金贵,她还有嫁人这样重生的机会。

而这些奴婢们,自从签下那纸卖身契之后,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自己救了长菁一条性命,却不能扭转她的命运。

权势这东西,真好。

她辗转反侧,又想起了喻惊云,想起定国侯府的那场闹剧,老太君同样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间就能定人生死。

由无奈而生悲凉,由悲凉而生艳羡,思绪蹁跹,心思跑得偏了。

第二天,因为困顿,起得有些晚了。

端午进来,告诉她,那药已经托人给长菁送过去了。长菁说谢过她一片好意,只是那除疤的药就不必了。

容貌被毁,对于女人而言,或许不是什么祸事,顺其自然就好。

安生顾不得感慨什么,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便匆匆出了大门。

冷伯正靠在马车之上睡回笼觉,安生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冷伯,让您久等了。”

冷伯睁开眼睛,见她慌里慌张地头发都没有梳好,宽慰一笑:“不晚,我也是刚来,正好还可以偷会儿懒。”

安生“嘿嘿”一笑,就急着上车。

“安生,安生!”钱氏急匆匆地向着她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

“怎么了?舅母?有什么事情?”

钱氏眼眶下面一圈乌青,显然是夜里没有休息好,脸色也不好看:“舅母找你有点事情。”

“我急着要去药庐,有什么事情晚点回来我去绸缎庄找你。”安生一口便推脱了。

“不行!”钱氏一把就拽住了安生的袖子,正色道:“大事!”

安生无奈地转过身来:“什么大事?您说吧。”

钱氏早就打好了腹稿,跟安生也毫不客气,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你看看那些工匠,做活不是太仔细,能不能给换一批?”

“不够仔细?”安生疑惑地道:“怎么个不仔细法儿?”

“就是看他们做事情可不像是手底下有活的,一知半解。”

“房子拆完了?”

钱氏摇摇头:“没呢。”

“拆房子还需要什么功夫吗?”安生反问。

钱氏讪讪地道:“这倒是不需要多少手艺,就是做事太磨蹭。”

第一百六十章 药庐来客

安生意味深长地笑笑:“不是舅母要求慢工出细活么?不论工时,只要把活做好就行。”

这话是钱氏亲口对孙猴说的,安生用来反驳她,她就知道已经是传扬到安生耳朵里了,索性也不隐瞒:“还有,还有他们的饭量也太大了一些,能把人吃穷了。让你舅父将我一通埋怨,昨日便跟我吵了一架,让我将他们必须换了。”

“他们做的是体力活,自然饭量要大,否则哪里有气力做活?而且我听说,舅母对于他们的伙食特别苛刻,馒头掺假不说,就连菜也是齁得要命,比咸菜还要咸。肚子里没个油水,饭菜又吃不饱,工匠们没有气力,怨声载道的,活能干得好吗?”

钱氏顿时吃了一个哑巴亏,分辩道:“可是,他们的饭量未免也太吓人,哪里有一顿饭吃二十多个馒头的?”

安生顿时敛了脸上笑意:“舅母想要十全十美,只做事不吃饭的工匠,我找不到。”

钱氏皮笑肉不笑:“用不着十全十美,只要别太离谱就行。”

安生冷哼一声:“舅母对待工匠这样刻薄,还挑三拣四的,传扬出去,这圈子里谁还敢登门给你做事?想换工匠,让别人撬了活去,怕是不容易,人家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钱氏这是吃了一个闷亏,顾不得脸面:“要不你看这样,安生,你每天早出晚归,这样忙碌,实在不忍心让你操心受累。你不若接济舅母一点银两,舅母自己寻工匠,也免得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是?”

安生摇摇头:“工钱已经预支给了工匠,你若是想换,可以自己去跟他们商量?”

“啥?提前给了?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在?谁家做事那不都是完工验收之后再给工钱?难怪他们不好好做事情,这是有恃无恐啊。”

安生冷冷一笑:“我们都是有言在先的,我为了给你寻工匠,可是殚精竭虑,委托了朋友帮忙。现在他们工匠正是最忙的时候,人家为了不耽误表兄结婚,可是辞掉了别处的活计,专门过来给舅母捧场。你若是言而无信,说换就换,事情也太说不过去。”

钱氏叫苦连天道:“他们的饭量一人顶好几个,伙食花费怕是比工钱还要多。但凡能承受,舅母也不过来开这个口。”

安生淡然挑眉:“是吗?”

“你是没有见到他们吃饭多么吓人,就像那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一通狼吞虎咽,好似填了无底洞,简直就渗人得慌。若是一人能吃也就罢了,关键是全都一个赛一个的大食量,舅母实在是无可奈何。”

钱氏愁眉苦脸,满是埋怨。

安生“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难怪他们要的工钱不高,比别人低了许多。”

“哎呀我的儿,这占小便宜吃大亏的,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么?”钱氏竟然说教起安生来。

安生挑眉一笑:“我这可都是跟着舅母学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是不?”

钱氏顿时哑口无言,被噎了一个大红脸。

安生直接转身上了马车,对钱氏道:“反正工钱我已经全都支付了,心意也到了。用或者不用,舅母自己决断就好。与我无关。”

“不能啊,外甥女,你答应舅母这工匠你包了的。”

安生直接吩咐冷伯赶车:“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这便宜你占是不占,是否吃亏,自己随意就好。”

冷伯扬起马鞭,直接擦着钱氏面前过去,安生撩开车窗上的帘子,探出头来,叮嘱钱氏:“喔,忘了告诉你一声了,姐姐上次从绸缎庄里拿的那一批布料,放在府里委实也用不着,正打算拿回去给舅舅,让他看看能不能用来给表哥做床帐或者被褥用,也省得浪费了。你若是去寻她,可以一并带回去。”

钱氏冲着安生干张张嘴,却是被噎得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整个人好像被攥紧了脖子的公鸡,憋得鸡冠都是通红的,使劲扑腾了两下翅膀,然后顿时颓丧下去。

薛修良在夏府住了两天,伤势略有好转之后,就让薛钊接了回去,

薛氏最终还是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安生回府以后,就不见了长菁,听端午说,是被送去了庄子上暂时养两天身子,过些日子风头过去,还是会回来的。

长菁与薛修良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相反,长菁为了不嫁给薛修良,做出这样刚烈的行为,倒是令人惋惜之后,有些侧目。

所以,对于她的声誉来讲,倒是不算狼藉。

夏府里也逐渐消停下来,薛氏元气大伤,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而钱氏在继续坚持了两日之后,终究是心疼每天那白花花的馒头,又被秦怀远狠狠地埋怨过两次,终于将那些工匠辞退了。

孙猴正心里忐忑,害怕这房子拆完之后,正式进入打地基起新房的阶段,这些半吊子浑水摸鱼的“工匠”肯定露馅。

所以钱氏一开口,他就立即长舒了一口气,还得了便宜卖乖,揶揄了钱氏两句。

钱氏吃了哑巴亏,又不能再去找安生接济,只能自己掏出银两,寻了一批工匠,来重新返工。

孙猴欢天喜地地将事情与关鹤天一说,关鹤天立即迫不及待地寻到安生,与她讲了。

安生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欠了关鹤天的人情,约好请他与姐姐,孟经纶吃酒。他立即爽快地应下了。

她与关鹤天说了一会儿话,到药庐就有些晚了。

药庐里面静悄悄的,冷南弦与千舟都不在。

冯嫂正在“吭哧吭哧”地浆洗衣服,见到安生抬起脸,甩甩手上的水,用围裙擦了擦:“公子和千舟去定国侯府了,说是去查看那位姑娘的病情,老太君的旧疾也只消行针就好。早饭还给你温在锅里,我去端。”

安生长舒一口气,感觉似乎是逃过了一劫,慌忙阻止冯嫂:“我今天不饿,不想吃,我来帮你做事情。”

冯嫂慌忙拦着:“你自己去忙,这里不用你。”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来得迟了,我要多做些事情,拍拍马屁,免得被师父责骂。”

冯嫂带笑瞥了她一眼:“公子待人那样温和,你还怕他不成?”

安生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最怕的就是师父生气,一瞪眼,我就心慌。”

冯嫂朗声大笑,冲着晾衣绳上一努嘴:“你帮着把昨日洗的衣服收了吧,潮气应该没有了。”

安生点点头,难得的勤快,手脚麻利地收拣竹竿上的衣服。

因为太心急,衣服挂在了一根裂开的竹刺上,“刺啦”一声,撕扯了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还是冷南弦的衣服,

安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倒霉。

“师父的衣服被挂破了。”安生愁眉苦脸地拽着给冯嫂看。

冯嫂瞄了一眼,有些惋惜:“这衣服刚穿过一水儿,丢了委实有些可惜了。”

安生左右端详那口子,嘀咕道:“补补还可以穿的,好在不明显。否则师父发现了,一定会凶我。”

冯嫂笑着道:“公子这么大,还真的没有穿过缝补过的衣服呢。我屋子里倒是有针线,你帮公子补好吧?”

安生吐吐舌头:“我的针线活可不太好,怕是会弄巧成拙。”

冯嫂抬起手:“你看我这粗手笨脚的,像是拈针走线的人不?”

安生“嘻嘻”一笑:“那我来,若是缝补得不好看,师父问起来,我就说是冯嫂你补的。”

冯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心眼倒是不少。”

安生从屋子里取了针线,搬过一个小杌子,坐在门口:“这里可以望风,看到他们马车回来也好立即藏起来。”

冯嫂端起洗衣盆,一抬手,就将水泼在院子里:“那你守着门,我去井边将衣服漂出来。”

安生心不在焉地应着,只顾穿针引线,埋头缝补,格外用心。

门外隐约有车马声,安生抬眼看了一眼,不是冷伯的马车,看着眼生,许是路过,遂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并未理会。

马车却是径直向着药庐而来,在不远处停下,车帘一掀,走下一位青布长袍的灰发老者。

老者一身朴素布衣,不着丝缕的绫罗绸缎,步履白袜,丝绦系腰,坠一块莹润的羊脂玉寿星佩。头上也只是一枚碧绿的玉簪挽发,短髯白面,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却是一身不容人小觑的清贵文雅气度。

看他年岁比自己父亲年长不了多少,可是已经是头发斑白,显得苍老一些。

他似闲庭信步一般,径直向着药庐而来,在门口处站定,抬头望一眼门首的烫金大字,捻须“呵呵”一笑。

安生见有客来,慌忙放下手中针线,站起身来:“请问老伯您找谁?”

老者似乎这才发现了安生,将她上下一通打量,微微一笑:“我找这里的主人,请问你是?”

安生冲着老者也是缓缓一笑:“您是来求医问诊的么?冷师傅是我师父。”

“喔,原来你就是他最近刚收的女徒弟。”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初来乍到,怕是不能为老伯分忧。可惜师父他出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老伯您明日再来,明天正好是坐堂的日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给师父的惊喜

老者脸上有失望稍纵即逝:“无妨无妨,我今日正好得闲,稍等片刻也好。”

安生将杌子搬给老者:“那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老者倒是实在,直接一撩衣摆坐下了。

安生将冷南弦的衣服放在一旁石桌之上,转身去了厨房,冲了一盏菊花茶端出来,递给老者:“正是秋燥,老伯赶路劳顿,便喝杯菊花吧,正解燥渴。”

老者抬手接过:“有劳姑娘了。”

“老伯不用客气。”安生在一旁坐下,顺手掂起冷南弦的衣服,继续埋头做针线。

老者看了她一眼:“你手中缝补的衣服乃是用的一寸锦一寸金的流云锦,价值不菲,破了便是破了,直接丢了便是,何须费这样功夫?”

安生抬眼微微一笑:“看老伯气度,也绝非寻常乡野莽夫,所带玉佩正是玉中极品,可见家境殷实,藏有万贯,又为何不穿绫罗绸缎,乘坐豪华车轿?”

老者捻须大笑:“腹有诗书气自华,又何须那些俗物来点缀?更何况,广厦千座不过卧榻三尺,良田万顷也是一日三餐,舒适顺心就好,为何要执着于外在形式?”

安生正迎着太阳而坐,一笑起来,眸中晶莹璀璨:“我家师父穿流云锦的衣服,也非为了显贵,单纯只是喜欢而已。享受没有过错,浪费奢靡则是罪过。这衣服补过之后一样还可以穿,也不会减低我家师父的气度。”

“小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老者忍不住调侃:“你家师父挑剔,可从未见他穿过有瑕疵的衣服。就他这药庐里一日还不知道要挥霍多少银两,怎么可能在乎一件衣服?”

安生停下手中针线,正色道:“师父往日里济世施药,那是善举,换来的是他人的安康,家人的喜乐,千金难买,算不得挥霍,花钱花在了刀刃上。

只是这花钱如流水出去,可是又没有什么进项。一直这样坐吃山空可不行,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总有掏空的那一日。所以日子还是要勤俭一些。衣服还是崭新的,只穿过一次,丢了岂不可惜?”

老者情不自禁地就是一愣,而后莞尔,被逗得“哈哈”朗笑:“没想到姑娘竟然还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老夫这衣袖也有一处开线,能否劳烦姑娘巧手给缝补一下?”

安生适才也不过是嘴硬,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老者的话令她也有点忐忑。他说的没有错,冷南弦既然穿得起流云锦,那么就应该不会稀罕一件缝补过的长袍。

可惜,自己是这衣服的始作俑者,总不能让他离奇失踪吧?

她灰心丧气地看一眼自己手中杰作,不算是多难看,蛮平整的。毕竟自己受了安然熏陶,多少还是会些针线功夫,只是比不得那些专门做针线活计的绣娘,可以缝补得不着痕迹。

安生扑闪扑闪眼睛,面有赧意:“你确定?就我这三脚猫的手艺,你不怕丢了面子?”

老者微笑颔首,直接冲着她抬起手,袖口处果真开了几针。

安生脸皮厚,毫不扭捏,另取同色青线,利落地穿针引线,向着老者靠近一点:“穿着缝,万年穷,那你可千万不要说话了。”

老者依旧温润一笑:“无妨无妨,金银不过粪土,富贵不过浮云。”

安生抿抿唇:“您这种超脱世俗,淡然处之的胸襟与我师父极像。”

老者一愣,而后复又莞尔大笑:“是他与我像。”

安生一抬针:“别动,小心扎到你。”

老者乖乖地坐着不动:“你是这京中谁家姑娘?看你这见识父辈应当也不是乡野莽夫。”

安生全神贯注地给他缝补,随口道:“我父亲姓夏。户部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吏而已。”

“姓夏?”老者略一思忖:“夏运沧是你什么人?”

安生没想到老者竟然一言就道出了伯父的名讳,看来对于朝堂之上颇为熟悉,忍不住就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是伯父。”

“那就是了,你父亲好似在户部任职有些久了。”

安生点点头:“那把椅子应该坐穿了几把了。”

老者捻须一笑:“你父亲做事还是兢兢业业,可圈可点的,就是没有你这样一张巧的嘴皮子。”

安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脸皮厚,就权当做老伯是在夸奖我了。”

两人正聊得投机,冯嫂从后院洗完衣服出来,背着身晾晒:“安生,跟谁说话呢?公子回来了?”

安生头也不抬:“没有呢,是一位老伯来求医。”

“喔。”冯嫂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扭头一看,手里的衣裳“啪叽”掉在了地上:“老,老......”

老者冲着冯嫂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冯嫂会意地抿唇一笑,捡起地上脏了的衣服,又回了。

安生低头将线头咬断,左右端详两眼:“应该勉强可以过关。”

老者看一眼一旁冷南弦的衣袍,笑着调侃:“比起那口子,的确是好了不少。”

安生扭脸,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我这手拿针只是行医的,绣娘不过是勉力而为。我就在这个位置绣一只肉乎乎的毛毛虫,好歹遮掩一二。”

老者笑着站起身来,掸掸身上久坐压出的褶子,又抻抻袖口:“今日不虚此行,好歹省了两文针线钱。咱们后会有期。”

安生也立即相跟着起身:“您不等我师父回来了么?”

老者摇头,笑意里带着一点苦涩:“不等了,知道他安然就行了。”

“您是我师父的熟识?”安生疑惑地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老者温和一笑:“你一说,他便知道是我来过了。”

安生应声,将老者送上府外马车,方才回来,继续完成手中的宏伟计划。

冷南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安生与冯嫂正在厨房里准备午膳。

千舟闻到香气凑进来,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今天的午饭,有豆豉炒腊肉,蟹黄狮子头,蒜蓉粉丝蒸菜心,还有......”

冯嫂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都快成狗鼻子了,怎么侯府没有留饭么?”

千舟摇头:“老太君太热情,是要留饭的,把公子吓回来了。”

安生凑过去,用胳膊肘捅捅他:“今天师父心情怎么样?我来晚了没生气吧?”

千舟左右扫望一眼,从盘子里捏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丢进嘴里:“就这么跟你说吧,公子回来一路上,那脸色好像就没有好看过。”

安生倒吸一口凉气:“一会儿会不会迁怒于我?”

千舟摇头:“会不会迁怒于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日若是天气好的话,也许公子会让我继续晾书。”

“啊?”安生有些愁眉苦脸:“师父人呢?”

“回房间换衣服去了。他说那侯府什么素素小姐房间里脂粉味道太难闻,太污浊,沾染了一身。”

一提衣服,安生顿时有些心虚,缩缩头不吱声。

冯嫂悄悄地冲着千舟招招手,避过安生,低声耳语了一句话。

千舟扭脸看一眼安生:“真的?”

冯嫂点头。

千舟面色有些古怪,蹑手蹑脚地出了厨房。

安生一本正经地叮嘱冯嫂:“冯嫂,一会儿吃饭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师父,我缝坏了他的衣服,否则我会死得更难看。”

自己思忖片刻,终究又不放心,擦干净手:“我觉得,我还是将衣服拿过来毁尸灭迹比较好,藏得不够稳妥。”

冯嫂还未说话,安生已经一溜烟地出了厨房,直奔后院。

她原本设想得真的挺好。因为小的时候调皮,撕扯了衣服,姐姐安然缝补过后,都会很细心地给她在上面绣一点图案,看起来几乎是天衣无缝。

所以,她也想在冷南弦的衣服上绣一条惟妙惟肖的虫子,可惜,天不从人愿,效果并不理想。虫子的确是一条虫子,看起来也极可爱,就是整片下摆都皱皱巴巴,一点也不平展,使得那条虫子特别地显眼,怎么能配得上师父的气度呢?

师父原本心情就不算好,若是看到自己将他衣服给毁了,那今天,绝对的有好果子吃。

还未踏进后院,就听到冷南弦一声冷哼:“夏安生!”

安生乖乖地顿住脚步,脸上堆满了笑,冲着冷南弦扭过脸去。

“嘿嘿,师父,我......”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安生就愣住了,因为,冷南弦的手里,正好就拿着她今日那件“败笔”。

冷南弦冲着她扬扬手里衣服:“这是怎么回事?”

安生干笑两声:“就是,就是想给师父一个惊喜的,谁想到弄巧成拙了。”

“这是惊喜?”

冷南弦将那衣襟上的毛毛虫向着安生凑了凑。

冯嫂正好端着饭菜出来,扭脸看一眼那虫子,顿时也忍不住“噗嗤”一笑,给了安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那只毛毛虫真的挺好看,安生赋予了它一双又圆又大又水灵的眼睛,在它头上绣了两只夸张的触角,整个看起来,说实话,挺像现在冲着冷南弦摇尾讨好的夏安生。

安生挠挠头:“好吧,是我不小心弄扯了师父的衣服,想要将功补过的,只是力不从心而已。再说了,别人都说我手艺蛮好的。”

“别人?”冷南弦叹口气:“你应该不会是将你这手艺给别人看了吧?”

安生点点头:“非但看了,我还帮他也缝补了衣袖。”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关鹤天喜欢你

冷南弦面上隐约有怒气:“他没有告诉你他是谁?”

安生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你是谁?”

安生点头。

“再然后呢?你们聊了什么?”

他的面色很怪,脸色越来越阴沉,令安生心里直敲鼓,检讨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也没有聊什么,他还夸赞我勤俭持家来着,聊得挺投机的……他究竟是谁啊?好像识得你。”

冷南弦转身就走,冷冷地甩下几个字:“不认识!”

走了两步,复又转过身来,对着安生抖抖手里的衣服,正色道:“真丢面子。”

安生站在原地,咂摸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冷南弦好像是嫌弃她了。

说起来,自己也是一片好心,想要替他节俭一点,谁想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安生就开始纠结,一会儿自己若是开口向他请假,提出要早点走,他会不会同意?

最终,一直到天色将晚,安生还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吞吞吐吐地向着冷南弦请假。

“师父,我想今天能不能早一点回去?”

冷南弦正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看书,只微微挑眉:“嗯?”

安生就老老实实道:“前几天关大哥帮了我的忙,我想请他去海珍阁吃酒作为感谢。”

冷南弦翻过一页书,仍旧津津有味地看:“只有你们两个人?”

“还有我姐姐和孟大哥。”

“还有呢?”

安生搜肠刮肚地想,也没有别人了。

她摇头:“没有了?”

冷南弦不做答复,只专心看书,摆着架子。

安生讪讪地笑:“其实,我还想请师父一同去的,就是师父嫌弃我丢人,我不敢开口。”

冷南弦似乎是余怒未消,依旧黑着一张脸,只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作为师父,我的确是应该去。”

安生讨好地谄媚一笑:“师父是答应赏脸了?”

冷南弦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开恩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勉强。”

“多谢师父。”

“我去换衣服。”

“您不是刚刚才换了吗?”

“脏了。”

“呃,好吧,我去车里等你。”

安生以为,冷南弦肯赏脸移驾,那是她的荣幸,坐在马车里,眼巴巴地等着冷南弦去换衣服,准备好了腹稿,打算一会儿狠拍马屁,哄冷南弦开心,免得在安然跟前给自己告状。

万一,师父心情一好,在姐姐和关大哥面前,破天荒地违心夸奖自己几句呢,自己岂不就有了光彩?

她暗自盘算,一会儿冷南弦出来,第一句话,自己就是要夸奖他:“师父,您这一身衣服显得气度不凡,好像……”

好像什么安生还有些词穷,冷南弦就已经闲庭信步一般,自院子里走出来。

安生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像两个铜铃。

冷南弦穿着那一身补缀后的衣服,昂首挺胸,脚下生风。

下摆处皱皱巴巴,趴着的那条虫子,即便隔了挺远,安生也看得尤其扎眼。

适才还在脑子里打转,想要夸赞的话,安生自觉丢弃到了一边。

“师父,咱能不能不穿这件衣服?”

冷南弦已经一躬身上了马车:“为什么?”

“你适才还嫌弃丢人呢。”

冷南弦淡然道:“你姐应该熟悉你的手艺,相信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安生大窘,愁眉苦脸:“那不是关大哥也在吗?”

“你很在意关鹤天对你的看法?”冷南弦微微挑眉问道。

“不管在不在乎,脸面总是要有的吧?”安生陪着笑脸,小心翼翼,不敢招惹。

冷南弦撩帘吩咐冷伯:“海珍阁。”

这是不打算换了?

安生只能认命,谁让他是师父,自己是徒弟呢?

怪只怪,自己不应该替他节俭,就应该直接丢了的好。好人难做。

安生与冷南弦来得并不晚,海珍阁里已然是高朋满座。关鹤天定了二楼位置,一直在心不在焉地同孟经纶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眼睛不时地往下飘。

他识得安生的马车,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然后猛然起身,兴冲冲地道:“来了!”

孟经纶刚说了半截的话,被打断,愕然地抬脸,关鹤天已经迫不及待地绕过他,一溜烟地迎了出去。

孟经纶与安然无奈地对视一眼,然后会意一笑。

安生跃下马车,便看到关鹤天自楼里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一脸殷切:“安生!”

安生弯了眉眼:“关大哥,我姐姐也已经来了?”

“楼上呢,我带你上去。”

关鹤天向来不拘小节,上前就要拽她的手。冷南弦自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关小爷,别来无恙。”

关鹤天大抵是没有想到冷南弦会来,不由一愣,而后抓抓发憷的头皮,叫了一声“冷神医”。

他对于冷南弦心里多少有点忌惮,就是因为当初老娘当着一众弟兄们的面,那一顿苕帚疙瘩令他至今记忆犹新。

老娘拎着他的耳朵,一顿河东狮吼:“冷神医救过你老娘我的命,那是难得的大好人,你要是敢对冷神医不敬,老娘削不死你!”

关小爷孝顺,对于老娘的话自然要听,但是一见到冷南弦腿肚子就打转。

冷南弦自马车上下来,喧宾夺主站到了安生面前:“麻烦关小爷带路吧?”

关鹤天适才的意气风发顿时偃旗息鼓,乖乖地点头,像是学生逃学见到了夫子,带着两人上了二楼。

安然与孟经纶见到冷南弦,最初也有点意外,而后,看到他衣服上的精美刺绣,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

冷南弦作为“长辈”,孟经纶自然要将他奉为上宾,寒暄过后,热情地请他上坐。

冷南弦也不客气,一撩衣摆,那条肉肉的毛毛虫在大家眼前一掠而过。

冷南弦一脸得意,安生一脸黑线。

孟经纶一声轻咳,没话找话:“冷神医这衣服刺绣挺别致的。”

冷南弦瞥一眼满是困窘的安生,痛快地揭了伤疤:“正是不肖徒弟一时心血来潮的杰作。”

安然望着安生不由抿着唇笑。

关鹤天却是一时间满脸惊艳:“安生你竟然还会绣花?还绣的这么好看。”

“呃,会一丢丢。”安生一张脸都烧得通红,就差一把火就着了,恨不能上前将衣服给他扒下来,然后丢到违心的关鹤天脸上。

“我也想要!”关鹤天不假思索地道:“能不能给我绣一个威风凛凛的猛虎下山?”

哪壶不开提哪壶!

冷南弦温润一笑:“那关小爷应该请你表嫂帮忙才是,我听安生说,长姐的绣工可谓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安然羞涩一笑:“冷神医过奖了。”

孟经纶却是望着娇妻一本正经地摇头:“只可惜,安然她如今身子不适,不能太过操劳。”

安生一听,顿时有些紧张:“姐姐怎么了?”

安然羞赧地低下头:“我没事,不要听你孟大哥胡说。”

孟经纶却是满脸得意:“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正要差人去府上送信呢。你还打算瞒着安生么?”

安生有些迫不及待:“究竟怎么了?快些说啊,卖什么关子?”

孟经纶“哈哈”一笑:“你姐姐如今已经有了身子。”

“真的?”安生立即从座位上蹦起来:“我要做小姨了?”

安然抿着唇羞赧点头。

安生一把抢过安然的手,像模像样地给安然把脉,喜笑颜开:“是真的,果然是真的!”

冷南弦与关鹤天向着孟经纶齐声恭贺,孟经纶即将为人父,满脸欢喜,得意洋洋。

待到酒菜上齐,三人开始推杯换盏,安然就将安生拽到了一旁。窗边临街的位置,有一高台,台上摆放着两个蒲团,作为休憩之所。

两人坐下,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叽叽喳喳地低声闲聊。

“你捉弄舅母的事情,我刚刚才听鹤天说起。”安然微微嗔怪:“就你的鬼主意最多。”

安生扮个鬼脸:“舅母她贪得无厌,一次次要挟你,你还一再忍让,让她得寸进尺,早就应该给她一点教训。”

安然挤挤眼睛:“你和鹤天如今看起来很熟?”

安生摇头:“没有,就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才想起关大哥来。”

安然却是正经了脸色:“安生,姐姐与你说句话,不是玩笑。”

安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这么一本正经的。”

安然不过略一沉吟:“你觉得你关大哥这人怎么样?”

“关大哥?义薄云天,豪爽大气,很好啊。”安生理所当然地道。

“若是,姐姐说,鹤天喜欢你呢?”

“啊?”安生猛然提高了声音:“姐姐你乱说什么呢?”

“姐姐没有胡说,安生,前两日鹤天的母亲专门到孟府找过我说话。她那人直言快语,就是为了打听你的情况,有两家亲上加亲的意思。”

“那纯粹就是乱点鸳鸯谱,怎么可能呢?”安生干笑两声,一口否定:“关大哥纯粹就是把我当做妹子的,你们全都误会了。”

安然却是一脸的郑重其事:“我虽然不太了解鹤天,但是你孟大哥与他交好,最是清楚他的心性。鹤天素来玩心大,对于姑娘家不屑一顾,唯独对你,看来是真的上心了。

鹤天如今虽然算是江湖中人,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但是关家与孟家一样,也是声名显赫的权贵之家,他父亲在兵部任职。

论门户来说,我们都是高攀。鹤天母亲为人又直爽,好相处,鹤天在家里也有地位,说一不二,就连京城里的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是难得的好人家,姐姐也是思虑了好久,才来与你说这席话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怎么是她

安生仍旧有些蒙,一时间没有缓过劲来:“姐姐你可别吓唬我。”

安然伸手摸摸安生头顶:“姐姐吓你做什么?自从姐姐嫁到孟家,日子虽然好过了,但是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担心你自己一人在家里,受那薛氏的欺负,一直惦记着,也能给你寻一户好人家,让你也能脱离苦海,姐姐就了却了心事了。

鹤天脾气是有一点直爽,看起来似乎不学无术,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但是,他一不欺压良善,二不为非作歹,欺男霸女,为人讲义气,豪爽公正,在京中蛮有声望。

你的脾气姐姐也了解,所以思前想后,都觉得鹤天与你再合适不过。我们姐妹二人也能时常见面走动,相互帮衬,总强过让薛氏给你使坏,不知道寻一户怎样不知根底的人家卖了好。你说是与不是?”

安然说的话,极有道理。按照自己目前的处境来讲,关鹤天无异于就是最好的,也最适合自己的人家,自己若是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但是,安生总觉得,哪里别扭,好似,张冠李戴,系错了扣子。

她的心里是有一点酸涩的,一直在心里翻涌,然后越膨胀越大。

她摇摇头:“姐姐,我与关大哥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们不是相处得极好么?”安然疑惑地问。

“我只是觉得,关大哥就像你一样,是我的亲人,是朋友,但是唯独,不应该是夫君。”

安然释然一笑:“傻孩子,我与你孟大哥当初不是也一样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说得好听一点,叫做青梅竹马,其实与陌生人又有什么两样?如今不是一样琴瑟和鸣,恩恩爱爱?成亲,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只要能合得来,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不是的。”

安生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成亲应当是与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过一辈子,而绝非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将就。”

安生声音不小,就连正在推杯换盏的三个人都扭过脸来看着姐妹二人。

安然略有恼意,压低了声音:“从哪里学来的这样乱七八糟的谬论?婚姻大事,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任着性子来?你如今还小,所以看待事情肤浅,等成婚之后,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就知道嫁对人家有多么重要。

你以为,嫁人就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么简单吗?不说其他,就算是你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他家境如何?家人品性如何?再好的感情都会被这些磨砺殆尽。等到时光流逝,感情消磨于平淡,此消彼长,家里的矛盾纷争就会超出于感情。到时候就会追悔莫及!”

安生瞪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安然:“姐姐不过成亲几个月,怎么就变得这样老气横秋,生出这样的感慨来?莫不是你在孟家受了气?”

安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们在说你的亲事,不要胡乱打岔!”

安生瘪瘪嘴:“我没有打岔。”

“这些话都是姐姐思虑了许久的。机会难得,可谓千载难逢,安生,你一定要把握住,绝对不能失去了。”

安生低垂着头,依旧是坚定地摇摇头:“姐姐,安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一想到要嫁给关大哥,我觉得很是别扭,我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安然轻叹一口气:“该说的,姐姐都已经说了,或许你是一时间还没有转过弯来。姐姐给你时间考虑,你若是想通了,就告诉姐姐一声。关家那边,姐姐含糊其辞,还没有给人家答复呢。”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就觉得安然一席话,好像给她在心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令她有些闷,喘不过气来。

她偷眼看看关鹤天,关鹤天正在殷勤地对着冷南弦劝酒,喝得红光满面。而冷南弦,平日里极少饮酒,此时也已经有些微醺,如玉的面色里泛出红晕来。

安然打趣:“鹤天今日可是特意打扮过了的,在你面前还假作斯文,这几杯酒下肚,便现出原形了。”

安生蹙眉,拖着长音:“姐!”

安然抿着嘴笑,又瞧一眼冷南弦:“你师父家里境况如何?”

安生摇摇头,趴在窗边,专心地逗弄窗台上的一只蚂蚁:“不知道。”

“不知道?他乡籍何处?父母是否仍旧健在,这你应当清楚吧?”

安生依旧是摇头:“我只知道,师父母亲已经不在了,师父就是为此才学的医术。其他的,我不敢问,师父对我挺凶的。”

安然诧异地挑眉:“竟然也有能降得住你的人,委实难得。这样也好,你们两人原本年岁就相差不多,他严厉一点,也有师父的架子。”

“说的好像我多么桀骜不驯,不服管教似的。”

安生撅着嘴,扭过脸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去挑那只仓惶地四处躲闪的蚂蚁。

突然,眼前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一直上了酒楼门外的马车。车夫带着一顶斗笠,压低了帽檐,一扬手里的马鞭,立即扬尘而去。

“怎么是她?”安生疑惑地道。

“谁呀?”安然也探头向着楼下街上看。

“咱爹从南方带回来一个女子,抬了姨娘,姐姐可知道此事?”

安然点头:“听说了,还未来得及问你。薛氏怕是气急败坏了吧?”

“那是自然,就她那针鼻一样小的肚量如何能容得下?早就在家里闹腾翻天了。听父亲说是哪个县里师爷府上的千金,宠得好像心尖宝一般,为了她数次训斥薛氏,看起来薛氏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了。”

安然也有一点幸灾乐祸:“善恶有报,这是薛氏的报应来了。”

“嗯”安生应下:“适才看得分明,就是她从酒楼里走出来,上了门外马车。她说在京城里举目无亲,这是和谁在吃饭?”

“不会是父亲也在这里吧?”

安生疑惑地摇摇头:“若是父亲也在,适才应当与她一同回府才对。不行,我要出去打听打听,别有什么猫腻吧?这个柔姨娘总感觉不对劲儿。”

安然一把拽住她:“那个姨娘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就让她跟薛氏斗得死去活来的就好,你也正好安稳一些。”

安生略一思忖:“说的也是,罢了。”

安然一指窗外:“看,你多亏没有出去,那不是户部尚书李大人么?定然是父亲与同僚们一起吃酒呢。你若是出去,怕就被捉个正着了。”

安生抻着脖子往外张望一眼:“哪个是?”

安然悄声道:“就那个一身天青色锦缎衣袍,身形略胖,留八字胡的人。我在我家府上见过他。”

安生瞄了一眼,就缩回了脖子,忿忿不平地嘀咕道:“父亲偌大年岁,怎么做事越来越荒唐,这种场合怎么能带一个姨娘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

安然悠悠地叹一口气:“咱父亲是怎样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他迷恋薛氏的时候,咱母亲好说歹说,不是一样挽不回她的心。”

“我将来若是有本事了,能养活我自己,我就一辈子不嫁,免得像母亲那样,最后形销骨立,伤心欲绝。”安生赌气道。

安然伸指杵了她额头一下:“尽胡说八道。怪不得老人都说女孩子不能放出去,放出去心就野了,哪来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安生瘪瘪嘴:“我倒觉得女人不能嫁人,一嫁人就像姐姐这般婆婆妈妈地唠叨不休了。”

“竟然调侃起我来了!”安然嗔怒地望着安生,两人相视一笑。

席间三人都已经喝得酒意微醺,敞开之后,便一杯接着一杯,犹如饮水,酒到杯干。

关鹤天是天天泡在酒场里面的,那是千杯不醉的酒量,而孟经纶平素里也不过是偶尔小吃几杯,一喝酒脸色便涨得通红,再加上安然有孕,需要照顾,所以喝得少。

关鹤天频频敬冷南弦,一口一个师父,带着讨好的意味,将冷南弦当做长辈一般敬重。

一个文绉绉而又略带迂腐的书生,一个犹如闲云野鹤一般的神医郎中,一个粗鲁豪放,热衷于混迹江湖的世家公子,三人围坐一起,虽然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但是却觥筹交错,一副相见甚欢的模样。

逐渐,冷南弦便有些酒力不支,外间天色也已然黑沉,安然知道安生有诸多不便,便提出来日方长,今日便这样散了。

安生执意将今日的酒账结了,拒绝了安然与关鹤天的好意,关鹤天便提出送安生回府。

冷南弦站在安生身边,醉眼惺忪,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安生拒绝道:“不用了,关大哥,外间有车夫在候着,不麻烦你了。”

关鹤天又殷勤地提出送冷南弦。

冷南弦亦拒绝道:“多谢关小爷好意,我送安生回府之后自行回药庐就可以,自有车夫照顾。时辰不早,我们先行一步。”

安生担心他醉酒难受,便告别安然等人,先行上了马车,径直回夏府。

冷南弦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气,氤氲到整个车厢里,都是香醇的酒味。

安生觉得,自己被熏得也有些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如鹿撞

集市上车水马龙正是热闹的时候,冷伯赶着马车一路缓行。

安生撩开车帘叮嘱道:“师父吃了酒,怕是不舒服,受不得颠簸,便慢些走,不用着急的。”

冷伯点点头:“安生姑娘尽管放心,我会将车子赶稳的。”

安生坐回身来,望着冷南弦微微嗔怪:“关大哥那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天天泡在酒缸里的,你跟他较什么劲儿,他喝你也喝,就不能推脱么?”

冷南弦郑重其事地摇头:“不能,绝对不能示弱输给他。”

安生绷不住脸莞尔一笑:“酒桌上逞什么英雄?”

车窗外,橘红色的灯光斜斜地照射进来,映在安生的脸上,来回跳跃,令她一嗔一喜间,眉眼都变得格外生动。

冷南弦迷离着眸子,借着夜色的掩饰,贪婪地读取着安生脸上的生香活色,意味深长道:“我自然是要赢过他。上一次决斗要赢,这一次更不能输。”

安生只当做他是一时醉酒胡言乱语,轻哼一声:“你暗地里较劲儿,关大哥却是打从心底里敬畏着你的。”

“适才你姐姐与你说了什么?”冷南弦冷不丁地转变了话题。

安生心里顿时一阵慌乱,掩饰道:“没什么的,就是闲聊家常而已。”

“真的?”冷南弦紧盯着她的眼睛,身子往前探了探,酒味越来越浓,语气里满是质疑。

安生突然就有些慌乱得不知所措起来:“你,你不是素来耳朵长么?如何还用问我?”

“因为,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冷南弦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安生,一本正经,语气也凝重起来。

冷南弦这话,令安生顿时心虚,他究竟是听到了,还是没有?

“姐姐就是不放心我一个人......”

“所以,就想让你早些嫁人是不是?”

“我拒绝了的!”安生一口否认。

冷南弦突然就“呵呵”轻笑起来:“是想让你嫁给关鹤天?”

安生猛然抬头,一脸难以置信,几人相隔了那么远,姐姐与自己声音都压得那么低,他怎么可能听到?

“你,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了,关鹤天喜欢你?”

安生就像是做错了事情被冷南弦捉到了一般,低下头,紧咬着下唇,指尖揉搓着衣角,低声嗫嚅道:“应该是姐姐误会了。”

冷南弦莞尔一笑:“我觉得也是,像你这般,又丑又笨,有谁会喜欢?那关鹤天品味应该没有那么差。”

安生又一次被贬低,差点就不服气地跳起来,义正言辞地告诉冷南弦:关鹤天或许就是喜欢自己也不一定。

“若是他真的喜欢呢?我这样又丑又笨,好不容易遇到个眼神不好的,是不是应当立即迫不及待地就嫁了?”安生赌气问道。

“你敢!”冷南弦脱口而出,气势磅礴,一股浓浓的酒气直接扑面而来。

安生仰起脸,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不敢?”

冷南弦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太过于霸道,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因为我是你师父,我还没有点头,你怎么能私自嫁人?没有师父过目把关,你万一识人不清怎么办?好不容易把你养熟,就轻而易举地被人拐走不成?”

安生一时间觉得有些感动,觉得冷南弦平日里虽然经常凶自己,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将她夏安生放在心里的。自己的终身大事,即便是父亲都懒得过问一声,而他却是如此上心。

“我只是玩笑的,”安生低声嗫嚅:“我觉得关大哥并不适合我、”

冷南弦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关鹤天义薄云天,磊落光明,值得结交,但是不适合做夫婿。”

“为什么?”安生奇怪地问。

“因为他把他兄弟们全都放在心里了,压根就没有你的位置。我的安生,以后一定要嫁一个全心全意,心里只有她,再也容不下一粒沙子,一滴水的男人。”

冷南弦声音越来越低,一双迷离的眸子里华光璀璨,倒影着车窗外的灯光,星星点点,犹如深邃而又神秘的夜空。

“师父,你好像醉了。”

冷南弦靠在车厢之上,以手扶额,支着膝盖,眼帘也沉沉地落下去:“师父说的是真话啊,我的安生值得对她更好的人......”

他的呼吸清浅,逐渐地开始进入朦胧睡意。

瞬间,车窗外的喧嚣声,车辆辘辘声,都逐渐沉寂下去,车厢里一片安寂。

安生的指尖撩开车窗上的帘儿,放任街上的灯光流泻进来,就映照在冷南弦的脸上。

这是安生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修长的剑眉,浓密的睫毛,英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眉眼就如同匠心独具的匠人巧手雕琢的一般,再三斟酌,用心打磨,每一个线条都流畅温润,每一处分寸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一毫的败笔。

他借着酒意沉沉睡去,一绺墨发自额前垂下,落在鼻翼之上,随着清浅而又匀称的呼吸,轻巧拂动。

安生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用指尖静悄地挑起那绺发丝,然后挽到他的耳后去。

冷南弦因为饮酒的缘故,脸颊有些烫热,安生的指尖从他脸颊上轻轻滑过,留恋地停顿片刻,而后蜻蜓点水一般惊慌地逃开了。

一颗心,犹如鹿撞,安生触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一时间乱了方寸。

他是我师父,师父,师父!

安生再三地强调安慰自己,轻轻地拍拍自己同样烧灼起来的面颊,有些懊恼。

马车缓缓停下,冷伯招呼安生:“安生姑娘,府上到了。”

“啊?到了?”安生扭脸看一眼窗外,正是已经到了夏府。

她再次看一眼冷南弦,轻声地,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师父,谢谢你对于安生的终身大事这样上心。你放心好了,安生将来成亲,定然会让你过目。”

她收拾好心情,从车上下来,叮嘱冷伯:“师父酒喝得多了,已经睡着了,你回去的路上一定要稳一些。”

冷伯颔首:“安生姑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公子。”

安生转身,又不放心地叮嘱:“别忘了告诉千舟一声,帮师父备好茶,加点蜂蜜,夜半一定口渴。”

冷伯复又应下,她这才恋恋不舍地进了府门。

车厢里,冷南弦缓缓睁开一双灿若朗星的眸子,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缓缓勾唇:“冷伯,回府。”

每逢冷南弦坐堂的日子,药庐里总是特别忙碌。

安生如今许多事情全都熟稔起来,冷南弦也放手让她去做。

她像一只燕子一般忙碌穿梭在前来求诊的病人中间,笑语嫣然,专注而又认真。

有前来复诊的病人,识得她,热情而又亲昵地向着她打招呼。

冯嫂端了一簸箕花生,坐在厨房门口剥,准备中午用花生煲两个猪手。

千舟凑到她的跟前,在她跟前挤眉弄眼地小声道:“那边有个病人挺奇怪的。”

“怎么了?”冯嫂头也不抬。

“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也就罢了,还不像别人那般着急,在那里都坐了多半晌了,眼珠子一直滴溜溜地到处转。”

“是吗?”冯嫂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仰起脸来,向着千舟所指的方向张望一眼:“哪里?”

“就那个穿着一身补丁衣裳的大婶,还老是盯着安生姑娘瞅,绝对有古怪。”

冯嫂抻着脖子张望,果真见一穷苦妇人打扮的人,用一块头巾严严实实地包住了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正肆无忌惮地向着安生那里张望。紧盯着安生的一举一动。

“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冯嫂猜度道:“怕在这里遇到熟识的人,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想等着外间人散了再进来。”

千舟一本正经地摇头:“我见她同别人攀谈得挺热络的,而且专门打听安生姑娘的事情,倒是像个别有用心的人贩子。”

冯嫂“噗嗤”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昨日里还有人打听你呢。”

千舟一脸自得:“那能一样吗?昨天打听我的,那是要给我说媒。”

“没羞没臊!”冯嫂笑着调侃一句:“小屁孩一个就开始想媳妇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千舟满不在乎地笑,用胳膊肘捅捅冯嫂:“我反正是看着她怪里怪气的,怕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你多少留心着点。”

冯嫂点点头:“放心吧,谁敢在咱们药庐撒野,我拧不断他的脖子?快去干活,别偷懒,全都推给安生做。”

千舟撇撇嘴:“安生姑娘做事情全都入了你和公子的眼,我成日累得脱层皮,也不见你们心疼。”

一厢嘀咕着,一厢去干活去了。

冯嫂骂了一句“小心眼子”,笑笑低头继续剥花生。那个奇怪的妇人慢慢地凑过来搭讪。

“剥花生呢?”

冯嫂仰起脸,看了妇人一眼,点点头:“还没有轮到你吗?”

妇人蹲下身子:“我这病症不要紧,多耽搁一会儿也无妨,先紧着那些病得厉害的。”

冯嫂点头,低下头继续手下不停。

妇人没话找话:“平日里都是这样忙吗?看起来挺辛苦。”

冯嫂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逢我家公子坐堂的日子病人就是络绎不绝的。”

妇人伸手抓过一把花生,也帮着搭手。

冯嫂就是一愣,抬眼看了妇人一眼,目光有些古怪。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打起来了

“难怪那小姑娘里里外外,信手拈来,一阵风似的,那样能干。”妇人夸赞道。

冯嫂看了安生一眼:“你说是我家安生呐,原本就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儿。”

“原来是叫安生,这名字朗朗上口,好记。”

冯嫂只“嗯”了一声。

“看安生姑娘应当还未及笄吧?”妇人似乎是随口问道。

冯嫂又抬脸古怪地看了妇人一眼:“不仅及笄了,还许配了人家了。”

“什么?”妇人就是明显一惊:“许配人家了?谁家?”

冯嫂不紧不慢地道:“我娘家侄子。”

妇人眸光闪烁,将信将疑:“不可能,那丫头门第挺高的,怎么可能许配给你家侄子?”

冯嫂悠悠地道:“还能有假么?两人私下里情投意合,自然就定下终生了。”

“当真?”妇人情不自禁拔高了声音。

冯嫂不紧不慢:“自然。”

“骗子!”妇人愤愤地唾了一声,“噌”地站起身来。

“你说谁是骗子?”冯嫂挑起眼梢看一眼妇人,不冷不热地问。

妇人一把丢了手里花生,一声冷哼:“多亏今日我来打听打听,要不我家傻小子被骗了还不知道呢。”

“呵呵,”冯嫂一声冷笑:“你那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看就是富贵命,还故意扮成这幅穷苦模样,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我家安生即便是没有许配人家,也不会嫁进你家里伺候你。”

“想嫁进我家门的姑娘从京城东头排到西头,若非是我儿子说她是冷神医的高徒,想来品行也不差,否则就她这穷酸门第,我还看不上呢。”

妇人犹自不解气,用脚尖碾了碾掉落在地上的花生,一把摘下头上头巾,露出一张保养得水润嫩滑的脸来,头上抹着锃亮的桂花头油,哪里有一点穷苦模样?

冯嫂自顾剥花生,头也不抬:“你家纵然是皇亲国戚,我家安生也不稀罕,慢走不送。”

妇人怒气冲冲地要走,一转身,安生正向着厨房方向走过来,与她走了一个对面:“冯嫂,炉子封着呢吗?师父让煮一副麻沸散,好清理伤口。”

妇人许是心里有怨气,一声冷笑,与安生擦肩而过的时候,便冲着安生冷不丁地伸出一条腿。

安生正只顾与冯嫂说话,并未留心脚下。冯嫂却是眼疾手快,骤然出手,手里的两粒花生米贯穿了手上力道,风驰电掣一般直击妇人膝弯之处。

妇人却也是一个练家子,似乎后背生了眼睛,利落地收回了腿,一个回旋,将那花生仁踢飞回去。

“没想到,冷神医身边竟然还卧虎藏龙。”

冯嫂缓缓起身:“想欺负我家安生?这里自然容不得你张狂!”

安生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变故,就是一愣:“冯嫂,这......”

妇人上下打量安生,愤愤地唾骂一声:“狐媚子!”

突如其来的敌意令安生不由就是一愣。

冯嫂却不干了:“你嘴巴放干净点。”

妇人“呵呵”一声干笑:“若非这是冷神医的地盘,我定然掀它个人仰马翻,替她父母好生管教管教她,骂她两句,还是给留了脸面。”

冯嫂就是护着安生,听到安生挨骂,这妇人还这般嚣张,顿时一股火气便冲上了头顶:“教训我家安生,你还没有这资格。”

话音一落,手里一把花生就向着妇人的方向天女散花一般激射而至,妇人仓皇躲避,却仍旧被两粒花生击中,顿时吃痛。不由恼羞成怒,横眉立目,上前与冯嫂便战做一处。

安生仍旧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你来我往,就已经斗了五六个回合。

院子里许多前来求诊的病人听到动静,纷纷向这个方向张望。冷南弦也闻讯出来,见到妇人不由就是一愣。

“安生,怎么回事?”

安生同样是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冷南弦望着那妇人一身行头,眸光闪烁,若有所思,沉声呵道:“冯嫂,关夫人,住手!”

两人打斗正酣,全神贯注,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

听药庐外有马蹄声急,一人一骑绝尘而至,在药庐外翻身下马。不是别人,正是关鹤天。

关鹤天匆匆地迈进药庐,看一眼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的两人,冲着安生与冷南弦无奈地耸耸肩,足尖一点,就冲进了两人的打斗圈,用手中马鞭一挑,堪堪分开两人。

冯嫂一个利落转身,稳当当地站住,收放自如,面不改色心不跳。而妇人气喘吁吁,接连后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臭小子,你来得正好,这妇人身手好生厉害。”

关鹤天长叹一口气,有些着急:“老娘,你这是闹哪样?”

妇人掸掸身上的补丁衣裳,柳眉一竖:“还能闹哪样?自然是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人家经纶可都要当爹了,我的儿媳妇呢?!”

关鹤天大窘,悄悄看一眼安生,忙不迭地上前架着妇人就往外走:“儿子心里有数,老娘,你就不要操心了。”

“你以为我想操心?”妇人使了一个千斤坠,定住身形不肯走:“今天咱必须要把这话说清楚,不能拖拖拉拉的。”

关鹤天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一把就捂住了妇人的嘴:“老娘,千万别说,咱有话回家好好说,儿子言听计从,全都听你的还不成?”

“不行!”妇人是铁了心,一巴掌打开关鹤天的手,抬手一指安生:“儿子,你是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她早就有了婚约了,你被骗了!”

安生顿时就愣住了,瞠目结舌,不知道话从何来:“我?婚约?”

冷南弦看一眼冯嫂,轻咳一声:“关夫人,这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关夫人对于冷南弦却是十分敬重,一把挣脱开关鹤天,上前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冷师父,不怕你笑话,我家这兔崽子相中了你家这女娃徒弟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相看的。可是谁知道,她竟然是有了婚约的,所以我这火一时没忍住,并非是想对你不敬重。”

关夫人这样干脆利落地将关鹤天的心思当着许多人的面给捅出来,不仅安生,就连关鹤天自己都觉得尴尬。他无奈地挠挠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冷南弦看一眼四周等着问诊的病人:“关夫人,这其中的确是有一点误会,不若这般,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您先稍候片刻,如何?”

“成就是成,不成就不成。人家有婚约在先,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关夫人仍旧余怒未消,对安生先入为主有了偏见。

冷南弦笑得也极是勉强:“婚约一事,不过是冯嫂的玩笑而已。”

冯嫂一跺脚,对着冷南弦无奈地叹口气。

关夫人却是瞬间眉开眼笑:“真的?”

冷南弦磊落地点点头:“只是为了敷衍每日里争相为我家徒儿说亲的媒人而已。”

关夫人重新上下打量安生,眯着眼睛一拽身后的关鹤天:“去!替我跟安生姑娘好生赔一个不是,是老娘我莽撞了。”

安生缩在冷南弦身后,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怯生生地揪住他的衣服:“师父,我......”

冷南弦扭过脸来,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蠕动了半晌嘴唇,方才说出一句劝慰的话来:“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关夫人又伸手一捅关鹤天,催促道:“快去啊!磨蹭什么!”

关鹤天终究是男人,面皮稍微厚些,走到安生跟前,吭哧道:“安生姑娘,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安生犹豫片刻,也觉得自己逃避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反正心意已决,遂一咬牙:“关大哥,请随我来。”

两人径直进了后院。

后院里静悄无人,安生顿下脚步,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身来:“关大哥,今天伯母的话的确令安生挺吃惊的。因为一直以来,安生都是将关大哥当做自己的兄长一般敬重,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这话本身就带着一半的婉拒,关鹤天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心思却细腻。

“安生,关大哥乃是江湖上的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那些腻人的甜言蜜语。关大哥便有话直说,我的确是挺稀罕你的。

我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吟风弄月的大家闺秀,跟她们在一起,就觉得浑身别扭,骨头都舒展不开。可是与你脾气挺投,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好。

反正思来想去,就觉得咱们是一路人,在一块痛快,适合一起过日子。你若是嫁给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更不会让你继续受薛氏她们母女几人的鸟气,将你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你觉得怎样?成不成,就是一句痛快话。”

他说得爽朗,轻描淡写,但是望着安生的目光却是显而易见地紧张,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搓着,既满心焦灼,期待安生能痛快地回答自己的问题,又想逃避,担心听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

安生一直低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搜肠刮肚地寻一句能够不伤情面的回答。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拒绝

“关大哥,安生知道你对我好,其实也应经有点觉察了。我一直都在想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能够不伤你我之间的情义。可惜我没有找到。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敬重你,敬你为兄长,愿意做亲密无间的朋友,可是,我不想成亲。”

“为啥呢?”关鹤天急得声调都变了。

安生抬起头:“你觉得我姐姐好吗?”

关鹤天不假思索地道:“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自然是好的。”

“那说一句不太合适的话,若是让关大哥娶我姐姐,你愿意吗?”

关鹤天一愣,同样是不假思索地摇头:“自然不行。”

“这就是了,安生与孟大哥一样,喜欢的人很多,欣赏的人很多,敬重的人也很多,每一个人在我心里的位置也是举足轻重,缺一不可。但是,将来携手过一辈子,对的人,却只有一个。

就像是比翼鸟,传说每一只比翼鸟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翅膀,只有遇到它对的另一半,才能合二为一,比翼高飞。我所嫁的良人,不是最好,却必然是能与我比翼之人。”

关鹤天一直默默地听安生说话,脸上显而易见地落寞。那份焦灼挂在脸上,僵硬了好久,然后慢慢地舒缓开,一点一点消散,而后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强作爽朗一笑。

“我以为安生与那些伤春悲秋的女子不一样,原来也不能免俗,你也满怀憧憬,喜欢做白日梦。”

安生自嘲一笑:“我原本就是俗人呐,不过许是关大哥经常听我姐姐夸我,所以在心里将我美化了呢。”

“或许吧,反正迄今为止,我觉得你是最好的,不扭捏,不做作。”关鹤天挠挠头,略有尴尬地笑笑:“哈哈,说开了就好,就好。”

一时间自己终究是不知道如何再开口,竟然冲着安生一拱手:“那今日多有打扰了,告辞,告辞!”

放下手方又觉得这样过于江湖气,不合适,被安生看了笑话,轻咳一声:“我,我就走了。”

说完不待安生反应过来,便落荒而逃。

安生心里滋味多少有点不好受,总觉得有些愧疚,对不起关鹤天。但是感情的确无法勉强,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他对自己,不过是略有好感而已,干脆利落地说清楚也好,免得日后纠缠不清,大家全都受伤。

她怕出去见了众人尴尬,顿住脚步,在院子里踟蹰半晌,方才鼓足了勇气出去。

前院里,依旧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冷南弦坐在案后,三指搭在病人脉搏之上,闭目凝神,听到安生轻盈的脚步声,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安生努力减小存在感,自己找事情做,觉得此时,全身反而轻松起来,犹如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求诊的病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心翼翼地看冷南弦,见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心里更是忐忑。

“冷神医?冷神医?”他唤了两声,冷南弦都没有搭理。

他终于害怕地哭出声来:“冷神医,我究竟还有几日好活,你就如实说吧,不用瞒着我。”

冷南弦终于睁开眼睛:“啊?什么意思?”

病人一脸愁苦:“我早就知道自己这个病命不久矣,四处求医问药都不见效,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您就直言无妨,我也好安排后事。”

冷南弦莫名其妙:“您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如何还要死要活的了?”

“没事?”病人将信将疑。

冷南弦点点头:“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先喝上七日再看效果。”

病人一脸的劫后余生:“那您咋号着我的脉半天都不说话?我以为是得了什么绝症,吓死我了。”

冷南弦慌乱地拿起纸笔:“我在想怎么开方子。”

病人又冲着他伸手一指:“冷神医,你的笔拿倒了。”

冷南弦的手微不可见地有些轻颤,慌忙倒过毛笔,墨汁沾了一手。

安生微微一笑,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毛笔:“师父,你说我写罢。”

冷南弦轻咳一声遮掩自己的尴尬,将药方娓娓道来,安生垂首认真地写好,吹干墨迹,递给那病人,莞尔一笑。

病人接过方子,道了多谢,临走的时候,古怪地看了冷南弦一眼:“冷神医应该不会也生病了吧?怎么看起来一直晕晕沉沉,心不在焉的?”

冷南弦面皮一红,有些不自然。

安生回身一抬手,便摸上了他的额头:“师父应该不会真的不舒服吧?如何脸都烧红了?”

冷南弦沉下脸,一把挡开安生的手:“师父自己就是大夫,难不成生病还不知道么?”

安生“嘻嘻”一笑:“这么凶,以后若是再有不舒服,徒儿可不管了。”

冷南弦瞪了她一眼:“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你如今心里还能有我这个师父的一亩三分地吗?”

安生瘪瘪嘴:“连你也调侃我?”

一扭身,自顾去做事,

冷南弦以手握拳,抵唇又一声轻咳:“那关鹤天为人正义,豪爽,想来以后也不会亏待你。”

安生的手下一滞,扭过脸来:“师父就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徒儿嫁出去?”

“嫁与不嫁那都是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是想嫁,谁也拦不住。”冷南弦冷声道。

安生自鼻端一声冷哼,有些气恼:“谁说我想嫁了?”

冷南弦面上骤然一喜:“你没有答应关鹤天?”

安生低头默然不语。

冷南弦两只手蜷起又松开,手心里满是津津汗意:“我见关鹤天走的时候是笑着出去的,满面春风,以为......你答应了他。”

“姐姐说,他是最适合我的人,可以改变我如今的命运,让我好生珍惜这个机会。但是我拒绝了。”安生咬咬下唇,低声嗫嚅道。

冷南弦咧咧嘴,迫不及待地点头:“他的确是不太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可是我总觉得有一点愧疚,觉得对不起他。”安生如实剖白自己的心思,说给冷南弦。

“关鹤天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定然能拿得起放得下,相信很快就可以释然。”冷南弦如玉的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加红艳,闪烁着兴奋。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

秋风一日比一日凉,转眼已是深秋。

薛氏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每日里提心吊胆地担心薛修良,安生以为,她会将目光盯紧了柔姨娘。

自己虽然是她的心腹大患不假,但是自己的存在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的威胁。

而柔姨娘不一样,柔姨娘愈来愈受宠,吃穿用度在府里都是好的,夏员外只要一回府,几乎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对于薛氏的殷勤备至视而不见。

府里下人见风使舵,薛氏在府里的地位已经是每况愈下,岌岌可危。

安生能看到薛氏望着柔姨娘的时候,眸子里毫不遮掩的熊熊怒火,但是奇怪的是,她一直都很安静,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安生与柔姨娘平素里极少走动,一直都在避讳着薛氏,刻意地疏离。

但是夏员外现在对于安生,态度却是有了极大的转变,好似突然良心发现一般,对于她的吃穿用度也关心起来,还问起她在药庐里的琐碎事情,就像每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面对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父爱,安生小心翼翼,唯恐哪一日再不翼而飞。

她觉得,这是母亲去了以后,自己过得最为舒心的一段静好时光,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去药庐,然后眉开眼笑地回来。

她的学问也在这些日子里突飞猛进,已经能开始在冷南弦的指导下,学着诊断一些寻常病症,然后开出对症的方子。

孟家已经差人过来将安然有身孕的喜讯告知了夏员外与薛氏。作为娘家人,薛氏需要带着补品去看望安然,这是礼数。

长菁从庄子上接了回来,仍旧是在夏紫芜跟前伺候,引起了府里人背地里的议论。

安生从药庐里回来,见到长菁第一眼,还吃了一惊。

长菁整个人都瘦了许多,眼眶也有些深陷,脸上覆着一层面纱,遮掩了脸上的疤痕。而因为疤痕的牵扯,她的眼睛也不似先前那般明艳,显而易见的变形。可见,她当初对于自己下手究竟有多狠。

她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丑八怪,对于府里人审视的目光躲躲闪闪,走路总是低垂着头,不敢抬脸。

因为是在院子里,两人说话并不方便, 所以安生只淡然问了一句:“回来了?”

立即转移了目光,担心长菁过于敏感。

长菁福身冲着安生道个万福,低声道:“是的,二小姐,夫人吩咐让我跟着三小姐过去伺候。”

“过去?”安生敏锐地捉住了这两个字。

长菁声音愈加低:“孟家。”

安生身子不由就是一震。

薛氏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夏紫芜送到孟家去,故技重施吗?

长菁已经擦着她身边走过去,又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明天下午就去。”

安生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她只沉浸在姐姐有孕的喜悦里,却忽略了夏紫芜的存在与威胁。这些时日里府上事情接踵而至,夏紫芜对于孟经纶蠢蠢欲动的心思也被打压了下去,她以为,夏紫芜已经死心了。

现在,安然有孕,正是有可乘之机的时候,薛氏竟然又一次故技重施,将夏紫芜这个祸害送到安然身边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柔姨娘的身世

安生感到不寒而栗,这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里,姐姐安然诞下孩子之后被夏紫芜一碗红花汤灌下去,失血过多惨死的模样。

姐姐与夏紫芜的位置互换,所以,姐姐有孕生产全都提前了,悲剧会不会也提前到来?

前世里,夏紫芜不能生育,所以千方百计地将姐姐骗进孟家,并且保住了孩子,如今,身份互换,她会不会容忍安然平安诞下胎儿?

安生愈想愈怕,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略一思忖,一咬牙,径直去了柔姨娘的院子。

现在父亲是唯一能阻止夏紫芜的人了。希望他能深明大义,不要再那么糊涂。

柔姨娘的院子里,不仅夏员外在,薛氏也在。院子里侯了几个婆子下人,挺热闹。

安生在院子口阻止了柔姨娘跟前的丫头通禀,毕竟有薛氏在,有些话说着不方便,她想在院子外面稍候片刻。

她刚转身,薛氏一把推开了屋门:“带他进来。”

安生以为说的是自己,就顿下了脚步。

扭过身,见薛氏跟前的婆子颔首应是,带着一位青布短衫的精壮汉子进了屋子。

原来薛氏并没有见到自己,安生好奇地问丫头:“大夫人带人来做什么?”

丫头摇摇头:“不知道呢,听说是从南边来人了,来给老爷和柔姨娘请安吧?”

南边来人?

安生心里一动,薛氏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不是请安这么简单。

她挥挥手屏退了丫头,自己顺着灯影往里面挪了两步。

薛氏好像是故意大敞着房门没有关,因此,站在院子里,里面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青布短衫的汉子就垂手侯在一旁,薛氏与夏员外,柔姨娘坐在迎面的椅子上。

“全福,将你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老爷说清楚。”薛氏得意地吩咐道。

“是,夫人。”汉子恭声应是,然后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小的受夫人吩咐,前往洛阳城进货,在那里住了两天,听说了关于祥符县师爷家的一些事情。”

柔姨娘正在喝茶,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发出“叮”的一声,显而易见的慌乱。

薛氏得意一笑:“柔姨娘在怕什么?”

柔姨娘轻轻放下手中茶盏,从容地用帕子擦擦唇角:“我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他猛然间提起家父,心有挂牵而已。”

“是吗?”薛氏淡然挑眉,吩咐那汉子:“继续说。”

汉子抬起头来,望了柔姨娘一眼:“他们说,那师爷早年丧偶,膝下只有一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

他的话音一落,屋子里十分安寂,落针可闻。

安生心里更是吃了一惊。

就知道,薛氏这些日子不哭不闹,这样平静,定然是有什么后招,没想到,她竟然派人千里迢迢去了洛阳,打探柔姨娘的底细。

这个汉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受了薛氏授意?

若是他说的都是真的,柔姨娘身份有假,究竟是她与那祥符县师爷联合起来欺骗父亲,有所图谋?还是父亲为了老夫人能痛快地接受她,特意编造的谎言,圆满她的身世?

安生立即就瞅向夏员外,仔细捕捉他面上的表情。

夏员外明显的吃惊,望向柔姨娘,带着询问。

薛氏也扭脸笑吟吟地看向柔姨娘,笑得意味深长:“对于这件事情,不知道柔姨娘如何解释?”

柔姨娘缓缓撩起眼皮:“我自幼养在府外,就连年节都极少回府,别人不知道我的存在,有什么好稀奇的?”

“是没有什么稀奇,但是最起码你要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你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柔姨娘一愣,藏在袖间的手都在微微轻颤。

薛氏将她的一举一动如数捕捉在眼里,眸光闪烁,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作为儿女应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夏员外一声不吭,他的脸色隐在灯影里,安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说不上来?”薛氏紧盯着柔姨娘,今日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咄咄逼人,让柔姨娘无处躲藏。

“那时候我还小,懵懵懂懂并不懂事,如今算下来,才知道,母亲竟然离开我这么多年了。”柔姨娘面带悲戚,令人我见尤怜。

她这样说话虽说是含糊其辞,但是倒可以敷衍过去。

谁料到,薛氏竟然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格外肆意,甚至上气不接下气,笑出眼泪来。

“你真能装啊,比戏子还会演。”

柔姨娘泫然欲泣:“夫人如何这样说话?这样令兮柔伤心欲绝的一件事情,能有这么好笑吗?”

薛氏猛然止住笑声,吩咐全福:“全福,告诉她!”

全福“嗯”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师爷夫人是在二十三年前生公子的时候血崩而亡,已经去世。”

柔姨娘全身一震,瞬间变得僵硬,面上也有慌乱一闪而过。

“怎么?慌了?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柔姨娘今年芳龄应当正是二十一,那时候,你母亲已然去世,请问,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安生这才明白,薛氏为何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话,无异于就是铁证,令柔姨娘百口莫辩。

如此说来,薛钊竟然歪打正着,柔姨娘的身份果真有可疑?

安生再次探头仔细打量夏员外的反应,就连他都是一脸疑惑,扭头不解地望向柔姨娘,带着探询的目光。

柔姨娘眼睛左顾右盼,满是慌乱。

夏员外终于出声问道:“兮柔,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如实说就是。”

柔姨娘被他与薛氏灼灼地盯着,无所遁形,终于承受不住,掩面啜泣起来。

“老爷,此事明摆着,她跟那师爷就是串通一气,对你有所图谋的。我一早看她眼神与身段,就看出来,她并非什么清白人家的女儿家,果不其然。”

“我是!”柔姨娘突然抬起头来辩解,一双柔媚的眸子里亮晶晶的,已然将适才的惊慌全都掩藏了去。

薛氏鄙夷地轻哼一声:“上次紫纤说你竟然连《法华经》都不知道,断然不是尼姑庵里出来的,老爷护着你,我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可是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柔姨娘低声悲泣,望着夏员外数次欲言又止,可怜兮兮地问:“老爷,难道你也觉得兮柔跟了你是有什么企图吗?”

夏员外摇摇头:“我无权无势,你父亲对我也无所求,你们能图谋我什么?不过,你我之间应当坦诚相待,不应当有所欺瞒。”

“老爷,你!”薛氏见夏员外似乎鬼迷心窍,几乎恼羞成怒。

夏员外一抬手,便打断了她的话。

柔姨娘点点头,抹了一把热泪,终于缓缓开口:“其实,兮柔真的骗了老爷。”

薛氏终于得偿所愿,得意地一声冷哼:“你终于肯承认了。”

柔姨娘轻咬下唇,细声细语地道:“我并非是父亲原配夫人所生,我母亲乃是洛阳城里有名的旦角。”

薛氏与夏员外齐齐一愕。

柔姨娘继续娓娓道来:“我父亲与我娘亲早在他娶亲之前便已经相识,并且私定终身。但是我娘亲出身不好,家中祖母以死相逼,不让娘亲进门,并且逼迫我父亲另娶她人。

我娘亲矢志不渝,不肯另嫁。父亲委实无可奈何,没有给我娘亲一个名分,却是一直藕断丝连在来往。

后来他夫人产后血崩而死,祖母迁怒于我娘亲,仍旧不允许她进门。而我父亲也立志终生不再续弦,我娘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外室,并且生下了我。

一直到我十八岁,母亲因病去了,祖母方才开恩,将我接回家里,对外说是养在尼庵里的,其实知道根底的乡邻都心知肚明。

而我因为身世不清不楚,也迟迟没有议亲。父亲也担心我在祥符城里寻夫婿的话,身世迟早败露,被婆家人看不起,所以一直耽搁下来,直到遇见老爷。

这也是兮柔愿意千里迢迢跟随老爷来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的原因。祥符城里已然了无牵挂,而且,这里可以让我忘掉自己的凄凉身世。我一直都想隐瞒下去,永远不再提起的,谁想今日夫人并不信我,咄咄逼人,兮柔不得不再次揭开伤疤……”

话未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夏员外心疼,赶紧上前劝慰,和风细雨,格外温柔。

而薛氏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辩解,听起来合情合理,令人无法反驳。而自己,总不能再差遣人跑一趟,验证柔姨娘话里的真假吧?即便果真是假,她完全可以另行推脱。

“柔姨娘好生会强辩!”薛氏冷哼一声:“说得好像真的一般。”

柔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这一下不用她与薛氏针锋相对夏员外便替她出了头。

“够了,兮柔已经是这样难过,你还非要在她伤口上撒盐吗?”

薛氏一噎:“老爷,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门,就不怕她图谋不轨,是要害你吗?”

夏员外扭过身来望着薛氏,满脸的不耐烦:“她如何来历不明了?无论她是正室所生也好,外室所养也罢,能有什么区别?她还是她,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她怎样出身也与我无关!”

夏员外说得斩钉截铁,毋庸置疑,薛氏被噎得一愣一愣:“老爷你这是铁了心思,听不进逆耳之言是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传授经验

“你这不是苦口良药,逆耳忠言,你是嫉妒兮柔,容不下她,无事生非罢了!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

夏员外疾言厉色,训斥薛氏,一点都没有给她留情面。

柔姨娘低声啜泣:“原本以为,我娘与夫人乃是同命相连,夫人不会轻看于我,没想到,夫人竟然也与旁人一般无二,看不起我这外室生养的身份。”

此话一出,别人听来是楚楚可怜,但是听在薛氏的耳中,无异于就是在讥讽她。她当初也是见不得光,被人唾骂的外室,若非正室撒手人寰,她哪里有这种耀武扬威的机会?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薛氏恼羞成怒,顿时就急了。

“呸,我可怜你,也要你说的是实话才行。你分明就是在扯谎狡辩,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全福打听得那般仔细,如何就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你爱信不信,只要我相信就可以了。”夏员外冷冷地道:“上次我就与紫纤两个丫头说过,以后此事不要再提,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老爷!”薛氏又急又恼:“您纳妾我不管,但是您不能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府里兴风做浪!”

“滚回你自己的院子,以后不得踏入这里半步!”夏员外冷声道。

“我……”

“滚出去!”

薛氏紧咬牙关,狠狠地瞪了柔姨娘一眼,满是不甘地一拧身子:“老爷,你不听我的话,迟早有后悔的时候!”

安生见薛氏要走,撤出院子已经是来不及,慌忙隐在灯影里。

一转身的那一刹那,分明见自己父亲护着的柔姨娘目中闪现出一抹得意而又阴冷的目光。

薛氏气急败坏地带着身边婆子们浩浩荡荡地走了。

安生略一思忖,现在刚刚出了这样一场风波,自己去寻父亲说事情委实不合时宜,也扭身退出了院子。

适才柔姨娘那一抹阴冷的目光,令安生暂时忘记了安然的处境,她想起那日自己宴请关鹤天在海珍阁亲眼所见的那一抹身影,仔细思虑适才薛氏与全福所说的话,从中寻找破绽。

父亲如今满心满眼里都是柔姨娘,自然不会生疑,但是在一个旁观者来讲,安生觉得,她的身世的确有问题。

即便,她是外室生养,也应该知道自己亲生父亲何时丧偶吧?哪怕不能记得清清楚楚,也不会说出适才那些敷衍的模棱两可的话来。

最初,以为父亲对于她的身世是心知肚明的,合同编造了假话骗大家,但是适才看来,父亲也并不知情。

柔姨娘到底是什么人?她故意接近父亲又有什么阴谋?

父亲官职不大,也没有多少钱财,有什么好图谋的?

而她能在被薛氏苦苦相逼的紧要关头,立即编造出这种天衣无缝的身世,要是何等厉害的心机!

一个外室生养,几乎圆满了所有的漏洞,而且,她亲娘乃是戏子,也令薛氏再也不能在她举手投足间大做文章。

这个柔姨娘是真的不简单。

她决定有机会的话,向着父亲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关于柔姨娘的事情。

而能够搬去孟府,再次接近孟经纶,夏紫芜期盼了很久。

一直到现在,孟经纶在她心目中所占的比重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因为相思的煎熬,令她愈加地迫不及待。

而且,这一次,踌躇满志。

她指挥长菁帮她收拾着去孟府小住需要带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一样一样,格外仔细。

薛氏自柔姨娘的院子里铩羽而归,就径直去了夏紫芜的院子。

夏紫芜将所有下人全都支使了出去,紧闭了屋门,漫不经心地听薛氏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她没有注意听,只隐约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父亲如今对于母亲是真的冷了心肠。

薛氏哭天抹泪,特别地伤心,告诉她,以后,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与夏紫纤的身上了。

薛氏是眼巴巴地盼着,自己两个闺女能嫁入权贵人家,为自己撑腰,让自己扬眉吐气的。那样,柔姨娘纵然有再多的狐媚手段,一样还不是被自己压制着?

她与夏紫芜嘁嘁喳喳交头接耳一直到夜深,一样一样传授自己的实战经验,让夏紫芜务必要抓紧这样好的机会,绝对不能失去了。

男人么,食髓知味,妻子有孕的时候,有几个能熬得过寂寞?

否则,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为何要给自家相公安排通房丫头?不就是为了解馋,再加上拴住男人吗?这通房丫头可比姨娘好拿捏多了。

末了,薛氏将一纸包偷偷地塞给了薛紫芜,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咛道:“手段要用,但是也要矜持一些,讲究点手段,可别被人家孟家抓住把柄,以后即便是成了,也受人轻看,拿来讥讽咱。”

薛紫芜接过那纸包,诧异地问:“这是什么?”

薛氏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我特意跟你舅舅讨来的药,只需要那么一丁点香气,男人便受不了饥渴的,绝对可以心想事成。”

夏紫芜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药丢了:“你怎么撺掇女儿用这种下作玩意儿,岂不是要害死我?”

薛氏嗔怒地瞪了她一眼:“说的什么话?母亲还能害你不成?这药只是有备无患,不到万不得已用不得。若是用,就必须要有个周全的算计,只要事情一成,那孟经纶就能被你吃得死死的,莫说进门当个姨娘,就是当个如夫人不是妥当当的?”

夏紫芜一声倨傲冷哼:“当如夫人?母亲未免也太轻看女儿了?我能让夏安然那个小贱人踩在脚底下不成?”

薛氏丝毫并不气恼,也不劝解,反而眉飞色舞地欢喜道:“这就对了!咱们女人就要有这心气,鸿鹄之志!夏安然怀胎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绝对是个好时机。你若是能抓住这机会,十个月之后,或许就是你一举翻身的好时机。”

“母亲这样胜券在握,可是有什么好法子?”夏紫芜迫不及待地问。

薛氏一声极阴森的冷笑:“这还是你妹妹提醒我的一个法子,你徐而谋之,定能取而代之!”

夏紫芜兴奋地一把捉住了薛氏的衣袖,连声催促:“母亲快说!”

薛氏凑到她近前,悄声地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啊?”夏紫芜愁眉苦脸道:“需要这么久?还要我巴巴地伺候她,就不能干脆利落一点吗?”

薛氏伸指一点她的额头:“如今你和孟经纶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你着什么急?你这样做,既可以博取一个好名声,又借机培养了感情,到时候水到渠成刚刚好!过早了,或许就被别人捷足先登,火候就在你掌控下,天衣无缝!”

夏紫芜略一沉吟,勉强点头:“能屈能伸,如今也只能暂时忍了。”

“这就对了!你先带长菁过去,让这个丫头帮衬着你行事,先博取了孟家人的欢心。晚些,我再派一个接生婆子过府,你们里应外合,就能万无一失。就算是她夏安然能平安诞下孩子,也管教她只管生,不能养,给你做嫁衣裳。”

薛氏踌躇满志地道。

夏紫芜瞥了一眼门外,对着薛氏质疑道:“那长菁都被脏了身子的,又出了那样一档子丢人败兴的事情,花了脸,我看到她就觉得腻歪,更遑论是带出门去?母亲为什么非要将她接回府里来伺候我?不能给我换一个丫头么?”

薛氏凛了脸色:“目光短浅,你就看不清其中利弊,将来,长菁还是你的陪嫁丫头呢。”

“什么?女儿不要!”夏紫芜顿时就急了:“府里这么多顺眼的丫头,作甚非要让她在我跟前膈应我?”

“我问你,长菁这丫头够机灵不?对你忠心不?”

夏紫芜勉强点头。

“那就对了,你个傻丫头,你就不想想,这嫁人以后,你身边的丫头那都如狼似虎的,你要小心提防,免得她们踩着你爬上去。而长菁就不一样了,她还能勾引男人不?”

夏紫芜听薛氏这样一点拨,顿时就觉得心中一亮:“母亲说的极是啊!”

“这都是过来人一点一点积累的经验。你看,母亲房里为何都是用的婆子,一个黄花闺女都没有?如今长菁以后是没有出路的,只能一心一意地依靠着你,好生利用,那就是一柄好剑。”

夏紫芜忙不迭地点头:“全都听母亲的。”

薛氏缓缓地长舒一口气:“能教你的可都教了你,成与不成就全都看你的造化了。若是这一次不成,你就要答应母亲,对孟家彻底死了这份心思,不能再一棵树上吊死了。”

夏紫芜痛快应下:“这一次女儿势在必得,若是不成,就真的死心了。”

薛氏打了一个呵欠起身:“那就早点休息,明日我置办好礼品,下午便直接去孟家。”

夏紫芜起身相送,薛氏复又转身叮嘱道:“那药你可要记得不要轻易使用,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将自己搭进去。”

夏紫芜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应下,只恨这时间过得太慢,已经是迫不及待。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纳妾填房

安生一早起做事一直心不在焉,总是呆愣着出神。

夏紫芜这次去孟家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又是这种特殊的时候,她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姐姐是否能够应付。

晨起她特意候在柔姨娘院子附近,见到夏员外起身出了院子,就立即迎上去,旁敲侧击地提起夏紫芜要去孟家之事。夏员外听得心不在焉,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甚至,他还略带怪责地对安生道:“这些时日,父亲的差事比较忙碌,早出晚归的,许多事情都顾及不上,有什么事情,你去寻你母亲商议就好。”

安生顿时就愣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反驳。

以前,父亲的心有偏向,袒护着夏紫芜,如今,父亲仍旧在偏向,他的心里除了柔姨娘,再也装不下其他了。

她又紧赶两步,追上夏员外,佯作烂漫娇嗔:“哼,父亲简直偏心,你带柔姨娘去海珍阁吃酒就有时间,女儿同你说两句话你都不耐烦。”

“我何曾带柔姨娘去过海珍阁?”

“前些时日,柔姨娘去过海珍阁,难道不是父亲带她去吃酒吗?”

夏员外摇摇头:“这些时日,户部正忙着地方秋粮入库,再加上清点库存粮米,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那种闲情逸致?是谁胡说八道?”

安生一愕,对着夏员外正色道:“不是胡说八道,是女儿亲见。”

夏员外依旧漫不经心:“那你一定就是看花了眼,不要疑神疑鬼的,像你母亲一样。”

言罢就急匆匆地出府,上了马车。

安生是垂头丧气地来到药庐的。

她想去寻关鹤天,请他帮忙到孟经纶跟前做一个说客。只要孟经纶不动心,夏紫芜也就没有可乘之机。但是一想起上次那件事情,心里有了隔阂,不敢主动去寻他,怕他有所误会。

更何况,她这样做,会不会令关鹤天觉得,她有点大惊小怪?

千舟从她面前走过去,又倒回来,再走过去,神秘兮兮地告诉冷南弦:“安生姑娘怕是思春了?”

冷南弦瞥一眼心不在焉的安生,然后清冷地瞪了千舟一眼:“你很清闲吗?”

千舟“嘿嘿”一笑:“我也是关心她不是?公子,安生姑娘今天很不对劲儿,老是一个人愣神,唉声叹气,这明显就是相思症的典型症状。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喜欢上谁了?或者拒绝了关小爷后悔了?”

冷南弦心烦意乱地放下手里的书:“你可以直接去问问她。”

千舟一缩脖子:“罢了,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千舟继续去做事,冷南弦终于忍不住,走到安生跟前,轻轻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不专心做事情,发什么呆?”

安生一愣,猛然坐直身子,笑着敷衍:“没,没什么。”

冷南弦将胳膊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安生的脸:“你确定要瞒着师父吗?”

安生略一犹豫,愁眉苦脸地道:“我有点担心我姐姐,我母亲要将夏紫芜送去孟家照顾她,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你想阻拦?”冷南弦问。

安生点头:“我父亲也置之不理,我实在想不出可以阻止她的办法,又不能故技重施,她们肯定第一个就怀疑我的。”

冷南弦略一思忖,抿抿唇:“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你为你姐姐做什么,而是教会你姐姐反抗,让她自己捍卫自己的地位。”

“可是我姐姐性子原本就是如此,针尖扎着都不会吭一声。”

“这不是理由。”冷南弦一本正经道:“就像孩童蹒跚学步,你不放手,害怕她跌倒,她就永远都不能独立行走。你可以为她阻止一个夏紫芜,可是别人呢?

孟家一样会为孟经纶纳妾填房。孟经纶自己或许也抵御不住外界的诱惑,这些是你能左右的吗?你能无时无刻地守在她的跟前,为她披荆斩棘吗?

你必须要让你姐姐明白,捍卫自己,与她腹中的孩子,最大的依仗,不是孟经纶,也不是你夏安生,而是她自己。”

冷南弦说的句句在理,安生一时怔忪:“那我应该怎么办?”

“你可以提醒你姐姐小心夏紫芜的手段,教她怎样应付别人的不怀好意,你可以做你姐姐的后盾,当她有无法解决的困难的时候求助于你。但是你不能事事都替她谋划。明白了吗?”

安生低下头,思虑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我晚点就去寻关大哥,让他去提醒我姐姐。”

冷南弦略微蹙眉:“你可以自己亲自去。”

“亲自?不太冒昧吗?”

冷南弦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夏紫芜都打杀到孟家去了,你登门探望一番算作什么冒昧?更何况,师父教你医术是做什么用的?”

安生心领神会,顿时就雀跃起来:“我立即就去。”

孟府,刚刚用过早膳,孟大人上朝还没有回来。

安然这些时日已经过了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胃口也好了起来,早饭热乎乎地吃了一碗鸡汤银丝面,还吃了孟经纶夹过来的两块点心。

其中一块,是蒸得特别宣软的荷叶饼,孟经纶细心地在里面夹了一块酱肉,两根黄瓜条,吃起来脆生生,香喷喷,一点也不油腻。

孟夫人不悦地轻哼一声,孟静娴的眼光就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带着不满,然后,将剩下的几块酱肉全都挑进了自己跟前的碗里。

孟静娴喜欢吃酱肉,而且极其霸道,安然知道,所以筷子一直不敢往盘子里伸。显然,孟经纶这样体贴地对待自己,令孟静娴与婆婆都十分不满。

而孟经纶丝毫都没有觉察到饭桌上这些微妙的变化,依旧是极温柔地问安然:“要不要再吃一点清粥?”

安然摇摇头,对着孟经纶微微一笑:“不用了,已经极饱了。”

孟静娴将手里筷子一丢:“哥哥,你还不用去书院吗?都已经这么晚了。”

孟经纶起身,依旧问安生:“那我走了,晚上想吃什么?我晚点回来可以带回来。”

安然看了孟夫人一眼,再次怯怯地摇摇头:“府里东西挺全的。”

孟静娴“呵呵”一笑:“你怎么不问问咱娘和我想吃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

“静娴,”孟夫人打断她的话:“你嫂子如今身子有孕,正是挑嘴的时候。”

孟静娴便不再说话,只是不服气地自鼻端轻哼一声。

孟经纶冲着孟夫人躬身道:“母亲,那孩儿先行去书院了,现在功课紧。”

孟夫人乐呵呵地点头,孟经纶径直去了书院。安然也站起身来,想要告退。

孟夫人放下手里筷子,用帕子擦擦嘴,示意下人撤下碗筷:“你先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安然听话地顿下脚步。

孟夫人寻个借口支开孟静娴:“听说昨晚经纶回你房间里休息的?”

安然低垂下头:“他有话与孩儿说,说完之后就懒怠回书房,直接在屋子里歇下了。”

“话我也不多说,你自己知道轻重。”孟夫人意有所指地瞥了她腰身一眼。

安然知道孟夫人话里的意思,低垂下头,羞窘地不敢抬起来:“儿媳明白。”

“可是这男人毕竟是男人,这你是知道的,不能一直憋屈着他。上次母亲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孟夫人和颜悦色地道。

安然的心猛然就抽了一下,苦涩地勉强一笑:“经纶说,他要专心致志地准备明年开春大考,不想分神,这件事情过些时日再说。”

“少拿经纶当挡箭牌。”孟夫人顿时面有恼意,神色一厉:“你母亲去世得早,没有人教导你为人、妻子者应当如何持家,如何做一个嘉行懿德,贤惠端方的妻子。但是《女诫》等书你一进我孟家的大门,我就给你看过,大道理无须我多言吧?”

安然紧紧地咬着下唇,忍住酸涩,佯作大度地点点头:“儿媳明白,儿媳也定然以《烈女传》为榜样,恪守本分。”

“不是只恪守妇人妇德就是一位好妻子,你还要忧夫君所忧,帮他打理好日常起居,管理好中馈,帮他纳妾开枝散叶。经纶乃是孟家单传,这传宗接代的事情就全都在你身上。即便不大张旗鼓地纳姨娘,寻个通房丫头帮你分忧解难应该不为过吧?”

安然心里有些委屈,孟夫人将这些大道理说得冠冕堂皇,当初为何就不帮自家公公多寻几房姨娘,让孟家子孙满堂呢?

这话若是换做安生,就算是拐弯抹角也要顶回去了,偏生安然不敢,还要唯唯诺诺地应着:“儿媳明白,只是一时间没有寻到合适的丫头。”

“咱府里这么多丫头,聪明伶俐,样貌端庄的比比皆是,你就一个也看不上眼?要不,让我帮你指两个?我跟前伺候的两个丫头就不错,样貌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家世也清白。”

安然不敢顶嘴,就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等经纶晚间回来,我与他商议商议。”

“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你直接将丫头开了脸,梳好头,送去书房里伺候就成。等事情成了,再在自己院子里收拾一个房间不就可以了?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

安然将头垂得愈加低,声若蚊蚋:“一切全听母亲吩咐。”

“这就对了。”孟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当初你与经纶婚事虽然有曲折,所幸你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姑娘,也不枉我孟家屈就,娶了你做正儿八经的大夫人。”

第一百七十章 为母则刚

正训着话,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夏家二小姐来了,候在府外。

不仅孟夫人,就连安然都有些惊诧。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安生突然登门,令安然心里吃了一惊,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有没有说有什么要紧事情?”安然迫不及待地问。

下人摇摇头:“说是知道少夫人有了身孕,顺路过来送几味安胎补药,时间紧,给夫人磕个头就走。”

孟夫人开恩,冲着安然挥挥手:“那就去吧,既然着急,磕头就罢了,代我也谢过你妹妹,让她改日有时间了,过来吃茶。”

安然谢过孟夫人,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安生并没有下车,依旧端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冲着她招招手,挤挤眼睛。

安然略有嗔怪:“来都来了,怎么就不进去陪姐姐多说一会儿话?”

安生笑吟吟地望着安然,探出一只手来:“正是因为有话要跟姐姐说,所以才候在府外,免得进去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

青橘搀扶着安然上去,安生冲着她也招招手:“上来!”

青橘立即也相跟着爬了上去。

车帘放下,安生方才一脸凝重地开门见山道:“下午,薛氏就要带着夏紫芜来府上了。”

女儿有孕,做母亲的不能装聋作哑,过来探望一眼那是礼数,因此安然与青橘并不以为意。

“夏紫芜许是就要留下不走了。”

“啊?”安然大吃一惊:“留下?”

安生点点头:“薛氏定是要趁着你有孕的这一段时间,让夏紫芜也好趁虚而入,你可要小心提防。”

“夫人正张罗着让我家姑爷纳通房呢,三小姐一来,那不是如鱼得水?”青橘口快心直地道。

“青橘!”安然瞪了她一眼,示意多嘴。

安生的手一紧:“真的?孟大哥怎么说?”

“小姐,跟二小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青橘不服气地道。

安然轻轻地摇摇头:“你孟大哥说是要专心准备明年大考,暂时没有什么心思。”

安生不由一阵默然,终于真正明白了冷南弦适才的一片苦心。真正如他所说,安然身边同样也是危机四伏,自己能阻挡得了夏紫芜,挡不住那些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孟经纶的人。

现在,孟经纶尚且没有功成名就,若是有朝一日,一夜成名,闻达于朝堂,三妻四妾就是难免。那么,姐姐的位置被许多人妄想取而代之,内忧外患,自己也是爱莫能助。

“那么你呢?你是怎样回答孟夫人的?”

安然低垂下头:“我能说什么?只能一切全都听凭婆婆安排。”

安然的回答已经是在安生预料之中,她轻叹一口气:“若是孟夫人要休了你,或者是让别人取而代之呢?”

安然惊愕地抬起脸,将信将疑地摇摇头:“不可能的吧?我向来遵规守矩,可没有顶撞过她。”

“万一呢?你也乖乖听话,拱手相让是不是?俗话说‘柿子专拣软的捏’,你这样的脾性,别人不拿捏你拿捏谁?有孟大哥给你撑腰,难道你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回绝一句么?”安生气恼地一连串道。

“我人微言轻,回绝又有什么用?”安然满脸颓丧,又有些委屈。

安生略一沉吟,仰起脸来,对安然道:“姐姐,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噩梦,醒来之后,觉得历历在目,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好像真的一样。”

安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转变了话题,但是仍旧关切地问:“什么梦?”

“我梦到,夏紫芜入住孟府,机关算尽,成为了孟府的姨娘。然后,你瓜熟蒂落生产那日,她与薛氏买通了你身边的接生婆子,在你平安诞下孩子之后,给你灌下了一碗红花汤,令你血崩而死。而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孟府的新夫人,成为了你的孩子名义上的母亲。”

安然与青橘忍不住全都惊呼出声:“啊?!”

安生严肃了脸色,继续道:“我知道,这或许只是一个梦,但是,又是一个警示,你若是一直这样懦弱,任别人欺负你,迟早有一日,会令这样的悲剧以不同的形势上演。姐姐,你如今是孟大哥的正妻,你必须要学会抗争,不能让别人为所欲为!”

安生的话,给安然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怕得浑身瑟瑟发抖。尤其是一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或许真会落到夏紫芜的手里,重复自己的命运,就立即怒气澎湃起来,浑身满是愤怒。

女人如水,为母则刚。

“我绝对不可能让夏紫芜得逞!”

“对!”安生斩钉截铁地道:“薛氏想要以照顾你为借口留下夏紫芜,你可以拒绝;实在拒绝不了你可以防范;防范不了你可以主动出击,反正,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一旁青橘同样也是满怀愤懑:“二小姐放心,我也一定会提防着三小姐,保护好主子的。”

安生转身拿过一个包袱,解开来拿给安然看:“这里面有师父给开的几副保胎药,还有一本相关医书,姐姐闲暇时可以翻阅一下,有备无患。”

安然自从有孕之后,的确是觉得与平时有些微变化,经常身子不适。但是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以商量询问的人,到了孟夫人跟前也是吞吞吐吐,羞于出口。如今有了这书,倒是可以翻阅一下,顿时如获至宝。

安生又取出两支银针交给青橘:“姐姐平素里的饮食,你也要小心提防,麝香,红花,薏米,甲鱼,马齿苋等一类禁忌食材书中都有,你平素可要多加留心。姐姐单独的茶饮更是要小心谨慎,这些银针有备无患。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去找我。”

如此絮絮叨叨叮嘱半晌,方才让安然与青橘回了,自己径直回药庐。

晚间回了夏府,安生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向着端午打听夏紫芜回来没有?

端午沮丧地告诉她,是薛氏一个人凯旋回来的,夏紫芜与长菁全都留在了孟府。

安生的心顿时沉了下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孟家对于此事或许是抹不开情面,也或许,是有乐见其成的用意。毕竟夏紫芜在人前惯会装模作样,还是会讨孟夫人欢心的。她也只能暗中希望安然能自求多福了。

夏紫芜离开夏府,夏府里倒是清净了许多。

薛氏也将全部心思放到了与柔姨娘争宠上面。被夏员外训斥与嫌弃之后,薛氏仍旧是百折不挠的,她对夏员外也格外殷勤起来,衣食住行伺候得极周到。

夏员外被薛氏压制了这许多年,因为了柔姨娘的到来,在薛氏面前地位冷不丁地上升了许多,说话也粗声粗气,有了底气。再不像以前那般,处处看薛氏脸色,好言好语地哄着。

只是他这些日子似乎有什么心事,总是忧心忡忡的,面对着薛氏的殷勤,也并未做出什么回应。每次回府,一头扎进柔姨娘的院子里,闭了门唉声叹气,薛氏总是好像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一般。

安生从药庐里回来,还经常听到端午说起薛氏与柔姨娘之间无休无止的战争。

柔姨娘虽然仰仗着夏员外的疼宠,但总是势单力薄,夏员外不在府上的时候,着实吃了一点亏,两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而薛氏为了过个嘴瘾,义愤填膺地吵嚷着要将柔姨娘卖去青楼里去,也好让她如鱼得水。

而安生从端午的讲述里,愈发觉得,这个柔姨娘并不简单,可真的不像是从尼庵里受过熏陶的闺阁女子。她面对着薛氏的挑衅,稳扎稳打,见招拆招,分明就是有些手段。

她不同情,也不参与,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冷眼袖手看个热闹。只是从端午的讲述里,抽丝剥茧,想要探寻个究竟,猜度着柔姨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柔姨娘也只是深居简出,一门心思扑在夏员外身上,没有其他的出格的举动,对于府里的钱财及生意来往不闻不问,从未表露出什么野心。

这一日安生回到夏府,天色已经晚了。

与端午还没有说笑两句,就见夏紫纤跟前的丫头知书慌慌张张地闯进院子里来,满脸焦灼地对着安生道:“二小姐,快些去看看老爷和夫人吧。”

“我父亲怎么了?”安生见她这般惊慌,立即脱口问道。

“老爷和夫人吵起来了,我家小姐在跟前劝说不来,越吵越热闹。所以就命奴婢过来请二小姐您过去院子里一趟。”

吵起来了?

吵得好,吵得妙!吵得呱呱叫!父亲终于重振雄风,敢于与薛氏一较高下了!

幸灾乐祸的安生忍不住想要为父亲开口叫好。

让自己过去劝架?不给添油加醋都是好的。

“父亲为什么吵架?”安生主动将“母亲”两字忽略了去,每开口叫一声,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膈应一下。

“是因为柔姨娘。今日柔姨娘出门去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老爷差了府里人出去寻,一直都没有踪影。夫人就在一旁说了两句风凉话,揣测柔姨娘莫非是跟着别人私奔了?老爷立即大发雷霆。”

知书因为心焦,说话如崩豆。

原来又是因为柔姨娘。安生心里窃笑。

看来自家父亲是真的被柔姨娘迷得丢了心窍,对她言听计从不说,即便是迟了一会儿回府,都能急成这个样子。

而薛氏也恁不开眼,父亲正是忧心如焚的时候,她还泼一勺子油,可不活该着火么?

知书焦灼催促:“夫人和老爷两人全都互不相让,越吵越凶,谁也拦不住。小姐,您快些去看看吧。”

安生慢吞吞地起身,觉得有这样空前绝后的热闹,自己不亲眼看看,怎么解气?最好再说上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让父亲朝着薛氏来上两个耳光才好。

她立即直奔薛氏的院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差点被拐卖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薛氏尖利的不甘示弱的嗓门:“腿脚那是长在她的身上,虽说是个妾室,但是我管不着,也不敢管,人家说出府就出府,愿意怎样就怎样。

我堂堂一个正室,连问也不敢问一声。我已经是委屈得肠子都拧了花,你还跑来指责我,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然后是夏员外忿忿不平的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歹毒心肠!你早就扬言说要将兮柔卖去窑子里,这话早就传进我的耳朵里了。

你那兄弟又见天地往府里跑,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两个人串通起来,害了兮柔?兮柔在京城里举目无亲,她一个人能去哪里?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质疑母亲?”是夏紫纤略带气恼的话,偏向着薛氏。

安生顿时有些迫不及待,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进了院子。

薛氏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夏员外,脸色在灯光里也有些煞白,哆嗦着嘴唇:“老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何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么?你竟然这样质疑我,令我伤心?

我承认,我兄弟人品的确不是太好,不受你待见。可是,你不能这样凭空诬赖我啊?漫说柔姨娘只是晚回来一会儿,就算是她真的不知所踪了,你就可以直接怀疑到我的头上吗?”

安生抬脸看看夜色,觉得夏员外的怀疑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能。

薛氏阴狠毒辣,薛钊又是坏得冒油的主儿,两人全都将柔姨娘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想要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消失在京城里,那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薛氏是真的说出过这样的话,还不止一次,怎能不令人怀疑?

夏员外急得犹如热锅蚂蚁一般,一直在原地打转。听了薛氏的反驳,非但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愈加火大。

“你为了对付她,都不辞辛苦,命人千里迢迢地跑去洛阳城打听她的情况,若是你说你是无辜的,我还真的不愿意相信。你三番两次地挑唆,我没有听信你的谗言,你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是不是?”

“我没有,没有!”薛氏急赤白脸地分辩:“是她今日一早就跑来我跟前耀武扬威,说你赏了她体己银两,让她出去买脂粉首饰。我压根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今天白天,你特意差人将薛钊叫过来做什么?”夏员外冷声质问。

薛氏顿时一噎,然后吞吞吐吐道:“什么事情也没有,就是担心修良的身子,叫他过来问问。”

夏员外一声冷哼:“寻借口都不会!薛修良已经满大街地胡作非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用担心吗?”

“即便是薛钊来过又怎样?就说明一定是我们对着柔姨娘做了什么吗?”薛氏立即反唇相讥。

安生走进屋子里来,对着夏员外道:“爹,如今不是分辩这些事情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寻到柔姨娘的下落。天色渐晚,她孤身一人,可别出了什么意外。您好生想想,她能去哪里?”

这看似开导的话,令夏员外心里又是一紧,咄咄逼人地望着薛氏:“你究竟将兮柔藏到哪里去了?”

薛氏在安生面前,不愿意低声下气,也生硬地道:“不知道!”

夏员外咬着牙“哼哼”两声,脸色比锅底还要黑:“若是兮柔没有什么事情便罢,若是她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薛氏被他狠厉的脸色吓了一跳,继而便蹦了起来:“跟我没完?怎么个没完?难不成你还要打死我不成?或者说休了我?”

“休了你又何妨?家里有你这样的毒妇悍妇,能有一日消停吗?”夏员外话赶话,立即脱口而出。

安生盼了许久,终于盼来夏员外这一句话,恨不能就立即寻来纸笔,让夏员外气头上写下休书,生米煮成熟饭。

而夏紫纤则是被吓得变了脸色:“父亲三思,母亲冤枉啊!”

薛氏被气得浑身直抖,却瞬间软了下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从她嗓子眼里窜了出来。

“这就是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结发妻子啊?喜新厌旧,薄情寡义,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了?”

夏员外冷哼一声:“我当初才是真的瞎了眼睛呢!”

院子里正热闹,外间有仆人一溜小跑进来回禀:“老爷,柔姨娘回来了!”

“回来了?”夏员外顿时大喜。

一旁的薛氏顿时就反应过来:“回来了?老天可怜我啊!回来了,今日的事情咱们也要说个清楚明白。我总不能一直逆来顺受,让你不明不白地就将我冤枉一通,差点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将那柔姨娘叫到我的院子里来,我倒是要好生问问,这个据说在京城里无亲无故,没有地方可以去的人,究竟是去做什么了?竟然一日都没有回来!还守不守妇道了?”

夏员外知道自己冤枉了薛氏,也有点后悔一时的冲动,道歉道:“适才是我一时着急,有些口不择言了,与兮柔没有关系。”

“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吧?”薛氏得理不饶人,继续咄咄逼人地道:“今天非要将她叫过来,好生审问一番,不能就你一句轻描淡写的口不择言就算了。”

仆人在一旁吞吞吐吐地道:“柔姨娘怕是不太方便到内宅里来。”

夏员外诧异地问:“为什么?”

“柔姨娘身边跟着两个官差。”

“官差?!”

薛氏与夏紫纤诧异地对望一眼。

仆人点点头:“是的,官差说要面见老爷,有事情询问。”

众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柔姨娘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惊动了官差。

大家一同到前厅里,果真见柔姨娘与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正坐在一旁候着。

柔姨娘一见到夏员外,立即起身扑了过来,直接扑进夏员外的怀里,眼泪就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吆呵,柔姨娘好生本事,出去买个脂粉都能劳驾官府的人亲自送回来。”

薛氏酸丢丢地讥讽。

“这是怎么了?”夏员外并不理会薛氏的冷嘲热讽,一见到柔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就立即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出声询问。

柔姨娘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泣声道:“奴家以为再也见不到老爷了,吓死我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夏员外心里情不自禁地就是一紧:“如何外出这么晚才回来?”

柔姨娘自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官差上前冲着夏员外见过礼,然后解释道:“今日贵府这位姨娘遇到了两个人贩子,多亏了她机警,许以重金,暂时拖延住了那两个贪财歹人,否则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什么?”夏员外大怒:“这是谁这样大胆,我员外府的姨娘竟然也敢拐卖?”

柔姨娘泣不成声,两个官差接道:“就是京城里两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如今已然抓捕归案,我家大人正在审讯。我等奉大人之命,送这位姨娘回府,顺便想询问贵府夫人一声,薛钊如今去了何处?”

这话问出口,一旁的薛氏顿时就有些纳闷:“薛钊正是我娘家弟兄。不知道大人寻他何事?”

两个差爷齐齐扭脸望向薛氏:“原来您就是夏夫人。适才我家大人审讯,那两个歹人交代,乃是受了薛钊的好处与指使,要将这位姨娘拐出京城,卖至外地烟花柳巷。

我等奉命前去抓捕薛钊,却不见了他的踪影,家里也人去楼空。所以来府上询问贵夫人一声,您可知道薛钊的去处?希望不要隐瞒,协助我等快些破案。”

两个当差的此话一出,不言而喻,就是在指证这幕后指使之人乃是薛氏。薛氏顿时就愣怔住了。

而夏员外,猛然扭过脸来,二话不说,放开柔姨娘,上前朝着薛氏就是两个耳光。

左右开弓,干脆利落。

而且那力道,绝对没有手下留情。

薛氏愣了,夏紫纤也愣了,就连安生也愣住了。

适才夏员外不过是猜测而已,没想到竟然一言成谶!

薛氏挨打,一张脸火烧火燎,眼见着就红肿起来。一同变红的,还有薛氏的双眼。

“血口喷人!”薛氏猛然跳起来,破口大骂:“简直胡说八道,薛钊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这是她想要诬赖我!”

柔姨娘还没有辩解,那两个官差已经一拱手道:“夫人,这些供词俱都是两个歹人亲口招认。而且从他们身上,我们搜查出了薛钊贿赂他们两人的一点银子,一并还有两只金手镯。经过贵府这位姨娘辨认,那手镯正是夫人贴身之物。

原本,按照规矩,是应当立即拘捕夫人过堂审问的,可是这位姨娘一再力证,夫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家大人说,此事关系到夏员外的声誉,所以就通融通融,让我们二人前来询问一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着火了

“手镯?我的手镯?”薛氏有些疑惑。

其中一个官差探手入怀,摸出两只赤金绞丝手镯来,递给夏员外过目:“这便是罪证。”

夏员外只消瞄了一眼,便狠狠地剜向薛氏:“你还想抵赖么?”

薛氏也探身看了一眼,脸上疑惑之色更重:“这副手镯我已经许久没有戴过了,怕是丢了,如何会在这里?”

夏员外一声冷哼:“丢了?即便是丢了,怕也是你那个好兄弟偷去了吧?”

薛氏哑口无言,竟然无言以对。

这话说的是事实,按照薛氏的性格,若是府里哪个婢子手脚不干净,怕是早就折腾得天翻地覆了。她丢了一副金手镯竟然都不声张,显而易见,怕就是薛钊偷拿了的。

一旁夏紫纤偷偷地拽拽薛氏,冲着她暗中使了一个眼色:“舅舅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就算是为了母亲打抱不平,那也不能擅做主张不是?今日过来还有说有笑,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情的。”

这是要让薛氏舍车保帅,先将事情推脱了。

薛氏却并不肯服软:“就是不可能的!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薛钊那是吃饱了撑的么?”

官差自鼻端轻哼一声,然后对视一眼,一本正经地道:“夫人,您放心,我们并非是来追究你的罪过的。这位姨娘已经一再说过了,她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想追究。

但是对于始作俑者我们不能姑息,一定要将他抓捕归案。所以,请你告诉我们一声,薛钊究竟到哪里去了?”

一旁夏员外怒目而视:“兮柔宽容,竟然不计较你加害她的事情,宽厚以待。你却一再地诋毁她,不依不饶。两相对比,品德立见高下。你若是不肯实话实说,那么就去府衙里说话吧。对于加害兮柔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薛氏刚挨了打,如今又受到训斥,满脸委屈,气恼,还有恨意。

“我已经说过,此事与我们无关,也不可能是薛钊所为,我更不知道他如今去了哪里?非要让我将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会相信吗?”

兮柔连连摆手,一脸惊骇:“不要,夫人,兮柔已经说过,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少猫哭耗子假慈悲!”薛氏并不领情:“我自家兄弟做事风格如何,我心知肚明,他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犯不着对付你。”

“你还狡辩?”夏员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肯承认,还这样理直气壮?兮柔自从进门以后,对你服服帖帖,逆来顺受,你不除掉她不肯罢休是不是?”

“不是!”薛氏几乎是捶胸顿足地咒骂:“杀千刀的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里吵闹得不可开交,两个官差对视一眼,冲着夏员外一拱手:“贵府的家务事,我们不方便参与。这就回去交差去了。关于薛钊的下落,夏员外若是有了消息,麻烦差人去通知一声,我们也好早点结案。”

夏员外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客气地将两个官差送了出去。

当他转过身来面对薛氏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疾风骤雨。

“来人呐,送夫人回院子里歇着。以后,没事不要胡乱走动!府里一应大小事情,暂时交给柔姨娘打理!”

薛氏一连“噔噔”后退数步,满是难以置信:“老爷,你竟然这样发落我?”

夏员外怒声轻嗤道:“这已经是从轻!待到案子查明之后,究竟你是走是留,还是另外一说!”

这话简直就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薛氏整个人都傻了,呆若木鸡。

夏紫纤眸子里的眼泪也顿时夺眶而出:“爹,你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你忘记了母亲当初跟着你受过的苦了?她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人的辱骂?你怎么可以轻信呢?”

夏员外心疼地回身看着柔姨娘,不再搭理夏紫纤和薛氏:“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柔姨娘摇摇头:“就是受了一吓,到现在心里还是慌乱的。身上倒是并未受伤。”

夏员外将她揽进怀里:“不怕,有我在呢。以后出门可是要小心一点,不可以这样草率。走,回去,让丫头给你煮一盏参茶安神定惊。”

柔姨娘乖顺地点头,与夏员外径直携手扬长而去。

薛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直了眼睛,半晌方才在夏紫纤的劝解之下,咬牙切齿地恨声说了一句:“狐狸精,真歹毒!”

安生作为旁观者,在一旁看得有些傻了。

薛氏就这样败下阵来了?

柔姨娘竟然赢得这样漂亮?

真的是薛钊奉薛氏的命令绑架柔姨娘?

柔姨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逃脱两个歹人的魔爪,而且还将两人绳之于法,未免也太神通广大。

但是柔姨娘在京城无亲无故,也不可能设下这样一个局,反过来栽赃给薛氏吧?

此事说起来谁也不会相信。

柔姨娘进了夏府不过短短十几日,竟然就三下五除二,灭了根深蒂固的薛氏?

自己与她相比起来,简直太弱了。

她愈加觉得,这个柔姨娘是真的不简单。

薛钊在第二天上便登门了,赌咒发誓,声称自己冤枉,不惜指天骂地,天打五雷轰。

他那日来府上从薛氏处讨了银子,手头宽松,便去一老相好处滋润了两日,对于此事一无所知。

但是他一听说要去衙门,立即心里就生了怯意,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坚持不肯去堂上与那两人对质,也顾不得薛氏如今的处境,一溜烟地跑出去,再也不敢登门。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没有人一直追究下去,到最后,其实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员外最初的时候义愤填膺,不依不饶。后来听说还是柔姨娘劝说他,高抬贵手,就此作罢了。

夏员外最近公务一直很忙,早出晚归的,也实在无法分心,事情暂时搁置。

柔姨娘在府里得了完全的自由,出入随心所欲,俨然真的成为了夏家新晋升的女主人。

而薛氏自然是不甘示弱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破船还有三寸丁。

她的根基在这里,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将所有府里的事情交给柔姨娘去掌控,两人又拉开了一场关于夺权的争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安生平日里不在府里,所以一直都是当做一个旁观者,并未参与进来。

而且,这个柔姨娘的手段也确实了得,安生心里逐渐生了警戒,不想她真的成为夏家的一家之主。万一,真的就像是薛氏所说的那般,她别有用心呢?

天凉之后,夜来得早,安生回府也早了。

马车行至半路,听到外间人声嘈杂,脚步杂沓,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安生将头探出车外,见街上人群议论纷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突然变故。

“冷伯,怎么回事?”安生好奇地问。

冷伯回道:“安生姑娘,听说是东边着火了,官兵们正着急忙慌地去救火,所以暂时封了路,要稍等一会儿才能走。”

安生抬眼往东边一看,因为正是黄昏之时,渐有暮色,所以那一片火光尤其亮堂,冒着浓浓黑烟,看起来火势不小。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百姓。

“险情事大,我们不着急,等一会儿再走。”安生吩咐完便缩回马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全神贯注地看她的医书。

过了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道路疏通,马车继续前行,将安生送回夏府。

安生下了马车,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端午正手搭着凉棚,向着东边张望,见到安生便好奇地问:“小姐,听说东边着火了,你刚从外面回来,可知道是哪里?”

安生摇摇头:“的确是见有许多官兵推着水龙往东城跑,明显火势极大,但是没有打听。”

端午从高处下来:“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今天又正好有大风,火势一起,就特别猛烈,想要扑灭想是不容易。”

安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多亏是在城郊,否则今日这风,几乎能毁了一条街的民居。也不知道是谁这样不小心。”

端午倒了茶端给她,幸灾乐祸地道:“今天夫人又被老爷训斥了。”

“是吗?”安生喝了一口茶,抬起脸来:“她压根就不是柔姨娘的对手,还屡次三番地上门挑衅,被父亲怪责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一次,应当也是因为柔姨娘吧?”

“可不是,”端午继续道:“今天夫人跟柔姨娘吵了一架,甚至大打出手,。”

安生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薛氏容不下柔姨娘,即便是再忍,也终归是有爆发的那一天。

她淡然地“喔”了一声:“这次又为了什么?”

“听说是夫人与柔姨娘今日说话的时候,旧事重提,又提起那日里被拐卖一事。柔姨娘一时间说错了话,令夏紫纤冷不丁地想起一件事情来,夫人那赤金手镯已经许多时日未曾佩戴,柔姨娘又是刚刚进门不久,从未曾见过那手镯,如何那日竟然能够一眼就指认出来?

夫人一听觉得也甚是纳闷,质问柔姨娘,柔姨娘一时间哑口无言。薛氏自然就认定是柔姨娘布下的圈套,故意陷害自己,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柔姨娘气怒的时候口不择言,说了几句不敬的话,大夫人就直接动了手,打了柔姨娘。

而柔姨娘依仗着老爷的宠爱,无所畏惧,当场也还了手,两人闹腾成一团,谁也劝说不得。而夫人这里有夏紫纤她们帮着,柔姨娘吃了亏。

下人们无可奈何,左右为难,有人去老爷那里将老爷叫回来,老爷才好歹平息了这件事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夏家的天塌了

安生心里也不由就是一动,这样大的一个疑点,自己当初如何就没有看出来呢?

这柔姨娘一直以来破绽百出,若是单纯是为了争宠也就罢了,若是果真别有用心,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自己不能继续姑息纵容,袖手旁观了。必须找父亲好生谈谈。

“我父亲呢?可在府上?”

端午摇头:“后来,老爷也没顾得上说什么,说是户部里正值守,耽搁不得,就着急忙慌地走了,说此事回来再说,定然分出个黑白。”

“这几日父亲的确是比较忙——今日又应该他值守么?”

端午点点头:“是的。”

安生突然一阵心惊肉跳,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值守?坏了!”

端午诧异地问:“怎么了?”

安生二话不说,搬过椅子,踩着就攀上了一旁的院墙,向着东方眺望。

“小姐,你小心点!”

端午不明所以,在下面叮嘱道。

安生顺着院墙“吱溜”就滑了下来:“那起火的位置不正是仓廪吗?”

端午也猛然醒悟过来:“就是,东城郊也没有什么民房,如何能起这样大的火势?瞬间燎原。”

安生顿时就觉得心焦如焚,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

刚出后宅的门,就差点与别人撞了一个满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夏员外跟前的长随永喜。他满脸烟熏火燎之后的漆黑,身上一片黑一片湿,分外狼藉。

安生见到他这个模样,顿时就慌了:“永喜,是不是父亲出了什么事情?”

永喜点头,张张嘴,却只发出“啊”的一声。

明显是被熏坏了嗓子。

“别着急,慢慢说。“

永喜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嘶哑着嗓子道:“仓廪着火,正是老爷负责值守,所以,他被拿进大理寺问罪了。”

“什么?”

薛氏应当也是听闻走水,有些不放心,出来打听情况,听到永喜这样说,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怎么就这样倒霉啊!”

“父亲他没事吧?”安生当先关切地问。

永喜摇摇头:“火势虽急,但是老爷无碍。”

“那仓廪里损失可大?”

永喜点头:“火势几乎是瞬间蔓延,立即熊熊燃烧起来,令人措手不及。虽然及时敲响了警钟,也立即采取了救火措施,但是无奈风大,杯水车薪。等到喻世子带着官兵们赶过来,好不容易扑灭,将近二十厫的粮米被焚毁殆尽。”

“啊?”安生心里顿时也是叫苦不迭,二十厫?这可不是小数目,怕是相当于京仓存粮的四分之一还要多些,若是主要责任在于父亲防范不当,那么,肯定在劫难逃!

“那仓廪里究竟什么原因起火,可调查明白?”薛氏也清楚其中利弊,迫不及待地追问。

永喜摇摇头:“原因尙不明确,还在调查。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薛氏追问。

“不过失火的时候,老爷并不在值守室,刚从府上返回,还没有赶到,所以,这玩忽职守的罪名是铁板钉钉的了。”

“什么?”安生的心顿时就是一沉,这绝对就是罪加一等!

“这可如何是好?”薛氏懊悔不迭,破口大骂:“都是那个扫把星,若不是她,老爷怎么可能招惹这种秽气官司?”

安生此时哪里还有心情追究是谁的责任,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营救自己的父亲?

“母亲,如今大难临头,我们哪里还有时间去计较这些,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办好?”她不耐烦地道。

薛氏已经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用得着你教训我么?我还能不心疼你父亲吗?可是我们全都是妇道人家,我们能怎么办?没有了老爷,就剩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

安生轻叹一口气:“我先去大伯那里问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母亲你快些收拾两件父亲换洗的衣服,然后在衣服角里面偷偷缝几张银票,交给父亲在牢中上下打点使用,也免得遭到不明不白的苦楚。”

薛氏一迭声地应着,只觉得腿脚发软,浑身都没有一点气力,又慌乱得六神无主,也没有个主意,吩咐身后婆子:“快,快些将我搀扶起来。”

婆子将她费力地从地上搀扶起来,薛氏紧走两步,又扭头吩咐永喜:“你快些去将舅爷请过来,告诉他,府里出了大事了。”

不多一会儿,薛氏命人将一应东西包成一个包袱,交给安生,安生不敢耽搁,立即出府,坐上王伯马车,去了大房府上。

大房里知道二房一定会来人打听消息,但是没有想到,来的会是安生。

夏家大爷刚从大理寺回来,他做主隐瞒了老夫人,不敢将消息告诉她,免得她再担惊受怕,赶紧命人将安生带到前厅。

安生一进门便给夏家大爷跪下了。

沈氏慌忙上前将安生搀扶起来:“丫头,快点起来。”

安生执意先给夏家大爷磕了一个头:“安生先替母亲和府上姐妹们感谢大伯援手。”

夏家大爷唉声叹气道:“你父亲那是我亲生兄弟,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不成?打断骨头连着筋,咱是一家人,就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安生从地上起身,焦灼地问道:“大伯,我父亲他如今怎样了?”

夏家大爷劝慰道:“你先不用着急,你父亲如今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牢里,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那好生生的,仓廪里如何会着火呢?有没有查明原因,父亲的干系大不大?能不能保住性命?”

夏家大爷默然半晌,最终叹了一口气:“生姐啊,你们母女几人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安生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夏家大爷一说,仍旧是忍不住“噔噔”后退数步,犹如晴天霹雳。

她颤抖着身子,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颤着声音问:“如此一说,形势对我父亲很不好?”

夏家大爷点点头:“我也就不隐瞒你了,这次失火,损失严重,造成将近二十个仓厫的公粮被焚毁殆尽,还造成许多士兵烧伤。若非是喻世子正在东城巡逻,调度及时,怕是后果更不堪设想。可想而知,造成了多大的民怨。

如今,皇上龙颜大怒,下旨彻查相关官员责任,你父亲作为当日当值官员,又是擅离职守,首当其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我们两个人的特殊关系,我也已经被暂时停职一段时间,作为回避,不得插手其中的所有事情,否则也有同党嫌疑。

我也着急,一直在暗中寻同僚故友帮忙,打听里面的消息。但是皇上唯恐这次火灾造成民怨沸腾,再被有心人利用,闹出恐慌,所以,全部封锁了消息,就连当日参与救火的人,现在还仍旧驻扎在东仓附近,以保护现场为名,不得擅离。

所以,这次起火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其中又有什么隐情,全都一无所知。可想而知,安生,你父亲这一次,莫说大伯,就算是大罗神仙,怕是也救不了了。”

夏家大爷一席话,无异于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安生头顶直直地泼下来,将她浇了一个透心凉。来的路上尚存的一丝希望,如今全部化为泡沫,“啪”地炸开了,炸得她的心尖都是疼的。

“难道,就没有一点的生机了吗?大伯,你帮着想想办法,但凡有一点点的希望,只要能保住父亲的性命,安生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安生顿时泪流满面,哀声央求。

夏家大爷缓缓摇头:“即便是走水案有什么转机,有人纵火也好,天火也罢,你父亲玩忽职守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毫无希望!”

安生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以前,并不觉得父亲有多么重要。

今天,即将失去,她才发现,父亲就是整个夏家的天,若是父亲没了,夏家也就塌了。

尤其是,这些日子,父亲终于对自己好了一点,她也开始重新尝到了失而复得的父爱的滋味,上天竟然就这样残酷,要收回去。

沈氏拍拍安生的手:“你父亲没白疼你,看得出来,你才是有情有义的。可惜,人强不过天,天意如此,安生,听伯母的话,回去好生为自己打算吧。否则,就凭薛氏的为人,还不知道,你要落得怎样的命运。”

安生纷乱地摇头,泪落如雨:“不,大伯母,就算是没有希望,安生也要努力,那样才能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夏家大爷深叹一口气:“没用的,我在朝堂之上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经过多少,办过多少这种案子?上面总是要给皇上一个交代,最后肯定要有不少官员被查办丢了脑袋。你父亲,这次是逃不掉了,伯父也帮不了你。”

安生轻轻地吸吸鼻子,低垂下头:“无论如何,还请伯父帮忙周全,即便父亲不能脱罪,安生也希望他能少受一点苦楚。”

夏家大爷冲着她挥挥手:“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

安生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夏家大爷:“这里面是给父亲准备的几件换洗衣物,里面夹带了几张银票,作为父亲在狱中打点所用,免得他多受罪。”

然后,她从自己怀里摸出几张银票:“这是安生所有积蓄,只是杯水车薪,给伯父上下打点花费。”

沈氏接过安生手里的包袱,推回安生的手:“这银票你自己留着花费,你父亲的事情,你大伯自然心里有数。”

安生略一思忖,一时英雄气短,将银票收了回来,复又跪下给夏家大爷磕了一个头,方才在大爷的唉声叹气中,失魂落魄地出了府。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探东城

府外,已经是华灯初上,街上一片灯影斑驳,将她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长。

老王头早就被安生打发回去,唯恐府里刚出了事情,需要四处奔波。她举目四望,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恐慌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回夏府?一院子的愁云惨雾,大家能做的,不外乎就是泪眼相看,相互埋怨。而薛钊一去,还不知道薛氏有了依仗,怎样与柔姨娘折腾。

没有了父亲,夏府也就不是自己的家了。

安生不想回,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

整个街上的百姓都在议论着今日的这场大火,父亲获罪,是朝廷初步给出大家的说法。所以,父亲的名字不时在大街上众人的口耳之间传递,夹杂着各种难听的辱骂与恶毒的诅咒。

灾难,比安生想象的,还要严重。

父亲获罪,或许,自己也将成为这京城的过街老鼠。

毕竟,那焚毁的粮米是长安百姓们辛苦劳作的血汗,是他们心底的一粒定心丸。若是逢灾年,或者青黄不接,粮库的存粮,就是他们能够得以生存下去的根本。

如今,寄托没有了,心血毁于一旦,父亲,就是现在的罪魁祸首。

安生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地眼泪汹涌。

“安生姑娘?”有人冲着她打招呼:“这是去哪?”

安生抬眼,见是和记药铺掌柜贾六。

她低垂下头:“走走。”

掌柜并不知道她的身份,热情地劝道:“已经挺晚了,你一个人要小心,不要到处走动。”

安生“喔”了一声:“谢谢。”

“还有,士兵们正在到处征集烫伤药,捉郎中呢,你可要提醒冷神医一声。”

安生心里一动,猛然抬起头来:“找郎中做什么?”

“怕是你还不知道呢吧?”贾掌柜极热情地道:“今日城东仓廪走水了,许多士兵烧伤,朝廷正在四处征集郎中医治伤兵。若非我消息灵通,兄弟们忙着打遮掩,铺子里坐堂的郎中都差点被叫去了。”

安生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身子里开始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她迫不及待地问:“像我这样的学徒可以去吗?”

贾掌柜诧异地打量她:“你要去?这可是受累不讨好的差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呢。”

安生斩钉截铁地点头:“去,我去,不知道去哪里报名?”

贾掌柜一挥手:“别开玩笑了,安生姑娘,那受伤的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赤身露体的,你一个姑娘家,面皮薄,去了算是怎么一回事儿?那群当兵的,你是不知道,说话都下流着呢,千万去不得!”

安生听他一说,多少也有一点犹豫。但是转念一想,别无良方,回到府里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父亲被斩头的消息,倒是还不如拼力搏上一搏。

她牵强一笑:“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一直想进军队当随军大夫的,觉得这是个机会。”

贾掌柜一脸的“原来如此”,伸手一指:“当兵的正在挨家药铺寻烫伤药呢,你到跟前一说,他们管你是不是正儿八经的郎中,乐得带回去交差充数。”

安生谢过掌柜,略一沉吟,寻一家成衣铺子,换了一身青布短衫,做男装打扮,头上带了一顶布帽,遮住满头青丝,立即沿街急慌慌地搜寻过去。

她满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就算是混进去又能如何?能不能救自己的父亲?只知道,自己应当做点什么,哪怕,是多了解一点,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拐过两条街,安生就见到几个士兵从药铺里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郎中模样的人。

安生努力稳定心神,然后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刻意粗哑着嗓音问:“请问这是在寻郎中吗?”

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眼:“是,怎么了?”

“我只是药铺学徒,只懂粗浅医术可以吗?”

士兵们对视一眼,大抵是觉得这位自投罗网的小子有点傻,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可以可以,会上药包扎就可以。跟我们走吧。”

安生唯恐引起几人怀疑,不好意思地问:“管饭吗?”

几人立即一阵哄笑:“原来是个混饭的,管饭,黄面馒头管饱。”

安生就低垂着头,相跟在几个郎中身后,被塞进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载着半车药,颠簸着去了东城。

一路之上,是真正的怨声载道,几位郎中都在低声愤愤地感叹倒霉。倒不是因为这被抓两日苦力,而是害怕一旦留下名号,日后有打仗的差事,或许就被捉了到战场上送命去。

安生只默然不语,心里纷乱如麻。

一靠近仓廪附近,就是一阵水混合着炭灰的焦糊腥味,远远望去,四处断木残垣,依稀可见残存的仓廪,隐在若隐若现的灯光里。

马车缓缓停下,有士兵前来驱赶几人下车。

士兵驻扎的地方灯火通明,临时支起了许多的帐篷,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使得气氛变得森严起来。

“帐篷里是严重烧伤的士兵,外间是轻伤,拜托大家都能够不遗余力,救治这些为了救火受伤的士兵。我代受伤的士兵谢过众位大夫。”一位头领模样的人站出来,说话倒是客气。

几位郎中没人说话。

“轻伤者,只需要处理伤口,抹上烫伤药膏便可,重伤者,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出单子,交给士兵。大家量力而为。”

安生有自知之明,按照那头领吩咐,自觉地站到了轻伤救治者的队伍里。

这面人数倒是占了多半。

那头领过来,直接将几位头发半百的郎中赶了过去,看了安生一眼,见她还稚嫩,料定应当是小学徒,就直接放行了。

帐篷里,一片痛苦的*声,有人扯着嗓子骂娘。安生从敞开的帐篷里,可以看见他们触目惊心的烫伤,有的被撕扯开,一片血肉模糊。

安生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寒战。

还好轻伤伤员们好救治,烫伤并不严重,安生只需要将他们伤口清理好就可以。

这些受了轻伤的士兵偶尔还会贫嘴,说笑两句。

安生忍不住想打听,但是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了自己的声音,所以使劲隐忍着。

她单膝跪地,低着头处理伤口,旁边的人就调侃这个士兵:“让你平时少吃一点,你就是不听,你看,这一着火,你想跑都跑不快。”

胖士兵吃痛,轻“嘶”了一声:“好像你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自己都被烤成了糊老雀,还老鸹落在猪腚上,只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

旁边那人许是也痛得呲牙咧嘴,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奶奶的,这火着得也真邪门,‘哄’的一下全起来了,逃都逃不掉,咱们几个这是幸运的,见夏大人走了跑开偷了一会懒,只受了点轻伤,好歹还捡回一条命,李山他们都被烤成红薯了。”

他这话,令适才还在轻松说笑的几个人顿时沉重起来,一阵默然。

“这火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放的,老子非得要了他的命!”一人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动,手下一颤,受伤的士兵又是一声痛呼:“你轻点。”

安生压低了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一个人冷不丁出声道:“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天火。”

“呸!什么天火?”有人压低了声音:“这么多粮厫几乎同时起火,瞬间就被大火吞噬了,谁相信是天火?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

“你们没有死在大火里,还想给自己招惹麻烦是不是?”那人压低声音呵斥道。

“啥意思,小白脸?”旁人疑惑地问:“你小子平素里鬼主意就多,我们都是一帮大老粗,有话直说。”

被叫做小白脸的人望了安生一眼,似乎有忌讳:“一会儿再跟你们细说。”

“卖什么关子?”有人催促。

安生转过身,去一旁盛药的箱子里翻腾,支楞起耳朵。

“你们几个人都傻啊?若是咱们说是有人故意纵火,上面肯定会严查,到时候审问谁?就咱们几个侥幸活着,别说疑点在咱们身上,就是不怀疑咱们,到时候关押起来,一顿严刑拷打,不死也脱一层皮,也有咱好受是不是?

上面无非就是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糊弄皇上,咱们众口一词,说是天火,到时候捉两个当官的顶罪,平息下去不就得了。”

立即就有人提出了异议:“那不行,放火那小子多心狠手辣,摆明就没有给咱们留活路,能让他逍遥法外吗?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不?”

这个汉子的话也立即有人附和。

“再说了,一直以来,咱们管理仓廪那都尽心尽职,里面防火,通风,各方面都做得极到位,这若是说天火,那也是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啊。”

小白脸冷哼一声:“这话我可说在这里了,你们要是不听,我也没有办法。想想你们家里妻儿,再想想,这么多粮厫一同着火,还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那是一个人能干成的事儿呗?这手眼那是通天的本事,就咱们几个人,哼哼......”

几人当即全都大吃一惊:“小白脸,你这意思是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策马掠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想活命,还是成全哥们义气,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别拖累我下水就行。”那人立即一口否认。

众人一时间,全都沉默下来,谁也不说话,气氛一改适才的轻松,变得沉甸甸的,全都压在了众人的心上。

安生拿着药,回来继续给几人上药。

最终有一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这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就要下雨了。一场雨下来,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这一句话,好像就是统一了大家的口径。

有人接着道:“是啊,没了好,跟咱们又有多少关系呢?”

安生拿着药的手轻轻地颤抖。

一人静悄地爬起来,躲过众人的注视,闪过帐篷后面,然后轻如狸猫一般,向着仓廪的方向而去。

有巡逻的士兵挡住了他:“谁?”

“是我。”他伸手抹去脸上炭灰,露出原本样貌。

巡逻的士兵用灯笼朝着他晃了晃,“噗嗤”一笑:“是你啊,白胜,你怎么成这样子了,跟烤地瓜似的。”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我这是去执行秘密任务去了。主子呢?”

巡逻士兵伸手一指:“那边呢,值守室。”

叫“白胜”的士兵绕过他,径直按照他指引的方向向里,就见到几位锦衣侍卫正森严而立,手中钢刀在握,威风凛凛。

“烦请通禀世子爷,就说白胜有新情况回禀。”

他一开口,锦衣侍卫便听出了他的声音,立即有人进了值守室通禀,少顷便出来一挥手:“世子爷让你进去。”

白胜径直进了值守室,一进门,便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白胜参见世子爷。”

里面站着的人缓缓转过身来,冷眉硬目,气宇轩昂,正是喻惊云。

“可有什么新情况?”

白胜颔首:“属下适才按照世子爷吩咐,混进那些受伤的士兵里面,听他们私下议论,说这场大火,是有人故意为之。”

“喔?”喻惊云讶然挑眉:“何以见得?”

“士兵们说这场大火起得蹊跷,几乎是同时就全都着了起来,瞬间火势汹涌,不可能是天火。”

“果真如我所料。”喻惊云眯起眼睛:“往常仓廪失火,漫说不会蔓延这么快,这些看守粮草的士兵全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有危险逃得比耗子都快,又怎么会差点葬身火海?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幸存的许多士兵全都是夏云海的手下,他们趁着夏云海外出回府,偷偷跑出去偷懒,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不过,里面有一个小白脸,适才一直在劝说他们,一定要咬紧口供,说是天灾,不知道是为了明哲保身,还是受了有心人指使。”

喻惊云连连颔首:“能够在把守森严的仓廪里纵火,造成这样大的火势,分明就是早就开始筹谋,绝非是一两人可以为之,背后必然有后台,在户部里举足轻重。”

白胜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此事皇上已经交给大理寺审问,世子爷还要插手吗?”

喻惊云自己也是一愣,他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但是自小混迹朝堂,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朝中但凡有大案要案,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谓错综复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仓廪失火,并不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他在救火之中调度有功,原本的确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他却主动以保护现场的名义留了下来。

原因,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或者说,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喻惊云轻轻地叹一口气,挥挥手:“尽人事,听天命,多少算是一个交代。”

白胜转身,却没有走,顿住脚步转身回来,吞吞吐吐地道:“我适才,在军营那里见到了安生姑娘。”

“谁?”喻惊云眸子骤然一紧。

“安生姑娘。”白胜不紧不慢地道。

下一刻,喻惊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她怎么会在军营里?来做什么?”

白胜那日在药庐门外与安生说过话,所以识得,但是同样也只知道安生是冷南弦的徒弟,并不知道安生的真实身份:“她是作为郎中前来救治烧伤的伤员的,女扮男装,第一眼属下也没有认出来。”

下一刻,眼前一花,已经没有了喻惊云的身影。

门外马蹄声疾,疾如擂鼓,令白胜顿时瞠目。

安生正在心不在焉地替伤员包扎,暗自盘算着,如何能够混进那仓廪之中去,看看能不能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她不知道,若是能够寻到纵火的凶手,能不能为父亲开脱一点罪名,但是好歹,能够转移一点骂名。

只是周围戒备森严,她逡巡半晌,都无可奈何,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与方法。

突然,寂静的暗夜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打在大地上,沉闷而令人心惊。

众人诧异地抬头,便都觉得眼前一花,一人一马闪过一道亮光,便从自己眼前滑过去,疾如闪电,瞬间消失了踪影。

谁敢在兵营策马狂奔?

而早就机警地抬起弓箭的士兵们却在看清那匹马的瞬间,放下了手里的长弓。

安生也诧异地扭过脸。

下一刻,一只大手向着自己伸过来,像拎小鸡一般,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整个人跌坐到了那匹奔马的马背之上,身后,是坚实而宽阔的胸膛。

她还来不及抗议,甚至惊呼声都刚刚自嘴边溢出,马已经驮着两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大家都惊呆了,不明白马背之上的人是谁?掠走一个小郎中又意欲何为?而且适才那一声惊呼,清脆尖利,盈盈颤颤,分明就是个女人!

一时间大家众说纷纭。

安生骑在马背之上,头上帽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下去,被风吹得没影,一头秀发披散开来,她一抬衣袖,身后的人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伸手就钳制住了她的胳膊:“老实一点!”

安生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老老实实地放下了胳膊。

骏马带着两人一路狂奔,行至荒无人烟的郊外草地之上,喻惊云方才一勒马缰,停伫了下来。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冲着安生伸出双臂:“下来!”

安生看了他一眼,然后倔强地自己踩着脚蹬,翻身下马。

这战马却是比冷伯套车的那匹白马高大许多,加上天色阴沉,星月隐去,看不清脚下深浅,安生身子一歪,抓不住马背,就直接向着后面直愣愣地栽了过去。

喻惊云不过是猿臂一伸,就将她捞进了怀里,坚实的胳膊揽住她的纤纤细腰,责怪道:“不逞能行不?”

安生担惊受怕了这半晌,心里正是委屈,如今喻惊云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军营里挟持到这里,自己适才的盘算也顿时付诸流水,心里就有些恼意,鼻子一酸,声音就有些哽咽。

“谁逞能了?”

“你!”

喻惊云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混进军营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大理寺正在奉旨调查失火一案,正愁没有个线索,你倒是自投罗网,直接自己送上门来。万一被人拆穿了你的身份,定你一个党羽身份,你百口莫辩!”

面对着喻惊云的指责,安生倔强地抬起脸:“那又如何?大不了就是给我父亲陪葬,有什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是我多管闲事行了吧?”喻惊云低声吼道:“你死了就能换回你父亲一条命吗?”

安生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那我究竟应该怎么办?他们都说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就看着父亲去送死吧?”

泪水瞬间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喻惊云揽着安生的手臂一紧,安生好像倦鸟归巢一般,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窝进喻惊云的怀里,痛哭出声。

喻惊云缓缓抬起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如缎秀发,笨拙地道:“别哭了。”

安生哭得愈加大声。她忘了,喻惊云乃是尊贵的定国侯府世子爷,她只知道,适才,他招惹了自己。

她一时间毫无顾忌,只觉得哭得昏天黑地,眼泪鼻涕糊了喻惊云满身。

喻惊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是一个冷硬的汉子,可以行军布阵,可以瞬间取人首级,可以泰山崩于前而不行于色,唯独,他不会安慰别人。

这个小丫头哭起来,一点也不好看,他定国侯府里的女子即便再伤心,哭起来都是珠泪涟涟,嘤嘤凄凄,果真就像是一朵带雨梨花,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来。

而夏安生这一哭,就像是六月天里突然爆发出来的狂风骤雨,带着席卷天地的澎湃,呼啸而至,痛快淋漓。

他有点暗自庆幸,自己多亏了明智,一路狂奔,将她自军营里带了出来。否则,这惊天动地的哭声,会令他喻惊云从此以后,英名全毁,再也没脸见手下的士兵们。

夏安生这一通发泄,终于云开雨住,慢慢小了哭声,喻惊云方才能小心开口:“我送你回府?”

安生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羞涩起来,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开,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我不想回去,我想留下来调查事情真相。”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卖女儿

“这件事情自然有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在参与调查,你暂且回府等消息就是。”喻惊云蹙眉劝说道。

安生执拗地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想要救我父亲希望渺茫。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是有人想要害我父亲,我即便不能救我父亲性命,我也不能让那人逍遥法外,让我父亲背负百姓骂名。”

“就凭借适才那几个士兵的猜测,你就轻信了吗?究竟真相如何,我们需要的是证据。”喻惊云郑重其事道。

“证据不找怎么会有?他们胆小怕事,众口一词说是天火,就是要将所有事情全都遮掩过去。大理寺乐得顺水推舟就此结案。我不服,即便是父亲要死,也要死得磊落,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安生斩钉截铁,满脸执拗。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这件事情有我在这里周旋,我自然会帮你搜集所有有利于你父亲开罪的线索。但是你冒冒失失地参与进来,对你没有好处。”

喻惊云拦住她的去路,同样也是寸步不让。他适才听到白胜的禀报,敏锐地觉察到了其中的不简单,怕是背后有人在谋划此事,安生若是参与进来,被暗中觊觎并掌控着事态发展的人发现,对她绝对不利。

安生并不明白其中利害,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查明真相。她扬起小脸,对着喻惊云:“安生谢谢喻世子援手,此事其中的蹊跷安生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今夜,或许明日早起,将会有雨,毁灭所有罪证,到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我的话你也不听?”喻惊云瞪着安生,紧蹙浓眉,已经有了些许怒气。

安生一怔:“你是在用你世子爷的身份命令我吗?”

喻惊云一声冷哼:“是又怎样?你只要敢再靠近仓廪一步,信不信会立即有人将你抓捕起来?”

喻惊云一句话,令安生适才还满腹的感激瞬间烟消云散,她的冷静被激起了怒火:“我信!你们官官相护!只想粉饰太平,所以不想让我再挑起事端是不是?”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喻惊云浑身都席卷起澎湃的怒气:“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便不要阻拦我,不为父亲尽心尽力,我余生难安!妄为人女!”

安生一把挥开喻惊云阻拦她的手,气势汹汹地往回走。

喻惊云不过脚下微错,便掠至安生身后,手起掌落,安生一声未吭,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喻惊云将她接在怀里,站在原地愣怔良久,一颗心逐渐变得柔软,轻叹一口气:“希望,你以后不会因此而恨我。”

天上果真飘起了小雨,落在枯草之上,“沙沙”作响,犹如蚕食桑叶。

喻惊云将自己披风解下,将安生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抱着她足尖一点,翻身上马,一抖马缰,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

夏府,已经是大门紧闭,门口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凄风苦雨中左右摇曳,平添了一分凄凉。

喻惊云在夏府门口勒住马缰,望着已然紧闭的大门,心中一声冷哼。抱着安生翻身下马,迈上台阶,还未敲门,角门便猛然从里面打开了,露出端午一张冻得煞白的小脸。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当她见到一身冷意的喻惊云,带着希翼与哭腔的话就戛然而止。

“你,你是......”

“这是不是夏府?”

端午懵懵懂懂地点头,然后眼尖地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安生:“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喻惊云冷声道:“你们小姐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

端午担心安生,胡思乱想了半夜,如今见到安生双眸紧闭,晕晕沉沉,顿时吓坏了:“睡着了怎么会睡这样沉?小姐,你别吓我!”

喻惊云轻哼一声:“你们小姐衣服都快淋湿了,你打算让她一直在这里冻着?”

端午早已经是六神无主,再加上喻惊云一身气场霸道,不由自主地就让开了身子:“不,不,里面,里面。”

喻惊云抱着安生昂首挺胸地紧随着端午进了后宅,将她轻轻地放在她的床榻之上,吩咐道:“你家小姐太累了,你给你家小姐换一身干净衣服,明日一早她就会醒过来。”

端午畏惧喻惊云的气场,唯唯诺诺地应下,几次欲言又止。

“明日转告你家小姐,仓廪那边的事情自然有我,让她不要莽撞行事,一旦有消息我会让侍卫过来通知她。”

端午同样是傻愣愣地应着,胆怯地不敢多言。

喻惊云转身看一眼外面的天,时辰已经不早,他要立即赶回仓廪,刻不容缓。

他一撩衣摆,走出院子。

院子口,站着两个人,一人手撑着伞,看不清身影,一人手里提着灯笼,隐约是一位上了年岁的婆子。

正是薛氏主仆。

薛氏自从听闻夏员外出事以后,同样也是六神无主,将薛钊叫进府里来,一番哭诉。

薛钊混迹市井,对于这些小道消息最是灵通,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依靠的大树就要倒了,夏员外无论如何也救不得了。

他一见到薛氏,就毫不留情地将这件事情如实分析给了她听,给薛氏原本就没着没落的心猛然一击,直接沉到谷底,四分五裂。

然后,他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对着薛氏就是一番挑唆。

好话自然没有一句,阴损的主意倒是出了一堆。

他告诉薛氏,事已至此,再折腾也是于事无补,必须要尽快给自己做好打算。

这打算没有别的,就是敛财。

这夏家还好,一直那都是薛氏在一手掌控着,夏紫芜与夏紫纤都是自家闺女,不是外人。需要提防的,不外乎就是两人,一个是柔姨娘,一个是夏安生。

柔姨娘虽然是夏员外的宠妾不假,但是她在京城孤苦伶仃,没有什么依靠,直接寻一个牙婆子,将她远远地卖了,或者不解气的话,送到青楼妓院。这一打算,薛氏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二,就是安生。一个小丫头片子,原本就是一团任人揉圆捏扁的棉花团,但是她最近可是长了能耐,力敌不成,只能智取。

这两人都是薛氏的眼中钉,即便是夏员外在的时候,她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更何况,如今夏家已经是她薛氏的天下?

但是,这两样都不是薛氏最为心急如焚的,她焦虑的,是夏员外。

夏员外有了姨娘之后,的确对她不够体贴,甚至于有些寡情。但是以往十几年的夫妻情义在那里摆着,要说不管不顾,先自己盘算后路,薛氏觉得不忍。

毕竟,夏员外那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就算是再有钱,天塌了,只剩下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薛氏心里也没底儿。

薛钊自己心里各自有一番盘算,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训斥薛氏脑子不开窍。他说薛氏还有夏紫桓,还有薛修良,那都是响当当的男人,将来一样顶天立地,为她养老送终。

薛氏不吐口,坚持让薛钊帮着打听,希望能搭救夏员外,薛钊不死心,就一个劲儿地劝。

薛氏心乱如麻,将薛钊打发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一点睡意。

听到下人回禀安生夜半三更的被一个男人抱回来,想起薛钊所说的话,立即就生了恶毒的主意,机会来了!

她像斗鸡一般翻身而起,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安生的院子。

喻惊云正巧从安生的屋子里走出来,被她堵在院子里。

薛氏一声冷哼:“坏了我家女儿清白,转身就想拍屁股走人?”

喻惊云一愣,就立即顿住了脚步。他听话音知道,站在对面的,乃是安生的母亲。

不分青红皂白,自己先一句话给女儿泼了一盆污水,这又是什么母亲?

喻惊云想起太监文庆所哭诉的那一桩丑事,心顿时就冷了下来。

端午闻声从屋子里出来,慌忙为安生辩解:“夫人,小姐是去打听老爷的消息去了,您是知道的。”

“这里有你一个小丫头说话的份儿吗?”薛氏冷声呵斥。

端午咬咬下唇,闭了嘴。

“夜半三更,一个女孩子家不着家,还被一个野男人送回来,但凡要点脸面的姑娘家也不会这样做。”

薛氏继续用恶毒的话诅咒安生,雨中的喻惊云浑身都散发出凛冽的寒气来,危险地眯起眼睛。

只可惜,夜色太浓,薛氏眼拙,没有觉察罢了。

“你想怎样?”喻惊云冷冷地道。

“想怎样?事已至此,你已经玷污了我家女儿的清白,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必须要负责!”

“怎么个负责法?”喻惊云冷笑一声,问道。

薛氏一伸手:“五千两银子,暂不追究。今夜的事情我就权当做没有发生。”

薛氏厚颜无耻的一句话令喻惊云瞬间就呆住了。他即便是看到黄河之水倒流,漫天繁星坠落,怕是都没有这样震惊。

他无法明白,一个母亲,面对这种事情,竟然会用这种处理方法。

五千两,卖了自家女儿。

安生在他眼里,虽然是倔强而又骄傲的,但是在冷南弦那里,他看到最多的,还是一副纯真烂漫的小女儿情态,好像是从蜜罐里养大的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不明白,安生竟然是生在了这样的一个府第。

他微微地勾起唇角:“若是我说我不想拿钱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以后她是我的人

“拿不出钱?还有第二个办法,立即将她带走,远走高飞,做你们的野鸳鸯。从此以后,再也不得踏入这夏家门半步,没有分毫的瓜葛。”

薛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喻惊云突然就笑了:“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答应了。”

身后的端午却是被吓了一个够呛,一伸手就挡在了门口:“不行!夫人,你不能这样做?你怎么能这样草率地就将我家小姐拱手让人?我相信,我家小姐与这位公子是清白的。”

“忘恩负义的东西!”薛氏破口大骂:“你难道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吗?竟然为了这个小贱人顶撞我?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薛氏称呼安生为“小贱人”,喻惊云便心知肚明,这个妇人断然是容不下安生的。

再联想起夏家如今的境况,聪明如他,也立即明白了薛氏的意图。

树倒猢狲散,夏员外出事,作为夏家夫人的她这是在谋划出路,迫不及待地铲除异己了。

他适才见到夏家大门紧闭,只有这个小丫头守在门口等着晚归的安生,心里就已经薄有怒意,而现在,薛氏竟然如此恶毒地对待安生,他更是怒从心起。

“你是安生的母亲?”

薛氏点头:“对,我现在就是她母亲,她的婚事我做主,以后她就是你的人了。”

下一秒,薛氏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带着惊悚的尖叫,在院子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才掉落在地上,双膝着地,整个人都直挺挺地跪着。

端午和那婆子全都呆若木鸡。

“杀人啦!”薛氏惊恐尖叫,挣扎着想起来,双腿酸麻,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喻惊云冷哼一声:“若非你是安生的母亲,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

薛氏知道遇到了硬茬,浑身抖若筛糠:“你,你是谁?无法无天,我要告你私闯民宅,玷污少女,行凶伤人。”

喻惊云“呵呵”冷笑两声:“尽管去告,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喻惊云!”

京城姓喻的不多,这是湖广蜀乡一带的姓氏,更何况,喻家在京城那么显赫。

薛氏一双眼睛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战战兢兢地问:“喻惊云?喻世子?”

喻惊云自鼻端轻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见识。”

薛氏顿时就瘫软下去:“喻世子饶命,喻世子饶命,妇人有眼无珠,以后再也不敢了。”

喻惊云急着回军营,毕竟这雨落得挺急,正如安生所说,所有的罪证都将被湮灭。他不想在这里耽搁。

他伸手一指安生的闺房:“记得你适才所说的话,从今以后,这夏安生是我喻惊云的人,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立即要了你的性命。”

薛氏顾不得地上的泥泞,磕头如捣蒜:“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喻惊云一声冷哼,直接足下一点,犹如一道黑影,在雨幕中一跃而起,几个兔起鹘落,便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府外的马背之上,一抖马缰,骏马在暗夜里一声长嘶,绝尘而去。

转角处,一身出尘雪衣的清贵男子手撑油伞,静静地伫立在雨里,犹如一副静默的水墨画。

千舟上前,劝道:“公子,安生姑娘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们也回吧。”

冷南弦仍旧伫立半晌不语,千舟也不敢多言。

过了许久,冷南弦方才轻启薄唇,缓缓道:“回。”

第二日,安生自睡梦中醒来,外间的雨已经停了,雨滴轻巧地自屋檐落在青石地上,发出“叮咚”的清脆声。

安生有那么片刻的恍惚,以为只是每一个寻常的上午,自己起得迟了,错过了去药庐的时间。

她猛然从床上起来,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像疯狂缠绕的海藻一般,攫住了她的思绪。

夏家天塌了,父亲出事了。

她一撩被子从床上下来,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小衣,方才回忆起昨夜里发生的事情。

“端午!”她惊慌而又急促地喊。

端午急慌慌地跑进来:“小姐,你醒了?”

安生一迭声地问:“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端午眨眨眼睛:“是喻世子爷骑马将你送回来的。”

安生扑到窗前,向外一看,满地泥泞,心里便瞬间灰心丧气,绝望起来。

一夜秋雨,怕是真的如了那些人的愿,什么都留不下了。

“小姐?你昨夜去了哪了?担心死端午了。”端午担忧地问:“如何那副模样回来?”

安生紧紧地咬着牙关:“我去调查昨日仓廪失火的事情去了。”

端午恨声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别人全都没事人一样,偏生让小姐你出头露面,四处奔波么?夜半不归,夫人她们都不说担心你,出去找找,还净说风凉话,结果被喻世子教训了一通。”

“由着她们说吧。”

安生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这些?她转身回来,打开衣箱自己翻找衣服:“府里有什么消息吗?”

端午摇摇头:“昨日里薛家舅爷过来了,与大夫人关在屋里也不知道商量些什么?能有什么消息?还差人去孟家接三小姐去了,结果三小姐竟然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安生惊诧地扭头:“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天都要塌了,她为人儿女的,竟然不肯回来?”

“可不是!”端午愤愤地道:“不出事永远不知道是人是鬼。三小姐怕是担心老爷一旦失势,她以后定然没有什么好出路,所以就赖定了孟家了,怎么肯回来?自己亲生父亲也不管不顾了,世间怎么会有这种无情无义的人?”

端午这样说,安生又情不自禁地担心起安然来,她如今身子有孕,禁不得打击,不知道是否知道这场变故?

她利落地穿好衣服,顾不得梳妆,只用一方帕子将头发绑好,洗了脸,就要往外走。

“小姐,你做什么去?”

安生头也不回:“我先去大爷府上问问父亲的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端午亦步亦趋地跟在安生身后:“小姐,端午不想留在府里替你担惊受怕,你带着我一起吧,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人支使。”

“你留在府上吧,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耳目闭塞。一会儿若是冷伯来府上,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这些时日就不去药庐了。”

“昨夜里冷神医已然来过了!”端午回道。

“师父来了?”安生惊诧地扭头。

端午点头:“他应当是听闻了消息,不放心你,所以带着千舟过来打听消息。当时你不在,他便走了,后来夜半的时候,还又差千舟过来问过一次,你有没有回府?我一直不放心你,就守在大门口,所以知道。”

安生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暖意,想想如今除了端午和姐姐,还又多了这么多人牵挂自己,也应当觉得幸运。

安生点点头:“你跟着也好。”

两人急匆匆地出门,径直去了大房府上。夏家大爷出去打点去了,没在府上,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接待她的,是两位堂嫂,不冷不热地说了一些话,话里颇有埋怨之意。

安生明白,自己父亲的事情或许多少有些拖累大房,她们有所怨言那是正常的,更何况自己还要仰仗大房护着父亲少受罪过,因此半分发作不得,还要违心陪着笑脸。

招惹了一肚子气出来,身后跟着的端午眼眶就有些泛红。想起尚在孟府里兴风作浪的夏紫芜,还有躲在夏府里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夏紫纤,自家主子却要四处奔波,受这么多的气,心里就替她委屈。

安生此时却没有这份心情伤感,她与端午出来得仓促,还饿着肚子,又去了孟府。

在门口,正巧遇到要外出的孟经纶,孟经纶说夏员外的事情,大家担心安然知道了心里焦虑,动了胎气,还在刻意隐瞒着她,也自然而然地拦住了安生。

安然嫁到孟家,就是孟家的人,他们这样做,虽然多少有点不合情理,但是安生也说不得什么。毕竟这样对姐姐也好,遂道辞无奈地回了夏府。

她想找薛氏说说父亲如今的情况。虽然她的确可恶,但是好歹心里还是有父亲的,万一她有什么想法呢?

已经是过了午时,太阳正热辣的时候,安生一天水米未沾牙,肚子里空空如也,被太阳一晒,有些晕晕沉沉。

夏府里,正是人仰马翻,热闹非凡。

安生一进门,就愣住了。

院子里,薛钊正跪在地上,几个孔武有力,面露狰狞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架在薛钊的身上比划着。

薛修良也被人像抓小鸡一样掐着脖子,瘫软在一旁。

薛钊鼻青脸肿,跪在地上,被反擒了手臂,一脸的眼泪鼻涕。

“外甥女,你这是想看着你舅舅我小命不保是不是?舅舅我对你们几个怎样,你可是心知肚明的。当初你们还没有进府的时候,你们有什么事情,哪怕头疼脑热的,那不都是舅舅我忙前忙后?

如今舅舅我大难临头了,你就为了这么一点银两,就见死不救,断了我的生路?你于心何忍?良心都去了哪里了?”

薛氏被夏紫纤搀扶着,就站在对面,通红着眼眶,左右为难。

第一百七十八章 骗局

夏紫纤狠心道:“如今我父亲还在大牢之中,生死未卜,正是需要银两打点的时候,府里也是捉襟见肘。你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八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这是要掏空我们府上所有积蓄。府里就只剩下我母亲与我们相依为命,若是为你还了这赌债,以后我们怎么办?”

“这是怎么回事儿?”端午低声问一旁的一个小丫头。

“今日薛家舅爷来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身后还跟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说是薛家舅爷欠了他们八千两银子的赌债,若是今日还不上,就断了舅爷和表少爷两条腿。

一开始夫人也气恼,说舅爷这是雪上加霜,不想管。可是舅爷跪在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再加上旁边那几人吓唬,夫人心就软了,一口应承下来。这不若非四小姐拦着,那银票早就给了舅爷了。”

安生这时候便隐约明白过来,这是薛钊在外面欠了赌债,被人追讨,跑到夏府里找薛氏求助来了。不早不晚,正是夏府出事的时候,八千两,这薛钊真是敢要。

“不是还有我和你表哥吗?我们两人一样能养你们!”薛钊立即一口大包大揽下来:“再说了,你父亲犯的可是滔天大罪,估计是要抄家的!没准什么时候,判下刑来,官兵就一涌而进,把宅子银钱没收充公了!还不如索性救济了我们。”

“是啊,姑母,修良好歹也是你半个儿子,以后姑父不在,表弟还小,也就只有我是你的依靠了。难道你忍心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断了侄儿一条腿?我可冤枉啊。”

薛氏一听,愈加地六神无主,用帕子掩面,痛哭出声。

“你养我们?你凭什么养我们?暂且不说,当我们落魄身无分文的时候,你究竟是否能履行你的诺言,先问问你,凭借什么养我们?这些年里,你花天酒地,哪一两银子,不是从我母亲这里拿走的?我夏家才是你的摇钱树!”

利字当头,夏紫纤说话也毫不留情,每一句都“啪啪”地打薛钊的脸。

薛钊顿时就急了:“姐姐啊,你可不能听她胡说八道啊!咱们俩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这些年里,都是兄弟在帮衬着你啊。否则,你能住这么好的房子,奴仆成群吗?天地良心呐!姐夫一走,可又是弟弟我跟你相依为命,若是弟弟再有什么三长两短,谁还帮你?”

身后两个大汉横眉怒目:“老子没有功夫听你们在这里唱苦情戏!给个痛快话,是要钱还是要命?我数到三,你们自己做决断!”

薛钊顿时吓得抖若筛糠:“姐姐,救命啊!”

薛氏一咬牙:“简直就是造孽!薛钊,我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薛钊面上骤然一喜:“兄弟我下辈子做牛做马,粉身碎骨,一定报答姐姐。”

安生站在门外,就是一声冷笑:“既然舅舅想要粉身碎骨报答母亲,那母亲干脆就现在成全了他吧,何须再大费周折?”

薛钊一听到安生的声音,顿时就着急了,害怕她坏了自己好事:“姐姐,这个小贱人那是巴不得兄弟死了,以后就没人给你们撑腰了,你可千万别听她的,赶紧让人把她赶出去。”

安生一步迈进厅里来,望着薛氏,冷声道:“母亲可要想仔细了,我夏家如今正是危难之时,需要上下打点花费不少。这银两一出手,日后父亲的案子若是有需要银两周全之处,我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其中利弊,母亲自己权衡。”

薛氏的手顿时就僵住了,又有些犹豫。

那两个汉子手里的刀往前一寸,架在薛钊的脖子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上老子直接剁了他!”

“不要!”薛氏一声惊呼:“还,我们还!”

安生微微一笑:“欠债还钱,的确是天经地义,可惜,杀人偿命,更是天经地义。从今天开始,若是他薛钊遭遇什么不测,我们便认定乃是你们所为。

我们的确是正在危难之时,但是你也不要忘记了,我大伯如今还仍旧是大理寺少卿,想要追究你们的死罪应当是易如反掌。”

两人一声狞笑:“别拿官府吓唬我们,我们手里有借据在,他薛钊可是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就算是闹腾到官府,一样是我们占理儿!今日若是不还,老子先剁了他的腿!”

安生更是不急不慌:“废了腿舅舅倒是老实了。母亲可以养着他,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怎么算都划算。”

薛钊顿时就急了:“夏安生,你怎么就这么黑心?你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安生笑得意味深长:“我再黑有你黑吗?你亲姐姐正是最孤苦无助的时候,你不帮也就罢了,偏生还往她心口处再捅一刀子,勾结别人,趁机前来做戏谋夺钱财!”

“呸,胡说八道!”薛钊恨不能跳起来与安生理论:“姐,这是咱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还不将她赶走,让她在这里掺合什么?”

“被我一言戳穿,心虚了是不是?”安生胸有成竹地笑笑,转头面对薛氏:“母亲难道你就不想想,他薛钊身无分文,人家凭什么让他欠下这么多银子?开赌庄的人又不傻!他们分明就是伙同了来骗你银子的。”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就安静了片刻。

薛氏惊疑,薛钊惊慌,夏紫纤惊诧。

她们一直都在纠结是否替薛钊还这八千两银子,但是谁也没有怀疑过此事的真假,因为谁也不敢相信,薛钊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坑害自己的姐姐。

“胡说八道!”薛钊顿时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现在刀就架在老子脖子上,你以为老子愿意?她是我亲姐,我害谁都可以,能害我姐吗?姐你可千万不要听信别人挑唆,如今兄弟可是你最亲的人了。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以后谁还会诚心诚意地,鞍前马后地帮你?”

他身后的人一脚就将他踹了出去,抡起手里菜刀:“不见棺材不落泪,让老子先剁了你一条腿,看看他们信还是不信!”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何况薛氏那是关心则乱?

她一伸手,就从怀里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我信我信,手下留情,这债我替他还。”

“母亲!”安生急得直跺脚:“他们这分明就是唱双簧骗人的!你不能信!”

薛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夏家也是我当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夏紫纤也是将信将疑:“母亲,慎重为好!”

薛氏同样是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你胳膊肘向外拐是不是?他可是你亲舅,你爹怕是指望不上了,将来除了他咱们孤儿寡母的还能依靠谁?你怎么也听信她夏安生胡说八道?!”

薛氏声色俱厉,适才还在据理力争的夏紫纤顿时就软了下来,不敢再多言。

有汉子上前,一把就抢走了薛氏手里的银票,清点一遍,将手中借条一把丢在薛钊的脸上,冲着那几人一挥手:“不多不少,这笔账就这样了了。”

薛钊捡起那借条,两下就撕了一个粉碎,膝行上前,抱着薛氏的大腿痛哭流涕:“姐,这世上只有你对兄弟最好了,兄弟以后再也不赌了,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帮你撑起这个家!”

薛氏抱着薛钊同样是嚎啕大哭:“兄弟啊,姐以后可就只能指望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让姐姐怎么活啊?”

几个大汉冲着安生得意一笑,扬长而去。

安生势单力薄,犹如螳臂当车,哪里能拦阻得了?

她颓然地苦笑一声,不愿意留下来继续看他们做戏。转身再次出了夏府,四顾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她精疲力尽地坐在台阶上,将脸埋进臂弯里,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个家,即将支离破碎,愚昧而又偏听偏信的薛氏已经是指望不上,自己作为夏家现在的长女,自然有义务撑起这个家。

但是,能吗?她觉得有些高估自己了。面对一场这样简单的骗局,自己都无能为力,更不用说搭救父亲了。

她想冷南弦了,多么盼望着他此时能在自己身边,即便同样是束手无策,好歹安慰几句,她心里也好受许多。

有轻轻的脚步声,向着她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

“小姐。”

是端午。

安生头也不抬,声音里微微有了哽咽,难过地颤动着肩膀:“端午,我想我师父了,突然好想。”

端午轻轻地推她:“小姐,小姐。”

她将脸埋得更深,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此时的狼狈。

一只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条斯理,令她感觉到了云淡风轻的安然。

她慢慢地抬起头,满脸的不敢置信:“师父?”

冷南弦就蹲在她的跟前,如玉的脸上带着春意融融的暖意,微微勾起唇角,轻启薄唇:“哭什么?不是有师父在么?”

安生想哭,想扑到冷南弦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发泄一场,眼眶慢慢地红了,然后泪水承受不住满腹的委屈,“扑簌簌”地落下来。

“师父!”

第一百七十九章 探监

“哭得真丑,像只兔子似的。”冷南弦用他千篇一律的声调揶揄。

安生突然就破涕为笑了。

“这就对了,有什么好哭的?宁肯笑扯了嘴巴,也不能哭红了眼睛。”

“那还不一样都是兔子?”千舟跟在身后疑惑地问。

这次就连端午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冷南弦从怀里摸出帕子,递给她:“快些擦擦鼻涕吧,这一笑都是泡泡。”

安生不好意思地接在手里,笑着笑着又委屈地鼻子一酸:“明明知道那几个人是与薛钊串通一气来骗钱的,偏生我还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了。”

冷南弦劝慰地笑笑:“一点银两而已,丢了就丢了,只要人还在,那就是幸运。”

他一说,安生哭得愈加厉害:“可是我父亲出事了,师父,我什么也做不了。”

“安生......”冷南弦黯然出声。

“不用劝我,师父。”安生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我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我就是想要尽一份心力而已。父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幸福,就眼睁睁地看着它不翼而飞。

其实,昨夜里,我就想办法去了东城仓廪,你知道吗?他们暗地里都说,这场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我父亲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但是他们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众口一词,说刑部和大理寺若是问起来,就说是天火。如今一场秋雨,所有的痕迹都没有了,就算真相果真如此,也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冷南弦略一思忖,出声问道:“那喻惊云怎么说?”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你,你怎么知道?”

千舟没好气地道:“昨夜里我们寻了你大半夜,你说怎么知道?”

冷南弦一声轻斥:“千舟,多嘴。”

安生感激地望了冷南弦一眼:“喻世子说这个案子非同寻常,让我不要不自量力,擅自调查。我执意要去寻找线索,后来就被他打晕带了回来。”

千舟一声不屑轻哼:“我一直以为他是为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竟然也这样胆小怕事!”

冷南弦摇摇头:“喻惊云只是为了安生好。”

“为了我好?”

冷南弦点点头:“适才听你所言,这个案子可能的确不像表面这样简单,但凡是这样的大案要案,背后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千丝万缕,牵扯甚广。

就像是几年前的舞弊案,包括十几年前轰动长安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弃婴案,查到最后,触目惊心,朝廷都不得不不了了之。

案子调查期间,被杀人灭口者不胜凡几。喻惊云或许也是调查到了什么,觉得你冒冒失失地去调查,会对你有危险,所以才这样劝阻你。”

“我父亲虽然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官,但是一向尽职尽责,也不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不求发达,但求一个太平,竟然也难,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安生黯然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冷南弦问。

安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如今我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即便我能证明,这大火乃是有人故意为之又能如何?一样还是抵消不了父亲的罪过。我如今唯一的奢望,就是能见父亲一面,看看我这个做女儿的,究竟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已经是知足了。”

“安生,这件事情如今你着急也没有办法。好在现在罪名还没有落实,朝廷还没有定下你父亲的死罪,我们还有时间,不必灰心丧气。你要知道,你父亲如今还在牢里,望眼欲穿,等着你去救他,你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

安生无奈地点点头,吸吸鼻子,通红着眼眶:“谢谢师父。我都知道。”

冷南弦冲着她伸出手来:“跟我走。”

“去哪里?”

“带你去吃东西。”

安生摇摇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冷南弦抿抿唇:“不照顾好自己,如何救你父亲?”

安生抬起脸,怔怔地看了冷南弦半晌,然后一咬牙站起身来,跟着冷南弦上了马车。

已经过了饭时,酒楼里都歇了。

冷南弦带着她去了茶楼,点了几样点心,要了一壶茶,不说话,一直安静地陪着她。

安生勉强塞下两口饭,就再也吃不下。

冷南弦一指旁边的长榻:“我一会儿需要出去一下。你先休息,醒了之后不要乱跑,晚上师父带你去见一个人。”

安生哭得头晕脑胀,身上也筋疲力尽。听话地躺下来。

有冷南弦守在自己身边,安生顿时就觉得一颗浮躁的,没有着落的心有了依靠,逐渐平静下来。

因为哭得疲倦,果真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睁眼醒过来,外面天色已然暗沉。冷南弦就守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以手支额,闭目养神。见到她醒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醒了?”

安生费力地睁睁眼睛,眼皮子沉甸甸的,应该是肿了。

冷南弦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不冷不烫,刚刚好:“喝完茶我们就走。”

安生端起茶一饮而尽。

“师父没有出去么?”

“全部打点好,然后就回来了。”

冷南弦直接丢给安生一个包袱,压低声音道:“换上这里面的衣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去见谁?”安生好奇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安生打开包袱,借着窗外光线,定睛细看,里面却是一身皂色狱吏的衣服。

她的呼吸顿时就急促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这,这是可以去见我父亲?”

冷南弦点点头:“我已经打点周全,一会儿大理寺与刑部需要提审你父亲,你便冒充狱吏,押送你父亲到审讯密室。

我会想办法让其中有一段时间差,你可以与你父亲见一面,说上几句话。但是你要记得,长话短说,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听到有人轻咳,就立即低头退出,不要留恋。”

安生点头,心里激动得无以复加,暗自盘算,自己一会儿见了父亲要说什么,怎么做,思忖半晌,方才惊愕地抬起头。

“这么紧要的案子,看守那么严谨,师父,你是怎么疏通的?”

冷南弦淡然道:“牢头是我的病人。”

冷南弦这句话明显就是敷衍。毕竟,这不是寻常探监,一句话几两银子就可以打点的事情。其一需要冒风险,没有人撑腰不会有人敢做,第二是这中间时间差如何掌控?这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需要足够的权势。

安生觉得自己的师父应该不是一般人。

不过,她没有心思细究。因为,不管冷南弦是谁,那都是她夏安生最最亲近的师父。

冷南弦先行出去上了马车,安生换好衣服,盘起头发,紧随其后。

马车在大理寺附近的一个胡同停了下来,冷南弦步下马车,就有人上前接应。

因为胡同里夜色太黑,安生看不清那人样貌,只听到他对着冷南弦说话颇为敬重,连连颔首,然后带着安生从角门处直接进了大理寺。

一路之上小心叮嘱安生其中的规矩,让她一路低头慎言,小心千万不可露出马脚。

安生满心感激,只唯唯诺诺地应着。

三拐两拐,安生一路紧低着头,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少路,听到铁门“咣当”的开合声,还有锁链“晃啷”的摩擦声,便明白是大理寺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到了。

头前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交给门口把守之人:“奉上司口谕,过来提审案犯夏运海。”

狱卒提前早已经接到通知,冲着身后一挥手:“带犯人夏运海。”

安生的心猛然就开始“噗通噗通”跳得厉害,从来没有过这样急切地想见到自己亲人。牢房门口灯火通明,火把灯笼照得周围亮如白昼,她不敢抬头,将头勾在胸前,双手握拳,已经渗出汗来。

听到牢房里面,锁链声响,有人拖着手铐脚镣自漫长的甬道里走出来。安生似乎能感受到,那冰凉的脚链摩擦皮肉的痛楚,真正地感同身受。

“这么重要的犯人,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人前来押送?”狱卒纳闷问了一句。

带安生进来那人满不在乎地道:“人不在多,中用就行,否则一堆草包过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再说了,沿路之上,重重守卫,就他,你觉得他能跑得了,还是有人管?”

狱卒点点头:“说的也是,他就算是插上个翅膀也飞不走。”

后面的人一推夏运海:“快走,磨蹭什么!”,说完还补了一脚。

夏运海一个踉跄,就从门里扑出来。

安生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将他搀扶住了。

“押好了!”那人吩咐安生。

安生也是瞬间警醒,握着夏员外的胳膊一个反手,就变成了押送的架势。

那人冲着狱卒一拱手:“走了,一会儿审完还要送回来。”

身后大门重新咣当一声闭合了。

“走!”那人冲着夏员外厉声呵斥。

安生趁着这功夫已经上下打量了自己父亲一番,虽然衣服脏污不堪,头发凌乱,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受多少皮肉之苦,心里这才稍微觉得欣慰一些。

夏员外此时并没有认出押送之人就是自己女儿,只是按照所指道路,低着头往前走。

第一百八十章 账簿

安生就跟在夏员外身后,心里那是五味杂陈。一想到,这一次可能就是自己与父亲最后一面,从此以后,怕就是阴阳相隔,心里更是刀绞一般痛楚,脚下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三人自重重守卫跟前走过去,提心吊胆,安生觉得好似有万千双眼睛瞩目,更是紧张出一身冷汗。

进了一间密室,那人方才如释重负,转过身来,悄声道:“时间紧迫,有话快说,我守在门口,你们最多也就只有盏茶时间。”

夏员外不由便愣住了,觉得惊诧。

安生抬起脸,望着夏员外一张憔悴而又略显苍白的脸,满腹的千言万语,却全都哽住了,只叫了一声:“爹!”

夏员外听到这一声唤,身子顿时就是一震:“安生!”

父女二人的手瞬间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泪眼相对。

“你怎么来了?”夏员外问。

“师父上下打点,让女儿过来见父亲一面。”

夏员外老泪纵横,哽咽道:“好女儿,你母亲和姨娘姐妹可好?”

她们自然都好,好得不得了。

安生不想让他担心,只点头道:“家里一切都好,父亲不用担心。”

夏员外颓丧地低下头:“那父亲就走得略微安心些了。”

安生纷乱地摇头:“不,爹爹,女儿一定会想办法将您救出去,我绝对不能眼睁睁地不管。”

夏员外摇摇头,脸上神色一凜,郑重其事地道:“傻丫头,没用的。你千万不要管,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为什么?”安生猛然抬起头:“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冤情?”

“没有,没有。”夏员外摇头:“父亲擅离值守,造成这么大的损失,那是罪有应得。安生,不要多管了,到时候替父亲收尸,年节祭奠一下父亲就是你作为女儿应尽的所有心力了,千万别多事。”

夏员外若是不加重语气叮嘱这一句话,安生或许不会疑心,他的再三叮嘱,令安生瞬间多心起来:“父亲,里面肯定有什么内情是不是?安生已经去过东城,也见过喻世子,他们都说,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是不是?”

夏员外格外惊惶起来,瞬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握着安生的手一紧:“胡说八道,分明是天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父亲!”安生顿时也着急了:“你以为自己抗下所有的罪责就是对我们好是吗?就可以保全家人是吗?

你可知道,如今外面的百姓听闻仓厫大火,对您恨之入骨,走在大街之上,满街尽是唾骂。难道您就甘心背负着这个骂名去死?让您的妻儿母亲一辈子遭受别人的指点议论,冷嘲热讽,她们就有好日子过?这样生又何欢,死有何惧?”

夏员外顿时就愣住了。

他思来想去想了这两天,以为自己想通透了,没想到安生一句话,竟然令他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苟且偷生也罢!”他长叹一口气。

“不,女儿绝不忍辱偷生!即便不能搭救父亲,也不能让你背负这样的千古骂名!父亲,机会只有这一次,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跟女儿说呀!”时间已经不多,安生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即便说了,父亲还是难逃一死!何苦还要搭上你的性命?安生,你回吧。”

门外一声轻咳,放风那人闪身进来:“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了,快走!”

安生一咬牙,对着夏员外斩钉截铁道:“你不说,我便不走,同父亲一起赴死!”

夏员外与那人全都急了,连连顿足。

门外已经有脚步声传来。

夏员外压低声音伏在安生耳边道:“粮库早已亏空,账簿在柔姨娘那里。”

安生顿时就愣住了!

亏空?

柔姨娘?

脚步声停在门外:“犯人可带到?”

“启禀几位大人,犯人夏运海在此。”

门外有人挥手,沉声道:“好,全都退下去吧。”

那人一拽安生,安生方才醒悟过来,强忍着眼泪,低着头,退出密室之外。

一出了重重包围之处,那人方才长舒一口气,对着安生就埋怨道:“你这孩子,适才简直就吓死我了,你不要命,难道就不怕拖累我们这些人,还有冷公子吗?”

安生“噗通”一声,就给那人跪下了:“适才的确是安生过于鲁莽,谢过大人恩情。”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受人之托而已,快点起来,若是被人看见,被怀疑可就不好了。”

安生从善如流,站起身来,满心地感激。

今日之事,对于此人而言,或许真是微不足道,但是,却点燃了安生心里希望的种子。父亲的话,令她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所以一时真情流露,方才跪下给那人磕了一个头。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那人一迭声催促。

安生按捺住情绪,跟随那人又沿原路出了大理寺。分手之后,自己去胡同里寻冷南弦去了。

冷南弦等在马车之上,也是提心吊胆,见安生一人急匆匆地回来,安然无恙,心里顿时一喜,撩开车帘:“怎么样,见到了吗?”

安生点点头,攀上马车,一时激动,一把就扯住了冷南弦的手:“见到了,师父。”

她的手在微微轻颤,显而易见的激动。

“怎么说?”

安生艰难地咽下喉尖的激动:“师父,适才父亲告诉我,那被烧的粮仓其实早就亏空,那就说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掩盖贪污事实。你说,我父亲是不是有救了?”

冷南弦瞬间也是一惊:“此话当真?”

安生斩钉截铁地点头:“父亲最初不要我插手,后来我逼问得急了,他才迫不得已说出来的。想来他应当是早就知情。”

“果真有内情!”冷南弦一声冷哼。

安生欢喜道:“若是粮库是空的,那么我父亲的责任就会小了许多,有没有保命的可能?”

冷南弦不好说,低头沉吟良久,方才抬起头来,对着安生叮嘱道:“这件事情,除了你我,记着千万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为什么?”

“你父亲先前已经被提审过两次,第一次,他对自己擅离职守的罪行供认不讳,其他的事情含糊其辞。第二次,你父亲便一口咬定,粮仓里的大火乃是天火。可见,你父亲也是在忌惮背后放火之人。

他身在户部,比你我更加了解其中的情势。假如,说出亏空一事,能够轻而易举地便推卸掉他的罪过的话,他为什么不说?你若是走漏出风声,怕是有性命之忧。”

安生猛然醒悟:“我父亲有仓廪亏空的账簿,就在柔姨娘手中。他定是害怕柔姨娘的安危,所以才隐瞒不说的。”

“账簿?”冷南弦蹙眉道。

“是的,师父,父亲最后告诉我的,因为时间仓促,没有来得及细说,只说了这一句话。”

“这账簿至关重要,他怎么交到一个姨娘手中?”

“柔姨娘近来得宠,父亲想来是信任她。”

冷南弦突然撩开车帘:“冷伯,快,速去夏府。”

冷伯早已经坐在车前候命,听闻冷南弦一声令下,扬鞭策马,立即就驶出胡同,向着夏府直奔而去。

安生同样也是忧心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

马车在夏府门口停下,安生与冷南弦双双跃下马车,径直向着府里冲了进去。

柔姨娘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掌灯。

安生冲进去,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柔姨娘?”

没有回应。

安生的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怎么回事?”冷南弦也愣住了。

安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希望不会节外生枝。”冷南弦蹙眉道。

安生心里也是一惊,慌忙跑出院子,揪住一个路过的丫头:“柔姨娘呢?”

小丫头随口道:“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去哪里了?”

“老爷昨天一出事,柔姨娘今天便消失不见了。”小丫头摇摇头:“至于去了何处这就不知道了,你去问问夫人和薛家舅爷,他们或许是知道的。”

又是薛氏和薛钊在捣鬼!

安生不假思索地直奔薛氏的院子。

薛氏正与夏紫纤在低声商议事情,掩了屋门,屏退了所有下人。

安生不顾门外婆子拦阻,推开屋门,一脚踏进薛氏的房间,开门见山地问道:“母亲,柔姨娘呢?”

薛氏昨日吃了喻惊云的大亏,见了安生气就不打一处来,偏生还又发作不得:“你父亲已经大势已去,那个贱人留在府上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自然就自己远走高飞了。”

“是不是你将她赶走的?”安生的话里满是焦灼。

薛氏冲着安生瞪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轮得到你这样质问我吗?你以为,有喻世子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不顾伦理纲常了吗?我还是你的母亲!”

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安生没有心情与薛氏逞口舌之快:“她到底去了哪里?”

薛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愿意去哪里,那是人家的自由,我又管不着。你找我要人,你也要不找。”

安生急得只想上前揪住薛氏的衣领,狠狠地卡住她的脖子,发泄一通心里窝着的火气。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翼而飞

夏紫纤如今也懒得与安生演戏,冷声道:“二姐今日对母亲委实好生无礼。那柔姨娘原本就是水性杨花的风流女子,咱们夏家哪里能圈得住她?更何况,昨日里她陷害舅舅的事情败露,正是做贼心虚。你这样咄咄逼人地对着母亲,不觉得有些太过分?”

安生心里焦灼,正要继续追问,身后冷南弦一声轻咳:“夏夫人真的不知道那柔姨娘去了何处?”

夏紫纤一见到冷南弦,顿时便心猿意马,慌乱了起来:“冷神医?您怎么来了?”

薛氏对于冷南弦倒是有几分薄面:“实不相瞒,冷神医,那柔姨娘离开府上与我真的没有半分干系,她是自己主动离开的,我也拦不住。”

安生与冷南弦惊诧地对视一眼:“她在京城无亲无故,自己离开能去哪里?”

夏紫纤莞尔一笑,重新变得柔情似水:“柔姨娘既然能够联合起别人来栽赃舅舅,夺了我夏府掌家大权,想来也不简单,在京城里有帮手,自然有地方可以去。二姐与冷神医如何关心起柔姨娘来了?”

安生没有闲情逸致盘问昨日之事,冷南弦率先开口道:“夏员外托人带话,说有一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在柔姨娘手里。”

“宝贝?”薛氏顿时就急了,“噌”地站起身来:“什么宝贝?”

安生立即心领神会:“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这不就心急忙慌地赶回来问问。”

薛氏懊恼地一跺脚:“怎么不早说呢?你父亲果真是被她蒙蔽了眼睛,竟然将值钱的宝贝都送与她,心里是一点点也没有我们母女了。晚了晚了,铁定是没有了,我就说好端端的,院子里怎么就招了贼了?”

“招了贼?” 安生诧异地问。

“可不是,她今日刚走,今天下午院子里就进了贼,翻腾得乱七八糟。想来,肯定是担心带不走,所以提前将那宝贝藏匿了起来,再派人回来偷!”薛氏笃定地道。

“那丢了什么东西可知道?”

薛氏摇头:“屋子里也有几样值钱的宝贝,全都没被顺手牵羊拿走,看来人家都看不上,就是冲着那宝贝来的。”

眼见薛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明显看来,她是果真不知道柔姨娘的下落。

安生顿时仅存的一点希望也落空了。她原本还以为,就凭借薛氏雁过拔毛的吝啬,与对柔姨娘的仇恨,柔姨娘走的时候,薛氏肯定不会让她带走府里的一针一线。或许,那账簿仍旧还留在柔姨娘的院子里也不一定。

可是如今看来,即便是在,也一定被洗劫一空了。

“柔姨娘走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说起要去哪里?”安生仍旧不死心地问。

薛氏后悔不跌,懊恼地直拍大腿:“我都说过了,我这两日心乱如麻,压根就没有与她计较的心情,的确是她自己离开的,我就像送瘟神一般,巴不得眼不见为净,压根就没有问那么多。”

柔姨娘自己主动离开?安生与冷南弦狐疑地对视一眼。薛氏所言可能的确是真的,毕竟在这夏府里,柔姨娘没有一个依靠,如今夏员外出了天大的事情,她害怕薛氏迁怒加害与她,自己主动离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生沮丧地道:“我们先行去院子里再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还在?”

薛氏冲着夏紫纤使了一个眼色,夏紫纤站起身来:“二姐,我跟你们一起去。”

安生无心搭理她,三人直奔柔姨娘的房间,进去点起灯烛,仔细翻找。

柔姨娘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屋子里东西也简单,翻箱倒柜寻了一个遍,将妆匣床帐等仔细搜罗,皆一无所获。

冷南弦摇摇头:“罢了,安生,这般重要的东西,即便她没有带走,也应当不会放在轻易就被找到的地方。”

安生黯然地走出院子,心里沉落落的,不想说话。

夏紫纤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叫住安生:“二姐,你要去哪?”

安生扭过身来,冷声道:“我能去哪里?已经这么晚了,自然是要休息。”

夏紫纤“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问:“那明日呢?”

“自然是想方设法地营救父亲。”

夏紫纤怯生生地望了冷南弦一眼,央求道:“我也要去救父亲,略尽自己的一份心力。二姐,你可不可以带着我?”

安生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爽快地点头答应道:“好啊,我们明日正要去大伯那里打听一下父亲的境况,既然四妹有心,那就烦请四妹跑一趟吧。”

夏紫纤不由就是一愣:“那,那你们呢?”

“我们还有其他重要事情要做。”安生说得一本正经。

“我可以一起。”

安生微微挑眉:“难道四妹就不关心父亲的境况吗?我觉得,这个应该才是四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事情呢。”

夏紫纤被安生毫不客气地一句一句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忍再忍:“好吧,我去。”

冷南弦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待打发走了夏紫纤,方才开口问道:“你觉得你母亲所说的那个贼是什么人?”

安生摇摇头:“现在心里一团乱麻,我也猜测不出来。若是说这人乃是柔姨娘派来的,她一定会直接告诉那人东西藏在哪里才对,就不会翻找得乱七八糟。

可若不是她派来的,此事机密,知晓的应该也就我父亲,柔姨娘还有你我,又能是谁提前得知消息,迫不及待地过来搜查呢?”

冷南弦沉吟片刻:“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柔姨娘已经落到了那些人手里?他们知道这账薄的存在,只是柔姨娘并没有告诉他们账簿的下落。而他们从柔姨娘身上搜查不到,就想当然地认为,账簿一定是还在夏府,所以立即派人过来翻找?”

安生略一思忖:“这或许是唯一的较为合理的解释了。”

“可见,这个账簿对于他们而言,同样也是举足轻重,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账簿落在别人手中。”冷南弦斩钉截铁地道。

“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到明天,让关大哥帮忙,在京城里四处打听一下,希望能找到她的下落。时辰不早,师父便早些回去歇息去吧?让你跟着奔波了一天。”

安生一日经历了许多的起起落落,心情由失望到希望,又再次破灭,也觉得精疲力尽,格外颓丧。

冷南弦突然抬起手,在她鼻尖上冷不丁地刮了一下:“不要垂头丧气,或许,明日晨起,跟随着太阳一同升腾起来的,还有好消息。”

安生低低地应是,牵强一笑:“师父放心吧,即便你不在安生身边的时候,安生也会照顾好自己。”

冷南弦微微一笑,也同样生出恋恋不舍来。还有缱绻不尽的心疼。

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给她希望,给予她安慰,让她可以不必坚强。

他不得不狠下心,转过身子,逐渐消失在安生的视野里。

第二日,两人不得不去寻了关鹤天,请他帮忙打听柔姨娘的消息。

自从上次婉拒了关鹤天,他带着关夫人佯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药庐,已经许多日没有见到。安生心里有些忐忑,害怕再见,会有些许尴尬。也或者,关鹤天不愿意援手帮助自己。

关鹤天见了安生,最初的时候便是一愣,显而易见的惊愕,然后大踏步上前,走到安生跟前,咧嘴一笑:“安生妹妹,正要过去看你呢。”

安生最初的忐忑,被他这一笑,顿时冲散个干净。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关大哥。”

关鹤天不多说废话,将胸口拍得“梆梆”响:“啥也不说了,你府上的事情关大哥早就知道了,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尽管开口。”

如今自己正是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没想到关鹤天竟然这样豪爽地大包大揽,安生顿时就觉得极是欣慰与感激。

她毫不客气地将寻找柔姨娘一事与关鹤天说了。

寻人,这对于关鹤天而言,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整个京城大街小巷都有他的眼线,只要柔姨娘不出京城,不消半日就一定能有她的消息,比官府还要灵通。

可惜事与愿违,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寻人的陆续回来,都没有柔姨娘一星半点的消息。她整个人犹如石牛入海,好像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关鹤天很沮丧,他自认为,自己在京中的江湖势力就像是一张网,比官府还要灵通一些,怎么可能有自己寻不到的人呢?

安生有理由相信,柔姨娘要么遭遇了不测,要么,就是故意躲藏了起来。

如今,夏员外的事情已经是迫在眉睫,京里百姓议论纷纷,朝廷总是要抓紧时间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风声正是紧的时候,柔姨娘绝对不可能主动露面。

关鹤天则认为自己在安生面前丢了极大的面子,懊恼地牢骚:“上次我老娘养的一只花斑猫丢了,急得直骂街,我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给找到了。柔姨娘出了夏府的大门,她只要在大街上走动,我的人就能打听到消息才是。怎么可能连一丁点的音讯都没有呢?”

“或许,是有官府的人接应呢。”安生突然冷不丁地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被包围了

“有人接应?”冷南弦微蹙了眉头:“你是怀疑......”

安生犹豫片刻,点点头:“今日我将以前有关她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心中一直都有疑虑。”

她将前几日里柔姨娘晚归,衙门官差入府,口口声声说是薛钊勾结外人意图拐卖柔姨娘一事简要说了。

“那日里柔姨娘指证薛钊贿赂人贩子所用金首饰乃是薛氏的,而薛氏则说那首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戴过了,柔姨娘不可能见过。正是因为此,柔姨娘与薛氏大打出手,不得已将父亲从东城叫回了府上。”

“你的意思是说,怀疑此事乃是柔姨娘勾结外人,故意栽赃薛氏,好打压下她?”

安生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你先前不是说过,柔姨娘乃是洛阳祥符人士,在京城并无什么依靠吗?”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跟师父提起,就是上次我们在海珍阁吃饭,我和姐姐在酒楼窗口位置闲聊的时候,我见到了柔姨娘从酒楼里出来,上了门外候着的一辆马车。

当时我有些好奇,想要出去打听一下的,结果就见户部李尚书紧跟着从酒楼里出来。当时以为或许是父亲与同僚们在吃酒,害怕遇到,就没有去。然后前几天,我向父亲求证过,他根本就没有带柔姨娘去过海珍阁。”

“也就是说,那一天,柔姨娘是在酒楼里与别人私会,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当朝户部尚书。”冷南弦猜度道。

安生笃定地点点头:“关于柔姨娘的身份,薛钊曾经误打误撞地怀疑过。他觉得柔姨娘言行举止都不像是良家女子,所以薛氏便对她再三试探,并且专门派人去祥符城求证过,证明柔姨娘的确是在说谎。

但是当时又被柔姨娘机警地反驳回去了。而父亲也觉得自己无权无势,柔姨娘断然没有刻意接近自己的理由,所以不信薛氏的怀疑。

可是如今出了事情,我觉得,要是那些人早就有这样的计划,柔姨娘可能就是他们安插在我父亲身边的一枚棋子。而父亲全然不觉,还听信了柔姨娘,竟然将账簿交给了她保管。当那些人知道父亲手里有了他们的把柄,自然会想办法将我父亲置于死地。”

冷南弦颔首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也就是为什么事情偏生这般凑巧,仓廪里不早不晚,就在柔姨娘与薛氏两人发生争执,你父亲赶回夏府的时候出事。他们分明就是联手策划的一出调虎离山,一方面方便他们行事纵火,另一方面,你父亲罪加一等,百口莫辩,必死无疑,成为了他们的替罪羊。”

关鹤天“噌”地站起身来:“简直太阴险!难怪我的人寻不到她的踪影,她若是藏身在深宅大院里,我的人的确鞭长莫及。”

“可是有一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一直不敢肯定。”安生吞吞吐吐地道。

“什么事?”

“就是柔姨娘为何不当场毁坏那账簿?还要离开夏府之后,再派人回去偷盗?而且盗贼入室偷盗,为何会漫无目的地胡乱翻找?”

安生这话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三人一时间也陷入了困惑之中,半晌静默。

冷南弦忽然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安生,如若你是柔姨娘,你是会选择就地焚毁那账簿,永绝后患是吗?”

安生点头:“那是自然。”

冷南弦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并未设身处地地将自己当成她!我不会!”

“为什么?”安生与关鹤天异口同声。

“你想想,柔姨娘与你父亲在一起定然可以说是无话不谈,那么对于那些人的阴狠手段肯定也心知肚明。若是账簿被毁,你父亲被处决,那么此事对于他们而言,唯一的后患,便是柔姨娘。”

“可柔姨娘不是与他们乃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吗?”关鹤天忍不住提出心中疑问。

“假如薛钊的推测是对的,柔姨娘应当是他们寻来的风月场上的女子。这种女子一直是在挣扎求生,做事情考虑得自然长远。她许是觉察到自己最后有被灭口的危险,所以,自己留了后手。”

安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师父,你是说柔姨娘只要手中掌握着账簿的下落,不会落到那些人手里,柔姨娘就有了保命的资本,也可以与那些人谈判是吗?”

冷南弦点点头:“所以,柔姨娘离开夏府的时候,那账簿一定没有带在身上。”

安生也“噌”地站起身:“有没有可能,那些人也并没有找到账簿下落?”

冷南弦与安生对望一眼:“账簿极有可能还留在府里。”

安生顿时迫不及待:“昨日里正是深夜,翻找不够仔细,我们再回去重新搜查一遍,若是有发现呢?”

关鹤天上前道:“我寻两个人帮你们一起找。”

安生摇头拒绝道:“不了,关大哥,总共院子就那么一点地方,就不用劳师动众了。而且此事还是少一些人知道为妙。”

关鹤天“嘿嘿”一笑:“这两人可是长安小有名气的神偷,他们寻东西那是一绝,就算是账簿藏在老鼠洞里,也能给你翻找出来。而且,他们绝对信得过,跟官府毫无瓜葛。”

安生闻言一喜,自然高兴:“那就有劳了。”

当下,关鹤天立即差人将两人叫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夏府。

柔姨娘的院子已经被薛氏重新翻找过,同样是一无所获。她见安生带人回府,不甘心宝贝落在安生手里,也守在院子里不肯离开。

几人仔细地一点一点翻找,就连屋脊房梁之上,但凡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全都仔细搜找过了,还是不见踪影。

薛氏甚至差了几个下人,将花圃里面全都掘地三尺,希望一点一点破灭,最终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生与冷南弦望着遍地狼藉的院子,全都沉默下来,一时间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论断。

天色逐渐黑沉下来,有晚归的鸟从头顶飞过,落在房檐之上歇脚。

安生突然灵机一动。

房檐之下,有许多麻雀窝。寻瓦片之下的空隙,衔草为巢。

她一指屋檐之下:“麻烦你们帮忙看看那房檐之下的麻雀窝。”

这种事情别人做不来,两个神偷立即心领神会,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跃上房顶,然后一个倒挂金钩,身子向下,伸手摸索,一一掏出许多的干草与鸡毛来,惊得鸟雀四飞。

“有了!”那人惊喜地道,将手缩成不过擀面杖粗细,探进两指夹出了一本掌心大小的小册子,纵身跃下,交给安生。

安生顿时如获至宝,将那账簿翻开,与冷南弦仔细查看,里面记载了许多的数字与仓廪编号,只是仓促间看不明白其中含义。

安生兴奋得身子直抖:“应当就是它了!师父,这账簿能不能为我父亲将功赎罪?”

冷南弦蹙眉道:“这账簿里面究竟记载的是什么,怕是只有你父亲自己知道,需要问过之后才能以此判定。”

安生一咬牙,踌躇满志地道:“我明日就去大理寺击鼓伸冤,将这账簿上交。”

冷南弦也颔首道:“好!我陪你一起。”

话音不过刚落,听到外间人声喧哗,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向着院子的方向径直而来。

几人面面相觑,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有人一拥而入,将院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意思?”关鹤天当先开口问道。

从官兵里走出一八字胡须的中年男子,看官服应当就是领头之人,瞅着安生手里的账薄“嘿嘿”一笑:“请问这位就是夏府二小姐夏安生吧?”

安生懵懵懂懂地点头:“正是,请问您是?”

男子冲着安生微微一笑:“正是奉上司命令,前来夏府寻回你手中这本账簿。”

安生心中情不自禁就是一喜:“是我父亲的案子重新有了转机吗?”

男子颔首:“正是。这本账簿至关重要,特奉上面命令,前来搜查。还请二小姐将账簿交由本官,也好带回大理寺定案。”

安生心里愈加欢喜,只当做父亲的案子终于有了转机,这账簿定然能够为父亲减轻罪责:“正要去大理寺击鼓鸣冤,被焚毁的仓廪实际上早就已经亏空,乃是有人故意纵火,掩盖粮仓亏空的事实。我父亲这手簿上应当是清楚地记载了各个仓廪的亏空情况,还请大人明察。”

中年男子点头,迫不及待:“呈上来看看。”

安生不假思索,正要上前,被冷南弦一把拦住了:“还未请教大人如何称呼?在大理寺或者刑部官居什么要职?”

中年男子斜着眼睛看了冷南弦一眼,然后转身看看自己身后的士兵,就是一声冷哼:“你这是怀疑我的身份?看看爷身后的排场,也当知道是真是假。”

冷南弦缓缓一笑:“这账簿关系到夏大人的生死,我们必须谨慎,大人没有拿大理寺或刑部的搜查签文,身份不明,这账簿交给了谁,我们总要心里清楚明白。改日大堂之上,问起来也有个交代。”

男子“呵呵”一笑:“若是我不说呢?”

冷南弦将安生手里的账簿拿在手里,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翻看:“那这账簿就不能交给大人。明日我们自然会到大理寺击鼓鸣冤,将这账簿亲自交到大堂之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日后问斩

男子一声冷哼:“你们这是着急销毁罪证吧?”

安生就是一愕:“什么罪证?我们为什么要销毁?”

男子捋捋唇边短须,眯眼一笑:“此乃夏运海贪赃枉法,监守自盗的罪证,你们自然不愿意交给本官。来人呐,将他们几人全都包围了,一个也不能逃走!”

这次不仅安生,就连冷南弦与关鹤天也忍不住愣住了:“监守自盗?什么意思?”

男子一指冷南弦手里账簿,一声冷笑:“也不怕说与你们知道。今天,你们府上的一位姨娘主动到大理寺投案自首,说夏运海在任职期间,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一而再,再而三,偷盗粮库中的粮米,走私给个人,换取银两,进行挥霍。

几个粮仓其实早就已经亏空,他为了逃脱罪责,这才亲自策划了这一场失火案。而他贪污的粮米数目,全都记载在了这个账簿上,被藏匿在这个院子里。”

安生失声惊呼:“柔姨娘?”

“不错。”男子冷笑着点头:“没想到你们消息还蛮灵通,竟然早我们一步,翻找出了账簿。若非我来得及时,怕是早就焚毁了吧?”

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

安生与冷南弦几人明白其中是非曲直,自然一听便反应过来。

怕是今日关鹤天差人四处搜寻柔姨娘的下落,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而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返回夏家,将柔姨娘的院子翻腾了一个底朝天,对方肯定是得到了消息。

他们害怕安生寻到账簿,对他们不利,所以就先发制人,命令柔姨娘前往大理寺扭曲了事实,栽赃夏员外。由此可见,对方已经对安生生了警惕之心,而且手眼通天,消息也够灵通。

“简直是血口喷人!”

安生气愤地道:“明明是有人从中贪赃枉法,我父亲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被栽赃陷害入狱。”

中年男人一声冷笑:“其中是非曲直我们自然会有论断,若是果真有出入,也定当秉公而断,还你父亲一个清白。若是罪证确凿,也绝对不可能姑息养奸。二小姐,将那册子交给我。”

安生有片刻的犹豫,原本,她的确是想将账簿交给大理寺的,但是此人手中并无签文,而且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份,究竟是不是奉命前来还未可知。他们会不会是官官相护,想要假公济私,毁坏账簿呢?

她坚定地摇头:“我与你一同去大理寺,我要亲手将账簿转交给负责审理此案的几位大人。”

中年男人脸上神色一凜,收敛了适才的和颜悦色,骤然迸发出骇人的冷意来,望着安生几人:“若是我说不可以呢?大理寺的门是你们说进就进的吗?”

“我们有冤要伸,为何进不得?”安生冷冷地反驳道。

“因为你们与夏运海乃是同党,有妄图毁灭或篡改罪证的嫌疑,二小姐,你是主动交出账簿呢?还是跟你朋友们到大理寺大牢里面待几天?”

这明摆着就是以权势相要挟!明火执仗地抢夺!

安生一时间怒火滔天,气得双目通红,偏生又发作不得。自己无所谓,可是不能连累冷南弦与关鹤天等人。

关鹤天一听这话,顿时混劲儿上来了。自小到大,还没有人竟然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他一声冷哼:“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让你家小爷我去大牢,来吧,看看谁敢动手!”

对方好似有所依仗,面对关鹤天如此嚣张的口气仍旧是不屑一顾:“妨碍公务者,我管你是什么身份?”

冷南弦缓缓合拢了手里账簿,云淡风轻地一笑:“不就是一本账簿吗?交给大人倒是省却我们再跑一趟。”

中年男子得意一笑:“算你识时务,你们的罪过本官便既往不咎,拿过来吧。”

冷南弦转身将账簿递给身后一人:“烦请兄弟将账簿上交给这位大人。”

那人正是适才跃上屋脊自燕子窝里翻找出账簿的神偷,接过账簿,上前冲着那中年男子深深一躬,双手将账簿奉上。

男子满意地接过账簿,鼻端一声冷哼:“早点不就完了,省得本官浪费这么多的唇舌。”

然后将账簿塞进袖子里,冲着身后一挥手:“撤!”

士兵们流水一样地撤回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安生只觉得,好似竹篮打水一场空,忙碌了一日,最后却仍旧是空欢喜一场,差点又委屈地落下泪来,咬酸了牙根强忍住。

适才那神偷上前,将手里一样东西递交给安生:“安生姑娘,冷神医,不负所托,这是适才那狗官的腰牌。”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

关鹤天兴奋地一拍他的肩膀:“可以啊,兄弟,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瞅着,你竟然还能手不走空。”

冷南弦上前代安生接过那腰牌,缓缓一笑,胸有成竹道:“这便是他从我们手中取走账簿的证据,他不敢透露身份,其中怕是有猫腻。”

“师父,你说这账簿能交到审理此案的几位大人手里吗?”安生忍不住问。

冷南弦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既然他带着这么多士兵前来,众目睽睽,总是要有一个交代,不会私藏下来的。”

“原本还以为,父亲想通了,不畏强权,鸣冤直言,揭发了他们。没想到竟然是他们先下手,又给父亲罪加一等。也不知道,父亲面对着柔姨娘的指控,会不会辩驳?被自己枕边人猝不及防地捅了一刀子,父亲还不知道要有多么伤心。”

冷南弦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劝慰安生,轻叹一口气:“你稍安勿躁,不用着急,我去寻人打听一下具体消息,或许你父亲一怒之下,果真如你所言,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和盘托出呢。”

安生紧紧地咬着下唇,点点头,一时间也无可奈何。众人劝慰几句,便各自散了。

薛氏与夏紫纤听闻官兵闯入,还以为是要抄家,吓得魂飞魄散。谁想他们竟然是径直向着柔姨娘的院子。

待到士兵潮水一般退出去,母女二人心惊胆颤地上前,询问安生其中缘由。

安生也没有隐瞒,便将账簿一事如实说了。

薛氏听闻柔姨娘指控夏员外,顿时恨得咬牙切齿,用各种狠毒的话责骂与埋怨。

“早就说过那柔姨娘不是什么好东西,来历不明,定然有所图谋。你们谁也不信,还袒护着她。老爷更是鬼迷了心窍,对她言听计从,还为此迁怒于我。

那个女人就是个扫帚星,一来府上便晦气。若非是她那日里差人将你父亲叫过来,仓廪也不会失火,你父亲也不会锒铛入狱,性命不保。

如此可好,现在事发,那女人怕不是受了谁的指使,血口喷人,诬赖你父亲?

你父亲莫说是贪墨了这么多的粮米,他稻草也没有往家里拿过一根,就算是有,也是花在了这个贱女人身上。看我们在府里抠抠索索,过的什么清苦日子?即便是将那贱人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一直喋喋不休,一边哭一边骂。

夏紫纤同仇敌忾,发泄完了就劝,满心希望,那账簿能够给夏员外带来一线生机。

安生原本便心乱如麻,听她一直絮絮叨叨地骂,越来越不堪入耳,心里更烦躁,就扭身回了自己院子。

又是万分煎熬的一夜,安生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准备前往大理寺打听消息。

一出院子,她便被薛氏与夏紫纤拦住了。

薛氏一把揪住了安生的袖子,双目赤红,头发凌乱:“安生,你不是说你父亲冤枉吗?你不是说那账簿可以救你父亲吗?怎么会这个样子?”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什么意思?”

夏紫纤同样也是珠泪涟涟,泣不成声:“父亲,父亲已经被判刑了,皇榜也张贴出来了,三日后就要问斩!”

“什么?”安生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愣怔在原地。

“怎么可能呢?那账簿明明可以减轻父亲的罪责啊?即便不能,大理寺与刑部也应当继续调查追究才是,父亲乃是重要的证人,怎么能判刑呢?”

“一定是你串通了柔姨娘害你父亲!”薛氏几乎是歇斯底里:“原本好生生的,还有一点希望的,如今被你一番折腾,亲手将那账簿交上去,却成了催命符,让你父亲送了性命。是不是你故意害死你父亲的?”

她紧攥着安生的手忍不住地颤抖,目光凶狠,似乎要将安生生吞活剥一般。

夏紫纤揽住她的胳膊,也急得直哭。

安生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急得脑子都快要炸开一般,哪里顾得上争辩,顾得上搭理薛氏?一把甩开她,急匆匆地就出了夏府。

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都在议论,父亲的名讳便不时地钻进耳朵里,犹如针扎。

她疯了一般,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围拢了三三两两的人,在看门口张贴的皇榜,议论纷纷,拍手称快。

安生上前,不过扫望一眼,顿时便满腔悲愤,怒发冲冠。

父亲的罪名上,赫然写着,贪墨公粮,中饱私囊,纵火焚毁仓廪,遮掩亏空罪行,罪证确凿,罪无可恕,三日后斩立决。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闹大理寺

父亲虽然不是两袖清风的清官,多少也会捞一丁点油水,但是安生再清楚不过,府中的日子可没有一点的骄奢淫逸,不过是仰仗着祖上家产,略微富裕一点而已。

相比较起朝中其他相同品级的官员,父亲胆小,不与那些硕鼠一般的上司同流合污,已经算是安分守己。否则早就步步高升了,哪里会在这员外郎的位子上盘桓这么多年?又何来贪墨一说?

明明,父亲告诉自己,那账簿是记载了他人贪墨亏空的罪证,如何一转眼,就扭曲了是非黑白,变成父亲的催命符?如何就将这罪行扣在了父亲身上?

这些人究竟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一点的是非黑白?官官相护,就是这样扭曲事实的吗?

安生原本就是愣头青的性子,不过是重生之后,因为前世的磨砺,令她沉淀了许多而已。如今,这样的不公令她瞬间便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她直奔大理寺门口。

大理寺门口,设有堂鼓,鼓槌就吊在一旁。安生上前,抢过鼓槌,抡起胳膊,咬牙就要砸上去。

大理寺门口有衙役把守,一步上前,就将她拦住了,一把夺过鼓槌,怒气冲冲:“大胆!你是什么人?竟然到这里捣乱。”

这一声怒喝,令看热闹的百姓们吓了一跳,纷纷扭过头来,诧异地望着安生,顿时就是精神一震。

大理寺门口的堂鼓与别的衙门不同。

在长安王朝,大理寺的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都是复审的大案要案,做最后的审判。敢于敲响门口鸣冤鼓鸣冤,那就是不服大理寺的判决,类同于登闻鼓,几乎都是上达圣听。

而且,民告官, 有违孝悌之义。不实者,杖一百;事重者,从重论;得实者,免罪。

一个小丫头,竟然敢敲这鸣冤鼓,这是要多大的胆识?

安生此时几乎失去了理智一般,双目圆瞪,一字一句恨声道:“自然是要鸣冤!”

“鸣冤?”衙役不屑地上下打量她,一声冷叱:“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安生大义凛然道:“小女乃是前户部员外郎夏运海之女,特来为父亲鸣冤。状告户部有官员沆瀣一气,贪墨亏空仓廪,纵火焚毁,遮掩罪行,栽赃给我父亲。”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顿时沸腾起来。

“夏运海玩忽职守,致使粮库被烧,原本就是死罪,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还有脸前来鸣冤?”

“就是,像这种狗官就应当立即砍了脑袋,还要抄家,没收所有家产,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米。”

......

安生一句话无异于引燃了民愤,大家纷纷对着安生唾骂,满脸鄙夷不屑。

更有义愤填膺者,若非是顾忌这是大理寺衙门,怕是就要上前动手。

一片菜叶旋转着砸到安生的脸上,点燃了大家的情绪,一片叫好。

面对着众人指责,安生并不畏惧,昂首挺胸,义正言辞道:“我父亲玩忽职守,造成仓廪损失的确罪有应得,但是,我不服这告示之上的罪名,即便要死也要死得磊落,不属于自己的罪名绝对不当!

仓廪明明已经亏空,大火焚烧的也并非粮米,我昨日已经交出了证据,为何大理寺不追究贪墨之罪,反而将所有罪过全都推诿到我父亲身上,我夏安生不服!”

一番慷慨之言,无疑是将这大理寺的天捅开了一个窟窿,令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从大理寺中走出来,气急败坏:“哪里来的疯婆子?还不将她赶走,让她在此胡言乱语!”

“若是敲响鸣冤鼓,就是有冤情要伸,大理寺这是不准备受理吗?”安生一声无畏冷笑。

来人上下打量安生一眼:“你确定要鸣冤?”

安生斩钉截铁地颔首:“有冤就一定要伸。”

那人颔首,也是一声冷笑:“若是查证之后不实,你就要受杖刑之苦。你确定?”

安生正要回答,听身后有人扬声道:“大人恕罪,她只是乍一听闻夏大人的消息,过于悲伤,一时情绪失控而已。不告!”

安生诧然回头,见冷南弦的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口,冷南弦伸手撩开车帘,一撩衣摆,匆匆步下马车。

人群里,立即有人认出了他,一声惊呼:“冷神医?”

安生执拗地扭过头:“告!”

冷南弦不悦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冷声道:“难道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安生咬紧牙关,强忍热泪:“师父是让安生忍气吞声吗?”

冷南弦眸子眯紧,双眉紧蹙:“上车,我有话与你说。”

“不!”安生倔强地摇头。

那大理寺衙役一抖手中铁链:“既然执意要告,那便跟我们走吧?先杖责二十,自然就可以面见我们大人。”

安生就要毫不畏惧地上前,被冷南弦伸臂拦住了去路:“今日你若是执意要去,我便不再认你这个徒弟!”

安生脚下顿时一顿,红了眼眶:“师父,你为什么要逼我?”

“走!”冷南弦清冷道:“难道你还信不过为师吗?”

安生扭脸看一眼大理寺大门,一咬牙:“不是安生信不过师父,而是我父亲的冤情必须要伸!”

“我再最后跟你说一句,我自有计较,跟我走!”

说完一拽安生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上了马车。

那些衙役也嫌麻烦,就只当做她发疯,任她去了。

围观的百姓见一场热闹就这样没了,有些意犹未尽,悄声议论着冷南弦与安生的关系。

马车驶离了大理寺门口。

冷南弦始终紧紧地捉住安生的手腕,不肯放松。

安生挣扎两下,终于放弃了。

冷南弦缓缓开口道:“他们果真篡改了账簿,上交的是早就伪造的你父亲监守自盗的记录。”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卑鄙!这些人果真是蛇鼠一窝!难道就真的没有王法了吗?竟然官官相护,串通起来陷害忠良。昨日我应当拼死留下那账簿的。”

“你就算是拼了性命,那账簿你也保不住。更何况,即便没有这账簿,他们想要让你父亲心甘情愿地认罪,也是轻而易举。”冷南弦沉声道。

“我父亲就真的甘愿认罪了?”安生难以置信地问。

冷南弦点点头:“他作为一家之主,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他们三言两语就足可以令你父亲签字画押。”

“可若是状告我父亲贪墨,最起码,应当追根究底,寻到那些粮米去处吧?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能判下他的罪过吗?”

“账簿可以伪造,罪证自然也可以。我们全都低估了那些人的本事。”

安生顿时就颓丧地瘫软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浑身都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

“你即便是挨了杖刑,进去见到你的父亲,你父亲已经一口将所有罪证应承了下来,你能怎么办?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再被杖刑一百,活活地送命吗?”

安生紧紧地咬着下唇:“三天以后,我父亲就要行刑了,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说过,还有我!”冷南弦沉声道。

安生摇摇头:“没有用的,师父,你无权无势,你更斗不过他们,甚至于,我们就连他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

“你这是灰心丧气了吗?”冷南弦紧蹙眉头,沉声问道:“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若是不除,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不愿意同他们同流合污的人被害。所以,你父亲必须要救,这些人也必须要被法办!”

冷南弦说得斩钉截铁,安生却只有浑身的疲倦乏力,觉得自己殚精竭虑,其实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她除了满怀的悲痛义愤,剩下的,也只有灰心丧气。

“师父,没有用的,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对方官官相护,神通广大,我们也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罢了,师父,如今木已成舟,我不想继续调查下去了。明天你也不用来回奔波了,如果有事情,我让端午去寻你。”

冷南弦紧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安生惊慌地游离开了。

冷南弦说:“好”。

安生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失魂落魄地下了冷南弦的马车,回到府里,端午正在门口焦灼地等着她,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她的跟前,还有府上的两个下人。

一见到安生,端午几人顿时就好像见到救星一般,上前将她围拢了。

安生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享受这般热情的迎接大礼。

“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几人七嘴八舌,皆是满脸焦灼。

安生就知道,府上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什么事情了?”安生疑惑地问。

端午瘪瘪嘴:“小姐,端午不想离开你。”

安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离开我做什么?”

端午眼圈顿时就红了,直接气呼呼地开门见山:“小姐,夫人要把咱们宅子和我们都卖了!”

“什么?”安生顿时大吃一惊。父亲如今刚刚被判了死刑,薛氏这是要折腾什么?难不成想着携带金银,逃之夭夭?

朝廷也并没有下达抄家的旨意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新的骗局

端午笃定地点头:“您快些去看看吧,夫人八成是受了薛家舅爷撺掇,想把宅子还有府上铺子拿去给舅爷做什么事情呢。

今日薛家舅爷带了几个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毕恭毕敬的,闭了房门,将下人全都打发出来。然后房契和地契已经全都拿过去了,也不知道在商议什么。迟了,怕是就签字画押了。”

薛钊带了人来?这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这样危急的时候,带人来府上,能有什么好事?

这薛钊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安生都觉得头疼。

如今夏家落难,正是危急的时候,薛钊却将夏家当做一块肥肉,费尽心机想要从薛氏手里分一杯羹。前日刚刚伙同别人过来利用苦肉计,骗取薛氏同情,行骗得逞,骗走了八千两银子,今日又是冒出了什么厉害手段?这是要让夏家倾家荡产啊?真正的百折不挠,无所不用其极。

她骤然听闻父亲即将处死的噩耗,在大理寺一番闹腾,怀了满腔的悲愤,一回到府里还有这些焦头烂额的事情等着自己。令她觉得,就像是踌躇满志地冲锋陷阵的时候,被自己一个战壕的同伴拖住了后腿,急得咬牙。

若是父亲真的没了,这宅子是绝对容不下她夏安生的。所以,究竟是属于薛氏还是薛钊,于她而言,并不十分要紧。

她不想管,也懒得管。

她颓然地摇摇头:“随她去吧。她自己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我也劝说不住,能做什么?”

端午“扑通”就给安生跪下了:“小姐,可夫人若是果真将宅子抵了,我们怎么办?她会将我们一并卖了!若是落到那薛家舅爷手里,我们还能有好吗?”

旁边与端午一起围拢着安生的两个小丫头也是愁眉苦脸:“整个府上都人心惶惶的,大家都在盘算各自前程呢。没有签卖身契的还好说,大不了换一个主家就是。你说我们,夫人会怎样发落呢?二小姐,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们了,求你去劝劝夫人吧?”

安生望着一脸恳切地央求自己的几个丫头,满脸热切的希翼,就像火焰在腾腾燃烧。她的一盆冷水就不忍心再浇下去。

她点点头:“我试试吧。”

端午与两个小丫头顿时就激动起来:“二小姐一定能劝阻夫人的。”

正是燃眉之急,耽搁不得,安生一声苦笑,不置可否,立即急匆匆地直奔前厅。

屋门紧闭,门口还立着一个婆子,一个陌生的随从模样的人,警惕地四周张望。

安生略一思忖,径直回了后宅,抄着游廊轻轻地靠近待客厅。

后门处没有人把守,还打开着后窗,贴在后窗跟,里面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里面薛氏在低声地啜泣,薛钊在耐心地劝。

“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哭也没有多大用途了。姐,要想保住姐夫的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震,薛钊竟然有办法?什么办法?

薛氏六神无主地道:“那他出来之后,岂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做人,只能躲着藏着?”

“你看,这一出事儿,兄弟我可就劝过姐姐你,告诉你姐夫这案子已经是没有了丝毫的希望,让你为自己日后多做打算。是你执意非要想办法救他出来,弟弟我才殚精竭虑,给你想了这样一条门路。

这么大的案子,就连皇上都惊动了,杀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说也不管用。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兄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姐夫救出来之后,你们就远走高飞,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家人不是一样可以团团圆圆?”

薛氏仍旧只是哭:“偌大的家业说没就没了,我们日后可怎么过活?再说,万一救不出来怎么办?这么多的银子岂不是也打了水漂?”

然后是一个陌生男人隐含着怒气的声音:“薛兄弟,你姐姐既然信不过我们,事情也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李代桃僵,以命换命,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我们弟兄们也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主。

若非是咱们多少有点交情,你哭着喊着求我们,我们谁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我们都是当官的,不差这点银两,犯不着。更何况,这银子也不是进了我们的腰包,那是买命的。人家替你家人挨刀子,这安慰苦主,抚恤家人都要银子,要不然谁干?

上上下下,我们都要打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乃至于刽子手,狱卒,仵作,层层叠叠,以后那还是一个被人攥在手心里的把柄。你们还觉得委屈了不成?

我们也不在这里耽搁这时间,你自己另外想办法。”

椅子响动,应该是有人起身,作势要走。

“别啊,别啊!”薛钊忙不迭地劝阻:“这件事情我但凡有丝毫的办法,我也不会让你们跟着我冒险。这不是我的亲姐夫吗?我姐夫若是真的出事,姐姐可就没了活路了。你们千万不能袖手不管。”

“交情是交情,我们也总不能为了帮你连前途性命都不要了吧?”

然后薛钊终于失去了耐心:“哎呀,我的好姐姐,你这怎么顾虑这么多?你当这点银子是给兄弟喝茶的?那是姐夫的买命钱。咱李代桃僵救出姐夫,那就要有别人替代着去送死!里里外外的不给好处堵住嘴,谁帮你卖命?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听到这里,安生明白了薛钊的意思,感情是想买通狱卒,在父亲行刑之前,以别的犯人冒充,偷梁换柱将父亲救出大牢,以后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这委实不失为一条妙计!

安生都忍不住心里称妙。但是,这个案子这么重要,万众瞩目。大理寺刑部那般慎重,就连大伯想要探望都不能。他薛钊不过是一个混混,竟然手眼通天,这么大的本事,救出父亲?

想到这里,安生心里不由就是疑窦重生,将信将疑。

屋子里,薛氏在薛钊的劝说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人是一定要救,钱我们也出,但是这一时之间,哪里就有这么凑手?将近两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那是我们全部家当。”

就连窗外的安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两万两?薛钊真敢狮子大开口。

她不过是略一思忖,冲着身后的端午招招手,伏在她耳边小声交代道:“这几个人明显有问题,怕是像上次那般,与薛钊串通起来趁火打劫,前来骗钱的。你速速跑去大伯府上,请大伯跑一趟,我在这里想办法拖住他们。”

端午不由就是一怔,略一思忖,然后点点头,悄悄地蹑手蹑脚地去了。

“那府中现在有多少现银?”薛钊步步紧逼。

薛氏略一沉吟:“府上现银,前两日全都给你还了赌债,再加上几个铺子里所有周转的银两,怕是也只有一千两。”

薛钊为难地“啧啧”连声:“杯水车薪啊,怕是远远不够。这宅子,还有几家店铺,凑在一起,一时间怕是也不好脱手。”

适才那个陌生的声音道:“有多少先拿多少!一千两我们先上下打点着,摸摸路子。薛钊兄弟你想办法在三天里将店铺和这宅子贱卖了,再送到衙门里去。”

“这怕是不好办,”薛钊为难地道:“夏家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这个节骨眼,谁敢花这么一大笔银子从我们手上买田产铺子?不如你们通融通融,干脆就将这些宅子什么的暂且收了,抵做银两。府上宅子,再加上京城里的铺子,田地,杂七杂八算下来,应当也勉为其难够了。”

那人听起来十分不情愿:“这田产太过于招眼,不太好办。”

“我知道这次是给你们添了*烦了,谁让出事的是兄弟我亲人呢?给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那人勉为其难地道:“既然都是自家兄弟,我们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你们抓紧时间再多凑些银两,别将事情半路耽搁了就好。毕竟三天时间,太过于仓促。”

薛钊一迭声地应:“自然自然,几位大人放心就是。”

然后他又催促薛氏:“姐姐,快些将现银与房契全都拿来,交给几位大人,早作打点。”

薛氏仍旧是心疼得直哭,小声地道:“兄弟,姐姐可就这么一点家底了,你可一定要叮嘱好了,千万救出你姐夫来。”

薛钊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姐姐,有什么事情我们过后再说,几位大人可还都等着呢。人家公务繁忙,咱不能一直耽误人家时间。”

薛氏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好,那我就听你的。我这可是真正的倾家荡产,救你姐夫出来就一无所有了。”

“好好!”薛钊不耐烦地一迭声应着:“还有兄弟我呢,我已经为你想好了,等姐夫一出来,就立即安排你们远走高飞。左右到时候这宅子商铺也带不走,都是累赘,你也用不着舍不得。弟兄我给你想得多周到?”

薛氏“嗯嗯”地应着,仍旧不放心地叮嘱:“可说好了,一定要救你姐夫出来!”

薛钊迫不及待地催促:“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兄弟我办事什么时候没谱过?你就等着三天之后一家团圆就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倾家荡产

安生在门外,那是又气又恼,还又哭笑不得。

薛氏竟然真的相信了薛钊的双簧戏!

薛氏固然可恨,但是对待父亲,倒是勉强算得上是重情重义。

都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安生以为,父亲出事,薛氏或许会不管不顾,只盘算自己日后的生活。可没想到,她竟然为了搭救父亲,倾家荡产,不顾一切。

薛钊大抵就是想趁火打劫,诱导薛氏转移家产。结果劝说不动薛氏,遂生出这样恶毒的主意来。也正是利用了薛氏救夫心切的焦灼。

箭在弦上,安生再也不能等,“嘭”地推开后门:“慢着!”

门猛然间打开,屋子里的人全都惊诧地扭过脸来,看着安生。

安生将那几人打量一番,见他们满脸邪气,目露凶光,就知道是心术不正之人。

薛氏见安生站在门边,立即就沉下脸来:“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生清冷一笑:“正巧刚回来。”

薛氏轻咳一声:“没事儿就回你自己屋子里待着,不要胡乱走动,一个女孩子家,多少也要点脸皮,别成天疯疯癫癫的在外面招是惹非。”

安生并不想辩解,开门见山道:“母亲,这银两与房契地契不能给他们。”

“够了!”薛氏厉声斥责道:“你老老实实地去屋子里待着,别再添乱了!你还觉得你害你父亲不够吗?”

安生满是无奈,如实道:“我若是安生在屋子里待着,母亲怕是被骗了都不知道。”

薛氏冷冷地一瞪眼:“你知道些什么?”

“适才你们说话我全都听到了。”安生毫不隐瞒。

薛钊一声冷笑:“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丫头就是跟那个柔姨娘都是一伙的,心肠歹毒着呢。她是巴不得害死我姐夫呢。”

薛氏狠狠地剜了安生一眼,沉着脸,不耐烦地道:“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嘴,滚一边去,不要添乱!”

薛钊上前,一把就将安生拽开了:“你别不识好歹,在这里捣乱,万一惹恼了屋子里几位大人,救不出你父亲,你就是夏家的千古罪人!”

安生一脸无畏地瞪着薛钊:“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我父亲,那请问,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我父亲如今被关押在哪个牢房?”

薛钊一瞪眼:“他们是什么人,这话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吗?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走漏了风声他们就有性命之忧!你什么意思?想从中捣乱不是?”

安生一声冷哼:“我父亲如今被单独关押在大理寺牢房,层层把守,戒备森严,我乃是亲眼所见。舅舅竟然就手眼通天,胸有成竹,一定能够救出我父亲?”

薛钊听安生反驳得句句在理,顿时就急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有多远滚多远,别招惹了几位大人。”

他害怕拖延下去再生变故,着急催促薛氏。

“我的确是不懂,”安生胸有成竹道:“可是有人懂。端午已经前去报案了,一会儿官府就会来人,你请来的这些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一问便知。”

此话一落,屋子里三人,皆面露惊慌,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薛钊。

薛钊也是大吃一惊,左右扫望一眼,面露惶然之色。

要是换做明白人,就冲着几人这神色也会顿生疑心,偏生薛氏如今刚刚升腾起希望,就好像濒死之人捉到了救命稻草,安生突然就冲出来,一把将那稻草收了回去。

她顿时就急了。

“你个小贱人你是纯粹想要了你爹的命是不是?你怎么就这么歹毒?”

安生盘算着时间,唯恐端午不能按时赶回来,所以坦然说出,就是希望薛钊等人害怕,惊慌逃走,这骗局也就自然而然地不攻自破。

没想到,薛钊等人乱了手脚,薛氏却这般坚定地深信不疑。

“母亲,你若是果真想要用银钱上下打点营救父亲,我不拦着,你等着伯父过来,确定过他们的身份再给不迟。”

薛钊见薛氏的态度这般坚定,顿时就有了底气,冲着那三人一使眼色。

其中立即有人心领神会,冲着另外二人一挥手,气急败坏地道:“这叫什么事儿,咱们提着脑袋过来帮忙,偏生她们还疑神疑鬼的。一会儿若是果真同僚见面,好生尴尬!咱们走,今天这事儿,求着我,我也不帮了!”

另外二人也立即反应过来:“对对!咱们走,吃累不讨好。”

三人吵嚷着要走,薛氏顿时就慌了手脚:“别走,别走啊!这家还是我当家呢,她一个小破丫头片子,你们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薛钊也急忙从中唱白脸,紧着说好话。

薛氏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不疑有他:“这是我们这宅子的房契,下人卖身契,还有京中十几家店铺的店契地契就在后院,我这就去拿,你看好这个丫头片子。”

薛钊一声得意冷哼:“你放心就是,未免节外生枝,李大人,烦请你辛苦相跟着我姐姐走一趟。”

三人里最先提出要走的那人立即上前两步:“夏夫人,请吧?”

“母亲!你听安生一句,那几个人都是骗子!父亲如今被关押在大理寺,皇上有命,严加看守,谁也不得探望,就连大伯都是束手无策,你真的相信他们能救出父亲吗?”

安生的声音有点大,薛钊顿时慌乱了手脚,可是又忌惮着安生身上的珊瑚蛇,不敢逼近。只催促薛氏:“姐姐你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要是信得过兄弟,就快去,一会儿几位大人若是恼羞成怒,甩手走人,兄弟我可不管。”

薛氏原本就看安生不顺眼,所以安生无论说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别有目的的。

她一拧身子,就带着那位所谓的“李大人”急匆匆地回了后宅。

安生想追,薛钊上前一步,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劝你省省这份心吧,别白费气力了。”

安生见薛氏压根就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就算是追上她也无法阻拦,只满心焦灼端午能够早一点将夏家大爷请过来,揭穿这些人的真正面目。

她抬抬手,虚张声势道:“不怕死的,你就尽管拦着!”

“不就是一命换一命吗?你尽管放马过来,用不着吓唬我。看看咱俩到底谁的命金贵?”

“卑鄙!”

薛氏一走,薛钊更加肆无忌惮,他后退两步,满怀戒心地望着安生,一阵得意狞笑:“小丫头,我知道你最近有点了不得,但是,在你舅爷我跟前,劝你收起这些小聪明。

你父亲已经是没法救了,将来这夏家那就是我的天下,你老实一点,我还给你找个好人家,否则,哼哼,那青楼妓院就是你的好归宿。”

安生气得几乎脸色苍白,恨不能食肉啖骨。上一世,自己的悲惨命运就是他背后出谋划策,造成的,这一世,难不成还要毁在他的手里?

“薛钊,我母亲可是你的亲姐姐,牢里的那是你亲姐夫,如今夏家正是灭顶之灾,你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竟然还落井下石,给我们夏家雪上加霜!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薛钊轻蔑地一呲牙:“你父亲招了个野女人回府,才招惹出今天这场祸事,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弄不好,你夏家没准还被抄家灭族呢。这银子,我暂且替你们保管,到时候我姐姐落难,我也好救济救济不是?”

“呸!”安生愤愤地唾骂:“你迟早都会遭报应!“

薛钊仰天大笑:“要真有报应,爷做的坏事多了,怎么也没看见?爷照常吃香喝辣,过神仙日子。”

几人对峙,而薛氏已经迫不及待地取了银票交给那位丁大人,千恩万谢地将他一路送出来。

另外二人见已经得手,一使眼色,话也不敢多说,立即带着银子落荒而逃。

薛钊阴谋得逞,得意地看了安生一眼,冲着薛氏拍胸脯打包票:“姐夫的事情便包在兄弟身上了,姐姐就尽管在家里等弟弟的好消息。我也走了。”

薛氏哭哭啼啼地再三叮嘱,薛钊已经是满心不耐烦,敷衍两句便上前追那些人去了。

安生势单力薄,阻拦不得,更何况,果真如薛钊所说,为了一点银两,自己果真用珊瑚蛇伤了人又能如何?她还是无法阻拦事情的发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诓骗了府上的金银,溜之大吉。

端午还没有踪影,不知道途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安生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还能怎么办?

父亲已经是性命不保,如今夏家也几乎是尽数落到了薛钊的手里,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得。

薛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扭身回了。

安生一个人愣怔在待客厅里,头都像是要炸开一般。

端午匆匆地走进来,脆生生地喊:“小姐。”

“你来晚了,端午,他们已经走了,我拦不住。”安生勉强牵扯起唇角:“我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小姐,我没有见到大老爷。”端午有些内疚:“她们拦着不让见,说大老爷没有在府上。我知道是骗人的,可是,我进不去。”

安生难过地抽了抽鼻子:“这不关你的事情,端午,是我将这人心都想得太好了。”

“可是小姐,我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关小爷。”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逮捕薛钊

“关大哥?”安生猛然抬起头来。眸中重新充满了希翼。

端午兴奋地点头:“我一边走一边急得直哭,好巧不巧一头撞在了关小爷的身上。幸好昨日里他来府上,我识得他,我就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说,所有事情全都包在他的身上,让小姐不用担心,那些银两与房契绝对完璧归赵。”

关鹤天对付薛钊这样的小混混,那是手到擒来,安生自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小姐,”端午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道:“那房契和卖身契什么的,若是关小爷真的帮咱寻回来了,你能不能就不要交还给夫人了?”

安生心思一转,就立即明白了端午的意思,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日后父亲若是果真不在了,这个家,我就要撑起来,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你们。”

薛钊这些日子发了财。

从夏员外锒铛入狱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劝说薛氏想方设法赶走柔姨娘和安生,将整个夏家掌控在自己手里。

薛氏焦头烂额,一门心思只是在担心夏员外,对于他的提议并没有做出多么热情的回应。她没有脸面登夏家大爷府上的门,只有求薛钊帮忙打点疏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将夏员外救出来。

薛钊心里那是门清,夏员外这一次想要脱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一边数落着薛氏死脑筋,一边开始暗中打着自己的算盘。

在他看来,夏家就是一块肥得冒油的肉,如今夏员外失势,薛氏顿时没有了任何依靠,他就想将这块肥肉据为己有。否则,薛氏若是果真用来搭救夏员外,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偌大的家业可就打了水漂。

第一步,他与薛修良假借被追赌债从薛氏手里骗了八千两银子。

第二步,他串通别人假扮大理寺典狱,就可以将薛氏的所有家宅商铺捞进自己手里。

第三步,他会告诉薛氏,上下已经打点完毕,让薛氏低价变卖所有剩下的田产,背井离乡,带着几个儿女到外乡去,等着夏员外脱险。

薛氏一个妇道人家,京城里两眼一抹黑,只能依靠他薛钊,那些田产究竟能换多少银子,还不是他说了算?

当然,夏员外是不可能营救出来的,他自然可以想出许许多多的借口来敷衍薛氏。

那样,整个夏家便都是他薛钊的了。出于姐弟情义,他薛钊会用手上的几千两银子低价买进夏家仅剩的田产,作为她薛氏母女几人后半生的花费。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仁至义尽,没有赶尽杀绝。

现在,银子到手了,房契店铺还有部分田产的契约也全都到手了,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混混马上就要摇身一变变成薛老爷,奴仆成群,美妾环绕。

不费吹灰之力。

他七拐八拐,瞅瞅身后并没有人跟过来,一溜小跑,按照提前约定的地点,见到了一起的同伙。他暗中使了一个眼色,脚下一拐,就进了一旁的茶楼。

财大气粗地点了雅厢,闭上房门,

他向着四个人兴奋地伸出手:“房契,店铺契约。”

“可以啊,薛钊,真是没有想到。我们自认为就够心狠手辣,可是与你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对自家姐姐都这样舍得下手,一张嘴,大半个家业就到手了。”适才那个“李大人”斜着眼睛揶揄道。

“你们懂什么?”薛钊一口否认:“我姐心心念念就只想着将我姐夫搭救出来,即便是今天我不唱这出戏,这银子她也留不住,一样是打了水漂。倒是还不如我替她保管着,将来她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好伸手帮帮忙。”

那几个人齐声嗤笑:“又想当*又想立贞节牌坊,说那好听做什么?咱们谁不知道谁?”

薛钊不耐烦地伸出手:“房契,店契,统统拿出来。”

“李大人”冲着薛钊先伸出手来:“着什么急?我们兄弟们的酬劳呢?今天可是将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帮你演这出戏,你可不能亏待了弟兄们。”

薛钊探手入怀:“多大的事儿,银子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银票掏出来,冲着“李大人”晃晃:“每人再加五十两。”

“仗义!”

“李大人”眉开眼笑,探手入怀,去摸怀里的东西。一伸手却愣住了。

“这,这”

他惊慌地左右摸索,只摸出了二两碎银,抬起脸,对着薛钊愁苦了脸:“坏了,东西丢了。”

“丢了?”薛钊斜眼看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兄弟,我这酬金出得可不少。”

“李大人”好似恍然大悟:“是适才出了夏府,我们走得急,跟两人走了一个对面,直接撞上了。一定是他,是个偷儿,一定是他趁机将东西偷走了!”

“呸!”薛钊“噌”地站起身来:“玩笑开一会儿也就算了。别人放着你怀里的银子不偷,专门偷你怀里的房契店契做什么?这东西的确是值钱,但是他一个小偷又不知情,难不成光明正大地拿着这房契去接手房子不成?”

“李大人”愈加地愁眉苦脸:“那我也不能昧下这玩意儿啊?适才弟兄们可都见了那两个人的。”

旁边三人也相跟着点头,一语双关道:“倒是的确有这么两个人,是挺可疑的,但是,究竟有没有把东西偷走可就不知道了。”

“李大人”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急赤白脸道:“天地良心呐,不信你们搜搜我身上,我若是说假话,天打五雷轰!”

薛钊见他一本正经,不是玩笑,也顿时就急了:“不是,李达,你这是玩真的?咱道上可有道上的规矩,你不能见利忘义啊?”

“李大人”面对着几人的虎视眈眈,一张脸都憋得通红:“东西真的是被人偷了!我李达什么时候坏过规矩?”

薛钊对着他一声冷笑:“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吃独食儿,也不能坑了我。这东西不交给我,今天咱们可没完。”

“李大人”也急了,一梗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龟儿子才吃独食!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干脆就报官将我捉起来好了。”

“你耍无赖是不?”

“就耍了你能怎么的?”

“崩!”,薛钊挥起拳头,就朝着李达的眼睛来了一拳。

李达躲闪不及,顿时一声惨叫:“好你小子,竟然还真的动手了!”

他自然不甘示弱,而且还真不将薛钊放在眼里,抬起脚,朝着薛钊小腹就是一脚。

薛钊“噔噔”后退两步,收势不住,连人带身后椅子全都翻了。

一时间,雅厢里顿时就热闹起来,有拉的有劝的,有着急上火动手骂娘的,乱作一团。

混战中也分不清谁是谁,闭着眼睛就抡,谁也沾不到什么便宜。

“都不许动!”

房间的门猛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一伙儿人一拥而入,一抖手里铁链,上前就把薛钊等人给摁住了。

薛钊几人始料未及,有些猝不及防,张口欲骂,扭脸定睛一看,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全都是官府里的衙役。

薛钊怀里的银票尽数被抄了去,从上到下被摸了一个遍。其他人也乖乖地双手奉上。

“兄弟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们哥几个就是在开玩笑呢,我这里有孝敬。”薛钊立即软声道。

没人搭理他的话,转身出去将搜来的银票交给了候在门外的人。

“头,都在这里了,赃物。”

领头之人一声冷笑:“人赃并获,全都带走!”

几人都是老油条,顿时叫苦连天:“官爷,我们犯了什么罪?为啥要抓我们?”

差役不由分说地就将薛钊捆了:“什么罪?冒充大理寺典狱,招摇撞骗,这是死罪!”

“啊?!”几人异口同声想抵赖:“给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是不是误会了?”

差役晃晃手里腰刀:“人证物证俱在,还犟嘴?衙门里对质去吧。”

几人都是乌合之众,知道定然是事发了,大事不妙,顿时抖若筛糠,立即就将薛钊出卖了开脱:“冤枉啊,不关我们的事情,主意都是他一个人出的。”

领头之人望着薛钊,“嘿嘿”一笑:“你就是薛钊?”

薛钊觉得他这一笑,令他浑身发毛,不寒而栗,磕磕巴巴道:“小的是。”

“嘿嘿,恭喜你,你的好运来了。”领头之人笑得愈加阴险。

“什么,什么好运?”

旁边衙役全都憋不住地讥笑:“你后半辈子的生计不用发愁了。”

薛钊这才明白过来,他们话中的含义,顿时惨白了一张脸:“大人,大人饶命,我就是跟自家姐姐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那是自家人的事情,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领头之人扬扬手里银票:“有什么话,到了京兆尹自己慢慢跟我们大人交代吧。全部带走!”

薛钊顿时叫苦不迭,犹如斗败公鸡一般,酸软了双腿,被衙役们连推带踹,推推搡搡地出了茶楼,直接押赴京兆尹。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打草惊蛇

第二天极早,安生便悄然起身了,简单洗漱过后,略一沉吟,又带了两样药粉在身上,有备无患,然后立即出了夏府。

一打开门,冷南弦的马车就在府门外候着,带着清晨寒霜的潮气。拉车的马不耐烦地踏着响蹄。

不知道已经候了多久。

安生有些惊讶,踟蹰着走过去,冷南弦撩开车帘,探出一张略有疲惫的脸,眉尖微蹙:“上车。”

“我”安生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开口。

“上车。”冷南弦绷紧了脸,再次重复一遍。

安生乖乖地上去,像第一次初见那日一般,蜷缩着身子在角落处,低垂着头,不敢看冷南弦。

冷南弦吩咐冷伯:“去仓廪。”

而后放下了车帘。

安生愈加讶然地抬起头来:“师父你都知道了?”

冷南弦一声冷哼:“你那点小心思,想要瞒过谁?”

安生低声嗫嚅道:“我就是想去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你是想去找喻惊云,混进仓廪里,看看有没有人能够帮你父亲作证吧?”冷南弦毫不留情地揭发了安生的小心思。

安生点点头:“我昨天里已经想过了,事情若是果真如父亲所言,那仓廪里粮米早已经亏空,那么,那日大火焚烧的是什么?一定会留有蛛丝马迹。

而且,他们提前转移粮米,纵然是做得再周全,也会有破绽。那么多的粮食不可能不翼而飞,无论是转移还是运输,都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劳师动众。

他们想要一手遮天,但是我相信,士兵们不可能全都同流合污,里面定然也会有不畏强权之人,像我父亲这般,若是留下什么证据了呢?

我心里便存了侥幸,万一能够查找到什么线索,总比我如今这般无头苍蝇一样要好。”

“既然这件事情是有预谋的,那么,仓廪里定然会有人负责善后,掩盖罪证。他们绝对不可能轻易放人进去调查取证,更不会让你去接触那些士兵。这件事情很危险,稍不小心,就会招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你不让我过来,想要一个人偷偷地跑去调查。”

安生将头垂得更低:“我没有别的办法。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只要能为父亲减轻一点罪责,冒险是值得的。只是,师父你不应该陪着我赴险。”

“应不应该那是我的事情,自古以来,只有师父管徒弟的,没有徒弟管师父的道理。”

安生便缄默不语,满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仓廪附近仍旧是重兵把守,围得水泄不通。里面在夜以继日地抓紧时间进行清理。想要混进去,的确不太容易。

士兵说喻惊云已经带兵离开了仓廪,并不在这里。

两人扑了一个空,安生恋恋不舍,不想走。她正是渺茫的时候,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希望。

冷南弦一拽她的手:“跟我来。”

安生诧异地问:“去哪里?”

冷南弦低声道:“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安生不说话,跟着冷南弦绕过仓廪,径直绕道城南。

那里,有士兵清理出来的灰烬,混合着雨水泥泞,全部倒进了一个山坳里。

仓廪需要重建,这些灰烬自然需要清理出来,一车车运往这里。

可是,这里竟然也把守了士兵,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这就有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若是寻常灰烬,没有丝毫猫腻的话,何至于这般谨小慎微?

安生再次有些灰心丧气。明明知道,就算是能从灰烬上证明什么,同样是于事无补。因为他们安在父亲身上的罪名,同样也是亏空仓廪。

可是希望与事实就摆在眼前,自己却无法靠近,总是会令人有苍白的无力感。

她与冷南弦一直在附近转悠,两人一人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然,一人冰肌雪肤,清雅秀美,自然招惹别人注意,频频向着两人这里张望,然后有人上前驱赶。

冷南弦劝道:“若是其中有什么线索的话,喻惊云一定知道,我们回城寻他再想办法。”

安生无奈颔首,一步一回头地往回走。

远远地见有士兵模样的人,肩上扛着铁锨,从远处回来,脚上满是泥泞,明显已经透湿,与安生和冷南弦正好擦肩而过。

安生看到第一眼,觉得这些士兵应该是去休整路上的泥泞去了,想着他们倒是还会做些有益于百姓的事情,并未在意。

对方却有人拦住了两人去路:“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警惕地上下打量安生和冷南弦,出声质问。

安生与冷南弦对视一眼:”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那人满腹狐疑地望着安生:“这里有什么好走的?”

身后有人不怀好意地打趣:“头,你管人家做什么?一男一女,跑到这荒郊野外,还能做什么?”

“知道什么?!”那头领板着脸训斥一句:“这里刚着了火,上头有命令,不能让闲杂人等混进来生事,必须提高警惕,刚跟你们说了就忘了?”

那人讨了一个没趣,聪明地一缩脖子,不再多言。

冷南弦淡然道:“大人不要误会,我们兄妹二人是受人之托过来看风水的,想寻一块风水宝地。”

“看风水?”那头领将信将疑地看了冷南弦一眼,见他一身白衣飘飘,好像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你会?”

冷南弦点点头,随手一指:“主家原本祖坟在那个位置,背山面水,看起来不错,但是前两日雨水过后,坟地积水,坏了阴宅风水,成了凶穴,所以极需要赶紧迁走。我们探过就走。”

冷南弦这一番胡说八道顺口就来,安生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头领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二人:“这里乃是仓廪重地,你还想做坟地?简直活腻歪了,远远地去,小心挨了板子。”

冷南弦连连颔首应是,假作离开,几人便扛着铁锨径直回仓廪去了。

安生轻哼一声:“管得倒是宽。”

冷南弦见几人已经没有了身影,略一迟疑:“我们回去往前面走走。”

安生不解何意,跟随在冷南弦身后,远远地转回去,沿着道路向前。

这是一条通往城南官道的小路。应当是以前用来运粮的,但是走的人少,所以两侧有荒草丛生,几近荒芜了。

沿路之上,有铁锨铲过的痕迹。冷南弦不时弯下腰来,拨开新翻的泥土看一眼,略一思忖,再继续向前。

安生最初不以为意,但是很快也觉出了古怪。

如今秋粮入库,这条路几乎便没有什么用场,这些士兵修整它做什么?而且,东一下西一下,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修路。

她弯下腰,仔细看了一眼,那铁锨铲过的地方,露出一层嫩黄的芽来,拨开一旁新翻开的泥土,同样是混杂了一些嫩苗在里面。

他们分明就是为了铲平这些新生嫩芽。

安生抬起脸,面对着冷南弦,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是麦子!”

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雨,麦子不畏寒,所以就发芽了。

若是在平常时候,并不起眼,但是现在已经近初冬,百木萧瑟,杂草枯黄,这嫩绿的麦子发芽,看起来就比较显眼。

这里紧挨仓廪,沿路之上有遗落的麦粒不足为奇,可是,若是以前遗落的,应当早就随着以前的雨水发芽了才是,为何非要在前两日雨后方才长出来呢?

说明,这些麦粒是刚刚遗落的。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士兵为什么要刻意地去掩藏?“

两人不用说话,便不约而同地反应了过来。

“这里最近有人往外或者往里运输过粮食!”

这个想法,令安生也瞬间振奋起来。

目前为止,只有这一个最为合情合理的解释。

若是循着这痕迹找,是不是能有什么更好的线索?

两人不假思索,立即沿着这条官道一直向前,探寻去向。走到最后,拐上了往南的官道,而所有的痕迹也全都消失了。

“我们回去打听一下,看看这几日南方有没有往京中运送粮食。”冷南弦道。

安生斩钉截铁地点头:“一定是有人在想方设法地往外转运粮食,毋庸置疑。否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费尽心机地遮掩。”

身后一声阴冷的阴笑声,吓了安生一跳,立即便扭过身子。

身后,站了七八个黑衣人,全都面巾蒙面,只露着两只眼睛,手握寒光闪闪的钢刀,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呵呵,夏安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可怪不得我们。”当先一人,以钢刀指着安生与冷南弦,冷声道。

他们竟然张口就能唤出自己的名字,若是说只是偶遇,安生说什么也不信。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生心里怫然一惊,却佯作镇定。

“我是什么意思相信你心知肚明,有些事情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看来自己与冷南弦适才的谈话,几人已经全部听了去。

难怪喻惊云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继续调查,原来,真的如他所料。此时,安生一切都已经明白了。

“你们想杀人灭口?”

那些人冷冷地向前逼进一步:“这是你自己自寻死路,怪不得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冷南弦出声喝问。

那人复又阴冷一笑:“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谁。”

安生查看四周,正是将近中午,官道之上空无一人。又是荒郊野外,即便自己扬声高呼,也没有人会听见即便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管。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杀手

良缘喜嫁正文第一百八十九章杀手“知道我们是谁?你们如何会知道?”冷南弦不动声色地将安生护到身后。

那人斜睨了安生一眼:“不就是夏运海的女儿吗?你倒是神通广大,竟然查到了这里来。可惜,聪明的人都不长命。”

冷南弦冷声问:“那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鄙夷地讥讽道:“你是谁都无所谓,关键是今日,你必须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

他冲着身后的黑衣人吩咐道:“兄弟们,一个不留。”

黑衣人得了命令,立即不由分说,凶神恶煞地向着安生与冷南弦扑过来。

两人全都手无寸铁,更何况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对抗这些武功高强的杀手?

而安生小打小闹与冯嫂学那三脚猫的功夫,在这些阴狠毒辣的杀手面前,更是不堪一提。

冷南弦握着安生的手骤然一紧,向着身后一推:“快跑!”

刀光剑影如影随形而至。

“受死吧!”

那首领脚下微错,一手为爪,凶神恶煞地直取冷南弦咽喉之处。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线影自安生袖口里飞出,冲着那人手腕直扑过去。

那人没有提防安生还有后招,大吃一惊,急忙撤回,仍旧是晚了一步,珊瑚蛇咬中了他的小指。

他手起刀落,立即将珊瑚蛇斩断两截。

此蛇原本就是剧毒,比七步蛇的毒性还要厉害,更何况,是冷南弦的师父刻意用剧毒喂食养大的,体型虽小,毒性却厉害。

他的整只手几乎是瞬间便肿胀起来。

他仓惶后退一步,竟然不假思索地手起刀落,砍断了自己的手腕。

安生没有想到,他竟然这般干脆利落地就断了自己手腕,对自己下手这么狠,一时间始料不及。原本是想,借此要挟他们放过自己,或者说拖延一会儿时间。

那人剁了自己手腕,对安生更是恨之入骨,恨不能立即将她斩落于刀下。

他捂着手腕,痛得面上扭曲,都变了形状,愈加狰狞地冲着其他人咬牙恨声道:“愣着做什么,杀了他们!”

几个黑衣人立即不管不顾地向着安生扑了过去。

安生一声不响,勉强按捺住满心的慌乱,探手入怀,摸出一物,一扬手:“再吃我毒药!”

一道黄色的粉末随风扬起。冲在最前面的人手里钢刀“仓哴”一声掉落在地上,捂住脸,一声惨叫。

后面的黑衣人大惊失色,骇然顿足,齐齐后退两三步,衣袖遮面,屏住呼吸。等到烟尘消散,再睁开眼睛,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先前中毒那人双眼赤红流泪,一张脸都浮肿起来。

安生用来防身的毒药都是偷学的一些毒性较轻的方子,吓唬人还可以,对于这些刀口舔血的黑衣杀手而言,压根就无关痛痒。

“追!”

安生与冷南弦携手拔足狂奔,狼狈而逃,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还拖累了冷南弦。

几个杀手在身后穷追不舍。

两人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冷南弦一声唿哨,气喘吁吁:“冷伯马上就会来接应,向着东面我们来的方向跑,别管我。”

安生执拗地转过身来:“原本就是安生拖累了师父,怎么可能弃你不顾,独自逃生?”

“你们谁都不用逃,因为,逃也逃不掉。”

黑衣人几个兔起鹘落,已经落在跟前,挡住了二人去路。

安生怕得手都在抖,却是强作镇定,抽搐着唇角,问冷南弦:“师父,你就果真没有跟冯嫂学个一招半式?”

冷南弦牵强一笑:“你觉得呢?”

“那师公留下的毒药,那些瞬间封喉的,你有没有带一点出来?”

冷南弦又是苦笑一声:“你觉得呢?”

安生笑得愈加牵强:“还好,我还有。”

她复又探手入怀,手里多了一个纸包:“提前早有准备,身上偷偷地藏了一点毒药,可以见血封喉,谁若是不怕,就尽管上前。”

首领一声冷笑,额上痛得青筋直冒,望着安生咬牙切齿,却又心有忌惮,后退两步,冲身后几个黑衣人招招手:“用断魂箭。”

黑衣人钢刀入鞘,每人自腰间摸出一把玄铁打制的袖珍弓箭来,瞄准了安生与冷南弦。

如此一来,安生手里的毒药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优势。

两人相握的手全都汗津津的,轻轻颤抖,向对方传达着自己心里的惊恐。

远处马蹄声疾,犹如擂鼓,敲打得地面闷声作响。安生与冷南弦顿时精神一振。

安生当先扯着嗓子大声惊呼:“救命啊!”

黑衣人见势不妙,首领当机立断一声令下:“放!”

几把弓箭一起拉开,箭矢犹如流星一般,直冲满面惊骇的两人。

几支箭矢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向着两人兜头笼罩,犹如天罗地网,避无可避!

面对刀光剑影,冷南弦一转身,毫不犹豫地将安生护在了身子下面。

安生只觉得呼吸一滞,整颗心都好像瞬间四分五裂了一般,失声惊呼:“不!”

接连数声兵器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数枚箭矢被一只马鞭卷起,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然后插入身后树干之上。

黑衣人皆大惊失色,扭头一看,一男子威风凛凛地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之上,风驰电掣一般席卷而至,在众人身外一丈之处勒住马缰。骏马一声长嘶,愈显马上之人意气风发。

那首领面上显而易见的惊恐,眉头一蹙,冲着几人果断挥手:“撤!”

他身形一闪,已经抢先没有了踪影,饶是身上有伤,逃得极快。

而他这话好像已经晚了一步,几名黑衣人还未来得及转身,只见眼前一花,光影掠过,已经是身首异处。

“我喻惊云的人你们也敢下黑手,这就是代价。”

一时间,血溅三尺,几人方才扑倒在地。

冷南弦等了极漫长的一瞬间,没有等来刀剑加身,慢慢抬起头,见喻惊云正冲着自己笑得张狂。

“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冷南弦,这次,你可心悦诚服?”

安生劫后余生,惊喜地欢呼,眉眼飞扬:“喻世子!”

喻惊云骑在马上,冲着安生自得一笑:“用不着崇拜我,假如你现在反悔,改拜我为师,或许还来得及。”

冷南弦站起身,将安生从地上也搀扶起来,对喻惊云淡然道:“我代安生多谢世子救命之恩,她有师父。”

安生是第一次见到杀人,见到血流遍地,不由花容失色,身子也有些抑制不住地轻颤。

冷南弦一抬衣袖,遮住她的视线:“害怕就不要看,扭过脸去便好。”

喻惊云一个闪身,从马背之上翻身下来,蹙眉看看地上的尸首:“你们招惹的这是什么人?”

安生勉强忍住胃部翻腾的不适,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便直接置你们于死地?跟有深仇大恨一般。”

冷南弦一指来的方向:“实不相瞒,我们是发现了一些新线索,觉得疑惑,一路寻到这里,结果就遇到了他们要杀人灭口。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但是可以肯定,与仓廪大火一案必有关联。”

“可惜也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喻惊云颇为懊恼,又好奇地问:“你们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麦芽。”冷南弦言简意赅地道。

“什么麦芽?”

冷南弦便将两人的发现与怀疑,说与喻惊云知道。

喻惊云眯紧了眸子,望着安生:“你们怀疑这仓廪里面其实早就亏空了?”

安生与冷南弦对视一眼,点点头,遂如实说道:“不是怀疑,是事实。我前日里见过我父亲,是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

“可有证据?”

安生摇摇头:“我父亲原本曾经偷偷记录了一本账簿,交给了柔姨娘保管。只是可惜,那账簿落到了他们手里,被篡改之后,作为了我父亲贪赃枉法的罪证。”

“篡改?”

安生点头:“他们扭曲事实,诬赖我父亲亏空仓廪,纵火掩盖罪行。我说的句句是实,喻世子可相信?”

喻惊云不置可否,径直绕过安生与冷南弦两人,走到官道两旁,仔细查看被铲平的痕迹,蹙眉沉吟半晌。

“我一直留了我的几个人在这里,没有回京,也是觉察其中有不寻常之处,想要一探究竟。”

“喻世子有什么发现?”冷南弦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些人对于这场火灾可以说是安排得几乎天衣无缝,包括提前布置,火势掌控,哪怕是当天夜里的一场急雨,全都算计得十分妥当。就连夏大人离开仓廪,给他们提供了机会,好像都是有意的调虎离山。唯一疏漏之处,就是那日我正巧在城东巡逻,紧急调兵遣将过来,提前扑灭了大火。

灭火之后已经是天黑,但是,我的人仍旧看到了仓库中还没有焚毁的一些粮米,其实全部都是易燃的稻糠。只是可惜,他们刚刚向我回禀完毕,我还没有来得及查看,户部的人便及时赶到,接手清点损失,不让我插手。

我当时就已经觉察到这场火不简单,所以当机立断以封锁消息为借口,将参加扑救的士兵留了下来,包围整个仓廪,希望能保护好现场。

可惜,终究我不便直接插手,再加上当夜一场急雨,他们连夜毁坏了所有罪证。

我即便是有所怀疑,说出来也是空口无凭。第二天,皇上便下令让我们撤离了。现在仓廪周围的士兵,怕已经全都是他们的自己人。”

第一百九十章 被赶出家门

良缘喜嫁正文第一百九十章被赶出家门“果真是手眼通天。”安生有些瞠目结舌,义愤填膺地道:“朗朗乾坤,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进行毁灭罪证,欺君罔上,还有王法吗?”

“只要没有罪证,便是万事大吉,他们即便是当着你的面杀人,你也无可奈何。”

冷南弦清冷一笑:“难怪他们如此谨慎,就连这雨后出土的麦芽竟然也赶紧派人清理干净,想来就是忌惮喻世子,害怕引起你的怀疑。没想到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遇到了我与安生,使我们起了疑心。他们发现之后,便当机立断,派人前来灭口。”

喻惊云颔首:“多亏我在仓廪附近遇到了你家车夫,闻声而至。否则,你们怕是凶多吉少。你可要记得,从今日起,你冷南弦也欠了我一条性命。”

冷南弦微微一笑,并不辩驳,算作默认。

“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安生颓丧地轻叹一口气问。

“顺藤摸瓜!”冷南弦不过略一沉吟,斩钉截铁地道。

喻惊云也立即会意:“运送这么多的粮草,即便是分批而行,也是这么大的阵仗,沿途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这场雨是祸也是福,倒是给我们直接指明了粮草所去方向。我这便派人,沿路向南搜查这些粮米的去处。只要能找到下落,你父亲的罪责便可以减轻一点。”

安生瞬间升腾起无限的希望来:“我也要去!”

“京里若是再有什么变故谁管?更何况这是十万火急,情势严峻,不是玩笑。”

冷南弦一句话将她浇醒,讪讪地闭了嘴。

“此事必须要赶在他们前面,不能耽搁,而且只有两三日时间,夏大人马上就要被斩首了。”

“这个容易,我立即下令,飞鸽传书,沿路所有关卡密切注意,他们定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转移藏匿所在。虽然他们提前了数日,我的人,绝对不比他们慢。”

两人不过三言两语,便计较定下了应对之策,事不宜迟,不敢怠慢,立即回城开始布署。

折腾半日,已经是天黑,喻惊云亲自披挂上阵,直接南下,安生与冷南弦也只能留在京城,等候消息。

折腾了一天,安生只觉得几乎是精疲力尽,尤其是历经过生死考验,整个人都像是要虚脱了一般。靠在车厢上,她呆呆地望着车外一闪而逝的阑珊灯光,心里五味杂陈。

冷南弦也一言不发,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师父?”安生突然出声唤道。

冷南弦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什么护着你?”

“就是,今天那些杀手刀锋落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舍身护着我?你要知道,喻世子出手但凡慢上半刻,便有性命之忧。”

马车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只有两人呼吸清浅可闻。

“因为我是你师父。”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冷南弦的声音依旧很清冷:“是不是觉得师父很没用?当危险来临的时候,非但保护不了你,还要依靠你护我周全,不及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击?”

安生觉察到,他的话里带着一点自嘲的意味,渗透着落寞。

冷南弦向来清高,带着十足的骄傲,而今日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颓丧。

“师父为何这样说呢?喻世子救了你我性命,安生很感激,可是,更感激师父。”

她在心底里,暗自道:毕竟喻惊云救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师父却是以命相救啊。

冷南弦疲惫地将头靠在车厢上,轻叹一口气:“喻惊云说的对,百无一用是书生,面对危险,我第一次有这样惊恐的感觉,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我还算是什么师父?”

衣袖窸窸窣窣,安生的手慢慢地向着冷南弦靠近,想要握住他的手。

他略一迟疑,轻轻地躲开了。

“师父,”安生的语气里带着央求的味道:“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会令安生愈加愧疚和自责。若不是因为我,你用不着以身赴险,更用不着得罪他们,不会有丝毫的危险。你可知道,今日若是你有什么意外,安生也不要活了。”

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是斩钉截铁。

“胡说八道!”冷南弦轻声斥责:“你若是这样想,你就不配做我冷南弦的徒弟,更不配我救你。我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就是为了能让你活下去,你却要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

安生的泪珠子立即就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安生最苦最难,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师父拉了我一把。我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你,只有师父在,才是完美的;只有师父在,才是春暖花开,煦日和风;只有师父在,才是时光静好,岁月安生。若是师父真的不在了,安生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怎么活?”

冷南弦袖子里的手,蠢蠢欲动,然后抬起来,勾起手指,从她的鼻尖上轻轻地滑过去,沾染了一指冰凉。

“笨蛋。”

安生便“噗嗤”破涕为笑。

冷南弦也觉得,这半晌一直纠缠着自己的满怀惆怅,失意,也瞬间烟消云散,晴空万里,因为了安生的几句话,便豁然开朗起来。

“傻丫头,以前是师父过于固执了。今日,方才真正认同你的说法,有的时候,害人即是救人。也醒悟了,当初我师父为何执意要将那些有关毒术的医书留给我。”

安生“嘻嘻”一笑:“师父是要习练毒术么?”

冷南弦佯作玩笑:“为了我家安生,为什么不可以呢?”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安生瞬间觉得,生活对于自己,并没有多么糟糕,多么残酷,毕竟,有人宠,有人疼,真的很幸福。

一句“我家安生”,就瞬间阴霾散尽,阳光普照。

安生在殷切的期盼里,煎熬过两日。

夏家门庭如今已然是门可罗雀,往日里的亲朋好友如今避如蛇蝎,就连从门口过都远远地绕开了。

只有舅父秦怀远担心安生,登门过来问了情况,但是也爱莫能助。只叮嘱安生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去绸缎庄里寻他。别的不能保证,这遮风避雨,一日三餐还是管得起。

正是人情淡薄如水的时候,秦怀远朴实无华的承诺也令安生心里多了一点安慰,忍不住泪眼婆娑。

薛氏将夏紫桓从学堂里接了回来,忙碌着收拾家当,变卖值钱的物件,换做现银。准备远走高飞。

夏紫芜仍旧还没有回府,看样子,薛氏也并不打算带着夏紫芜一起,孟家就是薛氏给她选好的归宿。

整个夏府里都是人心惶惶。

每一个人都在担心自己将来的命运,忐忑地等待着新的东家前来接手夏家的宅子。

薛钊被捉进大牢的风声并未传播开,因此薛氏对他深信不疑。小心提防着安生的同时,开始筹谋营救出夏员外之后,一家人背井离乡,所要投奔的去处。已经提前差了下人,寻远离京城,避世而居的住所置办宅院。

安生一心只在夏员外的案子上面,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当第三天晨起的阳光洒落进屋子里的时候,代表着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最后一天,明日午时三刻,父亲就要被开刀问斩。

安生忍不住心又抽搐了几下,一闭眼就是鲜血淋漓的惊恐,一睁眼,就是油煎火焚一样的煎熬。

她在床上呆呆地躺了一会儿,不断流逝的时间,令安生觉得如坐针毡一般,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为父亲做点什么。

今天冷南弦没有来,喻惊云在忙碌着追查公粮的下落,安生突然就变得毫无头绪,就像无头苍蝇一样。

喻惊云和冷南弦都叮嘱过她,让她尽量不要四处走动,免得有危险。但是她怎么能按捺下心思,眼睁睁地等着自己父亲丧命?

就只有最后一天的时间了,不知道喻惊云能不能查找到那些粮食究竟被转移去了哪里?或者是有一点线索也好。

她起身去了大理寺,站在大理寺门口待了许久,甚至于下定决心,若是明日父亲问斩的时候,喻惊云还不能赶回来,自己就到宫门口敲响登闻鼓,为父亲鸣冤。

街上车水马龙,满是喧嚣,她漫无目的地从大理寺走到夏家大爷府上,府上门房拦住了她,不让她进。

一位表嫂从府里出来,对着她冷眉冷目,说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夏员外的事情,急火攻心病倒了,希望安生不要再给府上添乱。

在这一刻,安生深深地明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父亲若是不在了,大房这里也就再也没有了联系,巴不得撇清关系。

她一个人又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了半晌,方才精疲力尽地回到夏府。

在门口的时候,门房将她拦住了。

“二小姐,夫人有命,从今天起,这里就不是你的家了。”

安生一怔,迟钝的脑子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门房这些时日,见安生为了夏员外的事情四处奔波,早出晚归,心里也觉得不忍,但是薛氏发话,又不得不遵从命令。

“夫人说,从今以后,你愿意去哪里都可以,就是这夏府,你进不得了。”

安生这才明白,薛氏这是要将她赶出去了。

“凭什么?”安生一声冷笑:“这是我的家!她薛氏有什么资格?”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家可归

门房冲着她挥挥手:“二小姐,别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你走吧。”

安生的双脚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这个府里除了自己对母亲和姐姐的一点回忆,说实话,心里没有一点的留恋。

因为有了薛氏母女,她反而是有些厌憎这个家的,若非是父亲还在,她都不想回来。

但是,这个家是她夏安生的,她薛氏凭什么要把她赶出去?

安生执拗地扬声道:“我要见她,把话说清楚!薛氏,你给我出来!”

门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即便是见到了夫人又有什么用?二小姐,走吧,别杵在这里了。”

面前大门突然打开,薛氏面沉似水地站在门口,一扬手,丢出来一个包袱。

“你的东西,尽管拿走,别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狠。”

包袱丢在地上,散落出两件衣服。身后已经有人在好奇地围观,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安生将双拳紧紧握起,怒目而视:“凭什么?”

“凭什么?”薛氏一声冷笑:“你个扫把星,不孝之女,你害死你父亲,搅得夏府鸡犬不宁,你还有脸回来?”

“我害死父亲?”安生瞠目结舌,气急反笑:“我父亲如今正是生死关头,我四处奔波,殚精竭虑。你不想着如何营救他也就罢了,竟然先行找借口想要将我赶出夏府,独占夏家的财产是吗?”

安生的话无异于戳中了薛氏的痛脚,她对于薛钊能够搭救出夏员外的事情那是深信不疑的,银子花了,人也求了,薛钊早就说过,这京城他们是呆不住了,等到夏员外一救出来,就必须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她想,自己手底下所剩的家产已经不多,她昨夜里暗自盘算了一番,决定将一时不好出手的田产暂时交托给薛钊,悄悄变卖后,换成现银,重新在他乡置办家业。

安生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拦阻,而且,这丫头是个累赘。

所以,薛氏想要想办法将她赶出去!还要寻一个能令夏员外将来不会埋怨自己的借口。

她顿时就跳起来,指着安生破口大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被判斩立决,那是你伙同柔姨娘两人联手栽赃陷害!若是说你父亲贪赃枉法打死我都不信,这府上穷得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勒紧裤腰带,精打细算才能勉强维持府上生计而已。

那账簿分明就是你们两人制造出来的。都不知道你是安了什么心思,怎么这样恶毒?这府里哪里还能容得下你,我难不成眼睁睁地等着你再来害我吗?”

身后立即一片窃窃私语的议论,指点着安生唾骂。

对于那账簿究竟是什么内情,安生再清楚不过。只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能坦言揭露其中内情吗?这么荒诞,说了,薛氏能信吗?

安生不予争辩,只是清冷一笑:“若是说害死父亲,这应该是你与柔姨娘的功劳吧?这件事情众所周知,若非是你与柔姨娘串通起来,将父亲诓骗回府,擅离职守,又怎么会有这场灭顶之灾?你是不是觉得,将所有的罪过全部推到别人身上,你心里才会心安理得一些?”

“胡说八道!”安生的话又一次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的确是在懊悔,那一日不应该中了柔姨娘的圈套,但是别人若是指责那又是另一回事。她的恼怒令她脸上有些狰狞,甚至于凶神恶煞:“你害死了你父亲!你个恶毒的女人,你给我滚!以后不要再踏进这夏府一步!”

安生仰脸看一眼夏府的门楣,深深地叹一口气:“如今这夏府你已经拱手让人了,你以为,这家还是你说了算吗?你以为,薛钊真的能救出父亲来吗?

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差人去寻薛钊吧,看看他拿着那八千两银子,还有咱夏家的房契,还不一定又在盘算下一个诓骗你的主意呢,也或许,他如今早已经锒铛入狱了也说不定。

你却还在这里深信不疑,盘算着将我赶走之后,你好远走高飞吗?真可悲!”

安生说完话,扭头就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回来,把话给我说清楚!”薛氏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喊叫。

安生头也不回:“这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回来,但不是现在。”

薛氏在身后气急败坏:“夏安生,你休想挑拨我们姐弟之间的关系!”

安生冷冷一笑,早已经走得远了。

她在街上游逛了半晌,不知道究竟能去哪里。

姐姐那里去不得,她如今正有身子,受不得打击。

大房那里同样也去不得了,人情薄如纸,自己已经是接二连三地吃了闭门羹,还要上门遭受冷眼吗?

她在大理寺门口又站了半晌,大理寺门口的衙役盯着她,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将她拖进冰冷的大牢里。

她很想进去,再次质问父亲,为什么要认罪,为什么要甘心背负这样的骂名?是为了那个居心叵测的柔姨娘,还是为了薛氏母女日后的清平安乐?他究竟有没有替自己想过那么一丁点?难道他不知道,若是他一朝不在了,薛氏会怎样对待自己吗?

关鹤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明显消瘦下去的背影,心疼地唤了一声:“安生。”

安生扭过脸来,见是他,牵强一笑:“关大哥。”

关鹤天上前,看了一眼她憔悴的脸色:“是不是昨夜里又没有睡好?”

安生也不逞强,点点头:“睡不着。”

关鹤天沉默片刻:“冷师傅让我看住你,免得你做傻事。”

“师父?他在哪里?”

“他说他今日有许多事情要忙,不能照顾你,让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安生一阵默然,低垂了头不说话。

关鹤天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走,关大哥送你回家。”

安生摇摇头:“谢谢关大哥,我不想回去。”

“听说你继母将你从夏府赶了出来?”

安生苦涩一笑。他消息灵通,这种热闹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关鹤天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安生:“这是追讨回来的房契和银票,不过,被薛钊与薛修良挥霍了一些。”

安生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丁点的安慰,苦笑一声:“谢谢关大哥。没有你帮忙,我还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任人宰割了。”

关鹤天冷哼一声:“那薛钊委实太不是东西!我都忍不住手痒,想要亲手教训他一番。我已经关照过狱卒,一定会每天给他加点小灶,让他生不如死。”

安生略一沉吟:“关大哥,这些东西不妨你先替我保管,需要上下打点的话总不能让你破费。”

关鹤天满不在乎地道:“就冲着我这张脸,他们也都会给几分薄面,何须银钱打点?”

安生心里愈加过意不去:“一直在麻烦你”

关鹤天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这般客气?我关鹤天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你我之间或许是真的没有缘分,但是,你姐是我表嫂,我日后会将你当做亲妹子一样看待,只要有什么难处,就尽管吱声,当做一家人。”

关鹤天这样说,就令安生也瞬间释然,冲着他牵强一笑,点点头:“嗯,谢谢关大哥。”

“都说了不用客气,走,大哥送你回去,让那薛氏卷铺盖滚蛋!”

安生摇摇头:“罢了,关大哥,如今正是攸关我父亲生死的关键时候,我不想节外生枝。出来就出来吧,若是父亲果真不在了,那个家我也不想待。”

关鹤天轻叹一口气:“真的难为你了,都不知道这些年里你和你姐姐在夏府是如何生活的?也难怪你姐姐事事都忍气吞声,让别人得寸进尺。”

安生抬起脸:“我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夏紫芜她又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关鹤天犹豫着摇摇头:“也没有,你不用胡思乱想。”

他的片刻犹豫令安生心里骤然一紧:“我不信,关大哥,有什么事情你一定不要瞒着我。”

关鹤天轻轻地“嗯”了一声:“你姐姐如今身子有孕,府里人都众星捧月一般照顾着,你放心就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等你父亲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带你去看看你姐姐。”

安生点点头:“你若是见到姐姐,帮我转告她,让她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子。”

说着,自己的眼圈忍不住便红了:“如今,她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关鹤天笑笑:“不是还有我们呢吗?一转眼就将我忘在脑袋后面了?”

安生也仰起脸,红着眼睛笑笑,令关鹤天看了愈加心疼。

“你不如就先去我家暂住,等过了明日再做打算。”

“不了,关大哥,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我适才已经想好了,暂时先去药庐寻我师父,那里有地方住。”

关鹤天眸光闪烁想问什么,终究是没有问出口:“我送你。”

安生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已经是精疲力尽,就连挪动一步都是吃力,也不逞强,点点头:“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理寺鸣冤

药手生香。

大门紧闭,寂静无声。

冯嫂与千舟都不在。

关鹤天不放心地道:“你还是随我回去吧?”

安生摇摇头:“你去忙吧,关大哥,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

“我陪你。”

“不用了,”安生看看天色:“冯嫂平日里都在的,或许只是进城采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回吧。”

关鹤天点点头:“那我走了。”

安生点点头,目送关鹤天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方才卸下伪装,浑身的气力也全都被抽离,整个人立即垮了下来,沿着木门缓缓地坐下去。

正是日暮黄昏,残阳似血,西方的天际都被一片绚丽的晚霞覆盖。

安生抬眼看着那一片红的天际,双目刺痛,不自觉地又淌下泪来。

她的脑子也晕晕沉沉,一天水米未进,令她整个人都有些虚脱。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双膝里,哭累了,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冷南弦一直到夜深才回到药庐。

他奔波一日,也靠在马车上睡着了。

千舟跳下马车去开门,看见了蜷缩在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凑近去看,才看出来是安生,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安生姑娘?”

安生半昏半睡,没有惊醒,车上的冷南弦倒是一撩车帘,从车上跳了下来。

夜里风凉,更深露重,安生依靠着门,紧抱双肩,浑身瑟缩成一团,身上已经沾染了一身夜露的潮气。

“安生?”冷南弦蹲下身子:“你怎么在这里?”

安生惊醒,抬起脸,睁开迷蒙睡眼,半晌方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

“师父,你回来了?”

“你怎么睡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回家?”冷南弦身上骤然澎湃起熊熊怒火:“这样冷的天气,你睡在这里会着凉的!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冷南弦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令安生瞬间有些手足无措。她瘪瘪嘴,冲着冷南弦牵强一笑:“师父,我被赶出来了,我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

冷南弦的心骤然一紧,不消多问,便已了然:“放心,师父给你讨回公道。”

安生借着夜色掩饰掉眸中苦涩,笑盈盈地问:“那师父现在可以收留我吗?”

冷南弦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冲着她伸出手:“傻丫头。”

安生将几乎冻僵了的手放进冷南弦温热的手心里,想站起身,却愁眉苦脸地顿住了。

冷南弦攥紧了她冰凉的小手,心里不由就是一抽,一阵心疼。

“师父,”安生仰起脸,苦兮兮地道:“我起不来,好像整个身子都麻了。”

冷南弦抿抿唇,松开她的手,弯下身子,竟然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安生一声惊呼,浑身的血液全都沸腾起来,僵麻的身子瞬间就好像有了知觉,敏锐地感觉到了冷南弦怀里的温度。好像有点热烫,令她不敢触摸,心也跟着烧灼到了一般,“砰砰”地跳跃。

“别动!”冷南弦沉声训斥,带着几分严厉,安生立即乖巧地窝进他的怀里,不敢再动。

千舟有眼力地打开院子的门,冷南弦抱着她直接昂首阔步地进了药庐。

怀里的人很轻,很单薄。冷南弦一直觉得她的脸蛋日渐圆润起来,应当有些分量的,可是现在抱在怀里,那般轻盈,都无法充实满他的胸膛,他的心。

安生也沉默着不说话,贪婪地吸一口气,冷南弦身上雪莲的清香味道混合了夜的潮气,变得愈加清冽。

但是他的怀里,却是温暖而又舒适的,明明胸膛宽阔而坚硬,却比晒了一天阳光的被子还要令人有温馨舒适感。

逐渐恢复了血液流畅的四肢一旦苏醒,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叫嚣起来,格外欢快,安生手心里竟然生出津津汗意来。

“师父?”安生软软糯糯地叫。

“嗯?”冷南弦淡然回应。

安生就不再说话。

“怎么了?”

安生“嘻嘻”一笑:“没什么,就是想叫师父了。”

冷南弦微微勾唇,在千舟诧异的目光下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将安生轻轻地搁在床上。

“千舟,烧点热水。”

千舟立即应声去了。

床榻上满是冷南弦的味道。

安生不安地坐起身。冷南弦正在斜着身子拽床榻上的被子,还未起身,两人猝不及防地靠近在了一起。

暗黑的夜里。

呼吸清晰可闻。

由轻浅变得急促。

冷南弦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慌乱地直起身子,以轻咳遮掩自己的手足无措。

“你今夜里就睡在这里,我去别处。”

安生的心也瞬间慌乱起来,一张脸温度骤升,火烧火燎:“我我睡那间客房就好。”

“那间房里一直都没有人住,潮气太重。”

“没有关系的。”安生挣扎下床。

“老实待着,不要乱动!”冷南弦低声训斥:“你在门外睡了半夜,已经是寒气入侵。”

他转身点起蜡烛,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粒药丸,千舟正巧端了热水进来,全都递给安生。

“服下药,好生休息。”冷南弦沉声道。

冷南弦的声音略有一点嘶哑,安生抬眼,才发现烛光下,冷南弦双眸凹陷,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显得一张脸满是憔悴与沧桑。

安生明白,冷南弦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他一直在为自己的事情奔波劳累。

她乖巧地将药丸吃下去,用热水送服。

药丸下肚,立即就感觉到一股热流缓缓地自胃里升腾起来,流经四肢百骸,浑身每个毛孔都打开,慢慢生出暖意。

“睡吧!”

冷南弦的话,好像带着蛊惑的魔力,安生觉得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呵欠。

“师父,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她轻声呢喃了一句,身子也骤然间变得疲倦起来,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冷南弦伸手扶住她,轻轻地放倒在床上,脱下她的鞋子,将被子拉过来盖好,又极温柔地将她缠绕在脖颈间的一绺秀发挑起。

“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冷南弦在安生仍旧残存一点清醒意识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无尽的希望。

清冽的雪莲香包围着她,安生这一觉,睡得极香,一直到日上三竿。

她从美梦里醒过来,残酷的现实跟随暖阳一起直愣愣地照射进房间,霸道而又强硬。

安生在床上愣怔了片刻,她想逃避,将脸埋进被子里,眼泪就洇湿了冷南弦的被子。

她使劲吸吸鼻子,坐起身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暖阳普照,能渗透皮肉暖到骨子里。

安生伸了一个懒腰。

冯嫂笑吟吟地道:“安生起来了?我给你端饭去。”

安生也弯了唇角:“昨日里来你竟然不在。”

冯嫂笑呵呵地道:“出了一趟远门,今日晨起刚回来。”

转身去了厨房,端出来一碗红薯粥,一叠葱油饼,煮了两个咸鸡蛋:“这两日厨房里没有开火,什么都没有,凑合着吃点。”

安生絮絮叨叨地道:“我昨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简直饿坏了,你给我什么都能吃得下。”

她笑得云淡风轻,就像是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师父呢?”

“他和千舟天还没有亮就出去了。”

安生“喔”了一声就不再问,冯嫂也闭口不提,只笑呵呵地看着安生一通狼吞虎咽。

安生站起身,拍拍肚皮:“果真是肚里有粮,心里不慌。”

冯嫂依旧是笑呵呵地道:“公子走的时候交代过了,让你安心在药庐里等他的消息就好。”

安生“嗯”了一声:“冯嫂,还有粥吗?我没吃饱。”

冯嫂起身,端着碗进了厨房:“有,我去给你盛。”

安生毫不犹豫地扭身出了药庐。

大理寺门口,依旧是车水马龙。

墙上张贴的告示被寒风撕裂了一角,父亲的名字刺目地晃在白生生的阳光下,忽明忽暗。

依旧有不少人围拢在跟前,或是淡漠地仰着脸,或者指点议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安生仰头看看天,还有一个多时辰,父亲就要身首异处,如了这些人的意,给他们枯燥的生活添一抹刺激的血色。

她从容地走到鸣冤鼓前,踮脚一把抄起了架上的鼓槌。

她对于父亲的案子有心无力,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喻惊云的归来尽力多争取一点时间。

她要奋不顾身地擂响鸣冤鼓,赶在父亲被押赴刑场之前。

门口衙役猝不及防,待到反应过来。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上前凶神恶煞地抢夺她手里的鼓槌。

“又是你前来捣乱,兄弟们,将这疯婆子赶走!”上次那个生得像老鼠一样的小胡子衙役凶狠地挥着手。

“谁敢阻拦,我立即血溅当场!”安生声嘶力竭一声呵斥,掷地有声。

众衙役心有忌惮,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我要鸣冤!”安生扬声大义凛然道:“我父亲冤枉,我要替我父亲夏运海鸣冤,告户部尚书李大人勾结大小官员,贪墨亏空公粮,纵火嫁祸,杀人灭口,恳请大理寺重新审理此案!”

“你当我们大理寺是什么所在?敲响这鸣冤鼓,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岂是儿戏?”小胡子衙役一声冷笑,指点着安生:“夏运海罪证确凿,绝无可恕,劝你死了这条心,也免得受那三十廷杖之苦!”

安生一声冷笑:“三十廷杖,我受就是!”

第一百九十三章 轩然大波

大理寺门口骤然生变,那些淡漠的人全部兴奋起来,纷纷围拢到跟前,就连眉眼都激动得飞扬。

小胡子衙役变了脸色,命人驱赶着看热闹的百姓:“胡闹!信口雌黄!民告官,你有什么凭证?没有凭证不予受理!”

安生冷声反驳:“是否受理,好像不是你说了算,需要面见大人定夺吧?”

衙役冷笑着威胁:“你父亲已经判了,铁板钉钉的罪过,乃是圣上的旨意,不追究你们抄家灭族已经是开恩,你还不知足,想反下天来不成?民告官,若是一经核查,不属实的话,那就是一百廷杖,就你这小身板能承受得住?”

“朝廷官员沆瀣一气,我父亲身负奇冤,为人子女者,宁死也自当为父亲讨要一个公道!”安生掷地有声道。

这些时日,仓廪失火的案子在京中沸沸扬扬,百姓瞩目,对于罪魁祸首夏云海更是恨之入骨。听安生一说,围观者顿时好奇心起,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唾弃。

衙役见势不妙,顿时恼羞成怒:“还愣着做什么,将这寻衅滋事的疯婆子给我绑了!”

几个衙役立即不管不顾地围拢上来。

安生一拧身子,手中的鼓槌便毫不犹豫地向着鸣冤鼓砸过去。

“通”的一声响,使尽全身气力,引得围观众人一声叫好,心也随着鼓鸣声激荡起来。

衙役一拥而上,将安生胳膊反手一拧,鼓槌便夺了去。迫使她不得不佝偻下身子,却依旧倔强地仰起脸,愤然怒斥:“凭什么?!”

“就把她绑在这鸣冤鼓下面示众,让那些寻衅闹事者都看看,是怎样的下场。”

安生左右挣扎,目眦尽裂,扬声大喊:“我父亲夏云海冤枉。东城仓廪早已被李尚书贪墨一空。户部官员相互勾结,纵火掩盖罪行,嫁祸给我父亲!你们官官相护,蒙蔽圣听,天理不容!”

围观者哗然,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浪潮,使大理寺门口骤然间就像是一鼎滚开的热汤。

“堵住她的嘴!掌嘴!”那小胡子衙役气急败坏,厉声吩咐。

一支长箭裹夹着凌厉的风声呼啸着由远及近,越过众人头顶,“通”的一声,穿透牛皮鼓面,发出震耳欲聋一声巨响,箭翎微微颤动。

适才还人声鼎沸的门口骤然安静下来。

“谁?是谁这样大胆!”小胡子衙役色厉内荏地叫嚷。

安生抬起脸,见到长街尽头处,一人一马,犹如一团红云,带着滚滚烟尘,风驰电掣一般凌空疾驰而至。

“吁!”

一勒马缰,骏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马上人意气风发,带着满脸仆仆风尘,冲着安生微微一笑。

“民告官,杖责三十,若是我喻惊云状告户部李尚书与一众大小贪墨官员,你大理寺可受理?”

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喻世子!”

喻惊云的名头,比适才那一箭更有震撼力。

安生的眼眶里瞬间就蓄满了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落下。

此时的喻惊云,威风凛凛,眉眼飞扬,骑在骏马之上,就像是自天而降的天神一般,带给了绝境中的她无限的希望。她第一次这样仰望一个人,带着热切的崇拜。

众衙役大惊失色,翻身扑倒在地,战战兢兢:“小人参见喻世子。”

喻惊云整个人犹如晾翅云鹤一般自马背之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安生面前,微微勾唇:“不是让你安心等我的消息吗?如何这般沉不住气。”

安生犹如劫后余生,喜极而泣:“我,我害怕你回不来。”

喻惊云志得意满地邪肆勾唇,满脸狂傲:“天下间没有我喻惊云办不成的事情。”

安生的心瞬间跳跃起来,就连眼角挂着的泪花都开始欢快地闪动:“如此说来,我父亲有救了?”

“非但如此,亏空的粮米尽数寻回,你还是大功一件,可以给你父亲将功赎罪。”

“真的?”安生喜出望外,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喻惊云冲着她微微一笑:“这些粮食不是小数目,这般张扬,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他们不可能逃过我的耳目。”

此话更是犹如一道惊雷,坐实了安生适才所言,在大理寺门口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一会儿升堂问案,你要出堂作证,你怕不怕?”

安生斩钉截铁地摇头:“不怕!”

“好,不愧是我喻惊云的人!”喻惊云猛然转身,冲着跪在地上的衙役沉声吩咐:“去回禀你们大人,就说我,定国侯府世子喻惊云,前来状告户部大小官员贪墨公粮,以权谋私,请他们立即升堂审案!”

喻世子发话,谁敢不听?立即有衙役爬起来飞奔入内禀报。

安生心里猛然一撞,不懂他那“喻惊云的人”究竟何意?言从何起?众目睽睽之下,会不会被误解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喻惊云已经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衙役,凛冽的寒气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适才是谁下令伤了她的?”

众衙役抖若筛糠,暗自后悔适才自己腿慢,没有争抢着进内回禀,留在了这里。

那小胡子衙役更是吓得要命,低着头不敢抬,抖若筛糠,磕头如捣蒜:“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啊!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这位姑娘。”

喻惊云冷冷一笑:“这大理寺门口的鸣冤鼓摆来何用?”

小胡子吓得说话磕磕巴巴,嘴皮子都不利落了:“是为鸣冤所用。”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她击鼓鸣冤?我问你,究竟受了谁的指使?”

喻惊云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意,小胡子感觉头上似乎顶了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他喘气都有些困难。

“没有人指使,是小人,小人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喻惊云一声冷哼,身后长剑出鞘,一道犀利的白光闪过,小胡子一声惨叫,血光飞溅,已经少了一只耳朵,扑棱棱落在地上。

“本世子再问你一遍,受了谁的指使?”

小胡子这次再也不敢隐瞒,捂着脑袋,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是寺正大人交代小人,此案断然不能节外生枝,让小人在门口小心提防,但凡有人生事,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喻惊云笑得愈加冷寒:“你们可都听得清楚?”

其他衙役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齐齐应是。

“那削了你一只耳朵不算冤,自己就没有一个明辨是非的脑子,只会俯首帖耳,留着何用?”

他手中寒光又是一闪,利落地挽起一个剑花,那小胡子两眼一闭,竟然吓破胆子晕了过去。

喻惊云哑然失笑,嗤之以鼻:“这般胆量,也配叫做男人?”

将手中刀剑入鞘,一拽安生的手腕:“走,跟我闯大理寺!”

安生眉开眼笑。

不远处,冷南弦坐在马车里,眸光闪烁,暗淡了下去。

千舟忿忿不平地嘀咕:“公子披星戴月忙碌了这几日,倒是让喻世子捡了现成的便宜,在安生姑娘跟前落了好。”

冷南弦慢慢放下车帘,紧抿薄唇,将手里一卷黄绫递给千舟:“去将他交给大理寺卿。”

“公子不亲自去吗?这可是你殚精竭虑冒着多大的风险才讨来的旨意?”

冷南弦疲惫地靠在马车上,摇摇头:“罢了,不去了,我的身份原本就不宜张扬。记得将那人证物证全部安排妥当,不能有丝毫纰漏,胜败在此一举。”

“已经叮嘱过夏大人了。”千舟不甘心地接过他手里圣旨,依旧不平地嘀咕一句:“但愿安生姑娘能明白公子对她的一片苦心。”

冷南弦微微蹙眉:“不许多舌,这原本就是一个师父应当做的。”

千舟欲言又止,气哼哼地去了。

喻惊云一直紧握着安生的手腕,直闯大理寺。大理寺卿早已经收到了差役禀报,着急忙慌地迎出来,见了喻惊云一撩衣摆跪倒在地:“下官参见喻世子。”

喻惊云算是皇室中人,受惯了跪拜,自然满不在乎,安生却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需要下跪。

“起身。”

喻惊云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大堂:“今日本世子是来告状的,你不必拘礼。”

大理寺卿也是滑头,讪讪一笑:“启禀世子爷,夏运海一案乃是圣上下命,三堂会审,并非下官一人能善做主张,还请世子爷禀明圣上,由圣上圣裁。”

喻惊云拉着安生往大堂上一坐,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你速速进宫面圣,我在此等着。”

大理寺卿一愣,左右为难:“这,这下官官职卑微,即便皇上愿意召见,这人微言轻,也”

正不知推诿,一人急匆匆飞奔而至,双手高举过头,冲着大理寺卿扬声道:“启禀大人,宫里有旨意下,命大理寺刑部重新审理夏运海一案。”

这正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喻惊云“噗嗤”一笑:“他动作倒是快,抢先了我一步。”

安生在这肃穆的大堂之上,身边又是鼎鼎大名的喻世子,只有旁听的份,不敢插言,自然也不明白喻惊云口中所说的“他”究竟是谁。

大理寺卿三跪九叩之后接过圣旨,展开看过,顿时如释重负:“既然皇上有命,速速传命,犯管夏运海暂时收监关押,命人知会几位主审大人,到我大理寺重新开审。”

那差役领命,立即下去传达命令。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升堂

这厢大理寺卿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命人上茶,对着喻惊云好生一通巴结。

喻惊云端起茶水连饮数盏,对于他的奉迎置之不理,扭脸对安生道:“这帮斯文人做事太过于墨迹,等他们过来怕是日落西山了。我休息一会儿,你不要让乱七八糟的人打扰我。”

安生轻轻颔首。

喻惊云靠在椅背之上,合拢了双目,鼻翼噏动,呼吸均匀,竟然极快入睡了。

大理寺卿讨了一个没趣,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满长安,谁人不知,喻世子向来高傲,目中无人?他看一眼安生,便静悄地退了下去。

安生见喻惊云满脸风尘仆仆,发梢之上都挂满了细小的尘土,就连嘴唇都是干裂的,仍旧还有干涸的血迹,下巴处冒出一层青青的胡茬,显然极是疲倦。

自己适才只顾高兴,竟然忘了询问他是追至何处找回的那批粮食?短短不到三日功夫,一来一回,想必定然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想及此,心里不由就是一软,轻巧地滴出水来。除了感激,还有别样的情愫微微荡漾。

想他乃是养尊处优的世子爷,今日为了自己的嘱托,竟然不辞辛苦,披星戴月,以身赴险。无论父亲能否安然无恙,他这份深情厚意,自己如何才能偿还?

喻惊云这一睡,便是将近一个时辰。

皇上有旨,大小官员风风火火地全都聚齐了,就守在大理寺大堂门口,谁也不敢高声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正堂之上这位世子爷睡饱,脚都站得麻了。

安生坐在一旁,闭目将父亲的案子重新在脑海里梳理了数遍,做好周全的准备。

她虽然性子野,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但是也未曾见过这种世面,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喻惊云终于一伸懒腰,缓缓睁开眼睛,又是精光四射,充沛十足,浑身的威慑之力汹涌澎湃。堂外众官员的窃窃私语声也停顿下来,鸦雀无声。

“都来了?”喻惊云端过手边的茶又是一饮而尽,连呼痛快。

官员鱼贯而入,冲着他见过礼。

喻惊云看看外间天色:“既然都来了,那就赶紧审吧,别耽搁了我晚间的庆功宴。”

官员面面相觑,没人动弹。

“开审呐!”喻惊云催促。

终于有胆大的,主动站出来第一个提出:“回禀喻世子,您看这案子,您是旁听呢?还是主审?”

喻惊云左右扫望一眼,似乎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占了你们的地方是不?直说不就可以了,还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

那人慌忙连称“不敢”。

喻惊云自觉起身,一拽安生的手:“我们到一旁旁听就是,免得他们有偏向徇私。”

众官员全都齐声称“不敢”,诚惶诚恐。

自然有衙役有眼力,不消吩咐便在堂下设了旁听席,喻惊云拽着安生:“坐。”

又有人大胆开口:“喻世子,这,这位姑娘听说与此案被告有牵扯,又非朝廷命官,坐在这里貌似不太合适吧?”

喻惊云冷声道:“本世子与这位姑娘也有牵扯,也就是说,与犯官夏运海也有渊源,是不是也应当回避?”

旁边一人悄生一拽那人袖子,那人悄眯地低下头:“不敢,是下官多嘴了。”

安生作为一个看惯了别人脸色谋求生活的小丫头,如今跟在喻惊云身边,在这大理寺的大堂之上,那些素日里耀武扬威的朝廷命官冲着自己点头哈腰,格外客气,安生一时间也有点受宠若惊。

几人相互谦让着坐在堂上,手中惊堂木高高扬起,瞅一眼喻惊云,又轻轻落下:“带被告!”

沉重的铁链声响,吃过了断头饭,劫后余生的夏员外被带至大堂之上,惊疑不定地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跪在堂下。

大理寺卿偷偷觊觎了喻惊云的脸色,吩咐衙役:“打开铁链枷锁。”

衙役领命,上前取下枷锁。

一旁的夏安生早已经热泪盈眶,哪里还能安然端坐高堂之上?起身扑到夏运海跟前,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爹!”

夏员外只当做案子又有什么变故,心里七上八下,哪里会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自己的二女儿?顿时就是一愣。

“安生?你怎么在这里?”

“爹,你受苦了!”

眼见父女二人就要抱头痛哭,大理寺卿一声轻咳:“夏运海,今日是你女儿敲响鸣冤鼓,为你鸣冤,要状告户部上下许多官员贪墨栽赃,皇上下旨,此案重新审理。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夏员外听他一说,心里顿时就是五味杂陈。他是绝对没有想到,在自己生死关头,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竟然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待见的二女儿。

他也更明白,自己这罪过那是铁板钉钉,不知道多少人在其中翻云覆雨,操控着这一切。安生竟然能够力挽狂澜,令皇上下旨重新审理此案,可见这些时日里究竟做了多少努力。

想到这里,夏员外不禁老泪纵横,握着安生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而一旁旁听的喻惊云自小就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更是比谁都明白这件案子背后的黑暗,轻咳一声:“夏运海,是生是死,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有何冤情,据实道来,自然有本世子为你做主。”

喻惊云这话,意思很明显,他今日就是来给夏运海撑腰来了。

夏员外虽然官职低,但是自然识得震惊朝野,大名鼎鼎的喻惊云。并肩侯府世子爷,战功显赫,满朝上下谁不敬畏?

他屈打成招,俯首认罪,不是因为其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胳膊扳不过大腿,就算是自己一口铁嘴钢牙,不认罪,也无济于事。

第二个原因,就是想以一死,成全家人,害怕家里人再受他的拖累。

如今喻惊云一句话,就令他顿时精神一震。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家女儿与喻世子如何有了瓜葛,但是有了喻世子撑腰,这心里的憋屈就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启禀大人,罪官冤枉!”

堂上几人忍不住就是面面相觑:“有何冤枉,速速道来。”

夏运海“梆梆”磕了两个头:“罪官的确有擅离职守之罪,心甘情愿领罪。但是罪官绝无贪赃枉法,转移公粮谋利,委实是被冤枉的。而且这场大火并非天火,乃是有人故意纵火,掩饰仓廪亏空的真相。”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表情各异,有人惊诧,有人了然,有人惊慌,被喻惊云尽数收归眼底,心底一声冷哼。

夏员外掷地有声道:“户部之中,一直以来,尚书李大人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沆瀣一气联手贪墨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们也曾经多次拉拢于我,罪官不屑于他们的所作所为,一直独善其身,洁身自好,因此被他们当做眼中钉。

七月末,户部尚书李大人差遣罪官前往外地督查收粮一事,九月初方才回京。回京之后,回归原职,无意中发现,粮库之中许多粮食全都被掉包,换做了稻糠。

罪官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两个官吏私下可为,定然有预谋与组织。因此并未张扬,只是暗中盘查,将十几个仓廪中亏空的粮食数目尽数记录下来,交给我府上姨娘保管。

可是,罪官万万没想到,风声走漏,他们竟然生出这样毒计,焚毁粮仓,让下官一人顶罪。下官死不足惜,只是不愿背负这样的骂名,更不愿意让他们这些危害家国的贪官继续逍遥法外。”

夏员外一口气将冤情陈述完毕,就觉得终于吐出了心口闷气,无比畅快。

这次仍旧还是大理寺卿开口:“你说你那账簿记录了仓廪亏空的情况,如何从你府中搜出来的账簿全都是你贪赃的罪证?你又作何解释?”

夏运海自然不知其中来龙去脉,唯一肯定的就是,那账簿乃是假的。

“那日交到大堂之上给犯官定罪的账簿乃是假的!并非是我所写。我除了记载了仓廪亏空情况,还在私下里探查了部分粮食转移的时间,尽数记录在册,全部被篡改了。”

“可是你府上姨娘可信誓旦旦地作证,就是你交到她手中那一本。”

安生上前一步:“启禀大人,那本账簿乃是从民女手中收缴,民女可作证,那呈到大堂上的账簿是否是伪造!”

“伪造?”大理寺卿吩咐一旁狱卒:“将这物证交由安生姑娘过目。”

说话语气客气非常。

安生接过账簿,略一翻看,虽然是模仿了父亲笔迹不假,但是可以确定,的确乃是假造。

“这绝非是从民女手中强行夺走的物证。”

大理寺卿为难道:“你们两人乃是父女,这证词无法成立。更何况还有人言之凿凿地揭发指证你贪墨的罪行。”

“那柔姨娘乃是李尚书安排在我父亲身边的人,她的证词不足为信!”安生掷地有声地道。

“有何凭据?”

“民女曾亲眼见到她与户部尚书李大人在海珍阁一同出入。”

“这也算不得什么。”堂上立即有官员反驳:“就像今日你我一同出入大堂,不能说明你我之间就有什么勾结一样的道理。”

安生哑口无言。

“恳请大人让柔姨娘出堂,我愿意与她当面对质。”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一人颔首,其余人也立即表示赞同。

一声吩咐下去,立即有衙役前去提审柔姨娘。

第一百九十五章 峰回路转

夏运海心中五味杂陈,一是他这两日在狱中痛定思痛,只当做柔姨娘被李尚书等人收买或者要挟,才将刀锋对准了自己。

今日听安生一言,也猛然醒悟,这柔姨娘接近自己怕是真的如同薛氏所言,乃是别有居心。他对于柔姨娘的满腔痴情化作流水,满脸颓败,悔不当初。

二是自己当初听闻指证,也曾经在大堂之上据理力争过,却被主审官员一再打压曲解,驳斥得自己哑口无言。而今日喻惊云在场,他们对于安生的要求却能做到秉公而断,甚至于有些明显偏向与讨好的意味。这怎能不令他心生感慨?

不过盏茶功夫,堂外衙役扬声通禀:“证人丁兮柔带到。”

安生扭脸,见果真是柔姨娘娉婷而至,不过褪去在夏府里柔柔弱弱的白莲花的娇怯,遍身风流,眉眼生波。

堂上有两个官员当时眼睛就看得直了,直勾勾地紧盯着她细软的腰肢,肆无忌惮。

柔姨娘上前,彩凤点头一般跪在大堂之上,一张檀口就是黄莺出谷。

安生扭过头来,像是在看一尾响尾蛇。

“丁兮柔,你将那日的证词对着几位大人与被告的面重新讲述一遍。”

柔姨娘点头,偷偷瞥一眼夏员外,开口道:“我是犯官夏运海新纳的妾室,最初相识的时候,他就对我一掷千金,可谓挥金如土。我有些好奇,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如何能有这多家产挥霍,便旁敲侧击地打听。

最初时他敷衍妾身,说是祖上留下来的家产殷实,我不疑有他,相跟着回了京城,这才发现并非他所言。

再三追问,方才得知他一直利用职务之便,从仓廪中偷梁换柱,亏空粮仓,倒卖给他人,从中谋私。他将这些日子里倒卖的粮食数目全都记录在一个小册子上,藏在我院子屋檐下的麻雀窝里,已经上缴给几位大人。”

安生一声冷笑:“既然如柔姨娘所言,那我父亲贪墨所得银两在哪?可有追缴?我父亲又是勾引了谁转移粮食,换做现银?还有,我父亲一个小小的员外郎,竟然能有这么大本事亏空这么多的粮食,难道就没有人觉察?户部的官员都是摆设不成?”

这些疑点正是安生适才深思熟虑归纳起来的几点,咄咄逼人地提问出来,柔姨娘顿时就是一愣。

“我只是一个姨娘而已,哪里能知道得如此详细?我只是尽我自己的本分与良知,揭穿他夏运海的真正面目,将他绳之于法而已。至于银子,自然是挥霍了。”

其实安生适才所言,堂上审问的几位主审又何尝猜想不到?只是各怀鬼胎,想要顺水推舟了结了这个案子,能在皇上跟前交差也就罢了。

一时之间,堂上几人也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不言。

“只是一个姨娘而已?”夏安生冷冷一笑:“你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想你应当心知肚明!大人,假如说我是被告女儿,证词不足以为信,那么,我恳请大人遣人前往祥符县详查这位柔姨娘的真实身份。她压根就不是什么师爷府上千金,接近我父亲原本就别有目的。”

柔姨娘面上显而易见的惊慌:“我原本是什么身份,与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大堂外,有人扬声道:“启禀大人,下官这里有证据。”

“堂外何人喧哗?”大理寺卿沉声喝问。

“启禀大人,是下官夏运沧。”

安生与夏员外皆身子一震,安生更是满脸惊诧。自己这两日去过大房府上两三次,皆吃了闭门羹。原以为,大房对于此事已经是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没想到,这样的紧要关头,大伯竟然挺身而出,前来出堂作证。

“是你?”大理寺卿讶异地挑眉,向着身旁几人解释道:“此人乃是我大理寺少卿,同时也是犯官夏运海的兄长,此事因为需要回避,所以暂时赋闲。”

主审官员望向喻惊云,见喻惊云端坐一旁,口唇含笑,一脸的意味深长,不解何意。众人不敢招惹,齐齐点点头,大理寺卿沉声道:“宣!”

话音一落,一身常服的夏运沧急匆匆走上堂来,跪倒在地。

大理寺卿开口问道:“你说你有证据,什么证据?”

夏大爷不紧不慢道:“下官有一人证物证可证明舍弟夏运海一案另有隐情。”

此乃峰回路转,堂上几位官员皆面露诧异之色:“什么证据?”

夏大爷上前,自袖中摸出一个册子,恭敬地双手递呈到堂案之上:“这册子上面乃是夏运海记录的户部仓廪亏空情况,请大人核实真假,与那账簿做一个比对。”

册子递上去,几位主审官员略一翻看,皆面有惊色:“两个册子大同小异,不过略有改动而已。孰真孰假,就不知道了。”

“这个册子一定是假的。”柔姨娘斩钉截铁地道。

“柔姨娘何以这般肯定?”安生立即逼问。

柔姨娘眸光闪烁,一口咬定:“因为真的早已经在大人手中了。”

夏员外怒声道:“是真是假,几位大人问过犯官便知。这册子乃是我亲手记录,最起码的印象还是有的。”

当下滔滔不绝地将自己所能记得的,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由大理寺卿亲自比对。

几人确定完毕之后,暂时不敢决断,转向夏家大爷:“还有人证呢?”

“还有祥符县衙里的师爷丁正淳。他可以证明,夏府姨娘丁兮柔并非他的女儿,而是户部尚书李大人从青楼里买来的女子,目的就是为了接近夏运海。”

若是说那个册子不能作为证明夏运海清白的物证,这人证的出现,可以说正是峰回路转。

柔姨娘此时已经再也无法强作镇定,吓得面色苍白,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而安生心里满是惊讶,当初薛钊曾经断言过,柔姨娘一看言行举止便是风月场上的女子,今日竟然一言成谶!

喻惊云精神一震,喧宾夺主:“带人证!”

话音刚落,堂外就有衙役推搡着一位五花大绑的五旬男子走上堂来,手下一个使力,那男子立即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大呼“饶命”。

喻惊云不待几位主审开口,当先迫不及待地道:“说吧,说得清楚明白了,饶你一条狗命。”

堂上几位主审无奈地对视一眼,敢怒不敢言,感情这位喻世子不仅没有旁听的自觉性,还一口定了别人的生死。

偏生这位师爷好像是早就吓破了胆子,喻惊云不过一声吓,就立即竹筒倒豆子一般,痛痛快快地将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

“启禀几位大人,这不关小人的事情,是户部尚书李大人差人寻到小的,将那青楼女子交给我,让她以小人女儿的名义接近夏大人的。小人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只以为是在笼络夏大人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倒是一推三六五,将自己择了一个干干净净,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师爷,会钻空子。

大理寺卿清了清嗓子:“你说她是李大人指使的,那本官问你,可有证据?”

师爷点头如捣蒜:“有,有,小的这里有李尚书亲笔写的书信一封,里面有交代。”

说完,从怀里战战兢兢地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呈。

有衙役上前接过,转递到堂案之上,几人从信封里拿出信件,展开后浏览一眼,然后互换了眼色,点点头。

“丁兮柔!”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究竟受了李尚书什么指使?又是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接近夏运海?你所指证之事又是否属实?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柔姨娘一咬牙:“我的确是出身青楼不假,也是李尚书将我送到夏运海的身边,但只是他想借此笼络下属,究竟有没有其他的内情,我一概不知。指证夏运海,也只是出于良知。”

“好一个出于良知!”安生轻哼一声:“我父亲对你言听计从,可谓呵护备至,情深意重。你但凡是有一点良知,也不会做出这种恩将仇报之事。我从你的院子里翻找出来的账簿明明是李尚书亏空公粮的罪证,如何竟然被你指认成了我父亲的催命符?”

柔姨娘低垂着头,一口否认:“那账簿之上只是记录了粮米亏空数目,你如何能证明,就是李尚书所为?不是别人?”

大理寺卿略有为难地道:“如此说来,证人丁兮柔与户部尚书之间的确有勾结,证言暂时不足为信,但是也不能洗清你亏空贪墨的罪行,而且你这玩忽职守的罪名却是实打实的,这一点,夏运海,你可有话说?”

夏员外摇摇头:“无话可说。”

“那你指认李尚书等人亏空粮仓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就凭借你的指认传唤李尚书。”

夏员外复又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喻惊云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我有!”

今日审案,可谓峰回路转,*迭起,这位喻世子又是早就胜券在握,几位主审心里隐约明白,怕是定然会出现巨大反转。因此喻惊云此言,几人并没有十分惊诧。

大理寺卿冲着喻惊云一抬手:“敢问喻世子有何证据?”

喻惊云缓缓一笑,胸有成竹:“追缴回来的粮米算不算?”

他这一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令几人全都瞠目结舌。

第一百九十六章 畏罪自杀

有人将信将疑地问道:“喻世子所言,可是指咱们粮仓里的粮食?”

喻惊云点头:“而且还是被焚毁的那些仓廪里的存粮。李尚书等人早在八月间就已经在筹划这场阴谋,所以借故讨了圣旨,将夏员外等人全部调离京城,打算将粮食偷梁换柱,运出京城。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南方接连落雨,许多官道垮塌,或被泥石流阻断,致使那些粮食囤积在半路,不能运送出去。

所以,他们暂时停下了手中的计划,等到前些时日,道路全部疏通之后,这才利用手中职权,分批将粮食换走。”

众人全部面面相觑。

喻惊云得意一笑,继续道:“夏员外觉察之后,将这一事情告知了柔姨娘。他没有想到,柔姨娘会是李尚书派遣了监视自己的人,所以打草惊蛇,给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

柔姨娘与李尚书密谋,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夏员外从仓廪叫回夏府,李尚书等人趁机发动,纵火焚烧仓廪,趁机掩盖仓廪亏空,并且将所有罪过推到夏员外身上,使他伏法灭口。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只可惜,当日我恰好在东城巡逻,迅速调兵遣将赶去仓廪,扑灭了大火,发现其中疑点,怀疑粮库大火只是一出空城计。

再加上安生不屈不挠调查此案,他们害怕事情败露,就抢夺了夏员外的手册,伪造了罪证与证人,命令柔姨娘指证夏员外贪赃一事。

果真皇上龙颜大怒,迅速定下了夏员外的罪行,只等他开刀问斩,就绝无后患。

而因为案发当日一场秋雨,使得李尚书等人转移粮食的时候遗落在沿路的麦子发芽。他们害怕暴露,便令心腹沿路铲除麦苗,却被前往仓廪调查此案的夏安生撞见,心中起疑。

李尚书等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令杀手暗杀于她。结果正好被本世子所救,顺藤摸瓜就寻回了被转运走的粮食。这便是我推断的此案过程。至于是否属实,或者说有什么需要补充之处,几位大人可以传唤李尚书前来,一审便知。”

他一番话,有理有据,将整件案子前因后果全部串联起来,再加上喻惊云言之凿凿,手中握有被转运走的粮食,堂上几人自然不敢怠慢。

这次审案乃是三堂会审,皇上钦点,即便是堂堂户部尚书大人,也一样可以请过来协同审理。当下发下签文,命令衙役即刻前往尚书府。

衙役领命而去,堂上几位主审官一拍惊堂木:“丁兮柔,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柔姨娘几乎是瘫软在堂下,面对威严的公堂,还有丁师爷手中罪证,知道狡辩无用,连连磕头求饶,如实招供。

“民女只是一寻常青楼女子,并不懂这其中利害关系。的确是李大人从青楼里为我赎身,命人调、教之后,送去祥符县的。他命民女想办法说服夏大人,能够为他所用。谁料夏大人别的事情对我百依百顺,唯独就是不愿意与李尚书同流合污。

我害怕引起他的怀疑,不敢多言,只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户部的事情,他对我深信不疑,将自己的发现与顾虑如实告诉我。

我拿这些情报去跟李尚书邀功请赏,李尚书便与我定下此计,调虎离山,纵火焚烧仓廪,栽赃于他。

后来,仓廪失火,夏大人被缉拿进大牢。我原本以为可以功成身退。再加上夏夫人容不得我,我就想着一走了之。此事机密,我担心被人杀人灭口,所以,那账簿并未听李尚书的命令将其焚毁,而是藏了起来。

果真李尚书并不肯放过我,危急关头,我利用那账簿做挡箭牌侥幸留了一条性命。

安生小姐不依不饶,并且先李尚书一步,搜查到了那账簿所在。李尚书唯恐夏运海揭发他的罪行,先下手为强,威胁我出堂指证夏大人,将他立即置于死地。我明知道,不会再有生路,但是被逼无奈,所以又昧了良心。

大人,小女子也是被逼无奈。他李尚书权势滔天,多少朝廷命官都要忍气吞声,不敢招惹,更何况我一个青楼女子?恳请大人饶命。”

柔姨娘一番话,令安生听得咬牙,令旁人听着动容。

“你明知道陷害我父亲,李尚书一样不会放过你,你竟然还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助纣为虐!我父亲待你可是不薄!”

柔姨娘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安生姑娘,蝼蚁尚且偷生,我不过一寻常人,也只是为了忍辱偷生而已。夏大人对我的确情深意重,我也曾想过就这样过一辈子,尽心尽力地伺候他。所以才会听李尚书的话,三番四次地劝诫你父亲明哲保身,不要与他们敌对。

我还费尽心思讨你信任,在你父亲面前说尽你的好话,调解你们父女关系,与他人联手,制造被拐卖假案,打压薛氏,这样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能在夏府站住脚跟。

只可惜身不由己,只能听命于他人。我何尝不是寝食难安?每日里苦苦挣扎?所以今日将事情和盘托出,为夏大人开脱一点罪行,希望能减轻我心里的一丝愧疚。”

安生原本就是心软之人,听柔姨娘一番哭诉,那满腔的恨意顿时便消减了许多,左右她要承受国法制裁,难逃法网,遂不忍心再过于苛责于她。

大理寺卿命人将她与丁师爷的口供拿过来签字画押,便命人将二人押下去,此案审理完毕再做发落。

刚一一发落妥当,前往尚书府的其中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地从外面直奔大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不好了!”

大理寺卿不悦地沉下脸来:“何故这般惊慌?”

那衙役跪在地上,喘过一口气,方才简单了当地说:“李尚书在府里自杀身亡了!”

“啊?”举众大惊!

喻惊云也“噌”地站起身来,猛然变了脸色:“什么?!”

衙役重新重复一遍:“适才小的们前往尚书府请李尚书前来大理寺,通禀之后,书房内一直没有动静,我们便破门而入,发现李大人已经服毒,七窍流血身亡。”

几位主审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案子审来审去,眼看就要水落石出的时候,竟然节外生枝,落得这样结果。

喻惊云也是一脸懊恼,沉吟不语。

几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片刻,而后对喻惊云一拱手道:“这个案子审理到现在,已然明朗,对于夏大人无需继续审问。而李尚书畏罪自杀,我等要前往尚书府勘探一下现场,好将其间原委写明折子,启禀圣上圣裁。”

喻惊云心不在焉道:“应当的,应当的。”

“那请问喻世子,那些被转运的公粮如今在何处?我等也好一并禀明圣上。”

喻惊云轻咳一声,沉声道:“此案紧急,只有三天时日,唯恐夏员外人头落地,几位大人错断冤案,有辱官名,造成无法挽回的人命官司。所以本世子马不停蹄地先行回京,那些粮食尽数交由手下副将保管,现在究竟在何处,我也不太清楚。

你们暂时就忽略此事,先陈禀案情,等到粮食返京,本世子再行禀明圣上。”

几位主审面面相觑:“那若是没有这粮食以及犯人口供,我们也无法向圣上交代。”

喻惊云不过略一沉吟:“这倒是好说,我即刻启程前往,亲自将粮食押解回来不就可以了。你们先行将查明的来龙去脉禀明圣上就行。”

几人都有些为难,正待开口,喻惊云一指大理寺卿:“这件请功的差事就交给你了,本世子就不多耽搁,现在就走。”

几人见喻惊云指定了人手,乐得作壁上观,因此全都颔首领命。只剩下大理寺卿左右为难,但是又不敢说一个“不”字。

喻惊云转身对安生道:“等我的好消息,等我回来,一定要亲自下厨,好生犒劳本世子。”

安生满心感激,忙不迭地点头:“嗯,等你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做什么给你,莫说一顿,即便是十顿八顿都是可以的。”

喻惊云靠在安生耳边,邪魅一笑:“若是本世子让你给我做一辈子呢?”

语气暧昧,夏安生的脸“腾”地就红了:“又骗我做你的厨娘,要问过我师父是否同意才行。”

喻惊云微微勾唇:“这可由不得他。”

言罢张狂一笑,一挥衣袖,转身大踏步而去。

几位主审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神,不敢善做主张,命令衙役上前,将夏员外也暂时收监,退堂前往尚书府不提。

事情有了转机,安生与夏家大爷皆兴高采烈。

安生冲着夏家大爷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一个头:“安生谢过大伯。”

夏家大爷慌忙上前将安生从地上扶起来:“丫头,果真是好样的!就连大伯都自愧不如啊。没想到你竟然能得喻世子襄助,委实令人惊讶。”

安生微微一笑:“喻世子忧国忧民,是为了长安百姓方才出手,绝非是因为私下交情。”

夏家大爷捻须一笑:“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有喻世子出面,相信你父亲的命能保住了。”

“只要人安康,其他的都无所谓。”安生欢喜道:“大伯竟然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差人前往洛阳城。只是不知那册子又从何而来?难道李尚书他们没有焚毁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轰动

夏家大爷“呵呵”一笑:“你父亲的案子大伯同样是一筹莫展,无可奈何,哪里能有这本事从李尚书那里夺来这册子?这是今日有一个小童到府上交给我的,并且交代我今日务必到大理寺呈上这人证物证,搭救你父亲。”

“小童?什么模样?”安生诧异地问。

“就是寻常书童打扮,年约十六七岁,个子不算太高,相貌清秀,脸上有几个油痘。”

安生疑惑地思忖:“定然是他了。”

“是谁?”

安生摇摇头:“还不太确定,需要问过才知道。”

夏家大爷点点头:“那我就不再耽搁了,要立即回府,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你祖母知道。她这两日茶饭不思,身子大不好了。”

安生冲着夏家大爷福福身子:“烦请大伯帮安生问候祖母。我还有许多事情,暂时不能去探望她老人家。等到事情了结,再与父亲一同相跟着去看望她老人家。”

夏家大爷欣慰点头:“巾帼不让须眉,你父亲能够有你这样的女儿,足慰平生。”

“伯父谬赞了,安生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几个朋友仗义援手罢了。”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理寺。

安生一出大理寺,就被一群看热闹的人围拢了。

大家对着她一番指指点点。

“就是她,适才大闹大理寺,敲响鸣冤鼓,为父鸣冤。”

“看起来还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就是,夏员外家那么多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丫头出面,力挽狂澜,将夏员外从鬼门关救出来。巾帼不让须眉,忠孝可嘉,胆识过人,真正的生子不如女啊。”

“这朝堂上的事情许多都是真假难辨,没准儿这夏员外真的是冤枉的,否则,皇上也不可能将案子发落回来重新审理。你们说是不是?”

“可惜不能旁听,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内情。据说是户部尚书串通上下官员,将仓廪里的粮食偷偷转移了,然后一把大火焚毁粮仓,栽赃给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夏员外。”

“我也听说,那些粮食已经被喻世子寻回来了。如此说来,夏员外果真是冤枉,还是一个清官呢。”

许多人连声附和。

“你们听说了没?夏员外家还有一个女儿,目前客居在她长姐府上,听闻夏员外要被抄斩,竟然连家都不回,置若罔闻。”

“你怎么知道?”

“侍郎府上的下人都看不惯,听他们说起的。”

一片议论纷纷,大理寺门口就像是一锅烧开的开水,随着安生露面,重新沸腾起来。

安生没有想到,自己击鼓鸣冤一事竟然会造成这样大的轰动。

这些围观的百姓原本是卡着时间等着看夏员外被斩首示众的,谁知道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然后就有安生大闹大理寺的消息传扬开,众人一窝蜂地聚集到大理寺门口,查探个究竟。

有人将适才惊心动魄的一场变故添油加醋地一说,夏安生的形象就被夸张成花木兰的样子,许多人留在这里,争相一睹为快。

安生被围拢得水泄不通,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向着她打听案子进展。

夏大爷明白这舆论的利害,吃力地分开众人,扬声道:“证据已经提交上去,只等皇上圣裁。攸关案件机密,请恕暂时不能外扬。”

这一句话无异于印证了适才众人的猜测,唾骂贪官之余,仍旧不忘极热情地询问安生:“听说是喻世子帮助安生姑娘击鼓鸣冤,安生姑娘与喻世子究竟是什么交情?”

安生费力地往外挤:“喻世子忧国忧民,是为了家国利益,与私人交情无关。”

“那安生姑娘今年多大年岁?可有婚配?”

安生感觉自己的一张脸定然都憋得通红了,却被围拢得水泄不通,脱身不得。

正着恼的时候,听到大街上一声叫嚷:“户部尚书被押解过来了!”

众人一听,便有好事的,消息不够灵通的,蜂拥着向那个方向跑过去看个究竟。

安生不由就是一怔,不是说户部尚书已经畏罪自杀了吗?

千舟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冲着安生招手:“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安生猛然警醒,适才那一嗓子定然是千舟喊的。立即一提裙摆,冲破重围,嬉笑着向着千舟跑过去。

两人在胡同里三拐两拐,就见到了冷南弦的马车,这才气喘吁吁地顿住脚步。

千舟关切地问:“安生姑娘,怎么样了?”

安生没想到一天之内,心情就如荡秋千一般,忽高忽低,历经了许多的刺激。此时心情可谓豁然开朗,冲着千舟眉开眼笑:“你看看我这幅模样,猜猜看如何了?”

千舟一咧嘴:“就知道我家公子出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安生拍拍心口,“嘻嘻”一笑:“那丁师爷与账簿是不是你交给我大伯的?”

千舟撇撇嘴:“算你还算是有良心,我以为你只惦记那喻世子的好,早就把我们忘了呢。那丁师爷可是冯嫂星夜兼程奔赴洛阳城,冒着危险捉了来,又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的,生生累掉了好几斤肉。”

安生想起今日清晨冯嫂一脸的疲倦,她连夜赶回来,竟然还又下厨给自己提前做好早饭,心里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那账簿呢?师父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千舟冷哼一声:“李尚书哪里有这么愚蠢,会留着后患?账簿早就被李尚书烧毁了。”

“那这账簿?”

“我家公子自幼过目不忘,他将每个仓廪亏空的数目全都记了下来,重新模仿笔迹抄录后做旧的。”千舟得意道。

安生不由瞠目:“那日见师父不过是随意翻阅,如何竟然能够记得清清楚楚?”

千舟愈加得意洋洋:“我家公子自幼耳濡目染,是在账本堆里长大的。更何况,若非有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你想,如何能得一代鬼医青睐,收为亲传弟子?又如何这般年岁就能成就妙手生香的威名?换做是你,你能么?”

夏安生挫败地摇头:“我自忖自幼记忆力便已经超群,即便勤能补拙,每日不眠不休,再过上几十年,也不能达到师父如今的成就。”

千舟见安生老老实实认输,心里总算是有了安慰:“所以我天天受打击,自愧不如,早就泄气了,干脆不学。”

安生撇撇嘴:“还好意思为自己偷懒找借口。”

马车上冷南弦撩起车帘,不耐烦地催促:“你们两人是不是打算一直聊下去?”

安生歪头冲着冷南弦“嘻嘻”一笑,提起裙摆,快步跑向马车,利落地爬了上去,兴奋地跪坐在冷南弦跟前,欢愉道:“徒儿多谢师父。师父简直神机妙算!”

冷南弦靠在车壁之上,合拢着眼睛闭目养神,嫌弃道:“一上来便这样聒噪,你就不能安生一会儿?”

安生消沉难受了这些时日,今日终于如释重负,心情豁然开朗,对于冷南弦的嫌弃丝毫并不放在心上。一把揪住他的袖袍,眉眼飞扬。

“师父,适才你没有在大堂之上,你不知道,情势反转,峰回路转,多么惊心动魄。我正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我大伯父来得正是时候,就连堂上几位主审官都惊诧得”

“先送你回府?”冷南弦打断她的话,问道。

安生高昂的热情倏忽间低了下来,摇晃着冷南弦的衣袖:“师父,我可不可以在药庐里再赖上几日?我不想回去。”

冷南弦睁开眼睛,安生从他的眸子里同样看到了满布的血丝,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变成小声嗫嚅。

“好!”冷南弦轻启薄唇,只简单吐出一个字。

安生上前,殷勤地给冷南弦捶捶肩膀,低声道:“我也不会白住的,我会给师父洗衣做饭,还会捏肩捶背。我以后会好好听师父的话,好生孝敬师父。”

冷南弦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我有那么老么?需要你孝顺?你只要少惹我生气就好。”

安生难得乖顺,老老实实点头:“以后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指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打狗我绝对不会骂鸡。”

冷南弦撩起眼皮:“女孩子家还是多读些书好,说出话来满是风花雪月,多悦耳。你如今一张嘴满是关鹤天的粗鲁味道。”

安生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千舟爬上马车,将冷南弦的话听在耳里,小声嘀咕道:“关小爷可从来不会拍马屁。”

安生一撩车帘,冲着千舟轻哼一声:“你正好坐在马屁股后面,你倒是拍一个给我看看!”

冷南弦唇角微微翘起,强忍笑意,吩咐道:“冷伯,回药庐。”

冷伯将手里马鞭递给千舟:“这拍马屁可是技术活。你来学学?”

安生“噗嗤”一笑,扭身回了车里。

冷南弦出声问道:“喻惊云呢?见他打马急匆匆地走了,做什么去?”

“他说要赶回去押送粮食。”

“赶回去?”冷南弦微微蹙眉:“为什么?”

安生便将喻惊云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冷南弦半晌沉吟不语。

安生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师父?”

冷南弦缓缓吐出一口气:“都说喻世子用兵喜欢出奇不意,险中求胜,果然名不虚传。好一招虚张声势,本末倒置,只是可惜事与愿违,不妙啊。”

安生觉得莫名其妙:“本末倒置?什么意思?”

第一百九十八章 硌手

冷南弦睁开眼睛,望着安生,一字一顿道:“两三天时间,就算是喻惊云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这样迅速就查找到粮食下落。喻惊云不过是掐算着时间,赶回来,虚张声势救下你父亲而已。否则,以他堂堂世子爷的身份,何须亲自返回押送粮食?”

安生愈加困惑不解:“安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若是并没有寻到那粮食,这样一来,岂不是欺君?”

冷南弦点点头:“所以说,他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故意在大理寺门口当众告知你已经有了粮食下落,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李尚书听闻消息,一定会慌了手脚,派出手下前去打探消息,他就可以顺藤摸瓜。

也或许,他原本是想借此审讯李尚书,从他嘴里套问出粮食下落,只是没有想到,李尚书会畏罪自杀。这样一来,线索全部断绝,此事便麻烦了。”

安生想起适才大堂之上,喻惊云骤然听闻李尚书自杀的时候同样震惊的反应,心里不由就是一阵心悸。

“那可如何是好?若是他因为我父亲的案子再受牵累,那我于心何忍?”

冷南弦略一沉吟:“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既然敢兵行险招,冒这风险,想必也应当是有了那粮食的线索,以他喻世子的本事,寻回来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安生将信将疑,愧疚地问:“真的吗?”

冷南弦微微一笑:“喻世子向来张狂,那是因为他有狂的资本。你放心,那么多的粮食,不是小数目,哪能随便藏匿起来?而且听他适才的分析,井井有条,显而易见,的确是有了粮食的去向。”

安生心里这才好受一点,轻叹一口气:“早知道他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我就应该答应他了。”

“答应他什么?”

“他说让我做他的厨娘,给他做一辈子饭。”安生漫不经心地道:“其实这条件也不算过分。”

冷南弦身子明显一僵:“你答应他了?”

安生摇头:“没有,我说要师父同意才可以。”

冷南弦一声轻哼:“这还差不许多。你夏安生的手以后是要济世救人的,怎么能去打理柴米油盐的俗事?”

这句话将安生捧得极高,安生情不自禁弯了眉眼:“我做不到师父那样的药手生香,能够妙手生香,做一手好菜也可以。”

冷南弦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出息。”

安生咧着嘴笑,觉得自己这个志向也不错。

回到药庐,天色已经是黑透了,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油灯,有香气从厨房里溢出来,锅碗瓢盆的声音,显得特别温暖亲切。

冯嫂准备了几样拿手菜,还烫了一壶小酒,给冷南弦解乏。

安生进了厨房,就从身后抱住了冯嫂。

冯嫂一身的肉,尤其是腰上,软软的,绵绵的,特别舒服。

安生将脸贴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磨蹭。

冯嫂头也不回:“怎么一回来就跟一只赖猫一样?”

安生低声嘟哝道:“冯嫂,你身上的肉好舒服。”

冯嫂扭脸:“所以我要将你也喂得肥肥的,将来嫁人了,也不至于跟排骨一样硌手。”

安生松开手,一跺脚:“冯嫂你也学坏了!人家原本还想跟你肉麻一番的,真是煞风景。”

冯嫂一抬手:“免了,你拍马屁那套功夫在冯嫂这里没用,你还是去找公子吧。我家公子就吃这一套。”

安生觉得有些冤屈,自己对冷南弦每一句话都是由心而发,自认并没有怎样拍马屁。

“我就是觉得你这两日来回奔波太辛苦,想过来帮帮你,让你歇会儿。”安生不满地道。

冯嫂“呵呵”一笑:“我今日已经歇过了,你还是去关心关心你师父吧,这两日他最辛苦。”

安生总觉得,冯嫂那笑有些狡黠,带着不怀好意,但是又琢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味道。

冯嫂转身递给安生一盅汤:“山菌乌鸡汤,给你师父端过去,先让他解解渴。他这些时日劳神费力,又废寝忘食的,你要多给他补补。”

安生“嘻嘻”一笑:“那这做饭我不管了?”

“菜已经都快好了,不用你帮忙,叫公子和千舟吃饭啊。”

安生端着汤盅,直接出了厨房。

冷南弦的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灯,安生直接一头撞了进去。

“师父,冯嫂让”

后面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手一颤,手里的汤盅差点就扣了。

冷南弦正在换衣服,精赤着上身,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里衣,闻声扭过头来。

烛光里,冷南弦宽展的后背,劲瘦的蜂腰,结实的猿臂,如玉的肌肤,闪烁着一层柔和的光泽。

安生心慌意乱地转过身子,手里的汤盅直抖,说话也结巴起来:“对,对不起,我忘忘记敲门了。”

冷南弦一声轻哼:“在我们大夫眼中是没有男女之分的,你这样慌乱,若是面对病患,怎么办?”

安生努力稳住自己一直颤抖的手,奈何小心脏就像是一窝跳脱的兔子一般,按住了这个,那个又跳出来,一直不安分,“咚咚咚”地跳得热闹,一张脸也火烧火燎,就像手里的汤盅一般烧灼。

“病患是病患,师父是师父,那不一样。”

冷南弦已经慢条斯理地披好锦袍,松松垮垮的领口还未掩好,走到安生跟前,微微勾唇:“如何不一样?”

安生一抬眼,首先撞入她的眼帘的,就是冷南弦如玉的锁骨和微微泛起红晕的半个胸膛,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因为,因为,师父的好看。”

冷南弦忍不住唇角抽搐两下,抬手就给了她头上一个暴栗:“天天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烂七八糟的?真想让千舟给你摊开来晾晾。”

尴尬逐渐化解,安生抬手将汤盅递给冷南弦:“冯嫂给炖的山菌乌鸡汤,让我端给你解解燥渴。”

冷南弦上下打量她一眼:“自己喝吧,这两天都干瘪成什么样子了,看着都硌手。”

说完昂首阔步地走出门去。

安生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的腰身,突然就想起适才冯嫂所说的那一句话硌手。

她掀开汤盅盖子,气呼呼地将一盏汤一饮而尽。

冯嫂将菜端上桌子,几人围桌而坐,每人斟了一杯酒。

“我将客房好生清理一下,安生姑娘以后就搬过来住,不要回去了。”冯嫂当先开口。

安生迫不及待地应声:“好啊!”

说完之后,自己就是一愣,觉察自己在药庐里说话越来越不过脑子了,如何就脱口而出了呢?

自己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怎么能这样没羞没臊地一口应承下来?

冷南弦抿唇不语。

千舟也从碗上抬起脸来:“好啊,可以陪我下棋,就不会这样闷了。”

冷南弦淡然开口:“最多明日,夏家就会派人来接你。”

安生一阵沉默,现在父亲的案子闹腾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薛氏但凡要点脸面,应该也不会让自己一直住在药庐里,给她落下骂名。

“今日你继母也去过大理寺打听消息。”

冷南弦又冷不丁地道。

“是吗?”安生的语气也有点冷淡:“她怕是还满心地以为,薛钊会将父亲救出去,我这样做,会坏了她的好事。”

“看她那样子,应当是知道了薛钊在骗她,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十分落魄,就连走路都是夏紫纤还有一个小男孩搀扶着。”

“看来紫桓也回来了。”

“那安生更不要回去,怎么也要好生教训那恶毒继母一次,不能这样便宜了她。”冯嫂忿忿不平地道。

安生点头:“关大哥已经将房契银票全都给了我,让我做主。我暂时还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等父亲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再做计较。现在,我也不想回去。”

正议论间,听到门外有车马响动,有人轻轻地叩响了药庐的门。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冷南弦幽幽地叹一口气:“怕是曹操到了。”

千舟极不情愿地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正是夏家大爷夏运沧。

“原来竟是小哥?”他见到千舟有些意外,而后恍然,冲着他彬彬有礼地一拱手:“那这里可是冷神医的药庐?”

千舟点点头,只是看着眼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请问您是?”

夏家大爷微微一笑:“小哥贵人多忘事,我是安生的大伯,今日小哥曾经登门到过我府上。”

“喔,”千舟恍然大悟,暗暗鄙视自己的记性:“是夏大人,请问有何贵干?”

夏家大爷向着院子里张望一眼:“请问安生如今可是住在此处?”

千舟还没有回答,安生与冷南弦已经听到说话声迎了出来:“大伯,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夏家大爷冲着冷南弦深深一揖:“先行谢过冷神医为安生父亲奔波劳心。”

冷南弦抿抿唇,淡然道:“安生是我的徒弟,尽一份心力自是应当。”

“安生这两日也多有叨扰了,我是来接安生回府的。”

冷南弦回首看了安生一眼,清冷道:“好像安生此时回府不是太合适,安生可是被你们夏家扫地出门的。”

夏家大爷愤愤地道:“此事我并不知情。没想到她母亲行事竟然这般荒唐,简直令人气愤填膺。此事,我自然会为安生做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定下苦肉计

安生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大伯,父亲的案子真相大白之前,我想就暂时住在这里,以后再做打算。”

夏家大爷轻叹一口气:“今日我回到府中,将今日之事与你祖母一说,你祖母便嚷着要见你,让你伯母接你到府上。结果,你伯母去了见了你母亲,她一再地支支吾吾,推三阻四,你伯母才知道你是被她赶了出来。

你祖母因为此事,那是大发雷霆,当时便要亲自去你家里寻你母亲算账,我们顾及她的身体,才好说歹说拦住了。这不,你祖母就非要让我将你寻回去,到我府上暂住一些时日。

你看你如今已经是在风头浪尖上,那么多人盯着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住在冷神医府上,时间长了也不好听,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不若,你同我去府上住,白日里再来药庐,你看如何?”

安生低头默然半晌不语,冷南弦缓缓开口道:“安生,跟你伯父先回去吧,明日早起我仍旧是差遣冷伯去接你。”

安生欲言又止,心里满是依依不舍。

不过,夏家大爷顾虑得极是,自己住在这里的确难挡悠悠之口。

夏家大爷继续道:“冷神医也可以放心,她祖母与伯母一向稀罕她,我府上断然不会亏待了她。”

这些时日,安生数次登大房的门遭受的冷落,冷南弦不知道,安生自己却是记在心里。今日大房突然这样大的转折,竟然亲自登门接自己去府上住,安生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并非是自己今日大理寺鸣冤一事,令她们对自己另眼相看,怕是自己与喻惊云有了瓜葛,所以有意讨好自己而已。

人情冷暖,逢高踩低,经过这场变故,安生已经是深切地领悟了。

安生无奈地点点头,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直接便上了夏家大爷的马车,作别冷南弦,去了大房府上。

大房里早就给安生准备好了客房,老夫人也没有休息,眼巴巴地等着安生过来,嘘寒问暖地关心一通。

安生将自己这些时日里为夏员外来回奔波一事,拣紧要处与老夫人说了,跌宕起伏,曲折而又惊人。

一众女眷听得瞠目结舌,惊呼连连,对于安生赞不绝口。那满脸的殷勤与亲切,同前日里的嘴脸判若两人。

安生只做不以为意,也笑语应和,对于那些尴尬的事情绝口不提。

纵然别人是虚情假意,祖母总是疼爱自己父亲的,这个假不了。而且大伯也实实在在地为了自己父亲一事,来回奔波。其他人,有道是,差一点白瞪眼,自己何须在意?

看破不说破,亲人继续做。

事情回禀完毕,老夫人也免不得向着安生试探她与喻惊云究竟是怎样的交情?

安生也如今日那般推诿,只说喻惊云乃是为国为民而已。若是论起交情,喻惊云与自己师父乃是旧识,大概也是看了师父情面。

老夫人并不刨根究底,恰到好处地顿住了。倒是那些姨娘与堂嫂们抑制不住的好奇,用意味深长的眼光上下打量安生。

安生一脸坦然。

当晚便在大房府上歇下了,自然是软衾香枕,一夜好梦。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夏府此时正是愁云惨雾。

薛氏在今日才知道薛钊出事的。

今日夏员外就要开刀问斩,薛氏不放心,昨日想找薛钊打听一下是否打点妥当了,有没有遗漏之处。自己又要到哪里去接夏员外?

但是去找薛钊的人跑了两三趟,都说他并未在家里。

薛氏昨日里忐忑了一夜,今天一早,就要亲自去问。她带着赶回来的夏紫桓与紫纤一同去了薛钊家里。

天色还未大亮,薛钊不在家,薛修良也不知道去哪里游手好闲去了,房门紧闭。看来爷俩昨夜里那是一夜未归。

薛氏心里急得犹如火焚,赶紧找周围乡邻打听消息。

薛钊出事之后,早就有受牵累的苦主家眷过来讨要说法,吵嚷得附近人尽皆知,大家拍手称快,议论纷纷。

薛氏一打听,这才知道薛钊被衙门捉起来了,最初还以为是帮自己打点一事败露,心急火燎地赶去衙门,花了银钱,便知道薛钊的罪名。

她这时候方才醒悟过来自己的确是上了薛钊的当。

当时,她双眼一闭,立即就过去了。

夏紫纤与夏紫桓大惊失色,一番揉心口,掐人中,才将她唤醒。

薛氏的眼睛都直了,半晌不会转动。

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捅了自己两刀子,令她心灰意冷。

还有一个更重的打击,就是她对于夏员外多少还是有一点憧憬的,以为薛钊真的能将他救出来。虽然家财几乎散尽,但是好歹一家人还能团聚。可是现在,希望破灭了,如今她要面对的,就是自家男人马上就要被问斩,最亲的弟弟也遭受了牢狱之灾。

这是她生命里的两个支柱,全都轰然倒塌了。

非但如此,房子,店铺,极有可能随时都会易主。生活的依靠没有了,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妇道人家将要带着孩子们颠沛流离。

衙役说,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家破人亡,大抵就是这样的境地。

夏紫纤用极恶毒的话咒骂着薛钊。

夏紫桓作为夏家二房里的长子,父亲蒙难,他是理所应当地要承当起家里的重担。他有这样的心思,只可惜力有不足,这个自小被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当灾难真正来临的时候,两眼一抹黑,慌了手脚,只咬牙恨声道:“死不足惜!”

他这样诅咒自己的亲舅舅,薛氏心里不乐意,挣扎了两下,想为薛钊求情,抬抬手,话却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她除了呼天抢地地痛哭,夹杂着对薛钊的咒骂,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哭完了,骂完了,闹完了,薛氏又在想,罪魁祸首就是夏安生,若非是她从柔姨娘的院子里翻腾出来那本账簿,夏员外就不会被这样快就定罪。

她对于其中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只知道,那本控诉夏员外贪赃的账簿是从夏安生的手里交上去的。

若不是夏员外被定罪,薛钊也不会出这一档子罪,所以,罪魁祸首就是夏安生。

而且,薛钊行骗的事情除了她夏安生没有别人知道,肯定也是她背后使坏,告了官,薛钊才会被抓进大牢里。

她夏安生简直就是一个祸星,搅得家宅不宁!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为自己的愚蠢开脱的理由,心里略微舒坦了一点。

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哭天抹泪地准备了断头酒,要去给夏员外送行。

在刑场苦等不来,才知道中间生了变故。她们着急忙慌地去了大理寺,就立即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羞臊了一个大红脸。

听闻夏员外被收监,案子重审的消息之后,灰溜溜地回了夏府。

夏员外有了生还的希望,她无疑是欣慰的。

但是她又在开始忧虑,等到夏员外真的回府,自己银子也没有了,房屋与店铺的契约也全都丢了,如何与夏员外交代?

再加上大房沈氏上门,摆明了就是想要巴结夏安生,借着她这条路子攀上定国侯府。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令薛氏更加慌乱了手脚。

她一时间六神无主,将夏紫纤叫到自己房间,闭了屋门,将这些利弊一一说与夏紫纤知道。夏紫纤虽然年岁不大,但是那心却像是马蜂窝一般,都是眼儿。比起自己的大女儿夏紫芜,那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薛氏虽然宠着夏紫芜,有什么心事,却是喜欢说与夏紫纤知道。

夏紫纤免不了对着薛氏一通埋怨,然后紧蹙着眉头,略一思忖,就计上心来。

“母亲,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苦肉计。”

“苦肉计?什么意思,你倒是明说,不要吞吞吐吐的,急死个人。”

夏紫纤不慌不忙道:“法子很简单,你什么也不用做,只消躺在床上装病就可以。”

“装病?”

“对,而且还要病得极厉害的那一种。”

“说的也是。假如你父亲回来,见到我日夜忧虑,一病不起,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

“父亲那里倒是好说。其一,当初那柔姨娘您可是三番五次提醒过他,那个女人身份来历可疑,但是父亲非但不信,反而还将我们好生一顿训斥,他对你肯定是有一点内疚的。

更何况,您上了舅舅的当,不是因为别的,你可是为了救他出来,宁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妻子能够做到这一步?就凭借这两点,母亲你说,父亲他还能怪罪你吗?”

夏紫纤分析得头头是道,薛氏连连颔首。一直提着的一颗心也逐渐安稳下来。

“我现在什么也不怕,就怕那夏安生再到你父亲跟前乱嚼舌根子。毕竟,这一次你父亲能够化险为夷,她的确是功不可没,你父亲必然对她刮目相看。到时候,她要是在你父亲跟前胡说八道,那你父亲原本就耳根子软,知道了我将她赶出家门,能不听她撺掇?”

薛氏沉吟半晌方才忧心忡忡地道。

“所以说你必须要装病!将这风声传扬出去,那夏安生若是置之不理,到时候咱们就找人四处放出风声,说她不孝。

她现在正是风光的时候,肯定要回来看你,她一回来,咱们就绝对不能让她再搬出去。那样,等父亲回来,顶多不就是母女二人闹点小别扭,她自己愿意离家出走的。”

第二百章 薛氏病了

薛氏情不自禁地一拍巴掌:“这个主意好!到时候即便是你父亲怪罪,就说我一时间病糊涂了,神志不清,胡说八道。”

夏紫纤阴冷一笑:“母亲为了父亲的事情急火攻心,病倒床上,为了搭救父亲不惜倾家荡产,结果误信他人谗言。而女儿为了照料卧病在床的母亲,不得不寸步不离,不能为父亲的案子奔波。如此一来,不就全部周全了吗?市井间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也可以不攻自破,周全了我们的名声。”

薛氏点头如捣蒜:“事不宜迟,你赶紧安排人请大夫,抓药,将风声放出去。”

“好!”夏紫纤立即起身:“紫桓那里用不用如实相告?”

薛氏摇摇头:“你兄弟那孩子心眼太实,又与那夏安生挺要好,还是瞒着他。”

夏紫纤应着,立即出去安排,将风声传扬出去。

安生在大房府上歇过一夜,大房自然伺候得周到。天一亮,绫罗绸缎的罗裙还有金银花钿,胭脂香粉流水一样送进来,三四个丫头围拢着她梳妆打扮。

然后又是精致的点心米粥一样一样送过来,令安生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但是仍旧心安理得地享用了,也学会了虚与委蛇。

冷伯的马车还没来,夏家大爷便出去打听消息回来了。

他兴奋地告诉安生,皇上亲自提审了夏员外,但是因为证据不足,李尚书又自杀身亡,因此一时间还不能证明夏员外的罪行是否成立。案子暂时搁置,需要等,只要喻惊云押送着粮食回京,此案便是十拿九稳了。

到时候,夏员外顶多也就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过,但是他不与贪官同流合污,而且举报有功,将功补过,这性命应当是能留下来了。

大房里的人面上都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好似劫后余生的人果真是他们至亲之人一般。

只有安生心里是七上八下,十分忐忑。她担心,担心喻惊云若是不能寻回粮食,会被自己牵累,皇上降罪。到时候,所有的欢喜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冷南弦的分析,安生是深信不疑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冷南弦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是真理。

她内心深处,对于冷南弦存在着深深的敬意与信赖。

她将喻惊云在大堂之上说过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也觉得,喻惊云的确是掌握了一点关于国粮的线索的。

而她,此时除了等待,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满怀的希望寄托在喻惊云的身上。

日上三竿,冷伯方才过来,却带给安生一个令她失望的消息。

冷伯说冷南弦突然有急事需要去做,带着冯嫂和千舟出远门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一段时间,安生只能暂时住在夏家大爷府上。

为了方便她出入,冷伯会留下来听候差遣,而且相互之间有个照顾。她假如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吩咐冷伯,他会尽力帮她办妥。

冷南弦这话并未夸大其词,不为什么,安生就觉得,他有这个能力,即便不在京城,一样可以照顾自己。

只是冷南弦的离开,令安生突然就觉得空落落,好像自己冷不丁就成了没人疼,没人爱,被抛弃了的孩子。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好像,一时之间,做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她安静地等了一天的消息,陪着老夫人和安筝说话,讲述这些日子里听来的,和经历的新鲜事。

安筝正在议亲,八字有了一撇,听说是位青年才俊,在翰林院任职。

能在翰林院任职的,虽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权势,但是却有真才实学。而且听说家境特别殷实,世代经商,在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富甲一方的人家。

正是因为商人地位不高,所以在这一代,家里极为注重孩子的学识,请了一位国学大儒教导府中子弟,终于飞出这么一只金凤凰。

家里人欣喜若狂,银子流水一样往里面砸,年纪轻轻就混进了翰林院。

这户人家,祖母和沈氏那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无可挑剔,十分满意,也正应了中秋节那日,安筝所抓到的红线卦象。

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是府里已经在给安筝准备嫁妆。

看起来,安筝对于这一桩婚事心里也是极期待的,脸上始终挂着轻轻浅浅的羞涩的笑意,将憧憬一针一线地绣进手里的枕套里。

老夫人望着安生一脸的意味深长:“等到安筝的事情有了着落,祖母就开始给你物色一户好人家。你是咱夏家女儿里的翘楚,断然不能草率。”

安生敷衍着应答,心里有些慌张。

在夏家大爷府上又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薛氏就差了府里人过来送信,说是重病。

薛氏曾经生过一场病,就是那次为了诓骗安然回府,装病在床上躺了半日,其他时候都是生龙活虎,连个头疼脑热都少,所以,安生不信。

她详细地问过前来报信的人,薛氏是什么毛病,可曾看过郎中。报信的人三言两语就在安生跟前露出破绽来。

安生不过是略一思忖,立即就明白了薛氏的真正用意。她害怕夏员外哪一天释放回家,见自己不在府中,再兴师问罪。

家,是一定要回的,但是不是现在。

更何况,她薛氏求着自己回去,自己偏生就不让她如愿。

安生微微一笑:“母亲病了,自然是要回去侍奉汤药,尽孝床前。那三小姐可从孟府回去了?”

前来送信的人摇摇头:“没有。”

安生了然一笑:“三小姐离开府里已经这么久了,想必母亲定然十分想念。而且府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三小姐继续留在孟家难免遭人诟病。你回去告诉夫人一声,我去叫上三妹一同回府。相信她见到紫芜,病情肯定能好上大半。”

送信的人立即回府传话去了。

安生心里一声冷哼,径直去了孟府。

孟府门口,正好见到孟经纶,一脚已经踏上了马车,正要出府。

安生停下马车,一掀车帘,将他叫住了:“孟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孟经纶听到有人叫他,扭过脸来,一看竟然是安生,不由就是一愣。

“书院里有事情,需要去一趟。二妹是来看你姐姐的吗?”

安生点点头:“我总是担心姐姐知道了父亲的事情对身子不好,她原本就心细,心思也重。”

孟经纶放下那条已经踏上马车的腿,转过身来,支支吾吾地道:“你姐姐恰好也想你了,来的正好。”

“她身子现在还好吧?”安生随口问道。

“还好,就是,就是需要多卧床休息。”

安生好歹也是学了这些时日的医术,听孟经纶这样说,就立即猜度出一点缘由:“姐姐是不是胎像不稳?”

孟经纶略一犹豫,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你父亲的事情你姐姐知道了,一时间动了胎气。原本不愿意给你添乱,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

“不是说要瞒着她,不让她知道的吗?”安生顿时有些着急。

孟经纶吭哧半晌,方才吐露出几个字:“是三妹吩咐长菁出去打探岳父的消息,结果正巧被你姐姐听到了。”

“正巧?”安生气急反笑:“你就真的相信有那么巧?夏紫芜分明就是有意的。”

“她对你姐姐伺候得是真的周到,不会存在恶意的,二妹怕是误会了。”

孟经纶竟然为夏紫芜说话,这令安生有些诧异,望着孟经纶眸光闪烁:“你竟然相信夏紫芜会真心实意地对姐姐好?”

“是真的。紫芜的脾性如今转变了许多,与以前的确不太一样。”

安生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这些日子,她不知道夏紫芜在孟家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令孟经纶都对她改变了看法。这无疑是危险的。

她不想与他多做争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怒火:“我姐姐呢?”

孟经纶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安生的脸色,觉察到了她身上的怒气。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孟经纶对于自家这位看似乳臭未干的姨妹心里总是存着一分忌惮。

他陪着笑脸道:“正歇着呢,快点里面请。”

“喔,伯母可在?我先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上次来得匆忙,就失了礼数。”

孟经纶摇摇头:“真是不巧,母亲与舍妹刚刚出府去了,说是提前挑选点布料,给孩子置办小被褥衣服。”

安生心里略微安慰一点,看来孟家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还是极为看中的。

孟府里,夏安然半靠半坐在床上,愁眉紧锁。

夏紫芜手里端着一盏党参老鸡汤笑吟吟地进来,环顾四周一眼,见只有安然一个人在,阴阳怪气地道:“吆,姐姐,姐夫不在,你一个人想什么呢?”

安然头也不抬,冷冷地道:“出去。”

夏紫芜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一步一摇地走进来:“我可是专程来伺候你的,怎么能不管你呢?伯母与姐夫都出去了,看,我又给你煲了党参老鸡汤,炖了足足两个时辰,就只得这一碗,上面一层黄油花花,最是大补。对你和腹中的小外甥都好。”

“我不需要。”安然冷声道。

“哎,姐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想想你妹妹我在府上的时候,那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下过厨房,受那烟熏火燎。如今我低声下气地伺候你,你还不领情,果真是下贱习惯了的。”

夏紫芜将手里的汤盅“啪”的一声撂在安然手边的炕桌上,满脸鄙夷地道。

第二百零一章 翻脸比翻书快

“你!”安然想发作,勉强忍住,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好心?你为人子女,不忠不孝,夏紫芜,你还有心吗?”

夏紫芜“咯咯”娇笑:“父亲这不是已经脱险了吗?姐姐可千万不能生气,大夫可说了,你这是动了胎气,需要平心静气好生养身子,千万不能情绪波动太大。否则这胎儿可保不住。

若是落了胎倒是不怕,怕的是,万一以后再也不能生养怎么办?这孟府乃是名门望族,总不能没人传宗接代吧?那以后,孟经纶就必然会三妻四妾,直接将你冷落在一旁,天天守着一盏孤灯。啧啧,想想都觉得凄凉,跟你亲娘当初一样的下场。”

青橘一直在小心提防着夏紫芜,见她进了安然的屋子,立即放下手边的事情跑进来,正好听到她的尾音。

“三小姐,你用不着在这里枉费心思,故意刺激我家小姐。你每天这样冷嘲热讽的,我们耳朵都已经磨起茧子来了。”

夏紫芜听那匆匆的脚步声就知道是青橘,因此并不避讳她。

“你这丫头自从进了孟府,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我这好心过来伺候你家小姐,替你分担多少事情,你还这样牙尖嘴利地挖苦我。简直就是刁奴一个,早晚将你卖了。”

安然冷哼一声:“这里没有外人,夏紫芜,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地唱戏。你到孟府里来究竟是什么居心谁不知道?就连父亲出事,你都能做到无动于衷,不愿意回夏府,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这般铁石心肠。”

夏紫芜“呵呵”一笑:“父亲若是果真出事,成了这长安的罪人,那么咱夏家就是真的完了。到时候我和紫纤怕是就连寻常的贩夫走卒都不愿意娶。

既然已经成了事实,我就算是回去也于事无补,倒是还不如死死地抓住孟家这课摇钱树,怎么能心甘情愿地放过这次机会?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最为明智的做法。

放心,孟夫人那里,我自然打着你的旗号。我说若是我突然回去,你一定会生疑,刨根究底,到时候若是知道了,恐怕就会动了胎气。孟夫人自然乐得我留下来,还夸奖我仁义。”

安然气急反笑:“为了能嫁进孟家,夏紫芜,你真是脸面都不要了。”

“脸面值什么钱?你倒是孝顺,那你怎么不跟夏安生一样,到大理寺门口撒泼大闹去?出尽风头去?成全孝名去?你不是一样躺在这床上,锦衣玉食,奴仆环绕,让父亲一人在牢里受苦?”

夏紫芜的话就像是一根根钢针一般,直接扎进安然的心里。她原本就满腹愧疚,心事重重,听夏紫芜这样一说,立即便承受不住,掩面痛哭。

门外一声轻咳。

夏紫芜突然就站起身来,捧起手里的鸡汤,站在安然床前,假惺惺地劝道:“姐姐你想开点,就不要再难过了。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能动了胎气,否则对不起孟夫人和孟大哥对你的一片苦心啊。”

青橘上前,急得手足无措:“小姐你千万别把三小姐的话往心里去,万事想开一些,老爷这不是没事吗?”

夏紫芜将手里汤盅往前一些:“姐姐,妹妹亲自给你煲的汤,你好赖喝一点吧,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你拿开!”青橘愤声道:“你就是故意来气我家小姐的。”

“啪”的一声,夏紫芜手一抖,伴着她一声惊呼,手里的汤盅直接摔在了地上。

夏紫芜眼圈里的眼泪顿时就应景,“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青橘,你要是心里有气,骂我两句也可以,但是你不应该打翻了这汤,这可是给你们小姐补身子的。”

夏紫芜这番做作,翻脸比翻书还快,知道她平日里做派的青橘顿时心中就警铃大作。

刚刚反应过来,屋子门帘一掀,孟经纶面沉似水地站在了门口,紧蹙浓眉,满脸怒气。

“青橘,你越来越放肆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竟然对自家主子也这般狂妄无礼。”

夏紫芜转身一看到孟经纶,立即抹去眼角的眼泪,紧咬下唇,牵强一笑:”不是的,孟大哥,你不要误会,适才是紫芜自己不小心将鸡汤碰洒了,跟青橘没有关系。

好一招欲盖弥彰。

孟经纶更是深信夏安然与恶仆青橘无理取闹,给了夏紫芜委屈。而夏紫芜还一再地委曲求全,替安然遮掩。

他深叹一口气,对着安然道:“安然,我承认,紫芜她最初可能的确是有点不懂事,令你有了成见。但是这些时日,她怎么对你,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难道你就不能大度一点,接受她吗?非要自家姐妹冷眼相对,同根相煎,让外人看了热闹?”

安然被误会,急忙辩解:“不是的,经纶,你不知道,她是故意的,不过是惺惺作态地演戏。”

“孟大哥,”夏紫芜满脸幽怨,泫然欲泣:“大夫们说女人有了身孕就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这是在所难免。你不要责怪姐姐,是紫芜做的不够好,以前太不懂事。她如今仍旧对我有怨恨也是应当的。”

她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一个不小心,碎瓷划破了嫩白的手指,顿时淌下殷红的血来。

立即,一声痛呼,蹙了尖尖的眉尖。

孟经纶立即蹲下身子,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你怎么一点也不小心,这些事情让丫头来做就好,你用不着这样忍气吞声。”

孟经纶这样的举动怎能不令安然伤心?泪珠子立即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忍气吞声?我又何曾给过她气受?你这话说的太伤人心。”

孟经纶将夏紫芜拽起来,对安然冷声道:“紫芜这般体贴周到地对你,每天费尽心思煲汤做点心给你,可你要么不吃,要么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去试,疑神疑鬼。但是你看,我吃了那么多,不是安然无恙吗?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让紫芜心灰意冷的。”

“不是,她适才还在对我冷嘲热讽,故意想要激怒我,她分明就是居心不良。”安然受了委屈,忙不迭地辩解:“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还未待孟经纶说话,夏紫芜已经仰起脸来,苦笑一声:“孟大哥,我姐姐现在已经动了胎气,不能激动。你就让着她一点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下次我做事小心一点就是,绝对不会再惹姐姐生气的。姐姐不喜欢我,我今日便收拾收拾行礼回府去吧,也好过让你左右为难。”

说完,一拧身子,就要哭着冲出门去。

“三妹!”孟经纶在身后叫了一声,伸手去拦阻。

夏紫芜一撩门帘,就顿住了脚步,身子一僵,脸上神情千变万化。

门外,站着一脸冷笑的夏安生。

安生这半晌一声不吭,可是早就将这一台戏看在了眼里。也明白了孟经纶缘何对于夏紫芜的态度有了这样大的转变。

夏紫芜学聪明了,跟薛氏学的好手段。

别说孟经纶,就算是换做任何一个男子,看了适才这一幕,断章取义,也会怜惜起惺惺作态的夏紫芜,而对于欺凌妹妹,无理取闹的安然生出厌烦的心思。

也难怪,夏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夏紫芜竟然还对孟府恋恋不舍,不肯回去。看这火候,郎情妾意,就差最后煮成熟饭就水到渠成了。她夏紫芜自然要趁热打铁,怎肯离开,给安然与孟经纶关系缓和的时间?

看来,姐姐太老实,不是夏紫芜的对手啊。

夏紫芜一连后退两步,满脸戒备,早就忘记了掉眼泪:“你,你怎么在这里?”

安生冲着夏紫芜呲牙一乐:“三妹要走啊?正好我来接你,走,咱们回家。”

夏紫芜不过是以退为进,眼巴巴地等着孟经纶追出来,温言软语地劝慰自己两句。然后她便伤心欲绝地顺势扑到孟经纶的怀里大哭一场,再然后,她就不信,孟经纶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又是寂寞了这么长时间,就能真的做柳下惠。

可是,这夏安生怎么蹦出来插了一杠子?这接下来的戏怎么演?自己要是果真被她拽着回去,岂不前功尽弃?

因此,她立即就满含幽怨地回头看了孟经纶一眼。

安然这时候也看到了安生,激动地唤了一声“安生”,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竟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给自己撑腰的家人。

而青橘,一见安生立即精神一震,兴奋地低声欢呼:“二小姐,你可来了。”

安生却是想着,把这个祸害带走最为要紧,因此只冲着二人微微一笑,然后转头一把就拽住了夏紫芜的胳膊:“还好妹妹有自知之明,知道插足在姐姐和孟大哥之间委实不妥。府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茶饭不思的,重病在床,比姐姐更需要你照顾。你跟我一同回去最好。”

夏紫芜脚底下就像是钉了钉子,再也挪不动:“可是,可是姐姐这两日身子不好,也正是要紧时候。”

“母亲听说病得极是厉害,三妹难道就不担心吗?而且我相信,大姐离了你的照顾会更好。”安生斩钉截铁地道:“马车就在府外,咱们就别耽搁了。”

夏紫芜又一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孟经纶。

孟经纶轻咳一声,上前局促地道:“让紫芜留下来照顾安然,也是我母亲的意思。紫芜照顾得安然无微不至,比起我们府上那些笨手笨脚的小丫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安生微微一笑,一脸了然,立即松开了手:“三妹自己做决定。”

夏紫芜顿时如释重负,离开安生三步远:“我厨房里还煲着汤呢,要赶紧去看一眼。”

不待孟经纶说话,立即落荒而逃。

第二百零二章 夏紫芜的手段

“你们姐妹好生说话,我书院里还有要急事情。”孟经纶也迫不及待想走。

安生上前一步,挡住了门口,一脸平静地道:“孟大哥,贵府难不成很缺奴婢?如何离了我夏家的三小姐,还没人能伺候得了我姐姐了?你明知道我姐姐看着她夏紫芜不顺眼,你还让夏紫芜在我姐姐跟前上蹿下跳地让她堵心,这是什么道理?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面对着安生的质问,孟经纶顿时一噎,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回答。

“安生,你适才也听到了,也看到了,你姐姐自从有孕之后,的确是太过于挑剔与苛责。就连紫芜对她这样细致周到,她都不满意。”

“挑剔?”安生微微一笑:“那请问孟大哥,我姐姐是如何挑剔了?她是嫌弃这汤咸了还是淡了?冷了还是热了?夏紫芜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倒是这般能干,我家青橘丫头一直在我姐姐跟前贴身伺候的,倒是不知道她的饮食喜好了?”

“这”孟经纶顿时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安生撩起门帘,看一眼外面院子里伺候的丫头:“这么多人都伺候不好我姐姐,那还留着她们在院子里做什么,不干脆找个人牙子打发出去,留在府里等着吃闲饭?我下午回去就找人买两个丫头过来伺候姐姐。”

安生噼里啪啦一顿数落,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带了针一般,丝毫都没有给孟经纶留情面。

孟经纶被揶揄得一张脸都通红。外面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更是大吃一惊。

这位夏府二小姐是第一次登门来看望少夫人,但是她的名头在昨日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孟府。

胆敢大闹大理寺,击响鸣冤鼓,让喻世子出手相助,还能惊动皇上,将一桩铁板钉钉的案子发落回去重审,谁敢小觑?

几个丫头顿时就给孟经纶跪下了:“少爷饶命,奴婢们伺候少夫人一向尽心尽力,少夫人待人也和气柔婉,没有半分挑剔,恳请少爷明察。”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对着安然一通夸赞。

毕竟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自家姐夫的脸面还是要给的,所以安生不再针对他,而是转脸面向了院子里的奴婢们。

“我姐姐的确待人宽宏,脾气也好,从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会像别的主子那般,动不动就是杀威棒,令人心里生畏,战战兢兢。所以说,能伺候她是你们的福气。

但是,你们也不能柿子专门捡着软的捏,因为我姐姐和气,就不将她放在眼里,疏懒懈怠,最终还让我姐姐落下这么一个难伺候的名声。”

“没有没有,少夫人从来不挑剔,对我们都和气。我们也都尽心尽力。”下人里一片应承声。

安生转脸对着孟经纶微微一笑:“那我姐姐这凶狠的名头又是从何而来呢?”

青橘听安生一顿训斥,心里畅快淋漓,恨不能抚掌叫好,安生这般诘问,立即接道:“府里人谁不知道我家小姐性子好,从来脸色都不曾给我们一个。自然是有人别有用心,蒙蔽老夫人和少爷。”

“孟大哥乃是饱读诗书,明辨是非之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些雕虫小技蒙蔽了眼睛?要怪,就怪姐姐,夫妻之间有什么误会就不能好生解释,非要让误会越来越深吗?”

这话是给了孟经纶台阶下,孟经纶立即一迭声地道:“对对,也是我这一阵子功课忙,对你姐姐关心不够,以后当好生检讨自己。我还有功课要做,你们姐妹二人说话,我这里耽搁不得。”

安生浅笑盈盈,让开一步:“孟大哥自管去忙。”

孟经纶几乎是落荒而逃。

安生落下门帘,闭了房门,方才扭过身来,看望安然。

安然这些日子心里凄苦,如今安生一来,就拿出了娘家人兴师问罪的架势,句句说到她的心坎里,不由地就觉得委屈,鼻子里十分酸楚。

青橘气哼哼地道:“二小姐说这些话简直太解气!”

“解气有什么用?也不过是口舌之快。”安生气恼地道:“我不来府上,竟然都不知道她夏紫芜在你们孟府竟然这般嚣张,简直就是骑在了你的头上。”

安然低垂了头不说话。

安生没好气地问:“明明知道她夏紫芜居心叵测,你竟然还上她的当,一时着恼,你看,多亏孩子没事,否则不就是正好如了她的心意?亲者痛,仇者快!”

安然红着眼圈:“父亲出事,为人子女者自然忧心如焚,哪曾想到,竟然会动了胎气?昨日的事情,我已经听经纶说了,安生,父亲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说已经没事了,是不是在骗我?”

安生遂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拣要紧处说与安然知道:“暂时,父亲还不会有性命之忧,究竟如何发落,还要等喻世子回京,看皇上圣裁。你就放宽了心思,千万不要着急。”

安然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愧疚道:“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给你添乱。我这个做姐姐的,果真是不称职。”

“你能平安无事诞下这个孩子比什么都强。”安生耐着性子劝慰:“每天不要胡思乱想。”

安然点头,面上不自觉露出一丝苦涩:“我如今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把心思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其他的,便随她去就是。”

“我是让你把心放宽,可不是让你忍气吞声!你这针扎着都不吭声的性子,这府里早晚没有了你的地位!”安生没好气地道。

“可是经纶现在压根就不相信我,我觉得我愈是反抗,便将经纶推得越远,他都说我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就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温婉。”

安生抬脸问青橘:“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短短这么一点时日,如何那夏紫芜就这样猖狂了?”

青橘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安生问起来,立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诉起苦来。

“三小姐刚来府上的时候,姑爷也是不待见她的,经常横眉冷对。原本我们以为,她会故技重施,不知廉耻地继续纠缠少爷。谁想她这次倒是老实了起来,每天就是围着我家小姐打转,端茶递水,格外本分。

而且今日这件事情你也见到了,她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番讥讽挖苦将我家小姐惹得生气,再在老夫人和姑爷面前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而且各种手腕层出不穷。”

“什么手段?倒是说来听听。”

“就像是刚来那几日,我家小姐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她就一天七八遍地炖汤,端过来给我家小姐喝。那汤那样油腻,别说小姐了,我看着都觉得反胃。

小姐自然喝不下,她就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跑去厨房里说小姐口味挑剔,嫌好道歹,让厨房里的人重新再做。

谁也禁不住她这样指使,一道汤一天做许多遍,久而久之,厨房里的人不耐烦,自然就传出了说我家小姐难伺候的闲话来。

而她这样一直不停地让我家小姐喝汤,还不让她四处走动,到了吃饭的时候谁还能吃得下?小姐吃得少,再加上三小姐言语挑拨,老夫人逐渐也是对于那些传言深信不疑。”

“使劲进补,然后还局限着不让姐姐活动,等到生产的时候,胎儿过大,而你身上没有气力,如何平安生产?她夏紫芜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谁说不是呢!”青橘忿忿不平地道:“可我家小姐若是反抗,她就哭天抹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这种事情不胜枚举,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还有呢?”

“还有,就说前两天,我们院子里的丫头去厨房,亲眼撞见她往煲好的汤里偷偷加了一纸包药粉,回来提醒我们知道。等到用膳的时候,三小姐就格外殷勤地劝我家小姐喝汤。小姐将银筷子伸进汤里,筷子立即就变黑了,所以小姐质问她往汤里加了什么。

当时她一脸无辜,再三辩解不肯承认。后来当着夫人和少爷的面,含着眼泪将那一盆汤喝了大半。你是不知道,她是多么会演戏,当时哭哭啼啼的委屈样子,令少爷顿时就对我家小姐一通发火,说她疑神疑鬼,连自家亲妹妹都怀疑。

我们也不知道,那汤三小姐喝了如何就是安然无恙的,所以一时间百口莫辩,反而被三小姐反咬一口。”

安生听青橘一说,立即就明白过来:“你们分明这是中了夏紫芜的圈套!”

“圈套?”安然疑惑地问:“什么圈套?”

“你们平日里经常用银针试毒,想必夏紫芜一定是知道的吧?”

青橘点头:“那是自然,她端给小姐吃的东西,我一定会仔细查验的。”

安生轻叹一口气:“忘了交代你们一声,这银针并非是遇到剧毒才会变黑,比如说鸡蛋黄,同样也会使银针变色。

夏紫芜就是利用这一点,故意露出马脚,让别人看到她偷偷往汤里加东西,传到你的耳朵里,然后布下这个圈套,让孟大哥与孟夫人对你有意见。

如此三番四次,她自然就将你塑造成了一副恶毒的长姐样子,而她自己则是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第二百零三章 店铺易主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零三章店铺易主“就是这样,如今就连经纶也不相信我了,处处偏向紫芜,令人怎能不心灰意冷。”安然颓然道。

“还好,孟大哥如今心里还有你。但是久而久之,这样下去,夏紫芜迟早会得逞!”

想想,前世夏紫芜就是这样的手段。原本,孟经纶纳了姐姐为妾,是欢天喜地的,对姐姐也体贴。可惜禁不住夏紫芜的手段,逐渐两人误会频生,逐渐就有了隔阂,开始厌弃起来,不闻不问。

“那可如何是好,二小姐,你一向有办法,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大小姐,不能让那三小姐再这样嚣张。”

安生轻叹一口气:“我问你,适才夏紫芜在这里一直对我姐姐冷嘲热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转变了态度?”

青橘略一思忖,摇摇头:“突然就变了,刚泼了汤,姑爷就进来了。”

“那就是了,这还看不出来吗?她夏紫芜又没有长后眼,知道孟大哥去而复返,你这院子里肯定有内鬼!”

“内鬼?”

安生点点头:“适才我注意过了,长菁并不在这里,那么,就一定是别人在给夏紫芜通风报信。她听到了动静,才会突然发难。也就是说,适才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有收了夏紫芜的好处的。”

安然难以置信:“我对她们可都不薄,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害我?”

“人心不足蛇吞象,谁不想多贪一点?更何况,你对待她们太过于宽容,她们就是不拿你当一会儿事儿!对待下人,必须要恩威并施,才能震慑住她们。

等下次夏紫芜再来院子里,青橘你留心一下,不难发现,尤其是你适才所言,那位通风报信说夏紫芜下毒的丫头,更要怀疑。”

青橘恨声道:“要是让我知道究竟是谁出卖大小姐,看我不撕烂了她的嘴!”

安生摇摇头:“这个倒是不忙,一个小丫头,吓唬两句也就吓住了,不足为虑。你们先不要动声色,不声不响地将她震慑住。囊外必先安内,收服了她,令她倒戈相向,还有大用。”

“再然后呢?”青橘迫不及待地问。

“再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夏紫芜是怎么做的,你们就直接还击回去就是。”

安然与青橘两人对视一眼,疑惑地摇摇头:“怎么还击?”

安生不过略一思忖:“打一个比方,她夏紫芜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你们估摸着夏紫芜要来寻衅,就想个借口,让孟大哥候在一旁,将她如何冷嘲热讽气你的话听个清楚。先坏了她在孟大哥心里的形象再说。”

青橘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跃跃欲试:“还有别的办法吗?”

安生点头:“她一天七八次地给姐姐送汤,姐姐也要爱惜三妹辛苦,让青橘没事过去关心关心她,她给你送多少吃食,你就原数还回去。她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她,她若是吃不下,你也要紧张起来,给她请个大夫什么滴,姐妹情深谁不会?”

安然也立即欢喜起来:“这个主意也好。还有吗?”

安生点头:“自然是有,你们先行稳住脚。若是成了,青橘再去我那里,我给你几样东西,不收拾得她夏紫芜哭爹喊娘,滚回夏府,怎么对得起她给姐姐受了这多的委屈?”

她在心底里又暗自加了一句:自然还有薛氏。

薛氏躺在床上,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层苦涩的药味。

夏紫桓守在床边伺候着她,满脸担忧,以为她是真的病了。

薛氏心里多少有点不忍,几次张口,都又重新咽了下去。只是有气无力地安慰他:“母亲没事儿,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呢?”

夏紫桓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圈都有些红:“可孩儿如何听说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薛氏想着自己刚偷吃的那碗面,鸡汤的腥味还挂在嘴角上。

“母亲躺在床上不动弹,自然不饿,也比不得你们年轻,正是食量大的时候。”薛氏小声劝慰道。

门外有人匆匆地跑进来,被丫头拦在了外面:“这样莽撞做什么?夫人正病着呢。”

来人一张口,就是心急火燎的火星子味:“出了大事了!要赶紧禀报夫人知道,晚了就坏了!”

丫头还在犹豫。

薛氏已经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骤然一惊:“什么事?”

夏紫桓一把按住她:“母亲你好生歇着,孩儿出去问问。”

夏紫桓孝顺,不想让卧病在床的薛氏再操心劳力。

“你一个小孩子家,能懂什么?让他进来。”

薛氏挣扎着坐起半个身子,敷在前额上的帕子掉落下来。她只觉得心神不宁,一把丢到了一旁。

门立即被人从外面“嘭”的一声推开了,灌进来一股子凉风。

“夫人,可不好了。”来人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拿着咱们店铺契约上门收铺子来了!”

“什么!”薛氏立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简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人如何这么胆大,竟然敢光明正大地登门。

“是真的,小的亲自验看过,就是咱们店铺里的契约不假。”

“就你们这一个店铺吗?”薛氏急吼吼地问。

来人急得直摇头:“不是,那人手里拿了一沓,应该都是咱们的!”

薛氏顿时就急了:“来人,备车!”

夏紫桓一把就拽住了她的手:“母亲,您还病着呢,让孩儿去看看吧。”

薛氏急得脑门子真冒汗,一甩手就将夏紫桓甩开了:“顾不得了,店铺可万万不能让人收走了。快,你快点去衙门里报案,就说有人拿着契约登门了,请衙门里的人前来做个公道,将那贼捉住,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夏紫桓毕竟还小,虽然想担当,但是没本事,一出了事情一样是六神无主。听到薛氏吩咐,立即就一溜烟地出了府,直奔衙门而去。

薛氏风风火火地穿上衣裳,不敢耽搁,直奔店铺。

来人是个熟脸,正乾银庄的一个副掌柜,带了几个伙计,正在盘点清理货底子。

薛氏一进门就是一愣:“路掌柜?怎么是你?”

路掌柜从水晶石眼镜上面的缝里打量了薛氏一眼:“原来是员外夫人,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薛氏一见是相识之人,更加理直气壮:“这铺子是我的,你说有何贵干?”

路掌柜二话不说,冲着薛氏伸出手来:“凭证!”

薛氏一噎,伸手一指路掌柜手里的店契:“就在你手里。”

路掌柜扭过脸去,并不搭理她,吩咐手底下伙计轻拿轻放,做好登记。

薛氏一扭身挡在了他的面前:“这店契是我丢的,衙门里已经备案,即便是在你的手里也做不得数。”

路掌柜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展开来在薛氏面前晃了晃:“白纸黑字,有人用这些店铺作保在我们银庄支取了两万两银子,三天已过,人影都没见一个。按照规矩,这些店铺就全部归为我们银庄所有了。”

薛氏立即就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这是赃物,做不得数!”

路掌柜“嘿嘿”一笑:“那员外夫人说,什么才能作数?”

薛氏顿时哑口无言。

“这店铺乃是我们夏家的,街坊邻居都知道,都可以作证。”

路掌柜摘下眼镜,揉揉眼睛:“麻烦员外夫人让一让,别妨碍我们做事。”

一句话将薛氏简直气了一个跟头。

“这话已经跟你说了,你就等着衙门来人吧,你们跟那些贼人定然是一伙的,将你们全都抓起来。”

路掌柜毫不客气地一声冷笑:“难怪都说民不与官斗,这官家夫人说话就是气势不一样。但是凡事都不能逃过一个理字,我们手里有店契,就算是闹到衙门里,也有理。”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执,门口就吸引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夏家的事情如今正是闹腾得沸沸扬扬,今天听闻夏家店铺里出了事情,百姓们一窝蜂地围拢过来。

夏紫桓气喘吁吁地带着衙役过来,费力地分开众人,对着薛氏道:“母亲,衙门里大人来了。”

薛氏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上前捉住来人的袖子,一指路掌柜:“我家被骗的店契找到了,就在他的手里。”

衙役也是识得路掌柜的,上下一打量:“怎么回事?”

路掌柜上前,也是陪了笑脸,将手里店契与押票全部递给衙役过目,如此这般地又说了一遍。

衙役一边听一边点头。

薛氏上蹿下跳:“他们一定是一伙的,就应该全都抓起来,一审问,自然水落石出。”

衙役扭脸冲着薛氏一瞪眼:“衙门是你家开的?你说咋样就咋样?”

薛氏顿时就是一愣:“这是我家的东西,物归原主那不是应当的。”

“物归原主?我问你,你怎么证明这店契是你夏家的?还有,衙门里可曾备案?”

一句话,薛氏的气焰顿时就消了下来。

这契约上面标注得挺明白,商铺在什么位置,一共几间,占了多少地儿,一清二楚,下面还有卖方与保人签名以及手印。

唯独,没有买房者的名字,也就是说,这店铺主人的名字,没有。不为了别的,都是为了买卖方便,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店契就完结了,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至于在衙门里备案,那是要交契税的,点不低,就像是扒了一层皮。而且还要请客送礼,才能办得下来,否则一直拖。所以一般的房契,买卖的时候,都没有在衙门登记。

这因为一纸契约,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司可多了去了。清官难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店契在谁的手里,这店铺就归谁。

夏家这些店铺也不例外。薛氏依仗着自己老爷那是朝廷里的官,谁敢骑在咱的头上?所以从未经心过衙门登记备案。这时候,自然也就没了凭据。

薛氏想要证明,自己原本就是这些店铺的主人都有些难,更遑论是从银庄里讨回来?

第二百零四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零四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薛氏一指路掌柜:“他们肯定是串通一伙的。大人,你可是知道的,我们这店契丢了,是在衙门里挂了号的,那是赃物,做不得数。”

衙役一横眼睛:“你这官司我们管不得,契约是你心甘情愿拿出去给人的,没人偷没人抢,我们要是讨要回来,人家银庄找谁说理去?”

正乾银装那也是有背景的,常年里上下打点,衙役们自然偏向。

薛氏一听,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我那是被骗了啊!”

“你想投机取巧,不遵法守纪,从天牢里救人,那是活该,不受咱长安王法保护,就算是闹到金銮殿上,还要罪加一等。你若是不服,就尽管上告。”

衙役实实在在的一句话,令薛氏顿时就傻眼了。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起来没完没了。

门口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薛钊在危难之时,趁机捅了自家亲姐姐一刀的事情自然就在街坊茶肆间流传开。

安生费力地分开众人,看一眼披头散发的薛氏,一脸的冷笑顿时就被焦灼取代。

“哎呀,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夏紫桓一扭头,见是安生,顿时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二姐,你可来了。”

薛氏一见是安生,哭声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里,抹一把眼泪鼻涕,不愿意让安生看了热闹。

安生一脸关切:“这不是听说母亲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所以赶紧将父亲的事情暂时搁置了,回府去侍奉母亲。从咱家店铺跟前过,见围拢了这么多人,怕是出了什么麻烦,赶紧进来看一眼。看母亲这个样子好像是病好了?”

岂止是病好了?适才薛氏哭喊的劲头说不上惊天动地,那也是中气十足,哪里像是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人?

薛氏面上一紧,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这,这不是一着急,出了一身的汗,就好了许多。”

安生拍拍心口:“好了就好,适才报信的人说得那样严重,吓得我立即就去大姐府上找三妹去了,让她跟我一同回府侍奉母亲,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我这就差人去说一声,免得大姐心里惦记,都动了胎气。”

这一句话,信息量特别大。

这一阵子,就有风言风语,在传言说夏家出了天大的事情,而夏家三小姐贪恋孟家富贵,说什么也不肯回府。今日,这母亲生了重病,她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围观的人不禁目光闪烁,不约而同流露出鄙夷之意。

夏紫桓老实,并未参透安生的用意,愤声道:“三姐太过分了,父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回来也就罢了,母亲重病竟然也置若罔闻。”

薛氏这次脸上愈加难堪,讪讪地起身:“我没事儿,不过是一点风寒而已,哪里就需要这样兴师动众了?”

安生微微一笑:“没事就好,父亲的案子如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女儿分身乏术,不能尽孝床前,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薛氏干咳一声,一脸皮笑肉不笑:“安生,你看,咱家如今雪上加霜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情,你看,你能不能让你大伯搭把手,给过问一下,否则,咱家可就倾家荡产了。”

安生一双灵透的眼睛欢快地眨了眨:“当初女儿劝告过母亲,母亲执意不听,将女儿一顿臭骂,还为此将我赶出夏家。如今,这店铺与女儿好似没有多大干系了吧?

再说了,店铺的归属向来都是口说无凭,字据为证,契约在人家手里,纵然大伯官拜大理寺少卿,更应当秉公守法,不能以权谋私,母亲就不要开这个口了,让伯父为难。”

这两句话,将薛氏更是噎了一个够呛。她这时候方才明白过来,安生纯粹就是来幸灾乐祸的,自己竟然还腆着脸皮求她,无异于就是自取其辱。她一张脸憋得通红,“吭哧吭哧”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生志得意满地笑笑:“既然母亲无恙,那女儿就先行走了。您自己好生保重身子,凡事想开一些,正所谓财去人安乐。”

“夏安生,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回府的!”薛氏气急败坏道。

安生无奈地摇头,轻叹一口气:“母亲还是问问这位掌柜,他手里有没有咱家的房契吧?咱家的宅院怕是都不姓夏了,哪天果真被人赶出来,流离失所可就不好了,怎么跟父亲交代?相较之下,我回与不回,没什么打紧的。”

安生的提醒,令薛氏顿时就警醒过来,扭身去寻那路掌柜。

安生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店铺。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不就是装母慈女孝么?不就是想栽赃给我一个不孝的名头吗?看看究竟是谁丢人。

华灯初上,街上一片灯影阑珊。

海珍阁里,路掌柜,安生,关鹤天对面而坐,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关鹤天举起酒杯:“路掌柜,那以后这些店铺生意以及那些租金等就全部仰仗你帮忙打理了,你尽可以放手而为,全权做主。收益按照我们提前所言,全部存入你们银庄,俸银也按照提前讲好的抽,绝对不会亏待你。只是记得一定要保密,万万不可走漏风声,那我们可就不好收场了。”

路掌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小爷抬举,诚惶诚恐。不过是小事一桩,更何况我们双方受益,我求之不得。我每月月初初五会准时将银票亲手交到安生姑娘手中。”

安生一抬手:“路掌柜您能者多劳,全部拜托了。”

路掌柜起身:“那就不打扰小爷与安生姑娘,就此告辞。”

安生起身,路掌柜慌忙客气道:“安生姑娘留步,不必客气。”

关鹤天屁股也不抬:“以后大家就是同舟共济,一家人,不必讲究虚礼。”

安生便坐了下来。

路掌柜出了雅厢的门,将门顺手闭好,屋子里只剩了关鹤天与安生两人。

关鹤天大口吃酒,赤红着脸膛,斜着眼睛看一眼安生:“你与你姐姐果真是天壤之别。虽然两人都是梨花素雨,质韵自出,但是你姐姐软得好像一团棉花,你却是古灵精怪,一肚子坏水,眼皮子一眨,就是一个坏主意。”

安生“嘿嘿”一笑,丝毫不谦虚:“老话都说了,老大憨,老二刁,我碰巧就是那个刁婆。”

“我说,你不如就跟着我混吧,就做我的军师,只管出谋划策。咱们两人叱咤风云,做个人人敬畏的鬼见愁。”关鹤天玩笑道。

安生也略饮了几杯薄酒,酒意上头,满腔豪情:“关大哥为人磊落光明,是不屑于用这些小手段而已,所以你才得那么多人敬重。你也不用抬举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大夫。”

“你跟着你师父发不了财,医术再好,那也禁不住你师父那样败家,给人救死扶伤不坐地起价也就罢了,任人量力而行给诊费也勉强养家糊口,可是那值钱的药材竟然流水一样往外送,不是败家老爷们是什么?

要不你师父这大年纪了,长得也风骚,小姑娘看一眼就赏心悦目,移不开眼光,可是一直娶不到婆娘。谁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安生正在喝茶,被关鹤天这苦口婆心的一席话逗得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咳咳!你这话等我师父回来,我一定原封不动地告诉他。”

“免了免了!”关鹤天连连摆手:“他要是跑去我老娘跟前告状,老娘不追着我满大街跑才怪。”

安生想起关夫人那暴躁的直筒子脾气,也不禁莞尔:“上次那件事情,是不是也拖累你被伯母骂了?”

关鹤天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就忍不住倒苦水:“可不是,老娘在路上那就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头一次稀罕一个女娃子,却追不到手。不如直接打晕了扛回家不就完了?”

安生不由瞠目,也理解了为什么关鹤天出身官宦世家,却出落得这样“与众不同”的根本原因。

即便不是遗传,那也是言传身教。有母若此,必有虎子。

“然后啊,你大闹大理寺的事情传扬出来以后,你是不知道,我老娘脸变得那叫一个快。她一本正经地指着我说:你娶什么样的婆娘老娘不管,但是首先得是一个女人,规规矩矩能生养就行。咱家有你一个能折腾的也就足够了,可别给我找一个能翻天的回来,我可伺候不起。”

关鹤天模仿着自家老娘语气,把安生笑得几乎岔气。

两人之间的尴尬早就已经烟消云散。

“依照你这样一说,我以后岂不嫁不出去了?”

关鹤天抬眼看看安生:“我怎么听说,那定国侯府的喻世子在大理寺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说你是他的女人?一入侯门深似海啊,你咋就这么想不开?”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然后愁眉苦脸地道:“连你也这样误会,我岂不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我跟喻世子怎么可能呢?他大抵只是一时间说错了话。”

“那就好,”关鹤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侯府可不是人待的地儿。”

第二百零五章 孤注一掷

安生“嘻嘻”一笑,心底里却是慌乱起来,她想起那个在自己危难之时从天而降的喻惊云,他志得意满的神采飞扬,满身狂傲的霸气,还有对自己的呵护,仍旧历历在目,令她忍不住,有些怦然心动。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像喻惊云这样举世无双的伟岸男子,怕是这满长安,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得了这逼人的魅力。

她夏安生一样不能免俗,对于高高在上的喻惊云满怀敬畏与崇拜。

“关大哥也了解侯府吗?”她小心试探,唯恐被关鹤天看出自己的心虚。

关鹤天摇头:“与喻世子不过是数面之缘,但是这侯府深宅,是非聚集之地,可想而知,是不亚于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

“关大哥乃是出身官宦世家,缘何对于这庙堂之上深恶痛疾?伯母又如何这般开明,放任您顺意而为?”

关鹤天揉揉鼻子:“此事说来可就话长了。我老爹当初也是一心想要为我谋求一份前程的,因为我喜好舞刀弄枪,所以谋了一个千总的差事。”

安生托着下巴,双眸亮晶晶地问:“然后呢?”

“当时京中治安不是太好,帮派众多,矛盾重重,明争暗斗,时常会有厮杀,受到牵累的自然就是京城的百姓。而衙门里自然也管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中事,推诿给了我们。

谁都知道,这些帮派背后,关系盘根错节,若是想要明哲保身,自是打杀不得,招惹不得,但是皇上那里总是要有一个交代。若是放任其横行妄为,也要吃罪。所以谁都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当时我刚进军营不久,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中了他们的计,这差事推到了我的身上,并且只给我五十人协助,螳臂当车。

我自然是不怕这些鸟人,一腔热血,接了就接了,不会推诿了令人看不起。但是你关大哥我也不是那有勇无谋的莽夫。我核计了半晌,就想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谋。

当时京中人识得我的不多,我就改名换姓,混进了最为强悍的第一帮派,想方设法取得了帮主振威狮子的信任,从中使了离间计,加剧激化几个帮派之间的矛盾。

我带着帮里的弟兄们一并出生入死,以暴制暴,吞并了其他帮派。计划着当振威狮子一家独大的时候,再率兵一举歼灭,京城里也就太平无事了。

可是没想到,军中有人觊觎我千总这个位子,竟然向着振威狮子通风报信,出卖了我的身份。当时我被振威狮子的人捆起来,可以说是真正地历经了九死一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恰好就在那个时候,帮里二当家趁乱造反,想要取而代之。关键时刻,是我力挽狂澜,率领了往日里一同出生入死的几个弟兄,灭了二当家。

振威狮子身负重伤,命不久矣,临终之前将这帮派竟然托付给了我。我也厌烦了军营里那些人勾心斗角的日子,倒是还果真不如这帮派老大做得爽快。我带着几个弟兄,剑挑了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人,索性就真的留了下来。”

安生犹豫着问:“你就不怕树大招风,再有人对你不利吗?”

“后来此事闹腾大了,喻世子知道原委之后,亲自来找我,与我约法三章。我们遵纪守法,互不干涉。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安生轻舒一口气:“也多亏了喻世子睿智,并不糊涂。”

关鹤天将手中浊酒一饮而尽:“喻世子治军有道,赏罚分明,的确是难得的将才。但是这相互排挤,官官相护的腌臜事情,哪里也少不得。军营里,他无法杜绝,同样,侯府里,他更是无暇他顾,绝计太平不了。”

安生知道关鹤天此言乃是好意,也不扭捏,坦然颔首,放在了心里。

过了三五日,青橘专程到大爷府上寻安生,压抑不住兴奋,偷偷告诉安生所有的事情已经成了。

她与安然按照安生所教授的办法,挖出了那个内鬼,一番狠厉敲打,那个小丫头果真熬不住和盘托出。

安然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让她帮助一同布局,引诱并有意激怒夏紫芜,令她一时间口不择言,对着安然出言不逊,被正在里间休息的孟经纶听了一个正着。

夏紫芜好不容易维系的贤淑形象轰然倒塌,孟经纶重新对她有了厌恶之意。

这已经是在安生预料之中,闻言也不过是微微一笑,但是像夏紫芜这样的人,孟经纶既然已经认清了她的嘴脸,竟然还不将她赶出孟府,养虎为患,这倒是令安生有些意外。

她发现自己这个姐夫哪里都好,就是读了一肚子死书,过于地迂腐,优柔寡断,将来就算是科考独占鳌头,在仕途之上,想要飞黄腾达,怕是也难。

她不过是略一思忖,伏在青橘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青橘满脸诧然:“你说是她?”

安生颔首。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帮我们?”

安生微微一笑:“试过才知道不是?”

青橘依旧有些将信将疑。

安生又附在她的耳旁低声嘀咕两句,青橘最初瞠目结舌,后来一脸坏笑地离开了。

夏紫芜这些时日,心里一直怄着气。

她挖空心思,花费了许多金银方才买通了夏安然身边的丫头,并且通过她通风报信,顺利地赢得了孟家人对自己另眼相看。

可是谁知道,那个丫头翻脸不认人,竟然与夏安然联起手来算计自己。

她说孟经纶不在安然的院子里,适才出去了。

所以她在安然面前不用再惺惺作态,被青橘那个该死的丫头引导着,说了那么多不应该说的话。

态度还十分嚣张跋扈,对着安然一番讥讽挖苦。

她早就应该有所觉察的,她甚至怀疑,青橘那个丫头一定是在自己的茶里动了什么手脚。否则,自己断然不可能那样无状,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

甚至于,过后自己究竟对着安然说了些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了。

当孟经纶从里间满脸怒气地走出来的时候,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一时间面上青紫一片,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安然奸计得逞,那一脸伪装的委屈令她恨得牙根直痒。

那时候,自己应该就觉察到其中是有阴谋的。

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就差一点点火候,她只要趁热打铁,深信,自己就能赢得孟经纶的心。可是现在,一想起孟经纶看见自己的时候,那略带鄙夷的眼神,她就懊恼得肠子都悔青了。

她犹豫了许久,想起自己临行之时,薛氏交给她的东西,决定孤注一掷。

孟经纶晚间从书院回来,都会留在书房里秉烛夜读。

一开春就是大考,成败在此一举,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悬梁刺股,将所有心思全都放在了上面。

府里人也全都识趣,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只有夜色深沉时,府里厨房会做一份宵夜,书童去取。

安然最初有孕的时候,孟夫人曾经挑选了一个略通诗文的丫头跟在近前服侍,照料孟经纶的饮食起居。言外之意同样也是不言而喻。

偏生这孟经纶是个书呆子,不解风情,这个丫头红袖添香,眉目传情,一直暗示了半个多月,孟经纶依旧无动于衷。

后来,夏紫芜进府,令她有了危机感,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几册春宫话本,放到了孟经纶的案头。

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换做别人,看了之后定然热血沸腾,把持不住。

可惜这孟经纶诗书读傻了,不解风情不说,还迂腐透顶,一看竟然勃然大怒,将这婢子直接打发了出府。

后来,孟夫人也就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夏紫芜站在书房门口,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门而入,然后将门严严实实地合拢,将夜的寒气关在了门外。

孟经纶头也不抬,仍旧在全神贯注。

夏紫芜袅娜地走到书案近前,从头上拔下簪子,翘起兰花指,将他书案上面的烛芯挑了挑。

烛光忽明忽暗,孟经纶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你来做什么?”孟经纶的语气里显而易见的不悦。

夏紫芜仍旧轻轻地挑拨烛心,突然爆起的烛花,令她吓了一跳。

“即便是用功,孟大哥也要注意休息。”夏紫芜悠悠地道。

孟经纶一声敷衍:“不劳你操心。”

夏紫芜在他书案跟前愣怔了许久,方才再次出声:“孟大哥果真相信,那日里紫芜会说出那些混账的话来么?”

孟经纶一声不耐冷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大姐是故意的!”夏紫芜争辩。

“就算是故意的,那又如何?她能主导你说什么话吗?那些话可都是从你嘴里出来的,没有人强迫你。是我以前糊涂,怎么可以相信你会真心实意地对待安然呢?”

“她们在我的茶里下了药,所以我才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

“是吗?”孟经纶淡然挑眉。

夏紫芜的眸子里已经溢满泪水,泫然欲泣:“其实,紫芜知道,我纵然是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孟大哥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我也没有脸面再继续待在这里,明天我就回禀给伯母知道,回府上去了。”

孟经纶依旧无动于衷,脸都不抬一下。

“所以,我特意前来与孟大哥道别。”

孟经纶只浅浅地嗯了一声:“慢走不送。”

第二百零六章 撞破好事儿

“别人的看法如何,我不在乎。”夏紫芜继续幽怨地道:“我只在乎孟大哥你。我不希望自己背负着你对我的误会走。”

孟经纶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书,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夏紫芜:“我不认为这是误会。”

夏紫芜手里仍旧握着那一支银簪,暗自一咬牙:“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孟经纶摇摇头:“我信与不信,有什么关系?”

夏紫芜凄然一笑,笑中带泪,高高地扬起手里的簪子。

“我对孟大哥的心思苍天可鉴,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明白。你不愿意接受,也就罢了,强求不来。但是你对我的误会,我委实无法释怀。唯有鲜血盟誓,好教孟大哥知道,那一日,紫芜是真的被迷了心窍,好生冤枉。”

她要死要活,孟经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赶紧起身,上前去夺夏紫芜手里的簪子。

“放手,别胡闹!”

夏紫芜身子一拧,便背转过去。

孟经纶伸手去夺,夏紫芜的身子自然就像一尾滑溜的游鱼,落进了孟经纶的怀里。

孟经纶一把就捉住了夏紫芜紧握簪子的手。

夏紫芜左右挣扎,使了极大的气力。迫使孟经纶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如此一来,就将夏紫芜圈了一个满怀。

夏紫芜攥紧簪子不放,泣声道:“你管我作甚,与其这样被你误会,看不起,倒是还不如就死了表个清白。”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动。

气氛骤然间有些尴尬起来。

丝丝缕缕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孟经纶的鼻端,怀里的温香软玉令他有些许蠢蠢欲动。

他艰难地咽一口唾沫,声调软了许多:“乖,把簪子给我。”

夏紫芜一番挣扎,领口微敞,头发凌乱,气喘吁吁。每一声急促的呼吸,都令男人觉得血脉偾张。

而孟经纶粗重的带着男人阳刚气味的喘息就在她的耳边。

她的手一软,簪子便被孟经纶夺了去。

孟经纶恋恋不舍地直起身。

夏紫芜足尖一碾,身子便拧过去,双臂勾住了孟经纶的脖子,含羞带怯地叫了一声:“孟大哥。”

孟经纶只觉得浑身控制不住燥、热起来,热血沸腾,身上好像有万只蚂蚁在噬咬,一点一点吞并他的理智。

礼教,男女大防,此时都如云烟一般散了。

手臂,缓缓地抬起,就要落在夏紫芜水蛇一般扭动的腰间。

他,就要缴械投降了,甘愿臣服下去。

书房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长菁着急忙慌地拦阻:“大,大小姐。”

然后是安然柔得像水一样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小姐呢?”

话音未落,房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阵冷风猛然灌进来,将一室旖旎冲散。

屋子里的孟经纶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松开了夏紫芜,只觉得心头犹如鹿撞,紧张而兴奋。

夏紫芜生得妖艳,身材也是凹凸有致,格外火辣。

世间男人都偷腥,更何况夏紫芜在孟经纶面前装腔作势,那般拿捏,辛辛苦苦地博取了他的好感呢?

松开手,仍旧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夏紫芜勾着头,唇角微微有些得意。

安然愕然惊呆在门口:“你,你们”

孟经纶轻咳一声,先发制人,怪责道:“你怎么来了?身子不好,就不要四处走动,免得动了胎气。”

安然苦涩一笑:“厨房里你的宵夜已经好了,不见书童去端,我害怕冷了。”

孟经纶面皮涨红,不自然地道:“以后这种事情你吩咐下人做就可以,自己要小心养身子。”

安然心里有些抽痛,黯然低下头:“如今夜风已经凉了,有些担心你,所以想亲自过来看看没想到,三妹竟然也在这里。”

夏紫芜一时尴尬,心里恨极,埋怨安然来得不是时候,坏了自己好事,却是微微得意地冲着安然示威一笑。

孟经纶轻咳一声,抢先道:“适才口渴,出门叫小童倒茶,恰好三妹从此路过,进来说两句话。”

他竟然是瞒下了自己适才所言的告辞一事,夏紫芜还真有些提心吊胆,害怕说出口,安然再当真,自己也就骑虎难下了。

因此夏紫芜望向孟经纶的目光里盈盈含水,脉脉含情,道不尽的风流。

“是吗?”安然的话意味深长:“那我来得真不巧。”

孟经纶与夏紫纤皆哑口无言,难免尴尬。

安然紧咬下唇,吩咐青橘:“把宵夜端给少爷,让少爷趁热吃,记得吩咐厨房,以后宵夜早点送过来免得饥不择食。”

这话一语双关,夏紫芜脸面上顿时就过不去。

孟经纶怪责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这一声斥责,令夏紫芜顿时就有些得意,一脸幽怨地看了孟经纶一眼:“姐姐容不得我,有什么数落我都听着,跟孟大哥没有关系。&

安然听孟经纶呵斥自己,心里同样也是酸意翻涌。

两人其实刚刚大婚不久,勉强还能算是新婚燕尔,正是感情最为深厚的时候。

若是说先前,夏紫芜从中刻意挑唆,令两人生了罅隙,关系一度僵化也就罢了。如今,孟经纶已经识清了夏紫芜的嘴脸,竟然还这样袒护她。

而且适才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看得清清楚楚,两人是拥抱在一起的,不过慌慌张张地刚刚分开。

都说故人心易变,男子多情而又薄情,她曾经满心憧憬,觉得自己终身托付对了良人。谁想到,他同样是经不得美*惑,夏紫芜略施小计,几乎就俘虏了他。

想到这里,心头酸楚,几乎立即就落下泪来。

她紧紧蹙了眉头,惊慌叫道:“青橘。”

“哎,小姐,怎么了?”

安然手捂着小腹:“小腹突然有些不适,总觉得一阵一阵抽痛。”

孟经纶大吃一惊,急忙上前:“莫不是又动了胎气?快,快点躺下。”

“我去叫府上大夫过来。”青橘不待吩咐,便一扭身子出了书房。

夏紫芜也有些手忙脚乱:“好生生的,如何就又动了胎气?定然是走夜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又伤到了。”

孟经纶就开始埋怨:“就说让你好生卧床休息的,偏生不听。”

安然一言不发,只咬牙蹙眉,满脸紧张。

青橘深夜寻府上大夫,慌慌张张的,自然就惊动了已然歇下的孟夫人,询问青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橘也不隐瞒,当下就简明扼要地将自家小姐无意中撞见孟经纶与夏紫芜亲昵,一时动了胎气之事说与了孟夫人知道。

孟夫人大惊,被人簇拥着,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忙不迭地吩咐大夫赶紧上前查看。

大夫一番望闻问切,安抚道:“孟夫人,少爷不用担心,少夫人胎像还算稳,并无大碍。”

孟夫人长舒一口气,仍旧有些后怕。

夏紫芜夸张地拍着心口:“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可吓死我了。若是果真因为孟大哥偏向我两句,姐姐便有个闪失,可让紫芜如何是好?”

孟夫人也忍不住数落:“安然啊,不是母亲说你。这为*子者,当心怀大度,不能太小肚鸡肠。一点寻常小事而已,你如何就不依不饶的,还动怒动了胎气?”

安然委屈地摇头:“我没有动怒。”

“没有动怒又如何会动了胎气?怎么将母亲的教导尽数当做了耳旁风了?”

安然一脸的百口莫辩:“可是我真的没有生气,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适才进了这书房,就觉得有些明显不适。这里面的味道有些奇怪,觉得心慌意乱,一直都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后来,就觉得小腹不适。”

“味道?”大夫疑惑地深吸两口气,然后面色就有些不好看,站起身来。

“怎么了?大夫?”孟夫人疑惑地问。

大夫在书房里环视一周,四处提鼻轻嗅,面色有些显而易见的古怪。

“可是哪里不对?”孟夫人再次询问。

大夫轻咳一声,涨红了面皮儿,对孟夫人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孟夫人有些疑惑,知道定然有不好说出口的缘由,与大夫走到一旁,背过身子,低声说了两句话,再转过身子的时候,面上就有了一丝怒气。

“经纶,你过来!”

孟经纶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怎么了,母亲?”

孟夫人严肃了脸色,凝重地问:“我问你,你适才在书房里做什么呢?”

孟经纶一愣:“什么也没有做,就在用功。”

孟夫人悄悄一指夏紫芜:“那她如何在这里?”

孟经纶做贼心虚,有些慌乱:“恰好路过。”

“路过?”孟夫人上下打量他:“我问你,你们两人适才是不是有什么逾距的事情?”

孟经纶顿时一噎,面上一红。

“你往日里都是懂得自律的人,如何这一次这样情不自禁?难不成,你是真的看上了这个丫头?”

孟经纶支支吾吾道:“孩儿真的没有做什么,就是,有一点心猿意马,结果正好被安然看到。”

孟夫人一看孟经纶的反应心里便了然于胸,轻叹一口气:“明日就差人将她夏家三小姐送回去吧,别让她留在这里兴风作浪了。”

第二百零七章 当众羞辱

“为什么?”孟经纶脱口而出。

孟夫人一声冷笑:“你可知道,你这书房里有欢情香的味道?”

“欢情香?”孟经纶疑惑地问。

“屋子里残留有欢情香的味道,大夫说这是虎狼之药,可贪一时欢愉,但是后遗症特别厉害,很伤身子。”孟夫人一脸凝重地道:“安然也正是因为闻了这种气味,引起的身子不适。得亏她觉察得早,否则真有小产的危险。”

孟经纶一听这名字,其实心里便已经有了怀疑,不过不敢置信罢了。如今孟夫人这样一说,顿时就觉得自己受了算计,心里一股怒火蒸腾。适才对于夏紫芜残留的一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孟夫人面上显而易见地嫌弃:“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使用这种下流手段,果真是令我刮目相看。让她继续留在府上,还不一定闹腾出什么事情来。

上一次,就已经害得安然动了胎气,差点不保。这一次事情这样巧,定然就是她的手段。万一安然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测,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孟经纶懊恼地道:“此事全凭母亲做主。”

孟夫人颔首:“此事咱们给她夏家留点颜面,就不戳破了。正好夏家如今危难,听说那薛氏也病重,她留在咱们孟府,她不要脸,咱们不能让外人戳脊梁骨,说咱们孟家不懂事。

我明日就跟她说,将她送回夏家去。你好生跟安然解释解释,别让她堵在心里,生了隔阂,对她身子也不好。现在什么都不及这孩子重要。”

孟经纶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母亲,我知道了。”

两人计较已定,孟夫人便将众人散了,劝慰安然两句,吩咐孟经纶送安然回去休息。

孟经纶伸臂揽着安然,慢慢向回走,小小翼翼,倍加呵护。

两人一时间沉默,谁也不说话。

“安然。”

孟经纶突然出声道。

安然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里仍旧难以掩饰的苦涩。

“适才,适才不是我有心的,你千万不要误会。”

安然牵强地勾起唇角:“是吗?”

“真的。”孟经纶信誓旦旦地道:“母亲告诉我,屋子里有欢情香的味道!我分明是中了夏紫芜的算计,所以才会一时动情。我心里还是只有你的。”

“喔。”安然风轻云淡地应了一声,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吗?”孟经纶停顿了脚步,郑重其事地问。

“相信吧。”

安然悠悠地叹一口气,语气里是自己的不确定。

孟经纶顿时就有些急了:“你这是明显不信任我。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我若是,若真是那滥情之人,就不会拒绝母亲给我安排的丫头了,也更不会这么多年洁身自好。”

安然轻轻地掩住孟经纶的唇:“别再说了,我知道,我也相信。”

“那你如何还闷闷不乐?”

安然轻轻地偎进孟经纶的怀里,轻声细语:“我只是有些忐忑,很害怕失去你。你将来迟早是要飞黄腾达的。当有一日你功名加身,万众瞩目,身边美人环绕。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疼我宠我?你能不能抵御她们的诱惑?会不会三妻四妾?

到时候,内宅里尔虞我诈,争斗不断,定然不会太平。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怕是不能为你打理好这姹紫嫣红的后花园。”

“说什么呢?又在胡思乱想!”孟经纶微微嗔怪,将她揽得更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孟经纶能娶到你,已经当知足常乐。”

安生伏在孟经纶的肩头,他的肩头还残留着夏紫芜身上的脂粉气,冷风也吹不散,一直盘旋在安然的鼻端。她眸子里强忍已久的热泪,终于是忍不住溢出来,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孟经纶这样信誓旦旦,只是不知道,他的誓言,保质期能有多长,究竟算是不算?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屋子里的奇怪味道,并非是夏紫芜的手脚。而是青橘,趁着几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安生给她的药洒在了炭盆里。

孟经纶原本就是情不自禁,却天真地相信了这个借口,掩饰自己的移情别恋。

这个秘密,就一直隐瞒下去,烂在自己肚子里吧。

第二天用过早膳,孟夫人便将夏紫芜单独留了下来,直言不讳地开口,让夏紫芜回到夏家去。

孟夫人说已经为安然另外寻了两个年长的,有经验的婆子,多谢夏紫芜这一阵子对安然的关照。

她说得极是委婉,夏紫芜自然不甘心,认为定然是安然昨夜里小题大做,或者是装模作样,用动了胎气吓唬大家,迫使孟夫人将自己赶出去。

她向着孟夫人解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将自己置于无比委屈的境地。而孟夫人先入为主已经对她有了不好的印象,自然不会轻信她的解释,而且愈加觉得她是欲盖弥彰,不过是在狡辩而已。

孟夫人也就不客气,提及夏员外深陷囹圄,与薛氏重病一事,将夏紫芜一番说教,让她以孝为先,回夏家孝敬父母最为重要。

夏紫芜当天就被送回了夏府。

她都没有来得及见孟经纶一面。

从昨夜里孟经纶的反应,夏紫芜认为孟经纶对于自己是起了心思的,这次,自己真的只是就差那么一丁点。

功亏一篑。

回了夏府之后,她面对着薛氏与夏紫纤,同样是谎称自己担心薛氏的身子,想回来与母亲妹妹同甘共苦。

当她了解了夏家如今的境况,知道了薛氏被薛钊父子欺骗,几乎是倾家荡产,少不得对薛氏一通埋怨。

一想起,夏家可能就此没落,而自己,或许就只能许配给一户寻常商贾或者没落子弟,也或许是贩夫走卒,乡野村夫,再也不能享受荣华富贵,或许永无出头之日,便茶不思饭不想,依旧还是惦记着孟家。

思忖过后,终于下定决心,她要去孟经纶的书院,寻孟经纶,万一,还有什么转机呢?

等到父亲的案子成了定局,孟家将会更加看不起自己。

计较一定,她就再次去了书院。

书院对于她,已经是轻车熟路。

书院旁有茶舍,来来往往的皆是书院里的风雅学子,因此环境颇为清幽。

这时候书院的门紧闭,还未到下学时间,茶舍里没有多少茶客。

夏紫芜想在临窗的地方寻一个位子坐下,可以看到书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孟经纶出门,自己就一定能看到。

今日却是冤家路窄,那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人,而且是熟人。

孟静娴。

与她一起的,还有两位不知道谁家的千金闺秀,全都盯着书院的门口,漫不经心地闲聊。

手边放着几碟蜜饯或者南瓜子,盐水花生。

一人凑在孟静娴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孟静娴立即红了脸,笑嗔着推了身边的少女一把:“你若是敢跟他胡说八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少女“嘻嘻”地打趣她:“也总好过你经常这样寻借口眼巴巴地等着,单相思的好,这茶舍的板凳都快被你坐出亮光来了。”

“还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少女娇笑着躲闪,孟静娴扑上去作势要打,就看到了门口转身欲走的夏紫芜。

“你给我站住!”

孟静娴猛然一声呵斥,吓了另外两位女子一跳,然后顺着夏紫芜的目光齐齐地望过来。

夏紫芜脚下一顿,然后转过身来,面上带了四五分笑意:“原来是孟家小姐,好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孟静娴面上挂着一丝冷笑,上下打量夏紫芜略显单薄的衣裳,还有精致的妆容,唇角弯起一抹讥讽。

“若是在街上偶遇,的确是巧,但是在这书院门口,我们竟然能够见面,怕是就带了太多的刻意与目的了吧?”

夏紫芜尴尬一笑:“行路口渴,见这里有茶舍,所以进来吃杯茶而已,孟家小姐不知道又在这里等谁?”

孟静娴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忐忑适才自己与闺友嬉笑之言被夏紫芜听去了多少,而后理直气壮道:“自然是在等我哥哥下学,一同回府,顺便帮哥哥赶赶他身边那些不怀好意的狂蜂浪蝶。”

夏紫芜一张面皮涨得通红:“难不成这书院是你家开的,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旁边两人忍不住好奇,问孟静娴:“她是谁啊?”

孟静娴鄙夷道:“还能有谁?她就是适才我跟你们说起的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上赶着赖在我家不走,就连自己亲生父亲锒铛入狱,要丢了性命都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就她呀?”两位少女与孟静娴自然是同仇敌忾,又先入为主对夏紫芜有了不好的印象,因此不约而同就都是一声不屑轻嗤:“听说她夏家出了一个夏安生,得喻世子青睐,折腾得满城风雨,这又出了一个更厉害的三小姐,你大嫂府上的女子都不简单啊?”

孟静娴“呸”了一声:“我大嫂好歹还算是老实,不与她们一样。否则,我早就让我母亲与哥哥休了她了。当初若是听我的,退了她夏家这门亲事,娶了你们两人一个做我嫂嫂,也有个说话解闷的。好过被她夏家赖着,上赶着又送上门一个。”

第二百零八章 偶遇薛修良

夏紫芜被三人一唱一和数落得无地自容,饶是她有心讨好孟静娴,不想得罪她,也忍不住反驳道:“孟小姐你这话可就有些言重了吧?我不过是去你家府上照顾有孕的姐姐而已,怎么就被你说得这样不堪?还请你嘴下积德。”

“呸!”孟静娴一点也没有给夏紫芜留颜面:“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儿家,大半夜地往我哥哥书房里跑得勤,还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勾引我哥哥。我都替你害臊。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扎进护城河里,没脸活着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孟家给你颜面,不想揭穿你,但是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劝你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不要再来纠缠我哥哥,自讨没趣!我母亲也断然不可能让你这种下作女人进我孟家的大门!”

孟静娴一张刀子嘴,在孟家的时候,就对夏紫芜看着死活不顺眼,但是孟夫人三番两次地训导她,让她不要与夏紫芜针锋相对,所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今天,终于离开了孟府,冤家路窄,与夏紫芜狭路相逢,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又全都像一柄刀子一般,毫不留情地将夏紫芜的老底掏了一个精光。

茶舍里还有三三两两的茶客,忍不住侧目,低头窃窃私语。

“胡说八道!”夏紫芜平日里也是嚣张,但是因为一心想要嫁进孟家,所以对于孟静娴三番四次地退让,今日没想到孟静娴竟然变本加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气冲斗牛,满脸恨意,上前两步,忍不住就想动手。

“哎呀,这是恼羞成怒,想动手了?”孟静娴一声得意冷哼,一挺胸脯:“不自量力,谁怕谁?”

身边两位少女一见两人剑拔弩张,也是撸胳膊挽袖子,谁也不怯场:“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谁也不要跟她客气,直接一顿好打,然后拽到大街上,将她的好事公诸于众,也让这京里百姓都看看,看她以后还能否嫁得出去?”

以一对三,夏紫芜胆怯地看一眼跟在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长菁,顿时冒火:“你是死的么?”

长菁一拽她的袖子:“小姐,算了,我们走吧?”

夏紫芜丢了颜面,憋了一肚子火气,反手就甩了长菁一巴掌,逞威风:“你家小姐我今日受了委屈,难道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声算了?”

长菁蒙脸的面巾被甩落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掩住脸面,低垂着头不敢抬脸。

一旁茶舍掌柜眼见双方剑拔弩张,要闹腾事情,慌忙上前劝解:“几位小姐全都消消气,书院马上就要下学了,到时候人涌如潮,打起来可不好看。”

孟静娴与另外两位少女对视一眼,冷哼一声:“算了算了,别跟疯狗一般见识,否则一会儿我们哥哥出来了,要说我们以多欺少,又要板着脸教训。”

另外两位少女也坐回窗边去:“好生生吃茶,被一只疯狗坏了心情。”

夏紫芜的面色变了又变,终究不敢发作,愤恨地咬牙切齿:“好,你们几个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这凶狠的威胁,换来三人一阵嘻哈。

夏紫芜丢尽了颜面,愤恨地一扭身,带着长菁出了茶舍。

一路之上,恼恨难消,暗自在心里咒骂,将孟家的祖宗也骂了一个通透。今日彻底得罪了孟静娴,撕破了脸皮,孟家,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她又有些后悔,既然适才已经彻底翻脸,自己应当将憋在心里的那些恶毒的话统统骂给孟静娴听,她愈恼愈好,那样回到孟府,就会迁怒于夏安然了。

一边想,一边气势汹汹地走,长菁低头跟在后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夏紫芜扭过脸来喋喋不休地骂长菁,将一肚子火气撒在她的身上。

“适才那么多人一起羞辱我,你就杵在我身后屁都不敢放一个。往日里在府里你耀武扬威那伶牙俐齿都去了哪里了?怎么关键时刻就缝上了嘴巴?小姐我养着你是做什么吃的?”

几句话还没有骂完,迎面有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与夏紫芜差点就撞了一个满怀。

长菁一伸手,拽住了夏紫芜。

两人才没有撞到一起。

夏紫芜立即破口大骂:“混蛋,没长眼睛是不是?走路这么急,赶着投胎呢?”

那人蓬头垢面,一身褴褛,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好像是在慌里慌张地躲避着什么,一直向着身后扭着头,挨了骂也不还嘴,跌跌撞撞地绕过两人想逃。

听到夏紫芜的骂声,他顿时就停住了脚步:“表妹?”

夏紫芜一愣,后面还没有骂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身后已经有吆喝声:“薛修良,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子站住!”

夏紫芜这才相信,面前这位看起来穷困潦倒,狼狈不堪的人正是许多时日未曾露面的薛修良。

“表哥?你怎么这幅模样?”

薛修良顿时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表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说什么也要救救表哥!”

说话的功夫,一直对着薛修良紧追不放的两个人已经追到了跟前:“看你这一次还能往哪里逃?”

薛修良一指夏紫芜:“我表妹有钱,她可以帮我还钱。”

夏紫芜一听他这话顿时就急了:“我替你还?凭什么啊?你们坑我家还不够吗?我们已经被你和你爹骗得几乎倾家荡产,你还想故技重施,耍这样的把戏?”

“不是,表妹,这一次是真的,表哥我真的欠了人家的钱。”

夏紫芜冲着长菁挥挥手:“长菁,我们走。”

一人上前,就像抓小鸡一样掐住了薛修良的脖子。

薛修良拼力挣脱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夏紫芜跟前,上前就紧紧地抱住了夏紫芜的腿不撒手:“表妹,就这一次,我发誓,绝对就这一次了。求求你,这一次你一定要救救我,你要是袖手不管,他们会要了我的性命的。”

“那日里你和你父亲就是这样上门,联手骗走了我母亲数千两银子吧?麻烦你换一个方法,也比较有可信度。”

薛修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是,表妹,我发誓,这一次是真的,表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长菁!”夏紫芜出声吩咐:“寻一根棍子,将他轰走!”

长菁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薛修良痛哭流涕地央求夏紫芜,听到吩咐,便转身果真要去寻趁手的东西。

两个追债的人不耐烦:“寻什么棍子?你们想打他哪一条腿,只消发话,我们代劳就可以。”

说完伸手去拽一直死乞白赖不肯放手的薛修良。

薛修良立即杀猪一样惨叫起来:“表妹,表妹,救我,咱们好歹是表兄妹啊!”

对方拳脚雨点一样落在薛修良的身上:“不还钱,这顿拳脚不过是利息,胳膊腿你哪一个不想要,自己选吧。”

夏紫芜见那两人是真的往薛修良身上招呼,每一下都令薛修良惨叫不止。终究是有些不忍,气哼哼地问:“他欠了你们多少银两?”

两人停下拳脚,冲着夏紫芜比划了两根手指:“不多,连本带利不过二百两。”

“二百两?这么多?”

原本这二百两对于夏紫芜而言,的确不是大数目,但是夏家如今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因此一时之间就有些犹豫。

薛修良察言观色,见夏紫芜有些犹豫,忙不迭地好言央求:“二百两,真的不多,以后,表哥这条命就是你的了,怎么都值!”

夏紫芜冷声道:“可是你也知道,我家如今捉襟见肘,这二百两已经不少。”

薛修良继续痛哭流涕表示悔过:“是我混账,是我一时见财忘义,我该死,你看在咱俩往日里交情不错的份上就帮表哥这一次。”

夏紫芜略一思忖,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然后将头上一只金簪摘下来,一并交给那两人:“可够了?”

那人一指她头上另一只鎏金簪子。

夏紫芜愤愤地摘下来,丢了过去:“便宜你们了!只多不少,如此两清了。”

两人掂量掂量两只簪子的分量,冲着薛修良自鼻端一声不屑轻嗤:“孬种,算你好运。”

言罢扬长而去。

夏紫芜没好气地瞪了薛修良一眼:“你们不是骗了我母亲那么多银子吗?如何还落得这样狼狈的境地?”

薛修良顿时叫苦连天:“我总共也就是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花销,还没有快活两天,就被这些人下套尽数赢了去,还外欠了高利贷。

没奈何,只能回家,就听说我爹被捉了进去。那些一同受牵累进了大牢的家属全都来找我算账,我是跟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甭提受了多大的罪。”

夏紫芜冷哼一声:“你天天吹嘘你在市井间识得多少人,如何二百两银子都筹不来,被人追得屁滚尿流的?今日若非是正好碰见我,你是不是真的就让人大卸八块了?”

薛修良愁眉苦脸地道:“那些人全都狗眼看人低,以前喝酒吃肉,都将胸脯拍得啪啪响,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我落魄,姑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见了我全都弃如敝履,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一群狗肉朋友罢了,你自己知道就好。”夏紫芜没好气地教训道。

薛修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表妹,你能不能替我跟姑母求求情,让她消消气,给我谋一份糊口的差事做?”

第二百零九章 针尖对麦芒

夏紫芜伸手就戳在了他的脑门上:“赶紧打消了这心思吧?你们爷俩落井下石,将我母亲气得牙根痒,你还想继续来坑我们不是?”

“不是,不是,”薛修良慌忙否认:“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会再给姑母丢脸。”

夏紫芜不愿意再搭理他:“今日我保住你一条小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别再登我们夏家的门槛。”

她转身欲走,被薛修良一把拽住了:“别走啊,表妹,你救人救倒底,送佛送到西,说什么也不能不管。那样我只能冻死在街边上了。”

他一说话,就一股臭气冲鼻。

夏紫芜忙不迭地将袖子从他漆黑的手里拽出来,满脸嫌恶:“离我远点,臭死个人。”

薛修良“嘿嘿”讪笑着,挡住她的去路:“就知道表妹一定心善。”

夏紫芜不过是略一沉吟,扭过脸来:“我交代给你一样差事吧,保你果腹,事成以后,我还有重谢。”

“什么差事?”薛修良顿时来了精神。

夏紫芜阴冷一笑:“你就这样一身打扮,到孟府门口给我蹲点去,替我监视一个人的行踪。”

“孟经纶?”

夏紫芜摇摇头:“不是,是孟府大小姐孟静娴。”

“监视她作甚?”

“你帮我留心,她每日里出府跟谁来往?是不是在与野男人私会?有没有什么把柄?”

薛修良斜着眼睛看她:“那孟静娴招惹你了?”

“岂止是招惹?”夏紫芜愤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不能让她身败名裂!”

薛修良立即心领神会,将胸脯拍得“啪啪”响:“这事情就包在表哥身上,绝对让你好生出一口恶气。只是如今这天气这样冷,我黑天白日地守在孟府门口,喝着西北风,可够受罪。”

夏紫芜一声冷笑:“想要银子你就直说。”

从袖口里摸出两个银锭子:“最后一点银子了,你先拿着花,以后,拿消息来换银子。”

薛修良见钱眼开,亟不可待地收了,与夏紫芜又避开长菁低声说了两句,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在漫长的煎熬里,安生热切地期盼着喻惊云回京。

若是冷南弦还在身边,只言片语地安慰两句,安生也不会这样心焦。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安生一颗按捺不住的心瞬间打落回原形。

不得不承认,安生有些想冷南弦了。她不止一次问冷伯,冷南弦究竟去了哪里,冷伯皆笑而不答,敷衍着说不知道。

安生每天都会去南城门,眼巴巴地望着向南的官道,向着南来的行人打探喻惊云的消息,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听夏家大爷说,朝堂之上已经议论纷纷,说喻惊云或许并没有国粮的下落,只是信口开河,使了缓兵之计,犯下了欺君之罪。也有官员上书请求皇上尽快了结此案,给京中百姓一个交代。

夏家大爷试探着问起安生,安生也只能强作镇定,胸有成竹,心里却满是忐忑,无比焦虑。

第九日上,终于有一骑快马,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从南城门绝尘而至,穿越大街之上的车水马龙,过定国侯府而不入,又从宫门外的大街上快马扬鞭,停在了夏家大爷府门口。

来人一身乌黑锦衣,翻下马背,吃力地走到门口,冲着门口门房一拱手:“请问安生姑娘如今是否是寄宿在贵府?”

门房点头:“请问阁下是?”

“喻世子差遣在下快马进京给安生姑娘送信。”

门房不敢怠慢:“阁下稍等,这便入内通禀。”

一溜烟地跑进去,安生风风火火地跑出来。

“喻世子可是回京了?”安生迫不及待地问。

来人颔首微笑:“禀安生姑娘知道,我家世子正在回京途中,因为粮车笨重,预计要在两日后方能抵京。”

安生不禁又惊又喜:“如此说来,粮食全都找到了?”

“不辜负安生姑娘所托,完璧归赵。”

安生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满面欢喜与激动。一翻手拿出一锭元宝:“多谢英雄不辞辛苦,请英雄吃茶。”

来人毫不客气,嬉笑着收了:“还要赶紧去宫中报信,多谢安生姑娘赏。”

转身费力地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这样欢欣鼓舞的消息,传进大房府上,老夫人与夏家大爷也俱都兴高采烈,烹鸡宰羊以示祝贺。

这是抑郁了这些日子里,听闻的最好的消息。

纵然夏员外仍旧被降罪,夏家大爷与同在各个衙门里为官的堂兄们最起码不会受到什么牵累了。

欢欣之余,对于此事的功臣安生,自然也少不得一通夸赞。

一家人其乐融融,安生心里却有些落寞。

师父不在京城,这样的消息却没有人与自己一同分享。

她想去看看安然,将这个消息提前告诉她,也好让她提前放下心来,不会每日里提心吊胆,总是对腹中胎儿不好。

她出门并没有坐车,而是直接步行去了孟家,路过药铺里的时候,进去给安然与孟夫人挑选了两样补品。

孟家的这个门房并不识得她,见她衣着朴素,又是步行而至,没有仆从,遂拦在门口盘问,只以为是哪个府上的小丫头。

安生冲着门房极有礼貌地笑笑:“烦请通禀少夫人一声,就说她的娘家府上二妹前来探望她。”

“夏家人?”门房将信将疑地打量她。

这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古怪,虽然没有明显的鄙夷与不屑,但是从他斜着的眼光与一侧勾起的唇角,很明显可以觉察出来,门房是并不将“夏家”这两字放在眼里的。以至于一出口,轻飘飘的语气,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落到脚底。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各个深宅大院的门房与守门侍卫见多了形形*的人,大都变得势力,有些狗眼看人低。

因此安生并不放在心上,颔首道:“正是。”

然后那门房鼻端就是一声轻嗤,声音虽然不大,安生却是仍旧听了一个清楚。这一次,那鄙夷便随着一声轻嗤溢出了齿缝。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

自己纵然没有多尊贵,但是好歹也是府上少奶奶的娘家人,孟家一个小小的门房竟然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夏家人自己不争气,被孟家看不起,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可想而知,姐姐安然在孟家,究竟是怎样的地位。

孟家人若是待姐姐好,真正将她当做孟府的少奶奶敬重,一个下人绝对不敢这样薄待少奶奶的娘家人。

“你等着啊。”门房的声音里透着散漫。

安生忍住腾腾往上冒的火气,点点头。

门房转身,一进府门迎面正好遇到孟静娴。

孟静娴随口问道:“做什么去?”

门房点头哈腰:“启禀小姐,是夏家又来人了。”

“夏家?又来人?”孟静娴有些诧异。

门房也是一声轻哼:“可不呗,刚送走了三小姐,这又来了一位自称二小姐的。这夏家亲戚走动得挺勤。”

孟静娴从孟老爷口中听说过夏安生大闹大理寺击鼓鸣冤的事情,孟老爷对安生还一通赞扬,孟静娴听着就不服气。

今日听闻夏安生竟然也亲自登门,就有意见识见识这位闹腾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的二小姐夏安生。

她挥挥手:“去吧。”

门房得了命令,立即向着后院去了。

孟静娴径直走出门,站在门首台阶之上上下打量安生几眼,心底就愈加不屑。

安生穿戴素俭,头上也无簪环首饰,又是齐眉刘海,水汪汪的琉璃眸子,略带婴儿肥的圆脸,看起来还是一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你就是夏家二小姐?”孟静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安生打量孟静娴,见她穿戴不似府中下人,立即就猜度出来她的身份,应当就是姐姐与自己提及的不好惹的小姑。但是看她一脸傲慢,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装傻充愣:“正是。”

“你们夏家人还真是有一套,好不容易送走了夏紫芜,现在又来了一个夏安生。真正的不屈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啊?看来就是赖上我们孟家了不是?”

安生因为不在夏府住,还真的不知道,夏紫芜如今已经被赶回了夏家。但是孟静娴一开口便出言不逊,安生听着就有些刺耳。

因此,她立即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们孟家?据我所知,孟府上有老爷夫人,下有孟家少爷与少夫人,你又是谁?凭什么就说孟府是你的?”

安生装傻充愣,所以这话丝毫不用顾忌孟静娴的颜面,反驳得极是犀利。

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孟静娴,她姐姐安然既然已经嫁进了孟家,那就是孟家的一份子,也是这孟家将来当家做主的少夫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姑子没完没了地指手画脚。

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人将来迟早都是要嫁人的,一旦嫁人,回到娘家就是客人,娘家也就不是家了,不能再当家做主,所以没有丝毫的话语权。

而在孟静娴的眼里,孟家那是她自幼长大的家,而嫁过来的夏安然就是外人,是入侵而来,侵占了自己的领土。所以心底里,一直都没有将夏安然放在眼里。安生这样说,更是戳中了她心里最为腻歪的事情。

两人立场不同,所以见解不一样,因为一句话,立即就针尖对麦芒,杠上了!

两人都不是好惹的。

孟静娴一掐腰,指着安生的鼻子:“不怕告诉你知道,这孟府就是我的家。孟经纶就是我哥!你说我管不管得着?”

第二百一十章 心里话

“喔?”安生一脸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孟小姐,传闻孟家小姐名静娴,知书达理,雅静贤淑,适才说话那般尖酸刻薄,安生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

这话明褒实贬,孟静娴自然不甘示弱,立即就针锋相对:“知书达理那要分对谁了,对于你这种人,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安生微微一笑:“那请孟小姐明示,你我素昧平生,我夏安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呃,”孟静娴顿时有些语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一母同胞,还能有什么两样?”

“喔?那请问孟小姐,我是与姐姐安然脾性相似呢?还是像夏紫芜?”

孟静娴纵然再嚣张,也不能说是像夏安然,这摆明了就是骂人的话。

她一声冷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我孟家有什么意图,劝你不要枉费心机。”

安生对于孟静娴这话里的含义那是心知肚明,这就是夏紫芜造下的孽,让安然承受了。孟静娴对于夏紫芜有这样深的敌意,两人可以说是同仇敌忾,应当言和才是。偏生她对于姐姐也一向趾高气扬,经常不给好脸色看,安生自然也不会客气。

“孟小姐竟然还会神机妙算?那你算算,你这般尖酸刻薄,牙尖嘴利,将来能不能嫁得出去?”

安生说话的时候一直笑吟吟的,一副厚脸皮的模样,将孟静娴气得脸色就赤红起来。

“关你何事?”

“那我过来寻姐姐说话,又关你何事?”

孟静娴一声冷哼:“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打出去?”

安生一挺胸脯,不甘示弱:“信不信我让你嫁不出去?”

“你!”

两人一人气势汹汹,一人嬉皮笑脸,一番唇枪舌战。

安然听到安生登门,亲自出府相迎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两人好像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的样子。

“安生,静娴。”安然被青橘一路搀扶着,走得有点急。

安生冲着安然“嘻嘻”一笑:“姐姐!”

孟静娴轻嗤一声,白了安然一眼。

安然讪讪地冲孟静娴陪着笑脸:“静娴妹妹,这是我二妹安生,怕是有什么误会?”

孟静娴讥讽一笑:“岂止是误会?令妹委实令人刮目相看啊,难怪能轰动整个京城。”

安生笑得依旧灿烂:“可惜孟家小姐没有这个机会,否则这张嘴定然能够扬名长安,人人闻之色变。”

安然见两人互不相让,慌忙打圆场:“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安生点点头,立即按捺不住兴奋,对安然道:“自然是来告诉姐姐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仓廪里转移走的粮食已经全都寻回了,正在押解途中,不日就可以抵达京城。”

安然一听,果真是泼天的好事,顿时有些激动,就将安生的手一把捉住了:“真的?”

安生点头:“喻世子已经差人提前进京报告喜讯。知道姐姐一直在提心吊胆,所以特意过来知会一声。”

安然同样是难以压抑的喜悦:“如此说来,父亲的罪过应该可以减轻了?”

安生颔首:“皇上念在国粮尽数寻回,父亲不与那些赃官同流合污的份上,一定也会从轻发落的。”

安然的手一直轻颤,颤抖着手抚摸过安生发鬓,又心疼地捏捏她的肩膀:“太好了,总算是不枉费我的安生辛苦一场,看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受了这么多的苦楚,都瘦了许多。安生,随姐姐进府去坐坐,姐姐这些时日里一直提心吊胆,今日这般高兴,你陪姐姐说两句话。”

安生原本无意在孟府逗留,但是看姐姐这些时日,消瘦憔悴了许多,也想陪她说话,宽宽她的心,遂点点头:“还没有给伯母磕过头,先行去拜见过伯母。”

这是礼数,自然是应当。

孟静娴在一旁听着姐妹二人说话,十分亲昵无间,自然是与夏紫芜在的时候不一样。她自幼闷在府里都是自己一人,连个同龄的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心里莫名就有些艳羡。

听安生说要去拜见自己母亲,孟静娴就是一声不悦冷哼:“我母亲很忙,刚刚好不容易送走了夏紫芜,如今又来一个夏安生,应接不暇,怕是受不得这轮番折腾。”

安然面上不由就是一红。

她心思较为敏感,看事情远远没有安生看得通透敞亮,总是觉得夏紫芜在孟家丢了颜面,同时也是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因此一提起夏紫芜,她就显而易见地尴尬。

更何况,这是当着自己娘家妹妹的面,孟静娴令她面子上更加过不去。

“妹妹,这安生与夏紫芜不一样”

她的话还没有解释完,孟静娴已经一拧身子,扭身走回了府,将偏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

安然一愣,然后迅速就红了眼圈,低头使劲眨眨眼睛,冲着安生牵强一笑:“静娴就是这种火辣脾性,跟你有的一比,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安生望着安然:“她一直都是这样对你?”

安然笑得愈加勉强:“没有,平素里都挺好的,她这是因为紫芜迁怒你呢。”

安生一拽安然的手:“就是因为你到处让着她,所以她才这样肆无忌惮。孟家不是一向讲究以礼待人吗?孟家祖训: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她孟静娴对你一位长嫂,却是这般无礼,就应该到孟夫人跟前去好生说道说道。”

安然连连摇头:“那样只会让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安生,算了,她还小,大一些自然就懂事了。”

“这跟年龄大小没有关系。这最基本的尊重并非是你一味地忍让就能够换取的。”

安然一直强忍在眼底的热泪突然就忍不住溢出了眼眶:“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管!”

这话说得声色俱厉,安然极少这样对待安生,她不由就愣住了。

安然自己也是一怔,然后手足无措地慌乱道歉:“对不起,是姐姐一时口快。”

安生也觉察自己一时气怒,有些冲动。这些事情的确不是自己应该多嘴的。她低声嗫嚅道:“是我气怒之下胡言乱语了。”

安然见安生一脸落寞的样子,心里抽痛,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凄楚一笑:“我是姐姐,可是什么都做不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仅帮不上忙,就跟前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你为我费心。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安生,你不能总是让姐姐依赖你。”

安生一阵默然,想起冷南弦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才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的过失之处。

她对安然过于小心翼翼地保护,已经令安然有了负疚感。

安生害怕安然情绪一时激动,对孩子不好,忙不迭地劝解:“在这大门口,你哭天抹泪的,就不怕孟家人说我欺负你,将我一顿棍棒赶走么?”

安然自己也觉得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好看,破涕为笑,抹一把眼泪,不好意思地道:“自从有了身孕之后,眼窝子就浅了许多,走,跟姐姐进去说话。”

安生也想好生开导开导姐姐,因此跟随着安然进了孟府,一直去了后院。

青橘端上茶水,就有眼力地屏退了四周伺候的丫头,将门闭好,留了姐妹二人在屋子里。

安生笑笑:“青橘这丫头最近倒是成长了不少,看做事情也是一板一眼的,有那架势。”

安然点点头:“多亏了你安排她跟我进了孟家,否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许多事情也是她在张罗。”

安生想起夏紫芜的事情,就出声问道:“听说夏紫芜已经回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孟静娴那样的态度?”

安然遂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与安生一五一十地说了,并未隐瞒。一厢说,一厢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安生,我知道,怀孕的时候不应该胡思乱想,但是我这心里一直就一阵阵地抽痛,像是有一只手狠狠地攫住不放一般。我与经纶成亲刚刚不到半年,他如何就变了心思呢?你可知道,那日里我若是晚去一会儿,怕是两人都要水到渠成了。

虽然提前有了盘算,但是当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我仍旧忍不住就是一愣,差一点就落荒而逃了。我是使劲忍了再忍,才勉强留下来面对他们两个。

你说的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就不应该一直顾虑那么多,纵容夏紫芜一直在孟家兴风作浪。结果,差点就无法挽回了。如今,虽然是赶走了她,但是我这心里却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这喉咙口里也像是卡住了一根鱼刺,吐不出,咽不下。”

安生默然片刻,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劝慰,这种事情是爱人之间最为不能容忍的。虽然孟经纶与夏紫芜之间还未来得及发生什么,但是孟经纶的心已经蠢蠢欲动,这种心理的背叛在安然看来怕是比肉体上更加难以接受。

她只能好言劝慰:“怕是夏紫芜使了什么手段,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那纯粹就是自欺欺人了。”安然苦涩一笑:“以前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曾满怀憧憬,梦想着寻一个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是夏紫芜来孟家住了这短短一段时间,就动摇了我这一憧憬。从经纶前些时日里对我的厌弃,到那夜里发生的事情,都令我越加心寒。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抑郁之症

夏安然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她性子软,所以受了什么委屈都是喜欢把它放在心底,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时间长了,就爆发出来,忍不住想要找一个人倾述。

最初时,自己在孟府的不如意,她害怕安生惦记,都不敢告诉她知道,今日被安生撞破,索性便不再隐瞒,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人家都说,女子成亲之后,在娘家就是客人,婆家就是外人,如今真正地感同身受。嫁到孟家来,虽然婆婆对我好,也不严苛,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是却始终就是将我当做外人,一直小心提防着。

我每日里小心翼翼,在一起用膳都要看她们脸色,就害怕自己一时失礼,被孟家人看不起,让孟静娴一顿冷嘲热讽。

孟静娴原本就看不起我,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原本是撺掇让她哥哥娶她的一个闺中手帕之交的,结果没有得偿所愿,所以这才将一肚子怒气撒在了我的身上,横竖看我不顺眼。

什么低娶妇,高嫁女,还是门当户对最为重要,我也不会这样卑微到尘埃里。

若是当初,我许配的只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虽然没有奴仆伺候,富贵荣华,可是我可以挺直腰杆,活得理直气壮。

安生,听姐姐的,以后寻婆家,千万不要贪恋什么权势,富贵,这些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压根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人品,待你如何。”

安生一直在耐心听安然说话,安然时而黯然神伤,时而柳眉紧蹙,满是怒气,一直喋喋不休,与她印象里那个温婉如水,娴雅安宁的姐姐大相径庭,更像是一个怨妇。

等安然话音一落,安生方才鼓足勇气问:“姐姐,嫁给孟大哥你后悔了吗?”

安然一愣,然后又斩钉截铁地摇头:“其实算不上后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子事情,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钻进牛角尖里,半晌出不来。一直在纠结,苦恼,可是扪心自问,你孟大哥对我很好,孟家也的确是诗书传家的良善之家,我应该知足的。”

安生仔细查看安然面色,见她面色萎黄,并非往日里的红润,便问道:“平日里除了喜欢胡思乱想,身子是否有什么不适?”

安然颔首:“兴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总觉得身子极是倦怠,头晕易惊,夜间休息好不容易入睡,一有什么动静便醒过来,心乱得厉害。”

安生神色一凜:“姐姐,你伸过手来,让我看看。”

安然一怔:“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脉象稳不稳?”

安然依言伸手,安生将指尖搭在安然的皓腕之上,略一沉吟。

“怎么样?”安然清浅笑道:“看这架势,有模有样的,还真的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什么叫像,我原本就是。”

安然倒出一肚子苦水,心情好了许多,抿着嘴笑笑:“好好,就是,盼着日后我家安生能成为名扬长安的女神医,姐姐也能沾光。”

安生啐一声:“胡说,沾大夫的光有什么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安生方才一本正经地对安然说:“你可不能一直老是这样胡思乱想的,这样对孩子很不好。说个不吉利的,你现在由于思虑过度,心血亏虚,肝气郁结,逐渐引起五脏气机不和,已经导致心神失养。所以才会这般亦悲亦喜,心悸怔忪,困倦乏力。

还好,症状不是太严重,可若是耽搁时日久了,你一直这样劳伤心脾,很容易对胎儿造成影响。”

安然不由就是一惊:“有这样严重?”

安生点点头:“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就像你自己所言,心情郁闷,容易钻牛角尖里出不来,时日久了,会产生悲观厌世的抑郁情绪,自己都无法控制。而且强烈的情绪变化,极易滑胎,死胎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生一说,安然顿时就大吃一惊,慌乱地游离目光:“那那怎么办?就说如何每日里都这样烦乱,心神不宁的?”

安生忙不迭地安抚:“没事没事的,姐姐,我刚看过你的脉象,还不是太严重,只要你自己用心调解,会走出来的。”

安生的话,令安然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烦乱与浮躁:“可是,可是我忍不住会胡思乱想,总是情不自禁地就浮现出那一日书房里的情景,然后自己赌气,恨得直扯头发。经纶愈是给我解释,说什么一时动情是欢情香的作用,我就愈加觉得他是欲盖弥彰,遮掩自己的心虚。”

“欢情香?”安生诧异地眨眨眼睛:“大夫说那味道是欢情香?”

安然点头:“是啊,不是你交给青橘的吗?”

安生一愣,然后笑着道:“错了,我哪里会有那种下作东西?若是被师父知道了,不要骂死我?我给青橘的,乃是五石散,可以令人神志不清,产生兴奋而已。若是大夫说什么欢情香的气味,怕是真是夏紫芜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安然将信将疑:“真的?”

安生郑重其事地点头:“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吗?”

安然顿时心里就觉得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起来,一直萦绕在自己心里的闷气瞬间烟消云散。

她欢喜得面上都浮现起一层红晕:“如此说来,经纶他果真是受了害,情不自禁?”

“那是自然,那欢情香药效厉害,莫说一个男子,就是再贞烈的女子怕是也受不住。”

安然愁眉舒展,笑颜如花,自己当先不好意思地低垂下头:“那我的确是自己无端生了这些日子的闷气,真不值当。”

安生“嘻嘻”一笑:“如今夏紫芜已经回了夏府,父亲的事情也峰回路转,有了转机,你心里的石头也应当落了地,日后断然不应该再这样郁郁寡欢了,否则时日久了,孟大哥也觉得厌烦,你说是不?”

安然愈加羞赧地低垂了头:“我知道了,只要心结打开,我还有什么可以挑剔和不快的?今日经纶回来,我定然欢喜地迎着他,不会再像以前那般。”

安生这才放下心来,有的时候,一些善意的谎言也未为不可。姐姐在乎孟大哥,一直这样执拗地以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长此以往下去,两人必定再生罅隙,莫如,就暂且让姐姐做一回傻子吧。

孟经纶究竟是受了药的影响,还是发乎于情,夏紫芜究竟有没有真的下药,就不必较真,暂且替他遮掩了,也让姐姐宽心。

她没好气地瞥一眼安然:”还老是说我小,你看你自己,又哭又笑的,比我还幼稚。”

安然“嘿嘿”地笑,揽着安生,与她低声絮语,说着许多的知心话,明显就开朗了许多。

眼见天色不早,安然留饭,安生站起身来:“不了,时间已然不早,等我回府便是日暮了。我去拜见过孟夫人便回,不能让人家挑理儿。”

安然吩咐青橘进来,自己用帕子擦过脸,便带着安生去了孟夫人的院子。

孟夫人早就听孟静娴添油加醋地说起,说是夏安生到府上来了,而且好生无礼。

孟夫人只有孟静娴一个女儿,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此对这个女儿格外宠溺。她自然听信了孟静娴的挑唆,还在心里怪罪安生不懂礼数,过来府上竟然不知道拜见自己。

听到下人通传,说是安然过来了,孟夫人心里就是一声冷哼,打算替自家女儿好生教训教训这个狂妄自大的丫头。

安生跟在安然身后进来,就低眉敛目冲着孟夫人福了福身子。

孟夫人正在吃茶,抬起眼帘,见安生圆脸杏目,一脸灵透,好似十四五的豆蔻少女一般,还只是个小孩子样貌,可与自己想象的横眉立目的泼辣样子有天壤之别,有些意外。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孟夫人微扬的唇角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安然还未答话,安生就抢先道:“过了晌午就来了,在门口正巧遇到孟小姐,说夫人您现在正忙,没有闲暇,所以就晚了一点过来拜见。”

安生将手里的礼品转交给孟家下人,语气格外谦恭:“两盒人参,礼轻情意重。给伯母补补身子,还望不要嫌弃。”

“有心了。”孟夫人不咸不淡地道:“府上什么都不缺的,日后就不用破费了。你们夏家是经常到我们府上来往的,就跟自己家一样,何须这样客气。”

有一句话,叫做“明褒实贬”,孟夫人这话说得客气,但是难以掩饰其中的讥讽之意。

这是在嘲讽夏家的女儿经常登门,已经招惹了人家嫌弃了。

安然立即脸面上就有些下不来。

换做安生往日里的伶牙俐齿,怕是立即就还了回去。但是适才与安然推心置腹说了半晌话,安生也知道,孟夫人对于安然不算薄待,毕竟婆婆不是娘,勉强还算是亲厚。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凯旋回京

安生从不愿意与人低头的一个直脾气,面对孟夫人却是和缓了笑脸,依旧笑得极是真诚:“我家三妹不懂事,这些子里一直给您府上添麻烦了。我姐姐子绵软,处事都是百般忍让,才纵容得三妹这般嚣张。应该一开始,便斩钉截铁地拒绝紫芜住进来的,您说是不?”

这话孟夫人没法回答。因为当初让夏紫芜住进孟家,安然是持反对态度的,而且不止一次提起过,她压根就不需要夏紫芜的照顾,是她自己存了别样的心思,左右看自家儿媳不如夏紫芜顺眼,还一再地听信了夏紫芜的挑唆,误会安然。

孟夫人皮笑不笑道:“我们也都是顾全着两家面,把你三妹也当做自家闺女来看待的。”

安生颔首:“姐姐也一直跟安生说,伯母待她犹如己出,是她一辈子的福分。孟家小姐也知书达理,口快心直。不过适才安生在门口的时候,不知道孟小姐份,与她起了两句口角,真是不好意思。”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安生又是放低了姿态,孟夫人就觉得自己若是仍旧冷嘲讽的,好像就不太好,失了做长辈的风范。慌忙吩咐下人看座上茶。

寒暄过后,孟夫人问起夏员外一案的近况,唏嘘一番,又少不得夸赞两句。当听说安生如今在夏家大爷府上暂住,便吩咐安然:“帮我给你祖母挑两样补品,交给你妹妹带回去。”

边有伺候的婆子,孟夫人偏生支使安然去做,这样回礼无论轻重,夏家这边都挑剔不得。

安生慌忙谦让,孟夫人笑着道:“不用客气,一直没有机会去探望老夫人,一些微薄的心意而已。”

安然领命去了。

安生感慨一句:“最近夏家乃是多事之秋,父亲突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而三妹又不懂事,一直给姐姐添堵,令姐姐焦虑过甚,肝气郁结,气血失调,动了胎气,差点铸成大错。多亏了伯母当机立断,否则我姐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孟夫人关心地问:“你说你姐姐子不好?”

安生颔首:“是啊,适才我见她气色不好,已经给她诊过脉,她思虑过度,劳伤心脾,以至于心神失养,神不守舍,而喜怒绪变化无常,最容易引起滑胎。”

孟夫人可以不担心安然,但是忧心自己的孙子,顿时就着急了:“有这么厉害?”

“想必伯母应该听说过,有许多孕妇生产之后绪反常,暴躁易怒,坐月子的时候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哭瞎了眼睛,就是因为女人有孕之后,体里面发生变化,肝、脾、心三脏受累,导致郁郁寡欢。若是不能纾解,就会精神崩溃,危及胎儿。”

安生郑重其事地道。

孟夫人点头:“我也看着她这些子有点强颜欢笑,不似原先那样。也只当做你父亲的事令她忧心,没往心里去。”

“我父亲的事固然令她绪大起大落,但是最为主要的,还是我三妹这一段时间给她心里添堵,孟大哥与她也生了误会,自己一直闷在心里。如今已经拨云见,姐姐也豁然开朗了,慢慢调解心,就会逐渐好起来。以后还是要麻烦伯母多为关照了。”

“你姐姐也是我的儿媳,自然是应当。一会儿我就跟静娴和经纶说一声,以后不许招惹你姐姐生气。”

安生起,给孟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多谢伯母竟然这般体恤我姐姐,我姐姐就是什么委屈都喜欢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只能辛苦伯母了。”

安生将所有过错全都揽在自家,没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却令孟夫人觉得略有愧疚。

“经纶忙着明年开大考,平素里也没有多少时间陪她,她自己一个人,见天闷在院子里,许是闷出来的毛病。以后我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你有空闲了,也可以随时过来看望你姐姐,陪她多说话,开导开导她。”

安生笑得眉眼弯弯:“我正是求之不得呢,就是害怕打扰到伯母。”

“无妨无妨,都是实在亲戚,多走动走动是好的。”

“我学医不精,回去之后让师父给开两剂利气安胎的药送过来,一定要让姐姐按时服用。”

孟夫人皆一一应下。

为了安然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慎重,看着安生也顺眼起来。

正巧安然将回礼拿过来,天色不早,安生便起告辞回去。

第三,安生早早地便侯在城门口,翘首期盼。

今天天沉沉的,自打早起太阳也没有露个脸,怕是要落雪了。

城门口的风极凉,一个劲儿地顺着衣领,袖子钻进体里,她最初还熬得住,时间长了,冻了一个透心凉,浑上下都没有一点乎气,别说指尖,就连双脚都有些麻凉了。

将近午时的时候,天上果真就开始落雪,先是零零碎碎,就像撒盐,后来逐渐大起来,也变得轻盈,在北风里飘飘扬扬,便如柳絮随风。

一早侯在城门口想要一睹喻世子风采的人都受不住,三三两两地回去了。安生缩在避风口,冻得直跳。

往南的官道上人烟逐渐稀少起来,铺天盖地的雪花飞舞着,天与地都陷入一片灰色的苍茫之中。

城墙之上,有士兵“噌”地起:“回来了!”

安生顿时就精神一振,翘首相望。

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隐约已经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雪花好像都颤抖着跳跃起来。

安生从城墙下跑出去,一抹鹅黄色的俏影给灰蒙蒙的天地之间平添了一丝别样的颜色。

远远的,有红点逐渐变大,马蹄溅起地上碎琼,如火的披风张扬地扬起,犹如离弦之箭,倏忽而至。

有许多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欢呼着沸腾起来。

“喻世子,是喻世子回来了!”

安生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脸傻笑,看着喻惊云策马扬鞭,踏着飞雪,直冲自己而来。

离得近了,骏马缓了速度,前蹄几乎是擦着安生的衣衫过去,然后,马上的喻惊云一个俯,猿臂一伸,就揽住了安生的纤腰。

在她的惊呼声里,整个人腾空而起,而后,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之上,喻惊云的怀里。

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闹的欢呼声。

安生骤然受这一吓,浑惊出一冷汗,而后,因为了刺激与周围气氛的渲染,变得兴奋起来。一张小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冷寒,还是激动,脸颊赤红。

“等了我多久了?”喻惊云烫的气息就扑在安生脖颈间。

“刚来。”

喻惊云的手突然就攥紧了安生冻得冰冷的小手:“言不由衷,整个人都跟冰棍一样了。”

安生说话骤然间磕巴起来,不自在地扭扭子。

喻惊云就像是一团火,太过于炽,她觉得烫得难受。

“是一早就盼着的。”

“是在盼我,还是别的?”

这别的自然就是指粮食,安生自己也不知道。

“有区别吗?”

“当然,”喻惊云低声哑笑:“我自然希望你是在盼着我回来。”

周围的百姓已经逐渐围拢了喻惊云,安生勾着头,羞涩地道:“放我下去,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

“那你如何还与冷南弦同乘一骑?”喻惊云不悦地反问。

安生想说,他哪里有你搂得这样紧,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但是,众目睽睽,如何说得出口?

众人围拢了喻惊云的马齐声欢呼,犹如迎接百战沙场,凯旋而归的将士。

粮食,是他们的希望。国库里有了粮食,似乎就不用畏惧天灾与饥荒,心里有了底气。

喻惊云仰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张张切的脸,唇角微勾,习以为常。

他自小到大,上便背负着定国侯府的无上荣光,再加上自己饱读兵书,百战疆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自小就是在这样崇拜的目光里长大的。这样烈的欢迎仪式,这样隆重的排场,会令他血沸腾,愈加地兴奋。

可是他怀里的小女人却似乎并不习惯,局促不安地扭动着子,小脸几乎埋进了前。

他觉得,她一定是害羞了。

喻惊云用手中马鞭一指后:“粮车来了,进城!”

百姓们纷纷被转移了视线,望向他来的方向,果真见大批运粮车正辘辘地向着城门驶过来,满载着他们的希望。

他们纷纷向着运粮车凑过去,无所顾忌地议论着多前轰动京城的那场大火。

“让我下去,被人笑话了!”安生声若蚊蚋,一颗心慌得“砰砰”直跳。

“我若是不放呢?”喻惊云故意逗她。

“那我就自己跳下去了。”

喻惊云的手臂搂得更紧,犹如铁钳:“让他们自管笑去,我喻惊云何曾在乎过他们的看法?”

“可是我在乎!”安生略有气恼地道。

喻惊云复低声闷笑:“一会儿本世子爷带你到城中打马扬鞭,让你也领略领略高人一头,俯瞰众生,被众人仰慕的意气风发!”

他的话很有惑力,这几乎是所有京中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荣光,安生略一犹豫。

“这不太合适。”

“有何不合适?”喻惊云冷哼一声:“你是我喻惊云的女人,就要摆起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

“谁是你的女人了?”安生绷起脸:“休要胡说八道,你要害死我?”

喻惊云双腿一夹马腹:“你那继母早就将你许给了我,难道你不知道?”

“不可能!”安生斩钉截铁:“我如何不知?”

第二百一十三章 长街打马

喻惊云爽朗大笑:“若是不信,便回去问问你边那个小丫头,她可是亲眼见证的。狂沙文学网你继母怕你嫁不出去,见我送你回府,就立即赖上了我,非要我娶你不可,我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安生的子骤然就是一僵,瞬间恼羞成怒:“你胡说!我才不信!”

喻惊云高高扬起手里马鞭,使劲抽打在马股之上:“你信不信没有关系,主要是我当真了!”

胯下骏马突然扬蹄,一声嘶鸣,载着花容失色的安生与喻惊云向着城中奔去。

“放开我!”安生气恼地道:“我要回去问个清楚!”

“坐牢了啊!”喻惊云邪笑着叮嘱:“我的坐骑脾气暴躁,你不老实它会将你从马背之上摔下去。”

一串扬声大笑,邪肆而张狂,跟随着骏马,一阵风一般席卷进城里去。

运粮车在百姓们的簇拥下缓缓进城。

一辆灰扑扑的,丝毫不起眼的马车上,冷南弦慢慢放下车帘,疲惫地靠在车厢之上,合拢了眼睛,心中云卷云舒,百味杂陈。

千舟数次言又止,憋得一张脸通红。

冯嫂终于憋不住,直起子:“公子,你就这样看着安生被喻世子带走?”

冷南弦眼皮也不撩,只淡然道:“她若是不想跟着一起走,谁也带不走。”

“不是这么一回事!”

薛嫂忿忿不平道:“你是主,我是仆,按说不该越距,指点非议,但是唯独这件事,我不吐不快!喻世子要权势有权势,要富贵有富贵,还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你不管不顾,还这般磊落,老是替喻世子说话,安生姑娘迟早都要被喻世子带走。”

“那也是安生高攀,她的福气。”

“你!”冯嫂气得几乎抓狂,偏生又不能发作:“你千辛万苦养了这么久的白菜,就眼睁睁地看着被别人家的猪拱了,你就甘心?你就一点不着急?”

冷南弦摇摇头,似乎是轻描淡写:“应当是安生拱了喻惊云这颗大白菜。”

千舟轻哼一声,小声嘀咕:“丢了一头猪,岂不更心疼?”

冷南弦抿唇半晌不语:“她若是果真贪恋那富贵权势,我给不了,自然留不住。”

“好女怕缠郎,更何况是喻世子这样的人物?人家做事这样张扬,看起来好像为安生姑娘出生入死一般,哪个姑娘不感动?

公子却偏生瞒得密不透风,为了安生姑娘将自己一条命几乎都押上了,又千里奔波,殚精竭虑,搭上几十万的银子,最终所有的功劳全都归结到了喻世子上。

皇上跟前邀功请赏的也是他,在安生姑娘跟前讨好的也是他,受京中百姓敬仰的也是他,风头出尽,你自己在这里默默无闻地被冷落,将来若是一朝事发,被降罪的也是你,何苦?”

冷南弦依旧合拢了眼帘,似乎不想多言:“粮食原本就是喻世子率兵追讨回来的。”

“可”

冷南弦鼻端轻叹一口气:“累了,回吧。”

千舟与冯嫂对视一眼,全都义愤填膺地闭了嘴。

喻惊云带着安生,沿长街一路策马。

消息早就在京中百姓中间流传开,当喻惊云的骏马马蹄踏上长街的清脆声响起的时候,百姓们纷纷抬头,惊讶地看向喻惊云怀里的少女。

少女有些手足无措,一张脸涨得通红,有羞涩还有兴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就像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那个少女,正是这些子里最风光的夏家二小姐夏安生。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纷纷杂杂,对于安生的猜度已经盖过了国粮完璧归赵的喧嚣。

喻惊云飞扬起眉眼,唇角始终勾着一抹洋洋得意。怀里的少女子很僵,脊梁得笔直,努力前倾,保持着与他之间的距离,尽量不会这般亲昵。

喻惊云猜透了她的心思,揽在她腰间的手愈加使力,使她的子紧贴在自己的膛上。

怀里的少女子极小,纤腰几乎不盈一握,偎在怀里,都填不满自己的膛。

尤其是安生赤红的烧的耳朵,令他愈加生了捉弄的心思,他低下头,一声闷笑。

“你在怕什么?”

安生紧紧地捉住下骏马的马鬃,一颗心跟随着马背颠簸也是七上八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进宫。”

安生子一栽歪,差点就掉落到马下。

她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进宫?”

“那是自然,我一回京肯定是要立即进京交差才行。”

“那我?”

“难道你不愿意第一个知道你父亲的消息吗?”喻惊云促狭着问道。

安生默然,他的这个提议的确很有惑力,安生无法抵抗。

骏马越过长街,径直打马宫门前。

宫门口戒备森严,御林军持枪而立,严阵以待。

喻惊云旁若无人地径直打马到宫门口,勒住马缰,翻下马,然后冲着安生伸出手来。

他的战马高大,安生也不逞能,任他搀扶着下了马背。立即有御林军上前,将战马牵走。

“我在这里等你。”安生仰着脸看他。

喻惊云颔首,解下上披风,一挥手,将安生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安生形小,喻惊云的披风披在她的上,直接拖曳在了地上,映衬得安生的脸红扑扑的。

“乖乖在这里等我,一定给你带来好消息。”

安生兴奋得双眸都亮晶晶的,用双手拢紧了披风,浑都被包裹在喻惊云的体温之内。

喻惊云转大踏步入宫,根本不用通禀,昂首,一派浑然傲气。

安生候在宫门外,心底欢喜满溢,只满心地盼望着,喻惊云能给自己带来父亲安然的好消息。

宫外的御林军不时向着她这里张望,低头窃窃私语,猜度着她的份。

这令她有些许的不安与难堪。她并不是多么喜欢张扬的人,因此,收拢了披风离得稍微远了一些,逃离了那些人的视线。

喻惊云刚进去不久,便听到长街上又有马蹄声疾,一人一骑一阵风一般席卷而至。

宫门外有下马桩,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谁都不可以轻易越雷池一步。

这匹马却是如喻惊云适才一般,置之不理,径直向前两丈,方才停下。

宫门口众御林军视而不见,似是司空见惯。

马上是一妙龄少女,刘海齐眉,杏目瑶鼻,显得烂漫纯真。

此人安生识得,不是别人,正是那在大街之上纵狗行凶,与安生起了争执的嚣张少女。

安生低垂了头,不想被她识出,招是惹非。

不过她穿着喻惊云的披风,红得耀目,在一览无遗的宫门口就像一团火,过于扎眼。

少女不过逡巡一周,便看见了她,一声冷哼,一夹马腹,便直接冲着她冲了过来。

安生听到马蹄声疾,讶然抬头,少女已经扬起胳膊,手里马鞭向着她劈头盖脸地就抽打了过来。

安生没有想到,少女一言不发,直接就对自己行凶,慌忙抬手去挡,那马鞭“啪”的一声,抽打在她的手臂之上。

还好,天气冷寒,穿的衣服厚重,没有多疼。

少女眼见没有得逞,随之第二鞭又向着安生甩了过来。

这次安生有了防备,急急后退,堪堪避过。

马鞭接二连三,安生左躲右闪。

安生虽然不知道她的份,但是知道自己是绝计招惹不起的,怒目而视:“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见面就行凶伤人,即便你果真是什么权贵,也不能这样狂妄,不讲国法。”

少女骑在马上,终究是不够灵活,手笨拙,不甘心地收了马鞭,看一眼安生,一声冷笑:“我当是哪个狐媚子勾引了惊云哥哥,竟然当街纵马,那般猖狂,原来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今本郡主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究竟什么是天高地厚。免得你没有自知之明,竟然勾引我惊云哥哥。”

听她说话,竟是满满的醋意。安生心里了然,想来应当是喻惊云的什么妹妹,听闻自己与喻惊云当街纵马,跑来这里吃醋撒泼来了。

她已经是这样态度,安生也没有必要低声下气地委曲求全,同样是一声冷哼:“还当是如何招惹了你,原来是跑来这是拈酸吃醋来了。果真好笑,你是喻世子的什么人?我与喻世子究竟如何,与你又有什么干系?轮得着你来教训我吗?”

少女被驳斥得哑口无言,顿时恼羞成怒,从马上一跃而下:“伶牙俐齿,还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跟本郡主顶嘴。今,加上黑将军之仇,咱们新仇旧怨就一并清算,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本郡主想要教训谁,从来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心!”

安生仰起脸:“你伤了我,一会儿喻世子问起,也正好旧事重提,辩解个谁是谁非。”

“你在用惊云哥哥要挟我?”少女满脸怒气。

安生摇摇头:“不敢。不过是喻世子让我在这里等他的消息,一会儿他出来了问起,我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

“呵呵,一个低jiàn)的黄毛丫头,还果真将自己当做什么宝贝了?你以为惊云哥哥会因为你怪责我?今天就算是本郡主将你活生生打死,他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皇上召见

安生扭脸看一眼宫门口众多御林军,一声冷笑:“好啊,宫门口,行凶伤人,还这样理直气壮。我长安王朝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少女一抖手中马鞭:“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王法!”

即便是宫中公主也要谨言慎行,怕是都不敢这样张狂。

这女子又是哪个王侯府上的郡主?竟然如此跋扈。

安生冷不丁地想起一个人。

陵王府。

当今皇叔陵王府上有一位郡主据说天生异象,当初出生之时,正好西北大捷,漫天乌云瞬间烟消云散,太阳犹如破冰而出,光芒万丈。先帝大喜,御笔亲封骆冰郡主。

这位自出生就自带光环的郡主长大后更是聪敏机灵,深得先帝太后喜爱,风头盛极,压过宫里那些公主不知多少倍。再加上陵王爷的缘故,自幼就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京中百姓见到都避之唯恐不及。

安生想,也就只有这位骆冰郡主胆敢在宫门外仗势行凶,无所忌惮了。

她不过是一愣神,少女的鞭子已经重新呼啸着向着她狠狠地甩过来,一个躲闪不及,就被抽打在抬起的手腕之上,一阵吃痛,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钻心疼痛。

那些御林军视若无睹,只当做热闹来看,也没有人上前阻止,应是司空见惯。

少女愈加凶狠,杏目圆瞪,扬起马鞭,接二连三地向着安生毫不留情。

安生狼狈躲闪,护住头脸,怎奈那辫梢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身上接连吃痛。

那少女乃是习过武术之人,手中又有利器,身份有恃无恐,将一腔的恨意尽数发泄出来,安生怎么可能是对手?

“郡主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呢?”

一声叹息,在空旷的宫门口,由远及近。

少女停下手里动作,扭脸看向声音来处,略一抬眉:“太师伯伯?”

安生抬脸,见一灰衫清瘦老者,踱着四方步,匆匆地向着自己这里走过来。一身朴素,却难以遮掩身上飘逸,淡然的闲云野鹤气度。

安生顿时就呆住了。

竟然是那日里到药庐求诊的老伯!

他是当朝沈太师?

沈太师的名头自然是如雷贯耳的,文安邦,武定国,长安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是安生万万没有想到,真正是权倾朝野的太师大人不是锦衣华服,仆从如云,而是这幅隐逸装扮,就如寻常乡野间的私塾先生一般,灰布长衫,玉簪挽发,毫不起眼。

安生这厢瞠目结舌,沈太师望着她微微一笑,转头对着少女轻叹一口气:“女孩子家还是要温柔一点,不然一会儿惊云出来见到你这般刁蛮泼辣,可就不喜了。”

少女在沈太师跟前收敛了适才的蛮横气焰,恢复一脸俏皮烂漫:“是她挡了我的路,我才小惩大诫教训教训她。”

沈太师“呵呵”一笑:“臭丫头,在伯伯面前还撒谎,你找的这个借口还真不怎么高明。”

少女左右环顾一眼空荡荡的宫门口,吐吐舌头,“嘻嘻”一笑:“太师伯伯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

“自然是皇上有事情召见。你是来寻惊云的吧?”

少女点头,羞涩一笑:“我听到下人禀报,说是惊云哥哥回来了,就来这里接他。”

沈太师心里了然:“那你如何不进宫里直接寻他?在这里做什么?”

少女看了安生一眼:“正要进去呢。”

沈太师复又“呵呵”一笑:“那正好一起作伴,让我也过过有个千金闺女的瘾。”

少女脆生生地应下,那样子就像是良善纯真的懵懂少女,哪里还有一点适才嚣张跋扈的样子?

沈太师看也不看安生一眼,自顾扭头就走。少女扭脸威胁一般瞪了安生一眼,鼻端一声冷哼,意味深长,也跟在太师身后进宫去了。

安生心里不由一声轻叹,这世间之人果不然都是两副样貌,一副人前,一副人后。

薛氏如此,夏紫纤如此,这个少女也是如此。

相比较之下,那夏紫芜虽然可恨之极,倒是还勉强活得实在一点。

她心底里有片刻犹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留在这里等候喻惊云的消息,还是应当一走了之。

她不想再与这位少女起什么瓜葛。她是郡主,自己不过是一个犯官的女儿,身份相差天壤之别,再见面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占不到分毫便宜。

她计较一定,就决定先行回大爷府上,等候自己父亲的消息。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苦不自量力与她交锋呢?

她看一眼身上披风,已经有两处被鞭子抽打的痕迹。而手腕上,已然肿起一道血檩,渗着血珠,身上隔着冬衣倒是无大碍。也多亏了这披风乃是狐裘,否则自己可要吃顿大苦头。

她苦笑一声,解下来交给门口御林军,请他转告喻惊云一声,自己便转身走了。

刚走出去没有多久,就听到身后脚步匆匆,有人隔了老远大声叫喊她的名字。

“安生姑娘,安生姑娘!”

安生诧异地扭过头,见一御林军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向着自己边跑边招手。

正是适才自己请他帮忙给喻惊云带信的那个人。

她顿下脚步,心里有些不安。

来人一路疾奔,跑到她的跟前,气喘吁吁地平复下呼吸,方才焦灼道:“安生姑娘,皇上宣你进宫。”

安生当场就呆愣住了:“皇上?宣我?”

来人忙不迭地点头:“对,皇上要见你,快些跟我回去吧,传口谕的人还在门口等着呢。”

安生脚下还是没有动。

皇上对于她而言,那是天神一样的存在,高高在上的,怎么可能宣见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

皇宫里是什么样子?皇上会不会极严厉?

进了宫,见了皇上自己应当怎么做?怎么行礼?怎么说话?皇上宣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是福是祸?

听说皇上可以一言定生死,若是稍有不慎,招惹了皇上发怒,自己怕是就要小命不保。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念头立即纷至沓来,在心里搅乱成一团,理不清头绪,也不知道究竟应当先思虑哪一个。

“快点吧,迟了皇上会怪罪的。”来人焦急催促。

安生懵懵懂懂地点头,只觉得自己身子,腿脚好像都没有了知觉,不听自己使唤一般。

她磕磕巴巴地问:“皇上宣我做什么?”

“我哪里会知道?”来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你进宫不就知道了?能让皇上召见,你真是好大的造化。”

安生勉强扯扯唇角,也不知道究竟是哭是笑。满是懵懂地紧跟在那人身后,忐忑不安地回了皇宫。

宫门口,候着一位绛衣太监,见到两人回来,焦急地一抬手,催促道:“赶紧着吧,皇上估计都等急了。”

安生不敢多言,相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宫门,一路上螓首低垂,目不斜视,只是脚下匆匆,沿着水亮的青石地疾走,步上汉白玉台阶,又穿过不知道多少重亭台楼阁,方才顿下脚步。

“等着,我进去通传。”

安生就站在原地,眼角余光打量一眼,只觉得周围刀枪林立,戒备森严,而又鸦雀无声。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一般,无端而生敬畏。

悄悄掸掸身上的衣服皱褶,掩盖住红肿的手腕,将适才躲闪郡主马鞭散乱的头发抿好。

那太监去而复返,冲着安生招招手:“皇上宣你进去。”

安生心里乱如鼓鸣,再三告诫自己,勉强镇定下来,然后跟随着太监身后,低垂着头,只看着自己脚尖,慢慢步入殿内,觉得暖意扑面,混杂着龙涎香的气味,令人遍体生暖。却又觉得殿内气氛凝滞,无端觉得压抑,手脚都是累赘,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合适,紧张得路都不会走了。

大殿正中,正是一身锦绣龙袍的少年帝王,端坐龙骑之上,天庭饱满,方脸凤目,头戴冕冠,不怒自威,浑身透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令人望之生怯,情不自禁地低垂下头去,俯首帖耳。

喻惊云,沈太师等人侍立旁侧,见安生进来,齐齐扭过头来。

“启禀皇上,夏安生带到。”太监一声通禀,而后后退三步,退出殿外。

安生跪倒在地,三跪九叩,高呼万岁。声音里带着泠泠轻颤,显而易见的紧张。

“你就是夏安生?”头顶上方有人不急不缓地出声问。声音浑厚,抑扬顿挫,威慑十足。

安生紧盯着面前的青石地,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回禀皇上,民女正是夏安生。”

“为父击鼓鸣冤的可是你?”

安生老老实实地点头:“正是。”

“看起来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比起骆冰好似还要稚气一些。”

“皇上,骆冰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哪里幼稚?”一旁有人出声反驳,正是适才在宫门口行凶的少女。

原来果真如自己猜度的一般,这少女正是陵王府那位受尽百千疼宠的骆冰郡主。

安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所以保持了沉默。

上首皇帝“呵呵”一笑:“是否幼稚与年岁并无关系。你如今一娇一嗔,一行一动,就与小孩子一般无二。而且我正与惊云商议国事,你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通撒娇卖痴,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封赏

骆冰郡主一声轻哼:“你是在故意气我,我就不上当。”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更是惹得皇帝轻笑:“这惊云哥哥你见也见过了,去寻你皇祖母说话去,朕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呢。”

“惊云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走。”骆冰郡主斩钉截铁地回绝。

皇帝无奈摇头:“没羞没臊,哪里有一星半点女孩子家的矜持?”

骆冰郡主扭脸看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喻惊云,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我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前来请惊云哥哥吃庆功酒的,师出有名。可不是我痴缠着惊云哥哥。”

一口一个惊云哥哥,叫得极是亲昵。

“你倒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皇上笑着调侃。

喻惊云只抿唇不语,看也不看她一眼。

只有安生一人跪在地上,听两人闲话家常一般玩笑,心里仍旧还是在七上八下,不知道皇上宣召自己,究竟所为何意。

皇帝轻咳一声,转而问安生:“喻世子说,是你乔装改扮深入东城仓廪,觉察其中火灾疑点,然后锲而不舍地追查,发掘出线索,方才找到了被转移的公粮?”

这样说,有些言过其实,安生明白,父亲这个案子,自己所做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真正发现线索,救父亲于危难的,是喻惊云与冷南弦。

所以,她不假思索地道:“此案全部是仰仗喻世子与我师父,安生不过是略尽了为人子女的绵薄之力。”

“你师父?”皇帝疑惑地问:“你师父是谁?”

安生小心翼翼道:“就是皇上亲封药手生香的冷神医。”

“他啊!”皇上轻轻颔首,意味深长:“难怪。”

安生并不懂这“难怪”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耐人寻味。

“此事你倒是不用太过于自谦,相对于其他女子而言,你已经是忠孝两全,勇气可嘉,难能可贵。喻世子向着朕给你讨封赏,倒也并非言过其实,可赏。”

安生蜷缩在袖子里的手轻颤,显而易见的紧张,重重地叩下头去:“父亲蒙难,为人子女应当应分,安生不奢望有赏,只盼着皇上能饶恕我父亲失职之罪,饶过一死。”

上首一阵沉默。

骆冰郡主恰到好处的一声冷哼:“得寸进尺。”

安生低首默然不语,只紧盯着水亮的青石地上,自己的倒影,额前有汗慢慢滋生。

隔了良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户部员外郎夏运海擅离职守,造成仓廪大火,的确罪无可恕。好在存粮如数寻回,真相大白,死罪可免。

而且他在任职期间,能够不与李尚书等人同流合污,不畏强权,洁身自好,可见一腔忠君爱国之心。特准,免去死罪,官升两级,由仓部员外郎升任户部右侍郎。”

安生顿时喜出望外,连连叩首,谢过皇恩浩荡:“谢皇上,谢吾皇万岁。”

皇帝一顿,似是半开玩笑道:“喻世子向朕给你讨封赏,朕是答应的,就要金口玉言,必须言而有信。你自己说吧,想要什么封赏?金银财宝还是封号?”

皇上这一开口,一旁的骆冰郡主顿时就有些着急:“封号?但凡未出阁女子有封号者,若非是皇室中人,便是对朝廷社稷有大功者。她一个贱民而已,如何配得上有什么封号?惊云哥哥真是荒唐,竟然向着皇上开这样的口。”

喻惊云缓缓展唇一笑:“皇上一向崇尚孝道,而夏安生为了他父亲,奋不顾身,将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堪称长安闺中女子表率,皇上赏个封号嘉奖,正是彰显皇上对天下人孝行的首肯,有何不可?”

“她自己也说了,这些都是惊云哥哥你的功劳。若非是你千里奔波,寻回粮米,哪里能有他父亲安然脱罪?你这样未免也太抬举她了。”

凌骆冰毫不相让,立即反唇相讥,一番唇枪舌剑。

安生心里一阵挣扎。

无疑,这个封号于她而言,举足轻重。自己若是果真能得皇上御口亲封,相当与自己与父亲一般,从此有了官职,享受朝廷俸禄,从此以后,薛氏等人断然不敢小觑。

而且,封号,那是绝无仅有的荣光。

区区一点赏银,怎么能与封号相比?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任是谁都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安生不过是略一沉吟,缓缓开口道:“安生想要十两黄金买簪子戴。”

此言一出,堂中几人皆是一愣。

骆冰郡主当先“噗嗤”一声笑了:“果真是目光短浅的乡巴佬,惊云哥哥想扶也扶不上台面。”

喻惊云懊恼地捶捶头,一脸懊丧。

沈太师侍立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听到安生这样说话,也忍不住撩起眼皮看了安生一眼,微微一笑。

皇上直起身子,微微前倾:“你确定?”

安生依旧规矩地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带着不安:“若是皇上觉得安生太贪心,五两也可以。”

皇上也情不自禁地开怀大笑:“果真就只是个小孩子。赏,传朕命令下去,赏夏安生黄金三百两,黄金宝石头面各十副。”

安生跪伏在地,叩头谢恩,似乎是受宠若惊,可声音淡然,并无多少波澜。

“至于喻世子么?”皇上摸着下巴沉思:“这大功一件,朕却是为难,有什么可以赏赐的。你如今已经是世子爷,朕也不能再封什么封号给你。金银财宝,相信你也不稀罕。”

喻惊云一声轻咳:“皇上既然已经赏了安生,那臣就不要赏赐了,免得您说我贪得无厌,居功自傲。”

皇帝微微勾唇:“喻世子辛苦奔波,若是朕一毛不拔,也实在说不过去。要不这样,宫里有不少千娇百媚的舞姬,一会儿朕命人挑选几个出挑的,送到你府上去。正所谓美人送英雄,朕也算是投其所好。”

喻惊云忙不迭地摆手:“罢了罢了,微臣消受不起,皇上还是自己留着的好。”

一旁骆冰郡主一步上前,娇嗔道:“皇上这是想让臣子耽迷美色么?”

皇帝一副了然于胸,玩笑着问:“那依照骆冰所言,应当赏赐什么?”

骆冰郡主气鼓鼓地道:“赏什么都可以,唯独那一群庸脂俗粉,送过去,岂不玷污了定国侯府的清净?”

皇上轻叹一口气:“男大当婚,你惊云哥哥如今已经早就过了议亲的年岁,一直为国操劳,鞠躬尽瘁,他的亲事也一直是朕心里的一块心病,总是要经心。”

骆冰郡主羞涩地低垂下头:“议亲便议亲,那些舞姬低贱,能配得上惊云哥哥吗?惊云哥哥一定是要寻天下间最出挑的女子来做世子妃。”

皇上“呵呵”一笑,带着揶揄:“不让喻世子尝尝荤腥,他整日舞刀弄枪的,哪里能懂得风花雪月?这世子妃的人选,朕自然是要好生挑选那温柔贤德,善解人意的女子。”

骆冰郡主对于喻惊云的心思,饶是安生不过只见过两面,也觉得是昭然若揭。

骆冰在人前丝毫并不掩饰自己对于喻惊云的占有欲。而皇上却是一再迂回,好似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般。

安生揣测,难道皇上并没有成全骆冰郡主与喻惊云的心意?

喻惊云冲着皇上一拱手:“微臣多谢皇上惦记。这场功劳臣也不要什么赏赐,只请求皇上,将来微臣的世子妃人选,能不能由臣自己挑选?”

“喔?”皇上微微挑眉:“每次朕与你说及此事,你都一再推脱,如何今日这般爽快?难不成,喻世子已经有了世子妃的人选?”

喻惊云轻咳一声:“若是有,定然回禀皇上知道,请皇上做主赐婚。”

皇上爽朗一笑:“如此甚好!朕拭目以待,倒是要看看能是谁家千金能有此福气,得喻世子青睐。”

喻惊云竟然难得的羞赧,“嘿嘿”讪笑:“如此微臣便告退,不打扰皇上。”

皇上冲着几人挥挥手:“退!”

众人各自跪安,鱼贯而出。

安生从地上爬起来,觉得后脊梁处都生了一层细密白汗,跪的久了,就连手脚都麻木,不听使唤。

有内侍上前,将皇上的赏赐交给她,她再次谢过皇恩,战战兢兢。

走出殿门,雪已经停了,宫娥们正在忙碌着清理地上积雪。而对面的朱墙与琉璃瓦上,浅浅一层银装素裹,若隐若现,倒是平添了一分妖娆。

一股冷风裹夹着屋顶积雪打着旋地迎面吹过来,顺着衣领钻进去,令安生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寒战。

喻惊云扭过头来,微微蹙眉,不满地问:“我的披风呢?你怎么不穿着?衣裳这样单薄,是想要生病呢?”

安生望一眼亦步亦趋紧追着喻惊云的骆冰郡主,低垂下头:“适才交给宫门口的御林军了。”

喻惊云一声不悦轻哼:“适才去哪里了?如何耽搁了这么久?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等我的消息吗?”

安生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敷衍道:“寻了一个避风所在,传旨的人没有寻到我。”

喻惊云无奈地摇摇头,又冲着安生展颜一笑:“如今心愿得偿,可如意了?”

安生冲着他微微福身,带了一点客气的疏离:“谢过喻世子援手之恩。”

喻惊云得意地眨眨眼睛:“早就说过世间没有我喻惊云想办办不成的事情,你答应我的,可都记得?”

安生颔首,抿唇一笑:“自然记得,安生定然竭尽全力。”

骆冰郡主听二人你来我往,不解其意,上前勾着喻惊云的胳膊,仰脸问道:“她答应了你什么?”

喻惊云“嘿嘿”一笑:“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自然无可奉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沈太师

骆冰郡主不着痕迹地狠狠地剜了安生一眼,面向喻惊云的时候,面上重新挂着一抹烂漫笑意:“不说就算了,惊云哥哥越来越小气。一会儿吃酒的时候,非要让我哥哥与父王多罚你几杯给我解气。”

喻惊云不动声色地摆脱了骆冰郡主攀上来的手:“今日刚刚回京,还有要务要忙,你回去与陵王爷说一声,改日我喻惊云设宴赔罪。”

“不行!天大的事情也要缓上一缓!”骆冰郡主对着喻惊云扭腰跺脚,嘟起嘴:“我都亲自过来请你了,你还不肯赏脸?”

安生在一旁听着,不愿意自己再卷入两人之间的战火里,立即见缝插针,向着喻惊云道辞:“既然喻世子尚有军机要务,那安生就先行回府去了,改日一定践行诺言,为喻世子接风,表达安生的感激之意。”

“我找你还有要事要谈。”喻惊云慌忙挽留。

安生低垂了头:“改日也是一样,就此别过。”

沈太师从身后走过来,微微一笑:“既然安生姑娘想要回府,不若就坐老夫的马车,送你一程。”

这话无疑就是给安生解了围,她迫不及待地道:“那就有劳太师大人。”

不待喻惊云说话,她便尾随沈太师身后,一前一后出了皇宫。

听身后骆冰郡主肆无忌惮地娇笑,犹如银铃,在森严冷寂的皇宫里,尤其张扬。

安生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其实按照她原本的脾性,骆冰郡主招惹了她,她一定是要痛快地反击回去方才解气。但是,在这皇宫里,四处高墙森严,侍卫林立,令她自心底生出一种畏怯之意。

这样压迫的环境,令她愈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蝼蚁,不仅是这朱墙廊檐,不仅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要仰望。每一个人都带给她窒息的压迫感,令她浑身不适,不得不收敛了自己锋芒,老老实实,胆战心惊。

这是一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地方,喻惊云和骆冰郡主都有依仗,都有嚣张跋扈的资本,唯独自己没有,谁都招惹不起。

她不喜欢这里,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出了皇宫,步出刀枪林立的宫门,方才缓缓地长舒一口气。

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进宫一趟,自始至终全都低垂着头,皇宫里是什么布局,有没有别人所说的那种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自己都没有领略。而少年天子,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威严,自己竟然也没有看到。

她低垂着头,皇上知道自己的相貌,而自己却不知道九五至尊是什么气派。

皇上并不是想见自己,不过是卖了喻惊云一个面子罢了。

沈太师一出宫门,立即有马车上前,车夫跳下马车来,殷勤地撩起车帘。

太师冲着安生一抬手:“安生姑娘,请上车。”

安生微微一笑:“谢过太师大人两度援手解围,安生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上次安生姑娘为老夫缝补衣袖,老夫还欠着你一个人情呢,此乃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一提及此事,安生顿时就羞窘了一个大红脸:“上次安生有眼无珠,还请太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沈太师爽朗一笑:“哪里哪里,上次与安生姑娘相谈甚欢,正想与你再次促膝长谈呢。你想去何处?”

安生略一思忖,吞吞吐吐道:“我想问问太师大人,我父亲什么时候才能从牢里放出来?我想去接他。”

太师捻须一笑:“虽然皇上已经下达了口谕,但是大理寺结案,尚且还需要你父亲配合,最迟明日,你就可以与你大伯同至大理寺接你父亲回府团圆。今日怕是不成。”

安生略有失望地“喔”了一声。

太师疑惑地问:“有一件事情冒昧问安生姑娘,适才在皇上面前,你为何选择赏金,而不要封号?”

安生灿然一笑:“安生知道这赏赐乃是喻世子替我向皇上讨来的,而非皇上想赏赐,不敢贪得无厌。”

太师赞赏地颔首:“知进退,不贪婪,有你师父的三分风骨。”

安生被夸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师父犹如云中白鹤,骨子里淡薄名利,宁静致远。而我不能免俗,相差云泥之别。”

“安生姑娘好似极推崇你的师父?”太师略带试探地问。

一提及冷南弦,安生面上瞬间红光焕发,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他除了喜欢吵我,有些凶巴巴的,哪哪都好。”

太师不禁哑然失笑:“他会吵你?”

安生讪讪地点头:“最初的时候极怕他,心惊胆战那一种,就是因为他太严厉了。后来相处久了,便知道他外冷内热,对我是极好的。如今他不在京城好些时日了,还有些不太习惯。”

沈太师对着她眨眨眼睛:“若是我告诉你南弦也已经回来了呢?”

“师父回来了?”安生骤然一喜。

太师颔首:“今日刚回来。”

“师父如何也不差冷伯告诉我一声呢?”安生看看天色,冬日里黑得早,自己若是步行前去,到了药庐怕是天都黑透了,因此略有犹豫。

太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你若是想去,我可以送你,今日正好要去西城。”

“真的?”安生难免激动,忙不迭地点头,眉开眼笑:“去,我都好几日没有见到师父了。”

她摸摸怀里抱着的赏赐,欢喜满满。毫不客气地爬上沈太师马车,两人一路谈天说地,直奔药庐。

饶是乘坐马车,到了药庐,天色也不早了。

马车停在药庐门口,安生见药庐里果真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有暖意随着灯光,顺着门缝流泻出来。

她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回首冲着沈太师弯眉一笑:“太师大人果真不进去坐坐,吃杯茶吗?”

沈太师摇摇头,带着一丝苦笑:“不去了,你师父未必欢迎我。”

安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呢?我觉得沈太师与我师父都属于隐逸中人,定然能成为忘年之交。”

“我可是当朝太师,世人都说我权倾朝野,你竟然说我属于隐逸中人,莫不是要笑掉世人牙齿?”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隐逸只是指一种心态。太师大人忧国忧民,自然位高权重,不过却是野鹤闲云的心性,并非眷恋这繁华富贵。”

太师朗笑一声,放下车帘,愉悦调侃:“这张小嘴,果真舌璨如莲,千舟那惯会溜须拍马的本事在你跟前也是相形见绌。”

马车立即驶离了药庐。

安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前轻轻推门,门竟然没有上栓。

她想给冷南弦一个惊喜。

他回京竟然都不告诉自己知道,自己也要吓他一吓。

蹑手蹑脚地进去,还未靠近诊堂,冯嫂早就觉察了动静,从厨房里出来。

安生冲着她“嘘”了一声,眉飞色舞。

冯嫂咧咧嘴,立即会意,兴奋地压低声音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安生得意一笑,抻着脖子往里面张望:“听说你们回来了,自然迫不及待过来看看。师父呢?”

冯嫂向着后院指了指:“公子应该是一路舟车劳顿,过于劳累,正在休息,晚饭做好了也不吃。”

安生揉揉肚子,自己在城外傻呵呵地守了半日,午饭都没有吃,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

“我去喊师父吃饭,我也饿了。”

冯嫂点点头:“那我把饭菜重新热热去。”

安生扮了一个鬼脸,然后就偷偷地溜进去。

冷南弦的房间里亮着灯,却是静悄无声。

安生将他房门静悄地推开一道缝,冷南弦正半靠在床榻上,合拢了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想些什么心事。

“千舟,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胃口,不用打扰我了。”

冷南弦眼皮子都不撩,声音里难以掩饰的疲惫。

安生突然就跳出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师父”。

冷南弦猛然间扭过脸来,见是安生,眸子里突然就跳跃出两团火来。他似乎有些慌乱地轻咳一声,遮掩自己的激动,冷声问:“这么晚了,又下雪路滑,你来做什么?”

安生满不在乎地“嘻嘻”一笑,埋怨道:“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来?师父走的时候匆忙,没有告诉安生也就罢了,回京竟然也不让冷伯告诉我。”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是太师大人告诉我的。”安生得意地道。

冷南弦面上一紧:“太师?他跟你说什么了?”

安生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啊,他正好顺路,就将我送过来了。原来你知道那日里来药庐的那位老伯是太师大人。”

冷南弦一声轻哼,抿抿唇,默不作声。

安生径直走到他跟前,抬手就去摸冷南弦的额头:“师父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如何饭也不吃?可是生病了?”

冷南弦不自在地扭过脸去,挡住她伸过来的手:“师父自己是大夫。不过是害怕风雪,急着赶路,累了一点罢了。”

安生“喔”了一声,不满地道:“师父你们去哪里了?一走这么多天,也不告诉安生。”

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怪责之意。

冷南弦脸上的线条就软了下来:“有点急事,走得仓促,所以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安生一条腿屈膝跪在他的床沿之上,献宝一般将手里拎着的东西“啪”的一声丢在床榻之上,解开包袱,趾高气扬,满是得意。

烛光照耀下,一堆金光灿灿,十分灼目。

冷南弦诧异地抬眼看着她,问:“哪里来的金子?”

“皇上赏赐的。”

冷南弦一惊,坐起身来:“你见到皇上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留着娶师娘

安生点头:“师父大概不知道,今日喻世子押送着粮食返京了,进宫向着皇上禀明情况,并且向着皇上给我讨赏。我父亲皇上已经下旨无罪释放,而且要官升两级。皇上亲自召见徒儿,问徒儿是想要封号还是赏金?”

冷南弦看一眼身边的金子:“然后你选择了赏金?”

安生理所当然地点头。

冷南弦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眼,好笑道:“就知道你是个财迷。”

安生笑着凑到近前来,神秘兮兮地道:“这是徒儿讨了来孝敬师父的。”

冷南弦一指那些珠光宝气的金玉头面,哑然失笑:“那些簪环首饰也是给师父的?”

安生得意地点头,狡黠地问:“有了这些金子和首饰,可足够师父给安生娶一位师娘的?”

冷南弦脸上的微微笑意顿时一僵:“你说什么?”

安生犹自并未觉察冷南弦面上的变化,洋洋自得地数道:“他们说你过于败家,所以生活清贫,没有好姑娘愿意嫁给师父。你也说过,有事弟子服其劳,所以安生就向着皇上讨了这些赏赐回来,应该足够了吧?”

冷南弦神情有些古怪,望着安生,逐渐蒸腾起怒意来,咬牙切齿:“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

安生讪讪一笑,挠挠头,不打算出卖关鹤天:“许多人都这样说,但是我知道不是,分明有许多姑娘爱慕师父的,只是师父不喜欢罢了。”

“你送了这些金子给我,我就有喜欢的人了?”

“最起码,师父有了这些金子,就会有更多的姑娘喜欢你,你可以遍地撒网,重点捕鱼。”安生仍旧迟钝地没有觉察到冷南弦语气的变化,歪着头嬉笑道。

冷南弦一声冷笑:“几日不见,你倒是学会操心了。师父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指点!”

他疾言厉色,安生顿时就是一愣,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师父,我”

冷南弦深吸一口气,合拢了眼睛:“师父累了,你回去吧,把你的金子全都带走。”

“我不走!”安生一头雾水,委屈地瘪瘪嘴:“好不容易盼着师父回来了,立即跑来见你,有许多话要同你说,一见面你就要赶我走。”

冷南弦自顾翻了一个身,面向里,不再搭理她。

“师父!”安生依旧是软软糯糯地喊。

冷南弦置之不理。

冯嫂从前院过来,站在门外轻咳一声:“公子,安生姑娘,晚膳热好了,我给你们端过来了。”

安生拧过身子,黯然走出门外,已经通红了眼圈:“冯嫂,师父生我的气,不理我了。”

“为啥?”冯嫂诧异地瞅了屋子里一眼。

安生瘪瘪嘴:“我也不知道,我好心带了金子来给他,留着给我娶师娘的,师父突然就发火了。”

冯嫂一听心里已然是了然,促狭地看着安生,挤眉弄眼:“你就那么盼着你师父给你找师娘?”

安生一愣。

“你师父不过是不理你,你就委屈成这个样子,他若是娶了妻子,以后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你师父也就更没有空闲搭理你了,你岂不是要哭肿了鼻子?”

安生又是一愣。

“师父娶了妻子为什么就不搭理我了?”

“你这样一个机灵的丫头,如何就不开窍呢?”冯嫂急得冒火,压低了声音:“女人善妒,你师父这样疼你,你师娘看在眼里,岂不是要吃醋?自然就不能让你师父对你这般好了,没准一撺掇,就把你赶回去了。”

安生一听这话,冷不丁就是一个寒战。

绝对不可能!

冯嫂的话令她瞬间就有了危机感,不用去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一想起师父要对别的女人体贴入微,会为了别的女人训斥自己,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刚进药庐之时,千舟对于自己的敌意。

感同身受!

冯嫂见她的表情变化,抿嘴一笑,将手里托盘塞进她的手里:“快些叫公子起来,饭菜都要冷了。他今日在马车上颠簸一日,能不饿吗?”

安生点头,虽然她仍旧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对自己爱答不理,但是二话不说,回屋子里将饭菜丢到一旁,就手脚麻利地将那些元宝并金玉头面敛了起来。

冷南弦耳朵长,早已经将冯嫂的话听在耳朵里,心里的气顺了许多,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两下,闷声问:“反悔了?”

安生将沉甸甸的一兜子元宝丢在桌子上,谄媚道:“适才徒儿的话,师父只当做没有听到。这些金子算作安生寄存在师父这里的。”

冷南弦方才轻哼一声,揶揄道:“也好,有了这些金子做嫁妆,你或许还能嫁得出去。总是有那么一两个贪财不嫌弃你的。”

安生无端又被挖苦,却并不生气。时日久了,她摸准了冷南弦的脾气,好像每次自己着恼,冷南弦反而更痛快。

她凑到近前,冲着冷南弦一呲牙:“那师父现在可愿意赏脸用晚膳了?”

冷南弦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好似是有一些饿了。”

第二天一早,大理寺便张贴出了告示,昭告天下百姓,户部李尚书贪墨转移公粮,嫁祸于不愿同流合污的夏员外一事。

听说是喻惊云不仅寻回了公粮,还捉拿了李尚书的同党,那人已经对于李尚书的罪行供认不讳。

此事在京城里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到最后,竟然来了一个惊天逆转。

原本人人唾骂的夏员外,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秉正清廉的好官。

安生回到大爷府上从夏家大爷夏运沧那里听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与安生等人预料的相差无几。

据那人供述,李尚书在任这些年里,一直在利用职务之便,贪墨公粮,勾结粮商,换做现银,挥霍无度。

随着贪婪之心逐渐膨胀,李尚书开始不满足于这些小打小闹,早就开始谋划这场计谋。

他拉拢并勾结了户部不少官员,并且利用他们在职务当中的一点纰漏或者贪赃的把柄,掌控了许多人为他卖命。

夏员外属于例外。

他为人胆小厚道,虽然有小过错,但是并不足以成为被牵制的把柄。而且,他对于李尚书等人的行径并不苟同,平素里多有不合。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无功无过,一直在员外郎的职位上不能升迁的缘由。

在秋粮入库之后,李尚书立即寻了个借口将夏员外调离京城,又早就联络好了粮商,打算见机行事,将公粮运至今年欠收的湖广一带,谋取暴利。

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南方暴雨,致使道路被毁,断了运粮的路,致使计划半截上不得不暂时耽搁下来。

而柔姨娘,原本是李尚书为了拖延夏员外回京,所使的美人计,后来索性就将计就计,让柔姨娘跟随夏员外回京,作为布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

也正是柔姨娘这枚棋子,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夏员外无意中发现了仓廪亏空,偷梁换柱之事,立即告知了温柔解语的柔姨娘,纾解自己心里的郁闷,并且将亏空数目如数记载到了账簿之上。

李尚书得知这一消息,知道此事再也耽搁不得,必须当机立断。

他吩咐柔姨娘想方设法取得账簿,并且授意将其焚毁。然后趁着夏员外不在仓廪的时候,趁夜偷偷转移走了第二批公粮。然后授意柔姨娘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将夏员外调离仓廪。

他的人趁机一把火将亏空的仓廪焚毁,栽赃给夏员外。

只要夏员外被皇上降罪砍首,那么此事便是天衣无缝。

不料,喻惊云及时赶到,仓廪并未焚烧彻底,引起了喻惊云的怀疑,再加上安生的出现,使得案子不受他的掌控,晾在了外面。

他一惊之下,殚精竭虑,骗取并毁灭账簿,暗中运作,偷梁换柱,指使柔姨娘出堂指证夏员外监守自盗,焚毁罪证,使得夏员外被判处斩立决。

谁想夏安生与冷南弦仍旧不肯放弃,竟然大理寺鸣冤,并且查到了仓廪里。他狗急跳墙,迅速派下杀手,对安生与冷南弦进行暗杀。

所幸喻惊云及时赶到,使得案件出现了根本性的转折。

这些阴谋一样一样暴晒在阳光下,并且一阵疾风一般,迅速在京城传扬得沸沸扬扬。

夏员外因祸得福,非但没有丢了性命,反而官升两级,这是全部仰仗自己生了夏安生这一个好女儿。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夏安生的名字就跟随着这个案子在京城百姓口中传播。她大闹大理寺,击鼓鸣冤,喻世子关键时刻,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事情,一时间被添油加醋,夸张地渲染起来。

百姓们擅于捕风捉影,仔细推敲其中经过,好事者添加了许多旁枝末节,吹得唾沫横飞。再加上安生又被皇上召见嘉奖,一时间迅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自欢喜中醒过来,精神焕发地去迎接自己父亲,一出大房府上的大门,就被铺天盖地的议论声淹没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否极泰来

今日夏家大爷也已经恢复了早朝,一下朝直奔大理寺。

薛氏与夏紫纤夏紫桓也早早地候在了大理寺门口。薛氏形容枯槁,面部憔悴,头发凌乱,一副煎熬度日的模样。

这一次,却是五分伪装,五分成真。她这几日里是真的不好过。

见了安生,薛氏讪讪一笑,格外殷勤。

安生明白她的居心,只冷冷一笑,不做理会。

夏员外慢慢地走出大理寺的大门,有一种恍如隔世,两世为人的感觉。

薛氏被夏紫纤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上前,一声“老爷”,便瞬间泪如雨下,满腹心酸与委屈。

夏员外因为柔姨娘一事,自己当初未听从薛氏劝告,招惹了这场杀身之祸,令家人牵肠挂肚,因此心中有愧。如今见薛氏这幅模样,一把捉住她的手,百感交集:“让你担惊受怕,受苦了。”

“不苦不苦,只要老爷能平安无事,我这算得了什么?老爷才是受了大罪。”

夏紫纤在一旁也是珠泪涟涟:“母亲操心受累,闻听噩耗,便一病不起,今日听闻父亲平安无恙,方才强自挣扎着起来,非要来接父亲。”

夏员外拍拍她的手:“你怎么就这样傻?即便我不在了,你还有四个孩子需要拉扯,如何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子?”

薛氏当街就冲着夏员外跪了下来:“我有罪,愧对你,心如油煎,恨不能早些先你一步去了。”

夏员外不由大惊,忙不迭地搀扶薛氏:“这是怎么的?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做什么?这不是拨云见日了吗?”

薛氏执意不起,泣不成声道:“我病急乱投医,误听信了薛钊的话,将家中宅子与商铺全都给了他,让他搭救老爷,几乎被骗得精光。”

夏员外不由就是一愣:“那薛钊是什么人?你这个做姐姐的难道不知道吗?好生糊涂!”

“他带了几人,自称是大理寺典狱。可以李代桃僵,留老爷一条性命。我即便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必须要救老爷一条性命。谁知道,这竟然是一场骗局,我是真的晕了头脑了!”

薛氏一番血泪忏悔,夏紫纤在一旁帮腔,大街之上,母女抱头痛苦,好一出苦情戏!

安生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唇角微微噙着一抹冷笑,默然不语。

最终还是夏家大爷看不过去,上前安慰:“财去人安乐,这不是皆大欢喜吗?银子没有了,继续赚就是,如今运海官升两级,这是大喜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被人笑话。”

夏员外历经一场生死,将许多事情也看得淡泊,摇头道:“罢了罢了,你也是一心为了救我,这才上了那个混账的当,怪你不得。更何况,也是我不听你的劝告,招惹了这场祸事,有错在先。患难方才见真情,日后自当好生待你。”

薛氏这才哭哭啼啼地站起来,好似喜极而泣。

夏员外扭脸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安生,就瞬间哽咽住了,不知道如何说话。

心里愧疚,感动,后悔,许多莫名情绪一并涌上来,堆积在心口,五味杂陈。

安生只是微微一笑,叫了一声:“爹。”

否极泰来,同样是湿润了眼圈。

夏员外慢慢上前,语重心长地拍拍安生的肩膀,似乎是万千感慨,也只化作一句:“爹的好女儿。”

夏紫芜与夏紫纤也全都凑到近前来,一人一边,搀扶着夏员外,各种父女情深。

夏家大爷催促道:“早些回府吧,家里人都在眼巴巴地盼着呢。”

夏员外愧疚道:“让哥哥与母亲操心了,我先行去给母亲请安,也好让她放下心来。”

一行人直奔夏家大爷府上,给望穿秋水的老夫人磕头报过平安,老夫人就将众人屏退下去,唯独留下了大爷与夏员外,不知说了一些什么,又将薛氏叫了进去。

中间安筝出来给老夫人换茶,冲着安生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祖母正在房间里训斥薛氏呢,好生解气,可惜你听不到。”

然后瞟了一旁的夏紫纤与夏紫芜一眼,又忿忿不平地道:“倒是让她们擎受了现成的便宜,相跟着水涨船高。”

两人历经薛修良一事之后,关系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安生这两日住在大房府上,又经常与她说笑,关系自然非比往常。

安生抿唇笑笑,捅捅她的腰眼:“发现你的嘴皮子如今越来越厉害了。”

安筝腰间最是怕痒,嬉笑着躲开:“一会儿祖母怕是就要让你相跟着一同回去了,以后有空可千万记得来寻我说话,一个人要闷死了,见天就跟个画眉鸟一般,巴不得跟你一样扑棱扑棱翅膀。”

这已经是在安生的预料之内,自己总不能一直就住在大房府上,如今父亲已经回来,自然是要回府的。

安生一脸坏笑:“要不要哪一日里,我叫上你一起,去你未来夫家的店铺里转一圈,让他们伙计见识见识你这未来的少夫人?”

安筝终究是遵规守矩的,脸皮子又薄,啐了一声:“再胡说八道撕你的嘴!”

一旁的夏紫芜见两人亲昵,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一声冷哼,扭过脸去。

果然,过不多久,就有下人出来,请安生入内。

安生整理整理裙裾,相跟着进去,不慌不忙。

老夫人招手将她唤过去,眉开眼笑:“婆子我膝下这么多孙女,论起可心,安筝那是我一手带大的,自然不消多说,是隔辈疼,疼在心坎里的。剩下的,就是安生这丫头了。放她回去,我还真的舍不得。”

安生也一脸依依不舍,立即脱口而出:“我也不要回去。等安筝姐姐嫁人了,就让安生陪在您身边伺候。”

安筝就冲着安生悄悄扮了一个鬼脸。

老夫人“呵呵”一笑:“别说嘴,没准啊,你比你安筝姐姐嫁人还要早呢。”

“祖母净乱说!”

安生原本生得娇小,看起来就像是古灵精怪的孩子,这一嗔一喜,尽显娇憨。

老夫人更为开怀:“回吧,丫头,你父亲如今也回来了,正好一家人团圆。适才,祖母也应经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说与你父亲知晓,该说的也说了,该骂得也骂了。

你母亲早就知晓了自己的错处,日后定然善待你。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别平白让外人看咱的笑话,还是搬回府上住。什么时候想我这个老太婆了,就过来住几天,也跟安筝作伴。”

老夫人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安生无话可说,只是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一圈一圈地画圆,仍旧是满脸的不情愿。

老夫人一声轻咳,薛氏识相,讪讪地上前,冲着安生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安生,上次是母亲糊涂,误会了你的好意。其实不用你祖母说,这些日子里,母亲已经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心地盼着你回去。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历经了这次的事情,母亲是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日后,断然不会亏待你一分一毫。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就不要计较母亲这一时犯浑做下的混账事儿,母亲在这里,给你赔一个不是。”

薛氏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动情处,竟然哭天抹泪地自己把自己感动哭了,一番惺惺作态,夏员外就有些动容。

夏家,安生自然是要回,她若是不回去,如何有机会报当年她们母女毒害母亲的仇?

她见好就收,同样也是一脸感动:“母亲言重了,安生可从未怪罪过您。安生知道,您只是忧心父亲的事情,所以一时急躁而已。安生住在大伯这里,打扰了这许多时日,也过意不去。”

夏员外眼眶逐渐有些湿润,不由感慨:“我真是因祸得福,正所谓疾风知劲草,一场祸事,眼见兄友母慈,妻贤女孝,一家人和美安乐,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人欣慰的?”

当下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回到夏府,将那一排排的炮仗在府门口铺展开,“噼里啪啦”地放得热闹,伴着喜庆的硝烟弥漫,转眼就在门口均匀地铺散开一地红毯。

连日里来的愁云惨雾被尽数驱逐了干净,夏府终于拨云见日,阖府上下欢天喜地,无尽欢喜。

最为兴奋的,当属是夏紫芜与夏紫纤两姐妹。正是议嫁的年岁,夏员外连升两级,竟然就跻身到了朝堂之上,与往日里那些趾高气昂的大人平起平坐,自己以后就是侍郎府的大小姐。

以前那些高不可攀的门第,自己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日后这夫婿的人选,尽可以精挑细选。

因为被孟家送回懊恼了这些日子的夏紫芜也顿时就神气起来,自己殚精竭虑想要嫁入孟家,即便是屈尊为妾,她孟家还那般高高在上,孟静娴更是用鼻孔看自己。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己摇身一变,就可以与她平起平坐。

孟经纶在她的心里,也被放低了一个档次。

俗话说,低娶妇,高嫁女,女儿出嫁,就是要高攀高于自家的门第。

她夏紫芜值得更好的富家公子。

这一番洋洋得意,夏紫芜一直钻进去出不来的牛角尖突然就自己断开了,豁然开朗。对于孟经纶也不再心心念念。

她开始挑剔起孟经纶的诸多毛病,发现,这个男人其实很一般,优柔寡断,酸腐不堪。一点风情也不懂,正是与木讷的夏安然般配。

她暗自盘算着自己的未来,满心地憧憬,兴奋地无法压抑。

端午也像安筝那样忿忿不平,嘀咕着夏紫芜与夏紫纤等人平白沾了安生的光,如今猛然飞上了枝头,就像那麻雀一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炫耀、

安生不过只是付之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莫说父亲只是个右侍郎,就算是封侯拜相,夏紫芜还只是夏紫芜,一身的市井气,成不了金枝玉叶,上不得席面。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上门讨债来了

夜间歇下的早,安生打算第二天好生睡个懒觉,然后再像以往那般,继续到药庐里做事。

这一觉睡得安心,第二天晨起是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端午撩帘大呼小叫着进来,晃晃她的身子:“小姐,小姐!”

安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一眼窗户,天已经大亮。

只是被窝里暖和,令她不由缩了缩脖子,重新合拢了眼睛,不悦地嘟哝道:“怎么了?这样心急火燎的。”

端午拽住她的被子,满脸的兴奋与激动:“小姐快起来!府里来了贵宾了!”

父亲升官,想来定然有朝廷里的旧日同僚前来恭贺,安生翻个身,不以为然地嘟哝:“来就来,管我什么事情?”

端午往日里极稳重,很少这样激动,几乎是跺着脚地催促:“是喻世子,喻世子爷亲自登门寻小姐。”

喻惊云?

安生顿时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这样早,他来做什么?

一想起他平日里出门,那轰轰烈烈的张扬阵仗,夏家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他登门的事情还不立即又传扬出去?

“他来干嘛?”安生问端午。

端午摇摇头:“我哪里知道?现在老爷正在前院接待着,催你快些出去呢。喻世子那架势骇人,您是知道的,府上人全都战战兢兢,怕得很呢。”

端午这样一说,安生顿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端午,一直忘了问你,喻世子说我母亲将我许给他了,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端午顿时一愣,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点点头:“知道。”

“知道?”安生顿时就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端午得意地道:“就是上次你一个人跑去东城探听老爷的情况,被喻世子送回府那日。许是夫人急着将你赶出府,好一个人侵吞这夏府的财产,所以一听说有个男子将你夜半三更地送回来,顿时就赖上了。

她堵在院子里不让喻世子走,说喻世子既然坏了你的名节,就要负责,不能丢下人就走,袖手不管了。喻世子问她怎么负责,她先是勒索银子不成,后来就说将你送给喻世子了。”

“送给?”

安生顿时就无语了,感情薛氏是一分钱没要,将自己白白地送给了喻惊云。难怪,喻惊云会顺理成章地说出那样暧昧的话来。

“然后呢?”

端午呲牙一乐:“还用说么,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姐白送给谁谁都要啊?喻世子当场就拍板了,说从此以后,你就是他喻世子的人了,谁都不许难为你。将薛氏好生一顿训,让她在雨地上跪了半晌。”

安生懊恼地抓抓头发:“你如何不早说呢?”

端午无辜地道:“第二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你那时候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情听我说这些,后来就忘了。”

安生不由愁眉苦脸,看喻惊云这劲头,应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院子里有人催促:“二小姐好了吗?喻世子等急了。”

“好了好了!”端午敷衍着应声:“小姐快些起来吧,你是没有见到老爷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怕是招架不住了。”

安生不想起,更不想见喻惊云。

庆幸那日薛氏没有给自己签一份卖身契,否则这位大爷怕是要一脸狞笑地过来直接抓人了。

端午已经跑去翻箱倒柜,愁眉苦脸地道:“竟然没有一件可以上得了台面的衣裳,都太寒酸了。”

安生无奈地拍拍脸,硬着头皮起来,随手翻捡了一件银丝挑花夹棉裙套上,又罩上一件银鼠皮褙子。

人都已经被卖出去了,还怕被退货不成?

端午手忙脚乱地打水给安生梳洗。安生净过面,抹上香脂,外间候着的人已经急得跳脚了。

“二小姐,好了没有?”

安生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梳头:“急什么?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呢,我又不是要早朝,还用按时点卯么?让他等着去。”

“看来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安生一愕,扭过头,喻惊云已经裹夹着一身的寒气从外间直接闯进来。高大的身影立即遮挡了门外的光线,屋子里一黯。

夏员外跟随在身后,诚惶诚恐:“小女粗野习惯了的,世子爷莫怪罪。”

安生拿着梳子的手一顿,站起身来冲着喻惊云福了福身子:“参见世子爷。”

喻惊云大手一挥:“用不着跟我装巧卖乖。”

安生立起身来,忽闪忽闪眼睛:“世子爷擅闯别人闺房,是不是有些不太合乎礼仪?”

夏员外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呵斥:“大胆!”

喻惊云“呵呵”笑着一摆手,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我若是不闯进来,你是不是打算磨蹭到中午?”

安生干笑两声:“丫头说府上有贵客来,我总是要擦脂抹粉,好生打扮打扮,表示对世子爷的敬畏。”

喻惊云围着她转了两圈,提起鼻子轻嗅:“我怎么看不出你哪里精心打扮过了?”

安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摸摸脸,讪讪一笑:“这挑选搭配衣服就花费了半晌时间,还没有来得及打扮。”

她的衣箱仍旧是打开的,里面寒酸的几件衣裳叠放得齐齐整整。

“虽然明知道是胡说八道,但是本世子仍旧有些受宠若惊呢。”

喻惊云不耐烦地问:“那现在可好了?”

“勉勉强强,世子爷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喻惊云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跟我走!”

这在自己府上,又是当了自己父亲的面,喻惊云竟然也这般鲁莽,安生有些尴尬,挣扎了两下:“你要带我去哪?”

喻惊云扭过脸,一本正经地问:“你答应我的事情难道也忘了吗?”

安生顿时一噎,原来是来讨债的:“自然没有忘。”

“那就跟我走。”

安生求助一般看了父亲一眼,夏员外笑得极是热情:“去吧,要听话,不要招惹世子爷生气。”

要听话?

安生顿时就难过起来,作为父亲,不是应当先关切地询问一番,这个男人要带着自己女儿去做什么,有没有不良居心吗?如何一开口,竟然还劝导自家女儿要乖乖听话?

“我,我今天还要去药庐,我们改天好不好?”

“不行!”喻惊云斩钉截铁,十分霸道地反驳。

“我们也可以去药庐,里面趁手的食材都有。”安生又灵机一动。

“本世子懒得看你师父那张臭脸。”喻惊云理所当然地道:“跟我欠了他八百两似的。”

安生顿时就不知道究竟如何推诿了。

“你师父那里,父亲自然会差人过去知会一声。你就安心跟着喻世子走吧。”夏员外添油加醋。

喻惊云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扛着你走?”

“你敢?”

喻惊云威胁地凑过身子来。眯起眼睛:“你说我敢不敢?”

安生顿时就慌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点头如小鸡啄米:“敢,自然是敢,我自己走,您是大爷。”

言罢立即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喻惊云缓缓勾唇,摇头一笑。

夏员外跟在身后殷勤相送:“喻世子慢走。”

喻惊云竟然扭过脸来,对着他笑了笑,彬彬有礼地一拱手:“夏大人留步,晚些时候定然亲自将令千金送回来。”

这一个笑脸,令夏员外那是受宠若惊:“世子爷客气客气。”

喻惊云已经转身大踏步出了府。

夏府门口,静悄悄的,没有安生预想的盛大阵仗。

“今天你是自己来的?你那些锦衣侍卫呢?”

喻惊云一声响亮的口哨,他的坐骑立即“哒哒”地跑了过来。

“没让他们跟着碍眼又碍事。”

安生抿抿嘴,一指那枣红马:“我们还是骑马么?我可不可以自己单独骑一匹?”

喻惊云又是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以。”

安生的“为什么”还没有问出口,喻惊云已经揽起她的腰拔地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马背之上。

安生一颗心顿时就提在了嗓子眼:“喻世子,你太霸道了!”

喻惊云丝毫不以为然地笑笑:“久了你就习惯了,我只喜欢服从命令的人。”

安生突然想起薛氏将自己卖了那件事,立即抗议:“我又不是你的士兵,凭什么要服从你的摆布?”

喻惊云缓缓勾唇,霸道道:“你是我喻惊云的人,难道还需要我再次提醒吗?”

这句话就近在耳边,热气喷洒进安生的耳朵里,带着暧昧的气息,安生的脸顿时就红了。

“那只是一句玩笑。”

“可是我当真了。”

喻惊云调转马头,一夹马腹,就带着满腹抗议的安生一路策马疾奔。

冬日风凉,一张嘴,就灌了一肚子的寒气。安生不得不将辩驳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时候街市上人并不多,所以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出城,沐浴着晨起初升的金色暖阳,拐进了一处绿荫环绕的山庄里。

安生骑在马上,一直紧闭着嘴,停下来,方才诧异地问:“这里是哪里?”

喻惊云揽着她翻身而下,依旧故作神秘:“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进去?”安生指了指山庄的大门。

喻惊云莫测高深地点点头,然后轻轻击了击掌。

山庄的门立即从里面缓缓打开了,有清一色皂色短打扮的人精神抖擞地迎出来,在门口排列两排,单膝跪地向着喻惊云行礼问安:“参见世子爷。”

第二百二十章 哪一个好吃

安生一副了然:“不用问了,就凭借这阵仗,便知道,这一定是你的庄子。”

喻惊云点点头,微眯了眼睛:“这是我十三岁那年,在边关一站中,率领我长安五千人马,偷袭对方营地,击毙对方首领,立下战功,先皇赏赐给我的第一座府邸,作为消遣用。已经有近两三年没有来过了,昨日方才想起来。”

安生看一眼门口跪迎二人的那些侍卫,不禁咋舌,感慨他生活的奢侈。一处闲置庄园,两三年未曾踏足,却一直养着这么多的侍卫打理。那些他经常出入的场所,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排场。

喻惊云站在她身后,催促道:“进去啊。”

安生点点头,在跪伏一地的侍卫夹道欢迎之下,步入山庄,顿时就觉得眼前豁然一亮,满脸诧色。

这里并非是寻常府邸,一进围墙环绕的院子,曲水假山,亭台楼阁,别有洞天。

因为是进入了冬季,院子里已然没有了春夏时节的繁华,不再一片郁郁葱葱,但是安生也能看出院内种植的,皆是奇花异草。而且有些花竟然还能不合时宜地开放。

院子里的温度,竟然比院外要高!置身其中,觉得竟有春意融融。

正诧异间,不远处一声响亮的鹤鸣。

两只体型纤长优美的丹顶鹤在草地上悠闲地觅食,其清冷与高雅之态活生生就如朝中权贵。

这一声鹤鸣好像信号一般,肥硕的梅花鹿,五彩斑斓的孔雀,活泼顽劣的金丝猴,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动物,或者笨拙可爱,或者羽毛艳丽,都悄悄地露出头来。

许是适才的阵仗吓到了它们,此时放松了警惕,惊讶地打量两位陌生的不速之客一眼,便自顾悠闲嬉戏,浑然不怕。

安生一时间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从各地搜罗来的稀罕动物,人工圈养在这里,先皇怜悯我那时候小孩子心性,送给我解闷。最初时欢喜得无法形容,甚至任性地离开侯府,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方才腻了。

后来长大一些,觉得不怎么稀罕了,还动过饲养老虎狮子一类的猛兽的念头。过来看过,想想这毕竟是自己孩童时候唯一值得留恋的,就作罢了。不过这些年里,疏于打理,有许多生老更替,不再那样热闹。”

两人正说话,头顶树上突然跳下来一只金丝猴,落在安生的肩上,从她头上拔下一支珍珠攒成的珠花,然后一跳,便爬上了假山,兀自将那珠花在自己的头上比划。

这只金丝猴个头并不大,有模有样地模仿着人类的动作,看起来既机灵又有点滑稽。

安生一愣,然后摸摸头发,哑然失笑。

喻惊云邪肆勾唇:“你被一只猴子调戏了。”

安生忍不住就是“噗嗤”一笑,冲着那猴子招招手:“还给我。”

金丝猴冲着她嚣张地呲牙,浑然并不把安生放在眼里。

喻惊云足尖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径直向着那一只金丝猴扑了过去。

猴子受惊,慌张想逃,却没有料到喻惊云比它动作还要快,一把就揪住了它,握在手里,然后安然落地。

小猴子“吱吱”惊叫,奋力挣扎,满脸怒气。

喻惊云从它手里夺过簪子,递还给安生,方才抬手将它放了:“脾气倒是不小。”

猴子攀上一根树枝,荡秋千一般悠到树顶,觉得安全了,方才愤怒地冲着两人一呲牙。

“大柿子它在冲你示威呢?”

兀自笑得前俯后仰,身后却寂然无声,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一般。

扭过脸来,喻惊云一脸黑线,危险地眯起眼睛:“谁是大柿子?”

安生方才后知后觉,自己平日背地里这样叫习惯了,一时间没有注意,竟然脱口而出。

她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嘿嘿,口误,口误!”

喻惊云抬手就是一个暴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背后还不知道怎么骂过我呢。”

“真真冤枉,我一直都是记挂着你的好的。”安生委屈地轻哼一声。

喻惊云咂摸咂摸味道,一声轻哼:“口是心非。”

安生缩缩脖子,急忙转移话题,催促着喻惊云向里。这才发现,这里的泉水竟然有一股是温泉,而且地底不知道是否铺设了地龙,使得园子里隐隐有热气蒸腾。

喻惊云难得的好脾气,耐着性子向她逐个讲解园子里那些叫不出名堂的动物叫什么名字,以及它们的生活习性,如数家珍。

安生大开眼界,这时候方才知道,长安地大物博,竟然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形形*的动物。自己真的就是井底之蛙。

这些和平共处的小东西们都被训化得极温顺,安生摸摸这个,揉揉那个,全都爱不释手。

喻惊云就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满脸自得。

“喂,小丫头,你玩够了没有?”他终于忍不住问。

安生头也不抬:“没有。”

“你早饭都没有吃,难道不饿?”

安生摸摸肚子,这才想起自己早起就被捉了来,的确是空了肚子。

再看一眼日头,已经是将近中午。

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饿了。”

喻惊云搓搓手:“你看这些小东西哪一个味道比较鲜美一些?”

安生一时愕然,并没有明白喻惊云话中之意:“你说什么?”

喻惊云“嘿嘿”一笑,难得放低了姿态:“就是说你烹饪哪一个比较拿手?”

安生从他看向周围那些动物的垂涎眼神,终于恍然大悟,斩钉截铁地道:“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喻惊云疑惑地问。

“原来你带我来这里,竟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安生气哼哼地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是带我来开心的。”

“来的时候便说好的,让你为我好生做一顿膳食。寻常食材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这里饲养的这些猎物全都奇货可居,想来定然鲜美至极,也不浪费你的手艺。”喻惊云理直气壮地道。

安生并非是心慈手软,而是这院子里所有的动物全都是良善弱小,没有血腥掠杀,没有弱肉强食,对人褪去了所有的警惕与敌意,满是信任,一片祥和安然,犹如仙境一般,正是安生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桃园所在。

身处其间,自己也忍不住滤掉心尘,变得平和淡然,心灵上难得的宁静,只恨不能一直就住在这里,与鸟雀为伍,拥着那些毛茸茸软绵绵的兔子或者梅花鹿入睡。

安生怎么能忍心下手,在这里染下血腥?

她轻哼一声:“你还当真是把我当做那厨娘啊?我不过是会烹饪几道家常菜而已,这些东西我都闻所未闻,让我来做,你就不怕被毒死?”

喻惊云略有失望:“这也是我偶然起意,并未提前准备别的食材。那我们吃什么?”

安生不假思索地道:“你不是也喜欢吃辣么?我会煮红油小面,里面放几根碧绿的菜心,撒上花椒炒制的芽菜肉末,浇一层红油芝麻,又烫又麻又辣,偏生还香得令人欲罢。只消一碗面落肚,浑身冒汗,满是惬意,绝对口内齿颊留香,仍旧意犹未尽。”

喻惊云咂摸咂摸嘴,坚定地摇头:“一碗小面就想打发了我?你有点诚心不?”

“那要不去药庐吧?我煮鱼羊鲜给你吃。”

喻惊云又是一口否决:“才懒得去那里看你师父那张臭脸,令人简直倒胃口。”

他思索片刻:“庄子后面有一天然水湖,里面栽种了一些荷花,撒了鱼苗,可以挖藕捕鱼而食。你不是喜欢垂钓吗,我们便就地取材,钓鱼之后,直接在湖边生火,正好弥补上一次的遗憾。”

安生眨巴眨巴眼睛,笑得狡黠:“湖里面的鱼味道倒是极鲜,不过像师父那般呆坐半晌,等鱼上钩,我委实没有那样耐心。今日正好试试我研制出来的千日醉,看看是否管用。”

“千日醉?是什么东西?”

安生“嘻嘻”道:“这是我按照《奇方异术》里面的记载配制而成的,这药的气味可以将附近的游鱼全都吸引过来。到时候你眼疾手快,抓上两条,就够我们大快朵颐一顿的了。”

喻惊云将信将疑:“有没有那么神奇?”

安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因为还没有机会试验。师父不喜欢我鼓捣这些东西,总说是歪门邪道,这是我偷偷配制的。”

喻惊云不屑地撇撇嘴:“那冷南弦是读书读傻了,一根筋,太过于迂腐。当初我还虚心向他讨教过毒方,觉得若是能用在带兵打仗之上,可以事半功倍,兵不血刃。谁知道他一脸义正言辞地就拒绝了,毫无通融的余地。若非他手无缚鸡之力,我胜之不武,早就跟他干一架了。这个打也打不得,每次见他都憋一肚子内伤,不明白你为何还要将他当成宝一样。”

安生气哼哼地瞥了他一眼:“不许你说我师父坏话。”

“他一定是给你灌了**汤了。”喻惊云哑然失笑:“放着我这么好的人不要,偏生要跟他学医,天天受他冷脸揶揄。”

“这毒药杀伤力太大,若是用在战争之中,造下杀孽不说,有些剧毒会令方圆数里寸草不生,一片荒芜,太过于阴损,这是有悖天理的。我师父早就教导过我,若非是情非得已,性命攸关,最好不要用毒药。”安生一本正经地道。

喻惊云一手捂头:“完了,你已经中了毒了,快要无药可救。”

安生俏皮一笑:“我只会偷偷用,反正不让师父知道就好。”

喻惊云忍不住大笑,连声催促她快些去试。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招摇撞骗的道士

安生去厨房挑拣所需调料,见有新鲜的带皮羊肉,一并命人连同炊具等搬运到湖边。与喻惊云两人选湖边平坦处,打开纸包,将里面药粉倾倒在湖面之上少许。

喻惊云提鼻轻嗅:“这是什么味道?感觉怪怪的。听名字我以为应当是酒糟的香味,怎么闻起来是腥臭的。”

安生白了他一眼:“这千日醉是给鱼吃的,又不是给你,你喜欢有什么用?”

不过是两人你来我往,相互调侃的功夫,那千日醉随着水波均匀地飘散开,浮在水面之上。然后果真有湖里的鱼成群结队地浮上水面来,争相吞吐。

安生心里大喜,慌忙催促喻惊云快些出手。

喻惊云倒是不紧不慢,从一旁折断两根树枝,屈指一弹,那树枝飞入水中,漾起两朵水花,然后就有鱼慢慢地浮起来,直挺挺的,竟然是被树枝透过双目,直接就翻了白。

喻惊云将鱼捞出,全都是又肥又大的鲤鱼,每只足有一尺长。

安生欣喜地接过来,任劳任怨,将鱼收拾干净,油煎过,加入香料,带皮羊肉,取泉水炖煮。

一个鱼,一个羊肉,都是极腥膻的吃食,现在一锅炖出来,却是腥膻味道全无,汤色奶白,沸腾出极鲜的香气。

喻惊云守在锅前,与安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阳光宜人,驱散了寒气,令人昏昏欲睡。

喻惊云耳力好,捣捣安生:“以前听说过佛跳墙的典故,今日方才知道所言不虚。你看,你这鱼咬羊虽然没有勾引来佛祖跳墙,倒是吸引来一位道士。”

安生扭过脸,见有一身着灰衣道袍的布履老者含笑向着二人走过来,满面红光,仙风道骨,足不沾尘,似乎是踩塌着七彩祥云一般,衣袂飘飘地就闪至了近前。

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竟然见到云游道士,安生有些诧异。

老者行至近前,冲着两人微微一笑。

“云游四方行至贵宝地,腹中饥渴,能否打扰分一杯羹?”

安生瞅一眼身旁的喻惊云,觉得就冲着喻惊云这一身肃杀之气,这老道竟然敢主动开口讨食,也非一般胆识。

遂点点头:“道长倒是有口福,这鱼咬羊马上就好了。”

喻惊云倒是警惕心比较高,适才见这道士一身气度,绝非寻常出家之人,径直开口问道:“敢问道长宝刹何处?法号如何称呼?”

老道看起来仙风道骨,适才还一本正经,这一问一答,却是挤眉弄眼,“嘻嘻”一笑,带点混不着调的滑稽:“我是卜卦为生,云游四海,居无定所。”

“喔?”喻惊云微微挑眉:“如何看起来这般眼生?想来并不常在京中市井间谋生。”

老道微微眯眼,在安生身边一撩道袍,径直席地而坐,只是垂涎三尺盯着锅里的鱼肉:“天子脚下,权贵之都,不好混饭,鲜少来此。”

喻惊云“呵呵”一笑:“原来是靠招摇撞骗为生的野道士。”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道士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靠嘴皮子讨口饭吃而已。”

安生抿嘴一笑:“您这位道长倒是实在,哪里有坦诚自己是骗子的?”

道士面对美食而不能入口,连连吞咽,满脸贪馋之色:“算卦原本就是三分天机,三分眼力,三分揣摩,一分投机。”

安生因为了自己重生的经历,对于这些鬼怪论道倒是半信半疑,自一旁取过碗筷,递给老者:“若是能窥破三分天机,倒是不错,也是本事。”

老道迫不及待地抬手,喻惊云却一伸胳膊拦住了:“慢着!”

老者抬脸:“怎么了?”

喻惊云微微一笑:“这顿饭食可是小爷我出生入死,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来的,哪里有这样好事,直接便宜了你?”

道士一听,满脸幽怨:“这鱼取自湖中,乃是天生地长,人人可食。我们出家之人更是食百家饭,赐百年福,施主就不要这样小气了。”

安生也含嗔看了喻惊云一眼:“行个方便,若是觉得不够过瘾,我再炖一锅就是。”

喻惊云摇摇头:“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我们请你吃肉,你来给我们两人卜上两卦,咱们互不相欠,也用不着承谁的人情,便无因果。”

道士焦灼地盯着那诱人的汤锅,不假思索地张口就来:“这位公子天生权贵,乃是金窝银窝里长大的,身上又杀气逼人,邪不近身,一生顺遂,百事如意,有什么好算的?”

他这一句话,令安生与喻惊云忍不住侧目。

喻惊云身上穿着华衣锦服,头戴紫金冕,腰系明玉带,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若是能一言挑明并不稀罕,这道士竟然能够全部成谶,可见不简单。

“那她呢?”喻惊云一指安生。

道士指指汤锅:“先让我吃一点填饱肚子,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喻惊云松开手,道士立即毫不客气地用汤勺舀了一碗肉,一通狼吞虎咽,烫得唏嘘不止。

喻惊云一面吃,一面盯着那道士,眸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碗肉进了肚,老道想再盛,就被喻惊云拦住了,冲着安生的方向努努嘴。

老道上下打量安生一眼,脱口而出道:“姑娘的运势来了,马上就要破茧而出,惊艳四方了。”

这话倒是与安生近日里的运势相吻合。

两人自顾惊诧,老道已经趁机又盛了第二碗,连汤带肉吃了一个干干净净,冲着安生一挑大拇指:“老道我嘴刁,走南闯北,山珍海味也吃得多了。你这小丫头的鱼羊鲜老道我倒是第一次吃。这捕鱼之法也新奇。”

安生看一眼湖面,此时水波荡漾,残荷凋零,药粉散开,仍旧有鱼浮在水面之上吞吐着水泡,但是鱼群已不再像适才那般挤挤挨挨。

她愈加诧异:“您如何知道这鱼是怎样捕获的?”

老道自顾贪吃,头也不抬:“千日醉呗。”

“道长好见识!”安生由衷赞叹道:“您竟然也知道千日醉?”

老道一指自己来的方向:“老道适才正在闭目养神,有千日醉的味道顺风飘过去。”

喻惊云疑惑地追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千日醉的?”

道士一边说话,一边狼吞虎咽,已经吃得肚饱,又盛一碗热烫的汤喝了,面透红光,唇角流油,哪里还有适才半分仙风?

“我老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精,无所不通,这方子又不是什么不传之秘,知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喻惊云唇角含笑,探过半个身子,意味深长地道:“那你算算,小爷我的姻缘如何?你若是算得准,我供你一年的斋饭。”

道士一指安生:“若是这个小丫头做的,我就给你算。”

“你嘴倒是挺刁,我混这一顿饭尚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千里奔波,差点丢了脑袋,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混个酒足饭饱,还得寸进尺。”

道士摇头晃脑:“此乃泄露天机,要折自己的福分的,哪有你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喻惊云摆摆手:“那就算了,反正也只是解个闷子而已。我自己的姻缘当然是自己做主,喜欢谁就是谁。”

道士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此言差矣,你喜欢也要女孩子喜欢你才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造化弄人,天定姻缘吗?有些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即便两人两情相悦,也未必就能走到一起。比如你们两个。”

喻惊云一听这话,差点就跳起来:“我们两个怎么了?”

道士摇头晃脑道:“你们两人天生一个是火命,一个是水命,八字不合,凑在一起就是大凶,家宅不宁,亲人反目。所以,注定不会有结果。”

“放屁!”喻惊云顿时就急了:“满嘴胡说八道。”

安生慌忙拽拽他的袖子:“你自己也说了不信,如何就当真了?发这样大的脾气做什么?更何况,你我之间原本就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喻惊云心里的火“噌噌”地往上冒:“小爷我说娶谁就是谁?什么天命,若是不服,小爷我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道士起身拍拍屁股,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长安能说出这样狂妄的话来的,除了定国侯府的喻世子,怕是就没有别人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啊,小丫头,他的确不适合你。”

喻惊云坐在原地不动,手却动了,一弹指,就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一声响亮的龙吟剑啸,剑尖直指道士,一声冷笑:“说吧,你究竟是谁?”

道士面对着锋利的剑尖,却是面不改色,毫无惧意,只从容淡定一笑:“适才老道已经说过,不过是个靠坑蒙拐骗耍嘴皮子混饭的道士。施主你火气太大,证明肝脏不是太好,需要好生泄泄肝火,否则气行不暢,易生百病。”

老道这样一说,招惹得安生差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她想起,上次喻惊云到药庐里乱发脾气,冷南弦就是这样揶揄他的。还偷偷在他饭食里下了丁点泻药泻火。

喻惊云的剑尖向前凑了一寸,讥讽一笑:“我从来都不信什么相面卜卦之术,你分明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有意接近我们二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辈子不嫁

道士一指汤锅,笑呵呵地道:“就是为了混饭而已。”

“不说也罢,等我捉了你,好生一顿审问拷打,不怕你不招。”

道士摇头叹息一声:“难怪一尘老头说你,少年得志,有利有弊。太过于春风得意,使得个性狂傲张扬,万一受挫,便容易一蹶不振。”

言罢径直转过身去,走出两步,复又扭身回来,对着安生道:“第一次见面,送你几个字,也不枉费你请我吃这一锅的鱼咬羊。”

“什么字?”

“守得初心,方得始终。”

安生暗自咂摸这几个字的含义,有些懵懂,不解何意。

不过只是一个愣怔而已,再抬眼,那老道已经突然之间就没有了踪影。湖边一片开阔,一览无遗。就算是那老道轻功再好,也不可能瞬间消失不见。

难道,这道士,会飞天遁地之术?

安生使劲眨眨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遂扭脸问喻惊云:“大柿子?”

喻惊云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醒过来:“怎么了?那道士呢?”

安生摇摇头,磕磕巴巴地问:“你适才,适才可看清那道士如何消失不见?怎么就在眼皮子底下,人突然就没有了?”

喻惊云瞬间也是一片迷茫,然后一惊而起:“难道我中了别人算计?”

“什么算计?”安生诧异地问。“

“适才突然之间脑中就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你唤醒我,方才猛然警醒。那道士难不成果真会什么邪术?”喻惊云难以置信地看一眼手中长剑:”适才我分明是想要将他擒拿了的。”

安生也觉得愈加惊讶:“莫非是一位武功出神入化的武林高手?或者,真的是仙人下凡?”

喻惊云摇头,略一沉吟:“武林高手可以隔空点穴,可以剑气杀人,但是应该不会控制人的意识。你说他适才突然就消失不见,应该不是身手多好,而是,他同样控制了你的意识,让你恍惚了片刻,等到回过神来,他人已经消失不见。这必然是邪术!”

安生一脸惊骇,不寒而栗:“简直太可怕了,多亏他并非心术不正之人,否则适才你我二人束手就擒,他岂非可以为所欲为?”

喻惊云懊恼地道:“歪门邪道而已,而且这道士也太过于狡猾,我一时没有防范,竟然也中了他的手段。回去我便去寻一尘老头问个究竟。”

“一尘是谁?”

“就是那个喜欢装神弄鬼的钦天监正,看来他们是熟识。”

安生一时沉默不语。

喻惊云轻咳一声:“你应当不会是将他的胡言乱语当真了吧?什么水命火命?本世子只将他当做放屁,你可已经是我喻惊云的人了。“

安生微有恼意:“我母亲那日也是胡说八道,世子爷也同样当做放屁就好。”

喻惊云扭过脸来,望着安生,一本正经:“可惜,爷我当真了,怎么办?”

安生牵强一笑,吞吞吐吐道:“你身边就真的差我这么一个小厨娘吗?”

“多少人想高攀我侯府,我都不屑一顾。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不开窍,非要吊死在冷南弦那棵歪脖树上?”喻惊云微微勾唇,满脸戏谑地望着安生。

安生见他不再那样郑重其事,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样是瞥了他一眼:“你侯府美人如云,高手云集,自然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我脾气臭,性子硬,简直一无是处,就不碍着您世子爷的眼了。”

喻惊云意味深长地望着安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应该不会是果真打算跟着他冷南弦鞍前马后一辈子吧?”

安生佯作思考,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也未尝不可。”

喻惊云邪笑道:“不嫁人了?”

安生一愣,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极其认真道:“嫁人又有什么好?我若是真的能养活我自己,自给自足过得潇洒快活,总强过嫁给一个陌不相识的男人,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受婆婆管教,受他三妻四妾的算计要强上百倍。

一想起每日里还要强颜欢笑做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将苦水往肚子里咽,说着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就觉得不寒而栗。”

喻惊云听得瞠目结舌,探手去摸安生的额头:“你没有发烧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安生一侧身子让开,撅着嘴,满脸的不情愿:“这不是胡话,若是我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受父亲母亲管束,我就不嫁,为什么非要依附在男人身上讨生活,小心翼翼地看男人脸色,一辈子逆来顺受?”

喻惊云干脆就在她的对面席地而坐,盯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假如有人可以让你不用受苦劳累,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呢?”

安生望着喻惊云,突然就展颜一笑,歪着头,斩钉截铁:“那也不嫁!除非他一辈子只能疼我爱我宠我娶我一个人,不准三妻四妾,对我言听计从。而我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喻世子,你说天下间这样的男人存在吗?”

喻惊云嫌弃地冲着她撇撇嘴:“你要求真高啊!就算是驸马爷也达不到这样的标准。”

安生得意地一抬下巴:“那是自然,所以,我夏安生一辈子不嫁。”

喻惊云一脸坏笑地凑到近前:“娶你这样的老婆跟养猪有什么区别?”

安生一愕,怒火蒸腾,还未发作,随即冲着喻惊云一呲牙,也是一脸坏笑:“你能搂着一头猪睡觉,让它给你传宗接代吗?”

喻惊云顿时满脸漆黑,冲着安生咬牙切齿:“夏安生,没想到你脸皮竟然这样厚!”

安生巧笑嫣然:“彼此彼此。“

一直到夜幕降临,安生方才回到夏府。

下午与喻惊云学习骑马弯弓,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虽然喻惊云及时出手,将她捞了起来,手腕上仍旧是狼狈地蹭破了一层皮。

喻惊云将她丢在夏府门口,打马离开,她只觉得精疲力尽,就连说话都费气力了。

回到府上,无精打采地去向夏员外报平安。

薛氏的院子里正是热闹。

夏员外穿着新的官服,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方步,威风凛凛。一旁薛氏与夏紫芜夏紫纤赞不绝口。

见到安生回来,夏员外立即上前,迫不及待地问东问西:“如何这么早就回来了?喻世子呢?今日带你去了何处?”

一旁夏紫芜酸丢丢地道:“还早呢?太阳都落山了,孤男寡女的相处一日,父亲一点也不担心么?”

夏员外扭头“哼”了一声:“那可是喻世子,岂会与寻常凡夫俗子一般?”

安生不想再被家人误会,敷衍着解释道:“喻世子临出发前往洛阳的时候,女儿答应他,若是凯旋,就亲手置办宴席为他接风。喻世子记得女儿的承诺,所以特意前来,让女儿去他别院里为他烹制菜品去了。”

夏员外失望地“喔”了一声。

夏紫芜与薛氏对望一眼,眸底溢满讥讽之意:“就说让父亲不要想得太好,这定国侯府高不可攀,喻世子怎么可能会看上二姐呢?人家不过是使唤使唤而已,当做奴才的。”

薛氏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紫芜,不能这样说你二姐,她心里比谁都要沮丧,你怎么能往她心里撒盐呢?”

夏紫芜“呵呵”一笑:“好听话谁都会说,说得多了,难免飘飘然。就是要说些实在话,让姐姐也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会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免得将来算盘落空,自己心里难受。”

安生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三妹不管不顾地留在孟家,如今希望落空,二姐也应当多说些实话安慰安慰你才是。”

夏紫芜的心思那是众所周知,因此她也并不掩饰,自鼻端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过一个小小的侍郎府而已,我还看不在眼里。”

安生心里不由暗自窃喜,如此说来,夏紫芜竟然是眼光高了,看不上他孟经纶了?若是果真如此,姐姐那里倒是清净了。

薛氏同样也是笑逐颜开:“你们都这样想那就对了。以后你父亲平步青云,你们也都是侍郎府的大小姐们。素日里少不得有各种宴席场面,那出挑的王孙贵子多了去了,你们三人尽可以可着劲地挑选可心的女婿。咱二房里以后可不比大房差!”

这话说得扬眉吐气,薛氏憋屈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与大房并肩齐驱,怎能不沾沾自喜?

安生眨眨眼睛:“那母亲可也要慎重待之,可别再随随便便地就将女儿给打发着卖了,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侍郎府的女儿不值钱呢。”

夏员外不解其意:“卖了?怎么回事?”

薛氏抢先一步,笑得殷勤:“喻世子第一次送安生回咱们府上,我一看他就不是池中之物。所以呢,就替安生盘算,将安生许配给他。看来,我这眼光还是不错的。”

安生一声冷哼:“我如何听说是母亲敲诈银两不成,就干脆将女儿拱手送人了?”

夏员外关注的地方却不在此,紧张地问薛氏:“那喻世子怎么说?”

薛氏不自在地笑眯了眼睛:“自然是求之不得,说咱家安生以后就是他定国侯府的人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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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脱身

安生微蹙了眉头,对着门房吩咐道:“以后再有人上门为我说媒,不需要回禀夫人老爷,你只管全都打发走了就是。”

门房不由就是一愣:“打发了?”

安生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门房:“夫人老爷若是追究起来,你就只管推到我的身上。”

门房原本就忐忑安生怪罪他上次对她的无礼,满心巴结,现在更是见钱眼开,顿时眼睛就直了:“小姐放心,全都包在奴才的身上。”

安生又探头看一眼门外,略一思忖,回转院子里,换了一身端午的丫鬟衣服,才在门房诧异的注目之下,打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一出门,立即就被一群媒婆给围拢了,抖着手里的花手绢,那一股刺鼻的脂粉味道,差点就熏了安生一个跟头。

众人七嘴八舌,犹如一群刚下完蛋的母鸡,聒噪得安生耳朵根子都疼,难怪门房会将大门紧闭。

“这位姐儿,你家夫人可起身了?”

“烦请你跟你家夫人通禀一声,就说张翰林府上托了媒人前来求见。”

“你家二小姐如今可在府上?我家夫人想请二小姐到我家府上赏梅,这有请柬。”

安生左冲右突,挣脱不开,笑吟吟地对着一左一右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道:“先行放开我说话,我家二姑娘有交代。”

几个婆子并不识得安生,见她打扮只当做是跟前丫鬟,因此说话都比较直接,一点也不委婉含蓄。

两个婆子松开手,安生清清喉咙,大模大样地问:“你们可都是来给我家二姑娘说媒的?”

媒婆们忙不迭点头。

“你们这么多人,个个都巧舌如簧,我家二姑娘也不知道究竟应该相信谁说的话,到时候回了谁家也不好看,反倒显得我家小姐挑剔。

不若这样,你们几人到一旁自己商议商议去,就按照你们自己的标准来评判,最后选出各方面条件最好的两家,再登门说合。两全其美,也不伤了大家的和气,又不坏了你们巧嘴的名头。”

“这”其中一位婆子有些为难地道:“我们都是受人所托,若是夫人小姐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这样回去回禀了主家,岂不显得我们太没有本事?”

“而且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条件好不好那也不能一概而论,还要看你们府上想要给二姑娘挑选什么样的夫婿不是?”

“就是啊!官职最高的,家世最显赫的,也未必就中意。各花入各眼,这说媒原本就是要两家自己看对眼。”

安生觉得,自己在一群媒婆跟前卖弄嘴皮子那是班门弄斧,一人一句,噎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一招小聪明,看来也够呛。

她是打算着,到时候仅剩最后两家,自己再随便寻一个借口,也就好打发,又不得罪人。谁想这些婆子那都是人精,一个比一个厉害,谁也不上套。

她不过是略一思忖,展颜一笑:“这两日前来府上说媒者可以说是络绎不绝,我家夫人也不能只听你们聒噪,毕竟这府上一大摊子的事情都等着夫人张罗。

不若这般,你们回去寻人写一个帖子,将男方家中家世如何、弟兄几人、男方如今以何谋生,这些基本条件一一列举,然后交到我们府上门房手里,他自然会转交给夫人知道。再由我家夫人与小姐挑选中意的与你们联络,这样大家全都公平,也不伤和气,如此可好?”

媒婆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

这丫头好大的口气,当是挑瓜选豆呢?

这男方哪一家不都是朝堂之上显赫的权贵之家?能这样拉下脸放下身段?

一个精瘦的媒婆子趁着大家愣怔的功夫,将她一把拽到了一边,手腕上就悄悄地滑下一枚银镯子,落到安生手腕上。

她谄媚地笑着低声问:“我是张翰林府上的,到时候还要烦请姐儿在二姑娘跟前给美言两句。”

安生眼巴巴地盯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带着贪婪,吞吞吐吐地为难道:“这忙我怕是帮不得,其实实不相瞒,我家二姑娘是压根不想嫁的。”

“啥?”媒婆有些诧异,挑了挑眉:“难不成有了中意的人儿了?”

安生摇摇头,愈加压低了声音:“你这般实在,实话实说了,莫要四处张扬。我家小姐想要给故去的夫人多守几年孝,所以不想嫁。”

媒婆一脸皮笑肉不笑:“早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说出来不就完了,何须兜圈子?让我们一趟趟地踢你家门槛子。”

手指尖一动,安生手腕上挂着的银手镯软,立即被掰了下来,物归原主。

安生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媒婆子已经甩着帕子气咻咻地走了。

走出几步又扭过脸来,冲着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婆子招招手,撇着嘴冷哼:“还不走?留在这里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看一眼安生,觉得其中定是有门道,立即扭着腰追赶上去打听消息去了。

媒婆嘴上哪里来的把门的?

安生拍拍心口,这倒是跟拍黄瓜一样干脆,也免得这些婆子们锲而不舍。但是可别传进父亲耳中就好。

一到药庐,冷南弦等人正在用早膳,虾皮馄饨,酱肉蒸饺,还有两碟小菜。

安生一见,就觉得饥肠辘辘。

就像是喻惊云所说的,冯嫂的手艺很耐吃,清清淡淡的家常菜,几日吃不到嘴里,还有点想念。

千舟看她一身丫鬟打扮就有些诧异。

“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安生无奈地耸耸肩:“府门口被人围拢了,好不容易才装扮成丫头浑水摸鱼出来,我容易吗?”

“怎么了?”千舟惊诧地问。

安生难为情地挠挠头:“不用提了,都是一群好事的媒婆子。”

冷南弦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面上不咸不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冯嫂起身给安生盛馄饨,不屑道:“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家哪里能配得上我们安生?下次冯嫂去接你,将那些浑婆子全都打发了。”

冷南弦仍旧低头不语。

千舟听冯嫂一说,心里顿时了然,窃笑道:“好不容易有人敢娶她,你还要坏人家好事,不怕安生姑娘赖上你?”

安生狠狠地剜了千舟一眼:“我才不嫁呢,我就要一辈子赖在这里,气死你!”

千舟拿话激她:“口是心非。”

安生抱着馄饨碗暖手,冲着千舟皱皱鼻子:“我若是能像师父一般厉害,没有人敢欺负我,我就是不要嫁人。像现在这般,多么潇洒,做什么要去受夫家管束?”

她昨日在喻惊云面前突发狂言,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自从她自己掌控了府上商铺,有了生活依仗,她就逐渐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她以前盼着嫁人,逃离夏家薛氏母女。如今觉得,嫁人未必就是自己的唯一出路。若是自己能够独立起来,没有谁敢招惹。自己何苦嫁人,看别人眉眼高低,过那种不如意的呕气日子?

安然一席诉苦的话,更是吓到了她,令她对成亲产生了恐惧。

孟经纶那般正派的一个人,进了醉生楼,面对一堆脂粉的诱惑,都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夏紫芜不过是略施手段,孟经纶竟然就几乎把持不住自己,酿成大错。

那么,这世间的男子,又能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弱水三千,只取瓢饮,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父亲地位逐渐显赫,将来,自己所嫁,也定然同是豪门大宅,男人三妻四妾,在世人眼中同是理所应当。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后半生,将会一直在这种蝇营狗苟的肮脏争斗里过活。

自己又是何苦?

冯嫂颇不以为然地笑笑:“净胡说呢,哪有女儿家大了不嫁人的?那是姑子。”

安生一本正经,几乎是信誓旦旦地道:“我没有胡说,也不是玩笑,我这一辈子就是不要嫁人。”

冷南弦正在缓缓搅动着汤碗的手一僵,指尖轻颤了两下,抬起晦涩不明的眸子看了安生一眼。

冯嫂与千舟都不说话,齐齐望向冷南弦。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冷南弦抿紧了薄唇,却只是望向安生,柔声提醒道:“快点吃,一会儿馄饨就凉了。一来了两人就斗嘴。”

“嗯!”

安生并未觉察气氛的古怪,几乎将脸埋进馄饨碗里,一通狼吞虎咽,吃得鼻尖上都是汗津津的。

冯嫂与千舟仍旧默然不语。

“师父,我昨日遇到了神仙了!”

安生突然抬起头来,冷不丁地说道。

“是吗?”冷南弦不过是微微挑眉,心不在焉。

千舟也打破了沉默:“你昨天不是跟喻世子出去玩去了吗?从哪里见的神仙?”

安生眼珠子一转,从碗里抬起脸来:“你怎么知道?”

千舟看一眼冷南弦:“昨天公子让冷伯去你府上接你,听你府上人说的。”

安生“喔”了一声:“我以前答应过喻世子,若是他能寻回粮食,救下我父亲,我答应给他做一顿席面。昨日便去了他城郊一处别院。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位神仙。”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学毒

冷南弦一言不发,但是明显有些食不知味,也心不在焉。

“天下间哪里有什么神仙?”千舟不屑反驳。

“是真的,我们在别院湖边吃鱼,来了一位灰衫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一说话却是混不正经,惹恼了喻世子,不过是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当时四周空旷,连隐身的地方都没有,除了飞天遁地,还能去哪里?”

“是你一时眼花了吧?”千舟将信将疑地道。

“千真万确,当时喻世子的长剑都抵住了他,你想,这世间能有几人能躲得开喻世子的剑?我们两人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

“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你也信。”

冷南弦淡然道:“不过是他给你们两人下了药,你们一时精神恍惚,失去了知觉而已。等到清醒过来,人就已经走远了。”

安生顿时恍然:“也对喔,不过这世间还有这样厉害的药么?”

千舟轻嗤一声:“少见多怪。”

“可我当时可并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安生疑惑地问。

“下毒未必就是通过饮食,也可以通过空气,神不知鬼不觉。”冷南弦解释道。

“如此说来,我这是遇到了下毒高手?难怪他竟然识得我千日醉的香气,而且,他还识得当今钦天监监正。”安生丝毫不懊恼,反而有些兴奋。

冷南弦抬起脸,眸光闪烁:“可是身形不高,身材清瘦,精神矍铄的一个老者?一说话眉飞色舞貌似有些不太着调?”

安生点头如捣蒜:“师父莫非识得他?”

“不认识。”冷南弦抿抿唇,复又低下头:“你快些吃,一会儿为师教你如何配置这种药粉,可以作为防身之用。”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师父不反对我用毒了?”

冷南弦没好气地道:“你老是四处闯祸,还是有备无患。”

安生心里顿时大喜,放下手中的碗,抹一把嘴巴,迫不及待地道:“我吃好了。”

冷南弦起身:“跟我来吧。”

两人直接去了后院,书房旁边安生初来之时习练针法的房间。

冷南弦推开密闭的房门,一股混合的怪味便扑面而来,有腥臭,有药香,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冷南弦自门口拿过一个长颈药瓶,对着安生道:“伸手。”

安生依言而行。

冷南弦拔开瓶塞,往安生手心里倒了一点清凉的药液,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抹在手上可以防止毒虫叮咬。”冷南弦又问安生:“用不用掩住口鼻?”

安生微蹙了眉头,却是斩钉截铁地摇头:“不用了。”

冷南弦自顾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掩住了口鼻。

两人步入房间里,安生这才看清屋子里的景象。原先的人偶已经全部归拢到房间一角,如今屋子里堆放了一排排的架子,上面井然有序地摆放有许多瓦罐,草药等。

安生好奇地走到瓦罐旁,伸手去掀上面的盖子,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冷南弦急忙出声阻止,上面的盖子已经被安生打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蝎子来。

“原来是毒虫。”

安生漫不经心地嘀咕一句,又去掀开其他盖子,都是毒蛇,蜘蛛,蜈蚣等毒物,令人一眼看去便遍体生寒。

冷南弦站得远远的,心有忌惮,小心叮嘱:“离得远一些,这些可都是有剧毒的。”

安生“嘻嘻”一笑,猛然转过身来,将手伸到冷南弦跟前,指尖上赫然是一只正在不停挣扎的蝎子。

“这有一只逃兵。”

冷南弦吓得变了脸色,踉跄后退数步,方才站稳,额前竟然就生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你怎么竟然直接用手抓呢?多恶心!”

安生恶作剧得逞,笑得前俯后仰:“原来师父不仅仅害怕毒蛇,竟然还怕蝎子。”

冷南弦依旧一脸心有余悸,离开安生数步远,强作镇定,掩饰适才的慌乱。

“这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而是觉得遍体生寒,浑身犹如虫蚁啃噬。”

安生知道冷南弦讲究,平日里饮食起居可以简单,但是绝对要整洁,所以定然不喜欢这些爬虫。她有些得意。

“薛氏以前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蝎子蜈蚣这些毒虫泡酒可以医治夏紫纤的眩晕症,便命令我和姐姐去捉。姐姐胆小,每次见到都像你这般反应,吓得脸色煞白。

我最初硬着头皮用筷子夹。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了,还偷偷地剪掉它尾巴上的毒针,再交给薛氏,自然对于夏紫纤的病症没有什么用途。薛氏也就不再逼着我和姐姐去捉。”

安生说得轻描淡写,冷南弦听在心里,却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我以为,凭借你的脾气,你会将它们偷偷放进薛氏的院子。”

安生灿然一笑:“我也想,可是姐姐不让,害怕伤到父亲。”

冷南弦看一眼她手里不断挣扎的蝎子,紧蹙眉头:“快些放回去,小心伤到你。”

“只要捏住它的尾巴,它就无计可施,压根不用害怕的。”安生扭身,听话地将蝎子丢进瓦罐里,转身望着冷南弦,一本正经道:“既然师父不喜欢这些毒虫,就不要养了。”

冷南弦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若想制出厉害的毒药,除了药材,还要学会就地取材,这样无论身处何处,都可以取毒制毒,不得不养。”

“师父从未接触过这些毒物,又怎么知道如何取毒?”

冷南弦抿抿唇,强忍不适:“当初你师公身边都是这些毒物,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他那时候也曾经强逼着我去接触这些东西,不过我始终无法克服这种恐惧,当初差点没有通过你师公的考验。”

“师父这般厉害,竟然师公还不满意?若是他见了我,这般愚笨,岂不是要活生生气死?”安生愁眉苦脸道。

冷南弦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也未必。”

安生眨眨眼睛,慧黠一笑:“我与师公勉强可以算是志同道合,我这算不算是继承了师公的衣钵?”

冷南弦颔首:“最起码,算是圆满了你师公的遗憾。他经常念叨后悔收我做徒弟。”

“那师父当初又是为什么想要学医呢?”安生终于问出一直以来心里的疑惑。

冷南弦面上一黯,玉雕一般的鼻翼噏动,薄唇抿得更紧。

安生觉察到自己不该这样冒失,手足无措地呢喃道:“对不起,我”

冷南弦缓缓摇头,苦笑一声:“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年幼时情况特殊,与母亲住在原籍,并不在京城。她操劳家中事务,积劳成疾,染了心疾,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

后来我有幸请到了你师公,为我母亲看诊。只是可惜,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但是你师公仍旧凭借他手中银针延续了我母亲三年的寿命,让她陪伴我长大懂事。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生了拜他为师济世救人的想法,幼稚地认为,只要我努力肯学,或许就能救回我母亲的性命。所以每日里悬梁刺股,拼了命地学,就跟你那个时候一样。”

冷南弦的话里有难以遮掩的苦涩,安生听在心里,感同身受,难以压抑地悲从心起。

“对不起师父,我不应该多嘴。”

冷南弦突然就抬起手来,揉揉她的头顶:“傻丫头,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提的?”

安生仰起脸,冲着冷南弦笑得格外明媚:“师父只喜欢救人,不喜欢这些毒物,那以后你只消教我取毒制毒之法,不必身体力行。这样可好?”

冷南弦正是求之不得,也不逞强,点点头,如释重负:“也好。”

安生晚间回了夏府,仍旧从门房那里收到数张帖子。

随意翻开瞄了一眼,不外乎都是哪家权贵公子,老爹官居几品,如何家财万贯,相貌又是怎样掷果盈车,貌比潘安,满纸吹嘘,除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估计没有一句实话,看得安生乐不可支。

安生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她经常在市井之间行走,看到的那些富家子弟,多是油头粉面,生得歪瓜裂枣,像师父那般风度的男子,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人竟然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玉树临风,掷果盈车。

果真是“媒人嘴,胡累累”,多亏没有让她们到薛氏跟前胡说八道,否则万一价钱合适,把自己给卖了呢?

安生惋惜地看看手里那些帖子,都是这么好的货色,若是能卖,估计能卖不少钱呢,随手塞进了柜子夹缝里。

柜子上,放着一个包袱。

安生诧异地打开,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罗裙。

不用问,这样艳俗的颜色,一定是薛氏的眼光。

只有自己打扮得花红柳绿,才能衬托出夏紫芜的明艳,与夏紫纤的高洁。

果然,不用安生问,端午端着热水进来,就忿忿不平地告诉安生:“今日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出去转了一日,大大小小的包裹堆了一车,全是绫罗绸缎,脂粉首饰,却只给小姐拿了这一件罗裙。说什么小姐有皇上赏赐的头面,定然看不上她们那些寒酸的首饰。所以就只给您买了这一件罗裙,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安生无所谓地笑笑,如今自己已经有了银两,想买什么样的东西买不来?谁稀罕她薛氏的施舍?

不过,薛氏刚刚在夏员外跟前哭了穷,转天就大肆采买,定然是有什么场面需要撑面子吧?

她们要做什么?

第二百二十六章 捕人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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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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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战火熊熊

夏紫芜活动活动手脚,从地上站起身来。

而夏紫纤因为身体不好,在地上捆了这么一会功夫,再加上气血翻涌,就有些头晕目眩,挣扎着起不来。

夏紫芜慌忙上前搀扶,被她一把甩开了,然后挣扎着自己站起来。

四周讥讽声仍旧劈头盖脸地向着二人飞过来。

两人此时全都蓬头垢面,一身狼狈,尤其是夏紫芜,绣鞋都被拖曳着丢了一只。四处扫望,才在花盆缝里寻到,忙不迭地套在脚上,惹得旁人又是一阵讥笑。

两人再也不敢在此久留,冲着岳小姐讪讪道:“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别呀,你们不是想来见识见识我的百花宴吗?如何还没有开始就要走了?”岳小姐阴阳怪气地道。

“不了,不了,改日再相请岳小姐。”

两人转身,分开众人,立即狼狈地落荒而逃。

身后一片哄笑声。

岳小姐得意地问骆冰郡主:“今日可是给你解了气?”

骆冰郡主笑得得意:“将她们好生一顿羞辱,的确是解气,只是可惜,夏安生没有一起,否则断然不会这样轻易饶恕她们。不给我磕几个响头,我虐得她晕头转向,我就不叫凌骆冰。”

旁边人奉迎道:“看适才她们姐妹二人那副狼狈样子,可想而知,那夏安生又是怎么样的货色,委实不足为虑。改日我等若是见了她,将今日之事旧事重提,也就够她羞臊的。”

“就是呢,有些人即便是麻雀登上枝头变凤凰,那一行一动依旧还是麻雀那样低贱。”

骆冰郡主不屑冷哼:“她想变凤凰?痴心妄想!可曾寻了人点拨她们两人?别挨了打不知道因为什么。”

岳小姐阴冷一笑:“你放心就是,早就安排好了。”

夏紫芜与夏紫纤一逃出花厅便起了争执。

夏紫纤一迭声地埋怨夏紫芜不应该乱拿人家东西,使得颜面顿失,以后怕是在京中贵女圈里都抬不起头来了。

夏紫芜仍旧嘴硬辩解:“我只是一时好奇而已,并不曾有贪念。”

“没有起贪心,那夜明珠如何会在你的袖子里?”

夏紫芜顿时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四人出了府门,知书上前寻自家府上马车。

身后门房冲着两人指指点点,肆无忌惮:“我就说两人定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果不其然,你看她们这副狼狈的样子,也没有吃到好果子。“

旁边人纳罕地问道:“为什么?”

“你们大抵有所不知,咱家小姐举办这百花宴,特意邀请了夏家的千金,就是为了见见那夏府的二小姐,给她一个下马威,也让她以后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她们进去能有好果子吃才怪,你看,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肯定没少受挖苦。”

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再加上夏紫芜与夏紫纤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所以就直接冒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夏紫芜恨得咬牙切齿:“就说那些千金小姐,与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何说话都那样尖酸刻薄,原来是早就憋了火气,想给夏安生好看。我也不过是代人受过而已。”

夏紫纤冷哼一声:“若是行得正,站得直,别人也没有可乘之机,终究还是你自己不争气。以后再也不与你一同出府。这么大第一次这般丢人。”

“这分明就是她们提前设置好的圈套,一群人就候在花厅外面等着看我们的热闹,即便是我没有动那颗夜明珠,定然还会有别的陷阱在等着我。”夏紫芜恨声辩解道:“那夏安生在外面招惹的祸事却让我们出糗,难怪她说什么也不肯来,肯定早就知道,却故意让我们蒙在鼓里。”

两人心生恨意,皆咬牙切齿,可惜一时之间又不能奈何,只气得牙根生疼,扫兴而归。

安生并不知晓在丞相府里发生的事情,还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她的毒药。

这间房间,莫说冷南弦,就连千舟与冯嫂也敬而远之,谁也不敢进去。

安生却是如鱼得水,每每小有成就便欣喜若狂。

过了中午,药庐外马蹄声疾,犹如擂鼓。

一听这动静便知道是喻惊云来了。

几人刚刚用过午膳,桌上正是残羹冷饭。

这次喻惊云等不及千舟出去开门,直接自己翻墙而入。

冷南弦抬脸蹙眉望着喻惊云:“多亏我药庐不是在闹市,否则你每次来都这样大的动静,会扰得乡邻不安。”

喻惊云一屁股坐在桌旁:“我倒是巴不得你们居在闹市,我就不用特意前来了。这么偏远,我想找安生还要兴师动众。”

“如此说来,我倒是应当庆幸,否则我这药庐怕是早就不保。”冷南弦抿抿唇淡然道。

喻惊云鼻端兀自轻哼一声:“哪次毁了你的东西没有赔过?”

安生插嘴平息二人之间的战火:“你找我做什么?”

喻惊云扫视桌上的残羹剩饭一眼,理直气壮地道:“我饿了。”

“你们定国侯府的山珍海味你不吃,偏要跑来药庐里蹭饭,难道我的粮米不用花钱?”

喻惊云斜着眼睛看冷南弦:“你这败家子什么时候也这样小气了?吃你一碗米你都心疼。用不用我押上一千两银子,然后每天过来蹭饭,你还有得赚。”

冷南弦淡然挑眉,怎肯给他光明正大赖在药庐里的理由:“我们这里是药庐,只卖药。”

两人一见面便是唇枪舌战,逐渐升级。

安生却是眼前一亮,喜滋滋地冲着喻惊云道:“你等着,我去做好菜给你,你今日有口服了。”

“什么菜?”

安生狡黠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绝对吃过以后齿颊留香,毕生难忘。”

头上的毛球滑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人已经一撩门帘,去了厨房。

冷南弦抿抿唇:“说吧,你来找安生做什么?”

喻惊云翘起腿,看也不看他一眼:“与你何干?”

“我是她师父。”

“管这么严苛,对着我一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还以为你是她丈夫呢。一见我就苦大仇深的,好像我不是来蹭饭,而是来拐带你家娘子。”

冷南弦冷哼一声:“你以后离安生远一些,我不希望你频繁出现在她身边。”

喻惊云顿时就扭过脸来,惊讶地打量冷南弦一眼:“你这是在威胁我?”

冷南弦淡然摇头:“谈不上。”

喻惊云向着他凑过半个身子,一呲牙:“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今天我不仅是要来蹭饭的,还要带安生随我一同去西山大营,让她陪我一同练兵,策马奔腾,弯弓射箭,见识见识军营里的气势磅礴,和大气恢弘。让她也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男儿气概。总是跟你这病娇师父一起,都埋没了她的天性。”

“军营里不让女眷进入,你是知道的,你这是明知故犯,铤而走险。”

喻惊云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谁会管我?”

“别人或许不能奈何你喻世子,但是会针对安生。”

“谁敢?”喻惊云一瞪眼,浑身散发出一阵凛冽寒气。

“或许当面不敢,但是你能帮她挡过明枪暗箭吗?”

喻惊云一本正经地望向冷南弦:“你今日分明是话里有话,别拐弯抹角的了,有话直说。”

冷南弦默然片刻,方才出声问道:“你三番四次带着安生招摇过市,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上,究竟为了什么?”

“什么也不为,就为了本世子爷喜欢。”

“你将安生当做什么人了?凭什么你喜欢,她就要迎合你?”

喻惊云“噌”地站起身来,一拍饭桌,杯盏一片“叮当”作响:“本世子爷就是要让安生也受世人膜拜,让她也能站在高处俯瞰众生,扬眉吐气,本世子爷就是乐意。”

冷南弦依旧端坐,稳如庭岳,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是当朝定国侯府世子爷,你背后有侯府,有累累战功,有皇上给你撑腰。可是她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毫无根基,就不怕她摔得很惨吗?”

喻惊云一声冷笑:“你不就是想我离安生远一点吗?别人不知道你冷南弦的心思,我喻惊云却是心知肚明,你不用掩饰,也不用找这样蹩脚的借口来打发我。”

冷南弦幽幽地叹一口气:“你已经给安生招惹来了祸事还不自知。”

“什么祸事?明人不说暗话,你少给我故弄玄虚。”

“安生不喜欢向着别人诉苦,想来你不知道,那日里你带着她闹市策马,安生在宫门口就已经遭到了骆冰郡主刁难,被甩了数鞭,胳膊全都肿了。

那日里你带着她到京郊山庄里游玩,转过两天,骆冰郡主与相府岳小姐就向着安生下了请柬。安生不感兴趣没有去,夏家另外两位千金遭受了京中贵女的一通羞辱,颜面扫地狼狈逃回的夏府。如今京城里已然是流言蜚语,败坏着夏家的名声。

安生还小,她又没有任何自保的本事,你将她捧在云端,将会招惹多少人眼红,欲取而代之?你觉得你这样做,是真正地为她好吗?你带她闯进西山大营,就不怕有心人士借此大做文章,弹劾她?”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绝世美味

冷南弦话还没有说完,喻惊云手里把玩着的一个杯子应经瞬间粉碎,化作齑粉。

他对着冷南弦怒目而视,剑眉倒立,浑身寒气澎湃,令人不寒而栗。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冷南弦淡然道:“你自己去打听便知道,夏家两位千金做客相府的事情如今已经被传为笑谈。此事就是岳小姐为了迎合骆冰郡主特意设下的陷阱。安生是侥幸逃过一劫。”

“难怪那日在宫门口她会不辞而别!”喻惊云冷声道:“骆冰这次太过分。”

“骆冰郡主心仪于你,你自己心知肚明,也清楚骆冰郡主的脾性。虽说,皇上不喜让陵王府与定国侯府联姻,所以你一直以来都视若无睹。可你一直这样当断不断,最后必受其乱。”

喻惊云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找她!”

“然后让她误会是安生从中挑唆,记恨在她身上是吗?”

喻惊云猛然顿住脚步,扭过身来:“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冷南弦端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貌似这是你的事情。”

“你一向诡计多端,帮我出个主意累不死你。”

“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出主意?你和侯爷不是一直都在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喻惊云冲着他磨磨牙:“知道你满腹锦绣,一肚子的主意。你若是藏着掖着,我就找凌骆冰直言不讳。到时候看你心疼你的小徒弟呗?”

“你竟然用安生来要挟我?”

冷南弦猛然站起身来,薄唇一抿,虽无疾言厉色,但是竟然也瞬间令人心尖一凜,生出胆寒之意。

喻惊云与他相交虽久,在药庐里一向肆无忌惮,冷南弦向来温温润润,从未发过脾气,所以,他这猛然变了脸色,令始作俑者喻惊云竟然好似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水一般,透体生凉,不由一怔。

两人僵持,大眼瞪小眼,气氛瞬间有些诡异。

屋子里仿佛瞬间寒风呼啸,乌云压境,天降大雪,令人窒息地沉闷。

安生端着托盘急匆匆地一头扎进来:“饭菜来了!”

两人身上澎湃的怒气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安生将托盘放到桌上,方才扭脸有些诧异:“你们两人怎么都站着?”

喻惊云一声轻咳,掩饰尴尬:“想着站着可以一会儿多吃一碗。”

安生抿嘴俏皮一笑,带着促狭之意:“绝对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冷南弦自鼻端一声冷哼,扭脸坐到一旁,心有不悦。

喻惊云急得直搓手,又故意气冷南弦:“安生下厨亲手给我做的饭食,我绝对风扫残云,吃个干干净净。”

“当真?”安生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狡黠地问。

“那是自然。”

安生“嘿嘿”一笑,转身掀开了盖在盘子上的碗,献宝一样给喻惊云看:“那你看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喻惊云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朝着盘子急呵呵地伸过去,在半空中顿了一顿,脸也瞬间僵住了,扭过脸看着安生。

“这就是你说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安生理直气壮地点头:“那是自然。尤其是这种隆冬时节,想吃这种鲜味,可遇不可求。”

喻惊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抻长了脖子:“你确定这玩意儿毒不死人?”

安生郑重其事地点头。

一旁冷南弦终于忍不住,扭过脸来,看一眼盘子,顿时一转身,喉咙口发痒,吐了。

一共三盘菜,一盘干炸以后用番椒麻椒干煸的蝎子,一盘豉汁蒸盘龙,几条毒蛇盘在白瓷盘里,还仍旧活灵活现。还有一盘千足蜈蚣,也是干炸过后,加笨芹菜段和鲜红的灯笼泡椒爆炒。

三道菜,看起来全都色香味俱全,但是,这些爬虫全都保持了它们的本色本香,只有那几条毒蛇好歹还改过花刀,切成连而不断的小段,死不瞑目。对于常人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喻惊云讪讪一笑:“小丫头啊,难道药庐里就没有别的食材了吗?”

“有啊!”安生点头:“还有毒蜘蛛和守宫呢,就是我不会做,所以暂且留下了。下一次你来,我做给你吃。”

“呵呵,你对我还真的有点与众不同啊?”喻惊云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冷南弦突然有些同情起喻惊云,安生好歹算是手下留情,留了两样。否则喻惊云适才亲口答应下的要“风卷残云,吃个干干净净”怕是要失言了。

喻惊云筷子拿起又放下,又向着冷南弦求证:“这真的没毒吗?”

冷南弦一张脸惨白:“应该是吃不死人,但是或许会恶心死人。”

安生看冷南弦这幅模样,悄悄地在心底直乐,下一次若是他再板着脸教训自己,自己是否可以孝敬他一碗蛇羹呢?

她赶紧摇头,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如今自己还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老老实实地拍马屁最为重要。

喻惊云得到冷南弦肯定,一咬牙:“小丫头做的菜,就算真的有毒,我也敢吃!”

夹起一只蝎子,左右端详两眼:“我听说蝎子泡酒很好,想来可以入口。”

言罢一闭眼,就将那只蝎子丢进了嘴里,蹙眉强忍不适嚼了两下,猛然睁开眼睛:“真的是美味!”

直接坐下身来,端起碗,开始狼吞虎咽。

冷南弦最初时不敢看,后来又实在忍不住侧过身,看到那一条条蝎子蜈蚣进了喻惊云的唇齿之间,喉咙口不觉又冒出酸水来。

喻惊云夹起一根蜈蚣直接伸到冷南弦跟前:“你要不要尝一口?”

冷南弦大惊失色,惊慌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

喻惊云得意地笑笑:“看吧,小丫头,还是我对你最为忠实。”

安生歪着头看喻惊云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有一点意外。她原本是存了捉弄他的心思的,没想到他竟然果真动了筷子。

堂堂世子爷啊!

喻惊云歪头看一眼安生:“是不是觉得很惊讶?”

安生“嘿嘿”一笑:“有点。”

“别以为本世子自小锦衣玉食,没吃过苦,在战场上什么苦头本世子没有吃过?我还曾经在雪地里捉过雪鼠生吃呢。因为当时情况特殊,不能生火暴露目标,连着吃了三四天的生肉,后来终于开战,一闻到那血腥味,我立即就吐了。”

安生站在一旁,觉得随着与喻惊云深入地交往,自己对他的印象正在一点一点地发生改变,好像,已经由最初的敬而远之,变得亲近,然后慢慢地有些喜欢了。

喻惊云虽然狂傲,但是也真实,挺投她的脾气。

喻惊云很快就将三盘菜,一碗米扫荡一空,坐在位子上愣怔片刻,然后站起身来:“吃饱了,我就走了!”

安生笑着打趣:“这么冷的天气,大风小气的一路跑来,就是为了吃这一顿饭,何苦呢?”

喻惊云笑笑:“原本是想找你玩的,可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做。等我解决了,再来找你玩个痛快。”

安生点点头:“你军营里的事情自然是要紧的,千万不能耽误。你下次来,我研究研究那蜘蛛的吃法,给你尝鲜。”

回应她的,是喻惊云一个长长的饱嗝。

“好!”

冷南弦强忍腹中翻涌的不适,冷声道:“我敢保证,你这个提议,会令喻世子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登门。”

喻惊云轻哼一声:“你是不知道这蜈蚣和蝎子有多美味,自然会说这样的风凉话。适才我跟你所说的事情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

冷南弦略一沉吟:“看在安生的份上,帮你一次。”

喻惊云“嘿嘿”一笑,扭过脸来:“说吧,什么好办法?”

冷南弦冲着他招招手:“你附耳过来。”

喻惊云看一眼安生,听话地凑到跟前,两人背转身,冷南弦低声嘀咕了两句。

喻惊云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安生:“就没有别的好办法吗?这主意有点损。”

冷南弦摇摇头,立即离开他三尺远:“办法只有这一个,听与不听就随你。”

喻惊云暗自一咬牙:“我若是知道你是在算计我,肯定跟你没完。”

冷南弦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喻惊云一撩棉帘,径直扬长而去。

安生扭身好奇地问冷南弦:“师父,你们两人在密谋什么?竟然还特意背了徒儿,不让我听。”

冷南弦微微一笑:“在讨论怎样养兔子。”

安生眨眨眼睛:“你又在骗我。喻世子才没有你这样无聊。”

冷南弦一摊手,十分无辜:“千真万确。”

“这个借口真烂。”安生一声轻哼:“那为什么还要看安生的面子?”

冷南弦将她脸上表情尽收眼底:“自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教他。”

安生瞪了他片刻:“师父自己很会养兔子吗?”

冷南弦莞尔失笑:“那是自然,我可养了三只大兔子。”

安生傻愣愣地收拣了碗筷,心里还在嘀咕,除了院子里那两只丑八怪,师父还曾养过别的兔子?

她发髻上的绒球一漾一漾,就像兔子摇得欢快的尾巴。

第二百三十章 参选世子妃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三十章参选世子妃那些锲而不舍地频频登门给安生说媒的媒婆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夏家门口重新变得车马冷落。

安生以为自己的小伎俩得逞,还沾沾自喜了两日。

这日里刚刚从药庐回来,安生就被一脸忧心忡忡的夏员外给叫住了。

这些时日里,他正是春风得意,安生每次见他,眼角眉梢都是洋溢着东来紫气,今日这副形容令安生吓了一跳。

“怎么了?爹?”

夏员外眉头紧蹙,沉声道:“跟我来。”

安生乖巧地跟着他进了书房。

“坐吧。”夏员外冲着她抬抬下巴。

安生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担心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员外一脸凝重:“安生,爹有一句话需要问你,你必须如实说清楚。”

这样郑重其事,令安生的心不由又紧了一些。

“爹爹有什么话便直言。”

夏员外紧盯着安生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跟喻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生不由一愣,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说,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啊?最初不过勉强算作相识,就是在父亲前些日子出事,他仗义出手,我们才熟稔起来。”安生如实道。

“若是寻常点头之交,喻世子如何肯千里奔波,帮父亲查找证据平反?”

安生无奈道:“说过许多次了,喻世子只是为国为民,绝对没有一点私心,也不掺杂什么个人交情。”

夏员外明显有些许失望:“那喻世子又如何竟然带着你闹市打马?京中传得轰轰烈烈,都说喻世子在大理寺门口,扬言你是他的人?”

安生顿时就觉得羞窘,低垂下头:“那日不过是女儿急于知道父亲消息,所以相跟着一起进了皇宫。至于他那日口不择言,完全是一场误会,女儿曾经跟父亲提起过的。”

“什么误会?”夏员外疑惑地追问道。

安生遂将那日里自己独闯东城仓廪,被喻惊云点了睡穴,送回夏府,被薛氏攀赖着,将自己打包送人一事重新如实说与夏员外知道。

“喻世子那日也不过是提及这场糗事,开个玩笑罢了,只是他一时粗心,又是为了让那些幕后之人投鼠忌器,不敢再对女儿不利,没有顾虑到女儿的名节,被人传扬了出去。”

“原来是这个缘由。”夏员外显而易见的失望,顿时垮下脸来。

安生疑惑地问:“怎么了,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夏员外长叹一口气:“父亲还以为,喻世子是对你有意,自作多情了这么多时日。没想到竟然是一场镜花水月。”

安生略有瞠目:“怎么可能呢,爹?喻世子那是怎样眼高于顶的人物,如何会相中女儿?”

夏员外颓丧地道:“可是那日里,见喻世子对你分明是与众不同的。原本想着,父亲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凭借如今的门楣,即便是没有福气做世子妃,做个侧妃也是好的。所以,这些时日里,这么多上门议亲的,父亲全部推了去。如今却是鸡飞蛋打,两头落空。”

安生郑重其事地对夏员外道:“爹,女儿暂时还不想议亲,打发了是好的。”

“笑话,你转年可就十七岁了,正是女儿家议亲的花样年纪,难不成一直耽搁在家里么?明日,父亲寻了画师进府,为你们姐妹三人画像,但凡还有一点希望,就要试一试。”夏员外斩钉截铁地反驳。

“什么希望?”安生好奇地问:“画像又做什么?”

“你不知道么?喻世子如今正在选世子妃,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朝中多少达官显贵都在为自家女儿画像,希望能够雀屏中选,光耀门楣。如今京中画师与媒人正是炙手可热。”

难怪这两日,那些聒噪的媒婆全都销声匿迹,原来是去争着挣侯府媒金去了。

喻惊云这样大张旗鼓地选妃,倒是间接给自己解了围。

“喻世子若是果真心仪女儿,又何须大费周折地去兜圈子?明显对于女儿并无任何心意,我又何须前去自取其辱呢?还是让两位妹妹来吧,她们两人姿色皆在女儿之上,令人一见便满目惊艳,相信更胜一筹。”

夏员外无奈地打量安生一眼:“你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也要开始学会妆扮自己,不要每天打扮得如此素俭。原本就面嫩,出门倒像是一个谁家府上出去的丫鬟,也难怪世子爷与你朝夕相处,可谓近水楼台,竟然也无动于衷。”

安生满不在乎地道:“我每日里在药庐,穿戴得过于繁琐,花团锦簇的,倒是更不符合自己身份。做起事情来也束手束脚,一点也放不开。”

“你如今的身份那是侍郎府二小姐,不是药庐里的小学徒。”夏员外细心纠正。

“即便我这般打扮,那媒人不是一样接踵而至?世人看中的,大多是身份,我生得怎样样貌他们哪里在乎?”安生继续狡辩。

“这样飞黄腾达的好机会都被你生生错过了,你还这样振振有词。打扮得赏心悦目一些,不是锦上添花么?否则,瞎了眼睛才会欣赏你。”夏员外被她气得一时间口不择言。

安生其实想说,还有一个瞎了眼的关鹤天的。可是转念想起关鹤天老娘对于自己的评价,顿时又偃旗息鼓了。

夏员外再三确定:“你明日果真不愿意参选?”

安生摇头,腆着脸“嘻嘻”一笑:“不用了。”

夏员外只能冲着安生挥挥手,颓丧地道:“回吧。”

声音里浑没有个好气。

安生站起身,冲着夏员外福了福身子,撩开棉帘走出去,方才拍拍心口,如释重负。

简直乱点鸳鸯谱!

夏员外眼瞅着她的身影在院子里消失,方才出声问道:“可画好了?”

一位头戴方巾,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自内室走出,手里捧着一副墨迹未干的画像。

安生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娇俏模样跃然纸上。

“回禀夏大人,已经勾勒好了,请您过目,若是觉得满意,小人略加润色几笔,就可以了。”

夏员外走到近前瞄了一眼,满意地颔首:“不错,就这一副就可以。左右只是抛砖引玉而已,侯府的世子爷与众女眷都是见过小女的,相貌如何无关紧要了。”

画师深深一揖:“提前恭祝大人心想事成,二小姐得觅佳婿。”

夏员外捻须畅快大笑,赏了银两,志得意满。

安生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心里多少也果真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父亲说的话毫不留情,但是也的确有那么一点道理,正是话糙理不糙。自己真的有那么差?别人都不屑于看一眼自己么?

她坐到妆台近前,揽镜自照,挤眉弄眼,觉得自己五官生得也端正,眉眼也不呆,或许,真的应该好生打扮打扮?

要不,为什么自己身边出类拔萃的男子那么多,竟然都将自己当小孩子呢?

师父如此,喻惊云也如此。

她真的很挫败。

尤其是想起冷南弦平日里对她的贬损,心里就不是滋味。

就连自己师父都看不上自己,更遑论是别人了。

安生第二日特意起得早了那么一点。

将衣箱翻腾了一个底朝天,里面有她新添置的几套冬裙,买的时候不走心,如今果真穿起来,就有些累心,觉得每一件都不尽如人意。

把一分为二的发髻打乱,盘起在头顶之上,刘海也辫做小辫抿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簪了两样鎏金发簪与金镶玉的头面。

如此看起来,倒是果真成熟一些。

妆台上有现成的胭脂水粉,还是安然未出嫁的时候添置的。她折腾半晌,抹好又洗去,再重新擦,描了黛眉,点好绛唇,明显的容光焕发。

她暗自就有些沾沾自喜。当端午打开房门呆愣的功夫,得意地从她跟前趾高气扬地走过去,束腰的裙摆在脚面上绽开一朵微妙的莲花。

走出月亮门,回头看端午,正手搭凉棚向着东边张望,确定日出的方向。

她俏皮地挤挤眼睛,一阵风一样吹进药庐,在冷南弦跟前得意地转了两个圈。

冷南弦正在侍弄后院里的几株蝶迷香,用厚布将它们包裹起来御寒,等到来年一开春,就能冒出嫩黄的花骨朵,奇特的香气吸引来许多的彩蝶。

他衣袖卷起,露出匀称结实的手臂,对她的“搔首弄姿”视若无睹。

安生不甘心,复又在他面前故意晃了晃。正是朝阳初升,金色的簪环折射着阳光有些耀目。

千舟从跟前路过,又折返回来,讶异地问:“咱们药庐什么时候种了一棵摇钱树?”

安生凶狠地瞪了千舟一眼,头上步摇叮铃作响。

冷南弦唇角抽搐,不耐烦地开口:“这是特意跑到师父这里炫富么?你将所有的家当全都带在头上,沉不沉?”

安生早就料到会是一顿冷嘲热讽,可是没想到,竟然连一句夸赞的话都没有,顿时有些挫败。

“非要打击得我体无完肤才高兴吗?”

冷南弦装模作样地认真打量她一眼,煞有介事地点头:“嗯,好看,这簪子真不错。”

说完一抬手,便将她发髻上的簪子如数摘下,递给一旁的千舟:“近日药庐里正是拮据,连买粮米的银子都没有了,师父正觉得养你有些吃力。这两根簪子就权充你每日里的膳食费用。”

安生有些不服气:“一根簪子都够我吃好久了。”

冷南弦轻哼一声:“你自己多能吃心里没数吗?”

安生只能愤愤地闭了嘴。

千舟得意地掂量掂量那金簪,呲牙一笑:“今天中午打牙祭。”

安生气恼地咬牙轻哼一声:“撑不死你!”

话音刚落,一块打湿的帕子径直丢了过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药庐里养了一只猴呢,画得真难看。”

安生一肚子懊恼,偏生又不能发作,气哼哼地胡乱抹一把,将帕子一甩,扭身就走。

“喂,你做什么去?”冷南弦略有好笑地问。

安生头也不回:“爬杆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主动告白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三十一章主动告白下午的时候,药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夏紫纤。

丫头知书搀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摇摇欲坠,面色苍白。

安生有些意外。

冯嫂已经在厨房里磨刀霍霍。

夏紫纤冲着安生依旧是开门见山就问冷南弦:“冷神医在吗?”

安生点头:“在呢。”

夏紫纤紧咬下唇,一脸病容:“安生,我今日突然头晕目眩得厉害,想让冷神医再给看诊一下。”

安生有些犹豫,自己是否应当一把关了门,拍扁夏紫纤那张生动的脸?

“用不用我先给你针灸一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夏紫纤摇头,气喘吁吁,好像随时都会晕倒一般:“我已然不辞辛劳来了,自然是想让冷神医给看看,方才心安。”

千舟自屋子里走出来,冲着夏紫纤清冷一笑:“我家公子有请四小姐。”

安生闪身让开,夏紫纤被知书搀扶着袅袅娜娜地自身边过去。

她腰扭得犹如柳枝,安生担心,一不小心,是否会断了。

夏紫纤进了冷南弦的诊室,千舟与知书都退了出来。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安生在院子里一趟又一趟地晃,心情竟然莫名地有些烦躁。

嫌我擦了脂粉难看,夏紫纤脸都白得像纸一样了,怎么也不见你嫌弃?

还将千舟打发出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的公子风范呢?

门竟然也闭上了,不过是诊个病而已,有什么怕见人的?

冷南弦放下手里的书,冲着夏紫纤一抬手:“四小姐请坐。”

夏紫纤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冷南弦诊案前面的椅子上。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

“四小姐哪里不舒服?”冷南弦率先打破了沉默。

夏紫纤含羞带怯,却又有点贪婪地打量着冷南弦,一段时间不见,冷南弦的样貌并不陌生,几乎是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里,每日都要反复思念千百遍。

但是,从来没有这样眉眼鲜活,活色生香。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第一次,与他单独相处。

第一次没有别人的打扰。

他望着自己的目光,虽然清冷而又疏远,但是,夏紫纤却觉得,好像是一汪春水在自己心头荡漾一般。

她抬起纤纤细指,指指心口的位置:“这里难受。”

冷南弦抬手:“手腕。”

夏紫纤怔怔地将自己胳膊抬起,放在冷南弦面前的诊包之上。将衣袖向上撩开,露出细若凝脂的一截皓腕。

一阵暖融融的混合着脂粉的香气立即充盈了冷南弦的鼻端。他微蹙眉头,身子不易觉察地向着后面缩了缩。

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冷南弦低垂眼帘,全神贯注,专注而又一丝不苟的样子令夏紫纤觉得窒息。

“你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冷南弦笃定地道。

夏紫纤一手捧心,黛眉微蹙,娇若西子。

“可是,我心里难受。”

“什么症状?”冷南弦淡然启唇。

夏紫纤涨红着脸,略一踟蹰,终于鼓足了勇气,吞吐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冷神医,一颗心便会不由自主地跳得厉害,几乎跳出胸腔里来。几日不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颗心都被挖走一般。冷神医,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话里是赤、裸裸的爱慕之意,冷南弦怎么可能听不懂?

夏紫纤终于壮着胆子将心底话说出口,眼巴巴地望着冷南弦,满脸期盼与紧张,等待着他的答案,眸中燃烧着一簇热切的火焰。

冷南弦轻轻地抿抿薄唇,只冷声道:“无药可医,只消自生自灭,心一死,自然无疾自愈。”

“若是心不死呢?”

“那便是你自己作茧自缚,无人能救。”

“为什么?”夏紫纤向来清高,没想到自己主动示爱竟然遭遇碰壁,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是济世救人的神医吗?难道就见死不救?”

“我只救可救之人。再而言之,我只是大夫,不是佛祖,做不出割肉喂鹰,舍生取义的壮举。”

“舍生取义?这个比方好像有些伤人吧?”夏紫纤哀怨地道。

冷南弦极为干脆地一口回绝:“我对四小姐没兴趣,若是强人所难,就因为可怜你而接受你,与舍生取义有什么区别?”

这话毫不留情,直接短短的“没兴趣”三个字,令夏紫纤怔忪良久。

“你打算就这样打发我对你的一片痴心?连个理由都没有?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不好,配不上你。

或许,原来,我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我的身份不高,所以我一直不敢开口。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父亲已经是户部侍郎。哪怕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没有权势富贵,不能飞黄腾达,这些都无所谓。我只是一心痴迷你这个人罢了,别无所求。

我并非是随便的女子,也不轻浮孟浪,我是思忖了许久,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抛弃矜持与尊严,为自己谋求这份幸福。

你可知道,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十分倾慕你,一直念念不忘。只是我做不到像安生这般,不管不顾地抛头露面,与你厮守在一起。但我心里一直心心念念,日日承受着折磨。我这样的一片痴心,还有现如今的身份,难道还换不来你的回应吗?”

“你是谁,你好不好,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冷南弦依旧是薄唇轻启,吐露出几柄伤人利箭。

夏紫纤眸子里立即就溢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今日,我父亲就要让我画像,去参加定国侯府世子妃的甄选。我不愿意,所以才厚着脸皮寻上门来,背水一战。冷神医说这些话未免太伤人。”

冷南弦已经不悦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夏紫纤:“就是不想让四小姐再执迷不悟,所以冷某今日才答应见你,我的心意我已然说得极清楚,我与你是断然不可能的,伤人总比害人要好,我对四小姐毫无兴趣。”

夏紫纤满脸颓丧与羞恼:“没有兴趣?是不是夏安生在你面前非议我,说了我许多坏话?所以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她夏安生有什么好?你可以收她做徒弟,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肯接纳我?我比她哪里不好?”

冷南弦冷声诘问:“你又有哪里比得上安生?”

夏紫纤愤怒地口不择言:“我比她漂亮,比她聪慧,比她读得书多,比她多才多艺,比她”

冷南弦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可是这些在我冷南弦的眼里,全都一文不值。”

夏紫纤顿时哑口无言。

冷南弦冷声道:“话已说请,我想,与四小姐也就委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会周全四小姐的闺誉,今日之事权当做没有发生过。也希望,四小姐日后懂得自重,不要再来纠缠冷某,多谢。”

背过身去,竟然是下了逐客令。

夏紫纤身子一晃,脸色也变得苍白:“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机会你都不愿意给我一个?”

冷南弦摇摇头:“绝无可能!”

夏紫纤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冷南弦背影良久,一声冷哼:“你可知道,夏安生也画像参加了喻世子的甄选?她若是真的成了喻惊云府上的莺莺燕燕,她还会来你的药庐么?“

冷南弦背影骤然一僵,涩声道:“这与你无关。”

“好!”夏紫纤接二连三被拒绝,毫不留情,她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顿时就变得恼羞成怒。

“我是不会放手的,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好,你会回心转意。”

冷南弦竟然负手而立,自顾拿起一本手翻阅,不再理会她的诱惑或者说威胁。

“四小姐请自重。”

夏紫纤一张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而后铁青,最终恼怒地一甩手,怒气冲冲地打开屋门,径直扬长而去。

知书跟在身后紧追慢赶。

千舟摸着下巴,咂摸咂摸嘴:“我家公子果然是神医,来的时候半死不活的一个人,走的时候腰也不扭了,头也不晕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安生也向着屋子里探头探脑,夏紫纤一身的熊熊怒气令她觉得心里窃喜。

“我只好奇师父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千舟煞有介事地道:“一定是鸡血。”

冷南弦转过身来,冲着外间探头探脑的二人不悦地冷哼一声:“你们很清闲是不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缩缩脖子,异口同声:“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在关心师父。”

万一被夏紫纤给拆吧拆吧吃了呢?关心一下是应当的。

冷南弦不悦地轻咳一声:“千舟,明日天气应该不错,你”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没有了千舟的人影。

安生抬步想逃,已经是晚了一步。

“夏安生!”

冷南弦连名带姓地叫她,令她瞬间有些危机感。顿住脚步,讪讪地转身:“师父有什么吩咐?”

冷南弦步出诊室,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瞬间,令夏安生有一种暮霭沉沉的压抑感。

她费力地吞咽下一口唾沫,讨好地弯了眉眼。

第二百三十二章 喻惊云选妃

冷南弦抬起手,却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今天的打扮很独特,怎么突然想起来擦脂抹粉来了?“

安生只觉得冷南弦的笑有点诡异,令她浑身都不自在,因此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是吗?”冷南弦微笑着看她,带着探究:“我还以为,是女为悦己者容。”

安生眨眨眼睛,而后难得竟然有些羞怯,勾下头去:“师父是不是突然发觉蛮好看的?”

冷南弦看她面颊上悄悄燃起的一点红晕,只当做她是果真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心里就觉得好似哽了一块鱼骨一般,自鼻端一声极清冷的冷哼:“蛮安全的。”

安生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这“蛮安全”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垮下肩膀来,酸丢丢地撇撇嘴:“我手拙,自然是没有别人会打扮,娉婷袅娜,弱不胜衣,师父赏我一块湿帕子,对着别人满是脂粉的脸,偏生就恋恋不舍。”

“你说什么?”冷南弦眯起眸子,危险地望着安生。

不过是问个病情而已,两人闭了房门这么久,不是恋恋不舍是什么?

但是安生见冷南弦似乎有恼意,不敢犟嘴:“我说,我说我去给师父拧个帕子擦擦脸。”

“擦脸做什么?又不是天热出汗。”

安生抬脸“嘻嘻”一笑:“因为你一直黑着一张脸太吓人,若是能擦白了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不待冷南弦反应过来,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冷南弦将手握起又松开,心口里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偏生又发作不得,咬牙道:“缺根弦!”

她耸耸肩,只佯作充耳不闻,哪里还敢回头?只是不明白自己脑子里究竟缺了哪根弦?

定国侯府。

喻惊云斜靠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边放着一碟玛瑙提子。

他伸手摘下一颗,屈指一弹,提子便准确无误地丢进了嘴里。

一个小厮守在跟前左右腾挪,用荷叶盘接着他吐出来的葡萄籽。

两个垂髫小丫头站在屋子正中,手里捧着画像,缓缓展开,竖起来给他过目。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对面,向着喻惊云介绍着画像里的窈窕少女。

管事舌灿莲花,将画中少女吹嘘得好似瑶池上仙,西施貂蝉。

定国侯府选世子妃,短短两日时间,便席卷了大半个京城。

现在的世子妃,将来的侯爷夫人,地位显贵,权势滔天,给个当今的妃子也不换。

更何况,喻惊云又是仪表不凡,器宇轩昂,多少闺中少女一见之下便念念不忘。

朝堂上但凡家有待字闺中少女者,皆跃跃欲试。

即便身份低下又如何?即便当不成世子妃,万一入了世子爷的眼,做个侍妾都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画像雪片一样递进侯府,门口的守门侍卫全都发了一笔小财,只恨不能世子爷天天选世子妃,既发财又可以饱了眼福。

案上堆了厚厚的一沓,或端坐抚琴,或惊鸿一舞,或花团锦簇,或低眉浅笑,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各有风华。

就连管事都看得眼花缭乱了。

喻惊云漫不经心,微微一挑剑眉:“这一家私下里给了你多少银两?看你这一顿胡吹,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管事尴尬地笑笑,也不藏着掖着:“世子爷真是慧目如炬,观察入微,什么都瞒不过您。就一个金元宝而已,拿人手软,难免啰嗦了两句。”

说完赶紧摆摆手:“下一个,下一个。”

两个小丫头就不得不继续换下一幅。

“本世子爷选世子妃,你们倒是肥得流油。”

管事谄媚一笑,赶紧转移话题:“相府千金岳可心,年方十八,饱读诗文,七步成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喻惊云瞥了那画像一眼,“噗”的一声,吐出一粒葡萄籽,正中画像美人的眉心之处:“就是她了,正是门当户对,而且满脸英气,与本世子爷正好般配,暂且放到一旁,等我最后定夺。”

管事见世子爷终于开恩,看上一位,兴奋地搓搓手,从两个小丫头手里接过画像,小心翼翼地单独放到一旁。

继续下一位,世子爷眼皮都不撩。

小厮忍不住好奇,踮着脚地欣赏美人,一时入神,喻惊云冷不丁吐出的葡萄籽没有接住,掉落在了地上。

喻惊云伸指一弹,一粒提子在小厮眉心中间绽开了花,汁液四溅。

“是我选世子妃还是你选?”

小厮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

喻惊云轻哼一声:“看你那点出息?你就不能争气一点,回头世子爷给你也寻一位这么俊俏的媳妇儿。”

看来世子爷并没有真的生气,小厮如释重负,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小人不敢奢望。”

喻惊云难得心情不算差,斜着眼睛瞪他一眼:“有什么不敢想的?这些女人也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其余的一无是处,还不及乡野村妇。”

喻惊云眯上眼睛,眼前不由自主又浮现起一张古灵精怪的脸,在心里叹一口气,我家安生好歹还能帮我做顿饭,比她们强上不是一点半点。

管事见喻惊云闭上眼睛,浑然不感兴趣,招手让两个小丫鬟换下一幅。

管事看一眼画轴上的封条,清清略有点干燥的嗓子,声音意味深长:“这一位乃是户部侍郎夏运海之女,排行第二,闺名安生,年方十六,品貌端方,贤良淑德,聪颖”

喻惊云已经惊讶地直起身来,向着画像看过去,然后“噗”的一声,刚丢进嘴里的提子粒从嘴里蹦了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桌子下面去了。

小厮又没有接到,失手后胆怯地看了喻惊云一眼。

喻惊云将眼睛瞪得老大,然后终于忍俊不禁爆发出来,笑得前俯后仰。

“这是谁干的?”

小厮还是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也瞬间愣住。

管事不明所以,扭过身一看,瞬间也是瞠目结舌。

画像中的少女额头上画了一个“王”字,腮边画了三撇胡须,配合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活脱脱就是虎虎生威的小老虎。

“这,这画像送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呀,怎么一转眼变成这样了?”

两个小丫头也是莫名其妙。

喻惊云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格外欢腾:“这肯定是那个小丫头不想嫁人,所以故意涂鸦成这幅模样。”

屋外一声轻哼:“惊云哥哥未免也把夏安生想得太纯洁了,她巴不得高攀侯府,千方百计地勾引你,又怎肯错过这样一个好的机会?”

喻惊云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不请自来,微微勾起唇角,得意一笑。

“你不在你睿王府安生待着绣花,又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门帘一掀,凌骆冰气哼哼地走进来:“惊云哥哥看来是不喜欢我来了?”

喻惊云摸摸下巴:“我可不敢说是。你来得正好,帮我一块选一个中意的做惊云嫂嫂。”

凌骆冰瞅一眼安生画像:“还用选吗?惊云哥哥不是中意这一个夏安生吗?”

喻惊云一愣:“你说这个奶里奶气的小丫头?”

凌骆冰点点头,阴阳怪气地道:“你中意她,如今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耳朵里都听得磨起茧子来了。”

喻惊云上下端详那副画像:“你还甭说,经你这样一提醒,这小丫头将来张开了,没准儿真的挺好看。”

凌骆冰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将安生画像夺过来,撕了一个粉碎:“这个穷酸丫头有什么好?她有什么资格做世子妃?”

喻惊云一脸无辜,咂摸咂摸嘴:“我又没说要选她,是你自己说的,怎么又出尔反尔?”

“我”凌骆冰一拧身子:“反正我就是讨厌这个女人!”

喻惊云指着她的鼻子嬉笑道:“这画像上面的胡子是不是你添的?”

凌骆冰气哼哼地坦然承认:“就是我添的。她夏家太不知廉耻,竟然还将自家三个女儿画像全都送进侯府里来,攀权附势,不择手段。若非那夏夫人已经年老色衰,怕是自己都亟不可待地披挂上阵了。”

喻惊云惊讶地挑挑眉毛,问管事:“夏家另外两位千金的画像呢?让世子爷瞅一眼。”

不用翻找,夏紫纤与夏紫芜的画像就在这厚厚一沓画像的上面。

两个丫头各执一副,给喻惊云过目。

喻惊云探过半个身子,看得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道:“还真别说,虽然夏安生长得不怎么样,她这妹妹生得倒是明艳照人。就这个,这个好像是夏家三小姐吧?就她了,拿出来放到那边去。”

管事痛快应声,拿过夏紫芜的画像,与岳可心的画像并排放到一起。

“她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郎府,怎么能配得上你呢?”凌骆冰顿时就急了。

喻惊云满不在乎地道:“即便做不成世子妃,好歹做个侧妃,这身份也算是绰绰有余了。世子妃的人选,另有其人,我自然需要好生斟酌。”

凌骆冰走到跟前,看一眼岳可心等人的画像,怒气冲冲地道:“岳可心竟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第二百三十三章 指手画脚

喻惊云扭脸漫不经心地看一眼,点点头:“你说她叫岳可心啊?看起来英气逼人,一脸女中豪杰之相。而且,丞相府,门楣不低,正好是门当户对。若是两府联姻,将相和,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她压根就不懂武功,空有人高马大的身架,却手无缚鸡之力,也配不上惊云哥哥。”凌骆冰不假思索地道。

喻惊云略一沉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是按照你这般说法,我也只有迎娶当朝公主了?可惜,皇上最大的公主如今也不过刚断奶。”

“那你也不能随便就寻一个庸脂俗粉来敷衍自己的终生大事啊!”凌骆冰跺脚气急败坏。

喻惊云一本正经地道:“我很慎重啊?先选出可意之人,然后再仔细考验品行,过关了方才谈婚论嫁。”

喻惊云一直在巧妙地跟着凌骆冰不断兜圈子,她终于忍受不住,将那些画像全部扫落在地上,气哼哼地一指门,冲着管事与小厮等人疾言厉色道:“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管事为难地看了喻惊云一眼,喻惊云也无奈地挥挥手,一行人捡起地上画像,鱼贯退了出去。

“我不许你娶她们!”凌骆冰开门见山道明自己心意。

喻惊云仍旧假作不懂:“别胡闹,你是想让我一辈子打光棍不成?”

凌骆冰站到他的跟前,郑重其事道:“除了我,谁也别想做定国侯府的世子妃!”

喻惊云吓得一惊而起:“骆冰,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凌骆冰斩钉截铁地道:“惊云哥哥,我就不信你不懂骆冰对你的心思。骆冰就是非你不嫁,已经从十岁等到了十八岁,足足等了八年了。一直在等着你开口,要来娶我。可是你为什么一直在装傻?”

喻惊云轻咳一声:“骆冰啊,我想你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思,一直都把你当做孩子来看的。”

“我已经长大了!”凌骆冰执拗地道:“别人家的女儿在我这个年岁早就已经嫁做人妇了。”

喻惊云干笑两声:“可是我压根就是一直将你当做自家妹妹的,怎么可能娶你?”

“只要我喜欢你不就可以了,感情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凌骆冰眨眨眼睛,就有泪珠子瞬间滚落下来。这一招屡试不爽,自小她想要什么,只要向着喻惊云撒撒娇,抹一把眼泪,喻惊云通常都会依着自己的。

喻惊云这一次,却是狠下了心:“可是,骆冰,我不喜欢你啊。我宠着你,把你当成妹妹一样捧着,但是我不能娶你,妻子那是一辈子相濡以沫,琴瑟和鸣的,不是让我天天哄着捧着的。咱们两人压根就不可能。”

这样直白的拒绝,令凌骆冰这次是真的伤心欲绝,就连眼圈都变得通红:“你竟然说不喜欢我?我承认,以前或许是真有一点刁蛮,蛮不讲理,可是我会改,我以后断然不会了。惊云哥哥,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一定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喻惊云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可能的。就拿你样貌来说,你看,我喜欢岳可心那种英姿飒爽的,或者夏家三小姐那种明艳照人的,也有妩媚妖娆的,你哪一样都不占,我只觉得你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永远都不可能。”

这话直接浇熄了凌骆冰心里所有的希望,瞬间恼羞成怒,一指那些画像:“这些不过是搔首弄姿,故作姿态而已。你压根就没有见过她们,根本不知道这什么岳可心,还有夏紫芜是什么样子的。

这夏紫芜早已经臭了半座京城,谁不知道她恬不知耻,不忠不孝,而且还手脚不干净?还有这岳可心,她的心眼多得比马蜂窝上的孔还要多,全都阴损无比。”

喻惊云正色训斥道:“骆冰,你若是想靠贬损别人来提高你自己,劝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因为即便是你否定了她们两个,还有其他的千金闺秀会入了我的眼。而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即便她们全部被抹杀,也没有用,我总是会寻到中意的世子妃。”

“不可能!”凌骆冰狠狠地摸一把眼泪:“你只是一时间眼花缭乱而已。我绝对不可能让她们嫁给你。”

喻惊云十分无奈地紧蹙眉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不能!”凌骆冰毫不犹豫地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喻惊云顿时也怒了。他原本便狂傲不羁,对于凌骆冰一忍再忍。但是她越来越无理取闹,喻惊云便猛然落下脸来,一声怒哼。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情?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凌骆冰,我绝对不可能娶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思,我还仍旧将你当做妹妹一样疼宠。否则,你休想再踏入这定国侯府一步!”

凌骆冰难以置信地看着喻惊云。愣怔半晌,方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你竟然因为这几个女人凶我?”

回应她的没有细声哄劝,只有喻惊云的一声不耐烦的冷哼。

凌骆冰愤恨地转身,一撩门帘冲出门去,咬牙切齿地道:“我倒是要看看她们两个谁敢嫁给你?”

喻惊云重新躺回到太师椅上,忍不住感叹一声:“冷南弦说的对,这女人狠起来真的挺可怕。”

摘一粒提子,丢进嘴里,又长叹一口气:“冷南弦果真是一肚子坏水,层出不穷,口口声声说是帮我,还是顺带着利用了我一把。不过既然是为了给小丫头出气,我也忍了。”

转念又想起凌骆冰适才那一脸锲而不舍,不由长吁短叹,暗自庆幸自己听了冷南弦的劝告,否则凌骆冰肯定是要恨得扒了安生的皮。

门帘一撩,侯爷夫人从外间走进来,一进门看一眼地上凌乱的纸屑,便开门见山质问喻惊云:“听说适才骆冰郡主哭着跑出去了,你是不是招惹她伤心了?”

喻惊云叹一口气:“就像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凌骆冰大吵大闹,不许我选世子妃。”

侯爷府人看他一眼,笑嗔道:“别人不了解你的脾气,母亲可知道。公开选世子妃,这压根就不是你的风格,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是不是跟骆冰闹了别扭,故意气她呢?如今她吃醋大闹,可是阴谋得逞了吧?”

喻惊云抬脸,无奈地分辩:“麻烦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我跟凌骆冰捆绑到一起行不行?生生就是你经常玩笑,让她生了误会。”

“什么误会?”侯爷夫人在喻惊云身旁坐下,提高了声音:“你们两人青梅竹马,又是门当户对,这骆冰是母亲看着自小长大的,就是母亲中意的儿媳妇。你故意扬言挑选世子妃,难道不是为了试探她的心思吗?”

“这都什么对什么啊?”喻惊云瞬间有些急躁:“您就别跟着添乱了,我跟凌骆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儿子我,就是在一本正经地挑选世子妃!”

侯爷夫人顿时站起身来,一脸难以置信:“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放着骆冰这样门当户对的郡主你不娶,你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门小户里挑选世子妃?”

“咱侯府如今门第还不够高吗?需要高攀她睿王府?”

“锦上添花也总比娶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进门好!反正我绝对不同意。”

喻惊云苦笑一声:“我这给自己挑妻子呢,结果可好,你们这个不同意,那个不同意,统统过来大闹一场,指手画脚,好像是你们的终身大事一般。”

“这是怎么说话呢?”侯爷府人气怒道:“我是你的母亲,终身大事,那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不管谁管?你开个玩笑,适可而止,可千万不要惹恼了骆冰。”

喻惊云也站起身来,与侯爷夫人针锋相对:“那我也再说一遍,我跟骆冰压根就不可能!我就算是一辈子不娶,也不会娶她。那简直就是个小祖宗,娶回家里来当菩萨一样供着吗?”

侯爷府人气得面色涨得通红,颤抖着手指指着喻惊云:“你是不是被那个叫做什么夏安生的小丫头给灌了迷糊汤?她第一次来侯府,便见你们两人眉来眼去的,很不正常,果真你就受了她的蛊惑。”

喻惊云这时候是真的后悔,后悔自己不应当太过于张扬,如今不仅凌骆冰,就连自己母亲也将矛头对准了安生。

安生与侯府,毕竟还有一道不好逾越的差距。

为了安生,喻惊云不得不按捺下满腹火气,耐心解释:“这件事情跟安生没有关系,单纯只是我与骆冰之间的关系,能不能不要混为一谈?”

“你和骆冰之间,若不是有那个小丫头,还不是情投意合的?”侯爷夫人立即反驳道。

“那不叫情投意合,那是僵持!她不捅破,我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没有拒绝而已。我压根就不喜欢她。”

喻惊云简直就是气急败坏,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家这位顽固的母亲。

而侯爷夫人也是气得胸肋涨疼,也在试图管束自家这位被迷了心窍的儿子。

母子二人一番争执,各自有各自的主意,最终也只是不欢而散。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杀鸡儆猴

夏紫芜收到了陵王府凌骆冰的请柬,有些意外。

她想起上次在丞相府里所受的屈辱,仍旧心有余悸。

她自然忘不了,上次百花宴上,骆冰郡主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

还有,从丞相府里出来,那门口侍卫有意无意间所说的那一句话。

骆冰郡主竟然要请自己吃茶,怕不是鸿门宴?

一心想趋炎附势的薛氏,这次也有些忐忑。但是转念一想,得罪了骆冰郡主的人是夏安生,自己怕什么?就算是骆冰郡主迁怒,好像也与自家女儿没有多大干系。

上次的事情那是误会,只要解开了,同仇敌忾,没准儿还是一份交情呢。

不管怎样,骆冰郡主的邀请,是必须要去的。

夏紫芜这次学得聪明,打扮得不敢太过于张扬,已经做好了伏低做小的姿态。

宴请就在揽月楼。

夏紫芜一下马车,就遇到了相府千金岳可心。

岳可心见到她,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不明白凌骆冰如何竟然叫了她过来,岂不煞风景?

夏紫芜讨好地福福身子,岳可心却是置之不理,高傲地仰起头,擦着她身边自顾过去。

夏紫芜敢怒不敢言,官大一级压死人,同样,作为丞相府的千金小姐,自然也有高傲的资本。

她尾随在岳可心身后,低眉顺眼地进了揽月楼。

揽月楼里,凌骆冰倒是先二人一步到了,正靠在一旁的榻上悠闲地吃着丫鬟剥好的南瓜子。她养得一寸长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怎么舍得用来剥瓜子?

岳可心与她原本便相熟,因此见面之后并不多礼,一歪身子就坐在了凌骆冰的跟前。夏紫芜则要老老实实地给她磕头。

她们虽然是官家千金,但是没有任何封号与品阶。凌骆冰则不同,她是皇家的郡主,就算是朝中百官见了她,也是要恭恭敬敬地请安。

“郡主,今天怎么想起来到这里吃茶?这里的茶粗糙,怎么能入了你的口?”

“我听说这里新上了一种茶,最是清心明目,所以迫不及待地过来尝尝。”

凌骆冰冲着身边婢女使一个眼色,婢女立即会意,起身倒了一盏茶,递给岳可心。

岳可心低头瞄一眼手中的茶,茶汤金黄略带浑浊,闻起来一股扑鼻的苦香。

“这茶单纯仅看这茶色,可不及你府上的寿眉看起来清亮。而且闻着一股苦香,你不是最怕苦味吗?”

凌骆冰翻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你对于我的喜好倒是心知肚明的。”

岳可心喜滋滋地道:“那是自然,你我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妹,我对于你自是上心。”

凌洛冰慵懒地伸个懒腰,意味深长地道:“的确如此,你我自小一同长大,相互之间最是了解。而相处久了,久而久之,许是潜移默化,许多喜好竟然也惊人的——相似起来了。”

岳可心并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相反沾沾自喜道:“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一唱一答,对于跪在地上的夏紫芜完全置之不理。夏紫芜一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只能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认了这下马威。

凌洛冰笑笑,对于岳可心略带讨好的话不予反驳:“这好的东西,自然谁都喜欢。就像这揽月楼这名字起的,上九天揽月,月亮谁都喜欢,恨不能摘下来据为己有。可是,你也要好生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看看自己配不配,你说是不?”

这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了,听得岳可心一愣一愣。见凌洛冰凌厉的目光从地上的夏紫芜身上跳跃过去,便立即误会,莫不是指桑骂槐地揶揄夏紫芜?

她立即接话道:“郡主此言不虚,有些人一步登天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应该好生敲打敲打。”

夏紫芜将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言,只是不明白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这番冷嘲热讽又是所为何事?

凌骆冰吩咐一旁的婢女:“去给夏三小姐也端一杯茶汤尝尝。”

婢女听命,端过一杯,夏紫芜违心谢过凌骆冰的赏赐,便放在唇边浅抿一口。

茶汤入口,一股苦涩的味道立即在口腔之中炸裂开,迅速霸占了味蕾。夏紫芜吐也不敢吐,含着嘴里又苦得受不住,只能一抻脖子勉强咽下去。只觉得就连喉咙里都是苦的。而且那苦味直冲上来,就一直萦绕在口腔里,越来越浓。

这哪里是什么茶汤,分明是黄连。

“好喝不?”凌骆冰笑意盈盈。

夏紫芜紧紧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失态,现了神色,然后点点头。

凌骆冰斜睨她一眼,然后又催促岳可心:“愣着做什么,赶紧趁热喝。”

岳可心估摸着茶水也不再烫嘴,便小酌一口,正待在舌尖绕上两圈细细品味,一股冲顶苦涩令她差点就吐了出来。

她当时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凌骆冰这是什么意思,拿着黄连水给自己喝?

难不成自己无意间招惹了她?

“怎么样?”凌骆冰笑吟吟地先问岳可心。

岳可心将茶使劲咽下去,勉强笑笑:“就是有点苦。”

“苦就对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茶才是清心明目,免得被火气蒙蔽了心,有些事情看不明。你将这一杯茶全都喝了吧,也不枉来这一遭。”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岳可心便可以确定,自己的确是得罪了她了。

她讪讪地一笑,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颇为勉强地将茶杯往唇边凑了凑,委实没有勇气再喝第二口。

凌骆冰又冲着丫鬟使个眼色:“这么好的茶可不能浪费了,将桌上剩下的多半壶尽数给了夏三小姐,让她全部喝完。”

丫鬟低声领命,夏紫芜顿觉苦不堪言,愁眉苦脸道:“郡主殿下,这茶,委实难以下咽。”

凌骆冰轻哼一声:“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一心想着一步登天,做梦想着高攀定国侯府,这必要的苦头自然是要尝一尝。”

夏紫芜这时便顿然警醒过来,原来根在这里。

“不敢不敢,郡主殿下,紫芜有自知之明,怎敢高攀定国侯府,想来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一旁的岳可心顿时也就明白过来,这场鸿门宴的含义。

凌骆冰心仪喻惊云,这件事情她知道。凌骆冰可不止一两次地在她跟前炫耀过喻惊云。听说,前两日,定国侯府在挑选世子妃,这夏紫芜应该不会是不自量力,也参选了吧?

不过,凌骆冰将自己叫来话中有话地这顿敲打,又是什么意思?自己又没有掺合。

凌骆冰一抬手,就拿起一轴画卷,狠狠地摔在了夏紫芜的脸上:“不敢高攀?那我问你,你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定国侯府?难不成它自己生了翅膀飞过去的不成?”

画像掉落在地上,展开来,露出夏紫芜斜靠花树,一脸娇羞的模样。

凌骆冰不屑地轻嗤一声:“搔首弄姿,一副狐媚的样子,跑去勾引我惊云哥哥,还真的妄想能做定国侯府的世子妃吗?也不照照自己这幅德性。”

她的话里极浓的怒气,而且醋意蒸腾。夏紫芜不傻,自然立即领会过来,这位郡主大人莫不是心仪喻世子?

她语无伦次地央告道:“这……这,紫芜有自知之明,对于世子妃的位份从来不敢肖想。许是……父亲自作主张也未可知。”

“贱蹄子!”凌骆冰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不做世子妃,那你是想做什么?做妾,还是侧妃?只要能嫁进定国侯府,让你做一个通房丫头你都心甘情愿吧?惊云哥哥竟然还夸奖你明艳照人,真应该让他亲眼见识见识你这幅贱兮兮的模样。”

这话令夏紫芜心里顿时一顿狂喜,喻世子夸奖自己明艳照人?难怪那么多参选世子妃的,这位骆冰郡主偏生为难自己,莫不是喻世子一眼相中了她夏紫芜,所以令这位骆冰郡主生了醋意?

原本她还真的没有抱多大希望。觉得喻惊云那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寻常庸脂俗粉入不得眼,那么多名门闺秀全都踏破了定国侯府的门槛,自己想要从里面脱颖而出,自然不易。

可是凌骆冰的话令她心里的希望瞬间腾空而起,就像夜空里绽放的烟花一般,五彩斑斓,延伸出无限的光明来。

这种欢喜自内而外渗透出来,凌骆冰从她微微勾起的唇畔看出了一丝得意,瞬间怒气蒸腾,从岳可心手里夺过那杯茶,一扬手,泼洒在她的脸上。

这杯水淬不及防,还好已经不再热烫,但是足够泼醒正在遐想中的夏紫芜。

她不敢抬头擦,只是忙不迭地叩头认罪:“郡主饶命,郡主饶命,紫芜不过是草芥,怎么敢入了世子爷的眼睛?紫芜错了,紫芜再也不敢。”

夏紫芜磕头如捣蒜,凌骆冰心里的气焰方才消下去一点。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惊云哥哥岂是你这种货色可以觊觎的?今日,本郡主也不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以后,离惊云哥哥远一点,否则若是被我知道了,你要小心你的狗命!”

好汉不吃眼前亏,夏紫芜哪里还敢顶嘴?一直磕头央求,指天骂地地发誓,以后再也不敢。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命关天

一旁的岳可心一言不发,心里忐忑。

凌骆冰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问:“可心,你说我教训得可对?”

岳可心敷衍点头:“对对,自然是对的。”

凌骆冰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边另一轴画卷,开恩赦免了夏紫芜:“好了,知道错了就好。知错之后呢,我们就前嫌尽释,本郡主以后把你当做自己人看待。”

夏紫芜哪敢顺杆往上爬?奴颜卑膝道:“郡主高抬,紫芜日后定然唯您马首是瞻。”

凌骆冰复又话锋一转:“认你做姐妹,是要告诉你一声,以后记得不要做出任何背叛我的事情,本郡主最恨的,就是自己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子,那样,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夏紫芜不论她话中是何含义,自管磕头央告:“紫芜不敢,紫芜定当安分守己。”

凌骆冰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许多。这茶,你们两人慢慢喝,我还要去找惊云哥哥出去骑马,就不陪你们了。”

岳可心也慌忙站起身来:“这便走么?”

凌骆冰抬眼看着她:“惊云哥哥还等着我呢,耽搁不得。你在这里陪夏家小姐慢慢品茶,可别辜负了我一片苦心。”

岳可心只觉得她今日说话莫名其妙,总是一股指桑骂槐的意味,但是又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想问,又怕是欲盖弥彰。

凌骆冰带着丫头自顾走了,岳可心将她送出门口,看着她下楼,复又转过身来,拿起她有意遗落下来的另一轴画卷,缓缓展开来。

不由大吃一惊。

画中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不正是自己?

自己画像如何竟然会到了凌骆冰手里?

岳可心再看一眼地上夏紫芜的画像,冷不丁就是一个寒颤。

这画像应该不会是从喻惊云手里拿来的吧?

她作为相府嫡女,长安城鲜少有般配的夫婿,喻惊云算作一个。

她经常听凌骆冰在自己面前夸赞喻惊云,心里对于这位战功赫赫的奇男子自然也心生爱慕之意。不过定国侯府选世子妃,她虽然也动心,但是身份在这里摆着,总不能果真送了画像过去让人家挑三拣四。

可是,今日凌骆冰对于夏紫芜一通敲打,摆明就是杀鸡儆猴,一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尤其是最后两句,什么“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什么“别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分明就是话中有话。

骆冰是在误会,自己想要与她抢喻世子!

她怎么可能放下身份,与夏紫芜这种寒酸门第出来的女子一样,将画像送进定国侯府里呢?

可是,凌骆冰已经走了。自己怎么解释?就算是解释,谁会信?

就像她适才说的:“难不成这画像会自己生了翅膀飞进定国侯府?”

还是,这画像压根就是凌骆冰在故意寻衅,想要压自己一头?

岳可心一直在猜度,两人眼见就生了隔阂。

下过两场雪,正式进入寒冬时节。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北风呼啸,将来自于苦寒之地的凛冽空气全都席卷着送进京城里。

下过雪之后,更是清冷,侵入骨子里。

大街上也萧瑟了许多,来往的行人将脖子缩得极短,眯着眼睛,紧闭着嘴巴,艰难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风。

便如冷南弦所料,喻惊云自从那一次来过药庐,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

安生只以为,的确是自己那场别出心裁的盛宴,吓住了喻惊云,不敢再登门。

冷南弦再明白不过,陵王府的郡主凌骆冰是一个怎样的心性。她自小被奉迎着长大,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向来是势在必得。喻惊云,想要逃出她的手掌心,怕是难上加难。

黄蜂尾上尖,蝎子尾上针,青竹蛇儿口,全然比不上一个善妒而又无法无天的女人。

所以,他吸取喻惊云的教训,不敢优柔寡断,干脆利落地将夏紫纤打发了。

听说,喻惊云两天后,差人向着岳可心与夏紫芜等几位闺中佳人递上了请柬,请她们到天香阁吃茶。

结果,岳可心与夏紫芜不约而同地病了,不能前去赴约。

而另外两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贵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去赴约,还沉浸在无限的憧憬与幻想的时候,就被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几尾毒蛇吓得涕泪横流,失了花容。

事情不言而喻,肯定是凌骆冰在背后做了什么。

喻惊云作为京城的风云人物,这些细微的风月之事也会被人津津乐道,在市井之间作为茶余饭后的嚼头。

喻惊云应当是被凌骆冰歪缠得焦头烂额,再加上投鼠忌器,不敢与安生走动得太过密切。

一切全都如了冷南弦的意,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些时日,药庐里难得平静。

安生的医术也是突飞猛进。

短短时日里,制毒的功夫就连冷南弦也自愧不如。

关鹤天有闲暇的时候,经常会出城打猎,然后大大小小的猎物带回来,送给安生。

如此一来,他倒是成了药庐里的常客,经常出入于药庐,与冷南弦煮酒吃肉。

千舟等人也相跟着沾了光,不仅混个肚圆,而且得了馈赠。关鹤天送到药庐里许多熟好的皮子,冷南弦觉得血腥,不肯用,尽数便宜了千舟。

安生看着眼馋,不是眼馋那些皮货,而是心心念念也想去打猎。

每次关鹤天谈起打猎时候的趣事,她就托腮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双眼亮晶晶的。

药庐这里风大,她每天将自己包裹成一个毛茸茸的圆球,还经常因为怕风将下巴都藏进狐狸毛的衣领里,只露出肥圆的脸和一双盈澈通透的大眼睛。她发髻上缀着的兔毛圆球,有风一吹,就轻盈地飞起来。

用千舟的话说,安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现在倒是比初来药庐的时候,看起来还要幼稚。

其实安生自己也觉得,如今不用再忍辱负重,不用再受薛氏母女欺辱,过得得意,走起路来都衣袖带风,恨不能像兔子一样蹦着走,自然要跳脱一些。

打猎去不成,安生吃那些野味都觉得索然无味。

药庐附近树多,经常会有许多叫不上名堂的鸟雀在附近闹腾,一早起便“叽叽喳喳”吵得热闹。

或许是因为冬日冷寒的缘故,那些鸟雀一个个全都圆滚滚的,显得好像很肥硕。

尤其是一种大肚子的鸟雀,因为个子大,显得极是笨拙,还傻头傻脑的。

安生实在闷,就用酒糟加了一丁点药粉在里面,洒在药庐里。

那些鸟雀闻到香气,争相恐后地过来抢食,不一会儿便像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两步,一头扎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冯嫂捡了一簸箕,然后炖了一锅。

千舟将信将疑,望着冷南弦:“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安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你还信不过吗?”

反正冷南弦吃得津津有味。

安生试探着问:“师父,你说我这个方法若是去打猎,行不行?”

千舟也停下筷子,满脸殷切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没好气地看两人一眼:“你们一个个都吃得圆滚滚的,又全都是一身皮毛,若是走在林子里,就不怕给人当做猎物猎杀了?”

安生皱皱鼻子抗议道:“师父又打趣我们。”

冷南弦其实早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心底暗暗有些好笑:“等下一次关鹤天去打猎,我放你们一天假就是。”

冷南弦难得竟然这样大方,安生与千舟忍不住就是一声欢呼。

正是热闹的时候,听到药庐外面马蹄声疾,踏得地面“隆隆”作响。

千舟愁眉苦脸地道:“应该不会又是那位爷来了吧?”

冷南弦摇头:“他正在忙着消受美人恩呢,哪里有功夫来这里?”

“这也是说不准的。”千舟忙着将锅里的肉捞起一勺,倒在自己碗里,方才起身出去开门。

刚踏出屋门,大门就被擂得山响,有人扯着大嗓门喊:“快开门!开门!”

是关鹤天的声音。

“关小爷?是你啊!”千舟如释重负。

“千舟,快点,人命关天!”关鹤天急呵呵地叫嚷。

这一嗓子,把冷南弦与安生全都叫了出来。

千舟不敢耽搁,着急忙慌地上前,刚把门栓拔开,大门就被关鹤天一脚给踹开了。

若非千舟躲得快,怕是鼻子就要遭殃了。

关鹤天怀里抱着个人,孟经纶跟在身后,急了一脑门子汗。

“冷神医,冷神医!”他一进门看也不看,就扯着嗓门喊。

冷南弦与安生都大吃一惊,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过来。

“这是怎么了,关大哥?”安生急忙问。

孟经纶跟在身后,急得手足无措:“安生,快点帮忙看看,静娴这是怎么了?”

安生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关鹤天怀里抱的,不是别人,正是孟静娴。

她双目紧闭,面色如纸,明显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

“她这是怎么了?”

孟经纶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不知道啊,好端端的,突然就好像浑身麻木了一般,口齿不清,也说不出话来。府里大夫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眼见着就越加厉害,竟然晕晕沉沉的,不省人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河豚中毒

冷南弦疾步上前,翻看了孟静娴的眼睑一眼:“快些进屋。”

千舟忙不迭地上前开门打帘,关鹤天抱着孟静娴径直进了屋,将她平放在诊榻之上。

冷南弦弯身诊脉,又仔细查验过她的口腔,眼睑,头也不抬地问:“她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关鹤天望向孟经纶,孟经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听到丫头禀报,才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时情急,也忘记询问丫头。”

安生迫不及待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冷南弦眉头紧蹙:“看起来好像是中毒,不似急症,但是不知道她是吃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其他原因,不知对症之方。”

关鹤天略一沉吟:“我进去的时候,倒是闻着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鱼腥。”

孟经纶摇头:“今日府上膳食并没有鱼。”

冷南弦复又掰开孟静娴的檀口,略一沉吟:“安生,速去厨房寻蓖麻油或者香油来。”

安生也不多嘴询问,忙不迭地跑到厨房,轻车熟路,拿了一小罐芝麻香油过来。

冷南弦掰着嘴,淡然吩咐一声:“灌下去!”

安生依言而行,多半罐香油淅淅沥沥地顺着孟静娴的嘴,就倒了进去。

孟经纶与关鹤天在一旁看着,不敢插言,等到安生直起身来,方才迫不及待地问道:“冷神医,静娴这是怎么了?”

冷南弦用帕子擦拭擦拭指尖,依旧蹙着眉头:“好像是河豚中毒。”

“河豚?”关鹤天有些诧异:“河豚肉极鲜极美,乃是难得佳肴,难不成也有毒?”

冷南弦点头:“河豚乃是鱼中善怒者,鱼籽,鱼目以及血全都是剧毒,最伤肝脏,食之轻则心闷舌麻,重则腹胀而气难舒,口开而声不出,若久延则害人性命,非同小可。”

孟经纶疑惑道:“这河豚冬日里可是稀罕物件,从何而来?小妹也不是不懂事的幼子,更不会独自偷食。冷神医,会不会搞错了?”

“单凭症状,我无法确定是否是河豚之毒,但是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乃是食物中毒。所以先喂食她一罐香油,用以催吐,若是能将腹中所食尽数呕出,便能确定是何缘由。而且气舒则能腹宽声出,令妹或许就能醒来。”

正说话间,躺在诊榻之上的孟静娴眉头紧蹙,露出不适之态。

冷南弦吩咐安生:“将她身子翻过来,银针刺激她的神经穴位,然后催吐。”

安生不假思索地依言而行。

孟静娴果真一歪身子,呕出许多秽物。不仅痰盂里,就连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冷南弦看一眼那些秽物,笃定地道:“毋庸置疑了,她就是误服了河豚。千舟,去拿一粒解毒丹,然后煎一碗槐花浓汤来。”

千舟立即领命转身去了。

孟经纶担忧地问:“冷神医,她没有事情吧?”

冷南弦缓缓摇头:“暂时还不好说,看症状应当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便说不好。”

孟经纶长吁短叹,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一会儿千舟拿来解毒丹,与煎好的槐花浓汤,安生给孟静娴喂服下去,眼见孟静娴逐渐气顺,面色也好了许多。

冷南弦冲着孟经纶与关鹤天一抬手:“令妹应当马上就要苏醒了,两位先请外面屋子就坐,这里多有不便。”

两人不懂,但是既然冷南弦已经下了逐客令,便不宜留在这里,相跟着冷南弦出了房间。

三人出去屋子,安生用帕子帮孟静娴仔细清理秽物,见她双目依旧紧闭,忍不住撇撇嘴,喋喋不休地图一时痛快。

“让你嘴馋,什么都吃,活该你受这罪过。师父还好心,给你浪费了我们大半罐子香油,若是换成了我,直接去茅厕里取点金汤给你捏着鼻子灌下去,比这香油见效还要快一些。

今日算你命大,若非是遇见了我师父,保你小命都没有了。这若是传扬出去,说孟家小姐自己贪吃,闷在屋子里吃独食儿,简直丢死个人了。”

她重新洗了帕子,将孟静娴脖颈也仔细擦过,又忍不住轻哼一声:“让你仗着嘴巴厉害,老是欺负我姐姐,害得我姐姐郁郁寡欢,如今麻了舌头不能说话了吧?最好是就此哑巴上几日,我姐姐耳根子就清净了。”

她自顾说话解气,却没有提防,孟静娴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安生吓了一跳,“妈呀”叫了一声,后退两步方才站稳。

孟静娴的眼珠子也跟着她动了动。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眼珠子还能动,不是诈尸啊?吓死我了。”

孟静娴就一直冷冷地盯着她:“你巴不得盼着我毒死了是不是?”

安生点头:“就是,像你这样的祸害,活着也是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那你还救我干嘛?”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这话哪里像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说的话?自己倒像是救了一个一心求死而不能的人。

她一手掐腰,指着孟静娴:“合着我救你还有错了?就应该让你被毒死,然后你哥你娘全都伤心死,你就得意心安了不是?”

孟静娴冷冷一笑:“你想我死,你姐姐以后就得意了是不?我还偏偏就是不让你如意,就是要让你堵心。”

“吆呵!”安生气急反笑:“合着你是早就醒了,一直在那里装昏迷呢。”

“我要是不装,怎么会知道你心思这样歹毒?”

安生得意地“嘿嘿”一笑:“我还就歹毒了,有本事你一会儿别求我。”

“我求你?笑话!”孟静娴挣扎着从诊榻上起身:“你以为你是谁?嘶”

安生愈加得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孟静娴:“是不是肚子很痛,就像是有人在拧扯一般,所以很着急出恭啊?”

孟静娴一手捂着肚子,脸都痛得抽搐着变了形:“茅厕在哪里?”

安生抱着双肩,幸灾乐祸:“你以为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能自己去茅厕吗?”

孟静娴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茅厕在哪?快点,我快憋不住了!”

安生依旧极为悠闲:“你一口气喝了我家半罐子香油,能不想上茅厕吗?你不想求我,你可以喊你哥哥或者关大哥进来帮你。不过,你现在身上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得住,若是不小心掉进茅厕里,也没关系,这里面的金汤可是解海豚毒最好的良药。”

孟静娴嘴巴硬,性子也好强,自己挣扎着下地,想要出门寻茅厕。果真就像是安生所言,四肢仍旧有些麻木,压根不怎么听使唤,脚一着地,便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安生蹲在她的跟前,眨眨眼睛促狭地看着她:“不如你求求我啊?”

“休想!”孟静娴气得咬牙切齿,仍旧嘴硬。

安生“嘿嘿”一笑:“不求就算了,一会儿若是实在憋不住,一裤子全都是哎呀,面子可丢大发了。”

孟静娴真的是又气又恼,扑簌簌落下泪来:“谁用得着你救我了?你干脆让我直接毒死了就清净了。就连你也来欺负我”

这一番哭哭啼啼,令安生顿时就慌了神。

她原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是想嘴上讨个便宜,报上次唇枪舌战结下的梁子而已。

现在孟静娴这样,顿时就心软了。

“你好歹比我还大呢,还这样没羞没臊地耍赖,赢不了就哭。算我输给你还不行?”

认命地取过恭桶,里面提前铺好了草灰。然后上前搀扶着孟静娴,帮她解下腰带,坐在恭桶之上。

最初的时候,孟静娴尚且不领情,还挣扎了两下,最后抵不过腹痛如绞,羞恼地闭上眼睛,认命了。

她堂堂一个千金小姐,还真的没有这样丢人过。只觉得一张脸火烧火燎。

“喂!”她喊安生:“今天这事情你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安生在一旁捏着鼻子,满脸嫌弃:“那你以后也不准再欺负我姐姐。”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姐姐了?”孟静娴明显还是有点心虚。

安生轻哼一声:“上次去你家看得清清楚楚,你分明就是经常对我姐姐冷嘲热讽的吧?欺负我姐姐脾气好,从来不跟你计较。”

孟静娴被驳斥得无话可说,哼哼两声:“还不是你家那个什么夏紫芜太恶心。”

这一句话,安生倒是认同。“哎呀,你终于倒是说了一句人话。那夏紫芜本来就不是东西。可是夏紫芜是夏紫芜,我姐姐是我姐姐,你们将这个祸害留在府里,最吃亏的还是我姐姐,你们不管不顾也就罢了,还跟着她一起误会我姐姐,你也更不应该将气撒在我姐姐身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静娴有求于人家,不情愿地道:“我娘都已经说教过我了,以后我都不会再多一句嘴。”

安生这才开恩,从一旁取了手纸递给孟静娴。搀扶着她起来,颤颤巍巍地穿好衣服。孟静娴一张脸,已经赤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躺好啊。我可要开门散味了。”

“你这么大嗓门干嘛?非要吵嚷得大家都知道是不?”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兴许是轻生

安生呲牙一乐:“我还要拎着恭桶到院子里转一圈呢。”

“你敢!”

安生“嘿嘿”一乐:“你看我敢不敢?你们孟家就是规矩多,吃喝拉撒原本就是人之常情,偏生还当做什么丢人的事情。”

安生一厢说,一厢打开屋门:“吆,不用我伺候你了。”

孟夫人与姐姐安然正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进了药庐。安然一眼就见到了安生。

“安生,静娴呢?”

安生一指屋子里:“这呢,已经没事了。”

“我的儿啊!”

孟夫人唤一声,终于放下一半心来,然后急匆匆地进了屋子。

安生慌忙上前搀扶安然:“你有身孕的人了,慢些走。”

“这不你关大哥他们走得急,婆母担心静娴,又不识得路,我就赶紧跟着过来了,顾不得那么多。”

一行人蜂拥着进了屋子,孟夫人见孟静娴好端端地半躺半靠在诊榻之上,跌跌撞撞地抢过去,一把攥住了孟静娴的手。

“我儿,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我没事。”孟静娴轻轻地咬咬下唇,目光有些显而易见的慌乱。

“适才可吓死母亲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可怎么办?”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孟静娴吭哧道,然后撇开孟夫人,焦急地冲着自己的丫头招招手,红着脸压低声音吩咐了两句。小丫头会意,上前取了恭桶出去了。

孟夫人焦灼地问:“好端端的,如何就突然这个样子了呢?”

孟静娴看一眼安生,难堪地低垂下头:“是女儿一时贪馋,今日路过街市的时候,见有人叫卖河豚,说是味道极美极鲜,我觉得稀罕,就想尝尝,买了一尾来吃。一时间忘记那河豚鱼是有毒的了。”

安生望着孟静娴眸光闪烁,心里有些疑惑。

孟夫人此时哪里还会怪责自家女儿,只心疼地“心肝宝贝”地叫了几声:“那现在呢?可没事了?”

安生出声道:“虽然清醒了,但是身子里仍旧还有毒性没有清除。还是暂时在药庐里逗留观察半晌,等到彻底安然无恙了再走不迟。”

孟夫人扭过脸来,自然对着安生千恩万谢。

母女二人有体己话要说,安生一拽安然的袖子,就走了出来,到一旁饭厅里坐着。

饭厅的炭盆旁,丢着一包栗子,安生抓起一把,丢进炭盆里:“我给你烤栗子吃,特别香甜。”

姐妹二人搬了椅子,围着炭盆坐下烤火。

安生将手放在安然略微凸起的肚子上,缓缓抚摸:“最近身子怎么样?看起来已经显怀了?”

安然羞昵地按住安生的手:“已经会动了呢,大夫说胎儿已经稳了。”

“真的?”安生有些欣喜:“是怎么动的?难不成他在里面翻跟头不成?”

安然微微一笑:“若是和你一般脾性,可是说不准的。”

安生觉得极新奇,将耳朵贴在安然肚子上,安静了半晌,丧气地抬起脸:“我怎么感觉不到?”

安然抿抿嘴:“说不准什么时候高兴就踢我一脚,有时候,兴许一天都安稳着呢。”

安生满怀憧憬:“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当姨姨了,想想都觉得兴奋。”

安然冲着诊室方向指指:“静娴嘴上硬,实际上也像你一样盼着这个小侄子呢。”

安然说起孟静娴,安生就坐直了身子:“姐姐,孟静娴这些日子,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安然不禁就是一怔:“什么不对劲儿,怎么了?可是她身子有什么不好?”

安生摇摇头:“不是,她身子好得很呢,就是,觉得今天这事情有点古怪。”

“古怪?什么意思?”

安生一本正经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孟静娴好像故意中毒似的。”

安然顿时神色一凜:“怎么可能呢?好端端的,她这样折腾自己做什么?”

安生向着安然这里又凑了凑,低声道:“适才她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听那口气非但一点不感激,还颇有些埋怨,似乎不想我救她似的。”

“你是说静娴想轻生?不可能!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多少人捧着,好端端的,谁也不曾给她气受,她如何会想不开?想来是上次与你拌嘴,心里还窝着火气,故意撒在你身上。”

“我适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丝毫不以为意。但是,适才,孟夫人一进门,问孟静娴怎么了?孟静娴可是一直都在昏迷中的,按说应该不知道自己中毒的原因,可是她却张嘴就来,说自己是误食河豚中的毒。显然,她是早就知道河豚有剧毒的。”

安然顿时就愣怔住了:“你这样一说,我的心里还真的直打鼓。孟家向来讲究仁孝,孟静娴若是果真得了什么稀罕吃食,定然会先给她母亲尝鲜,怎么会自己跑闺房里偷食呢?

还有最初丫鬟发现她不对劲的时候,她还没有昏迷,只是有些异样。你孟大哥焦急地追问她是怎么了,她就是一言不发。当时,明明看起来就是清醒的。”

“所以啊,我这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没准儿,她就是故意中毒的,是不是像夏紫芜那般,有什么小九九,想借此拿捏孟夫人?”

安生自行猜度,又很快打消了自己的这个猜测:“也不应该啊,这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若非是关大哥送来得及时,她这条小命可是真的就没有了。”

安然也笃定地道:“静娴虽然嘴巴厉害,但是不是紫芜那样的人。再说了,我婆母那样疼她,能有什么事情使她用这种手段?”

“那就是故意轻生?”安生自己也吓了一跳:“说不准的,孟家一向好颜面,若是她自杀,传扬出去,名声可不好听。但是若是吃东西中毒,丢了性命,可就不一样了,最起码没有人会指指点点。留下什么猜疑和不好的名声。”

安然顿时就急了:“那还得了,我必须要去劝劝她。”

安生一把就拽住了她:“这只是咱们两人在这里私下猜度而已,无凭无据的,若是不是,孟静娴岂不怪你无事生非?”

安然适才也是关心则乱,如今自己一想,也是这么回事。

突然“啪”的一声炸响,一股浓郁的香甜味道在屋子里弥漫开。

安生用火夹子拨拉着里面的栗子,将烤熟了裂口的夹出来,剥开给安然吃。

安然一直不说话,突然就闷声开口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闷在心里,谁也没说,兴许就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什么事情?”安生漫不经心地问。

“前几日,我婆母丢了一副翡翠镯子。那副手镯好像能值几百两银子,但是一直搁置着好久没有戴过。婆母突然就说找不到了,她房间里也四处都翻腾了一个遍也找不着。

当时婆母就急了,说家里出了家贼,一定要揪出来严加惩处。她的首饰一直都有一个丫鬟保管着,那个丫头就受了牵连,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绝对没有碰过那手镯。当是又怎么也想不起,能跑到哪里去。

每日里能出入她房间的人不多,她跟前的几个丫头在府里做得时间长了,都是安分守己的。当时就连我,因为经常过去请安,都有了嫌疑。不过婆母顾忌着我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没有明着问我罢了。

当时,我看着静娴的脸色就不太对劲儿,但是也没有往她身上想,觉得她若是喜欢,只管向着婆母讨要就是,婆母肯定会送给她的,犯不着去偷。

这件事情折腾了一日,还是我家公公回来平息了,说不过就是一副镯子,丢了就丢了,引以为戒就是。那天婆婆疾言厉色地将几个丫鬟训斥了一通。静娴就在一旁听着,冒出了一头的虚汗。

也许,静娴真的是碰到了什么不好启齿的难事?”

安生不过略一思忖:“若是那手镯果真是孟静娴拿的,只有一个原因,大抵就是她手头紧,拿去换银子了。”

“她平素里又没有什么花销,月例银子都花不完的,需要用钱只消跟她母亲要就是。”

“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安生一针见血地道:“唯恐被问起用途,只能瞒着。”

安生这样一说,安然顿时更加坐立难安:“那可如何是好?若是不闻不问,她还是会想不开的。”

“她宁肯寻死也不愿意向着家人坦诚,即便是问也没有用。”安生叹气道。

“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否则真的铸成大错的话,经纶会伤心死的,让公公婆婆情何以堪啊?”

安生急忙拍拍她的手安抚她坐下来:“这件事情也不难,那副手镯是什么样子的,姐姐可知道?”

安然点头:“通体碧绿莹润,以赤金镶嵌了两尾锦鲤。”

“那就好办,我托关大哥到京城的几家当铺打听打听。若是那手镯真是被孟静娴偷了,她没准儿会到当铺里换现银。一打听自然就知道是不是她了?到时候确定是她再做计较不迟,免得虚惊一场,你还要落得埋怨。”

安然颔首:“这的确是个法子。那我这些时日多开导着她,正好借这个由头找她说话。”

第二百三十八章 手镯就是我偷的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三十八章手镯就是我偷的安生撇撇嘴:“姐姐也未免太善良,她老是对你冷嘲热讽的,你还这样关心她。”

安然微微一笑:“姐姐刚嫁进去不久,大家相互之间不了解,难免有摩擦。以前钻进牛角尖里,就觉得处处不顺眼,谁都对我不好,如今想开了,反倒觉得自己挺幸福的,以前是无病*了。”

安生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对着她撒下的谎,解开了她的心结:“这样就对了,既然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倒是还不如,试着改变自己的心态。幸福与否,没有明确的标准,不过就是自己的一种感觉而已。知足者常乐。”

安然轻轻地戳她的额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竟然还说教起我来了。”

安生“嘿嘿”一笑:“因为我比你想得开,没心没肺。”

她这样一说,安然顿时又想起别的事情来:“说起你自己,我倒是想要问问,你跟喻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追问自己这件事情?

安生愁眉苦脸地道:“什么事情也不是。”

“前几日猛然听到喻世子在选世子妃,就想找你问问的。外间那些流言蜚语咱们暂且不说,我知道你是懂得分寸的,我就想问问你,你现在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当初鹤天那样好的条件你都不感兴趣,直接回绝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喻世子?”

面对别人可以敷衍,面对安然,安生突然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安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起大道理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我的事情你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如何自己就当局者迷了?”

安生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或许真的就像姐姐说的这般,当局者迷。我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我自己都理不清,觉得就像是一团乱麻。”

安然娓娓道:“那你究竟喜不喜欢喻世子呢?对他又是怎样的看法?我想,像喻世子这样的英雄人物,没有一个人能抵御得了他的魅力。”

安生以手托腮,忽闪忽闪眼睛:“我真的挺喜欢喻惊云的,尤其是那一日,在大理寺门口,我正孤苦无助的时候,他骑着战马,像一片云一样向着我席卷过来,将我从那些衙役手里救出来,还替我好生出了一口恶气。

然后他牵着我的手,直接闯入公堂,受那些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官员们奉迎。他带给我一种紧张,刺激,兴奋,甚至是心跳。我想,这或许就应该是喜欢,崇拜,仰慕。”

安然一直在认真地听,专心致志:“那么,你想嫁给他吗?”

安生斩钉截铁地摇头:“我谁也不想嫁,就想一辈子在药庐里,跟随师父,千舟一起,行医济世,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约束。”

这些郁闷在心里的话一说出口,安生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从来都没有心情考虑自己的儿女私情,所以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几天,许多人追问她与喻惊云的关系,使她在偶尔闲暇下来的时候,就会思忖,喻惊云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

她敬慕喻惊云,但是还不足以让自己为了他舍弃现在的生活,有想嫁的念头。

更何况,人家喻惊云也从来没说过一个“娶”字,不过是父亲等人自作多情而已。

八竿子打不着。

安然长叹一口气,抬手摸着她的头顶,略一犹豫道:“其实,姐姐心底里,并不希望你跟喻惊云有什么牵扯,除非,他对你是真心的。”

“为什么?”安生懵懵懂懂地仰起脸:“父亲,祖母还有大伯都巴不得我去巴结定国侯府。”

安然意味深长地道:“他们这样想,无可厚非,可能是觉得你以后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觉得,你能给他们带来家族荣耀,可以助他们扶摇直上。

姐姐,单纯只是想要你幸福。侯府,不是一般人能适应的,除非那喻惊云对你是真的好,知道护着你,宠着你。”

关鹤天也是这般说。

安生想问“为什么”,还没有出口,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青橘。

青橘冲着安生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才冲着安然回禀道:“少夫人,冷神医说大小姐已经没有大碍,老夫人说不再叨扰,要起身回府了。”

安然慌忙站起身:“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这个茬儿了。”

安生也站起身来,将剩下的栗子用纸包了,拿给安然:“回去磨嘴。”

青橘上前搀扶着安然,步出房间,孟静娴已经上了门口的马车,放下车帘,不愿意露面。

孟经纶与孟夫人正在与冷南弦道谢。

安生瞅个机会,将关鹤天拉到一旁,低声交头接耳说了几句话,关鹤天最初略有惊愕,而后郑重其事地点头记下,便出了药庐,驾车走了。

孟静娴回到孟府,又将养了两日,方才可以下床四处走动,已然无恙。

安然过来过两次,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她不再对着夏安然冷嘲热讽,但是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看。

安然丝毫不以为意。

孟静娴总觉得夏安然话中有话,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令她有些心虚。

她自己靠在床上想了许久,满腹心事地起身,披上一件斗篷,可以将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

在梳妆台前面坐着犹豫,忧心忡忡,愁眉紧锁。

安然在青橘的搀扶下,走进院子里来,问候在外面的小丫头:“你家小姐呢?”

小丫头如实道:“屋子里歇着呢。”

孟静娴慌忙摘下斗篷,踢掉鞋子,重新上了床。

安然一步跨进屋子里来,手里还端着一盏热腾腾的鸡汤。

青橘被她留在了门外。

孟静娴没好气地道:“我已经好了,你用不着往我这里跑这么勤快。”

安然对于她的揶揄丝毫不以为意,径直上前,在她床边坐下来,缓缓搅动着手里的调羹。

“你现在身子还虚,需要多补补。”

“自然有小丫头记着呢,再说还有我娘一天也要跑两三趟,你挺着个肚子,以后就别上我这里来了。否则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没法跟母亲和哥哥交代。你现在可是咱家的佛爷。”

孟静娴继续阴阳怪气地讥讽。

安然微微一笑:“母亲这不是正忙着呢吗?没有时间过来,我正好陪你说说话。”

“咱们两人能有什么话说?”孟静娴丝毫不留情面。

安然搅动着鸡汤的手停下来:“正要告诉你知道呢,母亲上次丢了的手镯找到了。”

孟静娴猛然一惊:“找到了?在哪里?”

“你猜猜看?”安然有意卖了一个关子。

孟静娴面上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我怎么会知道?”

安然佯作若无其事道:“我把它从严记当铺赎了回来,然后偷偷地放回到母亲妆台的夹缝里了。然后今天丫头收拾的时候,正巧就发现了。”

孟静娴扭脸冷冷地看着安然:“你究竟想说什么?”

安然将手里鸡汤递给孟静娴:“先喝了这碗鸡汤。”

孟静娴接在手里,不冷不烫,温度正正好,昂起脖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下,你应该直说了吧。”

安然放下汤碗,望着孟静娴,郑重其事道:“我就是想说,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或者你哥哥说。”

孟静娴一声冷哼:“明人不说暗话,母亲的手镯就是我偷的,拿去换银子去了。你大可以到我母亲那里告我的状,洗清你们的嫌疑。”

“我若是想这样做,就不用大费周折,将手镯送回去了。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孟静娴手心向上,冲着安然伸出手来:“可以啊,我就是缺银子花了,先给我一千两银子。”

安然一阵默然:“我没有那么多。”

“那你还来这里讨巧卖乖地做什么?就是为了让我欠你一个人情?还是想借此要挟我?”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安然慌忙辩解:“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孟静娴毫不留情地讥讽:“夏安生说你在我家受气,让我以后不许欺负你。但是你若是天天没事找事,自己到我这里找不痛快,可别怪我嘴下不留情。”

“我,我真的只是为了你好,有些担心你。”

“你担心我,你怕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怎么可能?”

孟静娴“噌”地站起身来,一指门口:“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还是回自己的房间里去的好,至于那手镯的事情,你愿意怎么跟母亲哥哥告状那请随意,别以为你拿捏了这件事情就可以要挟我,让我对你低声下气地讨好。”

安然知道,既然孟静娴不想说,自己纵然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她也知道,自己与她关系不好,这件事情换成孟经纶或者婆婆来问会好一些。又担心被误会是在背后蓄意挑拨,两面不是人。

也只能黯然退了出去。

身后的孟静娴紧咬着下唇,红了眼圈。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归于尽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三十九章同归于尽冷南弦终于开恩,让安生出去打猎。不过他不愿意见那血腥场面,因此安生是相跟着关鹤天一同去的。

她终于如愿以偿,只是骑术与射术都是稀松平常,只能跟随在关鹤天几人身后,当个跟屁虫,负责收拣猎物。

见到有像她一般呆笨的猎物,关鹤天也试着让安生来射,她臂力不好,就瞄不准,端着箭的手直颤,往往十箭九空,还有一箭轻飘飘的,不痛不痒。

折腾了一天,最后遇到一只被吓傻了的兔子,呆呆地蹲在原地不动,她射了两箭,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中了。

便欢欣鼓舞,得意得不行,招惹来众人嗤之以鼻地哄堂大笑。

安生觉得,老虎不发威,大家都将她当做病猫了。

因此,她背着人轻而易举地药翻了一窝的银狐狸,然后在眼窝上插上箭耀武扬威地拖到马前。

大家看一眼那箭射中的位置,揉揉鼻子,不说话了。

最后分猎物,安生收获最多。

已然得知真相的众人一边一本正经地恭维她“夏女侠”,一边坏笑着讨好,将自己的猎物分给她。

安生毫不客气,来者不拒。

谁让药庐里有两个喜欢吃野味的馋嘴呢。

一行人打马回府,有说有笑,带着凯旋的一身豪气。

安生与关鹤天骑马走在最前面,兴致昂扬。

关鹤天突然一指前面:“安生你看,那不是静娴吗?”

安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人将自己裹在斗篷里,正低着头匆匆行路,看不清眉眼,隐约看那身段与走路姿态是个女子。

“看不清呢,应当不是她吧?她刚刚初愈,孟夫人怎么舍得让她自己出门?”

关鹤天漫不经心道:“适才她一抬脸,我正好见到,就是她没有错。天都晚了,还自己一个人出来,这丫头越来越胆大。”

安生心里突然一跳,缓缓拉住马缰,蹙眉思索。

“怎么了?”关鹤天也勒住马缰,转头问。

“关大哥,我找孟小姐有几句话说,你们先走吧,一会儿我自己走回家就可以。”

“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

“不用了。”眼见孟静娴身形一转,已经没了人影,安生不敢耽搁,立即翻身下马,来不及解释,便匆匆地跟了上去。

“你的猎物!”关鹤天在她身后喊。

人声嘈杂,安生没有听清楚,只冲着他摆了摆手。

她想知道,孟静娴都已经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看她将斗篷遮得极低,很怕人认出来似的,她想,莫非是孟静娴又偷了孟夫人什么东西,拿去抵押换取银两吧?

上次的事情,害得姐姐被冤枉,还不知道姐姐洗清嫌疑没有。

所以她悄悄地尾随在孟静娴身后,并不声张。

眼见孟静娴低头匆匆地过了两条街,竟然行至一处荒废的宅子近前,机警地左右张望一眼,然后伸手推开了两扇虚掩的房门。

安生唯恐被她发现自己的行踪,慌忙一闪身躲了开,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的时候,巷子里已经没有了孟静娴的身影,明显是进了那处荒宅。

别人是艺高人胆大,安生如今是一身毒,谁也不怕。她左右观望一眼,见四周荒凉,也没有什么行人,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门缝里向着院子看了一眼。

门后面与大多数人家一样,是一处门洞,堆了一些干柴,已经被扒得凌乱不堪。再往里看,院子里枯草丛生,明显已经荒废许久。

她轻轻地推门,门并没有插上,因此一推就开了。

她侧着身子挤进去,小心避过门洞地上的树棍,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慌忙顿住了脚步,闪身让至一旁。

里面说话的声音挺熟悉,得意中混着阴阳怪气的腔调。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正打算今天登门去找孟大人说道说道。”

是薛修良!

安生身子不由就是一震。

薛钊案发之后,薛修良就不见了踪影,就连官府的人也没有找到他,就作罢了。没想到,他竟然躲在这里。

他怎么又识得了孟静娴呢?

“我前两日生病了,出不来。”

“那也算,我就不跟你计较。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实在没有银子了。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你,还从我母亲那里偷了首饰典当了给你,结果被发现了。”

“堂堂侍郎府的大小姐,会只有这么一点银子,谁信呢?你就是不想给是不是?”

“真的不是。”孟静娴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盛气凌人,相反带着一点央求:“等我以后有了我自然会给你。”

“嘿嘿,”薛修良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淫、邪:“我早就说过,你不用这样为难的,只要陪我一会儿,我们就一笔勾销。”

“不!”孟静娴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不可能!”

“不可能?”薛修良一声阴冷至极的笑:“你可以上赶着去勾引那个书生,就不能让我一亲芳泽?我比那小白脸可强多了!你试试便知道了。”

“呸!”孟静娴羞恼的声音里已经隐约带了哭腔:“你卑鄙无耻!”

“我就是卑鄙无耻,那又怎么着?”薛修良的声音愈加带了轻佻:“你不肯乖乖地听我的话,那就怪不得我了。那件事情若是闹腾得满城风雨,我倒是要看看,你那向来满口仁义道德的老爹,脸面往哪里放?”

听到这里,安生便隐约明白了一个大概,应当是薛修良手里拿捏了孟静娴的什么把柄,然后以此来要挟孟静娴,将她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榨取干净之后,又要挟她让自己为所欲为。

这薛修良果真是恶性不改,竟然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来。

“我说过,银子我以后有了会给你。我已经给了你那么多,难道还不够你花销吗?你一再地贪得无厌,我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要挟的。”孟静娴的声音再次软了下来。

薛修良嘴里“啧啧”连声:“这件事情可怪不得别人,谁让你做出那种羞耻的事情来呢?你主动去勾引野汉子,想来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么陪我一次又如何?你又少不了一块肉。”

“我给你的银子你足够去花天酒地,去青楼里寻欢作乐!为什么非要难为我?”

孟静娴想不明白,安生却知道。

薛修良父子那都是坏得流油的人,他想染指孟静娴绝对不是想逞一时*,定然有自己的阴谋。

若是孟静娴果真应了他,那才是真正的把柄,以后莫说几两银子,就算是要挟孟静娴嫁给他,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安生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端午,长菁,这薛修良还不知道,已经祸害了多少的女孩子。一股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那些庸脂俗粉哪里有孟家大小姐香呢?尤其是你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勾得我心都是痒的。怎么样?陪我一会儿,你也高兴了,我也满足了,然后一笔勾销,以后我再也不去找你。”

“不可能!”孟静娴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实话告诉你,我今日来,就是要破釜沉舟。我断然不会屈服于你。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左右也不过是一条性命!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也不怕有第二次。”

薛修良同样是一声阴森的笑:“对于你孟家而言,名节不是比性命更重要吗?即便是你死了,我一样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今日,爷我就霸王硬上弓,你从也要从,不从也要从。等你我成就好事,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相爱相杀呢。”

“我警告你,别过来!”孟静娴的声音里满是惊慌。

然后是薛钊得意的淫、笑声:“你乖乖地送上门来,焉有不享受的道理!”

薛修良竟然是要用强!

安生环顾四周脚下一眼,顺手就抄起了一根比手腕还要粗的木棍。

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院子里,孟静娴咬牙切齿一声冷哼:“你受死去吧!”

薛修良一声痛呼!带着闷哼。

“臭*!你竟然给老子玩阴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安生再也忍不住,握着棍子一步迈出门洞。

孟静娴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即便是在昏暗的黄昏里,依旧寒光闪烁的刀。

她双目圆睁,虽然骇得抖若筛糠,仍旧强作镇定,将手里的匕首抓得极紧。

薛修良手臂似乎是被划伤了,绽开的袖子上露出一层棉絮。

“今日,我就是要来与你同归于尽的。杀死你,然后我再自杀,到阎王爷面前再告你一状,让你下十八层地狱。”

孟静娴的性子向来要强,薛修良一再地勒索与要挟,令她终于走出这偏激的一步。与其日后身败名裂,倒是还不如拉上他一同死。

“你以为,你手里有刀子,你就能奈何小爷?”

薛修良一声狞笑,猛然冲着孟静娴扑过去。

孟静娴总是气力小,又手脚酸软,下不得气力,闭着眼睛一通乱舞,反被薛修良钳制住,将刀子劈手夺了过去。

孟静娴赤手空拳,面对着饿狼一般的薛修良,更加不是对手。

薛修良阴笑着,一步一步向前靠近,孟静娴惊慌失措地后退,满脸骇然。

第二百四十章 啼笑皆非的理由

安生握着木棍,蹑手蹑脚地步步靠近。

孟静娴突然惊呼出声:“夏安生!”

薛修良一惊,情不自禁地转身,安生的棍子已经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脑门上。

他一声没吭,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安生上前探探鼻息,还有气。

她抬脸就气得破口大骂:“你想害死我是不是?闭上你的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你突然来这么一嗓子,若是他有了提防,一棍子打偏了,咱们两人谁也逃不掉!”

孟静娴理亏,嗫嚅了两句,没有说出话,反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让你看了笑话,你又得意了是不是?大呼小叫地训斥我。”

“我不训你训谁啊,叽叽喳喳的像个喜鹊似的,偏生还长了一个猪脑子。自己送上门来让人家欺负,活该!”安生愤愤地踢了地上的薛修良一脚:“跟这种人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孟静娴想起自己落在他手上的把柄,不由就是悲从心来。再也撑不住:“你说的倒是轻巧,若非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受他要挟?”

“你寻死都不怕,还会怕他?”

孟静娴惊愕地抬起头来,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安生没好气地道:“若非是怕你想不开,谁闲着没事跟着你?我就实在想不明白了,那名声就有那么重要吗?”

孟静娴立即反唇相讥:“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若是清白名声毁了,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安生左右打量她,然后阴森森地一笑:“那我现在掌握了你的把柄,是不是你以后也要乖乖地听我的话?”

“做梦!”孟静娴嘴硬地反驳。

安生拍拍手:“那我就不管了,我走了。”

孟静娴一把捉住她,指指地上昏迷着的薛修良:“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不是挺本事吗?”安生冲着地上努努嘴:“你的刀子还在那里呢,一刀子进去,不就完结了?”

孟静娴此时火气消下来,就有些胆怯:“那岂不是杀人了?我下不去手。”

“那就拍拍屁股走人。”安生理所当然地道:“总不能我替你下手吧?”

“可是,可是他若是醒了以后恼羞成怒,把事情宣讲出来怎么办?”孟静娴焦急地道。

安生疑惑地问:“究竟什么事情?让你对他这样忌惮?”

孟静娴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反正适才也被你听了去,不怕告诉你。我有了喜欢的意中人,被他知道了。”

安生惊诧地眨眨眼睛:“就这个?”

孟静娴低垂着头,十分难堪:“不是。是,是我经常偷偷地在他们书院门口看他。有一次,偶遇他醉了酒,自己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回家。突然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我忍不住就去搀扶他,谁知道他”

说到这里,孟静娴觉得再也难以出口,顿住了后半句。

“他拒绝你了?”安生猜度道。

“不是。”

“轻薄你了?”

孟静娴支支吾吾道:“他一把抱住我,就开始胡言乱语,然后,还,还亲了我。”

“再然后呢?”安生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我自然就推开他,慌里慌张地逃了。”

“再然后?”

“还有什么再然后?再然后,就被这个流氓拦住了去路,他竟然识得我的身份,还借此要挟我一千两银子,否则就将此事张扬出去。我十分害怕,就乖乖地将银子给了他。谁知道,他竟然贪得无厌,过了几日之后,又跑来找我,再次讹诈我两千两。”

安生忍不住撇撇嘴:“你还真有钱。”

孟静娴不理会她的揶揄,低声道:“我这一次没有凑齐那么多,只勉强凑够了一千两。然后他就胡说八道,说只要我陪他一次,就一笔勾销,以后再也不会前来纠缠我。”

安生一声冷哼:“这个畜生说话能信吗?你若是真的屈从了他,那才是噩梦的开始呢。”

“我自然不会再犯错,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可是又没有人可以商量,什么办法也没有。一想起他若是恼羞成怒,四处宣讲,孟家因为我蒙羞,就觉得生不如死。

再加上,自己喜欢了许多时日的男子,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登徒子,对着一个陌不相识的女子就说出那些恶心的话来,我就瞬间觉得心如死灰。

我想死,可是若是无缘无故地自杀了,肯定会令人怀疑,还不一定传扬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正好那日在街市上见有人在卖河豚,就想起河豚是有剧毒的,踟蹰半晌,索性买了一条回家,自己屏退了所有人,在屋子里煮煮吃了,想假作意外身亡。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又被你们救过来了。左右思虑,反正自己死也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坚决不能让这个人渣得意,不如同归于尽的好!所以今日就揣了刀子过来,找他算账来了。”

孟静娴一股脑地说完,长舒一口气,瞬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安生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冲着她一竖大拇指:“你真厉害。”

孟静娴只当做安生是在佩服自己的勇气,撅撅嘴:“我也是实在被逼急了,走投无路。”

安生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孟家大小姐,我这不是在夸你,我是在佩服你,这么一丁点小事,又不是你杀人放火,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他愿意说就说去,你竟然还一次次被他拿捏在手心里?”

孟静娴又羞又恼,红了眼睛:“我已经被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女人家的清白都没有了,你还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安生听得更加瞠目,只觉得惊世骇俗:“大小姐,你应该不会是认为,这男男女女的亲亲抱抱,就那啥,那个就有了夫妻之实,非嫁不可了吧?”

孟静娴疑惑地眨眨眼睛:“自然是啊,《论语》有云:内外各处,男女异群,不窥壁外,不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互不通名。

《列女传》上也都有记载,柴氏被土匪轻薄,但凡被土匪触及的地方,自己都要将肉咬下,以示贞烈。更何况是他已经亲了我,那不就是夫妻之实,肌肤之亲了吗?”

她这一通迂腐说教,安生顿时就明白过来。

孟家讲究礼法,而孟夫人对于孟经纶兄妹二人的管教也十分严苛,就连府中下人,同样也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所以,孟静娴只记住了书中说教,女子但凡身子被男人碰了去,那就已经是名节尽毁,十恶不赦。

她被孟夫人保护得过于周全,饶是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懵懵懂懂对于男子有了好感,但是并不懂这男女之事。

可不像是她夏安生,同样算是千金小姐,自己青楼也逛过了,就连演示人伦的玉石榴也摸过了,自然比她开窍。而且府上那些婆子们在一起闲聊,什么样的荤话没有?

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是“呸”了一声,笑得前俯后仰:“果真是呆子。”

孟静娴被说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夏安生冲着她招招手,压低声音低声道:“你这的确是有违礼法,传扬出去不好听,但是这亲亲嘴,摸摸手,算不得是夫妻之实,两人要行过周公之礼,才算是呢。”

“什么叫周公之礼?”

安生自己也不懂,更没法言传:“等你嫁人了,让你相公教你去,没羞没臊地问我做什么?”

孟静娴受她揶揄,反而有些高兴,扭捏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清白没有毁?”

安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傻得冒烟。”

孟静娴这才是真正地放下心里的包袱,一把就捉住了安生的胳膊:“可吓死我了,我这些日子里简直要恨死他了。”

安生轻哼一声:“既然没事,咱们走吧,难不成还留在这里等着他醒过来?”

孟静娴“嗯”了一声,然后还是没动地。

“怎么了?”

“他要是醒了,会不会恼羞成怒,胡说八道?”

安生看看地上的薛修良,略一思忖,自腰间摸出数粒药丸,弯下身子,掰开他的嘴,给他喂了下去。

“你给他吃的什么?”孟静娴忍不住问。

“糖豆。”安生得意地拍拍手。

“你怎么还给他吃糖?我恨不能打他一顿方才解气。

安生嘿嘿一笑:“这糖豆可不一般,这是我亲手研究出来的忘魂丹,一粒就可以令人神思恍惚,这么多粒足以令他丢了三魂七魄。”

“这么神奇?”孟静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刚学了几日,就有这样本事?”

安生轻哼一声:“有志还不在年高呢,我这是天分。”

两人一厢斗嘴,一厢转身。出了院门,你来我往,仍旧是唇枪舌剑,不过这关系却是融洽了许多。

刚刚拐到大街之上,就见关鹤天与安然在焦急地四处寻找两人。

孟静娴终于放低身段,软声央告:“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即便是我嫂子也不行。”

安生趁机敲竹杠:“那你欠我一个人情。”

孟静娴不得不服软:“欠就欠。”

第二百四十一章 缺根弦

关鹤天一扭脸,已经见到了两人,与安然担忧地上前:“你们去哪里了?一通好找。”

安生撒谎不用打草稿,张嘴就来:“跟孟大小姐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了两句话。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安然看了孟静娴一眼,柔声道:“见这么晚了静娴还没有回府上,就出来找找,正好遇到鹤天,说是见到你们两人了。”

“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而已,你看你大惊小怪的。”孟静娴一样也是张嘴就来。

安生一声轻咳:“吭!”

孟静娴拔高的嗓门立即低了下来:“天都快黑了,你大着肚子,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说完上前去搀扶安然。

安然惊讶于她突然的态度转变,疑惑地看了安生一眼,又看看孟静娴:“安生,你适才是不是欺负静娴来着?”

安生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啊?”

安然还是觉得有些古怪,怎么看都觉得静娴好像对于夏安生有所忌惮似的。

“真的没有?”

安生愈加冤枉:“我才是你亲妹妹。你就把我想得那么凶。”

孟静娴偷偷地冲着安生提提鼻子:“还是你姐姐了解你的脾性吧?”

安生冲着她一瞪眼。

安然将信将疑:“没有就好。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要不父亲会担心的。”

关鹤天应一声:“那我送安生回去了,你们自己路上小心。”

四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府去了。

第二天又是坐堂的日子,从早起,求诊的病人便是络绎不绝。

安生里里外外地忙碌,没有一刻闲暇。

有个妇人坐在诊堂的椅子上,搀扶着一位怀揣手炉的白发老人,眼神在安生身上飘来飘去,偶尔低下头对着老人窃窃私语。

千舟捅捅安生,努努嘴:“那两个人老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令我想起关小爷的母亲那天闹腾的那一出。会不会又是替儿子相亲来的?”

安生正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功夫搭闲话:“你当我是香饽饽呢?谁都稀罕?”

千舟“嘻嘻”一笑:“你原本就是香饽饽,多少人争着抢着娶你,也不怕烫手。”

安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眯了眼睛:“那你可要离我远点,小心我烫着你。”

千舟一缩脖子:“我可不敢招惹你,现在这药庐里就属你最大,师父冯嫂都护着你,我也要小心奉承着,否则啊,没准儿哪一天就变了天,你再成了我的主子怎么办?”

安生停下手里活计,眨眨眼睛:“此言有理,师父老是埋怨你不中用,我现在正好手头也宽裕,可以跟师父商量商量,将你买下来,专门做我的小跟班伺候我。然后重新给师父换两个乖巧伶俐的。”

千舟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安生:“别以为你自己就多聪明,其实我家公子心里的第一号大傻瓜就是你,天天急得咬牙切齿的,估计恨不能将你这脑袋瓜子揪下来,给你重新换一个开窍的。要不怎么天天骂你缺根弦?”

这话说得安生脖颈里面凉飕飕的,缩缩脖子,得意道:“师父都说过我,如今制毒的本事他都自愧不如呢。”

千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制毒好啊,最好是一身是毒,没人敢碰,没人敢娶,那样,我家公子就得意了。”

安生仍旧还在沾沾自喜,恐吓千舟:“你小心点,别哪天真的落在我手里,我一定拿你来试毒,先将你练成百毒不侵的毒人!”

千舟“嘿嘿”一笑,透着狡猾:“其实你这打算也不错,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挑选两个机灵又漂亮的小丫头进来,既可以帮咱们两个人分担事情做,又可以将我家公子服侍得妥妥帖帖的,我也可以逗逗她们开心,赏心悦目,这岂止是两全其美,简直是一举多得。”

安生略一沉吟,然后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行!”

“为啥?”

安生冲着他撇撇嘴:“你以为有师父在,女人会将你放在眼里吗?”

千舟颓丧地挠挠头,觉得安生这话说的好像极有道理。

药庐每天必须大门紧闭,否则经常会有打扮得花团锦簇的不速之客,但是没有一个人正眼打量过他一眼。

想他千舟同样也是眉清目秀,奈何再闪耀的星辰,也无法与日月争辉。

他挫败地叹一口气,安生已经拿着药砵走了。

那位妇人起身,满脸含笑,问安生:“这位姑娘是夏侍郎府上的安生小姐吧?”

这话一问出口,诊堂里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安生看过来。

这些时日,风头虽然已经逐渐平息了,但是夏安生的名字,在京城里仍旧是被人津津乐道的,甚至于,被许多老人当成教诲自家子女的榜样。

千舟机灵,当先一口否决:“您认错了人了,她不过是跟那个夏安生长得有几分相像而已。”

安生也忙不迭地点头。

“没错,就是你,我适才已经端详了半天了,那一日我在大理寺门口遇见过你。”

诊堂里其他的求诊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

“堂堂侍郎府上的千金怎么可能做一个小学徒呢?看她这穿着打扮,蛮素俭的,也不像那些千金小姐。”

妇人斩钉截铁地道:“就是她,我适才听到冷神医唤她就是叫做安生。”

这一下子,安生想要分辩,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一个千金小姐竟然吃得这苦,而且这般平易近人,真是难能可贵。”一位老者率先开口。

“就是,人家锦衣玉食的,图什么,不就是为了济世救人,帮咱们老百姓吗?这丫头不仅有孝心,更有善心啊!谁家若是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那可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冷神医那是云中白鹤,高山景行,身边的人也都是良金美玉。”

一时间众人赞不绝口,夸得安生面颊赤红,不知所措。

先前最先认出她来的那个妇人热情地问道:“安生姑娘想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妇人是官媒,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也识得不少,定然有你中意的。”

一旁冷南弦正在提笔写方子,头也不抬,冷声道:“她一进药庐之时,我们就有言在先,三年学徒期内,不得谈婚论嫁。所以,婚姻大事,暂时不会考虑。”

“啊?”妇人惋惜地咂摸咂摸嘴,就闭了口。

安生正在忙碌的手,不由就是一僵。扭脸看一眼冷南弦,依旧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真正的撒谎眼睛都不带眨的。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他三年之内不谈婚论嫁的?真能瞎扯。

不过,比起冯嫂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名花有主,好像要委婉一些。

冷南弦突然就抬起脸来,不悦地催促她:“忙完了没有?忙完了就赶紧过来写方子。”

“喔喔!”

安生慌忙应着,忙不迭地跑回冷南弦跟前,老老实实地捉起案上毛笔。

冷南弦复又专心致志地替下一位病人看诊,适才的话好像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

瞅着一个空闲的功夫,安生忍不住凑到跟前,质问冷南弦:“师父,安生什么时候说过,三年之内不谈婚论嫁了?”

冷南弦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这是行里的规矩!”

杏林之中还有这个规矩?

安生不由地皱皱眉头,小声嘀咕:“不公平,学徒三年不准论嫁,那么师父三年内是不是也不能娶妻?”

这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牢骚,谁料也被冷南弦听了去,扭过脸来,轻启薄唇,淡然道:“自然不是。”

安生悄悄地吐吐舌头,不忘记撇撇嘴。这次只在心里嘀咕一句:那是自然,规矩都是做师父的定的嘛。

冷南弦并不知道她心里敲的小鼓,只追了一句:“不过在将你打发出去之前,师父不会考虑娶妻。”

安生突然抬起小脸,眸中波光潋滟:“要是徒儿果真一辈子嫁不出去呢?”

冷南弦鄙夷地端详她一眼:“可能性还真的不小。”

起身从药柜里拿过两味药,丢给安生:“多吃点药补补,兴许还有救。”

安生瞪着面前的两味药干瞪眼:“白芷,益智,我又没有病!”

冷南弦淡然道:“白芷可以通九窍,至于益智么,万一你多吃一点,可以不那么傻了呢?缺根弦可不好。”

安生想起适才千舟对于自己的调侃,顿时有些灰心丧气:“我究竟缺了哪根弦了?”

冷南弦强忍住笑,看着她一脸沮丧,一本正经地掸掸自己一尘不染的衣袖。

“你不仅脑子里缺一根弦,心里也缺。”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众人扭脸一看,竟然是几个府衙衙役装扮的人冲进药庐里来。

千舟慌忙上前询问。

为首之人倒是客气,冲着千舟一拱手:“敢问夏府四小姐夏安生可是在这里?”

千舟也是见过世面的,不慌不忙地点点头:“正是,请问几位差爷有何贵干?”

“我等奉京兆尹兰大人之命,前来请安生小姐去府衙一趟。”

千舟诧异地扭脸看一眼安生,安生也已经出了屋门,听到对方提及自己,不由有些讶异:“请我?去府衙做什么?”

衙役向着安生展示一眼手里签文:“有一个人命案子,请安生小姐过去帮忙一同调查。”

第二百四十二章 薛修良死了

安生一见那竹签,跟千舟不约而同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签文都发下来了,说得好听,叫“请”,不好听,就叫“捕”。

这是犯了案子的,才会被捉捕到衙门。

“请问,是什么案子?”安生追问。

衙役摇摇头:“具体什么案子,还是请安生小姐自己去问我家老爷,请恕我们不能多嘴。”

千舟自己没有主意,立即跑进屋子里,跟冷南弦低声将话回禀了。冷南弦立即放下病患,惊讶地走了出来。

千舟上前,将两锭银子偷偷地塞给了领头之人:“一点茶资,还请笑纳。”

领头之人麻利地受了。

冷南弦从容问道:“我家徒儿向来安分守己,从不招是惹非,不知道这是,犯了什么过错?”

领头衙役“嘿嘿”一笑,问安生:“你可识得薛修良?”

安生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是薛修良果真恶人先告状,告到了衙门里?

自己的药失效了?

冷南弦望向安生,安生面上的手足无措显示着她的惊慌。

“薛修良自然是识得,那是她的表兄。”

衙役压低了声音道:“昨天薛修良中毒死了。”

这个消息,令安生瞬间身子一振,难以置信。

“死了?怎么可能?!”

这个消息的确震撼,令人震惊。

昨日里自己走的时候,薛修良仍旧还在昏迷不醒。

中毒死了?难不成是自己昨日里喂他吃的那些药丸?

那药自己按照方子制成之后,的确是从未试过,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果,而且昨日里,自己下手貌似太重了一些。

难道自己第一次下毒,就毒死了人,也未免太过悲催了!

难怪师父一再告诫自己,一定不可以胡乱用药,原来,用药不当,真的会吃死人。

冷南弦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悄悄递给那衙役:“那此案与我徒儿有什么关系?”

衙役收了那银票,瞬间心满意足,愈加压低了声音,对冷南弦与安生道:“不怕说于你听,我们在案发现场捡到一方帕子,经过求证,就是安生姑娘的。”

这话令安生愈加慌乱,昨日漫不经心,这帕子究竟是什么时候遗落的,自己竟然不知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她的脑子一瞬间就懵了。

突然发生的变故,令冷南弦也是一怔。

昨日里发生的事情,安生回到药庐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毕竟此事关系到孟静娴的名声,传扬出去不好听。她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能做到。

所以,衙役此话一出,冷南弦与千舟皆是难以置信。

“不可能的,安生姑娘不可能会杀人。”千舟当先否定。

冯嫂也闻声赶了出来,挡在安生面前:“尽胡说八道,我家安生这般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呢?这又是哪个小兔崽子想害我家安生?谁也别想带走她。”

衙役或许是忌惮着安生的身份,也或者是敬重冷南弦,说话十分客气:“这件事情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我们也都不清楚。所以要请安生姑娘前去协助问案。假如是冤枉她的,那么,我家大人定然会还她一个公道。

“你们衙门谁不知道,进去之后屈打成招的多了去了,说得好听罢了。”冯嫂像一只老母鸡那样护着安生,壮实的身子将她挡了一个严严实实。

千舟也想开口,冷南弦望一眼傻愣的安生,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冯嫂,让开,让安生去吧。不去怎么洗净自己的冤屈?”

冯嫂满脸不情愿,但是又不能不听冷南弦的话。

“那还请几位差爷多加关照小徒。”

衙役捏捏袖子里的银票,笑得极热情:“冷神医但请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关照安生小姐。”

冷南弦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衙役冲着安生摆摆手:“安生姑娘,请吧?”

安生在这一瞬间,脑子都是蒙的,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怎么做。

傻愣愣地跟随在衙役身后。

冷南弦叮嘱一句:“记得千万别犯傻。”

千舟哭丧着脸:“这又是怎么了?刚消停了没几日,怎么又有无妄之灾?安生姑娘昨日里不是跟着关小爷他们打猎去了吗?怎么会跑去杀人?”

围观的百姓同样也是议论纷纷。

“怕是衙门里冤枉人了,看安生姑娘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杀人呢?”

“就是,这年头,冤假错案可少不了。”

冷南弦转过身子,冲着百姓们一拱手:“今日对不起众位了,药庐里突发变故,冷某要赶去打听情况,不能为大家看诊了。”

百姓们自然理解,安慰两句之后便识相地离开了。

冷南弦焦灼吩咐:“千舟,我们先去寻关鹤天打听一下昨日里的情况。”

薛修良的尸体是今天早起被人发现的。

院门大开,有人自跟前路过,忍不住探头向里面看了一眼。

因为是一座荒宅,许久都没有人居住了,所以突然大开了院门,就有人好奇。

然后,就有人发现了薛修良的尸体。

趴在院子里,因为天冷,都冻得硬邦邦的了。

死状极为凄惨,七孔流血,面色青紫,带着狰狞。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跑出院子里,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惊恐大叫,指着院子,满脸惊骇。

院子里围了许多人,立即有人报了官府。

薛修良不算是名人,但是经常在市井之间晃荡,又是猫狗也嫌的人物,所以,立即被人认了出来。

盘问之下,无亲无故,也就只有侍郎府上的姑母算是最亲近的亲属了。

着人通知了薛氏,薛氏立即被夏紫芜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去了府衙认尸。

薛氏对于薛修良那是真正地疼在心坎里,当做儿子自小教养的。虽说他伙同薛钊一起骗了薛氏的钱财,但是薛氏火气一消,对于自家这个侄子,还是牵肠挂肚,一直在担心着他的生活着落。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却是噩耗,当场一见那惨状,就“呃”的一声,背过气去。

夏紫芜一番掐人中,揉心口,好不容易将她堵在心口的那股气儿理顺了,缓缓地睁开眼。又立即长一声,短一声地嚎叫起来。

京兆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薛氏和夏紫芜都是一问三不知。

有人在现场发现了一方帕子,递上来。这一次,夏紫芜发话了。

“母亲,这帕子看着好生眼熟。”

薛氏也定睛细看,冷不丁地就想了起来。

“这是不是安生那个丫头用的帕子?”

夏紫芜肯定地点头:“您忘了,这布料还是去年您给我裁衣裳剩下的边角料,命裁缝给我们缝了几块帕子。”

“对啊!”

薛氏顿时就恨得咬牙切齿:“老爷,大人,这帕子是我们府上的二女儿夏安生的。她一直在跟着冷神医学医,用毒那是轻而易举!凶手一定就是她!”

夏安生的名头,京兆尹自然也是听闻过,如今薛氏举证,不敢怠慢,赶紧命人前去药庐缉拿安生。

薛氏抱着薛修良的尸体那是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话恶毒地咒骂安生不得好死,。

府衙里的衙役那是听得瞠目结舌,这夏安生不是她的女儿吗?怎么因为个侄子竟然将自家女儿恨之入骨?

有知道内情的,如此这般一说,大家方才恍然大悟。

没多大功夫,安生就被押解进了府衙。

夏紫芜拽拽薛氏的胳膊,低声道:“夏安生带来了。”

薛氏一听这话,顿时就精神了,“腾”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直接就冲着夏安生冲了过去。

安生还没有反应过来。

薛氏一手一个,就将挡在跟前的衙役推开了,脚下生风,直接扑到了安生面前。

“夏安生,你给我还修良命来!”

安生愣怔了一路,在思虑一会儿到了公堂之上如何应对。

她最初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刻也没有闲着,将昨日里发生的事情重新想了一遍。

薛修良是被人毒死的,而自己临走时候,给他吃了几粒药丸。所以,这件事情不管换成是谁,也会深信不疑,薛修良就是被她夏安生毒死的!

就连安生自己都不确定了。

若是适才在药庐里,衙役开门见山审问她,昨日有没有见过薛修良?估计她也会懵懵懂懂地点头,实话实说。

但是想了一路,冷静下来,虽然并没有猜透,自己的药丸为什么会毒死人,但是她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若是承认昨日见过薛修良,并且大发慈悲赏了他一棍子,临走还又赐给他几颗药丸,那么,自己也“药丸”了,杀人罪名铁板钉钉。

可是,官老爷审问起来,自己又怎么说呢?毕竟,自己丢了帕子在院子里,想要狡辩,罪证就在那里摆着。

安生想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有想出办法。

只想通了两件事情:

第一,薛修良的死还没有最后确定就是自己所为,所以坚决不能认罪,也不能招认昨日之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疑点

孟静娴拍着胸脯大义凛然地点点头:“全都招认了。不过,我告诉他们,那药丸是我给薛修良吃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信了。”

“哎呀!”安生忍不住拍拍脑门:“你这孩子咋就那么实诚呢?”

孟静娴不以为然地道:“我孟家一向讲究信义,凡事以信为本,以义当头,今日关大哥一来府上,将你的事情告诉我,我就立即下定决心了,坚决不能让你赴死。”

“谁要死了?你不来还好,一来咱们两人才死定了呢!”安生懊恼地道:“你父亲怎么就不拦着你?”

孟静娴得意道:“我同父亲一说,父亲也以我为傲,是他亲自将我送过来的。”

孟家虽然迂腐,但是这件事情上,安生对于孟家那是刮目相看。

这可不是儿戏,那是掉脑袋的事情啊,孟大人竟然为了信义二字,将自家亲生女儿亲自送到大牢里来。想必孟夫人在家里都快要哭断气了。

“我姐姐呢?”安生突然想起这个茬儿:“我姐姐一向最疼我,她要是知道了”

“放心好了,这次这件事情一定会好生瞒着嫂子,不会让她知道的。哥哥说明日就将嫂子送去庄子上散心,等到事情了了,再将她接回来。”

安生这才放心地长舒一口气,然后转头数落孟静娴:“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这种事情逞什么英雄?原本觉得,你对那天的来龙去脉全都了如指掌,留在外面,还可以帮我师父调查这件案子。可你也相跟着进来了,还竹筒倒豆子,将咱们罪名坐实了。这下可好,百口莫辩,有冤也没地儿伸。”

孟静娴不服气地道:“人既然是咱们害死的,那自然就要如实交代。你不是也说了吗?是薛修良对我不轨在先,你是见义勇为,我是正当防卫,杀死他也是活该。”

安生叹口气,从一旁随手抓了一样东西,丢进孟静娴的怀里:“你自己看吧。”

牢房里黑咕隆咚,孟静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拿手去摸,只觉得热乎乎,软绵绵,还会动弹。

她吓得惊叫一声,就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老鼠啊!”

这一声惊叫,立即引起了旁边牢房里犯人的不满:“嚎什么嚎?不就是一只老鼠么?也大惊小怪。”

孟静娴吓得蜷缩成一团,抖若筛糠,埋怨安生:“你怎么拿老鼠吓我啊?”

安生无奈地翻个白眼:“谁吓你了?我是让你看看那只老鼠,今天我给它吃了三粒那种药丸,这都过了半晌了,它都安然无恙,只是反应慢了,好像傻了一般,根本没有死。不过适才有没有被你吓死,那就说不准了。”

孟静娴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你的药丸根本就毒不死人?”

“那是当然,这里面所用药材都没有致命毒性,怎么可能会毒死薛修良呢?”

“那他是怎么死的?”

“肯定有另外的原因,需要仔细检查过尸体才知道。”

“那我们叫他们去检查。”孟静娴终于见到了生的曙光,立即兴奋地道。

“我们现在是被告啊,而且已经成为了罪证确凿的杀人犯,人家会听我们的吗?再说,薛氏与夏紫芜一定会阻挠的。”

“为什么?咱们死了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眼不见心不烦呗,她们巴不得我早点死了清净。”安生不假思索地道。

孟静娴一阵默然:“那怎么办呢?”

安生微微一笑:“我相信,我师父现在一定正在检查尸体呢。”

“冷神医?他会检查尸体?他怕是连这府衙的门都进不来。”

安生却是对冷南弦十分自信:“我相信我师父,他一定有办法,这世上怕是都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孟静娴古怪地看了安生一眼:“你好像很崇拜你师父?”

安生保住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因为我始终觉得,我和姐姐的命运都是他给改变的,若非是当初我遇到了他,如今还不知道有多么凄惨。”

“再凄惨还能有现在这个样子惨吗?”孟静娴忍不住揶揄一句。

“比这凄惨的事情我经历得多了,这算得什么?最起码,我们还有希望。”

“你说的好像是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孟静娴忍不住愁眉苦脸地长吁短叹:“可是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最为悲惨的事情了。跳蚤。老鼠,我发誓,从来都没有这么糟糕过。”

安生自鼻端轻嗤一声:“要不怎么说你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呢?”

“好像你不是似的。”

“以前我阿娘在的时候我是,阿娘走了以后,我和姐姐就都不是了。我们经常被关在柴房里,里面跟这里差不许多,阴森昏暗,地上房梁上都有老鼠,又冷又饿,身上还痛。”

安生努力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声音里仍旧忍不住有一丝苦涩。

孟静娴不食人间烟火,哪里懂得这些丑恶?

她默然半晌,方才道:“原来你和嫂子吃过这么多苦。”

安生一提起安然,眼睛就忍不住湿润了:“我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了,我相信,她疼你也会像以前疼我一样。”

孟静娴有些懊悔地道:“其实转念想想,嫂子对我真的挺好的,是我对她有偏见,总觉得她是死乞白赖地嫁进我们孟家的,所以看不起。”

安生轻笑:“这件事情那是我的杰作。”

遂将当初薛钊与薛氏骗婚一事来龙去脉说与孟静娴知道。

孟静娴恨声道:“当初那个薛钊在我哥哥的婚礼上大闹,我就听说贼不是东西。没想到,那个要挟我的人渣竟然是他儿子!”

安生愕然问:“你先前不知道他是谁吗?”

孟静娴恨声道:“我又从来没有见过他,哪里知道他是谁?只当做寻常地痞无赖而已。”

安生“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孟静娴奇怪地问。

“你既然从来没有见过薛修良,那么,他为什么一言就道出了你的身份?知道你是孟家的大小姐呢?”

孟静娴摇摇头:“这件事情我也一直觉得奇怪,我可以肯定,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寻常时候,其实我除了去过哥哥的书院旁茶社里吃茶,都极少抛头露面。”

“你去那里做什么?”

孟静娴低垂下头,有点难为情地道:“我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个人叫杨诚夜,就是我哥哥的同窗好友。他曾经来我家府上寻过哥哥,我偷偷地看过一眼,就喜欢上了。所以,拿两位闺中密友做挡箭牌,寻了借口跑去那里吃茶,就是为了能偷偷地看他一眼。”

像薛修良那种人,应当不会跑去书院附近才是。安生否定了这个猜疑。

孟静娴随口道:“上次,夏紫芜还跑去书院找我哥哥来着,正好被我看到,把她好生损了一顿。”

“她跑去书院?怎么这么不知道廉耻。”

“就是,她在我家里住着的时候,我就看她不顺眼,觉得她总是处心积虑地勾引我哥哥,所以经常跟她作对,她都快恨死我了。”

安生心里的一根弦突然动了一下:“你说夏紫芜跑去书院,她不知道你爱慕那个书生的事情吧?”

孟静娴略作思忖,犹豫道:“说不准的,上次她去的时候,正好就碰到我们在茶社里说话,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正巧她们都在开我的玩笑,没准儿就被她听了去。”

安生也是略一沉吟:“你爱慕那个书生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而偏生薛修良那一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你是主动地去接近那个杨诚夜的。他先前又不曾见过你,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从夏紫芜那里知道的?”

孟静娴幽幽地叹一口气:“如今人都死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安生又一次郑重其事地问:“你那日又为什么到那荒宅里去呢?可是你们提前约好的?”

孟静娴恨声道:“好像那个畜生就是一直住在那里的,因为前两次送银子过去,也是直接送到了那里。”

上次薛钊诈骗银两一事,官府曾经通缉过薛修良,想来他一时间不敢回自己家里居住。

“若是薛修良果真住在那里,有没有可能,夏紫芜也知道呢?”

孟静娴眨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我只是一个假设,也就是说,那个荒宅也有可能不只是你我去过,完全有可能,是别人在我们走之后,去了那里,杀了薛修良,然后栽赃给我们的。

指认那个帕子就是我的贴身之物的,就是夏紫芜与薛氏,谁知道是不是她们在背后搞鬼,一箭双雕,正好给咱俩添祸事呢?”

孟静娴心眼直,一直想了半晌,方才一拍巴掌:“就是啊,夏紫芜既恨你,又恨我,咱俩出事她最得意了。”

“所以,我们需要打听打听,昨天下午那个时间,夏紫芜在不在府上,又去了哪里?”

“你简直太聪明了,夏安生,我觉得我都有点崇拜你了!”孟静娴由衷地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喻世子探监

安生自鼻端轻哼一声:“你崇拜我有什么用?现在这个时候,还不抵一床棉被来得实在。”

“有用啊,用处可大了去了!”

孟静娴压低声音,附在安生耳朵跟前,得意地道:“明日晨起升堂,我将所有罪过扛下,换你出去。然后你负责调查这件案子,将我救出去。”

“你就对我那么自信?不怕我什么也查不出来,或者是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不管你了?”

孟静娴斩钉截铁地摇摇头:“虽然一开始,我看着你很不顺眼,但是事实表明,你还是可信的。若是你查不到真凶,我想,你也一定会回来跟我同甘共苦。”

“嘁,这么天真!”安生对于她的想法嗤之以鼻:“生死面前,谁还要脸啊,我才没你这么傻。”

孟静娴不以为意地“嘿嘿”笑:“知道你跟我一样,嘴巴又臭又硬,但是心是好的,就这样说定了。”

“咱们说好没用啊,放不放人那是京兆尹的事情。”

“你爹是户部侍郎,我爹是礼部侍郎,他京兆尹才没有那么笨,将咱们两人都关在这里,两边得罪。”孟静娴得意地分析道。

“我走了,你就不怕有老鼠咬你?整间屋子里就你一个人,黑咕隆咚的,你不害怕?”安生吓唬她。

“你再说我可就要后悔啦!”

安生“嘻嘻”地笑:“胆小鬼。”

两人嬉笑打闹,全然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喻惊云得到安生入狱的消息,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打开牢房的大门进来时,就听到两个人正聊得火热,听到脚步声戛然而止。

“夏安生!”

喻惊云怒气冲冲地喊。

安生站起身来,有些诧异:“大柿子?”

随着喻惊云被众星捧月地踏进牢房,牢房里的灯次第又亮起几盏,照得四周都瞬间亮堂起来。

旁边牢房里顿时就有了动静,许多犯人蜂拥着起来,抱着栏杆大声喊冤:“大人!我们冤枉啊!”

狱卒慌忙上前,抽出腰间皮鞭,“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抽。

许多人识相,又都乖乖地退了回去。

“我在这里呢,你怎么来了?”

喻惊云看到安生的第一眼,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简直就是个惹祸精,怎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没完没了呢?这刚刚把你爹从天牢里救出来,你怎么又把自己整进去了?”

安生瘪瘪嘴,字还没有说一个,喻惊云看了她第二眼,又开始怒气冲冲地训斥狱卒:“竟然让她住在这个牢房里?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啊?这是我喻惊云的人,你们竟然也敢慢待?”

狱卒有些冤枉,这大牢不都是这样吗?

“世子爷,这,这是小的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两位姑娘那是世子爷您的人。一时间仓促,没能给打理好。”

喻惊云一声冷哼,带着霸道的冷意:“罢了,你们能准备什么?传下我的命令,让候在外面的侍卫,马上去置办炭盆一个,手炉两个,香薰炉两个,茶具一套”

“喂喂!”安生慌忙打断他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让我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吗?”

“当然不是!”喻惊云正色道:“我这就去京兆尹府上,让他立即将你放出来,你就暂且委屈片刻。”

算算时间,现在怕是都半夜三更了,这位世子爷还真是任性,竟然要连夜闯京兆尹府。

安生劝说道:“我如今是要犯,怎么可能一句话就将我放出去?不用白费功夫了。”

喻惊云轻哼一声:“不是已经有人前来投案自首吗?那么还将你关押在这里做什么?”

安生转头看一眼孟静娴,俏皮一笑:“两个人好作伴。”

“胡扯!”喻惊云霸道地一挥衣袖:“这大牢里有什么好待的?”

“牢里的确是没有什么好玩的,但是有人陪着说话聊天,也不错。”安生抿嘴一笑。

孟静娴上前捅捅安生:“既然喻世子可以将你救出去,你便跟着她出去吧?”

安生一扭脸:“刚才是谁被吓得噤若寒蝉,拽住我衣服不放的?逞什么能?”

喻惊云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强求,吩咐身后狱卒:“出去跟我的侍卫说一声,让他们赶紧去置办锦被铺盖两床,炭盆两个,还有小丫头,你们还要什么?”

安生摇摇头:“只要能安生睡个好觉就可以,不用太麻烦。”

喻惊云略一沉吟,再次吩咐道:“另外寻一间干净的牢房,必须要有床的,安静的,茶点水果必须备齐,安生姑娘需要什么,你们就给买什么。花费全都由本世子担着。”

狱卒唯唯诺诺,立即听话地出去安排了。

喻惊云这才有时间问安生:“究竟是怎么一回儿事情?你们两个小丫头如何竟然还成了杀人犯?”

安生不想讲述内情,直接摇摇头:“人不是我们杀的,应该另外有凶手,趁着我们走了以后,将薛修良毒杀的。”

“谁?”

“不知道,这是我适才猜测出来的,还需要进一步求证。”

“我就说你怎么能这么笨呢?杀了人还被人捉住把柄。以后看谁不顺眼,直接告诉本世子,本世子立马让他在你眼前消失,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这话说得狂妄,孟静娴在一旁听得那是瞠目结舌,安生却已经习以为常。

“我师父呢?”

喻惊云摇摇头:“我哪里知道?我是今日晚间刚从西山大营里回来,一听到禀报,就立即跑来牢里看你了。”

安生不过是略一沉吟:“你能不能帮着通融一下,让我师父能有机会检验一下薛修良的尸体,看看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这个倒是小事一桩。”喻惊云轻描淡写地道:“只管包在我的身上。”

“只要能确定薛修良的真正死因,或许这个案子就会有新的转机。”

喻惊云点头:“那我立即就去办,争取明日一早,就有好消息。”

安生故作轻松,“嘻嘻”一笑:“那我就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还有,帮我查一下,夏紫芜昨日下午有没有外出?还有外出的具体时辰,究竟去做了什么?”

喻惊云讶异地挑眉:“为什么?”

“只是有些猜疑而已,需要进一步求证。”

喻惊云轻哼一声:“麻烦精!”

安生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

狱卒很快就将另一间牢房清理干净,是一间专门关押重犯要犯的房间,环境明显要好上许多,不是这种铁栅栏式的牢笼,而是四四方方的一间房子,还有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户。

侍卫很快将一应用品准备妥当,茶点炭炉一应俱全,安生与孟静娴走进房间的时候,还以为是一间简陋的客栈房间。

喻惊云又挑剔着嫌弃半晌,方才在安生的劝说之下走了。

孟静娴数落安生:“这样好的一个出去的机会,让你给白白葬送了。你即便是陪我在这里又如何?倒是还不如出去,也好想办法。死心眼,死脑筋。”

安生只一言不发,坐在炭炉跟前烤火,愣怔着想心事。

“这个喻世子对你还真不错。”孟静娴唠叨完了,自顾喝一杯茶解渴,感慨道:“那样霸气狂傲的一个人,却能细致入微,就连炭盆都想到了。”

安生幽幽地叹一口气:“所以,我才不想过多地欠他人情。而且,他去寻京兆尹说话,那是以权势相压。即便我能出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还给他添麻烦。”

孟静娴这才“喔”了一声:“你想得倒是周到。”

安生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以为我真的愿意留在这里陪你啊?又臭又硬的脾气,看着就招人厌烦。”

孟静娴也轻哼一声:“老鸹落在猪腚上,只看到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堂堂孟家大小姐,竟然出口成脏,等我出去了,一定告诉孟伯母,让她好生管教你,否则,将来会嫁不出去。”

一句话勾起了孟静娴的伤心事,一时黯然。

安生好奇地问她:“你欢喜的那个书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这样神魂颠倒的,竟然抛下自己的身份,主动跑去偷窥?”

孟静娴坐在安生对面,身上裹了被子:“说不出哪里好,反正第一眼就喜欢。”

“以貌取人。”安生打趣她:“小白脸都靠不住,这下吃一堑,长一智了吧?”

孟静娴撅撅嘴:“他不是小白脸,也不是纨绔子弟,家境一般,勉强算作殷实。不过学习很是刻苦,品学兼优。听我哥哥说,在书院里,他们两人不仅是好朋友,还是最强劲有力的竞争对手。”

“既然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哥哥,将你嫁给他呢?”安生纳闷地问。

孟静娴摇摇头:“他家境门第都普通,我母亲不会同意的。”

“门第?有那么重要吗?”

孟静娴摇摇头:“罢了,不说了,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那样轻浮孟浪,我也不想嫁。我历经这场牢狱之灾,那件事情怕是也要吵嚷得人尽皆知,坏了清名,人家也不会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干脆挤在一张床上,裹了两层被子,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体己话。

第二百四十六章 传证人

第二日一早,京兆尹便开始升堂问案。

孟静娴与安生皆被带到大堂之上。

孟侍郎与夏员外全都赶了过来,夏员外对着薛氏苦口婆心一番劝导,薛氏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不依不饶。

孟静娴依旧按照昨日里的口供,将所有事情尽数揽到自己身上,说那毒药是自己给薛修良吃的,与安生无关,将安生择了一个干干净净。

安生也不逞强,跪在一旁低垂着头,缄默不语。

她的手心里,有适才那个衙役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塞给她的字条。

她笼着袖子,偷偷地展开,不过是扫了一眼,心里便已经了然,唇角上翘,噙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那是冷南弦的笔迹,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师父就是师父,果然厉害。

一旁作为原告的薛氏与夏紫芜就立即不干了:“不可能,这件事情摆明就是她夏安生所为,铁板钉钉没跑。你们以为修良已经死了,就不能奈何,想蒙混过关是不是?”

“证据!”

京兆尹喝问。

薛氏抬脸回禀道:“那毒药是夏安生的,若非是夏安生授意,孟家小姐又怎么会知道她夏安生手里有药?所以,夏安生才是主谋,孟静娴不过是想代人受过而已。两人都有罪,谁也不能放!”

京兆尹面向夏安生:“这毒药假如真是你给孟家小姐的,那么你就逃脱不了干系,你可有什么话说?”

安生仰起脸,掷地有声道:“薛修良是我打晕的不假,那是因为他对孟小姐图谋不轨,这是罪有应得。而药丸也是我给孟家小姐的不假,但是,薛修良是否是因为这粒药丸而毒发身亡,尚且有待商榷!”

“想推卸责任?”薛氏一声冷哼:“不是你毒死的还能有谁?难不成修良还能自己服毒自杀不成?”

安生摇摇头:“不会。”

“这就是了,你毒害修良已经是罪证确凿。”

安生不紧不慢地道:“可是,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趁着我们走之后,进了院子,给薛修良另外服用了别的毒药,致使他毒发身亡。”

“胡说八道!”薛氏厉声反驳:“为了逃脱罪责,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借口都能想得出来。”

“究竟是借口还是事实,大人一查便知。”

京兆尹也疑惑地问安生:“你说毒杀薛修良的另有其人,可有证据?”

安生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只是你个人推测,无法作为判案依据。”京兆尹的话里略有为难。

“我们给薛修良服用的药丸不过是会影响个人神智而已,断然不会取人性命。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取一只活物过来查证,薛修良之死另有蹊跷。”

薛氏一声冷笑:“可是你又如何证明,你给修良所吃的药就是这一种呢?万一你早有准备偷梁换柱了呢?你们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说的话全都不足为信。”

京兆尹这个案子断得有些为难。心底里自然是有心偏袒夏安生与孟静娴的,但是薛氏一直不依不饶,他也要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说服人的理由才行。

因此听着二人在大堂之上争辩,一时间一言不发。

安生面对薛氏指控,丝毫并不惊慌:“母亲究竟是想将女儿置于死地,还是想为薛修良报仇呢?”

薛氏自然两样都想,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明言,冷哼一声:“我自然是为了替修良报仇而已,难为你做什么?”

“那此事明明另有蹊跷,母亲为何不愿意追查下去,寻找害死薛修良的真正凶手,而是一直紧抓着女儿不放,全盘否定呢?”

薛氏顿时哑然。

一旁夏紫芜恨声道:“因为,这些都是你的推托之词而已,你不过是想替自己脱罪。”

“究竟是谁替自己脱罪,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呢。”

安生一声讥讽轻笑,令夏紫芜莫名其妙就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她厉声质问。

安生望着她,开门见山道:“三妹这些时日里与薛修良一直素有来往,你们究竟是在计划什么,密谋什么,当姐姐真的不知道吗?”

夏紫芜面上顿时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之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安生直接一针见血地逼问:“薛修良跟踪并要挟静娴,是不是你指使的?”

“胡说八道!”夏紫芜一口否定:“我压根就没有见过修良表哥,更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在京城。”

“是吗?”安生清冷一笑:“不承认没有关系,事情总是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们慢慢来,我总是会让你承认的。”

夏紫芜情不自禁地声音里就带了心虚的颤抖,色厉内荏:“你虚张声势地吓唬谁呢?”

安生微微一笑,冲着京兆尹回禀道:“大人,请求传唤几个证人上堂。”

京兆尹讶异挑眉:“证人?”

安生胸有成竹地点头:“对,此案的证人。”

京兆尹这下就有点不淡定了。这个小丫头昨天被传唤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怎么一转眼,睡了一觉,说话这么有底气了?

听衙役们回禀,说是喻世子昨夜里跑去牢房大发雷霆,还给了她格外的优待。

这都不叫事儿,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喻世子是神通广大,可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也不能一夜之间就翻盘了,峰回路转吧?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传证人。”

话音一落,就有一个泼皮模样的人畏畏缩缩地走上堂来,头也不敢抬,跪在大堂跟前。

京兆尹不明所以,喝问道:“堂下何人?为何作证?报上名来。”

那人听到问话,抬起头来,小心陪着笑脸:“回禀大人,小的李山,是钱庄里负责追讨债务的打手。”

夏紫芜一见到那人,就立即面色大变。

“那你知道什么?与此案有何瓜葛?速速讲来。”

李山紧张地咽一口唾沫,扭脸一指夏紫芜:“启禀大人,这位小姐小的认识,前些时日,死者薛修良欠了我们钱庄银子,我在追讨的时候,就是这位小姐替他还清了欠债。小的亲耳听到,薛修良叫她表妹。”

然后从怀里摸出两支簪子,递上来:“这两只簪子就是这位小姐替薛修良还债所用。”

薛氏一见那簪子,心里顿时就了然,惊疑地望了夏紫芜一眼,但是一声不吭。

京兆尹转而问夏紫芜:“他说的可是事实?”

人证物证俱在,夏紫芜也不能抵赖,不情愿地点点头,老实承认:“是事实。不过民女替薛修良还过债之后便分手了,再也没有见过。”

安生冷笑一声:“妹妹适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是并不知道薛修良就在京城吗?”

夏紫芜支支吾吾地辩解道:“事情已经隔了这么长时间,我不确定而已。再说,我有没有见过表哥,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自然是有,妹妹不要着急,我们慢慢审。安生只是想要让大家知道,薛修良住在那个荒宅里,并非多么隐蔽,我家三妹也有可能知道,并且经常会去探望他。”安生扭过脸来望向京兆尹:“恳请继续传唤证人。”

京兆尹屏退这个泼皮,衙役传下命令去。

这次上堂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汉子,一身灰褂长衫,留着山羊胡子,面色与他的褂子一般灰沉。

这次不用审问,此人京兆尹认识。乃是衙门里的仵作姓陶,人称“老套头”。

京兆尹诧异地问:“老套头,你来此作甚?”

老套头手里掂着一个小木头箱子,就像是木匠手里掂着的工具箱一般大小。上到堂上,搁置到一旁,然后就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启禀大人,小人昨日夜里重新查验死者薛修良的尸体,有新发现。”

“什么新发现?”

“薛修良乃是中了砒霜之毒,以水化开,灌入腹中,毒发身亡,并非是被告所招供的药丸。”

薛氏立即出声反驳:“你又怎么知道,砒霜不是她们喂的呢?兴许是她们供词有所隐瞒而已。”

老套头不慌不忙地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呈给京兆尹过目:“薛修良在被打晕之后,其实已经丧失了自主吞咽的能力。被告将这几个药丸塞入他的口中便离开。有药丸卡在口腔之中并未融化,也未吞咽到腹中。而且后来即便灌入砒霜,这药丸竟然也侥幸没有入喉,在舌尖之下尚有一点残存。老儿已经检验过,并无毒性。”

一旁孟静娴听着,满心欢喜,有些雀跃:“就说下毒的另有其人吧?”

夏紫芜冷哼道:“即便是如此又如何?只能说明我表哥并非是死于这粒药丸,并不能说明,杀人凶手不是你们。”

京兆尹点点头:“这些细枝末节并不能替你们开脱罪名。”

安生点头,意味深长:“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薛修良的死有另外一种可能可以成立。”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当时在现场的就是你和孟静娴,没有别人,杀人凶手就是你们两个,没有必要四处攀扯这些没用的事情。”

夏紫芜落井下石,立即一言定罪。

安生胸有成竹地笑笑:“那也未必。大人,我还有证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反击

夏紫芜已经是满脸不屑:“那些无足轻重的人就不必请到堂上来了吧?东拉西扯的,有什么用?”

安生清冷一笑:“这个证人,绝对不会让三妹失望的。”

堂下衙役交头接耳,都在诧异,安生被关押在牢里,如何神机妙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一般?

京兆尹此时已经更加不敢懈怠:“继续传唤证人。”

一声命令吩咐下去,这次上堂的,竟然是端午。

薛氏一扭脸,便凶狠地一瞪眼:“你来做什么?可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母亲这是在出言恐吓我的证人吗?”安生立即出声质问。

京兆尹不悦地呵斥:“薛氏,大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薛氏立即偃旗息鼓:“不敢不敢。”

端午第一次见识这种威严场面,一上堂便低垂着头,紧张得双腿发颤,战战兢兢地进来,跪在安生身边,说话都磕磕巴巴,说不完整。

“叩,叩见青天大老爷。”

京兆尹照例询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端午颤声道:“婢子是我家小姐跟前的使唤丫头。”

“你家小姐是谁?”

端午抬脸一指安生。

“那你来此有何话说?又要为谁做证?”

京兆尹说话并不严厉,已经吓得端午够呛。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去。

“启禀老爷,奴婢听闻昨日里有人用一块帕子指证我家小姐杀害了表少爷薛修良,说是将那块帕子遗落在了命案现场。可是,我家小姐的帕子还在,昨日回府之后连同换下的衣物一同交给了婢子清洗,帕子就夹在衣服里。”

这次,不仅是现场所有人,就连安生都有些讶异了,正所谓石破天惊。

呈上公堂的那块作为证物的帕子安生并没有见到,也没有怀疑过。因为,自己是的的确确去过现场的,她也没有抵赖狡辩。

现在,端午手里就拿着一块素色蝶戏芍药暗纹的罗帕,安生倒是记得清楚,昨日里自己带在身上的,就是这一块。

她略有诧异地打量那块帕子,眼光闪烁,眸底云卷云舒,带着复杂的讶异,惊疑,难以置信。一时间沉默了不说话。

夏紫芜与薛氏面面相觑:“怎么可能?昨日那块帕子分明就是夏安生的,她怎么可能还有帕子?”

京兆尹向前探过半个身子:“呈上来!”

衙役上前,接过端午手里的帕子,呈到堂案之上。京兆尹拿起两块帕子,左右比对,几乎一模一样。

“一定是她们伪造的,这不可能!”夏紫芜当先出声表示怀疑。

安生震惊之后,早就恢复了思考。不过是略一思忖,心里就已然有了计较。

“这帕子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应当是当初给你裁剪罗裙剩下的布料,因为花色好看而又新颖,母亲便命裁缝给我们姐妹几人一人做了一方帕子。这几块帕子是一模一样的,我的如今还在,那么,就说明,留在命案现场的帕子,不是我的。”

这样反驳,再加上适才所做的铺垫,自然而然就将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吸引到了夏紫芜身上。

安生再次意有所指地问道:“请问三妹,你的那一块帕子又去了什么地方?”

“我的自然就在府里放着,还能自己飞了不成?”夏紫芜轻哼一声道。

安生掷地有声地启禀道:“大人,如今我的帕子就在这里,我怀疑,作为物证的那一块帕子,乃是真正杀害薛修良的凶手留在现场的。我怀疑,夏紫芜就是杀害薛修良的真正凶手,所以,我恳请大人,让她出示她的那一块帕子,以及昨日不在现场的证据。”

“简直就是笑话,夏安生,你凭什么怀疑我?你以为你找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来混淆视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将罪过扣在我的头上?”

夏紫芜不屑地反驳:“小心一会儿被打脸。”

安生并不逞口舌之快。

京兆尹转而审问夏紫芜:“那请问,前日薛修良被毒害之时,你在做什么?”

夏紫芜不屑一顾:“我前日里想吃秋梨膏,带着丫头长菁,去吃秋梨膏去了。”

“长菁现在何处?”

夏紫芜冲着堂外一努嘴:“就在外面。”

“传丫鬟长菁。”

不多时,长菁便奉命带到,也是低眉顺眼,不过沉稳从容,看起来比端午要胆大许多。

“长菁,本官问你,前日下午酉时以后,你和你家小姐在何处?”

长菁不假思索地道:“前日里小姐说嗓子燥渴,想吃秋梨膏,带着奴婢出府专门去吃了。”

夏紫芜得意地轻哼一声,鼻孔朝了天。

安生的心便往下一沉。说一千道一万,即便是口若悬河,巧言善辩,即便是自己掌控了什么罪证,若是长菁为夏紫芜作证,夏紫芜前日没有见过薛修良,那么以前所有的论断都可以推翻,自己不过是枉费心机。

京兆尹看一眼安生,复又问长菁:“你一直都跟在你家小姐跟前,形影不离吗?”

长菁略一思忖,然后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也不是,中间奴婢曾经离开过一会儿。”

“什么时辰?离开了多长时间?”

“就是在酉时的时候,我家小姐突然说想吃珍积成老字号的酱猪手了,吩咐奴婢前去买。结果前日里店铺生意特别好,买的人排队。而且那猪手尚且差了一点火候,我就在跟前多等了一会方才买回去,天色已经黑了。”

“也就是说,你离开了大概有多半时辰?”

长菁看了夏紫芜一眼,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是的。”

安生冷哼一声:“多半时辰?足够她来回了。”

“放屁!”夏紫芜突然就恼怒起来:“前日里我一直就待在原地等着长菁回来,哪里也没有去。”

“证据。”安生淡然道:“或者,将你那块帕子拿出来,证明不是你的,另有其人。”

夏紫芜一声冷笑:“那你就等着吧。”

她扭脸吩咐长菁:“长菁,回府去将本小姐那一块帕子拿过来,丢到她的脸上让她好生看清楚!”

“是,小姐。”

长菁领命,京兆尹便差遣一个衙役,跟随着长菁一同回了夏府。

众人略作休息。

孟静娴一直都很兴奋。

最初时遭遇这样的祸事,她除了忐忑,恐慌,还有一点惊惧,不过是强作镇定而已。

她大义凛然地做好了慷慨就难的准备,可是没想到,夏安生竟然三下五除二,反败为胜,直接责难夏紫芜,驳斥得对方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夏安生怎么会神机妙算,一夜之间变出这么多的人证,明明昨夜里两人都是形影不离。

所以,她对于安生愈加地崇拜。

她并不知道,安生只是从手心里的字条上窥破了先机。

安生将自己的怀疑,通过喻惊云转告给了冷南弦,冷南弦运筹帷幄,不过一夜之间,便已经获得了不少的线索。

然后,冷南弦将这些线索全部告诉了夏安生。

“薛修良中砒霜而亡,现场遗落的帕子应该是夏紫芜的,人证就在府外。”

短短的一句话,无异于印证了安生的猜想,顿时便觉得运筹帷幄,踌躇满志。

神机妙算的是冷南弦,不是夏安生。

夏安生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有冷南弦出马,断然不会让自己失望。

而且,安生也确定,夏紫芜的那块帕子肯定找不到。

因为,她的那块帕子就在公堂之上,京兆尹的手中。

她犹豫了挺久,心里一直在做挣扎。

最终,良知被她泯灭下去,仇恨占据了上风。

她决定将错就错。

她开始思忖,一会儿大堂之上应当如何出击,令夏紫芜百口莫辩,一举定下罪过。

长菁与那个衙役很快就赶了回来。

夏紫芜用目光询问长菁,长菁只低垂着头不说话。

夏紫芜的脸色就显而易见地不好看。

重新升堂,喊过过堂威之后,长菁跪在地上,如实回禀道:“启禀大人,我家小姐的帕子不翼而飞了。”

“什么!”夏紫芜当先站起身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丢了呢?”

“非但如此。”长菁吞吞吐吐,好像有话不敢说。

适才陪着长菁一同回夏府的那个衙役上前一步,将手里一个纸包呈到大堂之上:“启禀大人,我们在夏三小姐锁着的箱子里发现了这个。”

夏紫芜抻着脖子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跟这个案子有关系?

京兆尹小心地打开纸包,面色怫然一变:“砒霜!”

“是的,大人,小人觉得,应当与这件案子有关系,所以一并拿了过来。”

“怎么可能呢?我的箱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夏紫芜这次不仅是慌乱,还有些害怕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安生一声轻笑:“怎么就不可能呢?夏紫芜,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紫芜勉强镇静下来:“我自然有话说,简直就是笑话,我跟表哥又无冤无仇的,我做什么要害死他?你想推卸罪责给别人也要想清楚。”

安生微微一笑:“我既然这样说,自然就是有的放矢。一个月以前,你被孟家赶回府上,并且与孟小姐在书院门口结下仇怨,将她恨之入骨。正巧,你遇到了落魄的薛修良,替他偿还了欠债,然后让他暗地跟踪孟小姐,想要拿捏住孟小姐的把柄,受你胁迫,或者借此让孟小姐身败名裂,是不是?”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反败为胜

夏紫芜自然不肯承认:“胡说八道。”

安生不以为意,继续道:“薛修良先前并不识得孟小姐,若非你授意,他如何知道孟小姐的身份?后来,孟小姐果真被你们捉住了把柄,就是她好心搀扶醉酒之后的书生,反被言语轻薄一事,借此要挟孟小姐银两,逼迫她就犯,是不是?”

“此事我压根就不知道,都是薛修良自作主张罢了。”夏紫芜脱口而出。

“自作主张?你的意思是说,此事乃是你指使,不过薛修良以此胁迫孟小姐就犯乃是他自作主张是吗?”安生咄咄逼人地追问。

“你血口喷人!我压根就不知道此事。”夏紫芜心虚,目光游离,不敢对视。

“你若是不知道,那我倒是奇怪了,薛修良一个多月之前,还因为欠债被逼得几乎走投无路。怎么突然就衣食无忧了呢?他并未做事,哪里来的银两?”

“你尽是在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跟案子有关系吗?”夏紫芜反唇相讥。

“自然有关系。你心里记恨我与孟小姐。那日你去寻薛修良,正好偷听到我们两人说话,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毒杀了薛修良,然后嫁祸于我,指证那块帕子乃是我丢在院子里的。

而我和孟小姐因为的确去过院子,见过薛修良,而且正好给他吃过药,所以自己也深信不疑,薛修良之死,与自己逃脱不了干系。

若非是昨夜里,端午无意中发现了我的帕子,怕是还没有人怀疑,毒杀薛修良的另有其人。夏紫芜,你好歹毒的手段,好周全的设计!”

“怎么可能?”薛氏一脸难以置信,立即出声反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帕子是不是你们偷了紫芜的,跑来栽赃?”

安生微微一笑:“母亲也过于高估端午这个丫头了。三妹的院子里下人好几个,莫说端午进不去。即便是进去了,三妹的贴身东西都锁得严严实实的,端午怎么可能找到?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砒霜藏进三妹的衣箱里?”

这话的确是事实,薛氏与夏紫芜无法辩驳。

夏紫芜顿时就慌乱起来:“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故意将我的帕子丢到现场的。我前日里压根就没去薛修良那里。”

“不是去找薛修良,你故意支开长菁做什么?”安生立即质问。

“我只是去让她买东西,什么叫支开?我当时有点累,不想动。”

“谁给你作证?”

“我我当时等得不耐烦,就没留在摊位上,向着珍积成这边迎过来的,恰好在半路上遇到。”

“据我所知,珍积成离薛修良被害的地方好像不远。若是有近路,盏茶功夫就可以来回。你有足够的时间毒杀薛修良之后返回。”

京兆尹一直一言不发,堂下已经被安生逐渐主导,一问一答,好像审讯犯人一般。

“胡说,一盏茶的时间根本不够。”

安生微微一笑:“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去过薛修良那里,如何知道一盏茶的时间不够?”

“呃”夏紫芜顿时哑口无言。

夏安生乘胜追击:“你说话前后矛盾,疑点重重,明显就是想要掩盖事实。大人,请求审讯夏紫芜。”

此话一出,夏紫芜顿时就恼羞成怒:“放屁!夏安生你胡说八道。”

京兆尹一拍手中惊堂木:“放肆!”

夏紫芜立即噤声。

京兆尹这个老油条只在心里略一权衡利弊,就已经分析出来,这夏安生招惹不得,相比较之下,还是夏紫芜比较好拿捏。

“夏紫芜,如今罪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夏紫芜顿时就懵了,如何形势突然就逆转,赖在了自己头上?

“薛修良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大人明察!”

“此案本官自然会严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定然不能逃脱制裁。夏紫芜,你就招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薛氏此时也才反应过来:“大人,你不能听信这个丫头胡言乱语啊,她是巴不得推卸了自己的罪责,诬赖给小女。”

安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果真是亲疏有别。同样是杀人罪名,母亲对安生恨得咬牙切齿,对于三妹却百般袒护。如今,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母亲,你还不肯相信吗?女儿是冤枉的,夏紫芜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双方各执一词,京兆尹一时间有些头大,就连前额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悄悄瞥一眼内堂的门帘:“此案罪证尚且不足,暂时将夏紫芜关押,待本官再做查证之后,进行审问。”

“不能啊,大人,我家女儿是冤枉的。”薛氏申辩。

安生却是冷冷一笑,扭脸望着京兆尹:“大人,此案无论是何缘由,都已经与安生没有瓜葛,安生可以走了吗?”

京兆尹不过略一思忖:“暂且释放,随时听候传讯。”

“谢大人。”

薛氏与夏紫芜一听,大惊失色,立即哭嚎起来:“怎么可能呢?大人,冤枉啊!”

顿时堂下乱作一团。

京兆尹不耐烦地挥挥手:“带下去。”

立即有衙役上前,将不断挣扎喊冤的夏紫芜拖下堂去。

孟静娴冲着安生皱皱鼻子,张开嘴比了个口型:“等你来救我啊。”

安生自信地冲着她翘翘唇角,孟静娴也相跟着被押送进牢房里。

只剩下薛氏瘫软在地上呼天抢地。

夏安生不屑地轻哼一声,转身出了大堂。

“喂,小丫头。”

身后有人唤她。

安生扭过脸来,果真是喻惊云。

“喻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喻惊云得意一笑:“若非是在这里,京兆尹怎么可能这样痛快就将你释放出来?要知道,你现在可并未完全脱罪。”

安生感激地笑笑:“多谢喻世子周全。”

喻惊云站在她的面前,比她足足高出一头,显而易见的压迫感。

“没想到你伶牙俐齿竟然这般厉害。”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生死关头,自然不能嘴下留情。”

喻惊云爽朗大笑:“否极泰来,可喜可贺。走,本世子请你吃酒。”

安生摇摇头:“如今案子悬而未决,孟静娴还被关押在牢里。安生哪里有心情吃酒?更何况,家人如今怕是心急如焚。改日再酬谢世子爷援手之恩。”

“想要让夏紫芜认罪伏法,那是轻而易举,本世子爷下令,在牢里好生招呼着她,不怕她不招认。”

安生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那岂非是屈打成招?恐怕对世子爷名声有染。我一定会找到确凿的证据,让她不得不认罪。”

喻惊云撇撇嘴:“你如今跟你那顽固师父一样迂腐,明明有捷径不走,非要讲究什么光明正大。若是依照我的意思,适才寻两个‘目击证人’上堂作证,那害你的女人自然百口莫辩。对付这种人,就要用非常手段。”

安生笑笑:“若是安生实在束手无策之时,会考虑喻世子的建议。”

喻惊云也“呵呵”一笑:“还好不算是冥顽不灵。走,送你回去。”

安生颔首,两人相携出了衙门。

夏员外,孟侍郎等人都焦灼地候在门外,见了安生面上一喜。

安生心不在焉地四处扫望一眼,待看到冷南弦的马车就停在街道对面不远处时,方才心安地笑了。

夏员外与孟侍郎迎上前来,冲着喻惊云行过大礼,然后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了?”

安生便将适才的经过简单地与二人讲了一遍。

孟侍郎心里略微有些安慰。

最是五味杂陈的,是夏员外。眼见自己的女儿已经被放了出来,正高兴,却得知,另一个女儿有了杀人嫌疑。

两个女儿一样疼,只不过这疼是从心换到了肝。

安生只能劝慰孟侍郎:“伯父您放心,静娴在里面有喻世子打点,不会受一丁点委屈。我会尽量早点将她救出来的。”

孟侍郎勉强笑笑,知道此事乃是有人从中作梗,怨不得安生,更何况,前日里若非安生出手相助,自家女儿怕是也已经万劫不复。

他点点头,便先告辞回了。

薛氏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出来,见到安生,立即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立即不管不顾地就向着安生冲过来,要拉扯撕打安生,歇斯底里地叫骂:“你个贱人,毒妇!我跟你拼了。”

安生诧异地扭头,薛氏已经冲到了近前,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安生惊慌后退,感觉身子一轻,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拦腰抱了起来,一个急速旋转,头晕目眩,竟然站立不住。

喻惊云就站在安生身边,大手一挥,将安生带离安全之地,然后袍袖一甩,薛氏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接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落在地上,胸口处就像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本世子爷警告过你,再敢动安生一根毫毛,绝对要了你的性命。”

夏员外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求情:“世子爷饶命,拙荆一时情急,怕是失了理智。请您手下留情。”

安生一直靠在喻惊云臂弯里,惊魂稍定,方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开。

喻惊云却毫不松手,反而将安生的腰搂得更紧,让安生直接贴合在自己心口处,两人看起来极是亲昵。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吃醋了

“夏侍郎,忘记告诉你了。夏夫人已经将安生给了我,她是我喻惊云的人了,以后即便你们是她的父母,也打骂不得,否则,就是将我喻惊云不放在眼里。”

夏员外已经听安生说起过此事,安生轻描淡写,当做误会,喻惊云却是这样郑重其事地说出口,分量自然不一样。

夏员外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世子爷高抬贵手,下官回府定然严加管教,断然不会再令安生受一点委屈。”

喻惊云一声冷哼,算作是翻过了这一页。

安生使劲挣脱开喻惊云的钳制,气恼地道:“都跟你说了,不过是一场玩笑,你还拿来胡说八道。”

喻惊云唇角微勾,邪肆一笑:“本世子爷也说过,我当真了。我就是要让你以后跟在我的身边,给我做一辈子的饭。”

安生气哼哼地抬手:“不怕我毒死你?”

夏员外听得大惊失色:“安生,不得放肆!”

喻惊云缓缓展唇,凑在安生耳边,极是亲昵地道:“想谋杀亲夫么?”

这话极是暧昧,语气也暧昧,灼人的热浪就喷在安生耳边,她的整个耳朵立即就红了。在阳光下,变得莹润透明,透着绯红的色泽,犹如玉雕。

若非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喻惊云想,他一定会咬一口,品尝它的味道。

他只能忍了,就连自己的脖颈都忍不住烧热起来。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瞬间被挑逗得心慌意乱,而且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像浪潮一般澎湃起来。

他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

是单纯地调戏自己,还是别有含义?

他一直都对自己很好,与众不同。

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吗?

她很快摇摇头,将这一绮念狠劲压了下去。

前几日,他还在挑选世子妃,折腾得满城风雨,怎么会看上自己?

即便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也不过只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一时间的兴趣而已。

她心潮澎湃,愣怔在原地。

喻惊云又是呵呵一笑,再次凑近她的耳根前,贪婪地轻吸一口,低声道:“你想参选世子妃,只需要跟本世子说一声就好,何须大费周章地找画师画像?”

“画像?”安生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仍旧是懵的。

喻惊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夏员外一眼:“就是那画像画得太丑,差点吓到本世子。”

安生立即就明白过来,一定是父亲自作主张,将自己的画像送去了定国侯府,一时间十分羞恼。

“我没有这个意思,喻世子,这”

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解释才好。

喻惊云心里愈加得意,大声朗笑,如若洪钟。

“后悔怕是晚了,本世子已经记下了。”

言罢转身,翻身上马,再次冲着安生展眉一笑。

安生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推脱。

“不是,这,这不是我的意思,我”

话未说完,喻惊云已经打马而去,只留给她一个故作潇洒的背影。

薛氏见喻惊云一走,便无所顾忌,拍腿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可怜的修良啊。”

夏员外疾言厉色呵斥一声:“闭嘴!丢不丢人!”

薛氏的哭嚎声便戛然而止。

安生无奈地问:“父亲,你是不是将我的画像拿去定国侯府了?”

夏员外听喻惊云适才说话,似乎对于安生颇为感兴趣,因此略有得意,承认不讳。

“不错,是父亲拿去的。”

“哎呀,你”安生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谴责。

“父亲这也是为了你好。”

安生无法辩驳,只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夏员外立即追问。

安生头也不回:“女儿尚且还有要事,稍晚一点再回府。”

夏员外心乱如麻,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下。

安生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瞅瞅愣怔的端午,唯恐她在这个时候回府,失去理智的薛氏再难为于她,便招招手:“你暂且先不要回府,跟着我吧。”

端午心里也略微有点忐忑,听安生这样一说,顿时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点头。

两人立即不再管凶神恶煞一般的薛氏,径直向着冷南弦的马车走过去。

马车里,冷南弦放下车帘,佯作闭目假寐。

“师父,我回来啦!”

安生兴奋地叫嚷,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一撩车帘,便兴奋地道:“师父,你简直太厉害了!”

冷南弦撩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又重新合拢了眼睛:“这么兴奋,怎么都不像是刚从大牢里受过苦的样子。”

安生“嘻嘻”一笑:“住过大牢是真,受苦倒是假的。”

车外千舟阴阳怪气地道:“那是自然,住在牢里一样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神仙一样的日子,怕是乐不思蜀了。”

安生一撩车帘,冲着千舟“呸”了一声:“你若是眼馋,你也可以进去住两天。”

千舟轻哼道:“我可没有你这般好福气,住个牢兴师动众的,半个京城都快翻腾一个底朝天了。堂堂世子爷竟然亲自跑去大牢里探望,看把你激动的。”

安生觉得千舟这冷嘲热讽有些莫名其妙,立即反唇相讥:“我没有受罪你是不是心里不舒坦?你不去看我还不许别人看?”

千舟“呵呵”冷笑:“我就说这女孩子,眼皮子都浅。别人去看一眼,嘘寒问暖两句就是雪中送炭,感激得恨不能以身相许。我们在外面替你奔波了一夜,也不见你半分感激。”

“千舟!”冷南弦冷冷地打断他的牢骚:“别胡说八道。”

安生立即明白过来,千舟这分明就是针对的喻惊云。

“谁以身相许了?”

千舟被冷南弦呵斥,满心不甘,忿忿不平地低声嘟哝道:“都主动投怀送抱了,那般亲昵,还不是想要以身相许?我都看得真真的了。”

这一句话把安生气了一个够呛:“千舟,你眼睛瞎了吗?喻世子那是为了救我!”

“救你是假,借机亲热是真吧?喻世子武功高强,对付一个薛氏,一根手指头都绰绰有余,还用得着跟你搂搂抱抱吗?”

安生眨巴眨巴眼睛,歪头疑惑地看着千舟,将信将疑地问:“你吃醋了?”

千舟一愕,随即怒气冲冲地道:“吃个屁醋!你就是一个惹祸精,天天麻烦不断,谁若是看上你那才是倒霉呢。我才没有这么笨!”

“那就莫名其妙了,就算是我跟喻世子亲热,跟你好像也没有什么多大干系吧?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提前说好,我对你这种小气鬼可不感兴趣。”安生撇撇嘴故意气他。

千舟果真气得差点跳起来,指着安生:“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你精得跟只猴似的。简直气死我了,缺根弦儿,缺根弦儿!”

“那只能说明你肚量小。”安生说话占了上风,得意地幸灾乐祸。

这是两人第一次争得脸红脖子粗,千舟说不过,愤愤地轻哼一声:“果真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当初公子要将你赶回去,我就不应该替你说好话!”

安生将车帘气哼哼地放下:“师父你管不管他?今天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

冷南弦终于开口淡然道:“你还有心情跟千舟拌嘴,看起来此案是成竹在握了?”

一句话,令安生一肚子的火气顿时消了下去,换做愁眉苦脸。

车里一瞬间有些安静。

端午与千舟在外面低声说话,有些埋怨千舟:“我家小姐心里正难过,你还冷嘲热讽地说她,换做是我,我早就着急了。”

也不知道千舟压低了声音嘀咕什么。

安生全然没有了与他拌嘴的心情。

冷南弦继续道:“关鹤天昨夜里将京城几乎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寻到那个钱庄里追债的打手,可以作证,夏紫芜与薛修良有联系。而且我们问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药铺,也没有寻到夏紫芜那砒霜的来源。

我认为,夏紫芜毒杀薛修良,栽赃给你,应该是临时起意,那么,就应当是现采买的砒霜,为何那附近的药铺,都说没有见过夏紫芜呢?

而且,我殚精竭虑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其中还有什么破绽。单纯凭借一块帕子,压根就不能定她的罪过。”

安生一直保持着沉默,听冷南弦娓娓道来,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用费心了,师父,其实,杀薛修良的不是夏紫芜。”

冷南弦讶异地微微挑眉:“何以见得?你知道是谁杀了薛修良?”

安生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当据实以告。她害怕,冷南弦会说她心狠手辣。会责怪她不应当落井下石。

毕竟,她前生的噩梦,是她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说出来没有人肯信。所以,也就没有人会明白,她迫不及待想要扳倒夏紫芜的原因。

今生,她已经在努力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发现,许多事情兜兜转转,仍旧还是在向着前世的轨迹靠近。

要想彻底地扭转前世的命运,那么,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要让前世害死自己的人万劫不复。

母亲的血仇,就必须要让薛氏母女以血偿还。

可惜,她不能讲给冷南弦听。

第二百五十章 真正的凶手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五十章真正的凶手“我,只是有一点怀疑,不过不能确定而已。”安生嗫嚅道。

“是谁?”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仍旧不能下定最后的决心,因此敷衍道:“我想回府先做求证。”

冷南弦见她不想说,因此并不强求。

“那现在送你回府?”

安生点点头:“静娴如今还在牢里,究竟如何解决这件事情,我想再考虑一下。等到有了结果,我再去寻师父。”

“好。”冷南弦只淡然说了一个字,便吩咐车夫冷伯:“去夏府。”

千舟与端午坐在车辕之上,冷伯扬鞭,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夏府。

安生坐在车上不想动。

她抬起脸,望着冷南弦,吞吞吐吐地道:“师父,假如有一个人一直想要害你,令你防不胜防,你是被迫防卫,见招拆招呢?还是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呢?”

冷南弦紧盯着安生,好像直接参透了她的心思:“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最初你我相识的时候,你说为师若是一时心善,救了一个想要害人的人,此人回头害人性命,师父一样也是刽子手。师父教导你与人为善,但是同样,你也要与己为善,对待处心积虑加害自己的人残忍,就是在害自己。

师父并非迂腐不堪之人,这世间,若是有人想要害你,师父第一个也不会放过她。”

安生心里顿时豁然开朗,原来竟然是自己多虑了。“嘻嘻”一笑:“那师父等我的消息。”

冷南弦也缓缓勾唇,点点头。

安生跳下马车,冲着千舟扮一个鬼脸:“小气鬼!”

千舟干脆扭过脸去,不再搭理她。

安生带着端午直接回了府。

夏府里,竟然一片素缟,令安生有些意外。

即便是再心疼,薛修良那也是外人,算不得是夏家子孙,怎么夏府里还这样隆重?

端午小声道:“夫人昨日里说薛修良是被小姐害死的,所以要在府里发丧,还要操办。”

“操办?”安生一声冷笑,像薛修良这种人,除了几个狐朋狗友,别人全都避之唯恐不及。即便是死了,别人也只是暗中骂一句“祸害”,谁会来吊噎送丧?薛氏也不怕到时候门庭冷落,打了脸。

孩子还是自己的好啊,薛修良纵然再不成器,在薛氏的心里,那也是一条龙。

安生不予理会,她愿意怎样折腾就折腾吧,倒时候被人问起来,薛修良是怎么死的,被谁害的,倒要看看她怎么回答。

安生径直回了自己院子,闭上房门,这才郑重其事地问端午:“端午,我问你,那帕子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端午一愣:“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个了?”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帕子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就可以。”

端午一指她床:“就在小姐枕头边上啊。”

安生扭脸看看自己床铺:“在我床上?”

端午点点头。

“昨日可是有人来过我的房间?”

“长菁来过,小姐怎么知道?”

“她来做什么?”

“昨日里我心急,跑出去跟夫人跟前的人打听小姐的情况来着。回来的时候就见长菁从咱们院子里出来。我问她来做什么,她说是来搜查小姐的罪证,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害人的毒药。

她当时很得意,说小姐你杀害薛修良已经是罪证确凿,你的那块蝶穿芍药暗纹帕子就丢在了现场,是翻不了身的。我一时气不过,还跟她吵了两句。

后来她理亏,不吭声就走了。我赶紧回来房间,查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结果就见到了这块帕子。联想起适才长菁说过的话,我才突然想起,这块帕子当时是做了四块,你跟几位小姐每人都有的,既然你的还在,那么就说明落在现场的那块帕子不是小姐的。

我当时想着,这件事情不能声张,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去救小姐,就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去找关大哥去了。”

安生低头略一思忖:“这件事情除了你自己知道以外,别人知道吗?”

端午摇摇头:“谁也没说。”

安生点头:“那么这件事情,你记得,千万不要声张出去,谁问也不要说,千万不要提起,长菁曾经来过我的房间。”

端午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仍旧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安生又吩咐道:“你出去转转,若是见到长菁,让她寻机会来我的院子里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要问她。”

端午点头:“对,长菁一直跟着三小姐,若是三小姐果真杀了薛修良,长菁一定知道一些破绽。”

安生也不置可否,觉得此事机密,少一个人知道最好。

端午出去,过了不一会儿,长菁就过来了。端午守在月亮门下,拿着一个鞋底“刺啦刺啦”地衲。

长菁一进门,便自觉闭了屋门。

“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长菁笑笑:“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安生一时间沉默,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你猜出来了?”长菁当先开口。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知道瞒不过你。你是怎么觉察的?”

“我只是奇怪,端午压根就不知道,我遗落在现场的那块帕子是什么样子的,她怎么就会拿着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过来为我作证呢?我这才对那两块帕子留心,其实很容易看得出来。夏紫芜帕子多,那块帕子并不常用,总是要比我的略微新一点。”

长菁呵呵一笑:“我已经努力做旧了,又揉又擦,去了香薰的味道,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来无所谓,只要别人没有觉察就好。你坐吧。”

安生在桌前坐下来,倒了一杯茶,然后招呼长菁在对面坐下。

长菁也不客气,直接落落大方地在她对面坐下。

“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安生再次开口道。

长菁牵强一笑:“可是我欠了你人情,总是要还的。我若是不这样做,你压根百口莫辩。若是让你为我承担这杀人的罪名,我岂不是忘恩负义?”

“当初我帮你,其实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我以前做事情刻薄,不懂与人为善,当自己落难之时,没有一个人肯帮我,全都落井下石,巴不得看我的笑话。只有你,竟然不计前嫌,出手帮我。

对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可能是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但是对于我来说,假如没有你帮忙,早就是生不如死。”

长菁苦笑一声,黯然道。

安生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说感激吧?毕竟长菁才是真正的凶手。

说不感激,若非是为了替自己开脱罪责,长菁做得隐秘,是不会暴露自己的。

“你用不着说什么感谢的话,毕竟,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受了我的牵累。”长菁轻描淡写地道。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安生如实道:“既然我能猜测得到是你杀了薛修良,夏紫芜也不傻,兴许也会猜到。”

长菁满不在乎地道:“猜到便猜到吧,无所谓。我这一辈子,已经是毁了,活着卑躬屈膝地伺候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也是煎熬。只是让我为薛修良偿命,我不甘心。”

“你早就动了毒杀薛修良的心思?”

长菁点点头:“那日里在大街上,我家小姐遇到了薛修良,替他打发了追债的两个人,就动了坏心思,让他跟踪孟家小姐,抓住她的把柄,好让她身败名裂。夏紫芜带着我去过那个荒院两次,我就动了杀死薛修良的心思。

他的屋子里,有一个水桶,他平日里饮用的水,都在那个桶里。我提前买好了一包砒霜,打算下一次再去那里,趁着他们两人说话不防备的时候,将砒霜下到那桶水里,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薛修良,没有人知道。

前日里,我与我家小姐出门,她差我到珍积成买蹄髈,珍积成离薛修良住的地方很近,我当时心里就灵机一动,想着去他院子里看看。万一他没有在,我一样可以下手。

我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你和孟小姐已经离开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你曾经来过。天色黑沉,我走进去,结果就看到薛修良躺在了地上。

当时吓了我一跳,几乎尖叫起来。等我稳定了心神,发现薛修良仍旧是在昏迷不醒。当时恶向胆边生,我觉得是天赐良机,立即就跑去屋子里取过一碗水,将随身带着的砒霜融化进水里,给薛修良灌了进去。

事情做完以后,我顾不得其他,立即就逃了出来,当然,也没有注意到你遗落在院子里的帕子。

第二天,我便听到了薛修良的死讯,当时简直就是欣喜若狂,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立即相跟着夏紫芜和夫人一同去衙门里认领尸体。

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现场发现了你的帕子,而且夏紫芜一眼就认了出来。

当时我的心里简直就是心乱如麻,尚且存着一分侥幸。

可是随着你和孟家小姐接连入狱,孟家小姐更是坦然承认了你们两人见过薛修良的事实。

当时夏紫芜与夫人很得意,都觉得这一次一定能将你置于死地。

我想了一路,究竟是袖手旁观,看着你被屈打成招,还是自己坦然承认。

我也怕死,不想为这个人渣搭上自己的性命。思前想后,我最终想出了这个办法。”

第二百五十一章 我家安生

长菁顿了一顿,然后继续道:“我趁着夏紫芜不在院子里,偷取了她的帕子,放在了你的床上,并且点拨端午去为你翻案。

我知道,这个办法很冒险,可是我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我一样恨夏紫芜,我勤勤恳恳,忠心耿耿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可是每次事情临头,她从来都没有为我说过一句好话,求过一次情。

当初,还是她有意撺掇薛修良接近我,还曾经答应过,要将我许配给薛修良,令我蠢蠢欲动,听信了他们两人的鬼话,这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以,这一次,即便不能让她夏紫芜顶罪,我也要让她尝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

长菁讲述这一席话的时候,眸子里一直都很平静,没有刻骨的仇恨,没有怨愤,好像就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看来,她心里的怨恨,已经随着薛修良的死烟消云散了。

安生心里感慨唏嘘几句,问她:“那我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

长菁摇摇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这个计划并非天衣无缝,我与薛修良的旧日恩怨也举众皆知,夏紫芜并不傻,被查出来应该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明天我打算奋力一搏。”

“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给夏紫芜任何喘息的机会,明天,我想去指证夏紫芜,趁着她还没有寻到为她作证的人之前,给她一举定罪。”长菁斩钉截铁地道。

“可是这样做,无疑就是提前暴露了你自己。”

长菁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做事情,一向都是想做便做,从来没有瞻前顾后过,所以老是会做出一些令自己无法圆满,后悔的事情来。希望这一次,我的决定是对的。”

安生轻轻地叹一口气:“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看能不能想出一个周全一点的方法?”

长菁摇摇头:“薛氏已经差人去前日里夏紫芜待过的地方打听消息去了,想寻找可以为夏紫芜作证的人。那是在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总是会有人注意到她。我没有多少时间。”

安生便静默下来。

她想为长菁做一点事情,可是,想来想去,都是爱莫能助。

有什么音,种什么果。

长菁因为与薛修良之间的恩怨,而毒杀了薛修良,她就应当承担罪责。

可是长菁为了替她开脱,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反倒令安生有一点愧疚。

长菁站起身来:“你若是觉得我还不至于十恶不赦,那么,来年的清明节,就给我烧一点纸钱就行这辈子,已经穷怕了。没有钱,被父母当做货物一样卖了,一辈子身不由己,看人脸色,处心积虑地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反而,害了自己一辈子。”

这话说得十分凄凉,安生听着也不禁动容。

长菁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安生吃过饭,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仍旧觉得心乱如麻,六神无主。

她决定,还是要去找冷南弦讨要一个主意。

府里的马车都不在,不知道父亲与薛氏去了哪里。

安生决定,自己置办一辆马车,这样以后出入都会方便一些。

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直接走着去了药庐。

最初的时候觉得极冷,走着走着,反而走出一身的汗来。

依旧是千舟给安生开的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冷哼一声便转身回了屋子里。

安生想,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去哄他吧,左右也只是小孩子心性,两个菜也就收买了。

冷南弦也没有想到安生这个时候会来,放下手里的书,见到她小脸红润,一头汗津津的,有些奇怪:“怎么气喘吁吁的。”

安生满不在乎地抹一把汗:“自己走过来的,走得太急了。”

冷南弦摸出帕子递给她,又将椅子向着炭盆跟前挪了挪:“快些擦擦,一会儿可别受了凉风感冒。”

安生接过帕子,在椅子上坐下,抹了一把脸,方才低声道:“师父,其实,端午交到大堂之上的那一块帕子不是我的,是夏紫芜的。”

“端午偷了夏紫芜的帕子给你作伪证?”冷南弦讶异地挑挑眉。

“不是,”安生摇摇头:“是长菁偷了帕子放到我的房间,然后点拨端午知道的。”

“就是夏紫芜跟前的那个婢女?”

安生点头:“就是她,她前日里并不知道我去过薛修良那里,她趁着薛修良昏迷的时候,给他灌了砒霜。”

然后,将自己今日寻长菁说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与冷南弦说了。

冷南弦蹙眉沉思片刻:“你想帮长菁,就必须要将夏紫芜置于死地。”

安生低垂着头:“师父一定是不明白,安生为什么宁肯救一个婢女,也不肯放过夏紫芜是吗?”

冷南弦抿抿唇:“师父知道,夏紫芜曾经四次三番地想要害你。但是,依照你的心性,你应该不会为此就要将夏紫芜置于死地。”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师父,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你能为我保密吗?”

冷南弦端详着安生的脸,轻轻柔柔地笑:“跟师父之间,安生竟然还隐瞒着秘密?”

安生不好意思地低垂下头:“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只有安生自己心知肚明。”

“说吧。”冷南弦淡然道。

安生手里心不在焉地玩弄着冷南弦的帕子,最终下定决心,道:“其实,我母亲并不是生病死的。”

“我知道,”冷南弦柔声道:“你与我说起过,她是硫磺中毒。”

安生抬起脸,恨声道:“可是,这不是偶然,是薛氏母女买通了当初府上的厨娘连婆子,故意毒害的。”

“什么?”冷南弦脸色一凜,手也忍不住轻颤一下。

安生低垂下头,不敢看冷南弦灼灼的双眸。她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水,颤颤巍巍,将落未落,鼻子都红彤彤的,显得分外委屈。

冷南弦一时间动情,艰涩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所以,当初你一进药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学毒,对于毒术特别感兴趣是吗?”

安生点头:“一个是为了自保,再一个,就是想查明我阿娘的死因。”

冷南弦突然就伸出手来,抬手抚摸上安生的脸。

安生受惊,轻轻地抬起眼,有片刻的慌乱。那两滴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住它的分量,掉落下来。

冷南弦用指尖轻柔地抹去那两滴眼泪,指腹上的薄茧滑过安生细嫩的脸,令他有些心悸。

他想将身边这个丫头拥进怀里,好生地,肆意地怜惜她,让她瘦弱的肩膀有个依靠,让她不再这样辛苦。

可是,他是一个懂得自制的人,最终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这股冲动的浪潮。

“对不起,是师父不好,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委屈你。”

安生慌乱地摇头,一张小脸比起适才更加红艳,仿佛渗透了最红的胭脂。

她很留恋冷南弦的手抚摸自己脸的感觉,仿佛,他的指尖上带着一团火,所到之处,可以燃烧起来,轰轰烈烈。

“不怪师父,是安生一直在瞒着您。”

“可是你知道吗?师父一想起,曾经让你受过的那些委屈,心痛得就无以复加。我误会了你许多次,让你难过过许多次。师父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安生突然就破涕为笑,云开雾散,红着眼眶就笑了,笑得春阳灿烂,和暖生香,日月生晕。

“师父可要说话算话。”

冷南弦好笑地看着她:“师父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来着?”

“那前日里师父说的话算不算?”安生脱口而出。

冷南弦不由一愣:“什么话?”

安生咬咬下唇,娇嫩的唇瓣在她贝齿之间左右辗转:“就是师父说过,安生不嫁人,你就不许娶妻。”

冷南弦“呵呵”轻笑:“你是不是想着一辈子拖累师父?”

安生突然就赤红了脸:“我又不是真的嫁不出去。”

冷南弦微微勾唇,他鼻间热烫的气息就萦绕在安生的脸上,就像是春日暖阳下的柳絮,轻飘飘的,暖融融的,轻拂在脸上,却如同带了钩子一般,令人的心有些痒,有些乱。

他轻轻一笑:“我家安生长大了呢。”

安生最喜欢冷南弦这样叫她,“我家安生”,多好听啊,好像自己就是属于他的一般,带着满满的宠溺与霸道。

她难堪地勾下头:“我一直都不是小孩子,是师父老气横秋的,总把自己高高在上。”

气氛有些太暧昧,冷南弦将身子向着后面靠了靠,放过安生,让她逃离了自己的气息笼罩。

他身上好闻的雪莲香味,经过炭火的烘烤也很好闻,安生有些恋恋不舍。

“是啊,安生其实一直都不是小孩子,也不傻,遇事冷静而不急躁,机智,沉稳,带着一点狡猾,简直就是一只小狐狸。”

师父才是狐狸呢。

安生在心里这样嘀咕。

“你既然已经查清了你母亲的死因,为什么不告诉给你父亲知道?是有什么顾虑吗?”

安生点头,压抑下心头的心慌意乱:“父亲压根就不会相信我说的话,这是毋庸置疑的。曾经,我想过从府里的一个婆子身上寻找突破口,可惜,刚刚有了一点眉目,那个婆子便掉进井里淹死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开脱

“淹死了?”冷南弦诧异地挑眉。

安生“嗯”了一声:“师父是不是也觉得过于巧合?我也怀疑,那个婆子压根就不是失足,而是被薛氏害死的。不过,我没有任何的凭据,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如今,我阿娘的死,也就只有薛氏等人心知肚明,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撬开薛氏的嘴巴?”

冷南弦抿抿唇:“所以,昨日在大堂之上,虽然你明明早就有了疑虑,但是仍旧坚决指证夏紫芜,想借此为你阿娘报仇,是吗?”

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嗫嚅道:“我也犹豫过片刻,但是我知道,这个机会太难得,若是失去了,以后都不会再有。”

冷南弦微微合拢了眸子,略一思忖,然后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此事想要让夏紫芜伏法怕是真的不易。她的罪证也不过就是一块帕子,而那块帕子还丝毫经不起推敲。”

“是的,”安生漫不经心地搅弄着手里帕子,那方帕子在她的手里变成了一只小老鼠的形状,有了耳朵,尾巴:“长菁说明日就要去亲自指证夏紫芜,孤注一掷,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长菁很可怜,那薛修良就是罪有应得,凭什么要为他偿命?”

冷南弦眉头愈蹙愈紧:“做伪证指证夏紫芜如今已经是下下之策,薛氏一定会找到证人为夏紫芜作证的。如今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替长菁免去死罪。”

“什么办法?”安生猛然升腾起希望来。

“薛修良劣迹斑斑,在市井间与一群浪荡子弟多行不义,违法乱纪,坑害百姓的事情一定没少做。若是能够多搜集一些他的罪证,证明其人死有余辜,那么,按照我长安律法,倒是可以勉强为长菁开脱。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怕是要流放或者卖身。”

“那倒是不怕的,长菁原本就是一个婢子,若是能逃离夏家,重新开始,对于她而言,未尝不是重生。只是不知道,薛修良平时不过是行些坑蒙拐骗,鸡鸣狗盗之事,应当算不上死有余辜。”

“这些事情只要找关鹤天一打听,便知道个**不离十了。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做过为非作歹之事呢?”

安生点头,立即站起身来:“事不宜迟,那我现在立即就去。”

冷南弦也站起身来:“看你着急的,此事可万万不能由你出面。”

“为什么?”

“此事不能是替长菁开脱,那样薛氏会千方百计阻拦你,必须要赶在长菁罪名被落实之前,打着其他的旗号。”

他一点拨,安生便立即心领神会:“的确是,薛氏对于薛修良视如己出,怎么可能轻易饶恕别人?”

冷南弦微微一笑,直接抓起安生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

安生只觉得手心痒痒的,直接通进自己的心里,也是痒痒的。至于冷南弦在她手心里究竟写下了什么字,她竟然懵懵懂懂,全然没有放在心里。

她红着脸,兴奋地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一扭身,跑出屋子去。

“记得让冷伯送你。”

“知道了,!”

安生欢快地扬声道,一路雀跃,出了药庐,直接去寻关鹤天。

夏府里,夏员外与薛氏已经回来了,薛氏一直哭哭啼啼,夏员外焦头烂额。

府里下人全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战战兢兢。

安生一回府,就立即有下人前来回禀。

夏员外唉声叹气地训斥薛氏:“哭有什么用?若非是你和紫芜存了害安生的心思,指证那帕子是安生的,还有现在的事情吗?”

薛氏哭得一双眼睛红肿,就像两个铃铛。她狠狠地擤一把鼻涕:“那我侄子惨死,我这个当姑母的,能不心疼吗?换做是谁,也要替他报仇。”

“合着安生替薛修良抵命理所应当,换做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你就要死要活的,觉得心疼了是不是?”

薛氏愈加大声地哭嚎:“可是紫芜她是冤枉的啊,她怎么可能害死修良呢!”

夏员外一声冷哼:“薛修良这种不成器的东西,天天招是惹非,迟早都有报应,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偏偏不听。”

“他人都死了,你还咒他?我家女儿如今还在牢里受苦,你不心疼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地说风凉话。你这个侍郎当得多窝囊?你看看人家夏安生一个小丫头,住在牢里那是什么待遇?锦衣玉食,吃香喝辣。你看看你,我想要去看一眼紫芜,都不能,我简直冤死了。”

夏员外怒斥道:“你还有脸怪我?若非是你惹了人家喻世子发火,那京兆尹衙门里的人能对你那样横眉立目的?”

薛氏抽抽噎噎地哭:“那可如何是好啊?我可怜的儿啊,那大牢里是人待的地方吗?想想当初薛钊从大牢里出来那惨样我就不寒而栗,一颗心像被刀子剜一样。”

夏员外叹一口气:“我就拼着我这张老脸不要了,去求求安生那个丫头,看她能不能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通融通融。”

薛氏低声嗫嚅道:“她能吗?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能不能那也是你们娘俩做下的孽,怪不得人家安生。”

薛氏就不再反驳。

夏员外自己是没有脸面去求安生的,薛氏母女是怎样不依不饶地对待安生,他是亲眼见到的,如今再腆着脸皮去求安生照顾,有些张不开口。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夏员外都心疼,尤其是薛氏这哭得两次三番地背过气去,他实在不能看着置之不理。

安生正在想借口,怎样去找夏员外,夏员外自己就来了。

端午奉上茶水,就静悄地退了出去。

夏员外想好的许多说辞,见到安生便偃旗息鼓,不知道如何开口。

安生当先道:“父亲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您要注意保重身体才是。”

这一句话,就打开了夏员外的话匣子。

“你和紫芜都是爹的女儿,你们无论是谁出事,爹心里都不舒坦,这心里能好受吗?”

安生一时静默。

夏员外继续道:“紫芜这孩子不如你懂事,没有你的十分之一。可是她如今在牢里受苦,生死不保,父亲同样是满心焦虑,感同身受。”

安生依旧还是闷不开口,满是不情愿。

夏员外最终只能鼓起勇气,问安生:“你说,这毒死薛修良的,真是紫芜吗?”

安生含糊不清道:“这个女儿也说不好,要看衙门里怎么判了。”

“衙门里太多屈打成招的手段了,即便不是紫芜做的,紫芜皮娇肉嫩,又没有吃过一点苦,一时承受不住,没准儿就认了呢。”

安生点点头:“我若是受刑,也会违心招认。那些刑具看着太渗人,听牢里的惨叫声,真的生不如死。”

这话令夏员外更加担心:“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没想到,你们亲生的姐妹二人竟然对薄公堂,反目成仇。”

安生一声冷哼:“是母亲和紫芜紧抓不放,非要追究的,女儿做不到那大义,替冤枉自己的人背黑锅,掉脑袋。”

“千错万错,那都是你母亲的错,她一时间气怒攻心,迷了心窍了。”夏员外恨声道:“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安生眨眨眼睛:“如今已经善恶有报,女儿也不会斤斤计较。”

说来说去,夏员外一直迂回,感觉开不了这个口。但是又心疼,只能一咬牙,低声带着央求:“安生,你们好歹也是手足,再有恩怨也是亲姐妹。如今紫芜遭罪,父亲想,你也一定是于心不忍是吧?”

安生默然,不置可否。

“父亲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想委屈你。父亲就是想,你能不能跟京兆尹里的人说一声,让你妹妹少受一点罪过?她还小,身子骨嫩,受不得那刑具啊。”

安生望着夏员外,微微一笑:“父亲,昨日女儿被关进大牢里,您是不是也这般心急如焚?有没有跑去京兆尹为女儿打点过?”

一句话堵得夏员外哑口无言。

“父亲自然也是心急的,只是你有那么多人护着,替你奔波,可紫芜只有父亲母亲。”

安生幽幽地叹一口气:“是啊,那么多外人都知道为女儿忧心,全心全意地替女儿追查真相。就连孟家都大义凛然,让静娴跑去为女儿顶罪。”

这话里,带着讥讽,话里话外,自己口口声声的至亲之人反倒是还不如一些外人。尤其是薛氏与夏紫芜还在看着热闹,落井下石。夏员外顿时就有些汗颜。

剩下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了。

默然半晌,站起身来:“是爹爹混账,爹爹就不应该开这个口,怨不得你。”

他黯然转身,心里酸涩无比。

“爹!”

安生突然喊住了他。

他顿住脚步,头也不回,摆摆手:“父亲对你心里有愧,没脸再说什么了。”

“爹!”安生欲言又止,又唤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情,还有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

夏员外猛然回过头来:“什么方法?”

“适才我回来的路上,听到许多百姓议论纷纷,说薛修良平日里在市井间作恶多端,做了许多坏事,死有余辜。他的死,其实不论是女儿,还是紫芜伏法,相信父亲都不愿意见到。

若是,能搜集到他为非作歹的罪证,提交衙门,衙门一定会酌情轻判。若是母亲不再追究,紧抓着这件事情不放,上交一份文书,我们再活动活动,这个案子其实可以有转机。”

第二百五十三章 书呆子杨诚夜

夏员外在朝为官,深知长安律法,经过安生一提,瞬间便如醍醐灌顶:“我如何竟然忘了这件事情,长安以前就有许多这种例子,但凡是罪有应得着,那是为民除害,可以从轻判决的。若是如此,紫芜岂不就有救了?”

安生为难道:“就是母亲那里,怕是不依不饶,不会答应。”

夏员外冷哼一声:“人都已经死了,难不成比自家女儿性命还要重要吗?你母亲必须答应。”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父亲可不要告诉母亲,这是安生提出来的主意,否则,她非但不会感激,怕是还会记恨于我。”

夏员外仔细打量安生,不由感慨道:“你果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即便紫芜与你母亲那般亏待你,你竟然还可以以德报怨,让你委屈了。”

安生低垂下头:“安生不委屈,安生只在乎父亲一人对安生怎样,她们如何,与安生无关痛痒。安生也只在乎父亲心里的感受,不忍心让父亲心疼,她们是死是活,其实安生也不在乎。”

夏员外颔首:“好孩子,父亲替紫芜谢谢你。”

对于夏员外的夸奖,安生可一点也不觉得惭愧,相比较起薛氏与夏紫芜对于自己的狠辣,她这次没有落井下石,将夏紫芜置于死地,的确已经是仁至义尽。

夏紫芜的确应当感谢自己。

夏员外立即去找薛氏商量去了,安生觉得,即便薛氏再不情愿,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这是她唯一的后路,她怕是不得不从。

安生让端午悄悄地转告长菁,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她自有计较。

第二天,夏员外果真说服了薛氏,将府里下人们支使出去,打听搜集薛修良的罪证。

用过早饭的时候,关鹤天便差人过来,送给安生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全是薛修良的罪行,真的是“罄竹难书”。

安生一直以为,薛修良也就是偷鸡摸狗的小勾当,可是没想到,之上罗列的罪行里,倒是的确有几条令人义愤填膺的罪证。

他与浪里小白龙等人迷、奸少女已经不是长菁这一桩,还曾有一位女子不堪受辱,回家之后便自尽了。只是可怜这个女子亲娘亡故,自幼养在婶娘家里,不痛不痒,得了一点银两便堵住了嘴,偃旗息鼓,不再追究了。

安生看过之后问那送信的人:“上面罪证可是确实?”

送信的人斩钉截铁:“千真万确,时间仓促,搜集来的不多。关小爷说,姑娘若是需要,还会有不少。”

“多多益善,若是有的话,还可以继续搜集。然后,烦请你帮我转告关小爷一声,夏家已经开始收集这些罪证,差人将这些想办法交到我父亲手上。”

来人应下便告辞匆匆回去。

安生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想去衙门大牢里看看孟静娴,唯恐她再受了委屈。

走着去了衙门大牢,门前守卫见是她,慌忙讨好地点头哈腰:“原来是安生姑娘来了,您有何贵干?”

安生笑得也格外客气:“不太放心孟静娴小姐,想过来问问她有什么需要的,若是能见她一面,那是最好。”

狱卒巴不得讨好安生,一迭声地道:“别人见不得,安生姑娘自然是见得的。您放心,静娴姑娘在里面好吃好喝,我们照顾得极是周到,您不用操心。”

安生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递到狱卒手里:“劳烦您了,请几位大哥吃茶。”

狱卒见安生这般客气,出手也大方,顿时眉开眼笑:“看您怎么还这样客气?喻世子交代的事情,我们哥几个都差不了。”

安生笑笑,就要打开牢门进去。

旁边有个人突然就冲过来,忿忿不平地指责那狱卒:“你们不是说里面关押的都是重犯,谁也不能见吗?为什么她就可以进去看她?”

狱卒不耐烦地轰赶那人:“人比人,气死人,你能跟人家安生姑娘比?快点走,别不识抬举,都赶过你多少回了,净给我们找麻烦。”

安生扭头,见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生得倒是相貌堂堂,浓眉阔口,英气逼人,不是孟经纶那种柔弱书生的模样。

书生极不服气,将手攥成拳头,却是忍气吞声道:“我也就进去见她一面,说两句话就走,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狱卒压根就不搭理他:“一句话也不行,走走走!你要是再来搞乱,我们可就不客气了。看在你有功名的份上,不为难你。”

安生扭过脸来,只道此人定然是想探望牢中家属,被挡在外面不甘心,自己也不能多言,转身就走。

那书生却扬声喊她:“姑娘,姑娘!在下有事相求。”

安生顿下脚步,诧异地打量他:“你识得我?”

书生摇头,极诚恳地道:“请姑娘恕在下冒昧了,适才我听到姑娘是想去探望孟府大小姐是吗?”

“是又怎样?”

狱卒上前轰赶那书生,催促他快些离开,书生焦灼地道:“求姑娘给静娴小姐带一句话,就说我杨诚夜会一直等着她。”

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好像是一句承诺一般,安生心里一动,上前拦住那狱卒:“大哥麻烦通融,我想问他几句话。”

狱卒自然给安生面子,退至一旁去了。

安生上下打量这书生,将信将疑地问:“你说你叫杨诚夜?”

书生点头:“正是在下。”

“你和静娴是什么关系?”

书生如实道:“实不相瞒,在下是静娴小姐兄长的同窗好友。”

安生微微一笑:“前些时日,静娴好心搀扶一位醉酒书生,反被言语轻薄,可是你?”

书生面露惭愧之色,磊落道:“正是。”

安生连连颔首:“原来就是你呀。我正好找你有话说呢,来来,你过来一下。”

书生不明所以,只当做孟静娴有话转告,慌忙凑到近前:“姑娘请说。”

“再靠近一点。”

书生往前又靠近一丁点。

说时迟,那时快,安生扬起拳头就是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书生的脸上。

书生防不胜防,慌忙侧脸闪避,但是仍旧被粉拳击中,捂着眼睛一声痛呼:“姑娘,你怎么可以出手伤人呢?”

“出手伤人?”安生冷冷一笑:“我打你这一拳还是轻的,我恨不能替静娴废了你这个登徒子!你可知道,你可把静娴害惨了!”

书生捂着脸直吸凉气,看来安生这一拳手劲儿还真不小。

“姑娘姑娘,诚夜并非登徒浪子,我早就心仪静娴小姐许久,那日好不容易见到她委实是情不自禁,所以便大胆将心里话吐露了出来,让静娴小姐误会了。我无意冲撞她,更没想到,竟然给她招惹了这场祸事,我今日就是来负荆请罪的。”

安生疑惑地问:“你说,你心仪静娴?”

书生忙不迭地点头:“自从在侍郎府第一眼偷见到她,我就一直念念不忘,后来见她经常在茶舍里临窗而坐等着经纶兄,一颦一笑都心动不已。但是不敢冒昧,一直都暗自藏在心里。

那日里与好友小酌了两杯,其实我并未醉酒,只是见了她,借着三分酒意,想要与她搭讪。所以,就假借摔倒,趁她上前搀扶的时候表白自己心意。就是因为一时紧张,所以有点语无伦次,一时情急,一时情急,手足无措,就冒昧了。”

安生一听,心里这叫一个乐,感情这两人那是郎有情,妾有意,就是一直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开啊。

孟静娴那个傻瓜,这时候还在心里气恼这个书呆子轻浮,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家胡说八道呢,却不知道,人家早就相中了她了。

这杨诚夜也是个愣头青,空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跟人家姑娘家表白都能吓到人,可见这嘴巴也够笨。

安生绷紧了脸色,一声轻咳:“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大错已经酿成了。如今静娴犯了杀人罪,难逃法网,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书生坚定摇头:“我相信,静娴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其中一定是有隐情。只要她相信我,我愿意帮她击鼓鸣冤,洗清这罪名。”

安生幽幽轻叹一声:“即便是洗清了这罪过又有什么用?静娴的名声都毁了!”

“我不怕,即便毁了又如何?我不介意。再说,此事原本就是我的责任,我愿意娶她,等着她出来,娶她为妻。”杨诚夜再次信誓旦旦,强烈而直白。

安生一声轻嗤:“你想得倒是美,静娴好歹也是侍郎府上的小姐,你说娶便娶么?你拿什么娶?又拿什么对她好?”

书生被安生羞辱,羞愧地低下头:“我虽然家境不够富足,也不是权贵之家,但是,我有一肚子刻苦学问,来年大考,定然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为静娴谋一份锦绣前程。”

安生看着这个书生倒是蛮顺眼,觉得静娴眼光还不算差。他有一腔鸿鹄之志,再加上一肚子锦绣文章,还是个磊落有担当的人,勉强过关。

安生抿嘴一笑:“如你这般说来,将来无论静娴处境如何,你都愿意负责娶她?”

杨诚夜斩钉截铁地点头:“我是昨日刚刚从经纶兄那里得知此事,否则早就登门求娶了,希望,还不算晚。烦请姑娘将小生的心意传达给静娴姑娘,我在此等候佳音,有劳姑娘了。”

说完深深一揖,郑重其事。

安生慌忙一跳,跑开一旁:“我可受不了你这样的大礼,改日你和静娴真能喜结良缘,我再擎受不迟。这些话我也不给你转达。”

杨诚夜明显有失望之色。

安生掩唇而笑:“你自己进去说就是,借别人的嘴巴做什么?”

杨诚夜顿时大喜过望:“真的?”

安生点点头,走到那狱卒跟前,说了两句好话,那杨诚夜果真心愿得偿。

狱卒将牢房们打开:“进去吧,让你沾沾安生姑娘的光。”

安生笑笑,觉得自己进不进其实都没有什么必要,便转身走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结案

夏员外寻找薛修良的罪证极为顺利,大半日的时间便收集了七七八八。

他将满纸的罪证递给薛氏看,薛氏看一眼,就委屈得眼泪汪汪,再也看不下去,觉得夏员外就像是在自己心口里捅刀子一般。

但是,她又无计可施。一边是夏紫芜,一边是薛修良,两边一样沉。

就像安生所说的那样,薛修良再亲,那已经是死了,总不能再为此搭上女儿的一条性命。

薛钊在牢房里关押着,薛修良只有自己这一个亲人,自己若是不追究了,那么,衙门里自然是乐得糊涂结案。

最终在夏员外的劝说之下,她委屈地写下了一份不予追究的文书,签了名字,按了手印,然后交给夏员外,一并递交到了京兆尹衙门。

夏紫芜这两日在牢房里是真的过得心如油煎。

她在牢房里哭过闹过,被旁边关押的犯人吓得魂不附体。

她被老鼠吓得尖叫,因为牢饭的粗糙而发脾气,因为冻得忍受不住,嚎啕大哭。她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

狱卒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旁边牢房关押的犯人用恶毒的话诅咒她,用便桶里的秽物泼她。

后来吃了亏,自然就老实了。

她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以后,便开始思忖整件事情的始末。

最开始,她一直是在执着地认定,杀害薛修良的人就是安生,毋庸置疑。所以,她一直都在安生身上寻求破绽。

她苦苦地思索,夏安生是如何将自己的帕子偷走,丢到命案现场的?又是如何把砒霜藏进自己箱子里的,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身边一定是有内鬼,可是这个人是谁呢?究竟是谁与夏安生走动的密切?或者是对自己怀恨在心?

后来,她冷不丁地想起,薛修良与长菁是有过节的。

一想起长菁,顿时如河堤溃坝,许多的疑点奔涌而出。

长菁将薛修良恨之入骨,完全有杀死薛修良的动机。

那一日,自己派遣她去珍积成买蹄髈和猪手,珍积成离薛修良的住处并不远。

长菁照料自己的饮食起居,想要做手脚,栽赃一包砒霜,那是轻而易举。

她终于恍然大悟,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个一直以来,对于自己貌似忠心耿耿的丫头。

她也猛然想起,长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与自己同仇敌忾,经常帮着自己出各种各样阴损的主意。她变得沉默寡言,面对着自己的训斥,也不再谄媚地讨好奉迎。

夏紫芜的心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凉,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情与长菁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一定是长菁这个丫头杀了薛修良,故意将自己的帕子丢在现场,然后再将砒霜藏进自己的箱子里,栽赃陷害自己,一箭双雕。

果真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她想通之后立即便兴奋起来,在牢房里大吵大闹,要见京兆尹,要伸冤,自己是冤枉的。

可惜,那些狱卒在牢房里来回走来走去,对于她视若无睹。

她的消息传递不出去,外面的人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薛氏与夏员外还在认为,薛修良可能真的是夏紫芜杀的,还在努力搜集薛修良的罪证,减轻她的罪过。

京兆尹巴不得无人追究,断一个糊涂案。接到夏员外的文书之后,便立即升堂问案。

第一个带上来的,是夏紫芜,夏紫芜终于得见天日,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不用审问,当场就将自己的怀疑告知给了京兆尹。

京兆尹没有想到,这个案子不过时隔两日,竟然又生出新的是非来,果真是曲折离奇。

但是夏紫芜一番分析,又是有理有据,当下立即就将长菁传唤过来了。

两人公堂对质,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事情的突破口最终在珍积成老板的身上。

长菁一直坚持是在珍积成等着给夏紫芜买猪手,然后京兆尹就宣召了珍积成的老板与伙计过来作证。

坏就坏在,长菁是珍积成的老主顾,她经常替夏紫芜跑腿,而且,她毁容之后黑巾蒙面,这幅装扮出了门总是会惹眼。

所以老板说,当蹄髈和猪手一出锅,自己就四处找长菁,可是没见到踪影,直到候着的顾客走得差不许多,长菁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还埋怨老板让她等久了。

长菁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原本是想着,多嘴这一句,到时候老板可以为自己作证,证明自己一直在候着。可是没想到,老板会做生意,想着优先关照她,结果发现了她不在。

长菁早就有了赴死的准备,如今被揭穿,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毒杀薛修良的事情如实招认了。只是,她并未提及安生,只说是自己毒杀了薛修良之后,直接栽赃给了夏紫芜,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将安生牵扯在了里面。

夏紫芜恨得咬牙切齿,只恨不能食肉啖骨。

而京兆尹手里握有薛修良的累累罪证与薛氏不予追究的文书,便轻判了长菁,官卖为奴,流放出京去了。

薛氏听闻实情,自然不肯,在京兆尹衙门里呼天抢地,想要反悔,势必要让长菁为薛修良偿命。

夏员外倒是觉得此事这般解决,算是圆满,而且长菁在夏家因为薛修良的事情的确也受了大罪,心里有愧,想着作罢,也周全一个自己的好名声。

当下连哄带骂地将薛氏劝上马车,回了。

夏紫芜与孟静娴都被无罪释放。

夏紫芜虽然逃脱了罪责,但是她企图利用薛修良为难孟静娴的实情却是没有隐瞒住,因此,孟夫人对于自己当初纵容她勾引孟经纶的事情那是懊悔不迭。

若非是给夏员外留了脸面,怕是在京兆尹衙门,就要给夏紫芜一个教训。

安生也在,她特意前来接孟静娴。

孟夫人捉住安生的手,万千感谢。自己对于两个子女的教养上,过多地讲究礼法,所以严苛,对于自家子女却是关心不够。所以她竟然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而孟静娴心事重重,自己也没有发现。

一次自杀,一次面对薛修良,若非安生,自家女儿将铸成大错,再也无法挽回了。

她拽着安生,非要安生同她一起回府,好生宴请她,孟静娴更是紧抓着她不放。

安生正有悄悄话想问孟静娴,因此却之不恭,相跟着一同回了侍郎府。

孟夫人差人将安然接回府中,热情地张罗了一桌席面。

孟静娴回府先行洗漱过后,便迫不及待地拽了安生说悄悄话。

安生见她那一脸兴奋,便知道,她与杨诚夜之间,应当是前嫌尽释了,而且感情定然是更上一层楼。

“那日在大牢里的事情,还要谢谢你。”孟静娴第一次对安生这般客气。

安生狡黠地眨眨眼睛:“什么事情啊?”

“明知故问!”孟静娴瞪她一眼。

安生就“呵呵”轻笑:“我还以为你一见到我,会怪罪我那日下手太重了呢?”

孟静娴作势狠劲地拧她一把:“那种呆子,不打不醒,就是要多敲打。”

安生故意逗她:“那下次再见,我再使得气力大些。”

“你敢!”孟静娴也不扭捏,爽利道:“以后只需我敲打他,别人不许。”

安生笑得花枝乱颤:“感情这时候便知道护着了。”

孟静娴轻哼一声,还有些忐忑:“安生,你说,那个,他家境不是太好,我爹娘会答应吗?”

“你们应该不是这时候就要挑明了吧?离明年春试也没有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等他取得功名之后再向你父母提亲呢?”安生建议道:“那样水到渠成,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孟静娴得意地轻哼一声:“才不,这样的如意郎君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我要提前占下!”

“没羞没臊,”安生轻哼一声:“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是你看着他好。”

孟静娴轻叹一口气:“其实,安生,我知道,明年大考,能够金榜题名的,都是凤毛麟角,天之骄子。诚夜他虽有满腹锦绣诗书,可万一不中呢?那样,他心里自卑,岂不就不愿意登门提亲了?所以,我想先把我们的事情定下来,那样他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准备明年大考。”

安生没想到孟静娴竟然还是这般痴情的女子,顾虑得也周到。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女人对于感情大多都是无私付出的那一方。但愿,那个杨诚夜能够明白孟静娴的这一片苦心,将来不会辜负她。

“那他打算什么时候来提亲?”安生问。

孟静娴勾着头:“大概就是这几天,我这心里一直忐忑,很担心母亲不同意,所以才拽着你一同回来,与我出个主意。”

安生撇撇嘴:“我又没有经验,我能给你出什么主意?”

孟静娴气哼哼地道:“拿架子是不?我知道你主意多。”

安生“嘿嘿”一笑:“我一个外人,也说不上话,你还是去求我姐姐吧,她肯定愿意帮你。”

“呃……”孟静娴一时间有些为难,拉不下脸。

她一向对着安然冷嘲热讽的,让她对着她低下头,低声下气地央求,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究竟怎样开口。

安生又迟疑道:“不妥,不妥,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我姐姐跟着搀和了,跟着伯母唱反调,这不是让伯母不待见我姐姐吗?再说了,这可是要落埋怨的事情,我姐姐才不要管。”

安生欲擒故纵,孟静娴一听就着急了:“长嫂如母,嫂嫂不管谁管?”

“自然是找你哥哥管了,孟大哥一句话定然顶得上我姐姐十句。”

“那些羞人的话哪里好意思说给我哥哥听?”孟静娴笃定地反驳道:“我就是要让嫂子给我做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做生意的料

薛修良这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张扬得并不闹。

长菁被官卖到了幽燕之地,还好不是很苦寒的地方,只是官卖,是一生都脱离不了奴籍的。

走的时候,安生去送她,她并没有多么难过。

京城对于长菁而言,总是有一场噩梦,令她不时地触景生,永远也走不出来。

离开京城也好,京城再繁华,那不是属于她的。重新换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过去,自己可以重新开始。

所以,长菁对于安生还是颇为感激的。毕竟,安生又一次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安生将长菁送走,便重新陷入了新的苦恼里。

自薛钊手里得来的铺子,安生想得极是容易,交给那关鹤天举荐的路掌柜打理,自己只消负责收取盈利就好。

她甚至梦想着,流水一样的银子流经钱庄,兑换成新崭崭的银票,飞进自家荷包里,自己后吃喝不愁,闷声发财,做个土财主。

可是实际上运作起来,绝对没有那样简单。

她纵然再聪慧,也不过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对于经商更是一窍不通,哪里懂得其中门道?

自从接手以后,店铺里便经常有人不断地寻衅闹事,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不依不饶,闹腾着必须要见店铺老板,否则不肯罢休。

以前,极少有这种事发生的。

安生明白,这多半都是不甘心的薛氏在背后搞鬼,就是想要bi)得自己不得不出面。

但是她又是无可奈何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自己还没有一个依靠。

那些生事的人跑去茶楼里,一人霸占一个桌子,点上一碗最为廉价的,一个铜板一碗的大碗茶,从晨起开门一直坐到打烊,茶水续了一遍又一遍,将小二吆喝得团团乱转。稍微有微词,便会怒目相向。

报官是没有用的,人家打着是顾客的幌子,官府也没有理由插手。

那些掌柜全都叫苦连天。若是长此以往,这生意是迟早倒闭。

安生无可奈何,不得不请了关鹤天出面,滋事的人倒是少了,可店铺中杂七杂八琐碎的事一样是接踵而至,纷至沓来。

路掌柜许多事做不得主,需要请教她定夺,令她难免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一股脑地又推给那路掌柜做主。

这月底,掌柜将账簿交到她的手里,她顿时就傻了眼。

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犹如群蝇乱舞,令她脑子里都吵嚷起来。

路掌柜还在絮絮叨叨地跟她交代各个店铺里的况,这个亏损了,那个盈利了,这个店铺里小掌柜怕是做了手脚了,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她懂得,自己即便是要做甩手掌柜,这各个铺子里的账目还是要心知肚明的。否则,总有一,亏损得血本无归。

她在路掌柜跟前强作镇定,装模作样地将账簿翻检一通,然后无奈地叹口气:“这账本一时间我也核对不完,不如这样,我回去仔细查看了,再做定夺。”

路掌柜点头,将沉甸甸的账簿塞到她的怀里,还又叮嘱了两句。

安生愁眉苦脸地将那些账簿搬进药庐里,累得气喘吁吁,直接瘫软下来。

千舟斜着眼睛看她:“怎么了这是?这都是什么?”

安生伏在账簿上面,有气无力地发牢:“全都是账簿!”

千舟好奇地凑过去:“发财了?”

“发个财!”她忍不住爆粗口:“赚的铜板怕是都没有这些账册高。”

千舟“嘿嘿”地笑:“还能亏本不成?”

安生垮下脸来:“怎么不可能?有些店铺直接出租出去的还好,有固定的进项,可有些自己经营的店铺,这月不太平,就亏了老本了。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这幕后掌柜,又不能到店铺里亲自查看况,账簿又看不懂,是亏是损,我也不知道真假啊?”

千舟摸摸下巴:“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怎么感谢我?”

安生撩撩眼皮,轻哼一声:“就你?师父都说你干啥啥不中,吃啥啥不剩了,你懂这经商么?”

千舟不屑地撇撇嘴:“就你这个也叫经商?在我千舟的眼里,就连做生意也算不上。”

“使劲吹吧。”安生颓丧地翻个白眼。

“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真功夫,你怕是不能心服口服。你等着。”

千舟撂下话,转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回来,手里竟然拿着一个黄花梨木的算盘。大大咧咧地往跟前一坐,朝着安生伸出手来:“给我一个账簿。”

安生一见他像模像样的,立即就坐起来。

千舟打开一个账簿,一眼瞄着那数字,看也不看那算盘一眼,指下翻飞,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安生顿时就对他生出崇拜之意,眼冒金星。

千舟得意地一指账簿:“这个掌柜蛮狡猾,这个账目这里错了,瞒了五百两银子。”

安生一声惊呼,由衷地夸奖:“千舟,你简直太厉害了,竟然深藏不露。”

“这算什么?”千舟不屑一顾地道:“我做你的账房,给你对账,你帮我把活干了,晚上给我做鱼吃中不?”

安生欢欣地跳起来:“成交,成交!我晚上做酸菜鱼给你吃!”

话音刚落,冷南弦一脚踏进门里来:“做什么呢,这么闹?”

适才还趾高气扬的千舟一见到冷南弦顿时将翘起的尾巴耷拉下来:“没,没什么。”

安生仍旧十分兴奋:“千舟竟然会打算盘,好生厉害。”

冷南弦望一眼千舟手里的算盘,微微一笑:“雕虫小技,也就你这样没个见识的,觉得吃惊。”

安生丝毫也不认同冷南弦的贬低,笑得合不拢嘴:“以后千舟就是我聘用的账房先生。”

冷南弦瞥一眼她手底下的账簿,随手拿起一本,约略翻看两眼:“这是一本假账。”

随手丢弃在一旁。

再拿起一本,翻看两眼:“这进账与出账明显不符,其中有猫腻。”

安生瞪圆了眼睛。

冷南弦继续翻看,不屑地一本本丢下去,分作四堆。

安生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一目十行,看似不过是走马观花,却全都一言定论。

末了,冷南弦抬起头来,问安生:“这都是你名下的铺子?”

安生傻乎乎地点头:“是啊。”

冷南弦微微一笑:“这些人平里怕是中饱私囊多了,胆子越来越大,还不知道新东家是什么底细,竟然就敢公然作弊。”

安生说话都开始磕巴起来:“就就看账簿就知道?”

“知道一半,店铺里肯定还存在着其他的许多问题。所以,这一个月下来,你这些店铺或亏损,或者盈利微乎其微。”冷南弦轻描淡写地道。

“不应该啊,”安生挠挠头:“我家府上常开销可都是这些铺子里的盈利。若是这样亏损,薛氏干嘛还要费这些气力,不如全部租赁出去好了。”

“所以说,里面有人中饱私囊。大抵是他们从来没见东家露过面,觉得定然是个外行,所以联合起来,做这种假账糊弄你。”

安生顿时义愤填膺:“竟然骗到我的头上来了!我找他们算账去!”

站起来,又颓丧地坐下:“那样不就暴露了我的份了吗?”

千舟“嘿嘿”一笑:“别着急,这不是有我家公子在吗?这就是我适才所说的明路。”

安生将信将疑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清清喉咙,一指桌上账簿:“这几个账簿没有问题,店铺也盈利,掌柜可以继续聘用;这些账簿不能盈利,应当是经营中出现了弊端,掌柜需要转换经营方式;这些账簿里面有错误,可以区别对待;而这两本账簿,纯粹就是欺上瞒下的假账,此人不可以再用。”

安生惊讶地合不拢嘴:“师父,你不过是瞄了两眼,都没有用算盘计算,如何就知道里面不对呢?”

千舟在一旁得意道:“我家公子这心算可比珠算快得多。”

冷南弦假作不满地瞪他一眼:“多嘴!”

千舟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安生艳羡之余又有些懊恼:“那我可怎么办?我对这个可是一窍不通。全部生意交给别人打理,若是冒冒失失地换人,岂不就乱了?”

冷南弦不过是略一沉吟,揶揄道:“你这样笨的脑子,花钱可以,赚钱委实不中。不若这样,你将所有的店铺交给我,我指派人帮你经营。”

安生心里陡然升腾起希望来:“师父也懂经商么?”

冷南弦轻轻颔首:“略通一二。”

千舟又忍不住插嘴:“我家公子三岁就开始学着做生意了,这个不过是小菜一碟。”

安生不由就是一声惊呼。

冷南弦这次并未斥责千舟,而是微微得意地勾了唇:“我会差人进行一段时间的整顿,短期内或许不会有明显的盈利进项,但是一个月之后,担保你进斗金。”

“真的?”

安生很容易知足,莫说进斗金,只要每月能有一笔进账,她就已经知足了。

如今将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自己不用cāo)心,自然乐得清闲,不由就是眉飞色舞。

“若是果真如师父所说的这般,每月盈利银两我们可以三七分成!”

冷南弦不屑地自鼻端冷哼一声:“罢了,这银两你还是自己留着攒嫁妆吧。不多陪嫁一点,怕是嫁不出去。”

安生不满地皱皱鼻子:“想娶我的多了去了。”

冷南弦不再打击她,将桌上账簿收拣起来:“马上就是腊月,正是做生意的旺季,必须要抓紧了。我先帮你好生敲打敲打这些掌柜,让他们把以往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安生一扫适才的郁闷,殷勤地上前:“那我给师父做好吃的犒劳犒劳。”

冷南弦略有好笑,将账簿拿至书房里,重新翻阅过一边,用朱笔批改过。然后修书一封,命千舟出去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江南冷家

安生并未见冷南弦出门,仍旧是足不出户。狂沙文学网不过平里,倒是有两三位谈吐不凡,衣着高贵的人前来药庐里求见,与冷南弦在书房里商议一些事。

几后,便跑得不再那样殷勤。

而那些经营中的商铺突然全都关门大吉,放出了转手的风声。

而在许多人还在观望,估算的时候,店铺重新开启了门脸,大张旗鼓地开始重新修缮,布置,换了招牌,焕然一新。

货物一车车地从京城的南城门进了城,跟车的伙计风尘仆仆。

许多人开始议论,究竟是谁这样大的手笔,竟然同时盘下了这么多的店铺,并且有条不紊,明显就是老干家。

当开业的鞭炮声响起,招牌上的红布齐刷刷地揭下来的那一刻,观望的人群立即就不淡定了。

招牌一角赫然的烫金大字,竟然是江南第一世家冷家的招牌。

冷家以织锦业白手起家,独有的织锦工艺与染色技巧独占鳌头,衣被天下。三十多年前,冷家积攒了百年的基业,以多样化的经营,又迅速席卷了大半个江南,财源如潮,雄霸一方,达到鼎盛。

只是,盛极必衰,其繁荣不过是弹指瞬间。十几年前,冷家也难逃这样的历史规律,在屡遭变故之后,冷家家主心灰意冷,无心打理生意,从而逐渐走向没落。

世人落井下石者多,冷家旁族里的人眼红这份家业,群起而攻,导致冷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偌大一个江南世家竟然就此彻底颓败,许多的店铺虽然仍旧打着冷家的招牌,进斗金,但是听说早就易主,换了东家。所以说这江南第一世家,怕是已经名存实亡。

冷不丁的,冷家突然跑到京城里再立门户,自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动。

而更多的,兴奋不已的,是那些京城里的贵女与夫人们。

冷家的织锦非比寻常,不仅是好看,更是面子。以往求之不得,还要委托南下的人不远千里带回来。

所以,风声传扬出去,那几个经营绸缎,成衣的铺子立即宾客盈门,闹起来。

另外几个茶肆,首饰脂粉铺子等也一同带动起来,联动经营。

安生从那些店铺跟前过,也有些眼馋。

她明白,这些前期的投资花费不菲,追问起冷南弦,冷南弦只说是原本店铺里的周转银两,而货物一概赊欠。

而她对于那些货架上花红柳绿的货品也按捺不住的好奇,经常旁敲侧击地问。

冷南弦终于不耐烦,将她拽进了店铺里。

“喜欢哪一件,买来送你。”

安生顿时就觉得冤枉,这分明是自己的铺子,自己才是这里的老板,凭什么自己挑选一两件衣服还要付银子?

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傻,冷南弦掏了腰包,自己白赚两衣服,回头那银子还要落进自己口袋里,何乐而不为?

她很快就想通了,然后扭脸去打量货架上的绸缎与成衣。

这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顿时眼花缭乱,惊艳不已。

她作为官家小姐,并不是没有见识的,见多了各种光鲜亮丽的绸缎与栩栩如生的刺绣,不会大惊小怪。但是,这些绸缎,无论是絹纱,还是罗绮,织锦,色泽流光溢彩,纹理细腻,逐花异色,从不同角度观察,绣品上花卉的色彩各异,犹如绚丽灿烂的晚霞一般。

一样样看过去,应接不暇,皆赞叹不已,每一样都不释手,哪里知道如何选择?

难怪这里的顾客川流不息。

冷南弦带着她,径直走到柜台一侧,指着最上方悬挂的一件罗裙,吩咐伙计:“将那一件罗裙拿来与这位姑娘试试。”

“这位客官好眼光,这可是我们店铺里的镇店之宝,流烟素云锦。”

伙计熟练地应答,看了冷南弦一眼,大抵是识得了他上衣袍的面料,知道他是真正的买家与行家,笑得愈加殷勤。不过是略一打量安生,便取出钥匙另外打开一旁衣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罗裙来。

“这面有试衣间,让店里丫头带您去试过。”

安生仔细看那罗裙,虽然是冬衣,却没有丝毫的厚重感,相反,面料轻巧柔软,罗裙飘摇,自带一种飘逸风。

这罗裙面料色泽渐变,由浅入深,果真就像是一缕袅袅炊烟一般。而下摆处,极精巧的绣工绣着寥寥几笔江南烟雨图,没有金银点缀,纯粹自然,却处处透着高雅飘逸。

安生一见便知道价值不菲,看一眼冷南弦,不忍心让他如此破费,因此轻轻地摇摇头。

冷南弦面不改色,又伸手一指一旁的狐裘大氅:“配上这件大氅,否则会冷。”

伙计痛快地取下来,一并交给一旁侍立着的丫头,丫头一抬手:“这位姑娘,里面请吧?”

冷南弦微微一笑:“去吧。”

安生委实心仪这件罗裙,一咬牙,尾随着进了换衣室,让小丫头伺候着,窸窸窣窣半晌之后,穿戴完毕,方才羞羞怯怯地走出来。

“师父。”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有些局促不安。

冷南弦正背而立,听到声音扭过来,有片刻的呆愣。

安生生得幼稚,小巧玲珑,原本还有些担心,这罗裙过于淡雅,不太适合她,可是穿戴起来,却将她上的灵勾勒得淋漓尽致。

别人穿衣,是衣服衬托主人,而安生,则是人衬托了衣服。

那烟雨中的江南,因为了她的映衬,也分外灵动鲜活起来。

大氅有些笨重,但是贵气,他的安生,此时褪去了青涩,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缓缓地绽放在眼前。

店里的伙计交口称赞:“好生灵动,简直超凡脱俗。”

安生紧张地扑闪扑闪眼睛,只是专注地看着冷南弦,带着紧张:“是不是不好看?”

冷南弦缓缓勾唇:“勉强凑合吧,这衣衫好看,好歹遮丑,衬得人也顺眼了许多。”

安生轻哼一声:“你若是心疼银子便罢了。”

冷南弦低哑轻笑,吩咐伙计:“适才我挑选的那几也一并包好,送到外面车上。”

伙计兴奋地应下,转去忙碌。

安生悄悄问:“要多少银子?定然价值不菲吧?”

冷南弦低声道:“纵然是天价,那也肥水不流外人田。”

安生抿唇笑:“我只是想算算,我今天赚了多少。”

冷南弦自怀里摸出银票,递给伙计,看也不看。

“有银子也不能这样胡乱花销。”安生一本正经地教训:“师父坐吃山空,要学会开源节流才是。”

冷南弦望着她眸光闪烁,还未开口,就听到后一声惊呼:“安生?”

安生抬脸,一看竟然是舅父秦怀远,与舅母钱氏。竟然在这里遇到他们,还真是巧。

钱氏两步上前,就围着安生啧啧称赞:“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几不见,舅母见了你,都识不得了。看看这一穿戴,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要眼红啊。”

她转脸去问伙计:“这一衣裳多少钱?”

伙计不假思索地道:“一千六百两。”

“啥?”钱氏瞪圆了眼睛:“一千六百两?我滴个乖乖,这要买十几车绸缎了。外甥女这是发达了?”

安生听了也觉得咋舌,没想到竟然花费这么多,讪讪地道:“我就试试,买不起的。”

然后马上转变了话题,好奇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也要买绸缎不成?家里铺子里不是多的是吗?”

钱氏冲着她紧着挤眉弄眼,然后背过店里伙计,压低了嗓子:“小些声音,莫被人听到了,这可是大忌,同行是冤家。”

安生顿口不言,询问地望向秦怀远。

秦怀远尴尬地搓搓手心:“这不是,这家铺子开张之后,几乎抢了大半个北京城的绸缎生意。我们那里生意一落千丈,连着几天都没人进门了。如此下去,早晚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两个人就寻思着,来这里悄悄看看,人家是从哪里进的货物,我们也好变通变通。”

安生听闻更是尴尬,没想到自家铺子竟然抢了舅父家的生意。这令她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望一眼冷南弦,有心想要帮衬一二,又害怕钱氏那张嘴,没有个把门的,万一再走漏了风声。被薛氏知晓,自己从中搞鬼,肯定少不得一番麻烦。

冷南弦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略一思忖,然后道:“这些锦缎布匹全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京城没有。”

秦怀远曾在夏员外出事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冷南弦,点头道:“没想到冷神医竟然还对这些锦缎有了解。我走南闯北也见识过,适才一眼就看出来了,都是江南冷家老字号的货。别处没有这样的手艺。”

安生对于这个“冷家”两字敏感,不由抬眼看了冷南弦一眼。

冷南弦面上平静无波:“不错,正是。”

秦怀远轻叹一口气:“没想到,冷家竟然也将生意做到京城里来了。生意原本就不好做,如今冷家再分一杯羹,怕是更要举步维艰。”

“大浪淘沙,适者生存,原本就是这样残酷。”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冷南弦的身世

一旁钱氏听秦怀远说话,欢喜道:“那我们若是跟冷家商量商量,分销他们的布匹,你说行不?”

秦怀远斩钉截铁地摇头:“咱们哪有那财力啊?如今冷家今时不同往日,但是规矩却严苛起来,想要卖他们的货物,是要收取银两的,一种品种一年就是二百两的花费,哪里是我们那种小本生意能养得起的?”

钱氏掰着指头算:“我滴娘啊,这若是进上几十种绸缎,看起来不起眼,可一年光费用就要上交数千上万?冷家好黑的心!”

秦怀远斥道:“你懂什么?冷家对于这绸缎庄经营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而且这货物天下间绝无仅有,几乎每一家店铺都财源滚滚。多少人梦寐以求,寻常人想要做还做不成呢,上赶着送银子的多了去了。”

钱氏瞠目结舌:“不是说江南冷家都没落了吗?如今已然分崩离析。可是这样一算,冷家什么都不用做,这绸缎织造好之后自然有人分销,还每月有银子拿,稳赚不赔啊。”

钱氏嗓门高,店铺里的伙计纷纷侧目。

秦怀远瞪了她一眼:“少说两句。”

钱氏悻悻地闭了嘴,又懊恼地嘟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长此以往,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全家老小等着喝西北风吧。”

安生又为难地看一眼冷南弦,将到了嘴边上的话咽了回去。

冷南弦蹙眉压低声音道:“这个店铺的掌柜与我倒是熟识,你们的店铺离这里远,你们若是想要分销,我可以说与他知道,让他瞒天过海,偷偷拿些货物给你们,互惠互利。不过这终究是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情,不合规矩。你们千万不能声张出去,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秦怀远与钱氏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点头:“若是能够果真如此,求之不得。此地不是说话之地,我们旁边茶楼说话。”

冷南弦一口便拒绝了:“此事我还要问过,有了准信再说。舅爷回府稍安勿躁,若是能够谈妥,这掌柜自然会到贵府上亲自详谈。如此可好?”

秦怀远兴奋地直搓手,感激地望着冷南弦:“如此甚好,全都仰仗冷神医了,提前谢过。”

冷南弦与他谦让两句,便与安生告辞,出了店铺。

钱氏奇怪地道:“咦,不对啊,安生那丫头不是说她那一身衣服是试穿的吗?怎么穿着走了?这丫头,分明是发了财,害怕我粘上她!”

安生一上马车,便抑制不住的兴奋:“师父,师父!”

冷南弦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不开口还好一些,一聒噪,这衣裳衬出来的娴雅气度便消失殆尽。”

安生悻悻地闭了嘴。

马车驶离了店铺。安生终究按捺不住:“我还是实在忍不住,师父,你是江南冷家的人吗?”

冷南弦微微挑眉:“何以见得?”

“你从来不打诳语的,一口便应承下我舅父来,显而易见,你是胸有成竹。那么,你和江南冷家一定有关系。”

冷南弦微微一笑:“勉强算是吧。”

“什么叫勉强算是?”

“勉强算是的意思就是说,冷家一大半的人都认为,我不算是冷家人。”

冷南弦轻描淡写地道。

安生不太明白冷南弦的解释,想当然地道:“你原本就是姓冷,自然就是冷家人,他们是否承认,这都是事实啊。”

“言之有理。”冷南弦漫不经心地敷衍:“下次若是再有人想把我赶出冷家,我就这样反驳他们。”

安生望着冷南弦义愤填膺:“他们想将你赶出冷家?凭什么?”

“自然是嫌我妨碍了他们的财路。”冷南弦微微一笑。

“难怪你会从江南千里迢迢跑来京城谋生。”安生心生感慨:“这些人都黑了良心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哪里都有为了谋求私利不择手段之人,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安生突然就有些同情起冷南弦的处境与遭遇:“那你帮我打理这些店铺,不会给你招惹什么麻烦吧?”

冷南弦淡然摇头:“不会。”

安生猛然间心里一惊:“薛氏她们会不会也由此怀疑我们?”

“那你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就好,也免得你穿一件自己店铺里的衣裳,还要我出血。”冷南弦笑着调侃。

“薛氏若是知道了,岂肯善罢甘休?”安生懊恼地道:“她如今又自持是侍郎夫人,更加有恃无恐,怕是要将药庐搅得鸡犬不宁。”

冷南弦胸有成竹地笑笑:“这些店铺,我已经在官府做了公证,名义上就是冷家的产业,她敢与冷家作对么?”

安生一阵默然。冷家乃是江南世家,虽然是经商出身,但是能够在江南雄起,屹立多年,背景岂能那么简单?虽说现在已经没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氏应该还真的没有这个胆量。

而且,打着冷家的金字招牌,在京城里也好立足,没有人敢上门找这样的麻烦。

她忧虑了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这些店铺公证成为了冷家的产业,那意思是不是说,从今天起,就与她夏安生没有关系了?

师父应该不会是一时糊涂,中了冷家的什么奸计吧?

所以,她立即就忧心忡忡地问出口:“冷家将这些店铺做了公证,那以后我们岂不就没有了凭证?”

冷南弦略带好笑地问安生:“我的与你的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这是我的嫁妆,又不是你的老婆本。

夏安生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是到了嘴边,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区别。不过若是以师父的名义,安生自然是放心了。”

话里分明透露着不甘。

“名义是别人的,但也是师父的,就在师父手里攥着呢。所以说,从今日起,你可要对师父好一些,免得师父生气,翻脸不认人,你可就人财两空了。”冷南弦玩笑道。

安生分明就是要受制于人了,她心里暗自腹诽,师父看起来握瑜怀瑾,何等高尚的一个人呐,没想到竟然这般阴险。难怪人们都说无奸不商!

她气哼哼地咬牙道:“师父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的。”

冷南弦一愣,俄尔放声朗笑:“傻瓜,你放心,这些店铺的老板娘始终是你,跑不掉的。担保你以后无忧无虑,坐享其成,财源滚滚。”

安生轻哼一声,认真纠正:“我是老板,才不是老板娘。”

夏府,管事匆匆地走进薛氏的院子里,经过丫鬟通禀,进到屋子里。

薛氏回禀了四周伺候的人。夏紫纤也在,正从薛氏的书本里挑选绣花花样。

管事请过安,方才回禀道:“前些日子,按照您的吩咐,寻了咱们商铺里的几个老人,在账目上做了手脚,全都被辞退了。”

“辞退了?”薛氏讶然地抬脸:“那幕后的东家出面没有?”

管事摇摇头:“没有出面。”

“他们不是说,那东家根本就不懂做生意,完全就是瞎指挥么?怎么这账簿上的手脚做得这样隐蔽,竟然还被发现了?”薛氏讶然问道。

管事摇摇头:“看原先那劲头,东家就是个青瓜蛋子,什么都不懂,全靠钱庄路掌柜给张罗着。许是这账目往上一交,见没有盈利,顿时急眼了,就将所有的店铺又重新转手了。”

“转手给谁了?”

“这次您怎么也猜不到,大有来头,江南冷家。”

这次夏紫纤也忍不住,抬起了头:“你说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冷家?”

管事点头:“正是。”

薛氏与夏紫纤对望一眼,不觉都有些惊诧:“冷家竟然进京了?这么多年,冷家在江南偏安一隅,从来不涉足京城,怎么也跑来分一杯羹?”

管事道:“您是知道的,冷家自从前些年生了变故之后,许多事情全都不按照规矩来了。”

“如今那些店铺全都归了冷家,那么想调查这背后做手脚的人,岂不是更难了?”薛氏懊恼地道:“看来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夏紫纤眸光闪烁,疑惑地道:“最初的时候,咱们全都疑心夏安生这个臭丫头,可是最近看来,跟她好像的确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这江南冷家,冷神医也姓冷,其中别是有什么关联吧?”

薛氏经夏紫纤提醒,情不自禁地就倒吸了一口气:“巧合?”

夏紫纤随后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对,如若冷神医真的跟江南世家冷家有什么瓜葛的话,那可是富可敌国,何苦跑到京城里来做个大夫。”

管事犹豫地道:“四小姐一说,冷不丁地还真的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事情?”

“秦家的绸缎庄里,不知道从哪里进了一批绸缎,就是江南冷家所出的。”管事斩钉截铁地道。

“秦家?”薛氏一愣:“就安生娘舅那里?”

管事点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渠道,别人打听起来,钱氏心里那般藏不住事情的人,竟然也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三堂会审

“秦家?冷家?难不成真的跟夏安生有什么瓜葛?”

“前两日夏安生从外面回来,穿了一身新衣裳,一看那做工与面料就价值不菲。当时也没有往心里去,想来是闷声发了大财了。”夏紫纤忿忿不平地道。

薛氏“噌”地站起身:“不行,我要亲自去查探查探。”

“怎么查啊?人家都摆明了就是冷家的生意,难不成你跑去追问人家,冷南弦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其中跟夏安生有没有关联?”夏紫纤追问道。

薛氏摇摇头:“我去秦家,钱氏那里好套话。”

夏紫纤也略一沉吟,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秦家绸缎庄里,因为有了梧桐树,引来了金凤凰。

那些流光溢彩的锦缎往货架上一摆,顿时为绸缎庄增色不少,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挑拣。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带动了店铺里的生意,不再那样冷清。

薛氏踏进绸缎庄里,钱氏正在滔滔不绝地向着两位妇人夸赞手中的锦缎。

薛氏与夏紫纤看了一眼,也顿时觉得惊艳。

两人上前,伸手摸了摸那锦缎,触手柔滑,几乎感触不到纹理。

钱氏一抬眼,就看到了薛氏,立即笑得满面和风:“稀客稀客,这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薛氏眼睛盯着那些流光溢彩的锦缎,目不暇接:“正好自宝地跟前过,这不进来看一眼。”

钱氏将她当做大主顾,格外殷勤:“我这正好有刚进的货,都是绝无仅有的好成色,正好给府上几位姐儿一人做一身过年的衣裳。这穿戴出去,担保是鹤立鸡群,引人艳羡。都是实打实的亲戚,绝对给你算个成本价。”

薛氏心里嗤之以鼻,抬手翻捡那些布匹:“这些缎子手艺真不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媲美江南冷家的货了。”

钱氏啪地将手里的缎子合上:“你这就不懂货了吧?咱们这进的可是实打实的冷家的绸缎,货真价实。”

薛氏轻嗤一声:“您这做生意弄虚作假可以理解,但是咱们可是亲戚,你拿这个来蒙我可就不地道了。人家冷家的老字号在城西有分号,大大的招牌挂着。你说你卖的是冷家的货,可有凭据?”

薛氏这样一番挑剔,先前正在挑拣绸缎的两个妇人相互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扭身走了。

钱氏顿时就急了:“我说你今日这是来捧场的,还是来砸场子的?我这实打实的冷家绸缎,你一个劲儿地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不想买就走人,平白地在此诬赖我们店铺的名声。若非咱隔着安生这层关系,今天非要跟你好生说道说道。”

薛氏见她急了,自己反倒不气不恼:“我自然是想买的,但是我要弄清楚真假不是?你这来路不明的东西谁敢要?”

“谁来路不明了?我这可是托了朋友好不容易拿来的货。”钱氏据理力争。

薛氏冷冷一笑:“还朋友?不就是夏安生吗?实话告诉你,这种假货那个丫头片子那里一堆呢,一下水皱皱巴巴,掉色厉害着呢。你卖出去,也要砸了你的牌子。”

钱氏顿时就是一愣:“不可能!”

“爱信不信。”薛氏讥笑一声:“我可是好心劝你,免得你真的上了安生那个丫头的当。”

钱氏操起手边剪刀,从缎子上剪下了一块,转身就丢进了一旁的水盆里,反复揉搓,完好无损。

她将缎子捞出来,向着薛氏示威:“你看,你看,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不是”

薛氏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钱氏猛然间醒悟过来,懊恼地一拍大腿:“坏了,上当了!”

安生回到府里,薛氏等人已经准备好了三堂会审。

安生一踏进前厅,就觉得气氛十分不对劲儿,夏紫芜与夏紫纤望着自己的目光,都像饿狼一样。

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去,问夏员外:“父亲差人叫女儿过来有什么吩咐?”

夏员外一抬手:“辛苦了一日了,坐吧。”

安生依言在一旁坐下。

夏员外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是如何与江南冷家攀扯上了关系?”

夏员外这样问,安生顿时就明白,风声已经传进了夏府。

她微微一笑:“我师父说他勉强算是江南冷家的人啊。”

“什么?”饶是薛氏提前有了猜疑,得到安生确定仍旧吃了一惊:“难怪他一个郎中,竟然那般阔绰。身上衣服都是寸锦寸金的流云锦,就连药箱都是沉香木打制。”

“我就说这其中定然有猫腻!”夏紫芜斩钉截铁地道:“当初舅舅莫名其妙被劫,所有的契约全都不翼而飞,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怎么可能?”

安生眨眨眼睛,有些疑惑:“我师父是冷家人与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去了,夏安生,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趁火打劫吧?这些店铺明着是钱庄收了去,而实际上全在你的手里。”夏紫芜直接揭穿了她的猜疑。

安生一愣,然后忍不住就是“噗嗤”一笑,笑得前俯后仰。

“你笑什么?”夏紫芜被笑得恼羞成怒。

安生好不容易止住笑,向着她伸出手来:“证据?”

夏紫芜被一句话堵了嘴。

“还需要证据么?此事这是明摆着,否则哪里有这么凑巧?”

“你没有证据,便不要胡乱说话。那些店铺归了冷家就一定与我有关系吗?再而言之,就算是有关系又如何?那也是我的本事。”

“若是你的,定然是你用了非常的手段。我舅舅如今还因为此事在大牢里受苦呢。”

安生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一番攀扯,就是为了收回店铺,好为薛钊开罪啊?他在我们夏家最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往咱们心口捅了两刀子,你们是好了伤疤了?”

夏员外不待见薛钊,因此安生这样一说,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这是咱夏家的产业,就算什么也不为,也要追讨回来!”薛氏气怒道。

“我赞成啊,母亲有空闲了,多去牢里探望探望薛钊,问候问候他,这些店铺他私吞了换取了多少银两?又藏在了哪里?”安生反唇相讥。

“血口喷人!”

“话不投机。”

夏员外站起身来:“安生,你是知道的,那些店铺可是你父亲半生的心血,如今归了外人,心里自然不是滋味,所以要过问一声。”

安生转脸面对夏员外,正色道:“这些铺子经营不善,全都转手易主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想必衙门里都有备案,父亲前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根底了,为何要问女儿?”

“衙门里,父亲也去问过了,说是一位姓沈的公子接手的,其他的什么线索也没有。”

“不姓冷,也不姓我这夏安生的夏,那你们为何要怀疑到我的身上呢?若是这些店铺与我有关系,我会那么傻拱手让人吗?毕竟,这些店铺也是我母亲一生的心血。”

安生“一生”两个字咬得尤其重,夏员外顿时也哑口无言。

而且安生所言也是事实,房契店契乃是唯一的证明,衙门公证,便是铁板钉钉,安生怎么会这么傻?

安生站起身来,掸掸衣襟上的皱褶,然后环顾几人一眼,从容一笑:“你们日后若是想要买冷家的绸缎做新衣可以找我,老板卖我师父薄面,会给你们一定的优惠的。”

言罢,径直趾高气扬地走出去,在心底里长舒一口气,格外轻松。

若非是怕薛氏等人眼红,就算是真的承认了又如何?

低调,低调,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薛氏除了兴师问罪,还真的没有奈何。

如今店铺已然在官府备案,也就意味着,与夏家彻底无缘了。

薛氏等人沮丧了许多时日,只能认命,就此偃旗息鼓,不再折腾。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已经进入了腊月,铺天盖地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日,京城一片银装素裹。北风呼啸,昼兴夜停。

腊七腊八,冻死叫花。

京中不少大户人家开始施粥,朝廷也开仓,在城南城北开设了粥场,夏员外逐渐开始得心应手,但是也日益忙碌起来。

薛氏这些日子也很忙。

因为一进腊月,人情往来就多了起来。而且各种宴请也纷至沓来。

当初夏紫芜和夏紫纤参加百花宴闹腾出来的风言风语逐渐平息下去,她们便跟着薛氏四处走动,出入于那些朝中权贵的府邸之间。

夏员外如今虽然已经官拜户部侍郎,但是薛氏的出身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在贵妇中间多受到贬损,冷嘲热讽。但是也有那些官职低微的,难免违心地阿谀奉迎。这令薛氏极是享受,自动将那些贬损忽略,还主动地去那些权贵家眷之间热络地走动,攀交。别人給一个好脸色,便是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夏紫芜平日里一不读诗书,二不习乐器歌舞,对于她们谈论的珠宝古玩等奢侈的东西眼皮子又窄,浑没有个见识,在那些千金闺秀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总是寻不到共同的话题,别人问起来也是一问三不知,平白尴尬,还受了讥讽。

第二百五十九章 浮生楼的热闹

但是好赖,薛氏生了夏紫芜一副好皮囊,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会令人侧目,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总是能满足她的虚荣心,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将自己五彩斑斓的羽毛展示给别人看,却不知道,自己开屏展示的时候,背后裸露着的,又是怎样一副丑景。

夏紫纤是个有才气的,诗词信手拈来,肚子里倒是有些锦绣,喜好吟风弄月。一来二去,在那些达官贵人的门第之中,竟然闯出了名头,混个“才女”的名号。这令薛氏有些沾沾自喜,时常在安生面前炫耀。

安生从来不去那些无聊的宴会应酬张扬,但是,谁人不知道,夏府有个千金夏安生呢?

依旧不断地有人向着薛氏打听,薛氏讪讪地敷衍,偶尔话里话外还会意有所指,诋毁着安生,捧高自家两个女儿。

自然,这些事情安生是一无所知的。

安生自己添置了一辆马车,向着夏员外讨了王伯来做车夫,如此出入来回就自由了许多。

整个腊月里,她都忙得不可开交。

每年的腊月喜事都会很多,因为正是闲暇的时候,许多人家都会赶在腊月里为子女议亲定亲,尤其是庄户人家里,懂得盘算,腊月成亲,开春就要开始农耕干活,省却了新妇白吃一个冬月的饭食。

一个腊月,京城里鞭炮不断,此起彼伏,洋溢在浓厚的喜气里。

安筝已经与那翰林院的夫家将亲事定了下来。老夫人坚持让安筝在家里再过最后一个年节,把着没出门。但是已经开始准备嫁妆。

安生如今与安筝走动得也亲密,所以单独为安筝备了一份心意。只等开春定下日子来,就上门道喜送添妆。

娘舅家里也操办起儿子的亲事,并且通知给了府上。安生与这娘舅家里的表兄并不怎么亲厚,但是娘舅秦怀远一直以来都惦记着自己。在成亲那一日里,安生向着冷南弦请了一日假,备下了一份厚重的贺礼,前去道贺。

钱氏依旧还是见钱眼开的,见了安生这尊财神,好话奉迎,早就将当初因为建房子遭遇的尴尬抛到了脑后,将安生奉若上宾。

这边的亲戚,安生也不识得,只管脱了鞋子,与外婆一同盘腿坐在炕上说话,懒得敷衍。

倒是她如今在京里好歹算是一个有名头的,再加上钱氏的宣扬,许多人在屋外扒着头向着里面瞅,比围拢了看新娘子的妇人还要多。

再就是孟静娴的亲事。那个叫做杨诚夜的书生果真上门提亲了,孟侍郎对于这个书生最初的时候因为那场误会是心存偏见的,但是见了本人之后,觉得他才识过人,不会久居人下,勉强倒是不反对。

孟夫人自然不乐意,恨不能将那个书生用棍子轰赶出去,斩钉截铁地表示反对。

这件事情僵持了一些时日,孟经纶与安然也好言相劝,孟静娴又是铁了心思的,孟夫人这个做母亲的总是心软,慢慢就逐渐松了口,不再那样坚决地反对,推脱说杨诚夜来年取得功名再做定夺。

其实就算是杨诚夜求得功名,也是出身寒微,比不得朝中权贵之家,孟夫人能退让一步,已经是不易,孟静娴也就没有什么好再强求的。

令安生有些意外的是,那个摆馄饨摊位的冯嫂竟然也梅开二度,与一直关照着她的那个汉子喜结连理,并且还请安生吃了一把喜糖。

喜事一桩连着一桩,转眼就已经是岁末。爆竹的硝烟味道一直连绵不断,家家户户清扫房子,蒸花糕,给孩子们添置新衣裳。

安生一直待在药庐里,府里事情并不操心。但是眼见着府里逐渐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往年里,除夕夜守岁,都是举家到大爷府上吃团圆饭。但是今年,夏员外高升,将有资格携带家眷参加宫里的除夕宴,老夫人就早早地传过话来,让二房今年不必再折腾着去大房府上,只需要初一上门过去祭祖,吃一顿团圆饭就可以。

夏紫芜与夏紫纤都眼巴巴地盼着宫里的除夕宴,到时候百官云集,正是一个长见识露脸的好时机。

安生以为,这样好的机会,薛氏会带着夏紫桓同去,可是没想到,薛氏竟然唯独选中了夏紫纤。这跟夏紫纤这些时日里的风光不无关系。

夏紫芜虽然生得明艳照人,但是毕竟头脑简单,以往倒是并不觉得怎样,如今薛氏经常带着她们出入那些豪门宅邸,就显现出夏紫纤饱读诗书的好处来。而夏紫芜一举一动,就多少有点跟周围的贵女们格格不入。

所以,这一次,薛氏竟然放弃了夏紫芜,转而打算带着夏紫纤,前去露脸。

夏紫芜自幼好事都要占先,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她觉得自己毕竟比夏紫纤年长一岁,夏紫纤以后还有机会,而自己正是议亲的时候,这种场合与机会,应当先让给自己才是。

她三番两次地向着薛氏提出抗议,不肯相让。拿出当初想要嫁进孟家的那些手段来。

薛氏苦口婆心地劝,夏紫芜铁了心思地想要去。

最终还是夏紫纤做出了让步。

她心有所属,能否在宫宴之上出个风头,对于她而言,其实无关紧要。

薛氏便勉强同意。

因为马上是除夕将至,铺子里要放年假,作为东家是要给伙计们封个红包,图个吉利,然后多少分发一点米面粮油之类,给伙计们回家过一个肥年。

这些自然有掌柜的们操心,安生原本也不用亲自过问的。掌柜们的意思,就是说新店刚刚开业,并没有多少盈利,意思意思便罢了。

安生却不想亏待他们,认为只有对伙计们大方,他们来年才会更加干劲十足,忠心耿耿。

所以她今日从药庐里回来得早,从几个铺子跟前过,转过一圈,然后开始合计着给伙计们分发的年货。

街上凭空多出来许多的摊位,都是各式各样的年货。

人潮也拥挤起来,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安生让王伯将马车停靠在一旁,自己四处转转。

有人扯着嗓子嚷了一句:“快去旁边浮生楼看大热闹!”

浮生楼,安生知道,是京中最大的一处青楼,据说里面的姐全都国色天香,妖娆妩媚,而且精通琴棋书画,善歌善舞,招惹得京城里多少王孙贵子流连忘返。

青楼里的热闹,更加引得人遐想。

“有什么热闹?”立即有好事者扯着嗓子问。

“听说里面的花魁娘子今日梳弄,有人因为这个打起来了。”

“钱多了烧的,我还以为像上次那般,男人吃药吃多了,两个人分不开了呢?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有个大金客,一次买下了六个姑娘,然后又来争花魁娘子,惹了别人看不顺眼,叫来官兵,将浮生楼包围起来了。”

旁边人咋舌:“好大的胃口,一次买下这么多姑娘,未免也太生猛。”

“朝廷养的官兵吃饱了没事做,竟然还管抢姑娘?是谁这样大的来头?”

“走,去看看,顺便看一眼那花魁娘子究竟多大的魅力,竟然招惹得两人剑拔弩张。”

浮生楼就在一旁不远,一群人蜂拥着要去看热闹,安生正站在中间,几乎是脚不沾地,被一群人拥挤着往前。

路边妇人们恨声唾骂:“一听说那青楼里的热闹,这些人就全都不要命一般地挤着去看,也不怕生了针眼。”

安生一时间脱身不得,竟然生生被拥挤着挤到了浮生楼跟前,就连发鬓都乱了。

旁边有位妇人被挤得丢了一只绣鞋,一直在骂骂咧咧。

果真,浮生楼门口已经是刀枪林立,一群官兵手持钢刀,堵住了浮生楼的门口。

而浮生楼已然闭了大门。

只有老鸨站在门口,愁眉苦脸地央求一位白脸公子:“金公子,您看,有什么恩怨咱好生说话,您这样一来,我这浮生楼还怎么做生意?”

被称作金公子的人一瞪眼:“你个老乞婆少罗嗦,我知道你背靠的有人,给你留情面,今日也不硬闯,也不砸你的牌子。你只消打开你浮生楼的大门,将适才那个嚣张的家伙给本公子叫出来,让他知道得罪了本公子的厉害!跟本公子抢人也就罢了,还那般狂傲,出言不逊,如今怎么当起缩头乌龟,不敢露面了?”

老鸨连连拱手:“您这般气势汹汹的,又带了这么多的官兵,我哪里敢开门啊?您消消气,然后妈妈我一定给您挑选两位可心的丫头好生陪您。”

金公子一瞪眼:“非要惹得小爷我性子上来,砸了你的浮生楼是不是?”

安生见不得这些富家公子哥的嚣张做派,寻花问柳这样令人鄙夷不齿的事情,竟然丝毫不以为耻,还明目张胆地带了官兵过来闹事,众目睽睽之下,倚强凌弱,看着就是一肚子的气。

不过那老鸨也不是什么可怜人,就算是挨打也是活该。

她扭过脸去,想挤出人群回府。

就在这个时候,浮生楼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这京城里,若是说狂,本爷我说第一,就没有人敢说第二。没想到今日竟然棋逢对手。”

这话一出口,安生顿时就顿住了脚步,扭过脸去,一脸的难以置信。

第二百六十章 闹剧

来人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锦袍,偌冷的天气,竟然还袒露着大半个坚毅的胸膛,头发也有些凌乱。

而他的身边,姹紫嫣红,围了许多的千娇百媚。

怀里的女子面色潮红,醉眼迷离,一脸的娇羞妩媚,伏在他的心口之间,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就在男子光洁的胸膛上逡巡。

好一副暧昧而又惹人遐想的画面。

围观的男人们顿时就红了眼睛,恨不能上前取而代之,左拥右抱,人间至美。

女人们看一眼那伟岸而又俊美不凡的男子,也顿时心如鹿撞,对那怀中女子生出嫉恨来,愤愤地在心里唾骂一声:“狐狸精。”

安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使劲眨眨眼,再去看,依旧还是那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喻惊云,喻世子!

他如何竟然会在青楼妓院里?而且安生瞠目结舌了,适才众人议论,说一次买下了六位姑娘,胃口奇大的人,竟然是他!

喻惊云竟然有这种癖好?

安生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寒战。

说起来,自己也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喻惊云了。

这一阵子,喻惊云一直不消停,京城里闹腾得沸沸扬扬,不时会有他的传言。就算是她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些流言也仍旧会不断地冒进她的耳朵里。

比如,喻惊云为了谁家千金一掷千金。

比如喻惊云带着十来个水蛇一般的舞姬招摇过市。

还比如林林总总,这些传言很是邪乎,与喻惊云往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令安生都觉得有些扑朔迷离。

不知道,喻惊云这究竟是在闹哪一样?前些时日,轰轰烈烈地闹腾着选世子妃,结果最后无疾而终,也没有给那些翘首期盼的闺中贵女们一个交代。转身,这又流连青楼,做起了寻花问柳的浪荡子。

难不成,这是突然开了窍,想要把自己虚度的这些年青春全都补回来?

安生还听端午说起,当初选世子妃,夏紫芜竟然也入了喻惊云的眼,还差定国侯府的人上门递过请柬,想要请她吃茶。

只是,夏紫芜没敢去。

安生不明白,依照夏紫芜那样的个性,应当是求之不得,怕是立即颠颠儿地去了,如何竟然没敢去,而且此事没有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

不知道,此事是不是空穴来风。

喻惊云在京城里是风云人物,百姓里识得他的人不少,见他出来,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金公子一见正主出来了,得意一笑:“敢出来就好,金爷我以为你早就从后门逃之夭夭了呢。”

喻惊云邪肆地勾唇一笑:“软玉温香,醉生梦死,你总要多给本小爷一点时间不是?不要拿你自己的本事来衡量别人。”

此言一出,多数人立即心领神会,不怀好意地笑。

金公子恼羞成怒:“今日金爷我就打折了你那条腿,让你以后再也进不得这浮生楼,看得着摸得着吃不着。”

喻惊云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低下头问怀里的美人:“他说他要废了我,你答应不?”

怀里的美人忸怩地一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口这样的话,你究竟羞是不羞?”

喻惊云“呵呵”一笑,一只大手不安分地拧了美人一把:“就知道你舍不得。”

安生在下面看得那是瞠目结舌。喻惊云是一次次刷新了自己对他的印象。

最初时的冷冽狂傲,到后来对自己的幽默霸道,再到今日的一言难尽。

金公子冷哼一声:“由不得你,敢跟我金爷抢女人,你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来人呐,给金爷将这小子拿了,废了他!”

喻惊云这才扭脸看他,微微勾起唇角:“你还要先问问你身后这些人,他们舍不舍得自己的小命。”

金公子眯着眼睛看他,满脸的不屑:“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不是?”

一扭身:“还磨蹭什么!给小爷我”

他顿时就愣住了。

他身后的士兵齐刷刷跪了一地。

“你,你们什么意思?”他一指那些士兵,磕磕巴巴地问。

前面首领模样的人微微抬起头来,挤眉弄眼:“金公子,这,这位乃是定国侯府的喻世子。”

金公子顿时傻了眼睛:“喻,喻世子!”

转过身来,喻惊云正在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手下倒是比你见识多多了。”

金公子使劲扯了扯唇角,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来:“误会,误会,世子爷,全都是一场误会,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世子爷饶命。”

喻惊云鼻端一声轻哼:“打扰了本世子爷的春梦,就要你一条小命,委实有点太不近人情,美人,你说,应当怎么办才好呢?”

怀里美人听闻他竟然是名震长安的喻世子,早就僵了身子,同样是勉强笑笑:“世子爷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对,都是对的。”

喻惊云朗声大笑:“莫如就也断了他多余的一条腿吧。”

怀里美人假作娇羞:“世子爷您真坏。”

金公子顿时就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趴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世子爷恕罪,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高抬贵手。”

一时间,下面百姓议论纷纷。

有幸灾乐祸地看热闹的,自然也有义愤填膺地嗟叹这些富家子弟的骄横跋扈的。

“听闻喻世子向来不近女色的,更遑论是眠花宿柳,今日如何竟然这么多情?”

“自然是食髓知味了,觉得自己虚度了这么多年亏本。”有人不怀好意地道。

“最初的时候与夏家那个二小姐张扬得整个京城里那么热闹,结果无疾而终,突然就销声匿迹。后来他又打着选世子妃的名头,轰动了整个京城的贵女圈子,搜罗了多少权贵之家的美人画像。今日方才知道,喻世子竟然是个好色的,喜欢这一口。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不近女色的喻世子,不过是个花花公子罢了。”

“男人嘛,只要能保家卫国,捍卫住我长安锦绣江山,这些都无伤大雅,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呢?”

一时间议论迭起,众说纷纭。

喻惊云向来霸道,目中无人,这一点安生清楚,但是因为一点小过节,竟然就要废了这金公子,安生有些惊诧。

他应当行事不会这样荒唐,这样岂不引人诟病?

喻惊云还没有发号施令,就听到街道另一边,又有杂沓的脚步声,与盔甲相撞的声音。

百姓们不禁精神一震,又有新的热闹可以看了。因此全都抻着脖子踮起脚,向着那边张望。

不过就是说话的功夫,就见一队头戴红缨头盔的士兵罗列两排,向着浮生楼的方向径直包抄过来。

站在浮生楼门口的喻惊云唇角微勾,得意一笑。

安生以为是喻惊云手下的锦衣侍卫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踮脚一看,才知道不是,领头之人别人或许并不识得,安生却是知道。

陵王府郡主凌骆冰。

凌骆冰气势汹汹地赶至跟前,身后士兵吆喝着驱赶开围拢在门口的百姓,她自己踏步拾级而上,一把拽开喻惊云怀里的美人,二话不说,“啪”就是一个耳光。

美人始料不及,顿时就懵了,有心想要叱骂一声,但是看凌骆冰的气势,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她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眸子,手抚着红肿的脸颊,泫然欲泣地望着喻惊云:“爷,我”

喻惊云剑眉一蹙:“凌骆冰,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女人你都敢碰,惊云哥哥,你不觉得她脏吗?”

“与你有关系吗?”

喻惊云冷声责问,一抬手,就将美人拉进了怀里,满脸心疼:“让本世子爷看看怎么样了?疼不疼?”

美人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就滚落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湿了胭脂。

喻惊云这般心疼,凌骆冰愈加气恼:“一个妓而已,值得你这样关心?”

喻惊云并不搭理气恼叫嚣的凌骆冰,而是抬手擦了擦美人的眼泪,一翻手腕,从袖子里滑落出一张银票,塞进了美人的衣领里:“胭脂都花了,拿去买粉擦。”

凌骆冰被无视,气得咬牙切齿:“你,立即给本郡主滚蛋,否则,本郡主花了你的脸!”

美人身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满脸惊骇。

喻惊云一声不满冷哼:“凌骆冰,你究竟折腾够了没有?本世子与谁在一起,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太多了吗?”

凌骆冰望着喻惊云,也是满脸委屈:“我不喜欢你来这种地方,你可是堂堂世子爷,府里想要什么样的姬妾没有,为什么要来这种烟花柳巷?”

喻惊云环顾一眼身后的莺莺燕燕,邪肆一笑:“因为这里的姑娘有味道,本世子爷喜欢。”

凌骆冰被他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气恼地一跺脚,一转身抽出身后士兵腰间佩刀,猛然就砍向了那娇滴滴的美人。

人群立即发出一声惊呼。

而刀尖在距离美人两寸的时候,被喻惊云犹如铁钳一般的两指夹住了,任凭她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

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身子一颤,差点就瘫软下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中计

喻惊云自牙缝里一字一顿道:“凡是本世子爷喜欢的人,你都要赶走是吗?本世子爷喜欢这世间的女子多了,你要与天下女子为敌吗?”

凌骆冰恼羞成怒:“你喜欢一个,我就杀一个,你喜欢一双,我就杀一双!”

喻惊云手指一翻,那钢刀立即脱手而出,直愣愣地插入一旁的柱子里。

他浑身也散发出澎湃的怒气来:“你试试!”

凌骆冰也是跋扈习惯了,虽然畏惧喻惊云的气势,但是也不甘示弱:“试试就试试!”

她一挥手,冲着身后的士兵:“今日先给本郡主砸了这浮生楼!看以后京城哪一家青楼里的贱人还敢勾引你?!”

士兵领命,直接向着里面冲。

老鸨大惊失色,“噗通”就给喻惊云和凌骆冰跪下了:“喻世子,求求你,这可是老身一辈子的心血,赖以养家的根本,砸不得啊。求求您二位,有什么恩怨可别迁怒于老身。”

喻惊云一声冷笑:“陵王府里银子多的是,她砸了你的浮生楼,自然要赔给你一所新的,就让她砸个痛快好了。我喻惊云什么时候受过别人要挟。”

他横在门口,那些士兵畏畏缩缩,谁敢进去?

门首摆了两盆梅花,正是含苞欲放。

凌骆冰心里窝火,上前不由分说,就是两脚,直接将花盆从花架上踹落下来,落地摔得粉碎。

喻惊云不过是冷眼旁观,仰天打一个呵欠:“你慢慢撒气,春宵苦短,本世子不奉陪了。”

说完转身左拥右抱,冲着老鸨吩咐:“今日这里本世子爷包了,谁若是敢闯进去闹事,直接拿着本世子爷的腰牌去京兆尹衙门,这维护京城的治安,应当是他们的差事。”

老鸨是左右为难,谁也不敢得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凌骆冰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我去告诉伯母知道!”

喻惊云一挥手:“我母亲怕是求之不得,若是听到这个消息定然高兴,快去,快去!”

凌骆冰对于喻惊云是无可奈何,一拧身子,冲着看热闹的百姓气哼哼地叫嚷:“看什么看,滚开!”

百姓们可不敢得罪她,慌忙避让开一条通道,凌骆冰气势汹汹地走了。

老鸨这才长舒一口气,冲着围观百姓轰赶道:“好了好了,没事了,都走吧,散了吧。”

围观百姓见没有什么热闹可以看,意犹未尽地逐渐散开。

安生看了仍旧在与那几个美人肆无忌惮地调笑的喻惊云一眼,摇摇头,一时间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多少,心里还是有一点失望的,还有气愤。因为父亲的缘故,她讨厌三心二意,喜新厌旧的男人,更遑论是眠花宿柳,这样风流甚至于有点下流的男人。

多少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或许是因为喻惊云以往对她的好,如今被多少人翻腾出来相提并论,心里十分不好受。

喻惊云又是将自己当做什么了?

男人果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安生愤愤地想着,与喻惊云相比,自己的师父可谓是一股清流,犹如皑皑白雪的正人君子。

日后,看来要少招惹他了,敬而远之。

她低垂下头,跟随着人潮慢慢地散了。

喻惊云索然无味地垂下肩,自怀里摸出几张银票,甩给老鸨:“给楼里的姐儿们买花戴,世子爷今日还有事情。”

如今他在老鸨的眼里,又是财神又是瘟神,迫不及待地想巴结,可是又忌惮着那位刁蛮任性,动不动就要砸了自家青楼的小郡主。

听到喻惊云说走,急切地将银票接在手里,谄媚一笑:“世子爷慢走。”

那几位姐儿对于这位英俊而又多金的世子爷是恋恋不舍,宁肯不要这脂粉钱,也巴不得能将他留下来共度春宵。

因此一听说他要走,立即就围拢上来了,你拽袖子,她扯衣服,每个人都像那没有了骨头的八爪鱼一般,恨不能攀到他的身上去。

“爷怎么就这么狠心?都这个时辰了还能有什么好忙碌的?”

适才还多情温柔的喻惊云突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一震肩膀,将几人弹开了数尺远,满脸的厌恶。

“滚远些。”

适才那位差点被废了“一条腿”的金公子竟然没有趁乱跑了,而是凑到喻惊云跟前,悄声道:“世子爷,适才小人见到安生姑娘了。”

“什么?”喻惊云顿时就是一惊:“她在哪里?”

“就是在这里看热闹来着,然后跟随人群散了。”

喻惊云懊恼地一捶脑袋:“她怎么会在这里?坏了大事了,可别被她误会的好。”

金公子小心道:“想要不被误会,怕是有点难了,适才世子爷演得有点太像了。”

“她去了哪个方向?”喻惊云焦灼地问。

金公子抬手一指:“往那条街去了。”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已经没有了喻惊云的踪影。

喻惊云一直追了三条街,都没有见到安生。

他懊恼地跺跺脚,正想要寻上侍郎府,一转身就见到了王伯的马车。

安生正撩着车帘与王伯说话。

他惊喜地冲到跟前去,兴奋地喊:“安生!”

安生听到有人喊自己,抬起脸,见是喻惊云,唇角就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不知道怎么应对。

“原来是喻大世子爷,嘿嘿,你怎么在这里?”

喻惊云上前把着车辕,迫使王伯不得不停下了马车。

“安生,你且下来听我解释。”

安生扑闪扑闪眼睛,一脸懵懂:“解释?解释什么啊?”

“适才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适才只是”

安生一脸了然:“你说适才的事情啊,这没有什么的,作为男人么,七情六欲是正常的,谁还没有个风流佳事呢。更何况,喻世子的眼光果真是不错的,那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绝对是千里挑一的风流样貌。”

“不是!”喻惊云气恼地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可没有你想得这样不堪。”

“我想什么了?”安生诘问。

喻惊云顿时语噎。

“不是,我是说,适才其实我只是做戏而已,我对于那些女人压根就不感兴趣。”

“那世子爷您这银子花得岂不是有点冤枉?”安生惋惜地道。

喻惊云一愣,一时半会儿没有跟上安生的节奏,不明白怎么就突然跳跃到了银子上面。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做给凌骆冰看的。”喻惊云有些气急败坏,感觉浑身都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安生一脸的恍然大悟,惊讶地道:“难怪你这些日子里都这么反常,难道传言里所说的那些,什么一掷千金,什么带着舞姬招摇过市,都是假的?”

喻惊云忙不迭地点头:“自然。”

安生又眨眨眼睛:“就只为了气骆冰郡主么?”

喻惊云笃定地点头。

安生轻叹一口气:“你们两人吵架真别致。”

“吵架?”喻惊云疑惑地问。

安生已经放下了车帘:“闹个别扭都折腾得整个京城里鸡飞狗跳,你们这些权贵人家真的不一样。王伯,我们走吧。”

王伯听命,一扬马鞭。

喻惊云顿时就急了:“我们没有在吵架,安生,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们吵没吵架跟我有什么关系?喻世子用不着与我解释什么吧?”

“可这些事情都与你有关系!你扯不清楚!”喻惊云咬着牙根道。

安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呲牙一乐:“喻世子可要慎言,你如今可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可别拖累了我再受百姓们指点议论,我可消受不起。”

她一脸的嬉笑,可是却又是显而易见地疏离。

马车贴着喻惊云跟前过去,他顿时就慌了:“夏安生,你给本世子站住!”

安生已经将头从车窗里缩了回去。

顺着风,丢过来几个字:“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个屁!”

喻惊云满心地恼意,觉察到,自己这一步棋,好像走错了,错得离谱。

也或许,自己是上了某人的当了!

他要去算账!

转眼已经是年假前的最后一日,朝中皇帝都已经封了笔,给辛劳一年的臣子们放了年假,夏紫桓也从学堂里回来。家家户户开始筹备着过年。

冷南弦也告诉安生,让她过年这些时日就不必再到药庐里来,好生放松放松,过个肥年。待到明年过了破五,初六再来药庐。

过年本来就是举家团圆的日子,冷南弦也要回家与家人团聚,安生自然不能死皮赖脸地赖在药庐里不走。

但是一放假便是好几日,她一想起不能见到冷南弦,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年前清帐,虽然经营时间不久,但是因为正是年前旺季,所以仍旧是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冷南弦将账本交给安生,耐着性子教给她如何查账,怎样用算盘。

安生记性好,但是唯独对于数字有些迟钝木讷,一双灵活的纤纤素手在算盘拨乱了冷南弦最后一点耐心,惹得他连连摇头叹气。

安生坐在他的身边就有点度日如年。

千舟惬意,在院子里贴对联,嘴里还一直哼着小曲。

安生的心思就被勾了出去,冷南弦教授的小九九全都乱了套。

一个教得费劲,一个学得吃力。

冷南弦咬牙按捺着满腔的火气,连连直叹:“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第二百六十二章 喻惊云来抢人了

安生一脸委屈,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眨啊眨,带着央求。

冷南弦终于无奈地丢下毛笔,安生已然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我去帮千舟干活。”

还未等冷南弦开口应允,已经一溜烟地没了人影。

如今千舟早就屈服在安生的锅铲之下,哪里还敢对着她继续冷嘲热讽?

眼见就被安生占了上风,开始对他呼来喝去地指使了。

他也认命了,觉得应该是迟早的事情,早一点适应也不错,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泪洒满襟。

他正在忙碌着清理门上去岁的旧符,见到安生逃命一样地飞奔出来,就是呲牙一乐:“算完帐了?”

安生愁眉苦脸地摇头:“没有。”

“我又不向你讨红包,你怕什么?”

安生“嘿嘿”一笑:“要不你帮我算去,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大的是多少?”

“反正比夏紫纤第一次见你赏你的银子要多。”

千舟不屑地“嘁”了一声:“一点蝇头小利就想收买我,我是那没见识的人吗?有我家公子在,想必发财了吧?”

安生歪着头想想,然后又摇摇头:“我也忘了具体有多少。师父说年后将是淡季,没有多少盈利,再加上前期投入要慢慢回收,去除周转银两,杂七杂八,够养活我了。我就索性全都交给他保管了,反正我暂时也花销不到。”

千舟不由呲牙一乐:“你把你全部身家都交给我家公子保管了?”

安生点头,一副理所当然。

“放心吧,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千舟玩笑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保管来保管去,兴许就成了他的了。”

“不可能,”安生一口否定:“师父可不是见财起意的人。”

千舟意味深长地“嘿嘿”一乐:“走着瞧吧。”

“被你这一笑,我心里直犯嘀咕。按照你的意思,我再回去继续算?”安生犹豫着道。

“算不算都一样,你那么笨,算计不过我家公子。”千舟的话里满是嫌弃:“我家公子那是神童,想当初,冷家那么多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我们,最终还不是被我家公子给驳斥得哑口无言?”

“冷家那些人太无耻。”安生义愤填膺地替冷南弦打抱不平:“难道就没有人帮衬么?”

千舟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老爷不在,夫人一去,太老爷和太夫人伤心欲绝,所有的担子就全在我家少爷一个人身上,无可奈何啊。”

安生不由心生怜悯,也好奇冷南弦的身世与家人。以往听他说起过,他母亲是前些年便撒手人寰去了,但是他对于自己的父亲却是绝口不提,从来就没有听他说起过。

“那你们老爷呢?”

“走了。”千舟闷头去刷浆糊,明显也不想多言。

安生旁敲侧击地问:“千舟,过年你们去哪里过啊?”

千舟头也不抬:“自然是回府上过。”

“府上?在哪里?”

“京城啊。”千舟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怎么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起过呢?”安生终于问出口:“也从来没见过师父家人来看他。”

千舟手下一顿,然后扭过脸来,略一思忖,闷声道:“我家公子和老爷关系不是太好,最近才刚刚和缓一点而已。”

安生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为什么呢?”

千舟手下的动作变得缓慢,心里似乎是有些挣扎。

“我与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家公子是我多嘴。”

安生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家夫人离世,跟老爷多少有那么一点关系,所以,我家公子心里一直有怨气。我们原本并不在京城的,是夫人离世之后,才被老爷接进京里来。

公子进京之后,便另外辟府而居,对外也从来不说自己的家世,跟老爷鲜少走动,只有年节才回府吃一顿团圆饭。在我家公子面前,你千万不要提起此事,公子很是敏感。”

安生应声,却是忍不住感同身受,感慨一句:“当初我母亲去世,我也曾经怨恨过我父亲的。埋怨他一直对我母亲不闻不问,才会使她心情郁闷,缠绵病榻。可是上次父亲出事,方才有些懊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这世上,能有一个至亲之人疼爱自己,原本就是一种幸福,还有什么可以怨恨的?”

千舟吸吸鼻子:“我家公子性子有些别扭,老是跟自己较劲儿,回头想开了就好了。”

安生点点头:“老话说的好,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世间人大多都是在感同身受,知道父母不易的时候,才会体谅做父母的难处。”

千舟清理好了门扇,闭了院门,将手放在嘴边哈气,撇撇嘴:“你现在说话怎么跟我家公子一样,老气横秋的了?”

安生“嘁”了一声,然后唉声叹气:“转年我就十七岁了。”

“可以嫁人了。”千舟立即接过话,问安生:“你说咱们药庐什么时候这对联可以换成一张大喜字?”

安生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思春了?”

千舟咂摸咂摸嘴,觉得对于这件事情,他跟安生真的没有共同语言,不说也罢,免得自己憋出个好歹来。

他败下阵来,安生却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问:“你看上哪一家的姑娘了,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说媒。”

千舟翻个白眼,不说话。

安生挖空心思地想,这两日老是有一个胖乎乎的丫头从门口过,一趟又一趟,抻着脖子向里面看,难不成是她?

千舟老是找借口跑去西边村子里买鸡蛋,特别积极,难不成有猫腻?

她一样一样地追问,到最后把千舟惹急了:“谁跟你似的,处处留情,天天说媒的不断啊?”

安生瘪瘪嘴,顿时偃旗息鼓。

的确,那些好事的媒婆消停了一些时日后,不屈不挠的,还老是往夏府跑。

安生一律回绝了。

经济地位决定家庭地位。

如今整个夏府的宅子,不一定哪一天就成了夏安生的,她又有人撑腰,薛氏母女哪里还敢招惹?早就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擅做主张了。

所以,夏安生说不嫁,那就是不嫁,在夏府说一不二,就连下人们见了她都恭恭敬敬。

只是,千舟每次一提起此事,怎么都是一副拈酸吃醋的口气?

也怪不得安生上次会自作多情。

两人正拌嘴,药庐外又是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动静。

千舟瞥了她一眼,脸色立即又沉了下来:“那位爷怕是又来寻你了,这响动倒像是来抢人的。”

那位爷是谁,安生自然知道。

除了喻惊云,还能有谁有这样大的阵仗?

安生心里对于喻惊云的印象现在那是一落千丈,听闻这动静,就是一声轻哼。

他天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怎么还有空往药庐里跑?

千舟无奈地上前打开门。

果真是喻惊云,身后一队锦衣侍卫,个个威风凛凛。

喻惊云翻身下马,那骏马张大着鼻孔,喷出白花花的热气来,冲着千舟不耐烦地踏蹄,似乎是在埋怨他开门迟了。

喻惊云冲着安生展眉一笑:“小丫头!”

安生缩缩脖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头上挂着的绒球拂在脸上,毛茸茸的,有点痒。

“喻世子,你怎么来了?稀客啊。”语气里带着一点揶揄。

喻惊云走到近前,抬手将她头上的绒球拨开:“自然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安生后退一步,一脸的避之唯恐不及,轻哼道:“又拿我解闷儿。”

喻惊云无奈地耸耸肩:“我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你总是不信。”

安生也呲牙一乐:“喻世子这些时日里十分快活,美人在怀,左拥右抱,还有郡主为你争风吃醋,羡煞整个京城里的人。你怎么还有时间想我?”

喻惊云歪着头,一本正经地问:“小丫头你应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安生“噗嗤”笑出声来,狡黠地眨眨眼睛:“喻世子这是觉得自己的风流债还是不够多吗?跑来勾引我这个良家妇女。第一次见你那般冷傲,不可一世,没想到也越来越不正经。”

喻惊云朗笑一声:“本世子一向都很冷傲,不过在你面前冷不起来而已。谁让本世子爷喜欢你呢?”

安生撇撇嘴,一声不屑轻哼,扭身就走:“当我傻呢?”

喻惊云扭身将手里马鞭甩给手下侍卫,颠颠儿地跟了进来:“小丫头,你家那个师父呢?”

安生跑回去继续做事情,一指诊堂:“师父在里面呢。”

喻惊云看她一眼:“冷南弦竟然还让你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见天拿你当小丫头使唤。就说你莫如跟了我,天天吃香喝辣,我寻一群人伺候你。除了张张嘴,伸伸手,你什么都不用做。”

话音刚落,诊堂里冷南弦便是一声冷哼:“喻世子天天身边朱环翠绕,姹紫嫣红开遍,怎么总是贼心不死,老惦记着我家安生?”

“你家安生?”喻惊云立即反唇相讥:“人家可是夏家的女儿,她那母亲早就将她送给我了。她是我定国侯府的人。”

安生气恼地辩解:“又胡说八道,都说了,那是不算的!趁人之危!”

第二百六十三章 正式宣战

冷南弦的声音隔了棉帘飞出来,有些沉:“喻世子倒是殚精竭虑,这手段层出不穷呢。”

喻惊云冲着安生邪魅一笑,径直打帘进了冷南弦的诊堂。

冷南弦慌忙拿起手中的笔,佯作淡定地挥毫泼墨。

喻惊云径直在他对面坐下,瞥他一眼:“我就不信,我在外面与小丫头说话,你真的能安下心来。”

冷南弦将手里毛笔搁在砚台之上,淡然挑眉:“说吧,你这次来又是做什么?”

喻惊云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寻你讨要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喻惊云望着冷南弦,一本正经地道:“帮我出个主意,甩脱凌骆冰。”

冷南弦胸有成竹地笑笑:“喻世子身边那么多智囊,我以为,你已经有了好办法。”

“他们带兵打仗,献计攻敌可以,对付女人远远没有你冷南弦本事。”喻惊云说话的语气一改适才的吊儿郎当,十分真诚,眸子里也清澈极了。

冷南弦微微勾唇:“喻世子大概忘记了,我还没有娶亲,哪里来的对付女人的经验?”

“你是读书人,一肚子经天纬地之才,对付一个小小的凌骆冰,应当是手到擒来。”

“可是凌骆冰那是你招惹来的风流债,凭什么让我来帮你?”冷南弦淡然道。

喻惊云愁眉苦脸地道:“我但凡是有办法,自然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你。我喻惊云何曾开口求过别人?我这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冷南弦抿抿唇:“这一阵子你玩得不亦乐乎,难道没有成效?”

“我感觉自己倒像是弄巧成拙了。”喻惊云叹口气:“莫说是寻花问柳,招惹她嫌弃,我都学着当初小丫头那一套,佯作骑马摔断了腿,她眼皮子都不眨,仍旧还是黏着不放,端茶递水,殷勤备至,就像麦芽糖一样。”

冷南弦微微一笑:“那倒是要恭喜喻世子了,看来骆冰郡主对你真的是真爱,情真意切,至死不渝,这样的女孩子你千万不能辜负。”

喻惊云顿时就怒了:“冷南弦,你这是幸灾乐祸呢,是不是?”

冷南弦摇摇头:“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世间难得有情人,能有一位红颜知己,这样不离不弃,喻世子应当觉得幸运,为什么非要甩脱了她呢?”

“废话,我若是不甩脱了她,她怕是要让我断子绝孙。”

“那就干脆娶了她,门当户对,又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喻惊云冲着冷南弦简直咬牙切齿:“你是故意气我呢,是不是?”

冷南弦淡然摇头:“除了骆冰郡主,你到哪里再寻这么痴情的女孩子?”

“那咱俩换换?我把凌骆冰送你,你把安生给我。”

冷南弦摇摇头:“我说过,千金不换。更何况,骆冰郡主喜欢的是你,君子不夺人所爱。”

“千金不换?”喻惊云一声冷笑:“冷南弦,事到如今,你还想装吗?”

“装什么?”

“你喜欢安生,是不是?早就看你对着安生不怀好意。”喻惊云直接一针见血地问。

冷南弦一愣,然后直接捉起了砚台上的毛笔,慢条斯理地饱蘸浓墨,头也不抬:“喜不喜欢,跟你喻世子有关系吗?”

“自然有关系!”喻惊云“噌”地站起身来:“冷南弦,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是她师父,你不可能娶她!”

“师父又怎样?”冷南弦重重地落笔,手中狼毫忍不住轻颤:“我就算是喜欢她,那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赦,与别人无关。”

“你这是承认了?”喻惊云一声冷笑:“就说你上次怎么那么好心,竟然教授我主意,原来是圆满你自己的私心。你让我假借挑选世子妃,将祸水东引,嫁祸给夏紫芜与那个丞相府千金。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张扬出去,安生得知以后,也就断了喜欢我的心思。是不是?”

冷南弦摇摇头:“不是,你想多了,安生压根也没有喜欢过你。”

“嘭!”的一声,砚台里的墨随着桌子的震动,泼洒出来,溅了满纸,就连冷南弦的衣服上也绽开一副泼墨。

“就说你冷南弦一肚子坏水,太过于阴险了,偏生安生还将你当做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冷南弦不急不恼:“你只是问我如何向着骆冰郡主挑明自己的心思,还不伤害安生,我已经做到了。至于其他的,只是顺带,无可厚非。”

喻惊云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发作,又终于忍住了:“冷南弦,我真是就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阴险的人。我现在才想明白,你口口声声为了安生好,害怕凌骆冰伤害安生,其实,这只是你的一个借口,你想让我远离她是真吧?这样你也可以趁虚而入!

可笑我千万提防,总是算计不过你这个花花肠子,听你的主意,这些时日里疏远了安生不说,还让安生误会我是那天天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弟!”

冷南弦无奈地搁下手中毛笔:“这原本就是事实。骆冰郡主都从勾栏院里堵到了你,你还一掷千金,挥霍着去给头牌赎身,这一桩桩,一件件,说明你喻世子并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呸!”喻惊云气怒地冷叱一声:“这还不都是你冷南弦出的馊主意?你如今还想反咬一口?我这就去找小丫头解释去。”

“解释什么?”冷南弦沉声道:“去告诉她你喜欢她吗?去吧。”

佯作的风轻云淡,声音里却是犹如绷紧了弦。

喻惊云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又疑惑地顿住脚步:“不对啊,你冷南弦为什么要撺掇我去向小丫头表白心迹?怕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吧?”

冷南弦淡然开口:“我没有撺掇,只是喻世子想去,表示赞同而已。”

他故弄玄虚,虚虚实实,令喻惊云一时间拿捏不住主意。

“安生与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喻世子,你假如只是一时新鲜,请你还是离得她远一点。我不想她受到一点伤害。”

“又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喻惊云一声冷哼:“我喻惊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样认真过?告诉你,冷南弦,夏安生,我要定了。”

冷南弦一声苦笑:“我家安生不适合你。”

“适合你?”喻惊云摆摆手:“冷南弦,你以后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也不会再听你一句,我更不怕她凌骆冰会为难安生,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就是喜欢安生,安生就是我的人。她要是敢动安生一根寒毛,我不管她是谁,我立即让她十倍偿还!

我喻惊云没有你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只有这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我倒是要看看,这世间,谁敢跟我喻惊云作对,。我喻惊云护着的人,又有谁敢动她!”

冷南弦抿抿唇:“你这是要宣战了?”

“对!”喻惊云狂傲地斩钉截铁道:“不仅是向着她凌骆冰,还向着你冷南弦,我今日就是要正式宣战!”

冷南弦沉重地叹口气:“突然觉得,压力很大。”

喻惊云得意地微微勾唇:“今日,我就要让安生明白,我喻惊云喜欢的就是她!谁也别想阻拦。”

冷南弦微微一笑:“安生自然有她自己的自由,我无法阻拦。只是有些事情,还请喻世子注意分寸,不要吓到她,更不要伤害到她。”

喻惊云望着冷南弦轻哼一声,径直打开房门拂袖而去。

安生正在和千舟逗嘴皮子,没想到喻惊云竟然会破门而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安生诧异地问:“去哪?”

喻惊云冷着脸,一身怒气:“我有话要跟你说。”

“在这里说不行吗?”安生觉得莫名其妙。

“不行!”喻惊云斩钉截铁地一口否决,拽着安生径直出了院子。

安生气力自然不及他,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再加上他一身的怒气,就有些惊慌失措。

“喻世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师父交代我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完呢。”

喻惊云一声轻哼:“他凭什么吩咐你做事情?不做就是。”

他的大手就像铁钳一般,紧紧地拽着安生的手腕,残留着怒气。

安生感觉手腕好像都要被捏碎了一般,眼眶里忍不住就有了泪意,使劲挣扎:“你拽疼了我了!”

喻惊云慌忙松开了手。

“喻世子,你这样强人所难好像不太好吧?”

安生抬头,见是冯嫂拦在了两人面前,脸上带着一股冷意。

喻惊云重新握住了安生的手:“你想阻拦?”

冯嫂摇摇头:“是否跟你走,那是要安生自己选择。但是她若是不想走,那我就绝对不允许别人想要将她带离药庐一步,即便你是尊贵的喻世子也不行。”

长剑出鞘,喻惊云空着的那只手灵敏地挽起一个剑花,唇角都扬起冷冽的寒气:“若是我说,我就要将她带走呢?”

冯嫂丝毫并不畏惧,一跺脚,安生只感觉脚下的地面瞬间颤了三颤,犹如地变,令她差点站立不稳,趔趄跌倒。

喻惊云一声赞赏:“好,冯嫂天天精心于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没想到武功竟然还会精进。今日就让本世子领教领教,带着安生从这里闯出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告白

“那就请恕冯嫂我不客气了!”

候在药庐外面的锦衣侍卫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耀目的光芒闪烁,药庐门口一片刺目。

一时间,药庐内外剑拔弩张。

喻惊云唇角微微勾起:“看来今天他冷南弦是铁了心不敢让我带走安生了?他果真是怕了。”

冷南弦自诊堂踱步出来,望着喻惊云淡然道:“怕倒是不至于。我只是想让喻世子知道,我家安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她若是因为你受到一点伤害,就算我是螳臂当车,一样跟你拼个玉石俱焚。”

喻惊云自始至终一直紧紧地拽着安生的手不放,狂傲地一声冷哼:“你觉得我会让她受伤害吗?”

“有许多事情并非是你能够掌控的,即便,你是长安王朝大名鼎鼎的喻世子。”

“笑话,这世间难道还有我喻惊云不敢做的承诺?护不住的人?”

“你不要忘了,你曾经连你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冷南弦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喻惊云顿时就恼怒了:“冷南弦,我告诉你,本世子爷早就看着你这张脸不顺眼了,这口气憋得心口生疼,若非你手无缚鸡之力,我定然揍得你满地找牙!

今日我一定会从药庐带走安生,谁也拦不住!我就是要看看,究竟谁敢跟我喻惊云作对?”

冷南弦看一眼他的手,转而望向安生:“安生,你愿意跟着喻世子走吗?”

安生自始至终还没有从惊讶中脱离出来。

喻惊云与冷南弦两人似乎是水火不容,每次一到一起,难免会有口角。但是今日,竟然动了刀枪,这就令她有些害怕了。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令他们两人以至于兵戎相见。而且现在剑拔弩张,好像随时都会一触即发。

刀剑无眼,这可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我,我就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磕磕巴巴地问。

“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要亲口告诉你。”喻惊云紧了紧手心,握着的手腕太过于纤弱了,好像自己轻轻一折,便会折断一般,令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安生害怕两人果真因为自己大打出手,一时为难,扭脸望向冷南弦:“师父,我与喻世子说完话就回来。”

冷南弦抿抿唇,眸光倏忽间就暗淡下来,望向喻惊云:“你可要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

喻惊云嗤笑一声:“能让你冷南弦视作对手,这样心惊胆颤地提防着,我喻惊云是不是应当觉得荣幸?”

冷南弦默然不语。

喻惊云一拽安生的手:“我们走。”

冯嫂愤愤地上前一步,不想让开。

冷南弦挥挥手,沉着声音:“罢了,让她去吧。”

言罢转身回了诊堂,紧闭了屋门。

冯嫂望着安生欲言又止,又不敢违背冷南弦的命令,不甘心地后退两步。

喻惊云拽着安生,径直从她面前招摇而过。

安生眼巴巴地扭头看一眼冷南弦的诊堂,开着的窗缝突然就惊慌地合上了。

喻惊云的战马就在门外,见到喻惊云立即兴奋地扬起脖子。

喻惊云不由分说地揽着安生的腰,足尖一点,便跃上了马背。

“你到底要带着我去哪里?总是这样霸道。”安生不安地扭扭身子,质问喻惊云。

喻惊云的脸色不太好看,禁锢住不安分的安生:“你害怕我吃了你?”

安生老老实实地点头:“这是说不准的事情,你连蝎子和蛇都敢吃,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一句话,令喻惊云不禁莞尔,一肚子的火气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贴心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撩起来,将安生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张小脸。

安生立即被他浓郁的阳刚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一时间几乎窒息,说不出话来。

“坐好了。”

喻惊云提醒一声,一抖马缰,战马立即心领神会,调转方向,向前疾驰。

喻惊云一路上都不说话,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安生心里有些紧张,觉得今天的喻惊云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冬天的风很大,骑在疾驰的马上,一张口,便灌一肚子的西北风,太阳也是干冷干冷的。

安生缩缩脖子,将自己蜷缩起来,紧紧地捉住身下战马的马鬃。

喻惊云揽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满足感。他觉得,自己今天的决定是对的,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拥有怀里的这个小女人,以己之姓,冠她之名,让她成为他喻惊云的世子妃。

先下手为强,他一定要赶在冷南弦之前,向着她表白自己的心意,不会给冷南弦趁虚而入的机会。

战马一路狂奔,虽然驮着两人,还将身后其他锦衣侍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西山大营的辕门,有热气澎湃的操练声此起彼伏。

喻惊云突然勒住马缰,愣怔了片刻,然后又调转马头,向着一旁小路而去。

骏马在一片树林边停了下来,喻惊云揽着安生的腰落下马来。

安生一落地,就觉得脚下有些虚浮,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适才骏马跑得太快,令她突然停下来还多少有些不适应。

喻惊云刚松开的手又重新搀扶住了她。

安生环顾四周一眼:“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一连问了两声,喻惊云都不做声,安生诧异地扭过脸,见喻惊云正双目灼灼地望着自己,两只眸子就像是正在燃烧的火焰一般,令她感觉到炽热的温度。

他一改往日里的邪魅狂傲,一本正经,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你如何这幅模样?可是生病了?”

喻惊云搀扶着她的手还没有松开,顺势一拽,安生又重新跌落进他的怀里,然后,两只手臂就像铁箍一般,紧紧地搂住了安生的腰,几乎将她嵌进身体里。

安生忍不住呼吸一滞,然后是强烈的窒息感,心也猛然狂跳起来。

上次在东城仓廪里,两人也曾经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可是,那时候的安生伤心欲绝,压根没有这些儿女情长的绮念,今天,喻惊云不由分说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密不透风,两人的心也只隔着两层棉衣的距离,顿时跳得欢快起来。

“安生。”喻惊云低声呢喃。

安生慌乱地挣扎两下,也只是徒劳,一张俏脸火烧火燎:“喻世子,你”

“安生,我喜欢你。”

“啊?”安生讶然抬头,一双清澈通透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

喻惊云低下头,抿抿薄唇,眸子里云舒云卷,变化万千。

“我说,我喜欢你,夏安生,做我喻惊云的世子妃吧?”

安生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愕然呆愣片刻,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奋力一推,向着身后蹦出了三尺远。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喻惊云,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开什么玩笑?”

喻惊云微微一笑,缓缓开口:“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安生目光慌乱地游弋开,又重新跳跃回喻惊云的脸上,忽而展颜一笑:“你想捉弄我是不是?”

喻惊云向前逼近一步,郑重其事地问:“你看我哪里像是在说谎?”

安生怯生生地后退,干笑两声:“怎么可能呢?咱俩八竿子打不着啊?”

“夏安生。”喻惊云有了些许怒气:“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什么叫八竿子打不着?我对你的好全都喂了狗了?”

这般旖旎的气氛因为安生一句话,顿时破坏殆尽。

安生磕磕巴巴地道:“我知道喻世子对安生好,安生也无以为报,可是,这,这成亲是两码事。你不能因为没有挑选到合适的世子妃,就来抓我顶包?”

“谁让你顶包了?我说的是真的,我,喻惊云,要选你,夏安生,做我的世子妃。”喻惊云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道。

安生眨眨眼睛:“想骗我做你的厨娘,又不想给工钱吧?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就心安理得了。”

喻惊云瞬间有些挫败感,觉得好像有点鸡同鸭讲。自己一本正经说出口的话,就差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了,如何这个小丫头就老是歪解呢?

“夏安生!”喻惊云咬牙切齿道:“你少打岔,谁稀罕你做什么厨娘?我定国侯府想要什么样的厨子没有?就算是想要御厨,只要我开口,皇上也会立即赏我两个。”

安生如释重负地长舒两口气:“我就说呢,堂堂喻世子怎么可能稀罕我那点手艺,肯定你逗我玩的。每次来药庐装着狼吞虎咽,真真难为你了。”

东拉西扯了半天,也没有说到正题上,喻惊云的声音顿时就大了:“夏安生,你要是再装傻充愣,信不信我将你丢进山沟里去?”

安生讨好地“嘿嘿”一笑:“您说您说,我洗耳恭听。”

喻惊云顿时又没有了脾气,一字一顿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做我定国侯府的世子妃!”

“你是说真的?”

喻惊云点头。

安生这才有大难临头的危机感,花容色变。

第二百六十五章 谁爱吃醋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父亲将我的画像私自拿去你的府上参加选妃,我压根就不知道。”安生辩解道。

喻惊云深吸一口气:“我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选世子妃。前些日子那样张扬,其实只是为了拒绝凌骆冰这个麻烦而已。”

安生低着头,用绣靴的鞋尖踢着脚下的石头子:“骆冰郡主说过,你是她的。”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也没有想过要让她做世子妃。我知道她不允许别人靠近我,所以害怕她为难你,会给你招惹来麻烦,不敢离你太近。

我一心想着等到她死心之后再来向你表白心迹的。可是我没想到,她竟然紧追不舍,不屈不挠,所以我才假作每日里寻花问柳,好招惹她厌弃。”喻惊云认真地解释道。

安生听得一愣一愣,然后眨眨眼睛,终于恍然大悟一般:“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摆脱骆冰郡主?你放心,为了你两肋插刀是应当的。”

喻惊云瞬间好像气炸了肺一般,瞪着安生,想将她拆吧拆吧,吞吃入腹。

“夏安生,这些时日里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还不明白?”

安生害怕,忙不迭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可是,可是咱们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你不就是想要一个一心一意只疼你宠你一个人的夫君么?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能做到。我喻惊云以后不会再娶别人,我只要你一个世子妃。夏安生,你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安生总觉得,那日里,自己在向他坦诚心目中夫婿人选的时候,心底是有一个条条框框的,有一个标准,喻惊云无论如何,都塞不进那些条框里去。但是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她一时间木然,低着头:“喻世子,我,我觉得我高攀不起。”

喻惊云的眉头越蹙越紧,一向自信甚至于自傲的他,第一次不确定起来,将信将疑地问:“难道你不愿意?”

安生心乱如麻,一时间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一直认为,自己在心底里,是有些爱慕喻惊云的。

他是自己的天神,一次次救自己于危难,他魁梧英俊,霸气尊贵,有权有势,是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良人。

若是能够应下他,成为定国侯府的世子妃,自己就可以一步登天,站在巨人的肩上俯瞰众生。

薛氏与夏紫芜等人见了自己要恭敬地下跪,自己可以将她们拿捏在手心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要报母亲的仇易如反掌。

从此以后,自己不用忧心出路,不用担心她们的加害,可以光宗耀祖,成为夏府的荣耀。

太多的好处,铺就一条金光大道,就闪耀在安生的面前,冲着她招手,充满了诱惑。

可是,安生总觉得,自己若是果真踏上了这条路,自己仅剩的,只有华丽光鲜的躯壳,而有些东西,会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

这是一种很奇怪而且矛盾的想法,莫名其妙,反正总是令她觉得空落落的。

也或许,是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就像是猛然被陨落的巨石砸中了一般,头有些懵,晕头转向。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嫁人这件事情。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现在生活的很好,是我好不容易,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换来的。我舍不得改变,不想就这样放弃,转而去适应别的生活。”

安生心里有些不安,不敢抬眼去看喻惊云,唯恐他的脸色过于严厉,自己会心生畏惧,不敢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而且,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我不想,我不想嫁人”

她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表达自己心里这份恐慌,一时间语无伦次。

喻惊云轻轻地叹一口气,抬起手来,缓缓地摩挲着她的头顶:“是不是有些太突然?被我吓到了?”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

喻惊云看她难得慌乱的样子有些好笑,忍不住轻笑出声:“没关系,你可以现在不给我答复。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喜欢你,你夏安生是我喻惊云的,别人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将你夺走。

适才,我一时冲动,是想带你直奔西山大营,在我士兵跟前宣告此事的。可是最后,理智令我停顿了下来。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张扬。

而且,我也的确暂时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我自己的事情。免得日后再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安生,相信我,我喻惊云一定会将你宠得上天入地,让你做长安王朝最为耀目的女人。”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甜蜜的,信誓旦旦的情话。尤其,这话还是从铁血男子喻惊云口里说出来的,令人无端就会觉得,他的话那是一言九鼎,这样的承诺也一定会实现。

安生只是寻常的女子,她也会感动,在最初的慌乱消失以后,便会不由自主觉得心里甜丝丝的,生出无限的憧憬出来。

她有些茫然了,裹夹着犹豫,困惑,兴奋,还有些许莫名其妙的失落。

拒绝的话,说得就像是以退为进,欲拒还迎。

喻惊云将安生送回药庐的时候,天上开始零星飘起了雪花,并不密集,不过下得很大,真正好似鹅毛一般,飘飘忽忽地落下来,寒风一吹,兴许就会扶摇而起,落到树尖上,屋顶上。

厨房的烟囱开始有袅袅炊烟升起,冯嫂已经开始做饭了。

这炊烟总是会令安生心生暖意,觉得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冷南弦正站在廊檐下,怔怔地望着大雪出神。白衣墨发完美融入到这场大雪里,毫无突兀。

安生远远地看过去,总觉得冷南弦身边,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烟雾,不知道是瑞雪的湿气,还是被风吹散的缭绕的炊烟,围绕着他,浅浅淡淡,蕴藏着一股忧郁。

安生突然想起一句词: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师父有心事,看起来好似忧心忡忡,思绪不宁。

喻惊云张扬地“吁”了一声,勒住马缰,然后撩开自己的狐皮大氅,露出安生娇俏的身影来。

安生这次不用他抱,自己踩着马镫便翻身下马,然后仰着脸对喻惊云道:“我进去了?”

这一仰脸,就立即有雪花飘落下来,落在眉心间,睫毛上,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喻惊云得意地看一眼院子里的冷南弦,微微勾唇,弯下身子来,亲昵地将安生发髻上掉落的一片雪花掸下:“嗯,自己记得好好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

安生有些迫不及待,扭身就走。

“安生!”

喻惊云坐在马上喊她。

安生扭过脸来:“怎么了?还有事情吗?”

喻惊云吞吞吐吐地问:“宫里除夕夜宴,你会去吗?”

安生想也不想,摇摇头:“父亲好像是要带着夏紫芜去。我不会去的。”

喻惊云失望地“喔”了一声。

“早点回去吧。”安生催促他。

喻惊云展眉一笑,一提马缰,马蹄踏碎地上的琼玉,溅起泥泞,扬长而去。

安生觉得有些心虚,低着头慢慢走进去,害怕一会儿冷南弦若是问起来,自己与喻惊云去了哪里,又说了什么,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冷南弦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开腔,只是默不作声地转身回了屋子里。

安生愣怔在原地,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冷南弦遗弃了一般,生出万千委屈来。

师父莫不是生气了?生气自己适才不识好歹,竟然选择了与喻世子出去?

可是适才那阵势,一触即发,自己总不能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就让喻世子和冯嫂拼个你死我活吧?

再而言之,喻世子对于自己有恩有义,他不过是与自己说两句话而已,又不是要拽着自己赴汤蹈火,师父为什么非要拦阻?

雪越下越大,犹如扯絮一般,也密集起来,落进脖颈里,有些冰凉。

安生盼着窗户会被猛然推开,然后冷南弦没好气地瞪着她呵斥:“傻愣在外面做什么?难道不冷么?”

她会瞬间眉开眼笑,然后忙不迭地跑进屋子里,哄着他开心。

可是,门一直是闭合的。

安生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冷南弦正手里拿着医书,心不在焉地发呆,听到安生脚步声,慌忙敛了心神,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

安生走进屋子里来,强作欢喜地喊:“师父,我回来了。”

冷南弦抬眼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冷南弦手边放着一盘白生生的饺子,一看就是冯嫂的手艺。

只是看样子,好像已经有些冷了,原封未动,没有一点热气。

安生高兴地道:“今天中午吃的饺子么?师父怎么没吃?”

冷南弦瞥了那盘已然冷却的饺子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不饿。”

安生对于他的冷淡丝毫不以为意:“怎么会不饿呢?我给师父端了去重新热一热,加个醋碟?师父不是喜欢吃醋么?”

冷南弦立即薄有怒意:“谁爱吃醋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点拨心意

声音有点高,猛然飚起来,嚷得安生一个愣怔,捧着盘子的手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说错了什么话么?”

冷南弦握着书的手攥紧又松开,然后又攥紧,显得极是矛盾。

“端走,我不吃。”

冷南弦的话依旧很是生硬,硬邦邦地向着安生就甩了过来,砸得心口疼。

“为什么这么凶?”安生低声嗫嚅。

她满脸委屈的样子,冷南弦看在眼里,也觉得许是自己说话有些太过分,便软了下来。

“我不饿,不想吃,你把它端走吧。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年后再回来。”

安生轻轻地咬着下唇,鼓足勇气问道:“师父,是不是安生适才与喻世子走,你生气了?”

冷南弦淡然道:“走还是留,那是你自己的自由,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安生也觉得冷南弦这气生得莫名其妙。

他的确是与喻世子不合,但是自己不过是跟喻世子说了几句话而已,至于这样气恼么?

自己小心地陪着笑脸,像哄个孩子似的,他还这般冷眉冷眼,说话也噎人。

安生顿时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冷南弦重新拿起手边的书,看也不看安生一眼。

安生犹豫了半晌,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扭身便走了。

出了房间的门,越想越委屈,感觉眼底热乎乎的,眨巴眨巴眼睛,果真就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手里端着那盘子饺子,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在上面。

盘子底尚且还残存着一点余温。

应该是刚刚煮好不久的饺子。

安生吸吸鼻子,抹一把眼睛,看看灰蒙蒙的天,心也变得晦涩起来。

师父心情不好,她夏安生也会难过。

冯嫂从厨房里钻出半个身子,冲着她招呼:“安生回来了?快点过来帮我包饺子。”

安生复又黯然地看一眼窗户,低低地“嗯”了一声。

门口是青石板,落了雪之后结成一层薄冰,有点滑。

她心不在焉,脚下一滑,“噗通”便坐了下去,一声惊呼。

她手里还仍旧端着那盘子饺子,所以没用胳膊撑地,这一跤摔得很结实,不由呲牙咧嘴,半晌疼得没缓过劲儿来。

诊堂的棉帘动了动,然后恢复了寂静。

冯嫂闻声出来,忙不迭地搀扶她:“怎么这样不小心?”

安生眼底有热气,雪花落在睫毛上,便立即融化了,颤巍巍地落下来。她正好趁着这个借口,红了眼圈。

“就是滑了一脚,疼死我了。”

她一瘸一拐地跟着冯嫂进了厨房,扑面一股暖意,令她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寒战。

冯嫂提起火炉上的水壶,给她冲了一碗姜汤:“快些喝两口,看手都冻得冰凉了。”

安生捧着热烫的瓷碗,小口抿了一口,放了红糖,甜丝丝的。

“这饺子公子怎么又没动?”冯嫂叹口气:“中午就没吃饭,所以我才提前煮了饺子端给他。”

“冯嫂,”安生闷声闷气地开口:“师父好像生我气了,适才还凶我,撵我早点走。”

冯嫂将手里的面团揉得光滑得就像蛋清,头也不抬:“他那不是生气,是跟自己赌气呢。”

“赌气?赌什么气?”安生诧异地问。

冯嫂手下顿了顿,不答反问:“适才喻世子跟你说什么了?”

安生面色一红,心虚地低下头,心慌意乱地喝了一口姜汤:“没,没说什么,就几句闲话而已。”

冯嫂已经是了然,扭过脸来,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安生:“你答应了他了?”

“答,答应什么?”安生问这话有些心虚。

“自然是答应喻世子所求了。”

安生支支吾吾地问:“你怎么知道喻世子想要与我说什么?”

冯嫂“呵呵”一笑,手脚麻利地将面团搓成长条,用菜刀切成大小一致的面块。

“猜的。”

安生难堪地勾下头:“冯嫂,我”

冯嫂拿起擀面杖,开始擀皮,一个个圆丢丢的面片从手底下飞出来:“喻世子那样的条件,是京里多少女孩子都梦寐以求想要嫁的。未来的侯爷夫人,权势,富贵,荣耀集于一身,给个皇妃都不愿意换。没想到,喻世子倒是慧目,一眼相中了你。”

安生将手里的碗洗出来,扎撒着一双湿漉漉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帮忙。总觉得有些尴尬。

“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想寻一个对我好的人就好。”安生吞吞吐吐道。

“那你觉得喻世子对你如何呢?”

“他与我有恩,自然是好的。”

冯嫂扭过脸来,一本正经地问:“那公子呢?他们两人谁对你好?”

“自然是师父了。”安生脱口而出。

冯嫂满意地微微一笑:“那你是喜欢公子多一些,还是喻世子多一些?”

安生一愣,然后一张脸瞬间就氤氲起灿烂的红霞:“那怎么能一样呢?”

“我家公子眉目如画,气度不凡,又温润如玉,学识渊博,可是天下间都少见的好男儿,比起喻世子可丝毫并不逊色。你看长安城里有多少闺秀千金都心仪于他。他对你又好,让冯嫂说啊,我家公子才是托付终生的良人。”冯嫂意味深长地道。

安生用手指局促不安地绞扯着裙带,低声嗫嚅道:“冯嫂尽乱说,师父他压根就不待见我。”

“谁说公子不待见你了?”冯嫂笑吟吟地问。

“他说我又丑又笨,还老是挖苦我。我还经常招惹他生气,每日里提心吊胆,会不会哪一日被他赶出药庐。”

冯嫂左右端详着安生,见她一脸娇羞,心里暗喜:“傻丫头,我家公子对你那么好,千舟看着都眼馋,你却说公子不待见你。咋就一直不开窍呢?”

安生慢慢地蹭过去,拿起案板上的面片开始包饺子。饺子馅是猪肉白菜的,闻着就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冯嫂包的饺子,是一个褶一个褶捏合的,饺子躺着。而安生则是用手指一捏一个,又快又好看,挺起一个圆滚滚的肚子,里面一兜油。

“我自然知道师父对我好,这世上,除了姐姐,就只有他对我最好了。”安生轻轻地咬着下唇:“所以,我心底里其实哪里也不想去,也不想嫁,真的就想在药庐里陪着师父还有你们一辈子。”

冯嫂骤然一喜:“你没有答应喻世子么?”

安生眨眨眼睛,犹豫道:“我还没有想好,心里有些乱,所以,就拒绝了他。”

冯嫂手下的擀面杖转得欢快,笑意直达眼角眉梢:“傻丫头,乱什么?跟冯嫂说道说道。”

安生扭捏道:“冯嫂,你说怎样是喜欢一个人?”

冯嫂不假思索地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喻世子对我很好,跟他在一起其实也挺开心的,我觉得自己心底里还是挺喜欢他。可是一想起,要嫁给他,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是因为,喜欢与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喜欢就是在一起很开心,爱就是不开心也要在一起。”

安生枉自前世多活了几年,却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懵懵懂懂,一腔情绪自己也理不清,剪不断。听冯嫂解释,觉得愈加疑惑。

“不开心为什么要在一起?”

冯嫂幽幽地叹一口气:“就像是冯嫂的那个短命男人,我们在一起总是争吵,生起气来心疼得就像针扎一样,可是我们两人却谁也离不开谁。这世间,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无数次泪湿了眼眶,却又微笑着原谅。”

冯嫂是第一次提及过往,不胜唏嘘,眸子里也软了下来。

安生以前听千舟曾经说起过,冯嫂是嫁过人的,不过男人为了救她,死在了仇家的剑下,只剩下冯嫂自己,形单影只,无儿无女。

安生嘴硬道:“还好,我没有。谁若是敢惹我伤心,我会立即转身就走,不假思索,毫不犹豫,才不会搭理他。”

“即便是喻世子?”

安生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我做什么要低声下气地讨好他?”

“那我家公子呢?他若是惹你伤心,你怎么做?”

安生不假思索地道:“师父才不会招惹我难过。”

“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呆愣在院子里?”

安生瞬间哑口无言,好像被冯嫂一言戳破了心事,不知道究竟如何回答。

“我就是在难过,担心又是自己招惹了师父生气。”她终于为自己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冯嫂“呵呵”一笑:“不难过了啊,一会儿冯嫂给你煮饺子吃。不理公子就是了。”

安生抿抿唇,摇摇头:“我不吃了,冯嫂,我这就回去了。提前给你拜一个早年。”

“那怎么可以?”冯嫂虎了脸:“这饺子就是包给你吃的,我现在就煮给你吃。”

她转身就要换锅烧水,被安生拦住了。

“我不饿,我不想吃。”

“傻丫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公子说两句不中听的,你就不吃饭了?”冯嫂嗔怪道。

安生难过地咬咬下唇,一时间心乱如麻,委实没有胃口。

“是我自己心乱,吃不下。”安生包完最后一个饺子,拍拍手上的面粉,勉强笑笑:“府里还有许多事情,今日我就早些回去了。”

“哎”

冯嫂想安慰两句,安生已经黯然地出了药庐,风雪里急匆匆地上了门外的马车。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宫里来人了

冯嫂在厨房门口站了半晌,最终一咬牙,转身回了厨房,重新煮了一盘饺子,端着直接去了冷南弦的诊堂。

冷南弦正站在窗边,推开窗户,怔怔地望着外面。

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冲散了一室的暖意。

冯嫂进去,冷南弦头也不回,犹如雕塑。

“不用看了,安生已经走了。”

冷南弦抿抿唇,不说话。

冯嫂将饺子与醋碟放在他的案几之上:“公子,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冯嫂。”

冯嫂终于忍不住着急了:“你们这两个孩子,赌气便赌气,怎么都跟这饭过不去,一生气便不吃饭么?”

冷南弦闭上了窗户,转过身来:“她没吃东西么?”

冯嫂心疼地道:“午饭没有吃,就被喻世子拉去喝了一肚子冷风回来了,冻得手脚都是冰凉的。我说给她煮点饺子,她说心里难过,吃不下。”

冷南弦淡淡地“喔”了一声。

“冯嫂虽然是个下人不假,但是夫人临走的时候,是将公子托付给了我的,让我照顾好你,冯嫂今天不得不说一句越距的话,你难道还不肯正视自己的心思吗?”

冷南弦默不作声。

“冯嫂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脾性可是了如指掌。当我第一眼见到安生这个丫头,我就知道,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而公子你,对于安生姑娘也很不一般。

你喜欢安生姑娘,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不仅是我,就连千舟和喻世子都觉察到了。唯独你自己,却一直不肯承认。你可知道,公子再不向安生姑娘表白,安生可就真的要被喻世子抢走了。”

冷南弦背着亮光而立,一张脸隐在黄昏的暗沉里,看不清脸色。

“我是她师父。”

“这是你的借口而已。”

“安生心思单纯,就像一张白纸,从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还小,她说她不想嫁人。我怕吓到她。”

冯嫂轻叹一口气:“安生过年已经十七岁了!公子,这也是你欺骗自己的借口。你心底并不是这样想的。”

冷南弦愣怔了半晌,艰涩开口:“冯嫂,我给不了她权势富贵,平步青云。她若是果真跟着我,一辈子也就只能过这种劳碌的生活。除非有一日,她是心甘情愿,可以看破权势,不被这些浮云诱惑,喜欢这种箪食瓢饮的清闲安乐。

否则,就算是我将她圈在药庐里,烙上我冷南弦的印记,也是枉然。外界的诱惑只会令她觉得痛苦。所以,现在是否让她明白我的心意,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顾忌?”

冷南弦点点头,袖间的手紧紧攥起,似乎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你是知道的,我厌烦入仕,不愿意入朝为官,喻惊云能够给她的,我一样都给不了。而这些,又都是世间女子趋之若鹜的,安生也只是一个凡人,不可避免,她也喜欢金银,艳羡权势。

喻惊云带着她闹市策马,受百姓敬仰,在大理寺与京兆尹衙门,让她与自己并排而坐,受百官阿谀奉迎。在皇上面前美言,让安生接受皇室嘉奖。这么多的风光,这么多的张扬,都令她兴奋得无以复加。

所以,我才一次次退缩,一再地犹豫。若是,她喜欢这种人上人的骄傲,喜欢喻惊云,我又何苦给她平添困扰呢?”

“可是公子你从来没有问过安生姑娘,你又怎么知道,她不喜欢药庐里的生活呢?”冯嫂反诘道。

冷南弦黯然道:“现在喜欢有什么用?难的是一辈子喜欢。”

冯嫂轻哼一声道:“我没有读那么多的书,不像公子这般,懂得这么多的大道理。我只知道,幸福那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所谓的荣华富贵。

你自认为,给了安生自由,让她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不知,这对于安生而言,你的无所谓,或许令她觉得失落丧气,反而将她一手推进喻世子的怀里。

你自己也说过,侯府复杂,并不适合安生这个丫头。她若是果真答应了喻世子,嫁进侯府,一辈子郁郁寡欢,相信公子,也不会快活。留下终生的遗憾,又何苦呢?”

冷南弦身子轻轻地一震,猛然抬起头来,恍如醍醐灌顶。

“我”

冯嫂微微一笑:“安生说她一辈子不想嫁人,公子不觉得,她心底里只是希望一辈子都能留在药庐里吗?”

冷南弦脸上瞬间焕发出奕奕的神采来,眼角眉梢与唇角都不自觉地扬起,溢满了欢喜。

“她果真是这样说的吗?”

冯嫂斩钉截铁地点头:“这个丫头可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公子,万一错过,可是真的追悔莫及了。”

冷南弦的心里好像进驻了一只小兔子,一直在里面左冲右撞,按捺不住想要冲出他的喉咙。

他猛然转过身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追回安生。

门打开,千舟急匆匆地进来:“公子,老爷来了!”

冷南弦的身影一顿,手也僵住了。

安生回到府中,心情一直很低落。

府里上下都洋溢着一层喜气,大家全都沉浸在过年的兴奋当中。

喧嚣对比之下,安生就有些落寞。

她也并不明白,为什么冷南弦如今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令自己牵肠挂肚?为什么他有的时候无意间的一个抬手,就会令自己感到心潮澎湃?为什么他不过是一句低声的冷语,就令自己失魂落魄?

她靠在床上,将帐子撩下来,自己处在一个清净的空间里,脑子里思绪蹁跹,如同云卷云涌,一直如同一团乱麻。

她想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喻惊云?是否应当接受他呢?

而冷南弦微怒的脸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搅乱了她的思绪,令她始终静不下心思。

师父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他又为什么要冲着自己发火?

越想越委屈。

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令自己喘息不过来,郁闷地难受。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日无精打采地醒过来,猛然起身,方才想起今日已经是除夕,自己不用再去药庐了。

在心里算算,将有好几日不能见到冷南弦,心里顿时就觉得憋屈。

难不成就这样窝着一肚子的委屈过年?

她坐在床上愣怔了许久,愈加黯然。起身在端午的伺候下洗漱了,立即便下定了决心,她务必要去一趟药庐,见到冷南弦。不打开这个心结,一直憋在心里疙疙瘩瘩的,她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个年也过不下去。

她是敢说敢想敢干的性子,二话不说,立即便出门去了药庐。

药庐大门紧闭,门上落了大锁,已经是人去楼空。

她颓然地在门口站了许久,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一般,酸楚得难受,恨不能就蹲下来大哭一场,方才好受一些,‘

她这时候真切地明白,这药庐对于自己的重要性,仿佛,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冷南弦千舟冯嫂等人才是自己的亲人。

虽然明明知道,他们不过是回府上过年去了,但是她仍旧会失落,委屈,心酸。

自己什么时候也这样矫情起来了?

王伯终于忍不住问:“小姐,回去吧,看你脸都冻得通红了。”

安生摸摸脸,果真是冰凉。

她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药庐,磨磨蹭蹭地爬上车:“王伯,我们在城里转转吧,散散心。”

王伯向来不会多嘴,立即扬鞭回城。

她想,冷南弦的家就在京城,万一,自己在街上走着走着,就看见他了呢?

他一身雪衣,又是那样惊为天人的好气度,就算是大街上人潮如海,她也一定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马车沿着京城的大街小巷转了一上午,安生愈来愈失望,颓然地冲着王伯摆摆手:“我们回去吧。”

王伯应一声,直接回了夏府。

安生刚下马车,就听到府中下人禀报,说是宫里来人了,指名道姓要见她。

安生不由一怔,不明白自己与宫里会有什么牵扯。但是也不敢怠慢,略微整理整理仪容,便赶紧去了前厅。

夏员外正在陪同吃茶,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带着讨好的意味。

上座坐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身穿交领蓝衫,一身阴柔之气,一举一动自带一股优越的傲气。

安生进过宫廷,一见此人的服饰打扮,就立即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

此人乃是宫里的太监,看品阶应当不算低。

这令安生顿时想起了宫里的文公公。这些宦官狐假虎威,虽然只是个奴才,在宫里主子面前阿谀奉迎,卑躬屈膝,出了宫门,却耀武扬威,朝中高官大臣见了他们也要好言好语。

她对这些宦官先入为主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安生迈步进了待客厅。

那太监见了安生便微微翘起唇角,一开口,尖声细语:“这位可是安生姑娘?”

夏员外扭过脸,看见安生,慌忙起身:“正是,她就是小女安生。安生,这位乃是姌妃娘娘跟前最为得意的万公公。”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分银子

万公公向上一拱手:“夏大人过奖,承蒙主子抬举。”

安生冲着他福福身子:“见过万公公。”

万公公眉开眼笑:“杂家不过是姌妃娘娘跟前跑腿当差的,奉姌妃娘娘之命,专程前来请府上安生姑娘前去宫里一趟。”

安生顿时有些吃惊:“请我?”

夏员外也面露讶异之色:“是让小女一会儿去参加宫里除夕宴吗?”

万公公摇摇头,笑得愈加殷勤:“娘娘说烦请安生姑娘现在就辛苦一趟,后半晌正好参加宫里除夕宴。我家娘娘正在宫里等着呢。”

安生知道姌妃娘娘,听千舟说起过,那是定国侯府上嫡女,喻惊云的嫡姐,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

只是自己与她素不相识,两人也没有任何交集,她请自己进宫做什么?

是福还是祸?

安生一时间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夏员外将信将疑道:“公公是说,姌妃娘娘要亲自召见我家安生吗?”

“正是。”

“不知道姌妃娘娘有请,有何吩咐?”

“这就不太清楚了。”万公公一摆手,冲着安生使了一个有请的姿势:“主子还在等着,不敢耽搁,安生姑娘,请上车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公公连声催促,安生知道违逆不得,只能犹豫着上了马车,心里难免忐忑。

夏员外一直送到大门口。同样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姌妃寻安生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马车调转了方向,扬鞭而去。

安生坐在马车里,心里简直就像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皇宫总是难免会给人一种望而生怯的感触,或许有人会向往,比如夏紫芜,吵着闹着想要到皇宫里见识一番,作为自己以后炫耀的资本。而安生,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第一次进出侯府,安生也像夏紫芜那般,曾经有过向往,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这些高门宅邸内里的繁华与风光。

可是现在,历经了夏员外的变故,也在侯府里见识了喻灵素那场祸事,她懂得了,那些雄伟的高墙里,就是一个天下。里面坐在最高处的人,手握生杀大权,可以轻易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里面的人身不由己,一样是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些锦衣玉食的繁华背后,同样是掩藏着令人感到窒息的规矩,墙愈高,那些规矩,条条框框,就愈加严苛,都是用无数人的血泪堆砌而成。

最中之最,就是皇宫。

皇宫里各个宫殿的主子,都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自己若是稍有不慎,怕是就小命难保。

虽然说,姌妃娘娘那是定国侯府的人,但是这上头的心思都是高深莫测的,旦夕祸福,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若是师父在身边就好了,自己就不会这样提心吊胆。冷南弦身上那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行于色的淡然总是会影响到她。在她夏安生的心里,冷南弦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师父在,什么都不用害怕。

一路忧心忡忡,至宫门口,马车便停了下来,安生下了马车,跟随在那个传令太监身后,直接进了皇宫。

她一路之上,低垂着头,不敢多言,不敢四处扫望,谨言慎行。

径直进了姌妃娘娘居住的宫殿,安生方才敢抬眼看了一眼头上牌匾。

蒹葭殿。

听说姌妃娘娘在后宫是极得皇上恩宠的,这自然是沾了定国侯的光。皇上依仗定国侯府,又极是器重喻惊云,对于姌妃自然也要偏爱一些。

听说皇上迟迟未立后,而姌妃娘娘无疑就是将来母仪天下的人选之一。

前面太监转过身来催促安生一句:“安生姑娘,里面请吧?”

安生颔首,慌忙敛了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相跟在那太监身后,进了蒹葭殿。

入了殿内,自然也是雕梁画栋,堆金砌玉,珠帘锦帐,一派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安生不敢东张西望,被人挑剔了规矩,低眉敛目,垂首屏息,难得的乖巧。

太监冲着安生一抬手:“安生姑娘先请稍坐,等候传召,娘娘殿里现在有贵客说话。”

安生冲着那太监颔首表示感谢,在一旁黄花梨雕花椅榻上侧着身子坐下,将两手放在双膝之上,格外拘谨。

殿里燃了熏香,味道清清浅浅,带着丝丝缕缕的梅花香气,清冽而不甜腻,不招惹人膈应。

墙角处搁置了一个黄铜炭盆,正燃得通红,屋子里却没有一点的烟火气。

脚踩在印花的地毯之上,脚心处暖融融的,直接传达到四肢百骸,想来就是传说中的地龙了。

难怪这样空旷的宫殿,只搁置了一个炭盆,却是温暖如春,浑身都开始冒出热汗来。

安生却只忍着,不敢解去身上披风,唯恐失礼。

她悄悄撩起眼皮,环顾四周一眼,只这惊鸿一瞥,除了惊叹殿里的奢华,心里也又生出一点惶恐来。

过于空旷的宫殿,或许会令人艳羡与向往,但也会令人觉得自己渺小,油然而生自卑感。

安生就属于后者。

她一直都没出息,觉得自己的小院更聚人气,令心里感到满足。

殿里静悄地站了三位粉衣宫娥,一样的高挑身材,一样的发髻装扮,也在好奇地打量安生。

一位稍年长一点的嬷嬷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朱漆托盘,搁置在安生旁边的案几之上,冲着三位宫娥招招手:“贵人赏赐你们的宝贝,三人全都有份。”

三位宫娥显而易见地眉飞色舞,兴奋起来:“什么赏赐?”

嬷嬷将上面盖着的帕子掀开,安生瞥了一眼,是约莫十几个笔锭如意的小银锞子。

三人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一声欢喜惊呼。

嬷嬷慌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冲着里间看了一眼:“一得意便忘形了是不?你们好歹也是主子跟前得脸的,怎么忘了规矩?若是被贵人听到了,岂不笑话?”

三人相互看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下次不敢了。”

嬷嬷拿起一枚银锞子:“贵人说你们伺候主子辛苦,特意交代,绿簪绿影二人是二等宫人,这些银锞子三分而各取一,绿绮四分而取一。”

三人冲着嬷嬷福福身子:“多谢贵人,多谢嬷嬷。”

嬷嬷数数托盘上的银锞子,就愣住了,然后又重新数了一遍,左思右想,面露难色。

“怎么了,吕嬷嬷?”小宫女好奇地问。

吕嬷嬷放下手中银锞子,一摊双手:“一共十一个,这可怎么分?难不成将它劈开不成?”

三位宫女也愣住了,掰着手指头算。

一位小宫女将信将疑地问:“嬷嬷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吕嬷嬷一蹙眉头:“怎么可能?贵人的话我敢听错了吗?明明白白就是这样交代的。”

“那可怎样分呢?我们倒是也不计较个多少,就是回头若是主子问起来,咱们怎么回呢?”这宫人一厢说,一厢眼巴巴地瞅着那几个银锭子,两眼冒光。

宫人日子清苦,身后又大多有家人累赘,谁不想多分一点,回头也好多贴补家用呢?

嬷嬷也是无奈地耸耸肩:“这位贵人赏就赏吧,偏生还要给我出个难题。这若是分不公平,还要落下话柄呢。”

三个宫女默然不语,心里暗自盘算。

“要不就换做铜板,那样也好分一些。“有人开口。

“说得轻巧,这般斤斤计较,传扬出去也失了咱们蒹葭殿的脸面。”吕嬷嬷一口否定。

“那就我与绿簪一人四个,绿绮三个。”先前开口的那个宫女提议。

这话立即就被另一人否决了:“如何总觉得好像自己亏了一点。”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总是觉得自己吃了亏,互不相让。

安生在一旁听着,却并不答言,多管闲事。

那嬷嬷一扭脸,见到了她,笑着道:“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识过字,有见识的,还烦请您给出个主意?”

安生微微一笑:“不敢班门弄斧。”

“姑娘您就不用客气了,您看这无论如何分,她们都觉得自己吃亏,婆子被吵嚷得头都大了,一碗水眼见就端不平了。”

“那我就给几位仙娥姐姐出个主意。”

安生站起身,走到近前,自袖间摸出一粒银锭子,与那几个一般成色,搁置在托盘之上。

“如今共有十二枚赏银,绿簪与绿影姐姐各取三分之一,那就是每人四个,这样可对?”

绿簪与绿影眼见安生竟然自己摸出银子,赏于她们,自然都觉得占了便宜,慌忙道谢:“对对,多谢姑娘。”

安生又看一眼那位叫做绿绮的宫人:“姐姐你是需要四分而取一,那就是三个,这样可对?”

绿绮也忙不迭点头:“对对!”

如此一来,托盘中仍旧还剩余了一个,就是安生适才放到里面去的那一枚。

安生将那枚银子捡起来,仍旧纳入袖中,微微一笑。

四人全都一愣,一时间不明白如何分来分去,最后还剩了一枚。

“这算不算皆大欢喜?”

嬷嬷高兴点头:“姑娘这个法子妙极,谢过姑娘。”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三试探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六十九章再三试探其中一宫娥又支支吾吾道:“如此也不公平,你看绿簪怀里那银锭子,乃是状元及第,成色显而易见比我这一个要好。”

从她话里能听出,她应当是叫做绿影。

安生并未注意这样仔细,听她一说,留心去看,果真如此。

这个绿影适才便多多计较,这也不行,那也不允,如今分好了,又来挑剔。不过是一点银锞子,上下差不了两个铜板,倒是连姐妹们之间的情分都不顾。

堂堂姌妃娘娘跟前伺候的宫人,至于这般没个见识么?

安生收回几人手中银两,混作一堆,笑吟吟地道:“那就烦请这位绿影姐姐,你来平分这八个银锭子,你觉得应该如何分才算公平呢?”

那个叫做绿影的宫女略一思索,将银锭子重新分作两堆,又觉得不甚满意,重新挑拣了,放在手心上仔细掂量过,再次调换了。

依旧是一堆四个,只是成色不同罢了。而绿影面前那一堆里,状元及第的银锞子有三个,明显是有私心。

“分好了吗?”安生问。

绿影点点头:“分好了。”

安生扭脸对玉簪道:“你先来挑一堆。”

绿簪依言将靠近绿影的那一堆拿了,纳入袖中。

“为什么要她先挑?”绿影不服气地问。

安生微微一笑:“这几个银锞子是你平分的,你也说了,已经分好,想来应当是最为公平,不差上下,那么,谁先挑拣,又有什么关系?”

绿影顿时哑口无言。

“小丫头果真是有些小聪慧。”内殿里一声轻笑:“这点小难题想来是难不倒。”

话音圆润而又不失清脆,带着笑意,犹如珠落玉盘。

此话一出,几位宫人齐齐敛了脸上神色,上前撩开锦帐,一位宫髻高耸,额带花黄,身穿胭脂色绣团凤凤袍的美艳妇人自锦帐后面缓缓步出,举手投足,一身贵气,仪态万方。

这位妇人应当就是姌妃娘娘无疑了。

安生经常跟喻惊云顶嘴,没大没小,可当着姌妃娘娘的面不敢造次,乖巧地跪下身子,给姌妃磕头问安。

姌妃步出锦帐,看一眼地上的安生,脚步一顿:“怎么看起来好像年岁还小,你今年多大了?”

安生也因为自己这一张略显幼稚的婴儿脸感到头疼。以前小脸消瘦还不至于被人误会,如今脸蛋圆润起来,撑得皮肤又吹弹可破,反倒老是被人当做小孩子。

“回禀娘娘,安生转年便是十七岁了。”

“十七了?”姌妃再次上下打量安生一眼:“看起来倒像是顶多十四五年岁。这样貌可不降人,一点都没有慑人的气势。虽说生得闭月羞花,但是顶多只能算作小家碧玉,不够大气。”

安生垂首不语,对于姌妃毫不客气地对自己评头论足,只是笑笑。

姌妃一摆手,上前在上首榻上端坐了,方才淡淡开口:“平身吧,赐坐。”

安生谢恩起身,低垂了头,在一旁侧身坐下,宫人上前奉上茶水。

“当初你父亲那场祸事,你立下头功,原本以为你不过是机缘巧合,如今看来,的确是有点小聪明。”

听话听音,安生听姌妃说话的语气,也就明白过来,适才那几个宫人,怕是也只是演戏给自己看,这是姌妃娘娘对自己的试探吧?

她抿抿唇:“安生不敢居功,全部仰仗喻世子出手相助。”

姌妃笑笑:“当初皇上想要嘉奖于你,本宫很是好奇,你为何不愿意要皇上的封赏,而是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黄白之物呢?”

安生不过是略一思忖:“安生出身寒微,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觉得还是银钱来得实在。”

“当真?”姌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安生面上波澜不惊,点点头:“是的。”

姌妃轻笑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听说,你如今在跟随着冷神医学医?”

安生点头:“回禀娘娘,是的。”

“一个姑娘家,又是闺阁千金,如何就想起抛头露面,跟随一个男子学医呢?难不成你还想着以后济世救人,做一个女华佗不成?”

“府上妹妹身子不好,幸而得到冷神医救治。但是因为是旧疾沉疴,日常需要针刺辅助医治,安生便跟随冷神医学习这针刺之术,也好为家妹尽一份做姐姐的心力。”

姌妃端起手边茶盏,用白玉盏盖轻缓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意味深长地道:“但是据我所知,你母亲一向苛待于你,你跟府上两个妹妹关系也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大义,可以说是愚善!”

愚善二字,姌妃加重了语音,显而易见,安生的答案她并不怎样满意,觉得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安生面不改色,缓缓开口:“家妹的身子一直以来都是父亲的心病,夜不能寐,牵肠挂肚。安生可以不怜悯妹妹的身子,但是要给父亲排忧解难,不能不孝。”

姌妃点点头:“那你除了学医之外,还曾看过什么书?可会吟诗作赋?”

安生可不将姌妃的问话当做闲聊家常,应当必然是有什么缘由的。

她如实回答道:“幼时府中请过一位西席先生,教授过几部简单的诗书,也不过只是会识字,并不懂诗词歌赋。”

姌妃略有不满意地蹙蹙眉头:“那乐律歌舞呢?”

安生摇摇头:“不懂。”

“女红?”

安生愈加汗颜:“只是跟随姐姐学过一点粗浅的针法,会简单女红,不精通。”

“如此说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是样样都不精通了?”

安生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回姌妃娘娘,是的。”

姌妃面上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不满,将茶盏重重地搁置在案几之上:“一无是处!那你在府中你母亲究竟教养了你什么本事?”

安生淡然开口,缓缓吐出两个字:“谋生。”

“谋生?”姌妃一声冷哼,略带嫌弃:“你母亲这是拿你当做男孩子教养了?我怎么听说,你那四妹倒是才学见识不凡,短短一些时日,倒是在京中混出了一点名头?”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资质愚钝,令母亲失望,所以并未习得这些风雅的本事。”

姌妃一本正经地道:“你是看不起这些高雅的才情技巧吧?这叫做家教,从这些本事,就可以看出一个姑娘家的家教如何了。你看我侯府,祖亲教导出来的女子,全都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不论走到哪里,都被人称赞。所以我们定国侯府的女儿才是出了名的家教严苛,教养出来的女儿也是被争相求娶。”

安生听在耳里,只觉得莫名其妙,姌妃娘娘这故意做局试探自己,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家教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又不是要参加宫里选秀。

再而言之,侯府出来的女儿,即便没有什么才情,同样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长安上下,谁不争相攀附?

可惜自己活命尚且奢侈,哪里有这些闲情逸致学习这些“所谓教养”的琴棋书画?

她愈加低垂了头:“让娘娘失望了。”

姌妃轻叹一口气:“上次你父亲的事情,皇上对你赞赏有加,直夸奖你忠勇双全。所以,本宫今日特意传召你进宫看看是何模样。若是但凡过了眼,便做主将你留在宫里,陪王伴驾,也是美事一桩。”

安生瞬间身子一震,惊愕地抬起头来。

姌妃笑吟吟地望着她,眸子里是琢磨不透的意味。

安生几乎是想也未想,一提裙摆,起身跪在姌妃面前,不假思索地推拒了:“启禀娘娘,安生出身寒微,又粗鄙不堪,不通文墨,不懂风雅,委实不配入宫,请姌妃娘娘三思。”

姌妃缓缓摩挲着拇指上面一枚通红似血的扳指,笑着劝说:“虽然你的出身不算是高贵,但是如今好歹也是侍郎府上的千金,而且你的小模样倒是极讨人欢心,看起来纯良清雅,嫩得就像栀子花似的。这就足够了。”

安生一张脸涨得通红,有些慌乱,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回绝她的提议。她害怕自己言语过于唐突会冒犯了她,而过于委婉,又会令她觉得自己态度不够坚决。

她斩钉截铁地摇头:“相貌弹指易老,不过是数年悦目,只有如娘娘这般高雅的气度才是真正赏心。安生是檐下燕雀,目光也短浅,不敢与鸿鹄为伍,娘娘就不要取笑安生了,安生有自知之明。”

“你确定不愿意进宫?你要知道,一旦进宫,那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光耀门楣?”

姌妃仍旧试探道。

安生笃定地点头:“安生委实不配。”

“不识抬举!”姌妃突然发怒,一抬手便将手边的茶盏掷到了安生面前。

落地开花,茶水溅到安生身上,斑斑点点。

安生依旧低眉敛目,缓缓叩首:“安生知罪,请姌妃娘娘饶恕。”

坐在上首的姌妃却是微微勾唇一笑,眸中带着赞赏之色,看了旁侧的锦屏一眼。

殿外有小太监匆匆地走过来,站在殿门口,低声回禀:“启禀姌妃娘娘,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皇上请您移驾前往乾清宫。”

姌妃应了一声,冲着安生一声轻哼:“罢了,强扭的瓜也不甜,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罢了,今日这事就权当做我没有提起过。吕嬷嬷,带安生姑娘去宫宴之上。”

适才那位吕嬷嬷应声,上前两步,对着安生道:“安生姑娘,请随老奴来。”

安生顿时如释重负,暗中长舒一口气,磕了头,起身后退三步,方才转身跟随吕嬷嬷出了蒹葭殿。

第二百七十章 宫宴

姌妃冲着几个小宫女吩咐:“收拾了吧。”

小宫女立即上前,将地上的碎瓷茶渍清理干净。

“还不舍得出来么?”姌妃对着那架锦屏笑吟吟地道。

锦屏之后一声轻笑,缓步走出一人来,猿臂蜂腰,锦衣华服,头戴金冕,器宇轩昂。

正是喻惊云。

“姐姐看着如何?这小丫头可满意?”

姌妃不冷不热地道:“既不会琴棋书画,又不懂诗词歌赋,有什么好的?实在不明白,你究竟相中了她哪里?以至于迷得神魂颠倒的,为了她冒险欺君不说,还拒绝了骆冰郡主的一腔痴情。”

“那些惺惺作态的千金小姐们不提也罢,骆冰这个丫头又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又有什么好?不及这小丫头十分之一有趣。”喻惊云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褒贬道。

姌妃点点头:“说实话,这丫头不贪权势,人也机警沉稳,看性子的确不错。”

喻惊云顿时眉飞色舞:“那是自然。那弟弟与姐姐所说之事,你可一定要帮我。”

姌妃摇摇头:“我还要再好生想想。”

“如今人你已经见了,也满意,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姌妃挥挥手,屏退了三个宫人,语重心长地道:“你的婚姻大事莫说我们父母,就连皇上也一直关注着,草率不得。这世子妃的人选非但要够聪慧,人品上佳,更重要的,还是要家世,这个你是懂得的。”

“我喻惊云只娶自己欢喜的女人,若是我厌烦,你们就算是一百个满意也没有用。娶妻的是我,不是你们。”

姌妃脸色一沉:“姐姐是一向宠你,但是可不代表纵容你。毕竟这可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盘根错节,牵扯得可多了去了。别的事情你可以任性,唯独此事,你必须要听姐姐还有母亲的意见。”

“母亲是怎样想的,你是知道的,你不是也同样觉得不妥?兄弟不求你赐婚,只是想让你出面帮忙,解决了凌骆冰这个*烦而已。”

“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皇上若是有意撮合陵王府与定国侯府,早就颁旨赐婚了,何须等到现在?”

喻惊云颔首:“我知道,如今我定国侯府已经是受了皇上太多荣宠,这世子妃的人选背景不易太过于深厚。所以,我才说,我与凌骆冰压根就不可能。还是夏安生比较简单一点。”

“你懂得就好。这夏安生父亲官拜户部侍郎,大伯任大理寺左少卿,按说门楣不算太高,倒是也合适,所以母亲那里,我会帮你说些好话。但是你所说的,让我向皇上进言,此事还要暂时搁置着,我不能冒冒失失地就行事,还是要旁敲侧击,揣摩清楚皇上的心思再做定夺。”

喻惊云蹙眉道:“我只是担心,凌骆冰跋扈,再为难安生,想着若是皇上能够亲自下旨给她赐婚,也好断了她的心思。”

“骆冰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今夜夜宴之上,冒冒失失地提起此事,凌骆冰必然不会应允,或许就会趁机请求皇上给你们赐婚呢?到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让皇上怎么拒绝?岂不是打了睿王的颜面?此事万万不妥,还是等到有合适的时机再说。”姌妃斩钉截铁地回绝道。

“还要继续等?万一骆冰为难安生呢?”

喻惊云虽然知道冷南弦劝告自己的话有私心在内,但是也更明白,他的顾虑很有道理。

姌妃微蹙眉头:“若是这个丫头、连这点都承受不了,那么,她也没有资格做我定国侯府的世子妃。你即便是说服了姐姐,你也无法说服祖母与母亲。

若想让母亲改变初衷,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夏安生拿出她自己的本事来征服我们,而不是依靠你的掩护。毕竟,侯府的世子妃,将来是要撑起整个侯府,即便没有顶天立地的本事,也要钢筋铁骨!”

喻惊云“噌”地站起身来:“姐姐不帮便罢了,我自己想其他办法就是。夏安生她是我喻惊云的女人,我就有责任保护她,谁都不许动她一根手指头!”

姌妃无奈地摇摇头:“你不听姐姐的劝告便罢了。但是今日一定不可以冒失,让皇上骑虎难下,你可记住了?”

喻惊云不耐地“嗯”了一声:“这些大道理我自然是懂得的,姐姐不消提醒。”

“夜宴已经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姌妃起身,扶正头上簪环,催促喻惊云。

说是除夕夜宴,实际上下午申时末也就开始了。皇上与众妃嫔在乾清宫犒赏文武百官,满朝同乐。

安生在吕嬷嬷的带领下,径直去了乾清宫,还在暗自猜度姌妃娘娘此次将自己召唤进宫里来的真正用意。

对于姌妃娘娘所说的进宫陪王伴驾,安生疑惑究竟是对自己的试探,还是想要敲打自己,她并不同意自己接受喻惊云的感情?

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可能会比较大一些。

任是谁看来,自己都是没有资格配得上喻惊云的。

她一路忐忑,踏进乾清宫,迎面便一股袭人暖意,蒸腾着酒香扑面而至。

乾清宫外搭了暖棚,生了炭盆,同样是春意融融。

大殿里,宴席分列两旁,左尊右卑,王侯将相,文武百官以及有封号的诰命夫人,皇室子女已然按照品阶就坐,相互寒暄,一派和乐。

暖棚里多是一些官员家眷,屏风相隔,衣香鬓影,一片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

吕嬷嬷顿下脚步,转身问安生:“我家贵人叮嘱,让安生姑娘烦请在此稍候,还有要紧话与你说明白。请问您是寻夏夫人同席吗?”

安生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装扮,与厅堂内众女眷的郑重其事自然是格格不入。

她其实真的不想参加这除夕宴,与一群高高在上的女眷虚与委蛇。但是姌妃的旨意自然是违抗不得。

她左右扫望一眼,见角落处尚有空闲位子,便伸手一指:“我便在那里等着娘娘传召就好。”

吕嬷嬷将她安顿好之后,便转身回去蒹葭殿里复命去了。

与安生同席的,自然都是些地位不是很高的官家女子,上不得那些大台面,只能自觉地在这末位落座。见到安生,虽然一身寒酸装扮,却是宫中当差的引领而来,捉摸不清她是什么身份,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

安生无意于同她们闲谈,礼貌颔首之后,便坐下来一言不发。

薛氏与夏紫芜坐在临近过道的位置,正热络地同她人攀谈,如鱼得水,并未留意到安生。

同席的有人主动搭讪:“这位小妹妹是哪个府上?怎么就一人前来?”

安生抿抿唇,随口敷衍:“母亲在与别人闲话。”

那人见安生清冷,并不热络,便扭过脸去同别人说话去了。

闲聊的,无非便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寒暄,或者这些时日里京城发生的趣闻轶事。

占据话题最多的,竟然是喻惊云。

从他选世子妃,到流连花街柳巷,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几人津津乐道。

安生不难从她们奕奕的神采与热切的目光里,看出对喻惊云狂热的追崇。

她并不知道,喻惊云在京城里竟然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而这些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对于这些市井流言,竟然也这般灵通,有许多事情,安生经常行走于市井间,竟然都不曾听闻。

一时间听得津津有味。

正叽叽喳喳的热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说了一句:“喻世子来了!”

众人齐齐顿住话音,抻着脖子,透过屏风的缝隙向外打量。

安生也忍不住,带着羞涩,扭过脸看了一眼。

不过是惊鸿一瞥,果真见喻惊云披着一件紫色狐裘大氅,意气风发地自殿外昂首阔步地进来。

殿内百官伏地叩拜。

喻惊云眉眼飞扬,更显得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身边的少女情不自禁地自喉尖溢出一声欢呼:“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喻世子当真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

旁边的少女恋恋不舍地望着喻惊云没了身影,方才转过身来,咂摸咂摸嘴,一脸的意犹未尽。

“不看也罢,免得惦记。喻世子岂是我等可以高攀的?”

另外一少女同样也是一脸幽怨:“此话不假,我等还是本分一点,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此话怎讲?”席间立即有人出声询问。

“这还消说么?喻世子已然是名花有主。”

安生的一颗心顿时便提了起来,看一眼说话的那人。

“喻世子前些时日选世子妃,不是没有个结果么?如何就名花有主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先前那少女俯下身子,神秘兮兮地道:“陵睿王府的骆冰郡主已经公开宣战,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宣战?什么意思?”

“你们有所不知,喻世子其实是选好了人选的,听说有丞相府可心小姐,还有什么侍郎府的夏紫芜,就前些时日里在京城闹腾得臭名昭彰,手脚不干净的那个。”

安生顿时就支楞起来耳朵听。

第二百七十一章 喻世子的婚配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七十一章喻世子的婚配有人一指薛氏的位置:“呶,就是那个夏家的女儿呗?听说见天就喜欢四处走动,格外招摇,今日竟然也能登大雅之堂。”

众人不约而同扭脸望向夏紫芜的方向。

自然有人好奇地问:“皮相倒是好的,就是喻世子怎么会相中这样卑劣一个人?”

“谁知道呢?”先前那少女鄙夷地撇撇嘴:“反正陵睿王府的骆冰郡主知道以后,当时立即就急了,第二天便借口请吃茶,将两人叫到茶楼里敲打了一顿。喻世子下请柬给她们二人,两人都没敢接,直接寻个借口回绝了。”

“啊?”席间众人皆大吃一惊:“眼看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样没了?”

少女轻嗤一声:“不甘心又能怎样?骆冰郡主敢招惹吗?”

“你的意思是说,骆冰郡主心仪喻世子,所以不许别人接近他?”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是我嘴巴大,背后议论骆冰郡主。骆冰郡主如今就差昭告天下了,早就闹腾得满城风雨。她在青楼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就义正言辞地大声宣布过,喻世子除了她,谁都不可以喜欢!”

“啊?”少女们一声低呼,顿时间心碎了满地。

“如此说来,若是喻世子娶了骆冰郡主做世子妃,纳侧妃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这话立即得到旁人的打击:“你觉得就冲着骆冰郡主的脾性,即便是你有幸当了喻世子的侧妃,你能有好日子过吗?”

几人立即不约而同一阵沉默,显然心情多少都有一点低落。

而安生坐在一旁,心里更是风起云涌。

喻惊云跟她说过,他挖空心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甩脱凌骆冰。

但是显然,一切都是枉然,骆冰郡主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而且愈挫愈勇。

假如自己真的答应了喻惊云,表示,将与骆冰郡主为敌。

她夏安生从来不怕事,但是也不是莽夫。

她可并不认为,自己能有与骆冰郡主对抗的本事。骆冰郡主一挑小拇指,自己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喻惊云说,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也要给他准备的时间,应当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殿外有太监扯着嗓子喊:“皇上驾到。”

整个大殿里热络的寒暄声顿时戛然而止,众人纷纷起身,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安生自然也不例外。

呼声一落,整个大殿里都静悄无声,只余细碎的脚步声,如同春蚕吞噬桑叶的沙沙声,混合着环佩叮咚。

皇帝带着一众妃子,金龙案后落座,方才抬手赦免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皇帝跟前太监上前宣旨,大意便是今岁承蒙天佑,风调雨顺,朝中百官,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为民为国鞠躬尽瘁,特赐皇宴,以示嘉奖之类。

太监宣完旨意,百官谢恩,自然有为首官员歌功颂德,一番阿谀奉迎。

声音抑扬顿挫,满怀激情,安生在殿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后皇帝又对几位肱骨之臣大作嘉奖封赏,耽搁了许多时间,方才宣布夜宴开始。

一时间大殿之内觥筹交错,声乐响起,一派歌舞升平。

安生这是第一次品尝御膳,多少带着一点期待,但是品尝几口之后,也便理解了喻惊云为何会喜欢自己的手艺。

御厨所做的菜品大多十分精美,看一眼便令人垂涎欲滴,但是正因为用料讲究,做得精细,品尝起来鲜味十足,但是却总觉得缺少了一点入口的震撼力,有点过于清淡乏味。

身边的几位少女开始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大抵都是对着参加夜宴的人评头论足,安生听得乏味。

她暗自猜度,大概姌妃娘娘所言的贵人应当就是指喻惊云了,只是不知道,喻惊云留下自己,又有什么话说。

她心底里生了想要逃避的心思,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他,又给他怎样的答复。

接受与不接受,就像一把锯子,在左右拉扯,总是在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做世子妃的诱惑力那么大,但是她心底却总是有一千一万个不同的借口,阻止着她,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或许。真的就像是冯嫂所说的,自己对于喻惊云不够喜欢吧?所以缺乏面对困难的勇气。

先前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天色很快就暗沉下来,殿里掌起长明灯,照得整个大殿亮如白昼。

乐声突然停顿,旁边少女低声道:“钦天监的人来了。”

大殿里也突然寂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全都扭脸望向主殿。

有一长髯白眉老者,手持拂尘,自殿外飘然而入,一副仙风道骨的风采。

正是钦天监正一尘道长。

一尘道长对于大家而言,是充满着神秘的令人虔诚仰视的人物,据说能观星象,占星术,断吉凶,知国运,辅佐三代帝王,深得皇家器重。

今日是除夕夜,两岁交替,斗转星移,一尘道长一直守在观星台上,捕捉天象。这个时候匆匆赶往大殿,不知道是否是提前窥破了天机。

安生支楞着耳朵听。

遥遥听到是皇帝浑厚低沉的声音:“一尘道长终于来了。”

一尘见了皇上并不行跪拜大礼,只是道个稽首:“劳皇上久等。”

皇帝的声音带着愉悦与期盼:“请问一尘道长,夜观天象,究竟如何?来年我长安可是风调雨顺之象?”

一尘颔首:“来年二龙治水、十一牛耕田,四马驮谷、九屠共猪,八人分饼,三日得辛。行雨均平,春夏秋冬雨水应之高田,全收麻豆麦也。”

皇帝缓舒一口气:“去岁雨水正是应了道长预言,南方充沛,道路多毁。还好提前筑堤防洪,并未劳民伤财。祁佑转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长安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殿下呼声一片:“天佑长安,皇上洪福齐天,福泽万民。”

顿时龙颜大悦:“君臣一心,福佑长安。道长辛苦,快请入座。”

一抬手,正是与沈太师毗邻的座位,一直空着一个席位。

一尘道长再行一礼,告退至席位之上就坐,当先与太师寒暄:“数月未见,太师大人红光满面,愈发老当益壮,看来喜事将近了。”

此话引得一旁众人哄笑:“监正这是在说太师大人红鸾星动吗?”

一尘捻须而笑:“权作玩笑玩笑。”

沈太师也不急不恼,反而一口应承下来:“承你吉言,届时一定请道长饮喜酒。”

姌妃娘娘端坐上首,闻言微微一笑:“今日在座诸多年轻后起之秀,一尘道长不为他们卜算,反而打趣起劳苦功高的太师大人。”

一尘道长抬手饮净杯中酒:“年轻人年少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哪里会信老道这些虚妄之言?”

“道长太自谦了,您神机妙算,长安上下谁人不信服?”姌妃一本正经道。

一旁正在吃酒的喻惊云转过身来,面对一尘道长一拱手:“我信,道长不若就替我卜算一卦,看看本世子何时红鸾星动?”

一尘抬眼望了喻惊云一眼:“世子爷不是已经开始挑选世子妃了吗?”

皇帝今日心情好,也调侃道:“喻世子这是在催促朕为你赐婚吗?”

喻惊云讪讪地摸摸鼻子:“不敢有劳皇上,这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惊云就是好奇,都说姻缘天注定,我想看看道长所言是否真能应验?是不是故弄玄虚吓唬我们?”

姌妃嗔怪地瞪了喻惊云一眼:“不敢冒犯道长。休要胡说八道。”

一尘不以为意:“你的姻缘何需问老道?可不就在天子手里攥着呢?”

皇帝“呵呵”轻笑:“此言差矣,朕选的是人品家世,成与不成,还是要看天意,须一尘道长给批姻缘八字,看相生相克,可不就是要问你?”

一尘两杯水酒落肚,来了兴致:“那今日老道就为喻世子卜上一卦,喻世子将生辰八字道来。”

这生辰八字不能外泄,因此喻惊云命人取了纸笔,一挥而就,折叠齐整,差宫人转呈一尘。

一尘打开纸张,不过是瞥了一眼,然后掐指巧算,微微一笑:“喻世子这八字好,求偶并无太多禁忌,唯独切记,不可与属蛇女婚配。”

“为什么?”喻惊云眼前骤然一亮,几抹惊喜骤然而逝,斜着眼睛假作漫不经心地问。

一尘捻须而笑:“喻世子生辰属虎,金命,宜配午马戌狗,最忌火性巳蛇,两个属相最为相克,夫妻离心离德,子息缺少,灾厄百端,晚景不祥。尤其蛇乃小龙,龙虎相斗必有一伤。火炼金,对于喻世子而言,乃是大凶,唯恐有无妄之灾。”

“这么厉害?”喻惊云剑眉跳跃,难以压抑的激动。

皇帝眸光闪烁,面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郑重其事道:“喻世子乃是我长安擎天栋梁,定国英雄,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否则将攸关我长安江山社稷。姌妃,回头记得知会一声,朝中但凡是金命巳蛇女子一概不得与喻世子婚配!”

姌妃微微颔首:“妾身记下了。”

“他们胡说八道!”

殿下突然有人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一声娇嗔。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私奔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七十二章私奔大家的目光尽数全都被吸引了去,见正是陵睿王府骆冰郡主。

睿王爷也正端坐上首,冲着凌骆冰一瞪眼:“骆冰,不得胡闹!”

皇上却是十分宠溺凌骆冰,只是微微一笑:“怎么了?小骆冰?”

骆冰郡主涨得面色通红,径直离席,跨前两步,跺脚指着一尘道长问:“怎么可能呢?道长一定是算错了。不足为信。”

一尘对于她的指责并不反驳,只是拈起手中酒杯,浅酌一口,一脸高深莫测。

喻惊云冲着她眨眨眼睛:“对或者错,何必较真呢?反正这京城里合适的大家闺秀多了去了,我只要避过这个属相便好,何必非要自寻晦气?”

骆冰郡主急得直跺脚:“一定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喻惊云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骆冰气哼哼地指着他鼻子:“这都是你的借口,你肯定是故意气我!”

“故意气你?”喻惊云一脸懵懂:“我气你什么了?”

凌骆冰羞于出口,急得语无伦次:“你是不是一早便打听过我的生辰八字?”

“打听你生辰八字做什么?再说了,你的生辰那都是隐秘,我去哪里打听?此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喻惊云仍旧在装傻,上面姌妃恍然大悟:“骆冰郡主应该不会就是火命巳蛇吧?”

凌骆冰委屈得眼泪汪汪:“一定是惊云哥哥和一尘伯伯故意气我。”

这话无疑就是承认了。

姌妃抿唇一笑:“难怪你们两人一到一起,就总是拌嘴,活脱脱就是两个小冤家,原来这五行八字原本就是相克的。”

皇上眸光忽明忽暗,意味莫名:“小骆冰不用着恼,回头皇上哥哥一定给你寻一个出类拔萃的驸马。”

凌骆冰紧紧地咬着下唇:“我不嫁,谁也不嫁!”

睿王爷一声呵斥:“骆冰,皇上面前休要胡言乱语,还不赶紧退下去!”

立即有一明艳妇人起身,上前拽着仍旧不甘心的凌骆冰,退回席位。

不过是一段小插曲,众人嬉笑过后,宴会如常。

凌骆冰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颜面,满腹委屈,气哼哼地率先离席而去了。

酒过三巡,皇上起身,佯作劳累,带着众妃嫔回内宫而去,让百官只管留下尽兴。

一位内廷宦官上前,在一尘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一尘也起身,冲着太师等人拱拱手,离席出了乾清宫。

适才一尘在众人面前所言,不过是普天之象,真正的天子星象,自然是不能泄露。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皇上一走,众人便随性许多,也有许多家眷陆续离席。

安生在暖棚里,殿内发生的事情只听了一个隐约,再加上周围之人悄声议论,大概猜度应当是与喻惊云有关,后来见凌骆冰气势汹汹地率先离席,不明所以。

而夏紫芜一直在人群中笑语嫣然,温柔大方,仪态得体,彰显出了与在府中截然不同的良好教养。

身边少女饮酒回来,悄声兴奋地对其他人道:“听说适才喻世子驳了骆冰郡主了!”

旁边的人立即生出盎然的兴致来:“怎么回事?”

少女激动地道:“听说钦天监正批算着两人八字不合,皇上亲口下令,要另外给骆冰郡主指婚呢。”

“啊,难怪骆冰郡主适才会怒气冲冲地离席,这一厢情愿就是不行。”

安生一直低头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只觉得无聊至极,想着姌妃已经离席而去,回了后宫,想来应当是早就忘记了自己,便决定偷偷地溜出宫回府。

还未起身,就听到暖棚里一片鸦雀无声。

她愕然抬头,见喻惊云已经大踏步自内殿走出来,从过道缓步而行,凌厉的目光在女眷席上淡然扫过。

席中女眷顿时正襟危坐,少女或羞涩腼腆,或者大胆仰脸直视。

“啪”的一声脆响。

伴着一声娇滴滴的惊呼。

夏紫芜突兀地站起身来。

薛氏手中酒杯落地,在寂静的暖棚里格外刺耳,吸引得旁边众人不约而同地扭过脸来。

夏紫芜就显得格外醒目。

她娇娇怯怯地望向正走到近前的喻惊云,面上绽放出羞涩一笑。

这一笑,的确如同鲜花怒放,勾魂摄魄。

喻惊云视而未见,径直从她跟前昂首阔步地走过去。

在场的人那都是人精,谁不明白薛氏此举用意?

安生身边那嘴快的少女就是一声不屑轻嗤:“破落户就是破落户,为了吸引喻世子,竟然这种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就差直接投怀送抱了。”

“就是呢,估计是听闻骆冰郡主与喻世子不合,觉得自己重新有了机会,那心思立即蠢蠢欲动了。”

“当初喻世子看画像可是一眼就相中了她的,今日缘何不屑一顾?想来那画像上还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怎样美化她自己呢。”

身边少女七嘴八舌地议论。

安生见夏紫芜颓然地坐回座位上去,懊恼地掸着罗裙上薛氏泼洒的酒液。

她这一抬脸,喻惊云立即便寻到了她,大踏步地向着她走过来。

同席的少女们顿时心思沸腾起来,激动得脸颊生晕,热切地期待着喻惊云向着自己走近。

安生傻愣愣地看着喻惊云向着自己越走越近,然后冲着她伸出一双坚实有力的手,缓缓勾唇一笑,招惹得席间一片惊呼。

整个暖棚里的人这才注意到席间有这样一个女孩子。

“走!”喻惊云的话音里带着诱惑。

安生懵懂起身,喻惊云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我有礼物送你。”

席间立即响起一片嘈杂议论。

“这是谁家女儿?”

“如何看起来这样眼生?”

“就是,以前从未见过!”

夏紫芜咬牙切齿:“夏安生!又是你!”

安生被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羞窘得小脸热烫,鬼使神差地跟着喻惊云,逃一般地出了暖棚。

小手还一直在他热烫的手心里。

那般迫不及待,就像是私奔。

“我们去哪里?”安生逃脱了众目睽睽,忍不住问。

喻惊云昂首阔步:“带你出去,我有惊喜送你。”

“什么惊喜?”安生的眸子里闪耀出殷切的期待。

喻惊云回头,神秘一笑:“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径直拽着安生出了皇宫,一声呼哨,骏马扬蹄而至,喻惊云带着安生翻身上马,直接调转马头,一路疾驰。

京城中正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光景,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灯笼映照得整个京城一片橘红。

街上商铺全都闭了店门,张贴着殷红的对联,彰显着新春的气氛。

顽童们带着厚厚的虎头帽,小心翼翼地用手中冒着一点火星的香去引燃地上的炮仗。

“咚”的一声,炮仗不一定从哪个位置炸响,女孩子惊声尖叫,男娃娃拍掌欢呼。

骏马毕竟是见过大世面,这些突如其来的响动并不能惊吓到它。它与自己的主人一样,始终保持着一股骄傲的劲头,昂首扬蹄,马蹄下有炮仗的碎屑纷飞。

骏马载着两人,一溜烟地过去了,掠过一阵疾风。

那些顽童便停顿了手里的动作,抻着脖子一直看,带着无尽的艳羡。

男的俊美英武,豪情万丈,而女的被裹在厚实的斗篷里,看不清眉眼,但是那身形,无疑是小鸟依人的。

惹得街边的人都浮想联翩起来。

骏马径直出城,混合着硝烟味道的寒风愈加凛冽起来。

喻惊云在一座山前勒住马缰,抱着安生翻落下马。

四周寂静,与城中的喧嚣繁华完全是两个世界。

安生诧异地扭脸四顾:“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安生不过是话音刚落,喻惊云单臂揽住她的纤腰,足尖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安生吓得一声惊叫,只觉得耳旁生风,整个人已经处于失重状态,忙不迭地攀住喻惊云的肩,唯恐摔落下来。

喻惊云几个兔起鹘落,带着安生径直攀上了面前山头,而面不改色。仿佛,这样高的山,于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安生双脚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在山顶,心有余悸。

“怕不怕?”喻惊云冲着她轻笑,热气就烫在她的头顶。

安生抚抚心口,感觉兴奋与激动的浪潮早已经淹没了惊恐。

“不怕。”

喻惊云又是一声轻笑。

夜色漆黑,看不清他的眉眼,但是安生能感觉得出来,他与自己一样兴奋,就连呼吸的气息都在欢快地沸腾。

“就知道你胆子大。”

“可是,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山顶这样大的风,又没有景色可看。”

安生乍一离开喻惊云的怀里,冷风一吹,立即感到瑟瑟发抖,慌忙缩了缩脖子。

喻惊云一抬手,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安生的肩上。

安生身子过于娇小,大氅拖曳在了地上,令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大尾巴狼。

她慌忙推拒,嘴硬道:“你自己穿得这样单薄,我不用,不冷。”

“你这小身板如何跟我们习武之人比?一会儿就把你冻成冰棍了。你若是心疼我,便偎在我的怀里,我们两人相互取暖便不冷了。”喻惊云的话音里带着打趣。

“想得美。”安生轻轻地啐了一声,整个人被暖洋洋的裘皮大氅包裹住,顿时暖到了心里。

喻惊云探手入怀,摸出一物,低首道:“安生,送给你的,祝你又长了一岁。”

第二百七十三章 盛世烟花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七十三章盛世烟花夜色如墨,安生看不清喻惊云手里拿的什么。还没有问出口,喻惊云指尖一晃,引燃了火折子,立即映亮了他俊美无双的脸。一双深沉的眸子里火焰跳动,开始闪烁,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它的风华。

安生这时候也看清了,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两寸长短的炮仗。

安生有些不明所以。

喻惊云抬手引燃了手中的引信,然后一扬手,炮仗拖着长长的尾巴,升腾直上,在半空中炸响。

令安生感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远远的地方,一朵璀璨的烟花在如墨的夜空里砰然炸裂,瞬间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映亮了半个夜空。

然后,烟花怒放,色彩变幻,逐渐变得浅淡,最终湮灭,归于冷寂。

安生眨眨眼睛,还在为适才瞬间的华丽感到震撼的时候,夜空中突然就接二连三地绽放出姹紫嫣红的斑斓来,层层叠叠,目不暇接。

她的惊呼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喉咙,饱含着无尽的兴奋。扬起的小脸被忽明忽暗的烟花映亮,眸子里瞬间洒落了繁星,还在欢快地闪烁。

喻惊云一直宠溺地看着她,漫天的璀璨颜色都不及她面上的瞬间风华。

“喜欢吗?”喻惊云轻笑着问。

安生兴奋地点头,眸子里满是惊艳。

“看那里!”喻惊云向着山脚下一指。

安生垂下眸子,原本一片幽暗的山脚下,突然腾起火光来,次第亮起一簇簇火焰。

是篝火,熊熊燃烧,使得天际的烟花顿时失了颜色。

“安生?”

安生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重新去看,确定,山脚下篝火正有序形成两个大字:安生。

喻惊云得意地轻笑:“正是安生。”

安生不知道是因为喻惊云的狐裘太暖,还是什么原因,心口,手心,全都热乎乎的,鼻尖上好像都冒出汗来。

“喻世子,你”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喻世子?”喻惊云低垂着头,一本正经地道。

安生仰起脸:“那我怎么称呼你?”

喻惊云紧盯着她的眸子,郑重其事地道:“叫我惊云。”

“这,这不合规矩。”

虽然背地里是叫他大柿子的。

“安生,”喻惊云将手放在安生肩上,深沉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个漩涡一般,要将她吸入眼底:“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这一次,是光明正大地说。以前害怕别人针对你,心有顾忌,如今,凌骆冰与我已经完全不可能,相信她今日以后就会死心,不再寻你麻烦。

所以,今天,我喻惊云就是要让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我喻惊云喜欢的人是夏安生,我喻惊云的世子妃也将叫做夏安生。我愿意护你余生安稳,一世安生。”

安生一颗心里重如擂鼓,忐忑地问道:“今日夜宴,你与骆冰郡主究竟说了什么?”

喻惊云一声轻笑:“不是我说了什么,是一尘道长说,她与我生辰相克,所以皇上金口玉言,下旨我喻惊云的世子妃人选绝对不可能是她,让她彻底死了这份心思。”

安生一阵讶然:“一尘道长竟然帮你说谎?这可是欺君之罪。”

喻惊云得意地笑笑:“昨日见你,猛然间就想起那日里在我的别院后山遇见那游方道士一事,这才灵机一动,想起了这个主意。

昨夜里连夜跑去一尘道士府上,好话说了一箩筐,怎样都不肯答应帮我。原本我以为没有希望了,想要另寻他径,求我姐姐给凌骆冰赐婚的。

谁知道,这老道竟然突然开窍,今日夜宴之上说出这样一番大快人心的话来。我当时都恨不能立即跪在地上,让他受我一拜。”

安生忍不住嫣然一笑:“你就不怕皇上治你的罪过么?”

喻惊云满不在乎地道:“皇上原本就不想让睿王府与定国侯府联姻,此事乐得顺水推舟。”

“为什么?”安生傻乎乎地问。

“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一个是手掌长安军权的将军,你说,皇上会放心吗?”

帝王多疑,安生瞬间便明白过来。

“那么,对于你世子妃的人选,想必皇上定然会慎重。”

喻惊云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郑重其事道:“我喻惊云的女人,只要是我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难道你忘记了,当初皇上可是亲口答应过我,将来我的世子妃人选自己可以做主,你要相信我。”

安生慌乱地低垂下头:“感觉好像做梦一样,一点也不真实。”

喻惊云一声轻笑:“以后,我会让你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梦境里,会疼你,宠你,将你捧在手心里。就像是你期望的那样,一生一世,只喜欢你一个人。夏安生,我能做得到,我就要让你做我喻惊云的女人。”

安生一阵默然,然后低声嗫嚅道:“我总觉得,我们两人不是太合适。”

喻惊云朗声大笑:“没关系,小丫头,即便是你没有做好决定也没有关系,反正,这一辈子,你也只能是我喻惊云的,不可能让你逃掉。”

安生突然就觉得心头有点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她的肩上,令她喘息都有些紊乱起来。

一时间手足无措。

薛氏与夏紫芜先夏员外一步回到府里。

薛氏自作聪明,想要让夏紫芜在喻惊云面前露脸,反而弄巧成拙。

喻惊云对于夏紫芜视而不见,带着夏安生径直扬长而去。

夏紫芜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有些下不来台面。

夏安生走后,宴席之上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度着夏安生的身份。

也有对于她们母女二人的冷嘲热讽,肆无忌惮地钻进耳朵里。还有众人那鄙夷的目光,令她们瞬间如芒在背。

夏紫芜终于恼羞成怒,拽着薛氏出了宫门,一路埋怨。

回到夏家,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夏紫芜识得那辆马车,因为她亲眼见过安生从那辆马车上走下来过,她知道,那是冷南弦的车辆。

冷南弦此时就坐在马车里。

他已经在府门外候了许久。

怀里揣着的手炉早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缕温度,身上的热气也一点点被抽离,身子冻得有点僵了。

他舍不得走。记得安生说过,今夜里她不会去参加夜宴。他还记得,安生曾经说过,一年里最好的光景,自然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过。

可是他却扑了一个空。安生不在府里,门房告诉他,安生被宫里的姌妃娘娘接走了,已经去了多半日。

他满心忐忑,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安生。

昨日里,父亲突然来到药庐,接他回府上过年。

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那个念头。

今日里郁闷了一日,自己赌气,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想想还要许多日方才能够见到安生,终于忍不住,跑来夏府。

他估摸着宫宴应该快要结束了,所以,他留在了府外等安生回来。

除夕团圆夜,四处喧嚣,家家团圆,他的马车停在府外就有些凄凉落寞。

他终于看到夏府的马车自街道另一边驶来,立即升腾起希望,还有些许紧张,攥紧了僵硬的拳头。

可惜,下车的没有安生。

夏紫芜向着马车走过来,带着一肚子的妒火:“这是冷神医的马车吧?是来寻夏安生的吗?”

冷南弦撩开车帘,抿抿唇:“三小姐,安生可回府上了?”

夏紫芜唇角翘起一抹讥讽的味道:“夏安生早就被喻世子带走了,冷神医应该不知道吧?”

“喻世子?”

“对啊,”夏紫芜轻嗤一声:“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携手出了皇宫去了。那般亲昵,旁若无人,简直羡煞了宫宴之上的多少贵女。”

冷南弦的一颗心瞬间便沉落下去,然后又狠狠地揪起,薄唇抿了抿,眸子也暗淡下来。

夏紫芜掩唇而笑:“冷神医就不用在这里等了,估摸着,她今天夜里是不会回来了。如此良辰美景,喻世子又是举世无双的男子,任是换做是谁,也会乐不思蜀。更何况,我家二姐对于礼教规矩向来视作无物,行事由心而为。”

言罢,扭身便拽着薛氏回了府,将府门重重地合拢了。

冷南弦一时沉默,手便一直僵硬地拽着车帘,带着轻颤。

冷风打着旋儿,呼啸而过,灌进车厢里,他的鼻腔里,然后侵略过肺腑,透心生凉。

冷伯将脖子缩进羊皮袄里,一开口,哈出的白气凝在胡子上挂了霜:“公子,回府吗?”

冷南弦黯然地放下车帘,瞬间觉得精疲力尽一般,挥挥手:“走吧。”

冷伯扬起马鞭,西方的天际正好绽开第一朵绚丽的烟花。

然后,此起彼伏,渲染了大半个夜空。

京城里也有人开始仰着脖子欢呼:“看,城西怎么那么热闹?”

“好美的烟花!”

“就是,这是谁跑去西山放烟火了呢?”

“看起来好像离西山大营方向不远。”

街上人声嘈杂,冷南弦倚靠着车厢,怔怔地望着夜空中不断闪烁的璀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合拢了眼帘。

满身颓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好像喜欢上了师父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七十四章我好像喜欢上了师父安生在冷南弦离开不久,便回了夏府,不过只是前后脚。

山顶上风大,喻惊云煞费苦心给她安排的惊喜仍旧不能填满她空落落的心。

她裹着冷南弦的狐裘,冷得牙关打颤。

喻惊云恋恋不舍地将她送回了夏府。

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夏员外带着薛氏与她们姐弟等人一同到大房府上祭祖,吃团圆饭。

老夫人一手拽着她,一手拉着安筝,眉开眼笑。

沈氏半开玩笑道:“我家筝姐的那根红绳可应验了,就是不知道,生姐的如何呢?”

安筝羞涩地低垂下头,显然,这桩亲事那是八九不离十了。

老夫人握着安生的手愈加紧,就连青筋都暴出来,面上绽放出层层叠叠的花瓣。

昨日夜宴之上,自己被喻惊云带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老夫人她们虽然不问,但是已经是心照不宣。

安生突然想起,夏紫纤与夏紫芜两人的红绳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祖母一向讳莫如深?

这场团圆宴,安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令她几乎受宠若惊。

这都是喻惊云带给她的,也是权势带给她的。

一时间,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迷茫了。自己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忙忙碌碌一日,第二天便是初二,出嫁的女儿归省的日子。

安生一直在盼着安然。她觉得自己如今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姐姐能够给她一个最正确的意见,让她做出选择。

用过早膳不久,安然便在孟经纶的陪同之下,回到夏府。

安生早就叮嘱了端午,安然一到,便请到院子里来。

安生如今在夏府的地位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府里下人多少受了端午恩惠,同样也是心照不宣,知道在这夏府里,这位二小姐有着绝对的地位。

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薛氏的命令,但是对于安生,暗地里已经将她当做了夏府的半个主子。

所以夏安然一到,立即有人知会了端午一声,端午亲自到前院,请安然到小院里说话。

孟经纶与夏员外坐着吃茶,薛氏的脸色自始至终就没有好看过。

青橘立即搀扶着安然,进了安生的小院。

两姐妹见面,自然亲热。

各种果子蜜饯端上来,两人盘腿坐在床榻之上,安生给安然搭上了毯子,青橘与端午便有眼力地去了外间说话。

姐妹二人当先寒暄两句,安生关切地问起安然腹中胎儿的情况,以及她在孟府近况。

安然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府上人全都捧着她,与小姑子孟静娴也冰释前嫌,关系亲近了许多,自然一切都好。

若是说,还有什么牵挂的,也就只剩下这个妹妹的终身大事了。

安然当先开门见山:“昨夜里如何听说喻世子将你带出宫去了,你们去了哪里?那些纨绔子弟可轻易招惹不得,他们的话也是当不得真的,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一连串地叮嘱下去,见到安生低垂着头,红着一张脸,安然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安生摇摇头:“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喻世子对我一向是彬彬有礼。”

安然这才放下心来,仍旧忍不住埋怨:“前一阵子京城里就闹腾得沸沸扬扬,昨日里喻世子又整这样一出,一点也不顾忌你的名声,让你日后可如何嫁人?”

安生捉住安然的手,终于鼓足了勇气,声如蚊蚋:“姐姐,喻世子他说,想要我做他的世子妃。”

“你说什么?”安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就是想让我嫁给他。”安生重新复述了一遍。

安然的手反过来握住她的:“你说喻世子想要让你做世子妃?不是玩笑吧?”

安生对于姐姐这样激烈的反应有些惊诧,眨眨眼睛:“应该不是玩笑,他好像是当真的,与我说了两次了,还说,还说只娶我一个,不再纳妾。”

安然缓缓展开一抹笑意,左右端详安生,越看越欢喜,一双手都激动得发抖:“没想到,我的妹妹竟然是这么有福气的,喻世子那是怎样的人物?京中多少名门闺秀争着抢着想要嫁进定国侯府,没想到竟然被你捷足先登。”

“可是,我心里一直都在犹豫,我不敢应下。”安生忐忑道:“上次姐姐也说不希望我嫁入侯府的,如何夸起他来了?”

“姐姐那是担心喻世子不过是一时新鲜,玩弄你的感情,或者让你伏低做小,受一辈子的打压窝囊气。假如他有心求娶,自然又是另当别论。

若是你做了侯府世子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姐姐还有什么好反对?你是不是觉得两人地位悬殊,喻世子太过于优秀,自己心里没有安全感?”安然语重心长地道。

安生摇摇头,却是默不作声。

安然轻叹一口气:“这世间男子全都一样,无论优秀与否,你看看满朝文武,即便是生得歪瓜裂枣,或者是已经鸡皮鹤发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那些白首不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多是田间农夫,贩夫走卒,只是有那贼心,没有本事罢了。

与其嫁一个寻常官宦人家,一样是勾心斗角,将自己的命运拴在别人身上,倒是还不如索性就嫁给这天下家最优秀的男儿。你手中有了权势,让所有人仰望你,将别人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不强过看别人脸色过活?

纵然喻世子三妻四妾那又如何?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你就像是那皇宫里的皇后娘娘一般,那是正宫,别人还不是要乖乖地听你吩咐?揉圆捏扁那是随意。”

“可是,这世子妃哪里就有那么好做?”安生犹疑道。

“姐姐也明白,侯府权大势大,里面人丁也复杂。你肯定会多少有些惶恐,唯恐自己应付不来,是不是?”

安生点头:“多少有一点。”

安然轻笑:“姐姐相信,凭借你的本事,应当是游刃有余,完全没有问题的。”

“姐姐对我倒是自信。”安生一声苦笑:“能否坐稳那世子妃的位子,不仅是手段,还要看男人的荣宠是否在自己身上。若是有朝一日,终于腻了,两看两相厌,不比那冷宫里的妃子们下场还要凄惨?”

安然狐疑地看着安生:“瞻前顾后不是你的性格啊?如何在这件事情上,你有这么多的顾虑?”

安生愁眉苦脸地道:“我一直都觉得不合适,心里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我自己去拒绝他。”

“你不愿意?”

安生低低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安然一脸诧异:“这件事情无论相对于谁而言,那都是奋不顾身,毫不犹疑的。”

安生吞吞吐吐道:“我觉得,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安然释然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感情自然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就像是我与你孟大哥,成亲之前不就是几乎陌不相识吗?成亲之后,感情自然就有了。”

安生一张脸涨得通红,几次欲言又止。

“阿姐,”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我觉得,我可能是喜欢上了别人。”

“谁?”安然立即追问。

安生吞吞吐吐道:“我说了,你不许笑话我,也不许告诉别人。”

安然郑重其事地点头:“傻丫头,跟姐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安生咬咬下唇,终于期期艾艾地道:“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了我师父。”

“冷神医?”安然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

安生慌乱地看一眼窗口,焦急地嗔怪:“小些声音,莫被人听了去。”

安然掩住口,瞪大了眼睛:“冷神医可是你师父啊,安生,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这可是不合乎礼教的。”

安生咬咬牙:“我知道,不应该。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每天心情都会因为他一句话而变得阴晴不定,整个心思都在他的身上。”

安然一把捉住她的手,一脸凝重:“安生,你和冷神医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是没有身份上的障碍。你想,他如今仅仅只是一个郎中,而你,却是朝廷大员的千金小姐,地位相差悬殊,门不当,户不对,你还没有从姐姐身上吸取教训吗?”

安生瞬间心乱如麻:“我不在乎什么权势富贵,只要他对我好就行。”

“难道喻世子对你不好吗?为了你不远千里,来回奔波,甚至于出生入死。冷神医固然是好,但是跟喻世子想比,那是天壤之别啊。

你想想,一个是高高在上,万人敬重的未来侯爷,一个是替人请脉开方,事事需要亲力亲为的野郎中,任是谁来选,都是不假思索。你可不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犯糊涂。”

安然最初的时候循循善诱,说到后来有些着急,几乎是声色俱厉。

安生勉强笑笑:“我就是说说,一厢情愿而已,毕竟,我师父他又不喜欢我,把我当做小孩子看待,经常嫌弃我笨,呼来喝去的。”

“你能想得开就好。”安然长舒一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这件事情上,你一定要听姐姐的话,千万不可以犯糊涂。”

安生轻轻地点头,心又沉重了一些。

第二百七十五章 应下亲事

初三的时候,大房府上请了杂耍班子请出嫁的姑奶奶们回府看戏,差人过来请了二房去看热闹。

初四这一日,安生备了节礼去看舅父与外婆,在秦怀远家里耽搁了多半日。

好不容易煎熬到初五,想到明日就可以回到药庐里去,心情便好了许多。

一大清早,喻惊云的马蹄声便惊扰了安静的夏府。

他的随从将夏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手中闪亮的钢刀令夏府胆小的下人们全都缩回了头。

毕竟这样的阵仗,一般人还真的没有见过。

喻世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夏府。下人忙不迭地去通知夏员外。

正是早膳的时候,夏员外一身便服,正与薛氏一同用早膳,夏紫芜也在。

夏员外闻言大吃一惊,忙不迭地去换官府。

薛氏冲着夏紫芜暗中使了一个眼色,夏紫芜便立即心领神会,身子一拧,迎了出去。

喻惊云克制住自己闯入内宅,将夏安生提溜出来的冲动,早已经等得不耐烦。

夏紫芜风摆杨柳一般,迎上来,笑脸盈盈。

“喻世子万福。”

喻惊云抬眼打量面前的夏紫芜一眼,漠然问:“你是谁?”

夏紫芜吃了一噎,努力让自己唇角的微笑更为柔婉一点:“喻世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紫芜啊。”

喻惊云拖着长长的尾音“喔”了一声,似乎是恍然大悟,然后扭脸问她:“紫芜是谁?”

夏紫芜脸上的笑僵了僵:“难道您忘记了,前一阵子您挑选世子妃,还曾特意差人来府上,给紫芜下过请柬,请紫芜吃茶。”

喻惊云轻叩脑门:“你这样一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

夏紫芜浅笑嫣然:“今日竟然还能再见喻世子,果真是缘分。”

喻惊云惋惜地轻叹一声:“可惜啊,已经晚了。”

夏紫芜又是一怔:“什么晚了?”

“那日我的马童一眼就相中了你,我原本的确是打算撮合你们二人的,所以特意请你吃茶。谁知道你竟然不肯赏脸。我那马童伤心之下,就委屈自己,另外挑选了一个姑娘。所以说,你如今即便是后悔也是晚了。”

喻惊云连连惋惜,夏紫芜一张脸红了紫,紫了青,越来越难看。

“喻世子,我是侍郎府上的千金小姐。”

“那又如何?”喻惊云不屑地轻嗤一声:“你这意思是看不起我的马童了?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我喻惊云手下的人,即便是一个马童,将来一样也是可以建功立业,大有作为的。配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经是绰绰有余。”

这话可是毫不留情,相当于直接打了夏紫芜的脸。

若是个知情识趣的,也就应该明白,人家喻惊云压根就看不上。偏生夏紫芜对于自己的美貌过于地自信。她心底一委屈,明艳的眸子里就凝聚了水汽,抬起眼,泪汪汪地看着喻惊云。

“喻世子这话是何含义?你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蓄意挑唆?”

喻惊云耐着性子与她说了两句话,早已经是不耐烦。见她仍旧厚着脸皮不肯走,就是一声冷笑。

“满京城传扬的都是你夏家三小姐的丰功伟绩,何须听谁挑唆,这耳朵里都要灌满了。”

夏员外换了朝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就立即听到了喻惊云对于夏紫芜的这一声揶揄。

他对着夏紫芜一声轻斥:“你母亲正在四处寻你,你跑到前厅里来做什么?还不快快退下去?”

夏紫芜咬咬下唇,满眼幽怨地转身退了下去。

夏员外讪讪地笑笑:“让喻世子见笑了,还请喻世子恕罪。”

一厢赔罪,一厢就要跪拜。

喻惊云上前,一把就将夏员外搀扶住了:“夏大人不必多礼。”

夏员外借势起身:“不知喻世子驾到,有何吩咐?”

喻惊云轻咳一声:“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来约安生出去。”

夏员外闻言有些为难:“这”

“怎么了?安生不在?”喻惊云疑惑地问。

“也不是。”夏员外吞吞吐吐:“只是说一句不敬的话,安生毕竟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每日里跟着喻世子招摇过市,这名声总是不好听吧?”

喻惊云立即明白过来,这夏员外这是将了自己一军,逼着自己表态呢。

他微微勾唇:“难道安生没有告诉你吗?”

夏员外抬起头来,疑惑地问:“告诉什么?下官并不知情。”

喻惊云以拳抵唇,再次轻咳一声,清清喉咙:“本世子,想要求娶安生为世子妃。”

“什么?”夏员外立即被喻惊云这一句话惊到了,瞠目结舌。

喻惊云将话说出口,便不再觉得尴尬,一本正经地道:“本世子,想要求娶安生为世子妃。夏大人意下如何?”

夏员外整个人都在激动地颤抖,一再地怀疑自己听了错话,难以置信。

“喻世子说要娶小女安生?”

喻惊云沉了脸色:“难道夏大人不愿意?”

“不是不是,”夏员外慌忙辩解:“怎么可能呢?就是喻世子此言可当真?”

喻惊云一声冷哼:“我喻惊云说话,一言九鼎,什么事情说话不算过?”

夏员外兴奋得顿时手足无措,使劲按捺住激动:“能得喻世子垂青,这是小女的福气,下官不胜惶恐。”

喻惊云一摆手:“这话可别说得太早,安生可还没有答应我的请求。”

夏员外立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小女年岁还小,家教又甚严,或许是情窦未开,并不觉察自己的心意,让喻世子见笑了。”

喻惊云微微挑眉:“如此说来,夏大人是不反对我与安生了?”

“那是自然!”夏员外一口应承下来:“等我有时间了,一定好生开导开导小女。”

喻惊云满意地点点头:“那今日”

“下官这就立即命人去叫安生出来。”

喻惊云得意地一勾唇:“不劳夏员外了,本世子亲自前往就是。”

夏员外丝毫并未觉得他此举有何不妥,连连颔首:“也好也好。”

喻惊云走了两步,又突然扭过脸来,对着夏员外蹙眉道:“安生以后将是我侯府的世子妃了,夏大人,你看她还有必要前去药庐学医吗?”

夏员外一怔,随即立即就明白了喻惊云的意思,笑着道:“安生以后抛头露面委实有些不妥,下官会劝她收心,留在府上待嫁。”

喻惊云满意地点点头:“若是药庐里的人寻上府里来,你也应当知道怎样说吧?”

夏员外陪着笑脸一迭声地应着:“知道,知道,世子爷尽管放心就是。”

喻惊云这才扭身径直去了安生的小院。

安生刚被喻惊云拽走,千舟便来到了夏府。

冷南弦病了,得了伤寒。

他三十那晚在夏府门外等了半夜,回去便烧热起来,并且引起了肺热,咳得厉害。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冷南弦极少得病,这一病,倒是来得凶猛,倒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几日。

虽然有药汤子喂着,但是病情却也不见明显好转。

待到初五这日,冷南弦便打发了千舟,过来告知安生一声,明日暂时不用去药庐了,过几日再差冷伯过来接她。

千舟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冷南弦这些时日,情绪一直都很低落,眉头从未舒展过。夜里经常披衣而起,一个人呆呆地久坐,一言不发。

千舟与冯嫂都知道,他这场病因何而起,也知道他的心病在哪里。

千舟想找安生,去看看冷南弦。

夏员外刚刚知会了门房,门房便前来通报,说是冷神医跟前的小童前来求见二小姐。

夏员外极为客气地将千舟请进了府。

这是千舟第一次来夏府,一板一眼,颇有气势,完全没有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下人的畏畏缩缩。

夏员外一直极为欣赏冷南弦。只是如今水涨船高,自己今非昔比,自然也不似先前那般敬重。

下人奉上香茗,千舟给夏员外行过礼,直接道明来意:“我家公子吩咐小人前来寻安生姑娘,有话传达。”

夏员外捻须而笑:“小哥来得不巧,小女安生刚刚与定国侯府的喻世子出城游玩去了。”

“喻世子?”千舟面色有点不好看。

“是呢。”夏员外笑呵呵地道:“喻世子公务繁忙,难得有时间,正好与小女培养培养感情。”

千舟的脸色愈加难看:“如此说来,今日我来得不巧了。”

“哈哈,”夏员外和颜悦色,话音里却是遮掩不住的得意:“小女最近一直都很忙碌,还不知道晚上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什么事情,小哥可以告诉本官,本官转告就是。”

千舟努力隐忍着火气,告诉夏员外:“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我家公子身子抱恙,暂时还需要调理两日,药庐里这些时日可能会一直没人。最起码要等到初九,所以提前过来与安生姑娘知会一声。”

夏员外不以为然地笑笑:“原来是为了此事,本官也正要告诉冷神医知道,如今喻世子已经要求娶我家安生为定国侯府的世子妃,生儿以后委实不太适合再去药庐里抛头露面。所以,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去学医了。”

千舟听这话听得那是咬牙切齿,心里将安生骂了一个狼藉。

“请问夏大人,此话是您的意思,还是安生姑娘的意思?”

夏员外爽朗一笑:“有什么区别吗?生儿以后要与喻世子多些时间相处,自然没有功夫再去药庐了。多谢冷神医这些时日里的关照。”

言罢,他扭脸吩咐跟前的仆从:“去账房里支取十两银子,给这位小哥做茶资。”

千舟原本就小气,夏员外这话,无疑就是对他的侮辱。

他愤愤地轻哼一声:“不必了,夏大人,我药庐里有茶喝,不劳你破费。话已经带到,你的意思我也自然会转达给我家公子知道。千舟告辞。”

夏员外得意地轻哼一声:“不送!”

千舟忿忿不平地出了夏府,见到冷南弦不管不顾地据实相告。

冷南弦听后一言不发,只是因病潮红的脸,倏忽间变得有些苍白。

他转身便蒙着被子睡下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步步生莲华

喻惊云带着安生出了城。

他利用两天的时间,在城西大营旁的一个斜坡上,为安生专门建造了一条冰道。

安生坐在一块铺了锦垫的滑板上,“呼”的一声,从坡顶滑下去,然后瞬间下到谷底,再攀上对面的高坡,然后滑至半山腰的时候,又倒退着滑下来,如此反复,只觉得耳边生风,格外惊险刺激。

安生原本就贪玩,立即便将心里的惆怅抛诸脑后,玩得不亦乐乎。

而喻惊云压根不需要滑板,双足点地,不仅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还可以玩出不同的花样来,犹如轻盈的燕子一般,忽而腾空而起,忽而低低掠飞,令安生看得又妒又羡。

喻惊云玩得兴起之时,直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滑板之上拽起,然后两人一同在冰道之间滑翔,不时的卖弄,令安生惊呼不断。

闹腾了半晌,疯得精疲力尽。喻惊云又带她去吃京城里最有名的吊锅涮肉,带着她骑马打猎,兴尽而归。

安生沉郁了许多天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

感觉自己被喻惊云宠得就像一个孩子。或许,这就叫幸福。

她心满意足地睡下,第二天一早,便赶去药庐。

自然是又扑了一个空,药庐依旧大门紧锁。

这一次,安生的心情愈加坏,失望,惆怅,落寞。

因为,师父说好的,初六便会回来。

她煎熬过一日,第二天再去药庐,依旧还是没有人。

第三天,当她看到紧闭的大门时,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夏员外只是当做并不知情,劝说安生,在家里安心过完元宵节。

这些时日,员外府上也不时会有会客到访,折腾得鸡飞狗跳。

这些来客,多是家里平时便有走动的亲戚,一到年节,自然是要到府上拜访。

夏员外总是会不时地将她与紫芜紫等人唤出前厅,与长辈们见上一面。

若是有随行女眷,姐妹几人便要作陪。

这些亲戚们对于她都是出奇地热情,拽着她问长问短。安生一直心不在焉,却又不得不敷衍,免得失了基本礼数。

她这时候才知道,喻惊云为了讨她欢心,在西城大放烟火之事,已经传扬得几乎人尽皆知。

夏员外对于别人别有用心的试探又是一脸得意地打着哈哈,这无疑更是坐实了传闻。所以,这些亲戚女眷围拢了安生,那目光都别有深意。

而热情对比之下,对于夏紫芜与夏紫纤的冷落,自然更是令两人在一旁面上浅笑殷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不经意间就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来。

别人的奉迎与对夏紫芜两人的打击,多少还是令安生生出一点虚荣来。

她明白,这些都是权势带给她的,难怪世人都喜欢攀权附势,做梦都想飞黄腾达。

只是,相比于这些虚荣,她心里更为惦念的,还是另一个身着清冷白衣的影子,就像那日里大雪纷飞之下,孤寂地立于廊檐之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浅薄的愁绪。

他与冷南弦此消彼长,一直在心里矛盾。

尤其是姐姐的劝说,令这种矛盾加深,使得她不得不将冷南弦的影子在心里使劲掩藏。

偏生,有些情愫不屈不挠,就像是疯狂滋生的野草,尤其是在寂冷凄清的夜里,在心底盘盘绕绕,堵满了整个胸腔。

她想,难怪古来文人墨客多喜欢吟诵那些无病*的句子,情到浓时,方才知道,只有那些酸腐的诗词,方才符合自己此时的心境。

这几日,王伯突然告假回乡去了,家里马车不方便。

夏员外拦阻了安生,差遣府里下人去了数趟药庐,回来以后都告诉她,药庐里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安生想,师父可能真是要等过了元宵节方才会回来吧?逐渐也就灭了希望。

这几天上,喻惊云没有到夏府,只是派遣了下人,给安生送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些东西,许多安生都没有见过,带着其他地方的风情。

送来的侍卫说,喻惊云这些时日不在京城,有事情出京去了。这都是他沿路搜罗的礼物,差人快马加鞭送到安生跟前。

东西里除了各种口味的点心,还有小孩子玩的拨浪鼓,也有垂在细线下不停振翅飞翔的木雕小鸟,还有兔皮缝制的毛茸茸的玩偶,千奇百怪。

安生想,喻惊云这是真的在把自己当做小孩子来宠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丝甜蜜。

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元宵节。

今年立春早,等到元宵节的时候,日头比往日里要明亮许多,阳光也晒透了笨重的寒衣,往日里刀子一般凛冽的寒风逐渐暖了起来,生出一点冰雪消融的潮湿气息。

大街上,元宵节比过年还要热闹一些。

过年的时候,店铺里多关闭了店门休市,不做生意。而元宵节,街市上已经复苏,店家敞开大门做生意,橘红的灯笼高挑,映照着焕然一新的门脸,每一条街道都是看灯的人潮,宝马香车,熙熙攘攘。

薛氏带着夏紫纤三人全都出去看灯去了,安生没有心情,打发了端午,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

喻惊云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一身的夜的潮气。

很明显,他是从外间翻墙而来,否则,就凭着他的阵仗,府里定然又是被折腾得鸡飞狗跳。

安生吃了一惊,还未开口,便已经被喻惊云一把拽起拥进了怀里,猝不及防。

“安生,我好想你。”

他的身上仍旧还残留着夜的寒气,带着霜雪的潮味,混合着浓厚的男子气息。

他的胳膊好像钢筋铁骨,抱得极紧,那般坚实有力,好像要将安生揉进怀里一般。

安生被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包围,感到窒息,喘息不过来。

她伸臂撑住喻惊云坚实的胸膛,想努力保持一定的距离。掌心处,喻惊云胸膛起伏,有些急促。

“皇上这几日出京去了,我负责保护皇上安危,一连离京这么多天,心心念念记挂的全是你。”

喻惊云缓缓地长舒一口气:“好担心出去几日,一回来便见不到你了。幸好,你还在。”

安生推拒的手慢慢地软下来。

“才明白,喜欢一个人,牵肠挂肚,竟然是这般辛苦。”

安生轻轻地抿唇,觉得真的是辛苦。

喻惊云的大掌缓缓地摩挲着安生及腰的秀发,她的发间有一股暖暖的香气,秀发触手犹如丝缎一般柔滑。喻惊云心中一阵悸动,双唇细密地落在她的发间。

安生仓皇地从他的怀里逃出来,心慌意乱:“你怎么会来?”

喻惊云微微一笑:“净说傻话,我来,自然是为了看你。”

安生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安生便“喔”了一声。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些日子里不见,你想不想我?”喻惊云满含期待地望着她,热切地询问。

“这些日子家里来人络绎不绝,一直都很忙碌。”安生寻了一个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借口。

喻惊云并不计较,拽着她的手:“跟我走。”

安生抬眼看一眼窗外的夜色:“已经是夜里了。”

喻惊云微微勾唇:“今日是元宵节,街上正是车水马龙,只有你这里才这般凄清。”

“可是,我已经有些累了。”

喻惊云扭过脸来:“我不介意一直抱着你。”

安生一张脸顿时涨红,拨浪鼓一般地摇头:“不,不用。”

喻惊云邪魅一笑:“我带你私奔去,今日月色正好,良辰美景,适合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安生的脸更加红,似乎要滴出血来。

喻惊云拽着她出了闺房,门外果真是月色正好,如银如水一般倾泻而下,温柔地包裹着夜幕里的廊檐斗拱,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那月色也轻轻柔柔,如水荡漾。

安生不由自主便想起去岁中秋,玉树临风一般,安静地伫立在湖边赏月的那一抹惊艳。

不过是一个愣怔,喻惊云已经揽起她的纤腰,腾空而起,犹如要乘风而去一般,掠过屋檐,几个起落,便出了夏府。

难得,今日喻世子竟然没有带着他的侍卫。门外院墙之下,也没有候着他的骏马。

两人稳稳当当地落地,喻惊云松开揽着她腰的手,温柔地挽起她的剥葱玉指,笑得柔情荡漾:“安生,我带着你走我为你铺设的锦绣道路。”

安生一愕,不明所以。

喻惊云抬手自身后摸出一把弓弩,晃燃了火折子,点燃弓弩箭头,得意地一挑眉,手中箭弩便流星一般腾空而去,在夜空中滑过一道火光,停滞在半空上。

然后,奇迹出现了。

半空处突然亮起一盏硕大的莲花灯。

最先引燃的,是她的花蕊,然后,有花瓣缓缓舒展,轻轻地绽放开,每一个花瓣之上,都有一根被点燃的蜡烛。

当这盏莲花灯完全绽放开,莲瓣上的蜡烛又引燃了许多纤细的引信绳索,迅速地燃烧开。

道路两侧次第有莲花灯被点燃,一直绵延,迤逦到长街尽头去。

这条长街瞬间被橘红的烛光映照,变成一条闪光的锦缎,闪烁着梦幻一般的色彩。

街上一片惊呼声,瞬间犹如浪潮一般,澎湃而起。

第二百七十七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七十七章众里寻他千百度安生已经是呆住了。

喻惊云得意勾唇:“安生,以后我要给你的人生道路,便如这般,辉煌璀璨,步步生莲华,万人瞩目。”

夜风拂起安生鬓边的发丝,轻柔地荡漾在她的脸上,她仍旧沉浸在震撼之中,没有清醒过来。

“喻世子,这”

喻惊云惩罚一般,狠狠地捏了捏她的手:“我说过,以后叫我惊云,不许叫我喻世子。”

“惊云”安生觉得十分拗口,也过于亲昵了一些,便顿住了话音。

喻惊云眉眼飞扬,极是深情道:“古人说,喜欢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方式,便是十里红妆,张扬求娶。安生,今日从夏府,到我定国侯府,沿路兜兜转转,一共绵延十里,都是这一片莲花锦绣。这就是我喻惊云想要求娶你的真诚。陪我,走完它,好吗?”

“十里?太远了。我觉得我走不完。”

“没关系,你若是累了,我背着你。”

“可是我”安生下意识想要推脱。

喻惊云已经是不由分说,兴奋地拽着她的手。

安生脚下鬼使神差地听从了喻惊云的吩咐。

他的步子很大,安生个子娇小,则走得很慢。喻惊云不得不迁就着她,放缓了速度。

沿路之上,一直有人在兴奋而又嘈杂地议论着这些莲花灯的出处,猜度着,是谁一掷千金,竟然满京城挂满了红灯?

喻惊云一直都很骄傲,他极是享受这种被人追捧议论的感受,昂首挺胸,愈加显得器宇轩昂,英挺不凡。

他觉得,自己如今手心里牵着的,才是他心底最大的骄傲,有了她,便已经是拥有了全世界,令他恨不能马上就昭告天下,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

他喜欢夏安生,夏安生是他喻惊云的。

而安生的犹豫,看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女孩子的羞涩与惶恐。

安生一言不发,数次有了做逃兵的冲动。只是身边的人握得她那么紧,好像唯恐她会飞走一般,贴合着,没有丝毫的缝隙。

喻惊云的大手很暖,也很硬,就像钢铁铸成的一般。她滑腻的小手似乎随时都会融化在他的掌心里。

她抬起脸,眼前的景色如梦如幻。若非是身边的喧嚣,她甚至可能会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怀疑是在漫步云端。

大街之上,形形*,那么多的身影,被灯光笼罩,一片光怪陆离。

只是,她始终寻不到,一片,可以令她感到温暖的颜色。

一直沿着莲灯铺就的街道走下去,多少少女带着满怀的憧憬仰望,多少孩童欢呼雀跃,人流如潮,人声鼎沸。

安生突然顿住了脚步,呼吸一窒。

众里寻他千百度。

她看到了冷伯的马车。

揉揉眼睛再看,确定就是那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一老字号玉器店门口。

自己惦记了,朝思暮想了许多日的人,会不会就在马车之上?

冷伯一定知道师父去了哪里。

安生立即挣脱了喻惊云的手,提起裙摆,慌慌张张地向着那马车飞奔而去。

“师父!师父!”

安生跑得气喘吁吁,兴奋地喊叫。

车上冷伯扭过脸来,一看到安生,顿时满脸欣喜:“安生姑娘!”

安生停在马车跟前:“冷伯,我师父呢?”

冷伯不假思索地道:“在车上,公子,是安生姑娘。”

安生雀跃着去撩马车车帘。

车帘撩开的那一刹那,马车里亮着的琉璃灯忽然熄灭了。马车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借助着街道上的亮光,安生看见那一抹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雪衣。

许是车帘撩起,车里猛然灌进了凉风,车里的冷南弦一阵疾咳。

“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安生关切地问。

“我没事。”冷南弦的嗓音里带着一点黯哑。

“师父,你去了哪里了?安生好想你!”

“是吗?”车里冷南弦清清淡淡地问道,带着一点冷漠的疏离。

这语气,与那日自己离开药庐的时候,是一样的语气。

“安生去了药庐许多次,都没有看到师父。我以为你又不要安生了。”

安生这些日子积郁的委屈一股脑地涌出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便忍不住红了眼圈。

“呵呵,”冷南弦一声轻笑:“你长了一岁,倒是学会了说谎了。”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说谎?徒儿何曾说谎着?”

冷南弦又是一声轻咳:“如今,你已然有了好的归宿,师父为你高兴。药庐,你去与不去那是你自愿的事情,谁也勉强不得。你也用不着解释与掩盖。”

冷南弦的话令安生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解释:“我有什么归宿?我为什么不去药庐?”

冷南弦极为清冷地道:“你自己不知道么?何须问我?”

喻惊云踏步而来,站在安生身后,冲着马车里的冷南弦微微一笑:“冷神医,好久不见。”

“喻世子向来以铁血冷硬著称,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花样手段。”

喻惊云得意挑眉:“铁血冷硬那是对着别人的,对于安生,纵然是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只有我疼她宠她,捧着她的份儿。”

安生撩着车帘的手不由就是一僵。

“希望如此。”冷南弦的声音里带着几乎不能觉察的轻颤:“希望喻世子这话能够一言九鼎。”

“那是自然!”喻惊云丝毫不甘示弱:“这步步生莲华的十里红妆锦绣,可是本世子爷煞费苦心安排的,就是为了博安生一笑。”

冷南弦的声音愈加清冷:“想要安生欢心,有那么难吗?她在我身边的每一日,都是欢喜的,何须像你这般费尽心思地讨好?”

这话就像一柄锤子,猛然击打了安生的心一下,令她不由有些抽痛。

是的,冷南弦不需要像喻惊云这般殚精竭虑,也不需要什么形势,只需要一展眉,一勾唇,便会令她夏安生欢喜。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践踏自己的这份心思。

初见他的惊喜与雀跃,被他冷漠的一句话便兜头泼了一个透心凉。

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他的态度才会这般天翻地覆?

每次都是自己低声下气地解释,向着他认错。

他对谁都那般温润,唯独对自己横眉冷对,这般疏离冷漠。

而喻惊云对谁都那般邪肆狂傲,甚至于冷酷,唯独对她夏安生,却是柔情似水,小心翼翼。

安生心里愈想愈委屈,自己这几日里的纠结与矛盾,一直以来的执着,究竟是否值得?

喻惊云抬手,宠溺地拂过安生的头顶:“本世子爷乐意,我甘之如饴。”

马车上一阵沉默。

“冷公子?”有一二八窈窕少女从玉器店里走出来,环顾一眼,流盼生辉。

安生扭脸愕然打量着她,有些陌生,并不识得。

她浅笑盈盈地走到冷南弦的马车跟前,冲着安生微微点头,然后将手里拿着的盒子打开,赫然是一支莹润的玉簪。

这玉簪乃是用一块上好的白玉雕琢打磨而成,通体洁白无暇,唯独在末端沁出一抹碧绿。玉匠就势将簪柄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那抹碧绿便巧妙地成为了栀子花的花萼与花柄。

安生原本便喜欢栀子花,所以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枚簪子。

“公子,玉簪已经雕琢好了,你看可喜欢?”

车里的冷南弦挥挥手:“已经用不着了,就送给姑娘了。”

那少女满脸惊喜与羞涩,拿着盒子的指尖都忍不住轻颤:“这么贵重的东西”

“送给你,你收着就是。”

冷南弦又忍不住轻咳两声,然后勉强压抑住了。

少女欢喜地收起来,面生红晕:“多谢冷公子。”

喻惊云一声轻笑:“原来,冷神医竟然也会费心讨姑娘家欢心。”

冷南弦淡然道:“好东西自然是要送给真正懂它喜欢它珍惜它的人。”

喻惊云低头问安生:“你喜欢吗?我也买来送你。”

安生还未开口,冷南弦一声轻笑,带着丝丝缕缕的讥讽,飘进她的耳朵里:“自然是不喜欢,这簪子太过于素雅了。”

安生抿抿唇,突然赌气道:“喜欢。”

“喻世子不必枉费心思了,这玉簪天下间独一无二。”

喻惊云抬眼看一眼那少女手里的簪子,邪肆地一挑眉:“姑娘开个价钱吧?”

少女对这枚簪子爱不释手,立即摇摇头:“我不卖。”

冷南弦冷声讥讽道:“喻世子偏生就喜欢夺人所爱是吗?”

这话一语双关,喻惊云微微勾唇:“只要我喻惊云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只要我开得价钱合适,相信她自然会割爱。”

安生落寞地放下手,牵强一笑:“罢了,不过是一枚簪子而已,可有可无,你就不要难为这位姑娘了。”

喻惊云示威一般,瞄了一眼车里的冷南弦,然后宠溺道:“只要你喜欢,本世子爷买下这座玉器店送你。我就不信,他们雕琢不出第二枚一模一样的簪子。”

安生低垂了头,仍旧看一眼那位姑娘,只觉得心里好像撕扯一般难受。

“真的不用了,我平日里也极少戴的。”

喻惊云将手搭在安生腰间,低头柔声道:“你喜欢玉簪,回头我一定寻许多送你,强过这簪子百倍。”

第二百七十八章收的女徒弟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七十八章新收的女徒弟安生苦笑着点头,低垂了眼帘。

冷南弦吩咐冷伯:“冷伯,我们走。”

冷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有些惊愕:“公子,这”

“回去!”冷南弦不耐烦地催促。

冷伯看一眼黯然神伤的安生,应一声,扬起马鞭,马车便缓缓地驶离了玉器店门口。

安生呆愣着,站在那里,眼瞅着冷南弦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紧紧地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委屈的眼泪落下来。

喻惊云走过来,手里正是拿着那枚簪子。

安生愕然抬头:“这簪子”

喻惊云得意一笑:“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即便是天上星,水中月,我也一定会送你。”

安生摇头,轻咬下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喻惊云哑然失笑:“你是我喻惊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喜欢的女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我只是想说,不值得。”

喻惊云叹一口气:“喜欢没有什么标准,就像是你喜欢这枚簪子一样。它并非是价值连城,这世上最美最好的东西,偏生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其他的就再也看不在眼里。

你夏安生也是一样,你不是最为优秀的女孩子,你什么也不会,或许在别人的眼里是一无是处的。但是,在我喻惊云心里,却是一眼就欢喜,视作珍宝,无与伦比。”

他将簪子替安生戴进发髻里,左右端详一眼,缓缓牵起安生的手:“我们继续走。”

安生望望冷南弦消失的方向,眨眨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余下的路,安生走得更慢,几乎是精疲力尽。

十里,太过于漫长,她没能坚持走完。

愁眉苦脸地停顿下来,摇摇头:“我好累,想回去。”

喻惊云依旧是宠溺地笑笑,望一眼还有小半的路,并不勉强:“好,我送你。”

他一招手,便立即有暗卫上前。吩咐下去,不消片刻,便牵来一匹高头大马。

两人翻上马背,沿着莲灯铺就的来路,信马由缰,返回了夏家。

安生扭脸,看一眼身后,依旧是灯火辉煌,璀璨了大半个京城。

只有,心底一方,却是越来越暗淡,这样温暖的灯光都照不亮。

第二日,她醒过来的时候,暖阳已经笼罩了她大半个房间。

她在床上愣怔了许多时间,手不经意间摸到了枕边的那枚玉簪。

她拿在手里,缓缓地摩挲,触手温润,遍生暖意,就像是冷南弦带给她的那种感觉。

她突然就坐起身来,梳洗过后,出了院子。

端午跟在她的身后,不放心地问:“小姐,你去哪里?”

安生头也不回:“药庐。”

这些时日,府里马车一直都很紧张。王伯不在,安生深吸一口气,决定步行去见冷南弦。

她承认,自己很没有出息,总是会忍不住地想他。再去看一眼,就算是死心了,也比现在这样剪不断,理还乱要强。

她夏安生就是这样的性子,风风火火,无所畏惧。

大街上仍旧还残留着昨日喧嚣过后的落寞。

街道两旁的莲花灯,熄了烛火,便没有了昨夜里的辉煌璀璨,冷风里,萧萧瑟瑟。

也有不少孩童眼馋,大人攀上去,取下来,欢欢喜喜地拿回家里把玩去了。

因此,沿路的蜿蜒长龙就变得参差不齐。

她轻叹一口气,裹紧了衣领,低垂下头。

这条路,远比昨日里的十里红妆还要远,她用脚去丈量,却丝毫也不觉得辛苦。

快要到药庐门口的时候,有人从对面走过来。安生没有注意,两人差点就撞了一个满怀。

安生慌忙退让到一旁,对面的来人却是惊讶出声:“是你?”

安生抬起脸,描摹着对方的眉眼,立即便回忆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昨夜里在玉器店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子,得了冷南弦馈赠的那位妙龄少女。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她。

姑娘冲着她微微一笑:“真有缘分,没想到今天竟然又见面了。你就是安生姑娘吧?”

安生眨眨眼睛,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姑娘点头:“听师父提起过,只是昨日见到你,并不知道就是你罢了。”

“你师父是谁?”安生愣怔着问。

姑娘转身抬手一指:“就是冷神医啊。算下来,你虽然比我年幼,但是我勉强还可以叫你一声师姐的。”

安生心里顿时呼吸一滞,师父竟然重新收了徒弟?而且还亲自买了玉簪送她,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待遇。

“你说,他收了你做徒弟?”安生艰涩地问。

“是啊。”姑娘一脸得意:“师父说你并不是学医的材料,只喜欢那些投机取巧的东西,还过于贪玩,一日曝十日寒,一再地令他失望。尤其是,你还麻烦不断,过于地招人厌烦。所以,师父又重新收了我做徒弟。”

安生嘴唇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颤着声音嘴硬:“我不相信。”

姑娘掩唇而笑:“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啊,看看师父与千舟会不会让你进门?昨夜里,师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对你那样冷嘲热讽的,你竟然还不知趣,还要上门遭受羞辱吗?”

安生的脚下一顿,满腔的热情竟然突然就被泼了冷水,透心生凉。

自己去做什么呢?

非要听到冷南弦亲口将这些话说出来,再承受一番冷言冷语,方才死心吗?

姑娘见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愈加得意:“我不与你耽搁了,师父说想吃我煮的面,我要赶紧去买点菜,别让师父等急了。”

姑娘擦着她的身边过去,水蛇一般的腰肢扭成了麻花。

安生苦涩地笑笑,再看看近在眼前的药庐大门,最终慢慢地转过身来。

一低头,泪水便夺眶而出。

回到府上,她不再坚持要去药庐,也阻止了父亲差人过去打听,自己窝在院子里,将自己这些天仍旧坚持不懈地苦读的医书收了起来。

就像冷南弦所说的:若是有一日,你不再需要医术保全你的性命,那么,你还会不会继续学医?

当时,她说她不知道。

如今,她知道了答案。

当自己有了足够可以自保的能力,她仍旧留在了药庐。那是因为,药庐里还有吸引着自己的人。

如今,自己已经被他厌弃了,自己还学这个做什么?有用吗?

没有了冷南弦,这一切,都像是别人所说的,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每看一个字,都味同嚼蜡。

她缓缓地抚摸着诊包,那是冷南弦最初送给自己一套银针的时候,她熬夜亲手缝制的,将对未来的期望,还有对冷南弦的无尽感激,一针一线,全都缝在了里面。

晚上的时候,喻惊云骑着高头大马过来接她,两人去了城外的河边看河灯。

第二天又带她去吃鹿宴。

第三天带着她去庙会。

喻惊云为她挥金如土,张扬而又放肆。

安生努力地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情。万一,自己一使劲,真的就能忘了他呢?

不知不觉的,寒冬好像就过去了。

王伯从老家回来,仍旧欢快地扬着马鞭,带着她游走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她有意无意地,从药庐附近过,让王伯停下马车,痴痴地看着药庐的方向。

药庐的门已经打开,偶尔可以看见千舟在里面忙碌着进出。

只是,她没有了进去的勇气。害怕,再一次遭受冷南弦的冷言冷语。

那种感觉,令她窒息。

她不回,千舟也从未寻过自己。

好像,她与药庐之间的缘分,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她自己一直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如何好端端的,就被厌弃,而且取而代之了呢。

马车路过戚大嫂的馄饨摊位,她与那个卖烧饼的王大哥都在忙碌,一个打烧饼,煮馄饨,一个收银子,收拾摊位,孩子乖巧地守在一旁,也不吵不闹。

安生突然想起,戚大嫂成亲,冷南弦也陪同自己一并前来道贺着,大嫂给他煮了一碗馄饨,他往汤里加了一勺的洋辣子,吃得热汗淋漓,连道好吃。

冯嫂不太擅长与做这些精细的饭菜,也不知道,他每日里吃得可好?

安生鬼使神差地下了车,然后走到摊位跟前:“戚大嫂,我想吃馄饨。”

戚大嫂猛然抬起脸来,见是安生,满脸欢喜:“安生姑娘,你怎么来了?”

一旁的孩子听到安生的声音,也欢快地跑过来:“姑姑好。”

安生半蹲下身子,将喻惊云随手买给她的一只陶制小鸟哨子递给他。

他接在手里,满脸兴奋,不用安生教,便知道鼓起嘴巴去吹。

终究是年岁小,憋红了脸,小鸟肚子里的泥丸也只跳跃了两下,发出“呼呼”的声音。

这就令他欢喜不已了,冲着安生甜甜一笑:“谢谢姑姑。”

安生摸摸他的头顶:“过了一个年,小嘴竟然也变甜了。”

一旁的王大哥不说话,却早已经将馄饨煮了一个滚开,放上虾皮香菜,调好味道,盛了递给戚嫂。

戚大嫂将馄饨放在地桌上,仔细用抹布将桌子擦拭干净,又取过筷子,递给安生:“快些吃吧,要滚烫着吃才好。”

安生接过筷子,瞅一眼桌上的洋辣子碗,挖了一勺丢进去。顿时,馄饨汤上漂浮着一层的红油。

舀一个馄饨,吹了两口,慢慢吸溜进嘴里,又烫又辣,舌尖都是麻的。

她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戚大嫂笑笑:“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冷神医也向来喜欢这样吃馄饨。”

第二百七十九章 当局者迷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七十九章当局者迷安生刚放到嘴边的勺子一顿:“他,他经常来吗?”

戚大嫂点头:“年后我摊位刚开张那一日便来过,明明咳得厉害,还放那么多辣椒,呛得直咳嗽。”

安生的心忍不住就是一阵揪疼,默然片刻,忍不住问:“他生病了?”

戚大嫂惊讶地看着安生:“你不知道?看他那样子,消瘦得很明显,眼窝都陷下去了,病得厉害,活像是脱了一层皮。”

安生手里的勺子自指尖上滑落下去,掉在碗里,溅起一点热汤。

她从位子上站起身来:“谢谢戚嫂,我走了。”

“把馄饨吃完再走啊!”

安生扭过脸来,俏皮一笑:“记账啊。”

戚嫂嗔怪着看她:“臭丫头,戚嫂还能收你的银子?”

安生已经上了马车,吩咐王伯:“王伯,我们去药庐。”

王伯应声,一扬马鞭,调转了车头,骏马欢快地沿着来时的道路一路撒欢,顿饭的功夫就停在了药庐门外。

安生跃下马车。

药庐的门是闭着的,安生焦灼地拍门:“千舟,千舟!”

千舟一撩帘,从屋子里出来,慢吞吞地走到门口,隔着院门,不悦地问安生:“你来做什么?”

“千舟,快开门,我要见师父。”

千舟一声冷哼:“不见,安生小姐请回吧,药庐不是你这样尊贵的小姐来的地方。”

安生在门外不由就是一愣:“千舟,你什么意思?”

千舟“呵呵”一笑:“就是表面上的意思。你不稀罕来我们药庐,我们这里也不欢迎你。”

“谁不稀罕来药庐了?”安生对于千舟可丝毫不客气,小嘴吧嗒吧嗒竹筒倒豆子一般:“我天天往药庐跑,你们明明说好的,初六就回来,可是怎么等都不来。一回来便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凭什么啊?”

里面的千舟好像听到了最大的笑话一般:“你天天往药庐跑?我一直就在这里,怎么从未见过你?”

“胡说,过完年之后,我来过许多次,门上一直都落了锁。后来,我不方便来这里,也每天差遣人过来看过的。”安生立即反唇相讥。

千舟笑得愈加冷:“安生小姐,不用演戏了。我明明亲自去夏府告诉过你,我家公子身子有恙,过了初九再回来。你还要装傻充愣么?”

“你去过我家?”安生不由就是一怔:“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千舟撇撇嘴:“谁信?”

安生在门外顿时就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

“你现在就是谎话连篇!”千舟丝毫也不相让:“我家公子已经为了你病了,还未痊愈就不顾劝阻回到药庐里来等你。你倒好,天天多么风光,多么潇洒,什么十里红妆,步步生莲华,什么漫天烟花,轰动了整个北京城。

尊贵的安生姑娘,那你还来药庐做什么?你不是说,你要去做定国侯府的世子妃,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吗?”

千舟一点也没有给安生留情面,将她一顿好生数落。

安生听得一愣一愣。

喻惊云对她好,的确是真的,但是自己何曾说过,不会再来药庐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会再回来了?千舟,你把门开开,我要见师父。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千舟转身就走:“安生小姐难道忘了药庐里的规矩了吗?要想看诊,三六九,其他时间,恕不接待。”

“不,千舟,你开门,让我见见师父!他如今怎么样了?身子好了没有?”

千舟摆手:“我家公子很好,你就不用惦记了。赶紧请回吧。”

“我不走!千舟,开门!”安生继续拍门:“你把话说清楚!我要见师父。”

“公子不在!”

院子里千舟冰冷地甩了一句,然后“嘭”的一声,已经闭了院门。

安生的手颓然地从门板上滑落下来,心里除了委屈,还有一肚子的火气。

王伯慢慢地走过来,劝安生:“安生姑娘,天色已经晚了,我们回去吧?”

安生黯然转过身来,委屈地紧咬着下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王伯,他们误会我了,我说的话他们也不信。”

王伯吞吞吐吐道:“小姐,其实,其实冷神医他们真的一直都在。”

“什么?”安生讶然抬头。

“前些日子,其实是老爷让我暂时先歇几日的,打发我回了乡下。”

“我父亲故意将你支开?”安生狐疑地问。

王伯犹豫着点点头。

安生冰雪聪慧,立即便明白过来,事情的症结所在。父亲故意打发走了王伯,然后自己出入不便,父亲便顺理成章地主动提出差人过来打听消息,那么,自然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她瞬间醍醐灌顶,千舟用不着跟自己说谎,一定是千舟到夏府报信的时候,父亲与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而且,自己这多时日都没有到药庐里来,所以,千舟与师父才会一再地误会自己。

她扭脸便上了马车,脸色很难看:“王伯,我们回府!”

王伯“哎”了一声,马车立即绝尘而去。

药庐里,冯嫂着急忙慌地出来,打开药庐的门,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她扭脸掐着腰,就对着千舟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冯嫂我真恨不能掐你。你说你平日那机灵劲都去哪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这脑子就生锈了?啊?好不容易将安生盼来了,你却倒好,直接将人家姑娘给骂走了!

好歹你也是伺候咱家公子的,他什么心思难道你就真的不知道?他这场病病根在哪里你不知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公子一天天闷闷不乐的,你就高兴了是吗?你说你跟着瞎搀和什么?”

千舟愁眉苦脸地顶嘴:“可是安生姑娘她这次真的有点过分了,高攀上喻世子,就立即将咱们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害得公子这么上心,一直茶饭不思的。”

冯嫂终于忍不住,跳过来就拧上了千舟的耳朵:“还不是就坏在你这张嘴上?”

千舟不服,一边“哎呀哎呀”地叫,一边嘴硬:“管我什么事情,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而已。”

冯嫂愤愤地松手:“一样的话,那要看怎么传了。你先入为主,对安生姑娘有了意见,在公子跟前添油加醋,将你自己的情绪也过度给了公子。我就不相信,安生姑娘会是这样的人,难保不是她那个趋炎附势的父亲在一厢情愿地胡说八道。”

“可是你看公子他不顾病体,专门跑来药庐等了安生姑娘这多时日,她不是一样没有露面?还言之凿凿地说,她每天都来药庐,说咱们这里没人,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千舟忿忿不平地道。

冯嫂一瞪眼:“安生姑娘有这么笨吗?说这种容易被人拆穿的瞎话?你的脑子那是给顺着早饭咽进肚子里拉出去了吧?”

千舟轻哼一声:“如今连你也向着她了,她说什么你都信。”

冯嫂作势又要上手,千舟忙不迭地捂耳朵。

“我问你!”冯嫂疾言厉色道:“安生姑娘还说什么了?”

千舟不敢隐瞒,不满地嘟哝两声,将安生适才的话如实地说了。

冯嫂一拍大腿:“我就说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吧?你和公子偏生还不信。这里面一定有人使坏!”

千舟将信将疑地看着冯嫂:“使坏?”

冯嫂笑得脸上都绽开一朵花:“公子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他那般睿智的一个人,如何遇到这种事情便喜欢跟自己赌气呢?你想,那天你是见到了夏员外,他说的是真是假你知道不?你去过夏家的事情,安生知道不?”

千舟挠挠头:“可是她明明就是只顾着跟喻世子缠绵,把咱们忘到脑后了啊?”

“若是有人一直误导安生姑娘说咱们药庐里没人呢?你还让她天天眼巴巴地在这里守着?”

千舟争辩不过冯嫂,犹自嘴硬:“反正就是她不对。”

“不对个屁!”冯嫂突然又大发雷霆:“我问你,你是愿意咱家公子天天开开心心的,还是像现在这般郁郁寡欢?”

“你这话问的,我做什么不盼着公子好啊?”千舟不乐意地反驳。

“那一会儿公子回来,你就将安生姑娘过来的事情讲给她听,将安生姑娘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公子。公子一定能猜透其中有误会。”冯嫂斩钉截铁地道。

“我倒是想着公子死心了也好,喻世子对着安生姑娘那是穷追不舍,将她捧在心尖上一般,换做哪个姑娘,人家也不会回头。公子岂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安生姑娘不是那种攀权附势的人!”冯嫂笃定地道:“即便是安生姑娘不会选择咱家公子,千舟,也不能最终事情坏在你身上,知道吗?怎么选择那是公子和安生姑娘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使不上劲儿,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生了罅隙不管!”

千舟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好吧!”

冯嫂又是一瞪眼:“什么叫好吧?你不仅要向着公子解释,还要说得情真意切,让公子心生愧疚之意才行!”

千舟惧怕地看一眼冯嫂,又不情愿地点点头:“我保证添油加醋,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公子动容,这样总可以了吧?”

冯嫂这才消了一肚子火气:“这还差不多。”

第二百八十章 又入侯府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八十章又入侯府安生回到夏府的时候,夏员外与薛氏正在用晚膳。

她径直闯进院子里,带着一身的怒气。夏员外放下手中的筷子,愕然地抬起脸来。

“安生?用过晚膳没有?”

安生不想当着薛氏的面质问父亲,令她落井下石。她强自按捺下心里的火气:“爹,女儿有话想问您。”

夏员外淡淡地问:“什么事情?”

“能借一步说话吗?”

夏员外看一眼薛氏:“有话尽管说就是,你母亲又不是别人。”

安生长舒一口气:“前些日子,药庐里面的千舟是不是来过府上?”

夏员外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似乎是漫不经心一般:“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忘记告诉你一声了。”

“他跟您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是冷神医身子不适,暂时药庐不会开门。”

“那您对他说了什么?”安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夏员外手下筷子一顿:“你去过药庐了?”

“我若是没有去过药庐,怕是还会一直被师父他们误会!”

夏员外一脸的无所谓:“你如今是要嫁进定国侯府的,一直这样抛头露面的也不合适,父亲也是为了你着想。药庐那里,其实不去也好。”

“所以,你就告诉千舟,我以后都不会再去药庐了?”

夏员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继续学医还有什么用?你还真想着以后悬壶济世不成?”

“你为什么都不提前问问女儿的意思就自作主张?再说了,女儿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嫁进定国侯府?”

一旁薛氏听到父女二人争论,微微一笑:“如今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夏府女儿与喻世子关系非同一般。你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夏员外颔首:“就凭借你的身份,能够得喻世子青睐,那是你三世修来的福分,难道你还要不知足?”

安生只觉得一股气恼直冲头顶,若非对面是自己的父亲,还不知道,她会吼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

“我与喻世子在一起相处,就是必须要嫁给他吗?再说了,嫁与不嫁,与女儿去药庐学医有什么关系?师父待女儿情深意重,父亲危难之时,为了查明真相,险些命丧歹人之手。他于我夏家有恩。可是你,却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来,让女儿与师父平白而生隔阂。”

薛氏见势,立即站起身来,添油加醋:“安生,你这是在训斥你父亲?”

夏员外亦是蹙眉望着安生,有些不悦:“父亲知道,我当初受人陷害,蒙冤入狱,的确是多亏了你和冷神医周旋,父亲也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但是,你也不要忘了,这件事情,主要功臣那是喻世子。”

“是他反对女儿去药庐的?”安生将信将疑地问。

夏员外矢口否认:“自然不关喻世子的事情,是父亲为你考虑,也是为了你好!这权贵人家注重的就是一个名声。你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父亲如今就没有管束过,这夏府你是出入自由的。但是药庐里毕竟人来人往,人多嘴杂,若是传扬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安生觉得自己濒临爆炸一般,一股子怒火就在身子里左冲右突,偏生又无处发泄。

“女儿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嫁给喻惊云!”

“不管将来要嫁给谁都一样!”夏员外斩钉截铁地道:“你看紫芜和紫纤,你母亲管束得多严,平素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对你何等宽容!”

安生觉得自己再争论下去,没准真的会彻底爆发,一咬牙,一跺脚,便扭身回了院子。

难怪师父见了自己,会那样冷淡。

父亲说出这种令人伤心的话来,而他如千舟所言,不顾病体在药庐里等了这么多天,自己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能不寒心吗?

安生决定,明日一早,便去药庐,好生跟冷南弦与千舟解释清楚。

即便那位姑娘已经讨了师父欢心,他已经厌弃自己,她也不想自己一直被这样误会。

心里的郁结终于知道了原因,她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点,安心睡下了。

第二日早起,顾不得用早膳,洗漱过后,她便立即出了夏府。

王伯的马车还没有套好,就听到街上马蹄声疾,一身红衣的喻惊云一马当先,就像一片火烧云,飘至自己面前。

“安生!”他隔了挺远就喊安生的名字。

安生抬起脸,不得不仰视着他:“喻世子?”

喻惊云显然对于她的称呼不太满意,但是这次也没有计较:“你这是要去哪里?”

安生微微一笑:“回药庐。”

喻惊云一抬腿,翻落下马:“改日再去吧,我找你有急事。”

“什么事情?”安生有些犹豫。

“我祖母昨日扭伤了腰,在床上动弹不得。你是知道的,她不喜欢郎中近身,所以我想请你过去给祖母看看,不知道这针灸之术对于腰疾是否有用?”

安生一心惦念着想去药庐见冷南弦,实在无心做其他的事情。但是喻惊云的请求自己又委实不好推脱。略一思虑,左右也不过只是耽搁半晌功夫而已。遂点点头:“好吧。”

喻惊云一摆手:“上马吧?”

安生想起昨日薛氏所言,觉得自己的确是应该与喻惊云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所以摇摇头:“骑马太累,我还是坐车吧,来回也方便。”

喻惊云似乎是了然一般,微微勾唇:“那我与你一起坐马车。”

“呃”安生略一犹豫:“好吧。”

王伯抬起脸来,对安生摊摊手,无奈道:“小姐,这车套不知怎么竟然断开了,修补挺麻烦的,或许会多耽搁一段时间。”

安生定睛一看,那牛皮所制的车套果真从中间断开了,断口齐整,还是崭新的茬口。

她压压火气,无奈地对喻惊云道:“骑马吧。”

喻惊云志得意满地笑笑,依旧与她同乘,去了定国侯府,然后径直进了内宅。

老夫人的院子里候了几个女眷,站在门外悄声说话,大气也不敢出。

喻惊云一进来,全都福下身子向着喻惊云行礼问安。安生见喻灵素的姨娘也在里面。

喻惊云对于几人视若无睹,直接拉着安生便进了里屋。

“祖母,我把安生给你带过来了。”

有人应声从屋子里出来,正是侯府刚请的医女林弯弯。

林弯弯看一眼安生,然后向着喻惊云弯身行礼:“老太君有请安生姑娘。”

婢女挑起门帘,喻惊云松开了握着安生的手,一低头进了房间:“祖母的腰可好了些?”

老太君正斜靠在软榻之上,身上搭着毯子,背后靠了极软的锦垫,冲着喻惊云招招手:“好什么啊?整个腰都是僵硬的,动弹不得,动一下就疼得一身汗。”

安生紧跟在喻惊云身后,不敢造次,跪在老太君跟前的脚毯上,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老太君抬抬手,跟前嬷嬷立即会意,上前将安生搀扶起来。

“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老太君极其热情地道:“如今翻身都困难,躺着也是活生生受罪。”

安生上前,谦恭道:“安生只是习得一点皮毛,愿意竭尽所能,只是满心惶恐,唯恐不能为老太君您分忧。”

“老婆子我信得过你。”老太君望着安生笑眯眯的:“名师出高徒,冷神医的徒儿还能差得了吗?”

喻惊云同样面有得色:“你就不用谦虚了,这种小病痛想来应当是手到擒来。”

安生抿抿唇,微微浅笑:“烦请老太君转个身子,先让安生帮您看看,究竟是伤到了哪里?”

老太君颔首,两个婆子上前,搀扶着老太君费力地换个姿势,面朝下,趴在床上。老太君蹙眉啮齿,明显是强忍着疼痛。

喻惊云知道老太君的规矩,自觉地退到外间,婆子拉下了锦帘。

安生上前,伸出纤纤细指,小心按压。老太君连声呼痛,林弯弯慌忙提醒:“你小心一些,手脚怎么这么重?”

老太君倒是宽容,连道“无妨”。

安生探明病灶所在,心里有了谱,取过一旁毯子给她搭上,然后起身走到桌边,从随身针囊中取出银针,放在药水之中浸泡清洗,用帕子擦拭干净。

林弯弯就守在一旁,背对着老太君,紧盯着安生的一举一动,蹙眉挑剔道:“这银针不知道有多少人使用过,拿来给老太君医治,会不会不干净?”

安生微微一笑:“这药水就是我师父亲自配置的,专门用来清理银针,防止疾病相互传染。”

林弯弯笑笑,带着轻蔑:“一瓶药水,能有多大作用?老太君岂能跟那些贱民使用相同的物件?这江湖郎中就是随意,行医一点都不严谨。”

她说这样一席话的时候,对于自己的身份是十分得意的。

古来女子行医着不多,能够做到官医这个身份的,更是凤毛麟角,值得自己骄傲。

她听闻安生不过是京中一个小郎中的徒弟,学了几个月的医术而已,自然满心鄙薄。对于冷南弦也不服气,认为他不过是误打误撞,有了这样的机遇,从而一举成名而已。

一旁候着的,也不知道是侯府的哪位姨娘,颔首表示赞同:“弯弯姑娘所言有理,应当给老太君专门另外准备一套用具。”

第二百八十一章 留客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八十一章留客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安生这才明白,这位林弯弯姑娘怕是把自己当做她的对手了,所以再三挑剔,总是要数落她的不是,贬低她,从而抬高她自己。

安生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处理手中银针,原本无意与她争辩,但是她这样一再质疑,就有些惹火。

安生轻描淡写地道:“是我疏忽了,我应当等着你们将专用银针拿来,再行医治的。”

那姨娘顿时语结。

安生一句话就将责任推诿给了她们。

既然这般讲究,就应当提前将一应用品准备齐全的。等到人家大夫来了,再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这些风凉话,那不是给自己打脸吗?

林弯弯鄙夷地笑笑:“我们官医从来不会用这些歪门邪道。就凭借几根银针,能有什么用处?”

安生微微一笑:“伤筋动骨不同于其他病症,不可能立竿见影,一次治愈。但是总是会有效果。林姑娘若是有其他的医治方法,尽管用就是。”

安生话不多,也极客气,不像林弯弯那般犀利。但是每一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直接打脸。

林弯弯自然是无计可施,否则喻惊云也就不用专程跑去将安生接进侯府里来了。安生的到来,原本就是对她医术的一个讽刺。

帐子里老夫人眯起眼睛,呼吸清浅,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却将二人一问一答全都听在了耳里,微微一笑。

安生不待林弯弯说话,自顾回了床边,撩开老太君身上的毯子与衣裳,柔声道:“老太君,我要开始行针了,您若是觉得不适,便知会一声。”

老太君轻轻地“唔”了一声,好似睡意朦胧。

安生立即开始行针,提插捻转,将适才林弯弯带来的不快抛诸脑后,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过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安生收起银针,缓缓吐出一口气:“老太君可觉得好了一些?”

老太君身子略有僵麻,在婆子小心搀扶下,慢慢起身,坐起身来,小心活动活动腰:“感觉轻巧了许多,没有适才那般僵硬,但是仍旧忍不住有些疼痛。”

安生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是伤到了筋骨,不是一两日就可以痊愈的,需要慢慢将养。配合着药敷,事半功倍,效果更好。”

老太君寻个舒服的姿势,缓缓地靠好:“那以后也要多麻烦你了。”

安生低眉敛目:“老太君说话客气,安生愿意为老太君效劳。”

喻惊云一直候在外间,听到里间说话,知道已经针灸完毕,撩帘进来,接话道:“既然如此,祖母,不若就让安生在我们府上小住几日,待到你腰好转一些,再回去。”

安生一惊,慌忙婉拒:“不用这样麻烦的。我自己有马车,每天按时过来就好。”

老太君看一眼喻惊云,呵呵一笑:“安生丫头说这话才是客气。惊云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你不如就暂时住到我侯府里来,除了每日给我行针,也可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解闷。”

安生心里记挂着要去药庐寻冷南弦,忙不迭推诿:“我每日还要去药庐里向师父学习医术,一日也不敢懈怠,多谢老太君好意。”

喻惊云冲着老太君挤眉弄眼,老太君假作虎了脸:“怎么?让你在我侯府住上几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都不愿意?又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

老太君这样说话,安生自然就不能再推拒。

“安生只是害怕多有打扰,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老太君这才呵呵一笑:“这就对了,有你守在我跟前,我这老腰一定好得快。”

喻惊云终于得逞,满心得意,冲着安生展颜一笑:“我这就下去安排。”

老太君没好气地道:“这种小事还需要你亲自安排?院子里那么多人,交代给她们去就可以了。害怕薄待了安生不是?”

喻惊云在老太君跟前,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有,就是她人生地疏的,府里也没有个相熟的人,这住的地方”

老太君对于喻惊云心中所想早就了然,笑着吩咐一旁的婆子:“指使个人,去把静姝阁好生收拾收拾,燃上红罗炭用热气烘烘,给安生姑娘住。”

喻惊云闻言大喜,满面红光:“多谢祖母。”

老太君笑嗔着看了他一眼,带着揶揄:“如此可如了你的意?”

喻惊云尴尬地轻咳一声:“祖母您是不知道,安生这双生香妙手可不仅仅只会请脉行针,最为拿手的,还是厨艺。回头让安生好生给你做两道菜尝尝。”

老太君“呵呵”轻笑:“只要你舍得就好。”

这话一语双关,直接将安生羞了一个大红脸。

喻惊云已经对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因此她变得比较敏感。老太君这样想而易见地调侃,摆明就是已然知道了喻惊云与自己之间的事情。

他应当不会吵嚷得人尽皆知吧?若是如此,自己见了这侯府的人,岂不尴尬?

安生嗔怒地瞪了喻惊云一眼。喻惊云只是抿唇得意一笑。

两人退出老太君的房间,安生蹙眉质问喻惊云:“为什么要让我住在侯府里?”

喻惊云无辜地眨眨眼睛,直白道:“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不用再挖空心思寻借口,去你府上找你。”

安生看看身边有人,有些话实在不适合现在向着喻惊云挑明,不得不咽了下去。

“可是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不就是想要去药庐见冷南弦吗?还差这么两三日?我祖母腰疾好了,自然也就送你回去了。”

“说话算数?”安生气哼哼地问。

喻惊云蹙眉望着安生,多少有些不悦:“让你留在我侯府,有这么委屈吗?迫不及待地想走?若是我想留你一辈子呢?”

安生慌乱地看一眼喻惊云,咬咬下唇,不得不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

喻惊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你的院子。”

安生轻巧地便挣脱开了。

“被你府里人看了去,我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喻惊云邪魅一笑:“那便与我同流合污,洗清了做什么?”

安生扭过脸去,不再搭理他,径直离开了老太君的院子。

待到身边没有仆人,安生方才忍不住与喻惊云说:“喻世子,我想有些事情您可能有所误会,安生敬慕您是位盖世英雄,又对安生有恩。但是,上次您所说的事情,安生仔细想过了,我觉得你我二人身份悬殊,或许真的不是很合适。您贵为侯府世子爷,值得更好的姑娘。”

喻惊云望着她眸光闪烁:“难道这就是你思考了几日过后给我的答案?”

安生点点头。

“出身对于你们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在我喻惊云的眼里,那就是狗屁,我不在乎。”

“您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不在乎,但是别人在乎。”安生一本正经地道:“如今满长安的人都在说我夏安生高攀了你世子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喻惊云低哑一声轻笑,充满了魅惑:“你适才气鼓鼓的样子,的确有点像是癞蛤蟆。”

安生一时气结:“我在说正经的。”

喻惊云依旧嬉皮笑脸:“本世子像是不正经的人吗?”

“我们不合适,我留在侯府里,更是不合适,会令别人误会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他一味地插科打诨,令安生有些无可奈何。

喻惊云却是阴谋得逞,笑得愈加得意,追在身边,馋着笑脸道:“你可不要忘记了,你还欠我一顿席面呢,什么时候补偿我?”

“我已经还了。”

“上次那怎么能算?也未免太过于敷衍了吧?”

平心而论,的确是有点敷衍。

安生停顿下脚步,望着喻惊云,极其认真道:“等我回了药庐,再补偿你。”

喻惊云面色明显一黯,继而很快就恢复了嬉笑:“难道现在不可以吗?”

“现在我是你侯府的客人,下厨做菜,你不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么?”

喻惊云撇撇嘴:“脸面可以吃么?”

安生一脸严肃:“喻世子,我想先去一趟药庐,有些误会,我迫不及待想要与师父说清。”

喻惊云默然片刻,方才点点头:“好,你先住下来,回头我回禀过祖母,带你一起去。”

他得意地一指不远处一座有人来人往的小院:“那里就是你的住处了。”

小院看起来环境清幽雅致,还不错。正是春寒时节,院子里有腊梅绽放,一树鹅黄,自远处便能闻到腊梅浓郁的香气。

向阳处,几个修剪得颇有韵味的假山盆景,仍旧郁郁葱葱。

喻灵素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下人来往忙碌。

如今气色已然大好,又穿了一身桃粉色银鼠滚边裙,映衬得人面桃花,亭亭玉立。

她一眼便见到了喻惊云与安生,笑吟吟地上前,冲着喻惊云福了一礼,方才扭脸对着安生灿然一笑:“安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安生因为上次冷南弦的话,对于这位喻灵素姑娘略有提防,笑笑客气道:“有劳灵素姑娘了。”

喻灵素轻轻柔柔地道:“安生姑娘怎么这么客气?上次援手之恩,灵素还一直没有时间报答。这次听闻你能在侯府小住,不胜欣喜,自然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接下这个差事。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开口,不必客气。”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家大业大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八十二章家大业大喻惊云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也好,安生在府里好歹也有人能做个伴儿。你有空闲了,就来这里陪她说话。”

喻灵素显然对于喻惊云比较生疏,颔首迎合:“灵素正是求之不得。”

喻惊云还未开口,有下人匆匆来报:“启禀世子爷,宫里来人了,宣您进宫。”

他摸摸鼻子,颇有些恋恋不舍:“你先歇着,一会儿我就回来。”

安生惦记着见冷南弦的事情,便脱口而出叮嘱道:“那一定要早些回来。”

喻惊云得意地眨眨眼睛:“你这是舍不得我离开么?”

一旁喻灵素忍不住掩唇窃笑。

安生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并不反驳。

喻惊云朗笑着出了院子,径直离去。

喻灵素扭过脸来:“安生姑娘想来也累了,便入内歇息,喝点茶,吃点茶点。”

安生早起急着走,就没有吃饭,此时的确有些饥肠辘辘,也不客气,进了房间。

房间里自然是窗明几净,古玩玉器,罗帐雀屏,满室锦绣,比起自己的闺房不知道要奢华多少倍。

桌几上面除了应季时令水果,香茗玉盏,还有三叠精致的干果与甜品。显然,喻灵素极是周到与用心。

安生落座,就立即有伺候的丫头上前,轻手轻脚地给她斟倒了一盏茶水,两只玉葱一般的手指尖捧着,毕恭毕敬地递到安生面前。一出口,莺声燕语:“安生姑娘请吃茶。”

喻灵素在一旁殷勤介绍:“这个是大夫人特意差遣过来伺候你的,叫做金米儿。”

“特意”两字咬得较重,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安生打量那个丫头一眼,凤目丹唇,模样风流,一双黑漆一样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明显是个有心眼的。

这样姣好的模样与身段却是委屈了做个伺候人的丫头?

安生抬脸看向喻灵素,喻灵素笑吟吟的,一脸意味深长。

安生此时还并未领会过来侯爷夫人此举的用意,但是在喻灵素的笑容里,也明白,对于这个金米儿,自己是应当有所提防才对。

喻灵素又唤过两个年岁小些的小丫头:“这两个是府上的粗使丫头,有什么跑腿洒扫一类的活计,可以吩咐她们。一个叫桃儿,一个叫杏儿,朗朗上口,好记。”

两个小丫头大抵是入府不久,怯生生地向着安生见过礼,便退了出去。

喻灵素在安生手边落座,寒暄两句之后便熟识起来,把金米儿支使下去,将侯府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与安生知道。

安生从喻灵素口中得知,侯府里并没有分家,各个房都是住在一起的,除了侯爷嫡系一脉,还有两房旁支。

嫡系除了喻惊云,还有三位庶子,分别是各房姨娘所出。出阁的小姐有六七人,尚且待字闺中的,除了喻灵素,还有三位尚未及笄的千金。

喻惊云一直忙于朝务,再加上心高气傲,没有册封世子妃,但是三位庶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而且各房里除了少夫人,都纳了姨娘与通房丫头。

再加上旁系开枝散叶,林林总总算下来,女眷自然不少,令安生听得那是瞠目结舌。

如此算下来,一个侯府,光主子不就数十口人了吗?

以前去夏家大爷府上,就已经觉得眼花缭乱,与侯府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偌大一个侯府,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吃穿用度,各种花销,怕是全都压在侯爷与喻惊云二人的身上。一个侯府,就全都仰仗着两人出生入死,换来荣华富贵。

而侯爷夫人,执掌这么大一家子的日常琐碎,上到衣食住行,下到吃喝拉撒,还要孝敬老太君,伺候老侯爷,这可不是一般大的压力。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怕是还免不了像夏府那般,人多,是非也多,每天里鸡飞狗跳的,有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也有人艳羡并且觊觎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位子。

这可比管理一个后宫都难啊!

侯府的当家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看起来荣光,实际上呕心沥血,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

喻灵素一番话,已经令安生浮想联翩,心里生了惊恐。

而且,喻灵素说这些话的时候,免不了带着牢骚的情绪,多少有点口无遮拦。

看似掏心窝一般的知心话,可惜两人并不熟络,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便冒冒失失地说出这样的话,不够谨言慎行,可不像是在侯府这样的是非之地长大的姑娘。

安生毕竟只是一个外人,对于侯府的是非也不好多嘴去问,因此并没有答话。

喻灵素后来也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借口准备午膳,便离了院子。

午膳是金米儿从厨房里端了来用的。刚刚吃过午膳,便陆续有府里女眷登门。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用各种方式试探安生。

安生面对着她们的试探,回答得滴水不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既不热络,也不疏离。无论是对于谁,都是客客气气。

一时间,这个小院里那是门庭若市。

金米儿对于府里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那是一清二楚,免了安生初来乍到的许多尴尬。

她也注意到了,那些姨娘夫人们,乍一见到金米儿的时候,那会意的一笑。

安生最初的时候,还能记住几个人,后来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一样的满头珠翠,绫罗绸缎,一样的桃面粉腮,唇红眉黛,多少张脸就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谁是什么身份。

但是那三位庶子房里的正室夫人,她倒是特意留心记住了样貌。

并非是她有什么刻意的心思,而是她客居侯府,人生地疏,这是必须要记住的。

那些姨娘或者少夫人们,一出了院子的门,便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这位未来的“世子妃”。

安生只觉得好像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般,精疲力尽。

第二日,安生用过早膳便去给老太君针灸。

侯爷夫人还有侯府侧夫人也在跟前端茶递水地伺候着,安生俱都一一见过。

二夫人与她是第一次见,竟然还赏了她一样见面礼,是腰间缀着的一块贴身玉佩,明显极是名贵。

若是说安生只是一个医女,那么这见面礼无疑就是太过于贵重了,明显有其他的含义,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侯爷夫人在一旁,面上始终保持着一抹温温润润的清浅笑意,并不说话,也令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安生推拒不得,愧受了礼物,便抛弃这些杂念,开始为老太君施针。

施针完毕之后,老太君不让她走,留下她来一起用午膳,算是为她接风。

安生却之不恭,坐在下首处,侯爷夫人等人问话,便细声细语地回答,其他的,并不多嘴,只是垂耳倾听。

午膳已经是提前吩咐下去,老夫人还宣了府中几位少夫人过来作陪,围拢了吃茶说话,令安生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茶水也喝了两道,席面还未准备好,有人进来回禀侯爷夫人,说是外间来人了,要见她。

侯爷夫人坐得十分端正,并不起身,懒洋洋地问:“什么人?要见我做什么,可有打听清楚?”

前来回禀的婢子抬眼看看安生,咽下了后面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一位妇人,来请夫人您来给做主的。”

府里每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前来求见想要打秋风的,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也多。府里下人都是明白事理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给打发了,并不敢惊动侯爷夫人。

一个妇人,专程通禀到跟前,想来定然是有什么举足轻重的事情,下面人不敢擅自做主。

侯爷夫人见那婢子欲言又止,应当是避讳着安生,就站起身来,出了老太君的房间,与那婢子一番交头接耳,然后又转身回来了。

老太君撩起眼皮问:“什么事情啊,大惊小怪的,竟然还非见你不可?不知道你每日里掌家辛苦?”

侯爷夫人走到老太君跟前,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两句。

老太君面露诧然之色,仰起脸来问:“当真?”

侯爷夫人点点头:“是这样说的,就是不知道真假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这还用说吗?你这个当母亲的那是心知肚明,否则怎么可能这样淡定?”

侯爷夫人也是微微一笑:“您老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老太君看一眼安生,意味深长地道:“将那妇人宣到我这里来。”

侯爷夫人一怔:“这种小事情怎么能让您费心呢?媳妇过去将她打发了就是。”

老太君微微眯眼,摇摇头:“打发了做什么?正好借机敲打敲打这些浪荡子们,让他们也收敛收敛自己的行径,毕竟,他们爷俩打下咱侯府这基业可是不容易,可不能让他们随便败坏了咱们侯府的名头。”

侯爷夫人点点头:“您老说的极是,还是您老心疼他们。”

转身便出去安排。

老太君又吩咐一旁一头雾水的二夫人:“差人去将府上的那些女眷们全都叫过来,在院子里听着。”

二夫人也不敢多问,起身去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认祖归宗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八十三章认祖归宗安生是个有眼力的,眼见老太君有事情要处理,在位子上便坐不住,也慌忙起身,想要告辞。

老太君冲着她一招手:“过来,坐到老婆子我身边来。”

安生依言而行,走到老太君床榻跟前,搀扶着她坐起来,用被子在她身后严严实实地垫好了,再盖上毯子。

不过是说话的功夫,便陆续有女眷过来,给老太君请安之后,侍立在一旁,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见到安生就守在老太君跟前贴身伺候着,全都眸光闪烁,心里有了猜疑。

侯府太大,等到下去传令的人带着来人进了老太君的院子时,府里女眷已经基本上到齐了。

有下人进来通禀:“启禀老太君,来人已经带到。”

老太君微微一笑,意味深长:“让她娘儿俩进来吧。”

下人应声,出去传命,立即就有一妇人领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进来。

妇人不过也就是二十余岁光景,生得满月脸庞,高挑眉眼,身穿胭脂红银鼠翻毛褙子,百蝶穿花罗裙,举手投足,颇有几分风流韵味。

而那孩子应当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一进屋子,见到满屋的姹紫嫣红,就有点认生,畏畏缩缩地躲在妇人身后,紧攥着她的衣角不放,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忽闪出几分怯意。

妇人领着孩子进了老太君的房间,便不慌不忙地跪在屋子中央,然后一拽身边孩子:“辉哥,你不是一直吵嚷着见太祖母,祖母么,还不快点跪下磕头?”

孩子小,不懂事,又心里胆怯,拧着身子不肯跪。

“快点叫人啊!”妇人有些着急,冲着孩子瞪目蹙眉。

侯爷夫人先开腔了:“这头先不忙着磕,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呢,就急着让孩子认祖归宗,不是这么一会儿事儿。”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认祖归宗?也就是说,这个孩子乃是侯府的子孙。听这妇人适才的称呼,摆明就是指,这个叫做“辉哥”的,乃是侯府最小辈分的子孙。

无端冒出这么一个孩子来,一上来就要磕头叫太祖母,祖母,这是哪位爷在府外的私生子?!

妇人讪讪地一笑,松开孩子,自己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君和侯爷夫人磕了几个头。

“花娘给老太君,夫人请安。”

老太君缓缓开口:“自己报个家门吧。”

妇人仰起脸来:“花娘父亲是做小营生的,在城南陈庄子里开了一个油坊。花娘是家中长女。”

原来是庄户人家的闺女,在场的众女眷面上就都有些鄙夷之色,也不易觉察地舒了一口气。

老太君轻轻地“嗯”了一声:“你到府上有什么事情,如实说吧。”

花娘略有紧张,咽下一口唾沫,方才鼓起勇气开口道:“花娘的确是带着辉哥前来认祖归宗的。”

此言印证了众人的猜测,大家面面相觑,目光里闪烁着忐忑不安,对着地上的妇人也生了同仇敌忾的敌意。

每一个人都在担心,这个辉哥认的是自家的枕边人。

安生不由多看了那个妇人一眼,不知怎么,情不自禁地就想起当初的薛氏来。薛氏当年便是这般,扯着夏紫芜,夏紫纤,挺着肚子,打杀到夏府,对着安生阿娘耀武扬威地炫耀起她与夏员外的恩爱种种,让阿娘给她一个名分。

不同的是,这位花娘尚且平和,带着对侯府的仰望,与高攀的忐忑,几乎是有点低声下气的。

而薛氏当年,那般得意嚣张,恨不能将阿娘踩落到脚下去,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安生那时候,懵懵懂懂,已经懂事。将薛氏是当做一个外来的侵略者。

如今,事不关己,安生倒是觉得,这个妇人那种卑微的态度,有些可怜。

老太君脸上平静无波,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

“认祖归宗?你认的是谁?又想归于谁的一脉?”

花娘仰脸,斩钉截铁地道:“辉哥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贵府世子爷。”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屋子里顿时便喧嚣起来。

怎么可能是喻惊云呢?

那个自持目空一切,狂傲无人,而又不近女色的世子爷?

这一阵子,喻惊云的确是有点翻天覆地,除了张扬地选世子妃,还曾在青楼里扬名立万。但是之前,他向来不曾特别青睐过谁,就连睿王府里的骆冰郡主,那都是不屑一顾。

这个花娘,虽然看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姿色,但是顶多也就是寻常的庸脂俗粉,眼高于顶的世子爷怎么可能看在眼里?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了安生。

安生一时间也愣住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老太君与侯爷夫人全都是一脸的胜券在握,淡定从容,不慌不忙。

“你说孩子的父亲是我侯府世子,可有什么凭证?”

花娘从腰间摩挲出一块腰牌,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去:“这是世子爷送我的定情之物。”

有婢子上前接过来,然后转呈给老太君。老太君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侯爷夫人。

“的确是惊云的腰牌。”

花娘点头:“我与世子爷相识就是源于这块腰牌。两人定情已然将近五载,一直情投意合,并且生下了辉哥。

花娘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是孩子无辜,他乃是侯府血脉,却经常被人指点议论,各种风言风语。所以,花娘斗胆,恳请老太君,夫人做主,让辉哥认祖归宗。”

这话说完,众人心里顿时就敞亮起来,忐忑不安的心也放下来,长舒一口气,然后幸灾乐祸地望着安生。

这花娘就连外室都算不上,纯粹就是被始乱终弃了吧?

老太君颔首:“这惊云如何这般荒唐,已经有了孩子,还让他流落在市井之间,不肯回府透露半分消息。”

花娘被老太君一句话戳中了心窝子,委屈得眼泪汪汪:“世子爷身份不同,他说他不可能娶我这样出身卑微的女子做世子妃,但是他大婚之后,一定会给我一个名分的。所以,花娘就一直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敢声张。”

“那你今日如何就又有勇气跨进我侯府的大门呢?”

老太君慈眉善目地再次追问。

花娘小声抽噎道:“我已经有将近半年没有见到世子爷了,家里日子日渐拮据,孩子也一直吵嚷着要见父亲。我也委实无奈,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听说,听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要娶世子妃了”

“所以,你就上门来讨要名分来了?”老太君突然就变了脸,沉声喝问。

花娘身子一颤,言不由衷地低声辩解:“我只是想让孩子有个身份。”

“呵呵。”老太君轻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何须掩耳盗铃?”

花娘跪在地上,面对老太君看似和蔼,却洞察人心的犀利目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老太君缓缓地环顾四周女眷一眼,率先点名:“惊鸿家的,你说这件事情应当如何处理是好呢?”

被称作“惊鸿家的”,安生知道,是府中排行老二的庶子喻惊鸿的正室夫人,只是安生并不知道她是何背景罢了。

二少夫人上前一步,正色道:“世子爷正是年少风流的年岁,做出这种风流之事无伤大雅,老太君不必气恼。咱府里按说也不少她娘俩一口饭食,

只是这世子爷还未迎娶世子妃,就将二人接进府里,而且这嫡子还未出生,就先有了这么一个娃娃,传扬出去也有损咱们侯府的声誉。

为了大局计较,还是要先委屈她们娘俩儿一段时日,暂时不宜张扬。等到世子爷大婚之后,再做计较吧?”

旁边就有妇人轻嗤一声:“人都在跟前了,二嫂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说话的,是府里的三少夫人,眉眼凌厉,看起来是个口快心直,脾性泼辣的。

她这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所以,屋子里的人目光全都转向安生这里来。大家心里一致觉得,这世子妃的人选大抵就是非安生所属,所以,二少夫人的提议,可不就是掩耳盗铃?

老太君笑着问三少夫人:“你向来直言快语,说话最是通透,你来说说,这事情应当如何发落?”

三少夫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虽然是个浑人,但是这为*子的本分还是懂得的。我们侯府的媳妇,最基本的责任,就是为了侯府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侯府的孙少爷们那自然是越多越好。

而且呢,最起码的大度宽容要有,自家男人做出这种事情,摆明了就是自己做得不够周到,所以才令男人生了外心,赌气撒泼都没用,不如索性就成人之美,痛痛快快地认了,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岂不正好?”

她这话多少有一点幸灾乐祸,望着安生笑得得意,就连眉眼之间都溢满了舒畅。

安生只佯作听不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云淡风轻。

此事,与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八十四章 被骗了

良缘喜嫁正文第二百八十四章被骗了“三弟妹这话倒是平白显得我没有容人之量了。”二少夫人委婉道:“你可别忘了,这孩子的父亲不是咱们碌碌无为的男人,而是满长安都大名鼎鼎的世子爷。

这若是传扬出去,立即就生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城了。这种事情跟养外室一样,总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好说不好听。”

“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情我愿,年少轻狂,哪家里没几出这种热闹事儿?丢人的那是她一个未出阁就生养的姑娘家,不是咱侯府。”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却是各执己见。

老太君一直但笑不语,侯爷夫人与二夫人也垂着眸子不说话,一脸的高深莫测。

众人多是幸灾乐祸的。喻灵素更是一直盯着安生,夹杂着担忧。

花娘跪在地上,小声地啜泣。

老太君忽然扭脸问安生:“安生丫头,你说,这个妇人应当怎么处置好呢?”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

“老太君,这是侯府的家务事,安生不便多嘴。”

老太君慈眉善目地望着安生:“惊云一向是洁身自好,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乱七八糟的风流债,这一时间,婆子我不好定夺。心里左右矛盾啊,你说,这孩子认还是不认呢?”

安生低垂着头:“这事情还是要老太君与世子爷自己做主。”

“若是你,你认不认?”老太君继续咄咄逼人地问。

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孩子是无辜的,喻世子若是果真是孩子的父亲,那就必须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不能袖手不管。”

老太君满意一笑:“那这个花娘呢?你觉得惊云会不会留下她?”

安生不明白,老太君为何一直紧追着自己追问不休。她倒是能做得了喻惊云的主!这侯府拨拉来拨拉去,也轮不到自己多嘴不是?

若是果真较真起来,安生明白,这个花娘是断然进不了侯府的。

其一,她的身份太过于卑微。一个农户人家的女子,却想高攀侯府世子爷,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就连姨娘这样最为卑微的名分都是痴心妄想;

其二,这花娘明显并不讨老太君喜欢。老太君活了这大年岁,多少风浪都经过,对于这人心那就像是寺庙里面的佛祖一般,看得清清楚楚。这花娘口口声声不为自己谋利,却只是拿孩子当幌子罢了。

男人在外面风流快活,的确是司空见惯,但是在外面生养却是大忌。大多吃完喝完,屁股一抬,都是不愿意留后患的。这个女子竟然能够诞下孩子,说明定然是有些手段和野心。老太君肯定容不下。

最好的结果,大抵也就是留下孩子,不一定送到哪里养着,这个妇人,想办法打发了,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安生虽然并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是明白大户人家里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就花娘没有见识过这深宅里的残酷,还会有憧憬,梦想着能够凭借一个孩子攀上高枝,一步登天。

安生微微一笑:“其实,这个问题,安生一直觉得没有必要伤神。”

“喔?为什么?”老太君冲着安生微微一挑眉。

安生抿唇一笑:“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情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误会?”旁边的女眷们也诧异地面面相觑:“有什么误会?”

“我觉得,此事并非是喻世子的做事风格。喻世子向来傲气凌云,敢作敢当,他若是真的心有所属,应当不至于这样藏着掖着,不敢见光才是。”

这话倒是立即得到了几个人的认同,毕竟有安生的例子在眼前摆着呢:“说的也是,而且这妇人虽然生得有点姿色,但是咱府里比她赏心悦目的丫头可多了去了,怎么会相中她?”

众人议论纷纷,跪在地上的花娘顿时就急了:“他明明就是贵府的世子爷!有腰牌为证的。”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侯爷夫人终于开腔发话:“那腰牌是惊云五年前带兵剿灭保定府匪患的时候,皇上赐给他的,早就弃之不用了。”

花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们是不愿意认辉哥是吗?所以才会这样推脱。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就是侯府的世子爷,时常与花娘提及老太君与夫人,还有府里的各位主子,所以,我一眼就能识得您的。”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得不令人信服。

三少夫人轻咳一声,一挑眼梢:“这种事情也是说不准的,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妇人这么接地气儿,没准儿世子爷就是喜欢这一口呢。”

说完有意无意地向着安生这里瞥了一眼,却被侯爷夫人一眼瞪了回去。

当着人家母亲的面胡说八道,编排人不是,这位三少奶奶可不是一般的口快心直。

“是与不是,也用不着争论,只消让世子爷过来一趟就是。”二少夫人提议道。

老太君胸有成竹,微微一笑:“惊云那么忙,这种小事何至于麻烦他跑一趟?”

侯爷夫人也居高临下看着那妇人,出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辉哥的父亲是世子爷,那我问你,他生得何种样貌?”

花娘不假思索地道:“细高挑身材,白净面皮,浓眉大眼,一身富贵儒雅之气。”

屋子里众妇人就是“噗嗤”一笑:“一听这话,就定然不是世子爷了。世子爷常年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哪里来的白净面皮,儒雅之气?就这妇人见到咱家世子爷,怕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是,这谎话经不起推敲啊,三言两句就露出了马脚。”

“怕就是过来攀赖,想着讹诈银钱的吧?咱府上这种事情可多了去了,要不怎么说树大招风呢。”

“也怕是有人冒充了咱府上的名头,诱骗了她吧?她贪慕权势,想麻雀变凤凰,那人正好借此招摇撞骗,完事儿拍屁股走人,想找也找不到。”

“那也是活该,她要是不贪心,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人骗了?怨不得谁。”

花娘身子歪了一歪,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哆嗦着嘴唇道:“难道不是贵府世子爷吗?”

“自然不是,你也不打听打听,这侯府世子爷那可是皇上御封的战神,如何会是书生气?”

“我不相信,我要见世子爷,当面问问他,为何抛下我们娘儿俩这多时日踪影全无?不是你们一句推脱之言就能将我打发的。”

三少夫人尖刻地讥讽道:“敢当面跟世子爷对质,一会儿你怕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花娘的情绪直接影响了孩子,见到自己母亲被一群人欺负,心里害怕,“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花娘慌忙搂住孩子劝慰:“不哭不哭,一会儿自然有爹爹替你做主。”

“被人骗了,又始乱终弃,也是个可怜的。”老太君叹一口气:“多少施舍一点银钱打发了吧。”

“不!”花娘执拗地摇头,斩钉截铁道:“老太君,花娘不相信,我们整个庄子上租种的田地都是侯府的,就连负责收租的管事也是毕恭毕敬地叫他爷的。”

老太君撩起眼皮,微微蹙起眉头:“你说我们府上管事也识得他?”

花娘点头如捣蒜。

“那他生得还有什么特征?”

花娘不过是略一思忖:“他右边耳朵上有一颗拴马桩。”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三少夫人一张脸那是变了又变,青了紫,紫了红,就像除夕夜里的那场烟火,煞是灿烂。

侯爷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问道:“还有吗?”

花娘支支吾吾道:“左肩上还有一道疤来着,他说是战场上留下的。”

若是说外貌上的巧合,许是花娘胡说八道,这肩膀上的伤,那非是亲近之人不能知道了。

侯爷夫人望了三少夫人一眼,悠悠地道:“我记得,这老三左肩上好像受过伤吧?若是我记得不错,是前些年乡下收租的时候,被牛角挑的?”

三少夫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不得不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这下,屋子里众人的眼光就全都转到了她的身上。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适才还幸灾乐祸,大大方方地坦言要开枝散叶,宽宏大量的三少夫人,如今事情竟然摊在了自己头上,顿时就气冲斗牛,麻辣酸爽了。

安生知道,这“右耳上长了个拴马桩”的,定然不是喻惊云,但是不知道,这借了他的名头招摇撞骗的,不是别人,就是府里的三少爷。与她一样疑惑不解的,还有地上的花娘。

花娘一脸懵懂,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谁?”

府中女眷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吱声。

老太君满脸愠怒,冷哼一声:“将那个不孝子给我传唤过来!”

立即有下人领命,一路小跑着飞奔出去了。

安生此时立即也就明白了原委。原来这打着喻惊云的旗号诱骗良家妇人的不是外人,是府上三少爷。

适才三少夫人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频频地拿眼瞟着安生,安生此时也是作壁上观,一副等待好戏的心情。

第二百八十五章 绝情

三少夫人杵在原地,将手里一块帕子拧来拧去,扯成麻花的形状,额头上更是青筋直冒,将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

这侯府里锦上添花的多,落井下石的更多。

众女眷纷纷当做乐子来看,满脸的兴奋,偏生还要假惺惺地劝慰三少夫人。

“你消消气,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而已,可别动怒,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你适才不是也说过吗?男人家,寻花问柳,做出这种风流事情来,无伤大雅。咱们这些为人正室的,不就是要为了夫君计,为了子嗣计,为了侯府繁荣计,要宽宏大度。”

三少夫人的话原封不动地重新被搬出来。狠狠地打着她的脸。

她深呼吸,再次深呼吸,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可不是吗?若是能多一个儿子孝顺,这也是福气。”

这话也是有含义的,二房里妻妾们生养了三个千金,没有一个能撑事的男丁,一直是二少夫人被人诟病的原委。

安生在一旁听得不懂,只是又一次见识了这些人勾心斗角,落井下石的人心凉薄。

不多时,就有一位身形高挑,白净面皮的男子从外面院子里畏畏缩缩地进来,冲着老太君讪讪一笑:“老太君,母亲。”

这一出声,那个叫做辉哥的孩子立即扭过脸去,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爹爹”。

这次也不胆怯了,直接扑过去,就搂住了他的腿,扬起笑脸,又清脆地喊了一声:“爹爹。”

男子正是侯府三少爷。

三少爷小心觊觎了一眼三少夫人的脸色,那笑就有些牵强,僵硬在了脸上。

孩子这一声“爹爹”就已经是印证了众人的猜测,不言而喻,正是三少爷无疑,不用再追问了。

花娘也“噌”地站起身来,顿时就泪湿了脸:“世子爷。”

“还叫世子爷呢?他压根可不是我侯府的世子爷,而是府里三少爷。”有人纠正。

花娘咬咬下唇,幽怨道:“你何苦要欺瞒我呢?你究竟怎么样的身份于花娘而言并不在乎。”

三少爷在花娘面前,倒是硬气,轻哼一声:“不是叮嘱过你,不让你到侯府里来吗?你怎么不听?”

花娘泣声道:“许多时日未曾见你了,辉哥也一直叫嚷着找爹爹。再说,我在庄子里也实在过不下去了。”

三少爷怒声斥责:“我不是每月都差人给你们送去粮米与银两了吗?足够你们两人丰衣足食。”

花娘委屈地抹抹眼泪:“我们就是想见你的人。”

“好了!”老太君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两人的话:“想说什么体己话,回头背了人愿意怎么说,怎么说去。老三,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这冒充惊云诱骗妇人,败坏名声,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情?”

三少爷忌惮地看一眼三少夫人,跪在老太君面前,低声道:“孙儿并非是蓄谋的,是孙儿去庄子上查看收租情况的时候,不小心将身上带着的一块腰牌遗失了,碰巧被这妇人捡了去。

这腰牌就是孙儿艳羡世子长兄,讨了来充个威风的。没想到她竟然还是一个有见识的,知道这腰牌来历,就将我错当做了世子长兄。我当时被她美色迷晕了,头脑一热,就顺水推舟,将错就错了。

原本,也就是当做一场男欢女爱,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七、八个月之后,她竟然托庄子上的管事找到我,说她有了身孕。此事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可是当我得知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足月临盆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让她生了下来,每月里银钱供养着。”

此事倒是和安生预料的差不许多,这个花娘果真就是会打算盘的。她害怕早些知会了三少爷知道,胎儿不保,所以就故意拖延到了即将临盆,木已成舟的时候。如此一来,自己生养了侯府子嗣,自然就可以母凭子贵。

老太君轻叹一口气:“孽障!你府上有如花娇妻,还有几房姨娘,个顶个的都是好人才,好相貌,你偏生跑出去偷腥,招惹下这种没脸的事情来。”

三少爷一指花娘:“都是她勾引我的,我只是一时间没能抵制住!”

当众这样诋毁一个妇人,这比真正的打脸还要令人难堪。

花娘顿时就惊愕了:“三少爷,您怎么可以这样乱说呢?当初你花言巧语,山盟海誓的话都忘了吗?”

三少爷轻咳一声,狡辩道:“都是酒话吧?”

安生以为,三少夫人那种泼辣的性子,如今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会像薛氏那日里对待柔姨娘一样,撒泼大闹,不依不饶。谁料到,三少夫人站在一旁,并不言语,脸上竟然还有了一抹笑意。

只是那笑意,全无一分和暖,反而令她生出一种透骨凉气。

花娘转身过来,冲着老太君磕头如捣蒜:“老太君,求您给花娘做主啊,孩子可是无辜的,他是侯府的血脉啊。”

老太君已然是冷了脸:“孩子的确是无辜的,可惜,他有你这样一位不知廉耻的母亲。”

花娘身子一震,满脸愕然。

侯爷夫人也颔首道:“若果真是咱们侯府的血脉,委实不适合留在她的身边教养。”

“不,不!”花娘慌乱地摇头:“辉哥是我的孩子,教养他那是我的责任。”

老太君抬脸看一眼三少夫人:“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处置吧?今日你受了委屈了,一切全都听你的。”

三少夫人竟然冲着老太君等人嫣然一笑:“适才孙媳已经说过了,劝说别人是这样的道理,自己更应当身体力行。辉哥孙媳愿意教养在自己名下。至于这位妇人,孙媳愿意听我家夫君定夺,毫无怨言。”

“老三行事荒唐,难得有你这样深明大义的妻子管教。”老太君点点头,冷声斥责三少爷:“一会儿回去自己院子,记得好生向着她赔罪。家里有这样贤德的妻子,你还不知足,出去瞎胡闹!”

三少爷连连颔首。

“这花娘你打算怎么打发?”

三少爷讨好地冲着三少夫人一笑:“花娘她身份卑贱,委实不适合进咱侯府。就让她继续住在庄子上吧,反正吃喝不差她的,就是,以后不许再见辉哥,也不许对外胡言乱语。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扬出来,你是知道的,对辉哥可不好。”

“什么?”花娘大抵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枕边人竟然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孩子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让自己跟孩子分开,那比割肉还要疼!

“我不能跟辉哥分开,绝对不能!”

花娘斩钉截铁地摇头,一把就将辉哥揽进自己怀里,搂得极紧:“我不要什么名分了,我什么也不争了,这就回去庄子里,再不踏入这侯府一步。”

三少爷一声轻哼:“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让辉哥认祖归宗的,怨不得我,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其实,我心里还一直犯嘀咕呢,咱们两人在一起不过几场欢爱,谁知道,这辉哥究竟是不是我的骨肉,可别替别人当一辈子的便宜爹。”

花娘气得双目通红,就连嘴唇也瞬间没有了血色:“三少爷,你这话说得还有良心吗?”

老太君不耐烦地摆摆手:“事情已经问清楚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是不容,究竟是让孩子认祖归宗,还是你自己养在庄子里,你们自己下去定夺吧。我一个老婆子,可不想跟着你们瞎操心。”

花娘哭哭啼啼地不想走:“老太君,辉哥可真的是三少爷的骨血,花娘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妇人。”

侯爷夫人站起身来:“不是我侯府寡情,是你自己不识抬举。究竟以后何去何从,自己想清楚再说。别在这里继续吵嚷老太君清净。”

有人上前,将花娘连搀带拖,带了下去,一行女眷们意犹未尽地冲着老太君行个礼,也散了。

安生识趣,不想继续留下来,也向着老太君福福身子,回了自己客居的小院。

老太君吃了一瓣金丝橘润嗓子,抬脸对侯爷夫人道:“老三回头好生敲打敲打,什么样的货色都看得上,饥不择食的,真是丢了咱侯府的脸。”

侯爷夫人点点头:“多谢娘您顾念着脸面,没有当着一群人的面训斥他。”

老太君叹一口气:“私底下好生问问老三,若是那个辉哥果真是咱侯爷府的骨肉,流落在外面也不是个事情。”

侯爷夫人复又应下:“您老放心就是,这件事情儿媳妇心里有数,断然不能就这样了了。咱侯府的大门,是那个花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老太君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觉得,安生这个丫头怎么样?”

侯爷夫人笑吟吟地道:“咱侯府琐碎事情儿媳代劳,大事情还是要您老做主。您老眼光毒辣,能相中的一定就是好姑娘。”

“惊云那孩子央求我将她留在府里,我想着,与其让他在京里张扬得人尽皆知,倒是还不如揽在自己跟前的好,也正好摸摸她的脾性。看没看上,还是另当一说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想见师父

“可是咱府里的人可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看全都当了真了。昨日里就全都跑去这个丫头的院子里相看去了。”侯爷夫人状似玩笑道。

老太君靠得累了,慢慢地躺下去,侯爷夫人慌忙上前,搀扶着她,撤了身后的毯子。

“这个你不用拦着,就是要是非多,才能显出她的真性情来不是?”

侯爷夫人应了一声。

“我适才借着今天这件事情试探了一下她,你看这聪慧劲头的确是咱府上其他人比不了的。别人都在思虑怎么处置,唯独她一言就指出了其中的疑点之处。”

侯爷夫人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您老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她有点太冷静了吗?你看看老三家听到事情真相的时候是什么态度?若非是你在跟前镇着,她忌惮您老,怕是立即就发作起来了。

可是这安生姑娘一脸的风轻云淡,看似好像是宽宏大量,但是在儿媳看来,却满是浑不在意,好像置身事外一般。她若是对惊云上心,断然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老太君自鼻端“嗯”了一声:“这个丫头心思挺深的,我这老婆子一时间还没有琢磨透呢。”

“惊云这孩子可简单,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你说他们两个人合适吗?惊云又是对她这么上心,将来这侯府可别被她一把抓了。”

侯爷夫人忧心忡忡地道。

老太君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其实我知道,你心底里是中意骆冰那个丫头,觉得她虽然娇宠了一点,但是心思简单,跟你也亲。

可是啊,这件事情我翻来覆去地想过,咱们侯府如今已经是树大招风,而且几乎掌控着满长安的兵权,跟睿王府结亲不合适!从皇帝的态度上多少就能看得出来,他对此多少还是忌讳的。

安生出身不高,他父亲能坐上户部侍郎的位子,还是沾了惊云的光,这个身份的确配不上惊云,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身家简单。所以,我就更看中这个孩子脾性多一点,若是冰雪聪明的,惊云又难得欢喜一个女孩子,纳进府里做个侧妃也不是不行。”

侯爷夫人笑笑:“要不怎么说,还是您老睿智,也能洞察世事。凡事有您老操心,儿媳就不用多虑。”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我老婆子对于自己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最得意的,就是挑选了你这么一位贤德孝顺的儿媳妇。快别围着我打转了,自己赶紧歇着去,府里一大摊子事情都等着你忙乎呢。”

侯爷夫人体贴地给她盖好锦被:“您老一夸我,浑身都是干劲,哪里还用歇着?”

两人玩笑两句,侯爷夫人便不打扰老太君休息,出了房间。

喻灵素用过午膳之后,便来院子里寻安生说话,有意无意地提及花娘的事情。

安生心里自然有万千感慨,但是却缄口不言,不敢妄作评论。

喻灵素却是对着她推心置腹一般,说起府里许多陈年旧事,勾带着,将几位少夫人,姨娘之间盘根错节,勾心斗角的关系说得绘声绘色。

对于喻灵素而言,昨日的事情不过就是一场小风波而已,司空见惯,早已经见怪不怪。

安生却放在心里,对那位叫做花娘的妇人难过许久。

喻灵素说,富家子弟,在外面拈花惹草那是风雅之事,自己都津津乐道,喜欢人前炫耀。要不府里姨娘如何会接二连三,此消彼长呢。

她轻描淡写的每一句话,都令安生有些望而却步。

她觉得这一日,倒好似寻常时候一月那般漫长,简直煎熬。

她一想起,自己若是以后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面对这些用脂粉伪装了面具的女人,每日里虚与委蛇。也或许,有一日,自己也会变得像她们一样冷漠,围观着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无聊生活的调剂,甚至于落井下石,令事情再曲折一点,残酷一些,就觉得不寒而栗。

也或许,自己有一日,也会像老太君,侯爷夫人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围绕着侯府的利益,轻描淡写地判定别人的生死与喜怒哀乐,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那,还是她夏安生吗?还是冷南弦所期望的,以善为本的夏安生吗?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自己所向往,而又梦寐以求的?

她愣怔了半晌,方才将白日里用过的银针取出来仔细清洗过后,泡在药水里面,明日再给老太君施针就可以直接用了。

院子里有响动,金米儿娇滴滴的声音就像是混了蜜糖,比蜜饯还要甜。

“金米儿拜见世子爷。”

喻惊云来了。

饶是安生不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她也知道,金米儿这话是不符合她自己的身份的。

一个奴婢,见了主子,那是要自称奴婢,而不是自己的姓名。

喻惊云淡然应声:“她休息呢?”

金米儿略一犹豫:“应该没有。”

然后是喻惊云的脚步声,径直向着屋子这里过来,轻轻地叩响了房门:“安生?”

安生略一踟蹰,然后应声:“请进。”

喻惊云推了推门,门并没有栓,他带着一身潮气走了进来,瞅一眼桌上的茶杯:“适才谁来过?”

安生如实道:“灵素姑娘来坐了一会儿。”

“是吗?你们在说些什么?”喻惊云好奇地问。

安生状似玩笑一般,抬眼笑眯眯地看着喻惊云:“在说今日上午府里发生的事情。”

喻惊云并不知道此事,不由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生便将今日里花娘寻上府里之事,简单地与喻惊云说了一遍。

喻惊云情不自禁地一个愣怔,哑然失笑:“多亏那妇人不是贪心的,否则一口咬定那男人就是我,那我可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安生抿嘴一笑:“那就索性顺水推舟,认下来就是。”

喻惊云眯起眼睛,威胁地瞪着安生:“这是你的真心话?”

安生“呸”地啐了一口:“管我什么事情?”

喻惊云“嘿嘿”一笑:“我倒是宁愿你冲着我兴师问罪,撒泼大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

“原来喻世子口味这样独特,喜欢那种泼辣蛮横的女子。”安生玩笑。

“装糊涂!”

喻惊云一边调侃,一边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竟然变出了一束栀子花!

安生顿时有些惊讶得合不拢嘴。

栀子花不稀罕,但是这样的时节却是少见。她知道,大户人家里都有自己的花窖,一年四季鲜花不断。但是栀子花并不名贵,谁会费那样大的心思,在寒冬里培养栀子花呢?

喻惊云得意地挑眉一笑:“专程跑去皇宫的花窖里偷来的。我听说宫里一位妃嫔喜欢栀子花的气味,所以在花窖里养了几株。”

安生莞尔一笑:“皇宫里的东西你竟然也敢偷,胆子也恁大了一些。”

喻惊云将花递给她:“忙了大半日,没有时间陪你,所以费尽心思偷了来给你赔罪,搏美人一笑。”

安生抬眼望着喻惊云满是真挚的眼神,有些话突然就不知道如何开口。

喻惊云轻轻地抱了抱她:“知道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委屈了你了。一会儿我便带你出去散心,如何?”

面对着喻惊云这样的温柔,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抗。

一束花就收买了安生,她傻乎乎地点点头。

这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人,夏安生啊夏安生,你若是不喜欢他,那都是天理不容。

自己应该努力让自己喜欢上他的,他会给自己深厚的福报。

与冷南弦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又一次如影随形。

她劝说自己,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吧,就像是姐姐说的,冷南弦那是你的师父,你们两人那是不可能的。

自己一直的执着有必要吗?

可惜,道理都懂,就是那颗鲜活的心,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低垂下头,略一沉吟,仍旧是开口了:“我能去一趟药庐吗?见一见我的师父。”

喻惊云痛快地应下:“好。”

安生缓缓一笑,瞬间便如朝花初绽,旭日初升,满是欢喜。

喻惊云忍不住有片刻恍惚,然后黯然:“可惜我现在肚中饥饿,没有气力。”

“这个时辰你没有吃午膳?”

喻惊云摇摇头:“皇上倒是留饭呢,可是心里记着你,就着急忙慌地回来了。”

“喔,那让金米儿去给你传膳?”

喻惊云微微一笑,竟然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我想吃你做的饭。”

安生哑然失笑:“你府上那么多的厨子,偏生怎么就喜欢指使我?”

喻惊云脱口而出道:“冷南弦那里不是还有冯嫂吗?你为什么还要经常做饭给他吃?”

安生突然就想起来戚嫂所说的,冷南弦在病中跑去馄饨摊子吃东西,一边咳,一边吃辣子。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阵疼。

喻惊云见她突然暗淡了脸色,有些落寞,慌忙岔开了话题:“我也不挑剔,就上次你说的小面就可以,好奇了许久。”

这个要求并不高,安生无法拒绝。

第二百八十七章 闭门羹

喻惊云欢喜地带着安生径直去了他的院子,与安生居住的静姝阁,不过是一墙之隔。

院子里也是奴仆成群,见到二人纷纷上前恭声请安,竟然全都识得安生。

喻惊云微微一笑:“我时常早出晚归,所以院子里有小厨房,里面一应食材应有尽有。”

安生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眼,低声道:“你身边没想到倒是美女如云,艳福不浅,这些小丫头个顶个的水灵。”

喻惊云讪讪地摸摸鼻子:“都是我母亲和祖母安排过来的,说那些小厮粗手笨脚,照顾不好。”

安生明白大户人家里,但凡男子成年都是有通房丫头在跟前铺床叠被,伺候着的,并不觉得大惊小怪,了然于胸地抿抿唇,笑得意味深长:“我明白。”

喻惊云急赤白脸地问:“你明白什么?这些丫头可不是你想的那般。”

安生见他着急,有些好笑,歪着头问:“那金米儿呢?”

喻惊云顿时一噎,略有赧然:“可是我从未有什么旖旎心思。遇到你之前,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的。”

安生见他又开始乱说,慌忙打岔,问清了厨房所在,径直进去,喻惊云颠儿颠儿地紧跟着,欣赏着安生行云流水一般娴熟的动作。

世子爷屈尊到厨房里,吓坏了院子里的小厮奴婢,围在厨房门口,抻着脖子,瞪着眼睛好奇地往里面看。安生将喻惊云指使得团团乱转。

身后厨子战战兢兢,简直如临大敌一般紧张。

这一次,安生给喻惊云做的,是一碗清淡的海鲜面,用了十分的心思。

砂锅里的汤熬得牛乳一般雪白粘稠,下入拽好的宽面,剔透的虾仁,雪白的扇贝,金黄的蟹丸,上下翻滚。再撒入一丁点的白胡椒粉,丢进去两片翡翠一般碧油油的菜叶,浓醇香气瞬间就蒸腾了整个厨房。

对于山珍海味早已经见惯不怪的厨子与下人并不以为奇,偏生喻世子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

安生就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喻惊云风扫残云,耐心等着他将汤一并喝进肚子里,抹抹嘴巴。

“真正的妙手生香,不愧为人生一大快事。”

安生问:“吃饱了吗?”

喻惊云点头:“饱了,走吧。”

两人并肩出府,喻惊云担心安生畏寒,叫了马车,直奔药庐。

安生既迫不及待,又心有忐忑,不知道一会儿见了冷南弦如何开口?他应当是知道自己来过的,可是并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令安生有些灰心丧气。觉得,在冷南弦的心里,或许,这一切,都无所谓。

马车穿街过巷,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药庐。

喻惊云先撩开车帘,跳下马车,然后转过身来搀扶安生。

安生跳下马车,见大门紧闭,深吸一口气,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敲门。

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不是千舟,也不是冯嫂,而是上次安生见到的那位姑娘。

姑娘诧异地上下打量安生一眼,毫不客气:“你怎么又来了?”

安生努力忽略了她话中的敌意,柔声问:“师父在吗?”

姑娘摇摇头:“不在。”

“不在?”安生顿时有些失落:“他去哪里了?”

“出远门了。”姑娘毫不客气地冷声道。

“那冯嫂在吗?”

“都不在,只有我自己,他们全都跟随师父走了。”

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那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就说不准了,快则两月,迟则半载。”

安生顿时就愣怔住了。

姑娘“嘭”地闭了门,闷声道:“你以后也不用来了,师父说过,不想再见到你。”

姑娘的话,又一次像重锤一样敲打着安生的心,安生失魂落魄地垂下手,望着紧闭的大门,轻轻地咬咬嘴唇:“我们走吧。”

喻惊云也不说话,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沉默,回了侯府。

“你很难过吗?”

走到安生院子门口的时候,喻惊云终于忍不住问。

安生老老实实地点头:“我不仅难过,还很累,浑身就好像虚脱一般。”

喻惊云抬起手,拍拍她的肩膀:“我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安慰你,我只知道,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不要再一直郁郁寡欢。所以,你提出的,我都会满足你。只是没想到,竟然会令你愈加难过。”

安生眨眨眼睛,牵强一笑:“我没事的,你不用替我担心。”

“好吧,你早点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出去散心。”

安生点点头,回到院子里,然后扭过脸来,对着喻惊云道:“谢谢你。”

喻惊云咧咧嘴,笑得灿烂。

这一夜,安生睡得不太好,隐隐约约,竟然听到远处好像有妇人在呜呜咽咽地哭,顺着风刮过窗棱。

可是当自己用心去听的时候,又消失不见了,好像只是个幻觉。

安生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觉得身子是凉的,从头到脚。

第二天醒来,忍不住好奇问起金米儿,昨夜里是不是一直有妇人在哭哭啼啼的?

金米儿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一口否认道:“哪里有?许是安生姑娘听错了吧?昨夜里的风声倒是刮得热闹,呜呜咽咽的,好像扯着嗓子在哭似的。”

正巧那个叫做杏儿的丫头端了洗漱水进来,也笑着否认:“昨夜里一开始我也以为有人在哭的,后来爬起来专门开了窗子听,的确是风声。”

叫做桃儿的丫头欲言又止,看一眼金米儿,将话咽了下去。

安生有些狐疑,觉得自己昨夜里分明听得真切,不是风声,就是有人一直在哭的。

许是金米儿不愿意多言,毕竟,哪个府上没有不愿意为人所知的隐情呢?

她洗漱过后,自然还是要先行去给老太君行针。

她收起桌上银针,用干净的帕子擦拭过药水,漫不经心地收进针囊,便径直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老太君也是刚刚用过早膳不久,正与侯爷夫人说话,见到安生笑得慈眉善目,格外慈蔼。

安生请过早安,一切准备就绪,便将银针一根一根从针囊里拿出来,小心切入老太君的腰。

侯爷夫人与二夫人,还有一个嬷嬷在跟前伺候着。

众人谁都不说话,凝神屏息看着安生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轻轻捻送,娴熟而优美。

老太君微微蹙眉:“今日施针与往日里感觉如何不同?”

安生手下一顿:“如何不同?是不是我的力道太大?”

老太君疑惑地道:“觉得腰间有些麻麻的,知觉不太灵敏,不像往日那样,有瞬间一紧的感受。”

安生漫不经心地道:“许是昨日里已然疏通过了,今日就不那样明显。”

老太君“喔”了一声,脸色仍旧不好看:“如何就连你扎针都一点痛感也没有了?”

安生指尖一僵,略略加力:“现在呢?”

老太君轻“嘶”了一声:“如何我这整个腰都是麻的,好像没有了知觉一般?”

这话令屋子里众人大骇,齐齐围拢过来。

“怎么会呢?”安生疑惑地问:“是不是趴着时间久了,血脉不畅?”

老太君再次试着活动,懊恼地败下阵来:“就连两条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麻了大半截。”

这话可吓坏了众人,慌乱地一迭声地叫:“这是怎么了?”

安生也顿时惶恐起来,惊慌失措地收了银针。

林弯弯就一直候在一旁,毫不犹豫地分开众人上前,一把就将安生推了一个趔趄,将一双纤纤细指按在老太君腰间:“您老还感觉得到疼吗?”

老太君摇头:“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的手继续下移,移到双膝之处,用指甲轻按:“这里呢?”

老太君紧蹙着眉头:“尚有一点痛感。”

“坏了!”林弯弯顿时怫然色变:“以前就听说过,有庸医不懂医术,胡乱诊治,伤筋动骨,令人瘫痪的事例。今日怕是应在老太君身上了。”

二夫人看一眼安生:“不过是几根银针罢了,能有这样厉害?怕是危言耸听吧?”

林弯弯焦急地摇头:“银针可以治病,自然也能害人。人体经络错杂密布,稍微一个不慎,扎错了地方,就能令人瞬间丧失知觉,变得麻木。就像习武之人金针点穴一样的道理。”

“那可如何是好?”侯爷夫人急得同样是束手无措:“早就说这个丫头不过是学了半年医术,尚且浅薄,一知半解,不能为老太君诊治。她还偏生托大,这般胆大妄为!”

安生这半晌脑子里都是蒙的,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说她第一次入侯府的时候,她尚且初学,手底下没有把握。可是现在,她勤学苦练针灸之术已经半载,在药庐里也用银针救治过不少的病患,对于人体脉络自己已经是了如指掌,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有错。

如何今日竟然会闯下这样大的祸事?

还未思虑出个子丑寅卯,林弯弯已经将箭头直接指向了她,带着谴责。

她无法分辩,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错在了哪里?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林弯弯的话是对的,因为初学的时候,师父就曾经这样警示过她,让她切记不可擅自妄为,以免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从未有过的狼狈

若是师父在,就好了,安生满怀懊恼,甚至于颓丧,他一定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他也一定有办法可以补救。

可惜师父不在,自己离了他真的什么也不是,一无是处。

屋子里众人全都凶狠地瞪着她,带着强烈的不满与谴责。

安生“噔噔”后退两步,脑子发胀,浑身发冷,如坠冰窟里一般。

若是老太君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可究竟如何是好?喻惊云对自己有恩,自己怎么面对他?

侯爷夫人一声冷叱:“还不跪下!”

安生“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心里满是愧疚,恐慌与自责。

“安生错了,安生知罪。”

“这可如何是好,赶紧宣大夫过来看看吧?”二夫人提议道。

侯爷夫人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将府中大夫传唤过来。

林弯弯俯下身子,挽起衣袖:“我祖上有一套推拿之法,让我给老太君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侯爷夫人并未开腔,众人自然也无人拦阻。

她将一双纤纤素手在老太君后腰之上轻揉慢推,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格外赏心悦目。

众人全都将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看得目不转睛。

这厢里老太君腰痹,下人风风火火地去请大夫,就惊动了府里不少人,全都闻讯赶过来,询问老太君病情,对着地上的安生自然满是鄙夷与幸灾乐祸之色,俱是带着讥讽的窃窃私语,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安生跪在地上,只觉得周围众人目光如箭,犀利地射向自己身上,丢了大丑。她紧紧地咬住下唇,从来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墙倒众人推,纵然是有喻惊云护着自己,今日摊上这样的祸事,谁也护不住!

过了漫长的盏茶功夫,老太君“咦”了一声:“好像有些知觉了。”

众人大喜。

林弯弯愈加卖力,手下一直不停,就连前额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老太君愈加欣喜,费力地挪动身子:“好了好了,果真有效,腿也能动弹了。”

林弯弯这才气喘吁吁地住手,抹一把脸上的汗:“幸好推拿得及时,老太君再将养片刻,应当能安然无恙。”

“幸好今日弯弯在。”侯爷夫人暗自舒了一口气。

周围立即一片赞誉之声:“这野郎中就是信不过,还是这正统的医官出手不凡。”

“就是呢。今日差点就铸成大错。”

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着老太君翻个身,靠在垫子上,方才长舒一口气。

“好在有惊无险,以后可要吸取教训,万不能侥幸轻信了。”侯爷夫人叹口气,如释重负。

老太君拍拍心口,也是心有余悸:“适才可吓死我了,整个下半身好像都没有知觉,不是自己的了。这若是瘫在床上,可如何是好。”

众人此时自然想起这场祸事的罪魁祸首,将目光全都移向了地上的夏安生。

侯爷夫人冷哼一声:“来人呐,将她送去官府处置!”

老太君轻轻地叹一口气:“罢了,她父亲好歹也是个侍郎,怎么也要留三分情面。还好有惊无险,就免了。”

侯爷夫人一身怒气:“就是因为她父亲是个侍郎,所以我才不与她计较。若是换做寻常人,何须交到官府,直接先给她几十板子。”

老太君疲惫地摆摆手:“你忘记你自家那混世魔王的性子了?何必招惹他?差人将她送回侍郎府就是。”

侯爷夫人仍旧是余怒未消:“您老就是慈悲,心眼软得就像个菩萨。罢了,儿媳就听您老的话,暂且饶了她。来人,送夏家小姐回侍郎府。”

安生一直跪在冰凉的地上,愧疚地低垂着头,无地自容。听到侯爷夫人的发落,不与自己计较,强忍着眼泪给老太君磕一个头:“多谢老太君慈悲,多谢夫人恕罪。”

侯爷夫人不耐烦地冲着她摆手:“还不快点滚出去!”

安生还未起身,外间有急匆匆的脚步,候在外面的下人齐声请安:“参见世子爷。”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知道是喻惊云回府了。

喻惊云一阵风一样席卷进来,一把拽起地上的安生,揽进怀里,带着凛冽的寒气,缓缓扫视过面前众人:“究竟怎么回事?”

安生紧紧地咬着牙关:“安生学艺不精,不自量力,差点酿成大错,喻世子,对不起。”

侯爷夫人当即便将安生差点令老夫人瘫痪一事讲了。

“看在你的情面上,我们不与这个丫头计较,但是侯府里,留不得她,惊云,将她速速送回侍郎府。”

喻惊云并不懂这些医术中的门道,只是低头看了安生一眼。

安生强忍住委屈:“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以前医治过许多的病人,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喻惊云抬起脸来,深吸一口气:“这不怪你,是我非要你替我祖母诊治的。若是说有什么过错,那也是我的罪过。”

侯爷夫人不满地冷哼一声,疾言厉色:“分明就是她不自量力,你还替她遮掩。今日若非是弯弯在,你祖母怕是就要瘫痪在床上了!庸医!”

喻惊云张口就要反驳,被安生拦住了。

“的确是安生的罪过,我不应当逞强的,难辞其咎。”她低垂下头:“我也没有颜面继续留在这里。喻世子,多谢你的照顾。”

她扭身去收拾桌上的针囊,喻惊云两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腕:“你就真的这样走了?”

安生一声苦笑,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其中瞬间心灰意冷的滋味。

她抬起脸来,却并不回答喻惊云的话,而是诚挚地询问林弯弯:“弯弯姑娘,你能告诉我,适才我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林弯弯轻嗤一声:“我早就说过,我不懂你们这些野郎中的歪门邪道,自然也不明白,你适才究竟错在哪里?”

“我师父教导过我,治病救人当因病辩证施救,您能通过推拿之术,使得老太君安然无恙,一定就能感知到适才病灶所在。安生恳请弯弯姑娘能够不吝赐教。”

林弯弯鼻端又是一声冷哼:“今日闯下这样大祸,难不成你日后还会行医不成?你还是收手,少祸害几人为好。”

这话立即得到一片应和之声:“就是呢,难不成还不能引以为戒吗?”

“我以后都不会再施针了。”面对着众人的冷嘲热讽,安生平静地道:“但是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我需要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胡说八道,”喻惊云驳斥道:“一点小挫折而已,就轻言放弃,这可不是我所认识的夏安生。”

安生冲着喻惊云牵强一笑:“我原本就不过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而已,算不得半途而废。”

她极其认真地望着林弯弯:“适才我行针与昨日大同小异,自认手法也已经娴熟,断然不会伤及老太君要害之处。虽然我是学艺不久,但是这一点自信还是有的。

而且,我师父告诉过我,若是行针不慎,伤及直达脑部经络,的确会导致下身瘫痪。但是我不明白,老太君如何双膝之下安然无恙,仅半身麻痹呢?弯弯姑娘可以帮我指点迷津吗?”

林弯弯支吾道:“医学博大精深,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我又没有见你行针,哪里会知道你究竟伤到了老太君哪一根筋骨?”

安生深吸一口气,双目灼灼地望着林弯弯:“弯弯姑娘不知道病灶所在,请问又是如何推拿的?你我同是学医之人,自然懂得盲目推拿只会有害无益。而弯弯姑娘适才胜券在握,明显是胸有成竹的。”

“你这是想要推卸责任吗?”林弯弯被安生质问得哑口无言,不由气急败坏:“众目睽睽之下,大家有目共睹,不是你行针的责任还能是什么原因?”

“就是,弯弯姑娘都从未靠近老太君,你想要推卸责任也要寻一个好的借口。她今日可是帮了你,对你有恩,你怎么反而质疑起她来了?真是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一时间众说纷纭,纷纷指责起安生来。

安生深吸一口气:“是安生的责任,安生自然承担,我没有丝毫推卸责任的意思,但是安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若是想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还不简单?我愿意让你试验。”

喻惊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招惹得屋子里顿时一片吸气声。

侯爷夫人与老太君也立即变了脸色,异口同声地疾斥一声:“胡闹!”

喻惊云可是这定国侯府的宝贝,日后侯府发扬光大也全都指望着他一人,断然是出不得任何差错的。他这提议简直就是荒唐!

安生也瞠目结舌地望着喻惊云,有些震撼。

前有车,后有辙,老太君刚刚在自己手下差点就瘫痪了,不良于行,喻惊云为了解开自己心里的疑惑,竟然主动请缨,让自己在他身上施针?

这份赤子之心,若是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安生差点就泪盈于睫。

只是何以为报?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清不楚

侯爷夫人几乎是雷霆大怒:“你晕了头吗?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让你为了讨好一个女人,这样随意践踏?

你肩上扛着的,可是侯府的百年基业,我们全家人的希望,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对得起生养你的父母,对得起皇上对你的器重吗?”

喻惊云却是满不在乎:“我信得过安生的医术。”

“信得过?”侯爷夫人气得脸色发青:“你祖母就在这里,适才她半身麻木,几乎没有知觉,大家全都有目共睹。你还敢说你信得过?”

喻惊云丝毫不以为然:“安生也曾经医治过那么多的病患,不是一样安然无恙?不能因为她一时失误,便抹杀了她的医术。”

喻灵素自众女眷里走出来,冲着安生道:“灵素承安生姑娘情义,无以为报,若是要施针,不若便在灵素身上,何须世子哥哥身体力行。”

安生没有想到,喻惊云这荒唐的提议竟然惹得众人争论不休,慌忙阻止道:“安生只是心中疑惑而已,怎么可以这样荒唐行事呢?”

喻惊云却是一本正经,任性道:“小事一桩而已,只要能让你解疑就好。”

喻灵素则是直接去取桌子上搁置的银针:“还是我来。”

安生伸手去抢:“此事万万不可。”

一个抢,一个避让,不小心,银针便扎到了安生的手指尖,情不自禁低呼一声。

“对不起!”喻灵素慌忙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安生摇摇头,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多谢灵素小姐好意,但是以身施针委实不妥,我”

她突然轻轻地蹙起眉头,握住了适才被扎的手指。

“怎么了?”喻惊云担忧地问。

安生一言不发,只是满脸疑惑,思忖片刻,方才猛然抬起头来:“我知道适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林弯弯面露惊慌之色,强自镇定下来,讥讽一笑:“这是又有了新的开脱借口吗?”

安生微微勾唇,一副胸有成竹:“林弯弯姑娘是早就知道了其中原因,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你的杰作?”

“血口喷人!”林弯弯顿时就变了脸色:“休要诬赖好人!”

两人你来我往,一旁众人那是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喻惊云忍不住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安生从一旁取过一枚银针,左右端详,清冷一笑:“我的银针上面被人做了手脚,淬上了类似于麻沸散一类的药物。”

众人虽然不懂药理,但是这麻沸散还是真的听说过:“麻沸散不是需要用热酒口服的吗?淬在银针之上有什么用处?”

安生朗声道:“我学医不精,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药,只知道它与麻沸散大同小异,淬在银针之上,扎破皮肤,就可以令附近部位感到麻木,暂时失去知觉。”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世间还有这种药物?”

安生扭脸望着林弯弯,唇角一抹讥讽之意:“或许我们孤陋寡闻,不懂其中缘由,但是相信弯弯姑娘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这种药,虽然无形无色无味,却是能一眼就认出来。也知道,它的药效时间不长,一会儿就会失去效果。

所以,你自告奋勇,用什么推拿之法,暂时拖延了片刻时间,老太君便逐渐恢复了知觉。是也不是?”

林弯弯被安生当众一番质问,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仍旧强辩道:“胡说八道,你为了开脱罪行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安生还未反驳,一旁的喻惊云已经拿起一支银针,扎破了指腹。

“喻世子,你”

喻惊云这般坚定的信任,令安生心里顿时觉得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

喻惊云只是安慰地冲着她笑笑,然后抬眼望着林弯弯,一字一顿道:“果真如此,银针刺到手指之后,这手指瞬间就觉得有些麻木,而且逐渐向四周蔓延。”

喻惊云用最直接的行动证明了安生这话的真实性。众人不过是略一思忖,也如他一般,将目光投向了林弯弯。

林弯弯慌乱地辩解:“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关我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情?”喻惊云浑身骤然散发出一股令人骇然的冷冽之气,犹如万千针芒,可以透骨:“那你就给安生解释解释,你是如何认定适才是她的责任?又是如何那般自信,认为一番推拿就能医治好我祖母的瘫痪?”

喻惊云发怒,就连万千军马都心惊胆颤,林弯弯一届女流,哪里承受得住?她“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世子爷饶命,饶命,弯弯适才的确是一眼看出老太君中了血麻之毒。但是,弯弯有私心,害怕安生姑娘留在侯府,那么弯弯无足轻重,就会被发落出府。一时间私心作祟,就顺水推舟,假称是安生姑娘行针不当所致。但是此事与弯弯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原来是叫血麻,你说你不知道,又有谁可以信呢?”喻惊云微微勾唇,一只大手慢慢扶上了腰间长剑。

众人不约而同大惊失色。谁也没想到,明明已成定局的一件事情,竟然突然间峰回路转。

做错事情的非但不是安生,反而是适才还被众人交口称赞的林弯弯。

若是说她是无辜的,与此事毫无瓜葛,肯定没有人会相信。

林弯弯更是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世子爷饶命,弯弯真的冤枉,弯弯压根就从未近过安生姑娘的身,如何能暗中做这样手脚?”

侯爷夫人更是清楚自家儿子秉性,一声呵斥:“惊云,不得鲁莽!”

上前一步,护住了林弯弯:“她可是你姐姐特意给你祖母挑选的医女,你想做什么!”

喻惊云眯了眸子,骤然迸射出阴冷的寒光:“心术不正,狠毒阴险,胆敢陷害安生,必不能留!”

林弯弯一把揪住侯爷夫人的裙摆,仰着脸哀哀央求,痛哭流涕:“夫人,真的不是弯弯做的,弯弯冤枉。”

侯爷夫人冷哼一声,面向安生:“你口口声声说你的银针被人做了手脚,试问,你的银针一向放在自己身边,谁能近身?”

安生如实道:“昨夜里我将银针泡在药水之中,曾经离开院子一段时间,不在房间里。”

“我昨夜里一直在老太君跟前伺候着,听候差遣,可从来没有去过安生姑娘的院子。”林弯弯辩解道。

安生突然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金米儿。

想起她,自然也就想起了喻灵素那日里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这是大夫人特意为你挑选的丫头”。

若是说能够近自己身边的,非金米儿莫属。

金米儿与自己无冤无仇,就算是对喻惊云有什么心思,她也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想到要为难自己。那么,金米儿也就没有必要冒险生出这样的是非来。

唯一的可能

安生抬脸看一眼侯爷夫人,金米儿是她的人,林弯弯也是她的人,她对自己疾言厉色,显而易见的不满意。

安生还没敢往侯爷夫人身上想,床榻之上一直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老太君突然开腔:“此事不管是不是你的手脚,明明知道安生是被人陷害,你不点明也就罢了,还将错就错,将所有的罪名推卸到安生身上。

若是说只是一念之差,尚且有情可原。安生对你提出质疑,再三询问缘由,你都不知悔改,还辱骂安生。可见,心术不正,医德不堪,我侯府留不得你。自己收拾收拾回去吧。”

林弯弯被喻惊云腰间长剑吓得魂不附体,侥幸逃过一劫,得到了老太君的宽恕,心存感激,连连磕头:“多谢老太君饶恕,可是,弯弯真的冤枉。弯弯知道血麻的功效,所以给您诊断之后,就立即知道其中缘由了。并非是弯弯心肠歹毒阴险,栽赃陷害安生姑娘。”

“你这样说,是不服我老婆子的处置?我已经给你留了脸面,不做声张,你若是不肯这样罢休,那便交给京兆尹盘查去吧,我老太婆也不想累心。”

林弯弯伏在地上,啜泣半晌,最终委屈地给老太君磕了一个头:“弯弯谢过老太君开恩。”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低着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喻惊云仍旧气怒难消:“就这样便宜了她?”

安生拽拽他的衣袖,冲着他摇摇头。

老太君将她这动作看在眼里,出声问道:“安生丫头,婆子这样处置你可委屈?”

老太君这样发落明显就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安生却是微微一笑:“多谢老太君替安生做主。”

老太君微微一笑:“那就好,是婆子我管教不严,适才让你受了委屈了。灵素啊,一会儿亲自去替安生丫头挑选几副首饰,算作咱们侯府的谢仪。”

喻灵素恭声应下。

安生慌忙谦让道:“老太君您太客气了,安生受之有愧。”

老太君“呵呵”一笑:“你若是当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早点替我将这腰医治好了。”

安生低眉道:“那安生恭敬不如从命,定当为老太君尽心尽力。”

第二百九十章 她是我的底线

安生没想到,自己初入侯府,竟然就招惹了一场这样的是非,差点就背上了骂名,落个被驱逐出府的下场。

借口休息,温言软语将喻惊云哄回了自己的住处。她回到自己暂居的静姝阁,金米儿不在,杏儿和桃儿进进出出地正在忙碌。

安生叫住两人:“你们今日里有没有见到我的那个白色丝帕?”

桃儿与杏儿对视一眼,摇摇头:“姑娘帕子找不到了么?”

安生点头:“昨日下半晌还在的,随手就丢在了桌上。今日早起想用,就怎么也寻不到了。”

“一会儿金米儿姐姐回来了,姑娘直接询问金米儿姐姐吧。您的物件都是她在收拣着,我和杏儿除了洒扫一般不能踏足主子房间的。”桃儿抢先回道。

杏儿扭脸看了桃儿一眼,意味莫名地低垂下头,不说话。

安生“喔”了一声,佯作不经意地问:“昨日下午我不在院子里,可有人进来寻我说话?”

桃儿又摇摇头:“没有。我和杏儿一直都在院子里着,若是有人进来,定然一眼便见到了。”

“那便可能的确是金米儿帮我收了洗了。一会儿我问问她。她去了哪里了?”

桃儿略一犹豫:“她说是找总管再领一点银霜炭,夜间也好提前给您暖暖屋子。”

“是吗?”安生微微地挑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心底一声冷笑,提醒自己自此之后需要更加小心翼翼,时时刻刻如临深渊,谨言慎行,不敢再有丝毫差池。

“嘭”的一声,好像是院子门被粗鲁地一脚踹了开。

“滚出来!”

外间脚步声杂沓,有人气势汹汹地闯进院子里来,尖利着声音叫嚣。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

侯府里规矩严苛,上至各个院子里的夫人,下至打杂做粗的杂役,哪个不是谨言慎行,轻手轻脚的?谁敢这样放肆?堂而皇之地闯进院子不说,还这般扯着嗓门叫喊,分明就是前来寻衅的。

安生隔了门,就已经听出了她话音里的蓬勃怒气。

俗话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又有什么事端不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安生一撩门帘,就坦然迎了出去。

院子当中,已经是好大的阵仗。

清一色碧水宫装,头戴胭脂色绢纱花的奴婢罗列两侧,中间站着两手掐腰,满脸怒气的凌洛冰。

除了她,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人胆敢这般嚣张跋扈。

“果然是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侯府!还住在静姝阁,真不要脸!”凌骆冰一见到她,眸子里顿时喷出火来,咬牙切齿。

安生不得不屈膝下跪行礼,毕竟人家乃是堂堂郡主。

双膝还未着地,一道鞭影便已经裹夹着凌厉的疾风而至。

安生大骇,慌忙将头一歪,鞭梢卷过她的发髻,打落她头顶玉铃,如瀑秀发倾泻而下,顿时披头散发,狼狈起来。

“竟然敢躲?”凌洛冰吩咐身旁宫人:“将她摁住,好生吃我几鞭方才解气。”

宫人应声,立即上前,就要摁住安生受罚。

安生岂肯束手就擒?

对于这位嚣张的洛冰郡主,并非说是对她俯首帖耳,她就可以饶恕自己的。自己就算是乖乖地跪着承受,像夏紫芜那般奴颜卑膝,她也未必就能善罢甘休。

她“噌”地站起身:“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凌洛冰攥紧了皮鞭的手青筋直冒,指尖都有些泛白。

“没什么意思,我就想看看我若是抽花了你的脸,我惊云哥哥是否还会被你迷惑。”

“如今我是客居侯府,洛冰郡主觉得这般嚣张可得体?”

“呵呵,我凌洛冰行事向来随心所欲,皇宫门口想打你直接便打,何曾顾虑过许多?你是想用侯府的名头来压我?”

“安生不敢,安生只是想提醒洛冰郡主一声,你若是打伤了我,总要师出有名。我乃是老太君留下为她诊治腰伤的,你随意寻个借口,怕是说不过去吧?”

凌洛冰不屑地上下打量安生,压根便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撺掇我惊云哥哥利用夏紫芜与可心做挡箭牌,引诱他出入青楼烟花之地,串通一尘道士欺君罔上,哪一样罪过都够我教训你!”

她压根就不等安生辩解,吩咐丫鬟:“摁好了!否则有你们几个好看!”

几个丫鬟不敢怠慢,不顾安生挣扎,七手八脚就将她禁锢起来,挣扎不得。

凌洛冰得意地高高地扬起手腕,又一鞭子抽了下去。

安生这一次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一扭脸,被鞭子正好抽打在一侧肩膀之上。

凌洛冰是习练过武术的,平素里经常使用鞭子,鞭子不仅准头好,力道也是狠辣。这一鞭子,使得安生虽然隔了春裳,仍旧疼得一个激灵,痛楚自肩头蔓延至身上,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

凌洛冰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又抬臂扬鞭,自安生的身上呼啸扫过,令她痛得几乎抽搐,不得不蹙眉啮齿忍耐。

一股澎湃的内力席卷而至,使凌骆冰手里的鞭子脱手而出,直接飞起,掉落在廊檐之下。

凌洛冰愕然扭脸,欢喜道:“惊云哥哥!”

安生的院子距离喻惊云的住处左右相邻,她的惊呼声已然惊动了他。

喻惊云似乎是御风而至,落于院中,浑身勃然怒气。冷冷地扫了凌洛冰一眼,再次一挥袍袖,禁锢着安生的几个婢子齐齐发出一声惨叫,弹飞出去,摔落在地。

喻惊云疾步上前,将安生扶在臂弯之中。

“安生,你怎样?”

他焦灼地望着安生,眸子里满是痛惜。

安生紧咬下唇,欲盖弥彰地道:“我没事。”

喻惊云已经看到了她肩上一道赤红血印,触目惊心。

他猛然抬头,望着凌洛冰,平静地问:“你一共打了她几鞭?”

凌洛冰已然恢复了一脸乖巧:“没几下,就是教训教训她而已。”

“没几下是几下?”喻惊云看向一旁桃儿,带着询问。

桃儿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凌洛冰,而后再小心翼翼地看着喻惊云,小声嗫嚅:“好像,是两下。”

喻惊云转身笑微微地问凌洛冰:“当真?”

凌洛冰骄傲地挺挺胸膛:“是。”

“好!”

喻惊云轻启薄唇,轻轻地吐出这个字,而后衣袖之间猛然灌注了凛冽的疾风,冲着凌洛冰直飞过去。

院中诸人皆大惊失色!

凌洛冰更是满脸惊骇,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惊云哥……”

话音未落,那股劲风化做劲鞭,将凌洛冰卷起,狠狠地摔落在地上。

凌洛冰自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身边仆从齐齐发出一声惊呼:“郡主殿下!”

喻惊云自齿缝之间挤出两个字:“一下!”

然后,缓缓扬起手,重新贯注内力,竟是不肯善罢甘休!

“惊云哥哥!”凌洛冰吓得小脸煞白,尖声喊叫:“你竟然为了这个野丫头打我?”

喻惊云冷毅的薄唇紧抿,自鼻端一声冷哼。

“安生不是你可以欺负的。”

安生拽拽他的衣襟,黯然摇头:“算了,喻世子,她是堂堂郡主。这委屈安生能忍。”

她忍辱负重一般的话与难得楚楚可怜的姿态,使得喻惊云愈加心生怜惜:“这委屈你凭什么受?让你受委屈,我便不是喻惊云!无论是谁,敢欺负你,定然让她十倍奉还!”

不看僧面看佛面,凌洛冰乃是睿王府的郡主,喻惊云对于凌洛冰的各种刁蛮任性向来忍让,从来不会这样凶狠,睚眦必报。

但是,也正因为此,他明白凌洛冰的性子,今日如若不能快刀斩乱麻,杀了她的威风,令她心生怯意,洛冰日后对于安生定然变本加厉。他必须当机立断,让凌洛冰知难而退,不再有后顾之忧。

果真,凌洛冰听了他的话,几乎是立即怔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仰脸看着喻惊云,嘴唇颤抖了两下:“你,你不是惊云哥哥!”

这话一说出口,睫毛轻颤,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仆从上前搀扶,被凌洛冰一把推开,终于爆发出来:“我是洛冰!惊云哥哥,你从来都没有舍得训斥过一句的洛冰!你今天竟然狠下心肠来打我?”

喻惊云满脸凛冽寒气,一声冷哼:“你再怎样胡作非为都可以,唯独,安生是我的底线。上次在宫门口,你打了她,我已经忍了,不与你计较,可是你不应该得寸进尺!”

“我打了她又怎样?”凌洛冰狠狠地抹一把眼泪:“她不过是个贱民!尊卑有别,本郡主教训她,理所应当!这是咱长安王朝的规矩!”

喻惊云眸子倏忽间眯紧:“那你跑来我侯府撒野也是规矩吗?这里是定国侯府,安生是我侯府的座上宾。你不由分说闯进我侯府,行凶伤人,难道也是规矩?”

凌洛冰顿时哑口无言。

“你一共打了安生两鞭,余下这一鞭,是让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向着安生赔罪?”

喻惊云继续咄咄逼人地问。

“让我给她赔罪?”凌洛冰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伸手一指夏安生:“你问问她可消受得起?”

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低垂下头,一言不发,只暗自微微勾唇,清冷一笑。

第二百九十一章 母子生嫌

安生不想招惹凌洛冰,知道自己与她地位相差悬殊,反抗只是不自量力。所以她尽量地忍让,不与她正面冲突。

可是,她夏安生不想惹事并不代表怕事。

既然,自己躲不开,那就勇敢地应对。一味地妥协只会令她凌洛冰变本加厉。

所以,她需要喻惊云为自己撑腰,虽说喻惊云是这麻烦的根源,他的袒护会令凌洛冰愈加嫉恨,但是同时,也一样会令她有所忌惮。

她的默然令喻惊云愈加觉得她是有口难言,一声冷哼:“本世子说受得便受得!”

杀一儆百,府里人全都对着安生蠢蠢动,怀里揣着不轨的心思。而自己,就必须要借着今之事,给府里那些一点也不安分的女人们一点颜色看看!”

袖子骤然一挥,凌骆冰整个人再次像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

凌骆冰这次明白,喻惊云是真的发火了,说到就会做到。

这一发现令她有些惊骇,愣怔在地上,心口也如翻江倒海。

众仆从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蜂拥上前,七嘴八舌:“郡主!”

凌骆冰伤心绝地扭脸望向喻惊云,见他对自己无动于衷,只是满脸心疼地看着夏安生,满心满眼里都是她。终于愤恨地一咬牙:“夏安生,你给我等着!”

在众人搀扶之下,气急败坏地出了院子。

安生轻声道:“你为了我,竟然伤了骆冰郡主,怕是睿王爷与夫人那里都无法交代。我又给你招惹了麻烦。”

喻惊云轻哼一声:“此事乃是凌骆冰胡作非为,与你无干。你伤得可厉害?我去寻府里大夫。”

安生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都是些外伤而已,安生自己有伤药,不必惊动府里大夫,吵嚷得人尽皆知。”

喻惊云心疼地看一眼她肩上的伤,紧紧地咬了咬牙关:“她竟然下手这样重!让我看看你上的伤。”

安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男女有别,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不放心!”

喻惊云伸手去拽安生的胳膊,安生不自地蹙眉一声轻“嘶”:“疼!”

喻惊云慌忙松开了手,心里愈加愧疚,烦躁地捶头:“我自认为自己足可以保护你!可是今一里,就让你受这么多的委屈!”

安生略一思忖,吞吐道:“喻世子,我留在府里总是麻烦不断,令你为难,还是离开的好。”

喻惊云蹙眉脱口而出:“不可能!”

“侯府离我夏府并不远,我可以每天过来为老太君行针,并不麻烦。但是我住在侯府,难免有流言蜚语,招惹别人误会。喻世子,就让安生回去吧?”

喻惊云斩钉截铁地摇头:“安生,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有!是我一时倏忽,忘记了派遣暗卫保护你。以后谁若是敢招惹你,我喻惊云第一个不会饶恕她。谁若是敢对你不利,那就是与我喻惊云为敌!”

安生心里一声苦笑,她相信喻惊云说到做到,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自己。可是,若是这个为难自己的人是侯爷夫人呢?他还能说得这样笃定,斩钉截铁吗?即便是派遣了暗卫,可以防备什么?他们能对着侯爷夫人与堂堂骆冰郡主动手吗?

“你每里公事繁杂,已然是殚精竭虑,还要分心照顾我,你不觉得累吗?即便你愿意,我不愿意,老太君与侯爷夫人也不会喜欢。”

“我愿意!只要每天能见到你,安生,我就觉得满心欢喜,如饮蜜糖。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安生无奈地叹一口气:“这里是侯府!我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呢?”

“明知故问!”喻惊云低头凝望着安生,一本正经地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非要避而不谈?我就是要将你留在侯府,不仅是这几天,更是要一辈子!”

他这般执拗,安生也无可奈何,正要反驳,有人匆匆而至,站在院子外面回禀,打断了两人说话:“世子爷,大夫人请您过去。”

显而易见,是凌骆冰一状告到了侯爷夫人跟前。

喻惊云不悦地轻哼一声:“知道了。”

安生低垂下头,苦笑着催促:“去吧。”

喻惊云捉住她的手,微微使了气力:“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出了这口气,不能让你平白受这样的委屈。”

“罢了,难不成你真还要打回来不成?因为我坏了侯府与睿王府的关系,即便是骆冰郡主以后不再找我的麻烦,安生也会成为这侯府的罪人,在这里无法立足,被老太君怪罪。”

喻惊云一肚子的火气,因为了安生的劝说愈加高涨:“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好生保重子,记得敷药,我一会儿过来看你。”

安生点头,喻惊云转大踏步地出了院子。

金米儿上前,殷勤地道:“安生姑娘,让奴婢帮您敷药吧?”

安生摇摇头,清冷地道:“不用,谢谢。”

喻惊云气势汹汹地径直去了侯爷夫人的院子。

还未进门,就听到凌骆冰哭哭啼啼地诉说委屈。

“原本惊云哥哥不是这样的。全都是那个女人在中间撺掇生事。说什么要挑选世子妃,折腾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沸沸扬扬,最终却又无疾而终,偃旗息鼓。

还有,他前一阵子放浪形骸,每里出入烟花柳巷,那般张扬,肯定就是那个夏安生气恨我当初与她的过节,为了故意气我。

惊云哥哥被她迷惑,言听计从,还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打我,我简直委屈死了。我对他一腔心思,难不成就这样被作践吗?”

然后侯爷夫人好言相劝:“不哭不哭啊,一会儿惊云来了,我好生训斥训斥他,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好生赔个不是。这孩子,真的是晕了头了。”

凌骆冰啜泣两声:“惊云哥哥如今心里眼里满是那个夏安生,伯母你的话怕是也成耳旁风了!”

喻惊云脚下加重,凌骆冰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即了声。

立即有丫头撩开了门帘,喻惊云一弯腰踏步走了进去,已经是沉了脸。

侯爷夫人直起来,面带不悦地望着喻惊云:“你这孩子行事如何越来越荒唐?骆冰郡主岂是你可以出手伤害的?怎么就晕了头了?”

喻惊云一声冷哼:“我倒是要问问骆冰,安生又何曾招惹过你,你怒气冲冲地闯进我侯府,不由分说出手伤人,又是什么道理?”

“我都是为了你好!”骆冰抹一把眼泪,理直气壮地道:“那夏安生就是个祸水,她不能留在你边。”

“呵呵。”喻惊云气急反笑:“她留在我边,与你骆冰郡主又有什么干系?”

凌骆冰顿时哑口无言,扭过脸来看着侯爷夫人,委屈地瘪瘪嘴:“伯母,您看!”

侯爷夫人嗔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惊云,今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开门见山直说,骆冰对于你的心思你是心知肚明的,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管不顾地伤害她呢?”

喻惊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争辩,冷声开口:“除夕夜宴之上,皇上亲口说过的话,难道母亲忘记了吗?”

凌骆冰泣声道:“那分明就是一尘老道胡说八道!我们一向是投意合,世间我们这样属相成亲的也多了去了,哪里来的相克之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皇帝哥哥!”

“你说服得了皇上,你说服不了我。骆冰,今天我过来不是听你哭诉的,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喻惊云心仪之人,乃是夏安生。从今天起,她夏安生就是我喻惊云的人,希望你以后,远离她,更不要想着伤害她,否则,我对你绝对不客气!”

“惊云!”侯爷夫人一声呵斥:“这侯府世子妃的人选,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那个夏安生进我侯府的大门!你若是一时新鲜,想要纳妾,我许你荒唐。等你纳了世子妃之后,给她一个名分就是。可是,你想要娶她,那绝对不行!”

喻惊云没想到自家母亲竟然是这样强硬的态度,一时间有些愣怔。

“为什么?”

“因为她不配!”侯爷夫人斩钉截铁地道:“一个处处抛头露面的野丫头,你若是娶了她,会被人嗤笑!”

“配与不配,我说了算,是孩儿我娶亲!”

“你不是娶亲,你是在为我侯府挑选未来的女主人!那个丫头锋芒毕露,不够沉稳,不适合你!更何况,她的心里压根就没有你。”

喻惊云一怔,侯爷夫人最后一句话一言中的。

“你与安生相处时尚浅,你不了解她。”

“母亲是过来人,看得一向准。我通过昨里花娘的事,看得出来,这个丫头要么只是贪恋我侯府权势,心里压根就没有你的位置,要么,城府太深,你根本驾驭不了。”

侯爷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昨不在,并不知道,她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丫头,面对外室带着孩子寻上门来,竟然能够处变不惊,坦然处之,而且可以大度接受。

惊云,你说,她的心里能有你一分一毫的位置吗?她勾引你,入住我侯府,不是为了攀附权势是为了什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四条人命

侯爷夫人一句句话,犹如重锤,狠狠地敲打着喻惊云的心:“安生不是那攀权附势的人!”

“就算不是!”侯爷夫人退让一步:“那她是何居心?娶一个心思不在自己上的女人为妻,你觉得她会为你专心打理侯府事务吗?骆冰对你一往深,这样好的丫头你不喜欢,偏生要为了她伤害骆冰。狂沙文学网惊云,你太糊涂了!”

喻惊云紧抿薄唇,浑蒸腾怒火:“我若是喜欢她,早在认识安生之前便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即便是没有安生,一样是不喜欢!她这样刁蛮任,嚣张跋扈,你觉得,她就有资格做侯府的世子妃,打理好侯府的事务?”

凌骆冰遭受他毫不留的讥讽,早已经是泣不成声:“你明明对我一直都那么好,就是夏安生出现之后,你才变了心思。”

“简直不可理喻!”喻惊云觉得自己再继续辩驳下去,会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冷硬的话来:“今言尽于此,凌骆冰,从今以后,远离安生,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为难她!”

言罢气恼地拂袖而去。

凌骆冰愣怔在原地,羞愤得嚎啕大哭。

侯爷夫人慌忙上前劝慰:“不哭不哭,有伯母在,一定给你撑腰,不会让那个丫头得逞。”

“如今惊云哥哥已经是铁了心思,我还能怎么办啊?”

侯爷夫人微微一笑:“惊云这里执拗,我们就从别处下手。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难道还拿她没有办法?”

凌骆冰止住了哭声,眼巴巴地望着侯爷夫人,疑惑地问:“伯母您的意思是?”

“上次你来侯府,不是跟我说起过,这个夏安生还有两个妹妹,与她势同水火吗?”

凌骆冰点头:“她这两个妹妹乃是继母所出,母女三人全都将她视作眼中钉,中刺,素有过节。只不过,现在夏安生依仗着惊云哥哥撑腰,将她们母女三人全都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侯爷夫人抬手摩挲着凌骆冰的头发,满脸慈:“伯母自始至终认准的儿媳妇都是你,你放心,只要皇上那里能松口,这侯府世子妃的位子还是你的,跑不掉。

至于夏安生,不用我们动手,只需要给她那继母一点胆量,借刀杀人,岂不强过你我二人殚精竭虑,还在惊云跟前落了埋怨?”

凌骆冰听到侯爷夫人的劝慰,终于破涕为笑:“就知道,只有伯母对骆冰最好。我需要做什么,伯母尽管吩咐。”

侯爷夫人宠溺地笑笑:“又哭又笑,一看就还是小孩子。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将那个夏安生的继母约到我跟前来,你就在一旁只管看个闹就好。我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降服不了她一个夏安生?”

喻惊云再见到安生,对于那里凌骆冰之事绝口不提,只是对她更加关怀备至。

安生心知肚明,侯爷夫人明显是并不待见自己的,虽然在老太君跟前,侯爷夫人从来没有表露过对于她夏安生的厌烦之意,相反,除却今气怒之下,声色俱厉,平时还是和颜悦色的。

但是,侯爷夫人中意凌骆冰,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将喻惊云传唤过去,少不得一番说教,喻惊云夹在自己与侯爷夫人中间,虽然立场坚决,但是也是左右为难。

安生觉得,自己虽然不过是来侯府小住,却已经提前尝到了婆媳之间的战火纷争。

侯爷夫人不待见自己,将来即便是自己果真嫁到了侯府,两人关系不能和缓,甚至于因为她的偏见而继续恶化。那么,喻惊云相处在两人之间,早晚精疲力尽。

这种关系维系得最是辛苦,就像是握着一杯滚烫的开水,烫手了,自然也就丢了。就算是茶杯再名贵,也不及自己的感觉重要。

她苦笑着叹口气,见到一脸为难与黯然的喻惊云,委实不忍心再坚持提出离开,令他愈加难为。所以,暂时留了下来。

喻灵素在危难之时,竟然而出,为了自己说话,更帮她发现了事的真相,使安生对她心存感激,两人也交好起来。

老太君赏赐的头面两之后,喻灵素才拿过来,一孔雀蓝蝙蝠点翠,一金玉镶嵌群仙贺寿花钿,两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副景泰蓝红珊瑚耳环,琳琅满目的一堆。

喻灵素笑得眉眼弯弯:“这些首饰我命人拿出去寻人仔细收拾过了,方才给你送来。”

安生也不能脱俗,对于这些赏心悦目的东西看着就养眼,但是平里却极少佩戴。

也怪不得冷南弦老是叫她财迷。

她笑笑:“你这样费心做什么?这些首饰过于贵重,我平里极少用得到的。”

喻灵素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来,自顾倒了一盏茶润润嗓子:“这些都是老太君的赏,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那些头面琳琅满目,我都挑花了眼,你不嫌老气就好。”

安生拈起一直花钿仔细打量:“这大气的东西不比街头巷尾时兴的花色,但是却是永远都养眼的,灵素小姐好眼光呢。”

喻灵素托腮望着安生,一脸神秘:“去拿这花簪的伙计,给我带回了一个极震撼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安生漫不经心地抬眼:“什么事,还这样卖关子?”

喻灵素咽下一口唾沫,瞪圆了眼睛:“前些子来府上认亲的那个花娘,你应该记得。”

“这刚几的事,我怎么可能忘了呢?”安生笑笑:“她怎么了?难不成三少爷回心转意了不成?”

“疯了!”喻灵素突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两个字,令安生心里就是一惊。

“你说什么?谁疯了?”

“花娘疯了,辉哥死了。”

安生手里拿着的簪子“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呢?莫不是受了什么变故?”

喻灵素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前夜里的事,听说是她家邻居火炉没有盖好,火星崩出来,引燃了灶旁的柴禾,然后起了大火。

城外风大,火借风势,迅速地蔓延起来。你是知道的,那个花娘家中是做油坊的,屋子里四处堆放了不少的油。所以火势控制不住,立即就着了。

那里恰好辉哥到油坊里来玩,夜里就住在油坊没走,连同花娘的父母,还有一个兄弟,全都活活地烧死在里面了。花娘一时间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人就疯疯癫癫的了。如今满大街地跑,到处找她的辉哥,还一直叫唤着世子爷。所以,才传进咱的耳朵里。”

安生不由感到惊骇,甚至是大惊失色:“起大火的时候,邻居难道就没有大声呼救?”

“那邻家的厨房紧挨着油坊后墙,待到邻家发现了,大声叫人,已经是房倒屋塌,救不出来了。”喻灵素惋惜道。

好端端的一个家,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刚刚承受了连番打击的花娘,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挚亲之人被大火吞噬,怎么能不伤心绝?

四条人命!

安生一时间默然不语,心里为花娘感到哀痛不已。

喻灵素也轻叹一口气:“简直就是罪孽,花娘都已经答应,以后不会再登侯府的门来,却仍旧还是没能逃脱。”

安生抬起脸,疑惑地问:“逃脱什么?”

喻灵素慌忙噤声,掩饰道:“没什么,就是一时感慨罢了”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场大火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喻灵素吞吞吐吐地道:“事有些太过于凑巧,我也是胡说的。”

安生心里却是一震,其实不用喻灵素提醒,她自己心里也有揣测,只是不敢大胆妄言罢了。

事的确是太过于凑巧。油坊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生就在花娘登门认亲几之后,难道真的是凑巧吗?

花娘和孩子的存在,明显是妨碍了有些人的利益,所以容不下。

她想起那里咬牙切齿而又不得不强作笑脸的三少夫人,想起一脸寡的三少爷,想起一旁冷眼旁观的那些妾室,又想起义正言辞的侯爷夫人。

越想,心越凉。

只知道侯府尔虞我诈,风云诡谲,但是没想到,这安静祥和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狠辣而又肮脏的手段!

孩子何其无辜!

花娘同样也是可怜。

已经偃旗息鼓的一件事,最终非要以几条人命来划上结局。

究竟是谁,这样心狠手辣?

安生顿时惨白了脸色,不寒而栗。

喻灵素小心地觊觎安生的脸色,低声解释:“一个人要执掌侯府这么大一家子人,总是会有许多无法言语的苦衷。为了顾全侯府的利益,有些牺牲迫不得已。见得多了,对于这些血腥,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她这话里话外的含义,无疑就是在告诉安生,背后之人,便是侯爷夫人。

安生便愈加地心惊,只是不敢多言,只能将这份惊惧埋在心里。

“兴许,真的只是巧合呢?毕竟,这火来源不是一清二楚吗?那是邻居不慎造成的,又是油坊,见火就着。”安生不想多说,敷衍道。

第二百九十三章 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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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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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再次出手

众人都不说话,眼瞅着涟姨娘手里的动作。

涟姨娘撕得极仔细,显然是将安生的话当做圣旨一般虔诚地去完成的。

一个简单的“静”字,她倒是撕了近盏茶的时间,方才抬起头来,冲着安生呼出一口气:“好了。”

安生打量着她的表情:“你适才撕纸的时候,还听得到胎儿哭声吗?”

涟姨娘一怔,然后惊喜道:“宝宝不哭了。”

“只要你专心去做一件事情,腹中宝宝也会安静,就不会哭闹。”

“真的吗?”

安生点头:“你回去之后各取一斤红豆绿豆混在一起,然后专心去挑拣,将它们分开,看看孩子是否还会哭闹?”

“不用吃药?”

安生笑笑:“若是果真有用,你再回来寻我,我开药给你。”

涟姨娘闻言大喜,忙不迭地谢过,欢天喜地地走了。足下生风,哪里还有适才那种神神叨叨的样子?

二少夫人扭过脸来,望着安生,温婉一笑:“安生姑娘果真是菩萨心肠。她分明脑子就是不太清醒的,你竟然还会耐着性子哄她。”

安生并不道破,只是清浅一笑:“这样如果能让涟姨娘安静下来,二少夫人也省却许多麻烦不是?”

“不知道涟姨娘这是患了什么病症?时好时坏的,一发作起来,又吵又闹,两个汉子都摁不住。我与夫人全都操心死了。”

“应当也就是每日里精神太过于紧张而已,放松下来,对她的病情大有裨益。”

二少夫人也笑意盈盈地道:“这个法子若是管用,那就谢天谢地了,能让涟姨娘消停下来,对腹中孩子也好。”

言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安生身边的喻灵素:“听说昨日里,七姑娘去过涟姨娘的院子?”

喻灵素一愣,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是路过,见涟姨娘跟前的丫头在外间洒扫,问候了两句她的近况。”

“是吗?”二少夫人微微勾起唇角:“我就说呢,涟姨娘足不出户,一直待在院子里,怎么竟然就知道咱府上来了位安生姑娘,而且还擅治疑难杂症呢?”

喻灵素脸色一变:“二嫂这是在怀疑灵素从中挑拨吗?”

“七姑娘言重了,这又算不得什么机密,偶尔不经意透露两句,可以理解,怎么能说是刻意挑拨呢?”

喻灵素委屈地咬咬下唇,眼眶里就有了湿气:“二嫂,灵素有些事情还是知道分寸的,我昨日并未与涟姨娘说过一句话。而且涟姨娘来了,灵素也一直在拦着,怎么可能故意让她惊扰到安生姑娘呢。”

二少夫人笑着道:“你看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那小心眼未免也太多了,嫂子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罢了。”

言罢,冲着安生笑笑:“我还要去看一眼涟姨娘,怕她再折腾起来,惹得老太君心烦,就不跟你多说了。”

安生福福身子:“少夫人慢走。”

二少夫人客气两句,又冲着喻灵素意味深长地笑笑,扭身前呼后拥地走了。

喻灵素懊恼地跺脚,眼眶里眼泪“扑簌簌”就落下来:“也太欺负人,什么脏水都往我的身上泼。就欺负我与姨娘好欺负。”

喻灵素的生身姨娘出身不高,在府里的确是不怎样受待见,喻灵素经常同安生诉苦,安生自然也就可怜她。

出声劝慰道:“她说她的,你自己不要往心里去就是。”

喻灵素轻哼一声道:“我倒是习以为常了,就是怕你再生出误会来,坏了咱们两人的情分。”

安生笑着杵她的心窝:“果真就是小心眼,凡事总是多想。你跟我又没有仇怨,还会害我不成?”

喻灵素这才破涕为笑。

“这二房里没有男丁,涟姨娘怀的这一胎,二少夫人那是眼巴巴地盯着的。就是巴不得涟姨娘疯了才好。若是诞下的是男丁,那就是二房里的长子,她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在自己名下。所以,她对于涟姨娘身边的动静一向看管得严,害怕有人与涟姨娘交好。

要不怎么说,这女人是受宠也不是,不受宠也不是。一旦受宠,那就是像涟姨娘先前这般,站在风口浪尖上,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不受宠,便如我姨娘这般,被人看不起,处处受人欺负,落井下石。

我倒是真的可怜她,想着帮她,也要避讳一些,只能偷偷地关心两句。没想到,二嫂竟然还会多心,这样冷嘲热讽。”

安生情不自禁地叹口气:“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这男人是惹祸的根苗。”

喻灵素赞同点头:“若是我自己的亲事能自己做主,我倒是宁愿嫁做普通百姓妇,也不要进这种豪门大院。”

安生心中也有感触,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事重重。

第二天去给老太君针灸的时候,老夫人便问起了此事。

“听说,昨日里,涟姨娘发起疯来,竟然折腾到你的跟前去了?”

安生点头:“是的,也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跑来寻我诊病。”

老太君“呵呵”一笑:“你倒是厉害,三言两语便将她欢天喜地地哄走了。”

对于老夫人,安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道:“我查看过涟姨娘的气色,面色无华,舌淡而嫩,明显是气血亏虚,不能上荣头目,故而脑神失养,以至于耳边出现了幻听,才会一直有婴儿在她腹内啼哭的错觉。

所以便冒失出了一个主意,让她能够专心而又有条不紊地做一件事情,不会分神,也不用感到紧张,幻听自然就能消失。”

老太君闻言顿时有了兴趣:“你说她不是脑子有了癔症?我们都觉得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老是莫名其妙就紧张或者激动起来,是疯魔了。”

安生抿抿唇:“的确已经有了征兆。”

老太君轻叹一口气:“她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即将临盆。我这一直提心吊胆的,还真的害怕她这脑子不正常,影响到我侯府的子嗣。老二院子里一直还没有男丁,我们对她腹中孩子还是期望颇高的。她若是以后能消停一点,不再折腾,对孩子也好。”

“她如今症状已经有些厉害,想要调养起来并不容易。老太君可以请府里大夫开一点疏肝理气养血的方子,配合着药膳给她。只有舒肝解郁,化痰散结,才能滋补气血,养心安神。她的精神好了,幻听自然慢慢消除。”

老太君听着连连颔首:“言之有理。你给开一个方子不就成了?”

安生摇摇头:“涟姨娘如今有孕,是药三分毒,安生尚且斟酌不好用量,不敢狂妄自大,擅自用药。不过,安生可以给涟姨娘行针,配合医治,大有裨益。”

“这行针不就是能治个腰膝酸软什么的,这耳朵上的毛病也能治?”老太君诧异地问。

安生微微一笑:“听宫、翳风、百会、听会等等穴位,可以散风活络、聪耳启闭,安神开窍,配合丰隆、期门、神门、少府,可以舒肝解郁,滋阴降火,脾俞可益气养血。这些穴位行针,更可以使药物效果事半功倍。”

安生对答流利,胸有成竹,老太君连连颔首:“若是知道行针之术这般厉害,当初就应当让府里子女也学习杏林之术。即便不能造福世人,家人也可以受益。”

候在一旁的侧夫人玩笑打趣:“老太君真是贪得无厌,如今已经有一个俏安生在跟前孝敬您,您还不知足?”

老太君咧开嘴笑笑,意味深长:“我倒是想呢,当初惊云不是带了几个丫头过去,全都铩羽而归么?人家冷神医任是谁也相不中,还不知道是不是舍得放手呢。”

一提起冷南弦,安生的心忍不住便有些慌乱,眸光闪烁,也没有一个可以安顿的地方。

慌忙起身告辞了。

安生回到自己的院子,心底盘算着,老太君如今腰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可以被人搀扶着四处走动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向喻惊云提出离开呢?

侯府,自己是真心喜欢不起来,每一日都觉得精疲力尽,比起夏府,更加令人如履薄冰。

果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当初关鹤天对于自己的劝诫倒是明智。

再说,自己留在这里,身份也尴尬。经常见有府里多嘴的婆子与自己擦肩而过之后,两人交头接耳地议论。

每一个人对自己表面上都是毕恭毕敬的,但是,安生知道,自己在她们心里,怕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女人。

下午的时候,喻惊云还没有回来,涟姨娘倒是过来了。

她的婢女揽月亦步亦趋地跟在跟前。

金米儿进来通禀:“老太君特许涟姨娘过来您这里。”

安生点点头,让她将涟姨娘请进屋子里来。

涟姨娘今日收拾得倒是利落,头发也抿得齐齐整整,见了安生便福福身子,行了个礼。

礼数有点大,毕竟安生也只是寻常官家之女,没有任何身份,她只得起身还礼。

涟姨娘拉住她的胳膊:“这一礼是我诚心诚意地感谢你的。今日府里大夫过去给我请过脉之后,开了方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坚决不放手

安生眨眨眼睛:“可是觉得我的法子有效?”

涟姨娘颔首,一脸的认真:“今日就是特意过来询问安生姑娘,为什么我专心做事情,那胎儿啼哭声便可以消失不见?”

安生这次就不再隐瞒,如实将她的病情说了。

“昨日里不说,是怕你不信,觉得我与他们一样,都是不信任你,敷衍而已。如今你亲身验证过,应当相信我的诊断了吧?”

涟姨娘略一犹疑:“你的意思就是说,这声音真的并不存在,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所以就出现了这种幻觉?”

安生点点头:“引起这种病症的原因有很多,身体原因乃是其一,还有的承受打击,或者惊吓,引发这种病症的也有。

你是身体原因比较多,然后心情一直抑郁,喜欢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也或者,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听到过婴儿啼哭,猛然在你的脑子里形成了影响,一直活跃着,再加上你自身心理原因,就出现了这种错觉。”

“有办法医治吗?”涟姨娘面上满是希翼:“为了孩子,再苦再受罪我也能忍。”

安生点点头:“我们也只是辅助医治,最为重要的,还是你自己,一定要打开心结,放松心情,保持轻松愉悦,不要胡思乱想。这个,我们帮不得。”

涟姨娘轻轻地咬咬下唇,将跟前丫头支使出去,踟蹰片刻,方才开口道:“不怕安生姑娘笑话,说一句掏心窝的。在这侯府之中,哪个女人天天不是患得患失的?

以前,我侥幸得宠,那也就罢了,可是自从有孕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着周围的明枪暗箭,害怕孩子有什么闪失。心里的那根弦始终都绷得很紧,从来没有松过。

最开始听到婴儿啼哭的时候,我心里不以为意。只是如此三番,夜夜折磨,问起别人都说并未听闻,心里多少就有些惊骇。每次听到,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来,草木皆兵。

更是雪上加霜的是,我身边揽月那个丫头,在我有了身子,不方便侍候相公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竟然爬上了他的床。

二少夫人就做主将她抬了通房。她模样好,身段也勾人,爷那一阵子极是疼她,她在我跟前就显而易见地有些张狂。两人经常当了我的面打情骂俏,我这心里赌了气,夜里听二人孟浪,就开始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许是从那以后,睡不好,又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身子就显而易见地不好了。夜里经常心悸惊醒,白日里也开始听到婴儿哭声,而且就在自己的肚子里。

我越害怕,越紧张,说给别人听,别人都不相信,只当做我是疯了。人人都嫌弃我,离得我远远的,我自己都心知肚明,脾气也越来越不好,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自己都无法控制。”

安生一直不说话,就听着涟姨娘一点点娓娓道来,专注而认真。

末了,涟姨娘停顿了话音,不好意思地问:“我说这些,你相信吗?”

安生极认真地眨眨眼睛:“为什么不相信呢?这原本就是事实啊。”

涟姨娘羞涩地笑笑:“真是让你见笑了。我不应当与你唠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的,可是一直郁结在心里,憋得难受。如今说出来,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如今你已经知道,那声音是并不存在的,那么就放松心情,配合着府里大夫治疗,我相信,那幻听自然会消失不见,不会继续困扰你。”

涟姨娘面上显而易见地兴奋:“我一定好好听安生姑娘你的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安生取过银针,试探着问她:“你怕不怕?”

涟姨娘摇头:“不怕。”

安生见她并不抵触,也没有显而易见的紧张,便放下心来,按照冷南弦所授,帮她行针开窍。

因为了涟姨娘的事情,安生并未向喻惊云开口辞别,想着再耽搁两日,观察一番她的病情有无好转再行定夺。

涟姨娘犹如是溺水之人终于捉到了救命稻草,对于安生表现出来极度的信任与依赖。

她每天下午都会来安生的院子,让安生为她行针,她也乐于将心里的一些郁闷之事倾吐给安生知道。

不外乎,就是侯府二公子,她的夫君最初对她的百依百顺,甜言蜜语,而如今对她的薄情寡义,狠绝厌弃。

一场身孕,对于别的女人而言,是梦寐以求的幸运,而涟姨娘却因为这场病症,被人当做疯子,也见识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安生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位倾听者的本分,安静地听她讲,偶尔冲着她宽慰地笑笑,唯独,不敢往心里去。

她有点害怕,涟姨娘这些幽怨的说辞听得多了,她会对于未来嫁做人妇产生恐惧。

以前,觉得嫁人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不管嫁给谁,对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反正都比夏府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彻底改变了。她开始觉得,嫁人,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后半生,或者大半生的命运如何,很关键。

自己已经有过一次重生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所以,是否嫁,嫁给谁,她需要好生斟酌,不能再当做玩笑。

侯府暂居几日,令她提前尝到了嫁做侯府新妇的生活,也令她醍醐灌顶,切身明白了许多道理。

家族里的纷争,婆媳之间的矛盾,男人的喜新厌旧,林林总总,逐渐掩盖了喻惊云对于自己的好,磨砺了她对于权势富贵的向往。

喻惊云如今对于自己何尝不是百依百顺,甜言蜜语?可是这份荣宠又能持续多久呢?

当岁月磨平了激情,此消彼长,自己仅剩下空空如也的权势与一身虚无荣华,岌岌可危,就此困守后半生,想想便不寒而栗。

喻惊云每日里琐事的确不少,因为定国侯这些时日不在京中,一应大小军中事务全都由他负责,平日里极少有闲暇。只在每天天色将晚回府之后,先过来安生的院子,陪她说话。或者带她外出散心,策马奔腾,或者湖上泛舟。

春寒依旧料峭,但是冰雪已经全部消融,可以从潮湿的空气里闻到春的泥土气息。

曾经有意无意间,自药庐跟前过,安生见到大门依旧紧闭,铁将军把守,杳无一人,心里就觉得极不是滋味。

总觉得,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其实,夏府才是自己的家啊。

算下来,自己在侯府里才不过待了十余日,安生却觉得极是漫长。

她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地向着喻惊云提出回府。

喻惊云一愣,然后只气哼哼地甩给了她两个字:“不行。”

安生低垂下头:“老太君的腰疾已经好得差不许多了。”

“差不许多还是没有完全好。”喻惊云理直气壮。

“府里有大夫。”

“我祖母不喜欢。”喻惊云依旧对答如流。

安生只能如实道:“我想回家。”

“你那个家有什么好留恋的?”

喻惊云一句话将她噎了回来。

“的确是,夏府没有什么让安生可以留恋的,但是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家。”

“你若是愿意,侯府也可以是你的家。”

“你这是胡搅蛮缠!”安生气恼地道。

喻惊云低头看她,一本正经:“不,我这说的是心里话。我一直都在等着你点头。只要你愿意,侯府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喻惊云的世子妃!”

安生一狠心,抬起脸来,勇敢地面对喻惊云灼灼的目光:“喻世子,我们两人真的不合适。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我也适应不了侯府的生活。”

“为什么?”喻惊云抿抿唇,沉声问出口。

“安生只是一只野惯了的麻雀,喜欢自由自在,讨厌被拘束,更不喜欢一成不变枯燥乏味的生活。侯府则是一个鸟笼,里面都是令人爽心悦目的金丝雀,我不是。”

喻惊云扭身就走:“这个简单,现在我就命人去捉几只麻雀回来,好生养在鸟笼里,让你看看,它们是喜欢外间风雨不断的天空,还是锦衣玉食的鸟笼?不消几日,即便是我驱逐它们,它们也会舍不得离开这里。

更何况,夏安生,我从来没有限制过你的自由,只要你开心,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阻。你想游山玩水,我陪你,你想去见冷南弦,我带你去。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被我宠成这个样子。”

“那你究竟是喜欢我什么样子?”安生在他身后忍不住追问出声。

喻惊云脚下一顿,略作思忖,脸上掠过一丝迷茫:“不管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哪怕就是第一次见你,你对着我横眉冷目,据理力争的凶悍,我也一样喜欢。”

“若是像涟姨娘那般样子呢?”

安生脱口而出。

喻惊云缓缓转过身来,眸子忽明忽暗,像是疾风中的烛火:“她对你说了什么?你又是在担心什么?”

安生不忍心看喻惊云的脸,低垂下头,深吸一口气:“放我回去吧。”

喻惊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道:“夏安生,若是我说,我不愿意放手呢?”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叫自己小丫头,而是直呼自己的名字——夏安生了呢?

听起来好陌生,而又沉重。

安生一阵默然,喻惊云霸道强势,他若是不肯放她走,她的确没有办法。

不欢而散。

第二百九十七章 去母留子

外面已经响起三更天的梆子声,遥遥地,传过来,悠长而又荒凉。

安生心事重重地靠在床上,熄了烛火,眼巴巴地看着窗外,一直毫无睡意。

她情不自禁地叹气。这才知道,原来,被人喜欢也是一种困扰与负担。她的心里沉甸甸的,觉得滞闷得难受。

侯府,对于她而言,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被身边的人搭建起来,光怪陆离,繁华喧嚣。

所以,自己对于喻惊云的确曾经存在着敬慕,虚幻的朦胧的好感,对于权倾朝野的定国侯府,还有一种好奇与向往。

自己一时间看不真切自己的真实心意,摇摆不定,捉摸不透。

觉得,自己若是能够生活在那样的繁华里,应当是一种神仙一般的逍遥。

可是现在,逐步地靠近,触手可及。她真正成为了这奇幻里面的一份子,才发现,并没有远远地望起来那样绚丽多彩。撕下了令自己膜拜的外衣,其实,比这围墙之外,还要颓废与灰败。

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了。

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就算是再怎么勉强自己,也无法喜欢上喻惊云。不是他不够好,也不是他对自己不好。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公子如玉。

离开的时间越长,他的身影愈是铭心刻骨。

就算是,永远都不可能,自己也不应该为难自己,委屈喻惊云。

一直胡思乱想,隐隐约约听到院子外面有慌乱的脚步声,跑来跑去,还有人压低了声音焦灼地催促。

府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安生这样想。

她不想多事,躺着没有起身,然后听到有妇人痛苦地嘶喊了两声,

金米儿在房门外轻轻地叩门:“安生姑娘,您歇下了吗?”

声音压得极低,好像就是想知道她是否已经醒了。

安生问:“醒着呢,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金米儿略一犹豫,然后出声道:“是涟姨娘出事了。”

安生猛然就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她受了什么刺激?”

金米儿立即一口否认道:“不是,是要生了。”

“喔。”安生这才放下心来,难怪院子外面那般嘈杂。她漫不经心地问:“不是还有小一个月才到日子吗?怎么提前发作了?”

金米儿略微沉吟了片刻:“听说是涟姨娘夜半起来,不知道怎么不小心碰洒了豆子,滚落一地,然后她一脚踩在了上面,滑了一脚,动了胎气。”

“啊?”安生大惊失色。

毕竟,这用黄豆分散涟姨娘的注意力,是她提出来的法子。涟姨娘竟然被黄豆滑倒,自己难辞其咎。

她手忙脚乱地起身,开始穿衣服:“涟姨娘没事吧?”

金米儿支支吾吾道:“怕是不好呢,虽然说涟姨娘护住了肚子,但是接生婆说想要顺顺当当地生下来,怕是不容易。”

金米儿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敲打进安生的心里。她的手都开始情不自禁地发颤。

这是自己的责任!

非但是自己这样想,整个府里的人都会这样想。

否则,金米儿就不会半夜将自己叫起来了。

谁都认为,涟姨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夏安生逃脱不了责任。

安生一把拉开房门,一股夜的寒气顿时扑面而来:“涟姨娘住在哪里,快些带我过去。”

金米儿点头,转身就走。安生紧跟在她的身后,三拐两拐,也记不清道路,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院近前。

金米儿抬手一指:“涟姨娘的院子就在那里了。”

院子里已经围了许多的人,不仅是伺候的下人,还有二少夫人,以及二房里的另外两个姨娘。

就连侯爷夫人也来了。

众人怀里揣着汤婆子,悄悄地说话,没有一点的焦灼,反而都蛮淡定。

安生一脚踏进去,几个女眷便都扭过脸来看着她。

她冲着侯爷夫人行礼,侯爷夫人只扭过头去同二少夫人说话,并不理会。

她半蹲着的身子,就只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姑母,要不您先回去歇着,等有了消息,我差人过去回禀你一声?大冷天的,就不要在这里等着了,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呢。”

二少夫人对侯爷夫人劝道。

姑母这个称呼,令安生心里打了几个转。

她对于侯爷夫人不称“母亲”,反而称“姑母”,可见关系定然是极为亲近的。

安生竟然不知道,二少夫人是侯爷夫人的侄女,喻惊云的表姐妹!

喻灵素与自己说起过府里许多琐事,但是这样紧要的关系,她从来不曾提起过一句。

侯爷夫人沉着脸:“我哪里睡得下。你们这一房里没有男丁,对于涟姨娘这一胎存了多大的希望。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老太君交代?”

二少夫人假作劝慰:“这不是不小心吗?也不是谁故意的。安生姑娘当初给出谋划策的时候,何曾顾虑过这些?一时疏忽大意罢了。”

“呵呵,出风头谁也想,关键是要掂量掂量自家斤两不是?学了三五日,受别人两句恭维,就真的将自己当做神医了?别人都医治不好的事情,她却不服气,非要试一试。如今可好,若是孩子不保,看她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侯府?”

二少夫人轻叹一口气,却是带着幸灾乐祸:“谁也帮不得,只能盼着涟姨娘与孩子安然无恙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旁边姨娘低声私语,不时看一眼安生,也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屋子里涟姨娘一声接一声地哀叫,产婆使劲地催促。不时有丫鬟里里外外地进出,端热水,取东西。

安生半蹲着身子,就有点受不住。

若是说自己是跪在地上,最起码,腿脚还可以悄悄地动弹动弹,半跪半坐也可以。唯独是这福身半蹲,两条腿曲着,蹲不下,直不起,最是累人。

她蹲的时间稍久,两条腿就开始止不住地哆嗦,身子也开始像打摆子一样左右摇晃。

此事真的是怨不得别人,侯爷夫人迁怒于自己也是理所应当,只能咬牙忍了。

涟姨娘的哀叫逐渐变得尖利,带着惊恐与歇斯底里。

安生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涟姨娘的病情不过是刚有起色,受不得刺激,更怕紧张。稍微承受不住,以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旧疾复发。

侯爷夫人不悦地吩咐身后婆子:“进去问一声,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这样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万一惊动了老太君怎么办?生个孩子而已,跟杀猪一样惨叫,听着都渗人。”

婆子应声进去,不一会儿,产婆从屋子里扎撒着两只手,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对着侯爷夫人回禀道:“启禀夫人,涟姨娘的疯病又开始发作了,一个劲儿地折腾,不肯配合啊?”

二少夫人气哼哼地道:“早不犯,晚不犯,怎么偏生这个时候疯癫起来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侯爷夫人不紧不慢地道:“你做接生婆子大概应该也有二三十个年头了吧?”

接生婆子没有想到,侯爷夫人竟然闲聊一般,问起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忙不迭地点头:“已经二十六七年了。”

侯爷夫人微微一笑:“那接生的手段应当也会不少。”

接生婆子得意道:“说一句您忌讳的,不中听的话,棺材里我都能让她生出孩子来。”

“那就对了!”侯爷夫人淡定地道:“不过就是她情绪激动了一点而已,手脚捆起来,你那十八般武艺,该施展的也施展出来。只要这小公子能平安出生,本夫人就有重赏。”

听话听音,接生婆一听侯爷夫人这话,就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去母留子。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接生婆已经是习以为常。

但是这个婆子滑头,侯爷夫人的话说得隐晦,不清不楚。万一最后这姨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府上再计较,这话不能当挡箭牌,自己是要吃官司的。

所以,接生婆子又确定了一次:“这位姨娘原本就伤了身子,一番折腾又没有了气力,要想母子二人皆平安,婆子怕是力有不逮。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府上小公子能平安无恙。但是,那手段或许就要狠辣一点,若不然,孩子卡在产道中间,长时间窒息,也不好”

婆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侯爷夫人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什么解数你就尽管使出来,能母子平安最好,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尽量保住孩子了。相信涟姨娘这个做母亲的,也同样是这样的想法。”

接生婆子得到肯定的回答,便壮了胆气:“夫人尽管放心,婆子一定会竭尽所能。”

扭身踌躇满志地吩咐一旁丫鬟:“再去准备一把锋利点的剪刀去!”

这句话令安生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寒颤,双腿一哆嗦,差点就瘫软下去。

她是个未出阁的闺女,但是接生婆子那一句“再去准备一把锋利点的剪刀”,她也能隐约明白其中的用途。

一旁的两位姨娘面上也有兔死狐悲的不忍。

安生一咬牙,抬起脸来:“夫人,让安生进去试试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催生还是催命

侯爷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是一声冷哼:“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竟然好奇这妇人生养,侍郎府果真好家教!”

安生出言顶撞道:“在安生的眼中,只有病人。我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帮涟姨娘。”

二少夫人微微一笑:“姑母,安生姑娘名义上虽然是深闺千金不假,但是却是见多识广的。这种事情与她而言,不过是寻常之事。是我们少见多怪了。”

侯爷夫人眼梢向着她这里瞟了一眼,满脸鄙夷之色:“说得好听,帮帮她?若非是你添乱,何至于此?”

话音刚落,就听到房间里,涟姨娘近乎于歇斯底里地疯狂大喊大叫:“你们全都走开!你们想害我!想害我的孩子!安生姑娘救我!”

她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

然后是接生婆子狠厉的吩咐:“都给我使劲儿,摁住她,将她捆在床上。”

涟姨娘“啊,啊!”地惊恐大叫:“救命啊,安生姑娘救我!”

侯爷夫人冷声吩咐:“堵住她的嘴!”

接生婆子忙不迭地催促:“催胎药熬好了没有?快点端过来,给她灌下去堵住嘴!烫点也无妨,救人如救火!”

接生婆子的话,一声声,就像是催命鼓。

安生听着涟姨娘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央求自己,心里更是忧心如焚。

她与涟姨娘相交时间不长,但是涟姨娘在这孤立无援的侯府里,对于她夏安生无疑是信任的,依赖的。

这样危急的时刻,痛得撕心裂肺的折磨已经令人不堪承受,还有一双双无情的手使劲摁住她的身体,冷漠地捆绑住她,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剪刀或许就从她的眼前闪过。

而她,却也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安生突然想起了安然。

前世里,安然生产的时候便是这般,精疲力尽诞下孩子之后,夏紫芜命人给她强硬地灌下了红花汤。

安生愈想愈怕,“噌”地站起身子。而且因为起得太过于突然,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夫人,安生已经是戴罪之身,若是涟姨娘不能平安,自己更是罪上加罪,会愧疚一辈子!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管!”

是的,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涟姨娘果真回天乏术,自己也就认了。可若是自己冷漠地坐壁旁观,她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侯爷夫人愿意如何降罪便降罪吧!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待侯爷夫人应声,便一扭身冲进了房间里。

侯爷夫人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训斥:“反了!竟然明目张胆地跟我对着干!”

二少夫人拽拽她的袖子:“姑母莫气,让她去就是。出了事情也与我们毫无干系。让她自己到老太君跟前负荆请罪去,也省却了你那桩烦心事。”

一股扑鼻的血腥之气。

涟姨娘被捆绑在床上,正在拼命挣扎,嘴里塞满了东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瞪圆了一双惊恐的眸子。

头发早已经打湿,紧贴在脸上。

揽月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站在涟姨娘跟前,正要去灌。

安生这时候已经可以确定,涟姨娘身边这是真的养了一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种危急的时刻,不护主也就罢了,还助纣为虐!怕是早就生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她两步上前,猛地呵斥一声:“住手!”

揽月吓得手一颤,有药汁洒到手背之上,烫得她慌忙将碗丢下,嘴里直唏嘘。

安生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转脸去看床上的涟姨娘。

此时,她是真的懊悔自己学艺不精,否则,肯定能像师父那般,淡定上前,望闻问切,然后有条不紊地指挥旁人,救下涟姨娘。

接生婆子见有人喧宾夺主,指着她问:“你是谁呀?你想做什么?”

安生同样是气势凌人地瞪了接生婆子一眼,一指涟姨娘:“你不要管我是谁,我就是要告诉你一声,我负责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尽量配合你。而你的责任,就是要保住她们母子平安。否则”

她一声冷哼,瞬间散发出一股狠辣的凛冽之气,顿时唬住了接生婆子。

接生婆子磕磕巴巴地道:“可,可是现在这情况”

“少废话,按照我说的做!”安生猛然打断了婆子的狡辩。

外间有婆子跟进来,在接生婆子耳边嘀咕了两句话,接生婆子复杂地看了安生一眼,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吧,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全力以赴!”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总要先让她配合我才行,不然我想使劲都使不上。”

安生不再与她废话,而是弯下腰,柔声道:“涟姨娘,我来了,我是安生,你还记得我吗?”

涟姨娘依旧是惊恐地摇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拼命地挣扎,恨不能将床掀翻了去。

安生在她身边坐下来,挥挥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退远一些,跟前只留下接生婆子。

涟姨娘嘴里口齿不清地“呜呜”直叫。

安生伸出手,轻轻地将涟姨娘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然后,拿开了涟姨娘嘴里的布。

涟姨娘“啊!”的一声惊叫:“安生姑娘救我!”

安生弯下腰,伸开双臂,轻轻地揽住她,将她因为惊恐而不断颤抖的身子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千万不要激动,这样会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的,知道吗?”

涟姨娘好似一时间并没有认出她,依旧是惊恐地挣扎,张口便咬住了安生的肩头!

幸好,冬日里穿得衣服厚重。饶是如此,安生也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安生紧咬着牙关,尽量让声音轻柔一些,不急不躁地安抚道:“涟姨娘,我是安生,你一直在盼的安生啊!别怕,我来救你了,没有人能伤害你腹中的宝宝。”

说这话的时候,安生自己心里都有些心酸。

这个女人,在用性命为侯府传宗接代。而男人,却连面都不露。

这是怎样绝情的心肠?

怀里的涟姨娘在她不断的安抚之下,慢慢松开口,身子逐渐变软,放弃了挣扎。

“安生?”她的声音里有些将信将疑。

安生斩钉截铁地点头:“我在,我在,你不要害怕。你和孩子一定都会没事的。”

恢复了神智之后的涟姨娘,又开始痛苦地*:“我好疼,安生姑娘!她们捆着我想害我,安生,我怎么办?”

安生握住她的手,传递给她力量:“她们捆住你,只是害怕你一时激动,会伤害到宝宝,没有其他的意思。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帮你解开,好不好?”

涟姨娘眉头紧蹙,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仍旧咬紧牙关点点头。

安生略一犹豫,解开了涟姨娘手腕上的绳子。

涟姨娘痛苦呻、吟:“痛死我了!”

安生轻声道:“那是因为孩子迫不及待想要出来见你,你千万不要紧张,深深地吸气,然后用力,孩子也会跟你一起努力的。”

涟姨娘在府里没有交心的人,一直很孤独,所以对于安生几乎是言听计从,立即按照她的话,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真的是安生第一次见到女人生孩子,她有些手足无措,甚至说有点害怕。她不敢去看,只专心地关注涟姨娘的情绪,细声地劝慰她。

接生婆子也不再像适才那般大呼小叫,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忙得满头大汗。

涟姨娘适才一番挣扎,几乎已经是精疲力尽,这时候便使不出更多的气力,痛得蹙眉咬牙,大声呼痛。

参汤端进来喂她吃下去,依旧没有恢复多少的气力。

涟姨娘一番折腾也已经变得精疲力尽。

接生婆子抬起头来,冲着安生为难地摇摇头:“收缩乏力,这样漫说孩子下不来,即便是下来了,若是没有气力,也不能顺利生下来。怎么办?”

安生只想开口骂娘,接生婆子是她,自己不过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她反而问自己怎么办?

涟姨娘浑身是汗,握着安生的手也变得虚弱无力。

“安生姑娘,救救我的孩子,想办法,不要管我。”

安生重新望向接生婆。接生婆指指一旁已经冷却的催胎药:“时间耽搁不得了,要不,给她喝一点吧?”

安生望一眼那碗药汁,一时间也犹豫不定,毕竟自己的决断可能就是关乎到一条性命。

涟姨娘虚弱地松开安生的手:“端过来吧,我再喝一碗。”

“再喝一碗?”安生望向产婆。

产婆讪讪一笑:“已经喝过一碗了。”

“那再喝一碗,她能承受得住?”

产婆不敢隐瞒,如实嗫嚅道:“有血崩的危险。”

这是催生,还是催命?

安生不禁就倒吸一口冷气,多亏了自己适才阻止得及时。她斩钉截铁地道:“孩子是一条性命,大人也是!”

涟姨娘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央求地看向安生:“让我喝了吧,我不怕,只要孩子安然无恙就好。安生姑娘,谢谢你这些日子里的照顾。”

就像是交代遗言一般,安生从她身上看出了作为母亲的无私与无畏,同时,也心中一动,突然升腾起一个想法。

第二百九十九章 母女平安

“涟姨娘,我想用行针之术帮你试试。你能忍住不挣扎吗?”

涟姨娘的目光里骤然也升腾起希望来:“行针?”

安生斩钉截铁地点头:“我用行针来刺激你的穴位,可以加速你的宫缩,与催胎药可以说是异曲同工。只是我只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亲身试验过。”

涟姨娘费力地扯出一点微笑:“安生姑娘你就放心大胆地用,总比那虎狼之药要强上百倍。我一定配合你,我也不想死,想陪着孩子长大。”

“好!”安生瞬间也生出孤注一掷的决心来,扬声吩咐:“快些取我的针囊来!”

外间里侯爷夫人身子困倦,已经回去歇下了,只有二少夫人与两个姨娘还在候着。闻言也只是冷冷一笑,吩咐下人:“去取,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金米儿闻言立即一溜小跑回了院子,取过针囊,交给安生。

安生深吸一口气,不敢怠慢,按照书中所授,取三四寸长毫针,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捻转提插,在合谷、足三里、太冲、三阴、秩边等穴位之处,采用不同手法,不同程度的刺激,使针感向前达小腹部。而曲骨、横骨等余穴,采用平补平泻法,留针并间断予以运针。

产婆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有用,竟然真的有用,简直神了!”

涟姨娘此时痛感也逐渐加剧,呻、吟声愈加大了起来。

“孩子已经快要下来了,加把劲!”

产婆不停催促。

安生慌忙收针。刚刚把银针收起,一个转身的功夫,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声破晓而来。

心里瞬间大喜。

产婆欢喜地道:“恭喜姨娘,是位千金。”

涟姨娘已经是浑身虚软无力,就像一摊泥一般瘫软在床上,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

“真的吗?是个女孩子?”

产婆欢天喜地地点头:“是位千金,虽然不足月,但是看起来珠圆玉润的,挺好。”

外间屋子里的人听到孩子啼哭,涌进来,产婆便重新吩咐,倒水的倒水,拿包裹的拿包裹,一番忙碌。

唯独涟姨娘跟前,一个人也没有。

安生蹙眉,扬声喊了两句:“揽月,揽月!”

揽月方才一撩门帘,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安生姑娘,有吩咐吗?”

安生看到她一脸的怠慢,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自己也教训不着。只能强压着气怒:“伺候你家主子,收拾收拾,也好让她休息。”

“喔。”揽月应了一声,就敷衍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另外指使了两个丫头进来,帮着涟姨娘用姜水简单擦洗,清理了身子,然后退出去。

窗外已经隐隐约约泛出一片青白。

屋子外面安静下来,众人全都散了去。丫头也各自忙碌,一直再也没见到揽月的身影。

产婆将孩子搁到涟姨娘跟前,兴冲冲地领赏去了。

屋子里也安静下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涟姨娘极度虚弱,勉强苦撑,有气无力地道:“安生姑娘,辛苦你了,你早点去休息一会儿吧。”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脚下却没有动弹。

“孩子好可爱,还是女儿贴心,不哭不闹,多好。”

涟姨娘勉强扯扯唇角:“安生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想不开是吗?其实,我倒是巴不得她是一个女儿。”

“为什么?”安生脱口而出询问道。

这个孩子可一直是二房里的期盼。涟姨娘若是一举得男,日后在侯府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涟姨娘苦笑道:“她若真的是个男丁,我一定留不住,二少夫人不会让她养在我的身边的,最终也是母子分离。女孩也好,以后我就有了相依为命的伴儿,有了希望。”

她能想得通透,安生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她是真的害怕她再钻进牛角尖。

孩子一生下来,外间二少夫人等人就全都散了,说明,涟姨娘的想法是对的。

安生笑笑:“你能这样想就好。”

“谢谢你,安生姑娘,今日若非有你,我与孩子怕是就要阴阳两隔了。”涟姨娘真诚地道。

安生摇摇头:“您可别这样说,我也是戴罪立功,若非是我给你出的馊主意,你也不会历经这一次九死一生。”

涟姨娘瞅了一眼门口,却是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跟安生说,却又有什么顾虑。

“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安生姑娘,您辛苦一夜,早点回去歇着吧。”

安生点头,门帘撩开,揽月探进一个头来,上下打量了安生一眼:“安生姑娘还在?没有回去歇着吗?”

安生仔细看了她一眼,大眼睛,双眼皮,塌鼻梁,薄嘴唇,比起涟姨娘来逊色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那个二公子怕不是瞎了眼睛吧?竟然被她迷住,听信她的谗言,而不相信涟姨娘。

“等你们忙完了,有空闲照顾她了,我就回去。”安生随意道。

揽月撩帘走进来,一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儿,窝着两个荷包蛋。

“厨子们还没来,就只能先捅开炉子煮碗面片挡挡饥。”

“院子里有小厨房?”安生漫不经心地问。

涟姨娘苦涩一笑:“刚有了身子那会儿,孕吐得厉害,二少爷就命人将旁边的储藏间盘了灶,简单添置了柴米油盐,也就是我什么时候想吃点东西方便些。建成之后一直闲置着,拢共也就是用过两三次,只有些油米,做碗简单的片汤。”

安生也不过随口一问,点点头,又叮嘱了涟姨娘两句,方才出了屋子。

一撩帘,一道黑影“嗖”地自面前过去。

安生猝不及防,吓得一声惊叫,趔趄后退两步方才站稳。

听到厨房里“噗通”一声响动,好像是鱼翻腾起水花的声音。

天色拂晓,安生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跃上院墙,仍旧恋恋不舍地扭过脸来望着她。

一个小丫头从旁边屋子里出来,拿着棍子轰赶:“见天往院子里跑,钻进厨房里不出来。许是一点油米招了耗子不成?”

揽月慌慌张张地追出来:“应该是这片汤的香气将它招惹过来的,打了两个鸡蛋有荤腥。”

说完慌忙将厨房的门闭好,落了锁。

“吓到安生姑娘了吧?”

安生摇摇头:“还好,就是没有提防,冷不丁地骇出一身汗来而已。”

仔细再侧着耳朵听,厨房里又没有了动静。

揽月“嘿嘿”一笑:“这天刚暖和一点,这些野猫就不老实了。”

揽月前几次见给安生的印象有点嚣张,鲜少对她这样热情,主动搭讪着说话,看在安生眼里,就有一点做贼心虚,掩耳盗铃的意味。

安生眸光闪烁,看了她两眼,便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疲累了一夜,安生已经是呵欠连连,但是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便强打起精神来,洗漱之后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今日来得早,府里女眷还在请早安,并未散去。

安生阻止了下人通禀,候在院子外面,不愿意进去凑热闹。

她对于侯府这些口是心非,并且尔虞我诈的女人们心里生了惊惧,能躲则躲。

一群姹紫嫣红环佩叮咚地从院子里出来,安生便慌忙闪至一旁,隐在了一丛已然泛绿的迎春花架之后。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鱼贯而出,目不斜视。

昨夜里在涟姨娘院中见到的两个姨娘落了后,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看今日二少夫人那脸色是真的难看。昨夜里还是那样春风得意。”

“谋划了这么长时间的算盘全都落了空,心情一团糟,想要装也装不出来啊。”

“就是,听信了府里大夫的话,一早就说涟姨娘这一胎怀的定然是男丁,眼巴巴地盼着能养在自己名下呢,差遣了自己跟前两三个丫头过去小心伺候着,如今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看倒是未必,”另一个姨娘撇撇嘴:“昨夜里安生姑娘说要进去帮涟姨娘催生,她气急败坏的,满心不情愿。若是我说啊,她宁肯母子两人都保不住,她就解恨了,不用害怕涟姨娘夺了她的宠。毕竟,生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哎,如此看来,咱们两人不受爷待见,倒是因祸得福,最起码能全须全尾地活着。”

“人家姑母那是侯爷夫人,背后有依仗,眼睛里能揉的下沙子吗?我们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

两人眼见众人都走得远了,慌忙紧走两步,不再幸灾乐祸。

安生沉吟良久,心里有些寒气升腾起来。

“安生姑娘?安生姑娘?”先前的下人四处张望。

安生慌忙从花架后面走出来。

“老太君请您进去呢。”

安生点点头,相跟着进去了。

老太君已经用过早膳,正坐着吃茶,见了安生眉开眼笑:“正想差人过去跟你说一声,辛苦了一夜,今日就不用过来了,我如今这腰好得差不许多了。”

安生走过去行礼,就觉得两条腿一蹲抽筋地疼。

昨夜里蹲的时间太长,现在出来症状了,起身都有点费劲。

第三百章 婴孩的哭声

老太君看在眼里,对于侯爷夫人刁难安生一事却是绝口不提。

“见天的见,就不用那么多礼了。”

安生费力地起身,转身打开针囊:“礼不可废,尤其是您老这气场就霸气,见了您是不由自主打心底里敬重。”

老太君咧咧嘴笑了:“她们都说我偏向你,可是她们就不想想,这样乖巧又能干的丫头谁不喜欢?”

安生羞赧地笑笑:“每次一来,您老铁定就爱寻我开心。”

老太君由下人伺候着趴下,扭过脸来问安生:“真真的没有想到,这行针竟然还可以助产,而且比那药方子都要管用。丫头,你是一次次地令我老婆子刮目相看,可不是捡好听话夸你。”

安生专心致志地给老太君行针,漫不经心道:“情势危急,我也是孤注一掷。其实以前压根就没有试过,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老太君问:“你说,涟姨娘如今这个情况,孩子是不是不太适合养在她的身边呢?”

安生的手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不是太好回答,毕竟涟姨娘的病虽有起色,但是受不得刺激,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发作起来,的确对于孩子不好。

但是这个孩子是涟姨娘全部的希望与寄托,自己若是明哲保身,顺着老太君,将孩子抱给别人抚养,自己倒是不会担任何干系。那么涟姨娘希望落空,她会受得了吗?

安生一想起涟姨娘望着襁褓中的孩子,满是希望与慈爱的眼神,心里顿生不忍。

“涟姨娘跟前的小丫头们伺候得虽然周到,但是毕竟都没有什么阅历与经验,老太君您若是不放心,可以亲自挑拣两个婆子过去伺候着,负责抚养重孙小姐。涟姨娘知书识礼,性子又温婉贤淑,相信一定也能教养好孩子的。”

老太君并未表态,显然心里仍旧有些犹豫。

自己已经尽力,若是老太君坚持要将孩子抱走,也是无可奈何。

老太君又问起昨夜里的许多琐碎之事,安生皆一一回答了。

针灸完毕之后,安生收拣起银针。老太君见她满脸疲态,也就不留,让她赶紧回去歇着。

一旁侧夫人一直一言不发,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安生,此时站起身来:“我去送送安生。”

老太君一直趴了半晌,也累,点点头:“去吧,去吧。”

安生见侧夫人竟然主动提起送自己,知道她应当是有什么话想要跟自己说。因此也不拒绝。

两人出了老太君的屋子,安生便回身冲着她福了福身:“夫人留步,多谢二夫人。”

侧夫人微微一笑,做随意寒暄:“来了这几日,生活上可习惯?”

安生点头:“府里一切都周到。”

侧夫人点点头:“金米儿那个丫头以前在大夫人跟前伺候,一向机灵。桃儿那个丫头,跟七姑娘走动得也密切,想来也应当是个心窍玲珑的。”

安生心弦一颤,侧夫人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的。

金米儿是大夫人的人,这不是什么秘密,安生早就听喻灵素说起过。这两日对她也警惕。

不过,这桃儿跟喻灵素还有什么瓜葛吗?侧夫人说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桃儿乃是喻灵素的人。

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侧夫人特意提起并且强调此事,出自于何意?

安生抬眼看一眼侧夫人,她正望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对于侯府里所有人的了解,安生都是来源于喻灵素。喻惊云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会与她闲谈这些家长里短,女人家的是非。

喻灵素说起侧夫人的时候,没有褒贬,说她性子向来清冷,经常在老太君跟前走动,极少掺和这些长短。

但是安生从她一双月华澹澹的眸子里,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兰心慧质,洞察世事的人。

安生笑笑:“府上的婢子们规矩都严,瞅着都是尽心尽力的。尤其是桃儿,年岁虽然小,不及金米儿沉稳,但是蛮机灵。”

侧夫人颔首:“对,人小鬼大。”

安生此时便能确定,侧夫人的确就是在提醒自己。

她佯作不知,继续道:“安生初来,人地生疏,许多事情都没有放在心上。若非是夫人今日偶然提起,安生还不知道,七姑娘为了照顾我,这般费心,给挑选的丫头都是用心的。”

侧夫人便微微勾唇:“七姑娘这个丫头一向心思重,做什么事情都是极用心的,令人出乎意料。”

安生眸子闪烁,冲着侧夫人福身一礼:“多谢夫人提点。”

“惊云相中的女子果真是冰雪聪明,而且心地良善,也不枉费老太君的一片苦心。”

这府上的人说话都喜欢打哑谜,里面满是禅机。

每说一句话,安生都要在自己心里过上一遍,思虑片刻,然后才慎重地出口。

就连说一句话都是累的,更遑论是其他。

安生道别了侧夫人,回到院子里,还要细细咀嚼她的话中之意。

冷不丁地想起冷南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或许是府里人冷漠,落井下石,也或许,是她们母女二人为人处世不够周到。”

将一些自己忽略了的事情串联起来,反复地想,慢慢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分。

安生用过午饭,心里仍旧有些惦念涟姨娘,便自己出门,去了涟姨娘的院子。

她正在用午饭,安生瞅了一眼,除了红皮鸡蛋,葱油卷,还有两碟清淡小菜,半盆炖得发白的鱼汤。

鱼汤涟姨娘应该是已经喝了一碗,所以汤有点少,露出下面乌黑的鱼皮裹着的鱼肉。

安生擅于厨艺,所以对那鱼汤留心了两眼,见那鱼肉与寻常不同,并无鱼刺,看着也不像是鮰鱼或者鲶鱼一类。

涟姨娘见安生面露好奇之色,笑笑道:“这是揽月今日特意给我炖的鱼汤,味道果真不同,鱼肉也极鲜美,还没有鱼骨。”

身边伺候的丫头并不是揽月,安生随口道:“看起来倒是稀罕,不知道是什么鱼?”

小丫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生了四只脚的,我不敢看,揽月姐姐却说是大补之物,对于产后调理不亚于灵丹妙药。”

安生不过是略一沉吟,而后微微一笑。

“那倒是稀罕了,还没有见过生着脚的鱼,那岂不跟团鱼一般了?”

小丫头认真纠正:“没有壳的,滑滑腻腻,就跟鲶鱼相佛,就是还要丑一些。”

涟姨娘放下汤碗:“被你这样一说,我顿时都不敢吃了,觉得反胃。赶紧撤下去吧。”

小丫头慌忙告罪,将碗碟等一并撤了。

安生上前坐下,询问道:“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可好些?身子有哪里不适么?”

涟姨娘摇摇头:“昨夜里也就是累了一点,略有晕眩,其他都还好。你如何也不多歇一会儿,这么急着过来做什么?”

安生玩笑道:“总是要将功补过啊,要不心里愧疚。”

“不是的,”涟姨娘瞅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道:“不关你的事情,是有人故意要害我。”

“怎么好好的,又胡思乱想了。”安生弯下身,和暖一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乱想吗?”

涟姨娘斩钉截铁地道:“不是,安生姑娘,这次不是我乱说,是真的,我可以确定。我知道,以前自己糊涂,说出来可能许多人都不会相信。但是确确实实,是有人要害我。”

她的眸子清澈通透,透着坚定与睿智,与以往的目光截然不同,安生知道,她没有撒谎。

安生过去将屋门闭好,方才转身回来:“谁?”

“揽月!”

这似乎已经是在安生的预料之中。

一个费尽心思爬上主子的床,野心膨胀了的丫头,一个对自家女主人不闻不问,这样慢待的丫头,又是一个曾被涟姨娘视作心腹重用的丫头,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如何知道?”

涟姨娘不过是略一思忖,便细声道:“昨夜里,我即将入睡的时候,听到有婴儿的啼哭之声。我努力按照您所说的,不去理会,只专心入睡。可是,那啼哭声仍旧扰得我心烦意乱。

我委实无法安睡,便只能起身,吩咐揽月将豆子拿过来给我,我坐在床上专心捡豆子。可惜,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努力聚精会神,那啼哭声仍旧时断时续。”

安生郑重其事地问:“你认真回想一下,这个啼哭声与你往日里听到的声音一样吗?”

涟姨娘不假思索地道:“不一样!截然不同。”

“怎么不同?”安生追问。

“我往日里听到的啼哭声,分明就是在我的身体里,所以,每一声啼哭都令我揪心,心慌意乱。而这次的哭声,在我听来,却是在房间外面,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且,又与孩子的啼哭声不一样。”

“别人家的孩子?”安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涟姨娘点头:“当我做了母亲,听到她的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就好像是瞬间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这个问题。我自己的孩子,与我心灵是相通的,即便是幻听,我好像也能听到她的情绪。而昨晚里的啼哭声,却令我无动于衷。”

第三百零一章 娃娃鱼

安生没有做过母亲,对于涟姨娘的解释只是一知半解。

涟姨娘继续道:“我听得清楚,那声音就在院子外面。不由心里纳闷,就想开门出去听个究竟。然后揽月拦住了我,问我要去做什么?

我说听到外面有孩子在哭,想出去看看。揽月就坚持说我又听错了,压根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拦住了去路,说我脑疾又发作了。

我当时恼恨她胡说八道,多少有点心烦意乱,所以一把推开了她,不管不顾地向着外面闯。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呼啦”一声响,并未在意,紧接着就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脑子里一团乱,什么也顾不上去想。”

安生轻轻地咬了咬下唇:“都是这些豆子惹的祸,我不应该给你出这个馊主意的。”

涟姨娘望着安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炯炯有神,斩钉截铁地道:“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豆子我是放在床上的。即便是揽月被我推了一把,跌倒在床上,碰洒了豆子。那时候我已经走到了门口,离这床这么远的距离,那豆子怎么就好巧不巧地滚落到我的脚底下呢?”

安生望望床,再看一眼门口,的确是有着不短的距离。

再而言之,盛放豆子的簸箩好端端地搁在床上,是怎么碰翻到床下去呢?

“你的意思是说,揽月是故意将豆子倒在你的脚下,让你滑倒的?”

涟姨娘笃定地点头:“绝对没错!”

安生惊骇之后,一阵沉默。

“你打算怎么办?”

涟姨娘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种有狼子野心的婢子绝对不能轻饶,更不能留在身边养虎为患。”

涟姨娘满是希翼地望着安生:“你相信我是吗?”

安生点头:“自然相信。”

涟姨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别人不会相信啊,别人只认为我是疯言疯语,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更不会放在心上。”

涟姨娘说的的确是事实。若非安生与她私下里处了这几日,知道内中缘由,安生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这话若是我来讲,同样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们会认为我是在推卸自己的责任,诬赖一个丫头。”

涟姨娘苦笑一声:“当主子的,竟然会被一个丫头拿捏着,自己都发落不得。所以,今日早起的时候,我把话说了半截,也没有同你提起。”

安生沉吟半晌,抬起脸来,认真地望着涟姨娘:“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必须要仔细回想,认真地告诉我!”

“那是自然。”涟姨娘见她一脸凝重,也不由坐直了身子。

安生将心底的疑惑一一向涟姨娘求证过,方才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仍旧还是困倦,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过去。

刚刚渐入佳境,香沉的时候,院子外面脚步声匆匆而又有力,一听就知道是喻惊云来了。

她使劲睁开眼睛,喻惊云已经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就站在她的面前。

天色已然是黑沉了。

她揉揉眼睛,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还没有走么?”

喻惊云弯下身:“昨夜里辛苦你了。今日一早便来看你,说你去了祖母院子,我就先行出府去了。”

安生蜷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只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脸,带着热气。

“情势所逼,我也没有办法,否则会被府里人骂的。”

“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也只是好意,她们不应当错怪你。”喻惊云沉声道。

安生眨眨眼睛,状似玩笑:“若是责任果真在我的身上,夫人要责罚我呢?喻世子你怎么办?”

喻惊云不假思索地道:“我自然是要护着你。”

“那你就是不孝。”安生脱口而出。

喻惊云不由就是一愣。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婆媳之间的关系已经困扰了数千年,至今仍旧被人津津乐道。

按照那些伦理纲常,礼教标榜而言,为人儿媳者就是应当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是孝顺。

可是安生不是。依照安生的性格她绝对不可能逆来顺受。

而自己母亲又是十分强势的性格。上次银针被做手脚一事上,两人已经初步暴露出矛盾来。只不过是最后安生洗清了罪责,所以不了了之而已。

短短几日,这已经是第二次。

假如安生有一日顶撞了自己母亲,自己应该怎么做,这不仅仅是一个立场问题。

因为婆媳之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他应当如何调解其中的矛盾,这是一个技巧。

他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喻惊云干脆在安生身边坐下,伸出大手揉揉她的头顶:“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有朝一日你若是成了我喻惊云的人,我自然要无条件地服从你的旨意。就算是你真的刁蛮无礼,我也一样宠着你。”

安生仰起脸:“那若是我说,涟姨娘摔倒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是有人在背后作怪,故意倒了豆子,滑倒了涟姨娘呢?”

喻惊云的手一缓:“有这种事情?”

安生点头:“涟姨娘说的,当时她已经走到了门口附近,那豆子才从床榻之上翻下来,不偏不倚,全都落在了她的脚下。”

喻惊云笑笑:“涟姨娘的话那是信不得的。”

果真是与涟姨娘所想的一样,没有人会相信。

安生继续做努力:“可是我相信涟姨娘所说的是真的。”

“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喻惊云敷衍地应着:“不论如何,她都是有惊无险,全是多亏了有你在。”

喻惊云的反应已经表明了这个府里人的态度。

她坐起身来,拥着锦被,一脸的郑重其事:“涟姨娘不仅这次滑倒是别人有意为之,就连她的幻听也是别人有意促成。”

喻惊云一愣:“什么意思?”

“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喻惊云哑然失笑:“我不相信你,相信谁呢?”

安生一本正经地道:“我怀疑,最开始,涟姨娘听到的婴儿啼哭声并非是幻听,而是有人在刻意模仿。”

喻惊云忍不住笑出声:“院子里那么多人,如何就只有涟姨娘自己才能听到?怎么会是真的呢?”

安生坚定地摇头,缓缓吐出几个字:“她院子里的丫头有可能沆瀣一气呢?”

“你在怀疑什么?”

安生略一沉吟,然后道:“有一夜,我曾经听到有妇人呜咽的啼哭之声,可是询问金米儿与杏儿,均一口否认,说那不过是风声,自己听错了。

可是后来在桃儿的嘴里,我无意间问起,她说过,涟姨娘夜里经常会哭,府里人都知道,早就见怪不怪了。

也就是说,金米儿与杏儿她们其实都知道,夜间确实是有人在哭,只是不想多言,所以都在说谎,说我听错了。

那么,涟姨娘这里,你想,是不是也有这个可能?

其实,这个婴儿的啼哭之声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揽月伙同了涟姨娘身边的丫头,一并在欺瞒她而已。”

喻惊云望着安生,知道她不是玩笑,忍不住问:“揽月她们担心涟姨娘身子故意敷衍吧?”

“敷衍是真,但是可不是担心她的身子,而是故意摧毁涟姨娘的意志力,令她彻底崩溃。”

许是安生所言有些高深,喻惊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其中的含义。

安生继续娓娓道:“涟姨娘一直听到婴儿啼哭,扰得心烦意乱,而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却是异口同声地说她是听错了。按照正常人而言,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惊恐之意。

涟姨娘原本身子就因为怀孕不太好,如今过度紧张与惊恐,她自然夜不能寐,经常心悸惊醒,身子越来越糟。而这深更半夜里的婴儿啼哭一直保留在她脑子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性的幻听,不用外界的刺激,只要她情绪变得紧张,脑子里就会自主形成声音。

这就是她为何一直说腹中孩子在啼哭的原因。若是不能及早发现并且医治,她迟早都会变得疯魔起来,成为真正的疯子。”

喻惊云听得瞠目结舌,讶然问:“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要加害涟姨娘?”

“那个声音就是有人故意而为的。”安生斩钉截铁地道。

喻惊云疑惑地问:“何以见得?”

“今日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情。涟姨娘的院子里有一个一直落着锁的小厨房。揽月在里面,好像养了娃娃鱼。”

“娃娃鱼?”喻惊云愈加好奇:“你见过这种东西?”

安生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在药庐医典里看过,说是山海经》里有记载:龙侯之山……泱泱之出水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这种娃娃鱼可以食用,又可以入药,主要就是医治涟姨娘这种病症。

今日听涟姨娘跟前的丫头描述过那鱼形状,应当就是娃娃鱼。”

“养来给涟姨娘补身子的吧?”喻惊云漫不经心道。

安生点头,笑得别有深意:“的确在今日就被杀了炖汤了。”

第三百零二章 水落石出

喻惊云宠溺地笑笑:“你是不是也开始草木皆兵了?”

安生轻叹一口气:“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这娃娃鱼昼伏夜出,一般的时候不会叫,但若是惊恐或者其他原因,叫起来的声音,就如娃娃啼哭一般无二。”

喻惊云并不将安生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是漫不经心地道:“事有凑巧而已。”

浪费了这么多的唇舌,喻惊云仍旧只是不相信自己。

安生无奈地垮下肩来,重新躺下去,气哼哼地用锦被遮了脸:“算了,不说了,反正你们谁也不会相信我。”

“谁说我不相信你了?”喻惊云一脸冤枉,伸手去扯安生蒙在脸上的被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一百个相信。”

涟姨娘的院子里。

揽月侍候涟姨娘净了手脸,拨暗了灯烛,并且将一个羊毛毡子铺在了一旁的地上。

涟姨娘指指外间:“现在天还凉呢,睡地上怎么受得了?还是去外间榻上歇着。”

揽月摇摇头:“没事呢,我多铺两层就好了。怕夜里孙小姐起夜。”

涟姨娘望着她眸光闪烁:“算下来,你好像已经跟了我三年了。”

揽月“嗯”了一声:“自姨娘您进府,就一直是揽月在伺候着。”

涟姨娘笑笑:“如今我生了这场病,她们都另攀高枝去了,倒是只有你留下来与我患难与共。”

揽月低垂着头忙乎,不敢抬眼:“应该的,这是奴婢的本分。”

“你跟了爷,爷却迟迟没有给你一个名分,你心里觉得怨不怨?”

揽月的手一顿:“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敢乱想。”

涟姨娘又意味深长地笑笑:“今日爷过来,也就是一出一进,也没顾上与他说什么话。回头有时间了,我跟他好生说道说道,不管怎么说,也要给你两间房子不是?”

揽月声如蚊蚋:“能一直跟着姨娘,揽月就心满意足了。”

涟姨娘突然坐起身来:“孩子怎么醒了?”

孩子就搁在床里面,涟姨娘探起半个身子去看:“没有醒啊?如何听着好像有孩子在哭?”

揽月也直起身子来听,面色微变,然后淡然摇头:“没有啊?姨娘听岔了吧?”

涟姨娘面色不好看:“怕是我又分神了。”

揽月“嗯”了一声:“您赶紧休息吧,我出去拿一床褥子。”

涟姨娘乖乖地躺了下去。

揽月看她一眼,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极安静,就连夜风刮过屋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突然,院墙外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屋子里能隐隐约约听到。

揽月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侧着身子挤了出去,冲着门口隐身在花丛里的人影压低声音道:“不是跟主子说过了吗?以后不要再来了。她都起了疑心了。”

人影站起身,缓缓地扭过脸来。

今天夜色挺好,足够揽月看清对面那人的长相。

她愣住了:“怎么是你?”

那人呲牙一笑:“很意外吗?”

“揽月姑娘认为,出现在这里的应当是谁呢?”

揽月听到这个声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僵硬地抬起脸,一旁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男的浑身凌云霸气,女的浅笑盈盈,犹如梨蕊素雨。

“世子爷!”

揽月战战兢兢地出口,然后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喻惊云自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今夜里是真的长了见识了。”

揽月低垂着头:“奴,奴婢不知道世子爷是什么意思?”

喻惊云径直大踏步上前,在揽月跟前站定:“本世子爷不喜欢搪塞敷衍,如实交代吧,与你同谋,夜里吓唬涟姨娘,令她神智失常的是谁?”

“奴婢还是不明白世子爷的意思,奴婢只是听到院子外面有动静,出来瞧瞧而已。”揽月身子抖若筛糠,却仍旧嘴硬道。

喻惊云冲着一旁捏着嗓子学婴儿啼哭的小童努努嘴:“命人把院子里另外两个丫头带过来。”

小童不敢怠慢,立即飞奔着去了。不过片刻功夫,就将另外两个小丫头带了过来。

三人并排跪在跟前,皆大气也不敢出。

喻惊云沉声道:“你们三人,我只给其中一人活命的机会,谁先招供,我就饶了谁的性命。说吧,夜半学婴儿哭吓唬涟姨娘究竟是谁指使的?”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小丫头就立即迫不及待地膝行上前一步:“世子爷,我招我招,不关我的事情。”

喻惊云不耐烦地开口:“说!”

两人异口同声地指着揽月:“是她!”

揽月早已经变了脸色。

喻惊云腰间佩剑已经缓缓出鞘,在夜色里闪烁着渗人的寒气。

小丫头争先恐后道:“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情,是揽月给了我们两人一人一个金手镯,然后还要挟我们,若是走漏了风声,就将我们也当做疯婆子关起来。”

揽月咬牙反驳:“胡说八道!”

“你自己想当姨娘,许诺给我们许多好处,让我们昧着良心跟你一起加害涟姨娘,我们早就怕得不行,想要揭发你了!”

安生悠悠地叹口气:“事到如今,你继续狡辩,还有必要吗?若非是有确凿的证据,你觉得,我们会这样兴师动众地在这里守株待兔吗?”

揽月望着喻惊云手中长剑不寒而栗,咬牙辩解:“她们为了活命不过是血口喷人。安生姑娘您自己也知道,涟姨娘不过是幻听而已,声音压根就不存在。你为什么非要让奴婢屈打成招,承认是奴婢所为呢?”

“那故意倒了黄豆滑倒涟姨娘呢?你总不会也不承认吧?”

“怎么可能?”揽月犹自强辩:“黄豆明明是涟姨娘在挣扎的时候,碰翻了簸箩,自己滑倒的。”

安生“呵呵”一笑:“不承认没关系,那你跟我们解释解释,适才你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主子又是谁?涟姨娘又是因为什么起了疑心?”

揽月面色变了数变:“奴婢从未说过这句话,怕是安生姑娘听错了吧?”

喻惊云一声不屑冷哼:“你的意思是说,我跟安生也像涟姨娘一般,出现了幻听?”

揽月惊慌摇头:“没有,没有,奴婢不敢。”

喻惊云手中长剑,直指揽月:“我只数三声,不喜欢拖泥带水但是,我会记得,留住你一丝气息,护住你的心脉。”

喻惊云的气势即便是在战场上,都能骇退千军万马,更遑论只是一个眼皮子薄的小丫头?

他一向是言出必行,而且手段果敢,心狠手辣!

揽月顿时磕头如捣蒜:“我招,我招。是奴婢起了野心,我想要取而代之,所以就夜半学婴儿啼哭,吓唬涟姨娘,令她逐渐失常,失去二少爷的疼宠。豆子也是奴婢害怕事情败露,故意倒了拦住涟姨娘的。都是奴婢的罪过,求世子爷饶命!”

“你以为,你这样敷衍我,我会相信吗?你一个婢子,身份卑贱,凭什么就认为,涟姨娘失了宠,就会抬了你?”喻惊云一声冷哼,手中长剑高高扬起,划过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流光。

揽月受了惊吓,紧紧地抱住头:“我招,我全都招!”

“惊云住手!”

一声呵斥,声音再熟悉不过。

安生扭过脸,果真见是侯爷夫人在二少夫人的搀扶之下,急匆匆地向着这里走过来。

喻惊云眸光闪烁了数下,缓缓收起了长剑:“母亲?这么晚了,如何还没有休息?”

侯爷夫人疾步走到近前,看一眼地上跪着的揽月,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安生:“你们折腾得这样热闹,我能睡得着吗?”

喻惊云一指揽月:“这婢子蛇蝎心肠,不仅”

“好了!”侯爷夫人不待喻惊云开口说完,就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每日里朝堂军营之中的事情就够你操心费神,这后院里一个奴婢犯了事情也值当让你一个世子爷出手?你堂堂世子爷手握长安重兵,运筹帷幄,那是做大事情的人,教训一个小小的婢子而已,就不怕磨砺了你的锐气?”

这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地谴责安生。

安生站在喻惊云身后,抿抿唇,并不答言。

喻惊云微蹙着眉头:“今日这不是小事,这婢子简直胆大包天,连自家主子都敢加害。”

“这是你二弟院子里的事情,自然有你表妹执掌!再不济,还有你二弟自会定夺。你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未免逾越了吧?”

这话显然也是说给安生听的。

喻惊云却是粗心大意,只认为侯爷夫人是在训斥自己。

“我没有空闲插手别人院子里的事情,只是看不过这个婢子胡作非为而已。既然表妹已经来了,那么此事本世子爷自然不愿意再插手。”

侯爷夫人点头,再也不看安生一眼,扭脸问二少夫人:“将这个婢子带去你自己的院子里审问去,这种丢人脸面的事情交代给下人们不要四处声张。”

二少夫人福身领命,沉声呵斥揽月:“胆大包天的婢子,还不赶紧起来跟我走。”

“是,二少夫人。”

安生见到揽月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痛快地站起身,紧随着二少夫人身后去了。

第三百零三章 发落

侯爷夫人仰起脸来,对着喻惊云微微一笑:“你白日里那么辛苦,就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别人不心疼,母亲还心疼呢。”

喻惊云“嗯”了一声:“母亲也早点歇着。”

侯爷夫人笑得和蔼,扭脸看安生:“安生姑娘昨夜里累了一晚上,现在都这么晚了,还不歇着?年轻人精神真是好啊?”

笑得也亲切,说话也柔和,偏生安生就是感觉泛着一股冷意,而且明显是意有所指。

安生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冲着她福福身子:“这就回去歇了。”

话还并未说完,侯爷夫人已经一拧身子,走得远了。

将安生尴尬地撂在了原地。

喻惊云转身过来,握了握她的手:“此事就交给我母亲处置吧?相信一定能帮涟姨娘主持公道的。你就不必累心了。”

安生牵强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喻世子早点歇着去吧,我进去跟涟姨娘说两句话就回去睡了。”

“我在外面等你?”

安生慌忙摇头:“不用了,就这样两步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再说了,不是还有丫头们吗?”

喻惊云已经感觉到了安生语气里的冷淡,想开口解释,可是又不知道究竟能解释什么,轻叹一口气,叮嘱两句,便先行回去了。

安生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然后轻叹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院子的门,走了进去。

涟姨娘的房间里仍旧亮着灯,她还在等着自己的好消息。

安生轻手轻脚地进去,涟姨娘立即满是希望地追问:“怎么样了?”

安生故作轻松:“揽月已经被二少夫人带走了,她自然会仔细查明其中的真相。揽月,适才也招认了,的确就是她从中捣鬼,故意吓唬你。黄豆也是她故意倒了滑倒你的。”

涟姨娘听了以后愣怔了半晌,一声苦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她供认不讳,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安生低声应道:“她说,她想取而代之。”

“我以前太笨,早就应该想到的。她既然有野心想方设法地爬上主子的床,又怎么可能甘于屈居人下,做个使唤丫头呢?”

安生点点头:“相信侯爷夫人一定会杀一儆百,严惩她的。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好生养好身子才对。”

涟姨娘瞅瞅跟前的孩子,微微一笑:“我会的,为了孩子我也一定会好好的。安生姑娘,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应当怎样感谢你。我与孩子的命都是你给的,说再多的感激的话都苍白无力。”

“这样客气做什么?”安生安慰地笑笑:“换做是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

涟姨娘要下地相送,被安生拦住了,自己径直出了院子。

这一夜,是真的几家欢喜几家忧。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夜不能寐,安生却觉得浑身困倦,一躺下就昏昏沉沉地入睡。只是一直做梦,光怪陆离,千奇百怪。

一会儿梦到自己风风光光地嫁入了侯府,万人空巷,争相拥堵着围观。

自己一身凤冠霞帔,并未坐轿,却是与喻惊云一同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沿着那日里莲灯铺就的道路,俯瞰众生。

薛氏与夏紫芜跪在自己脚下,奴颜卑膝地磕头,说着奉迎话。

老夫人与父亲,大伯,红光满面,兴奋地对着自己赞不绝口。

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回了药庐,依旧还是那一身凤冠霞帔,推开药庐紧闭的大门,却看到,师父正与那个女子同桌相互喂食,状态极为亲昵。

自己就愣怔在门口,泪珠子扑簌簌地滑落到身上的大红嫁衣上。

千舟横眉立目地出来,轰赶自己,嘴里说着许多伤人的话。

她焦灼地想要辩白,却感到嗓子里好像烧灼了一团火,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会“呜呜”地哭。

师父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一着急,她就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

金米儿听到动静进来:“安生姑娘醒了?”

安生不好意思地抹抹脸,撩起帐子,看一眼窗外,已经是阳光刺目。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恍如隔世之感。

“今日竟然这般贪睡,都这样时辰了。”

安生披衣下床,探首看看时辰,已经过了早膳的时候。

金米儿命人送进来洗脸水,伺候安生洗漱:“老太君适才差人传过话来,让安生姑娘您醒来以后,去一趟她那里。”

安生漫不经心地应着,利落地将头发分作两束,盘做两个垂髫髻,用两根流苏缎带束好,比金米儿的发髻都要简单。

而金米儿却再也难以将她与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般看待。

最初见到的时候,就是将安生当做一个烂漫天真的小丫头,多少带着一点轻蔑,认为她绝对不可能会是侯府世子妃的人选。

如今,几番波折下来,金米儿知道,自己不应当小觑面前这位安生姑娘了,更不应当以貌取人。

所以,安生还未收拾妥当,她就已经吩咐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早膳端了上来。

安生抿了一口粥,还有些烫嘴,显然是炉子上一直滚开着的。再咬一口汤饺,里面的油也是温乎的,正好入口。

她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草草用过早膳,便带上自己的针囊径直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侯爷夫人与二少夫人还在,尤其是二少夫人还是垂首立在下首处,听到她的脚步声扭脸看了她一眼,脸色极不好看,眼圈也是红的。

老太君见到安生,便笑眯眯地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丫头,到我跟前坐着。”

安生一直低垂着头,她觉得,每次见到侯爷夫人的目光心里都有些尴尬。

她刻意回避,但是仍旧能够感受到四道犀利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今日安生来得晚了。”她福福身子,笑得清甜:“让老太君您久等了。”

“无妨,无妨!”老太君拽着她的手:“如今好得差不许多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抓心挠肝地难受。”

安生在老太君身边坐下,老太君已然松弛但是保养得羊脂一般细腻的手一直攥着她不放。

“少二家的,把你昨夜里审问的事情说与安生知道,好歹也算是有个交代。”

二少夫人依旧低垂着头,声音里也没有什么情绪,腮帮子倒是咬得紧:“昨夜里审问过揽月那个丫头了。她也如实全部招认了,她利用狐媚的手段勾引上了我家爷以后,就一直想着能抬个姨娘。

可是她出身太低,我家爷没有同意,她就怀疑是涟姨娘背后说了什么难听话,怀恨在心,想要除掉涟姨娘,取而代之。

那时候,涟姨娘刚有身孕,气血不足,觉得头脑眩晕。我家爷按照府里大夫所言,给涟姨娘寻了两条脚鱼,用来补身子。

那脚鱼就养在院子里的小厨房水槽里,结果夜间小厨房里进了猫,脚鱼受惊啼哭,涟姨娘心慌意乱,一夜都没有睡好。

这丫头便生了歹毒心思,想用这个方法拖累涟姨娘的身子。可是那脚鱼并不常叫,她就花银钱买通了府里下人,许以好处,两人配合着夜半时模仿婴儿啼哭吓唬涟姨娘。

因为涟姨娘居住的院子偏僻,两人又机警,竟然连续十余日都没有露出马脚。

结果,涟姨娘日日夜不安枕,精神每况愈下,竟然就真的出现了幻听,使她得偿所愿。咱们府里人全都以为涟姨娘疯魔了。

此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揽月奸计马上就要得逞。谁知道安生姑娘来了,使得涟姨娘的情况竟然出现了好转。这令她心里很不安。

前夜里,小厨房里又进了野猫,脚鱼受惊啼哭,涟姨娘起了疑心,要出外查看。她害怕事情败露,拦阻涟姨娘,反被推开。情急之下,恼羞成怒,就将涟姨娘床上的豆子尽数倾洒在涟姨娘脚下,使涟姨娘出了意外。

再后来的事情,安生姑娘都知道了,你设计令她露出了马脚,我们方才知道,涟姨娘竟然是受了委屈的。我这个做夫人的,心里也愧疚。自家院子里出现了这种恶奴欺主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真是愚笨。”

老太君“嗯”了一声:“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可要擦亮了眼睛,对于自家男人身边的事情多花点心思,下人更是要严一点管束,对于那些存了花花肠子的,该打发就打发了,还要杀鸡儆猴,给别人看看。毕竟你是院子里的主心骨。这事情做得赏罚有度,别人才会信服你。”

二少夫人点头:“孙媳知道了,多谢老太君教诲。那个揽月孙媳已经命牙婆子发落到青楼里了。一会儿孙媳就亲自到涟姨娘的院子里看看,好生跟她赔一个不是,让她放宽心情。”

老太君这才饶过她:“这就对了,这件事情总归不是什么光彩,就不要传扬出去了,哪说哪了。那个下贱丫头,对外就说是她勾引二少爷,使了手段。”

二少夫人依旧低眉敛目:“孙媳受教了。”

老太君转过脸来问安生:“你说我这样发落可好?”

第三百零四章 借刀杀人

安生想起身,依旧被老太君拽着:“安生也受教了。”

老太君“嗯”了一声,冲着二少夫人与侯爷夫人道:“你们各自忙乎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们守着。”

两人皆退了。

老太君这才扭脸对安生道:“你觉得,我这样处置是不是太轻了?”

安生并不想再继续围绕着这件事情谈论。当侯爷夫人与二少夫人急匆匆地赶去涟姨娘的院子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后悔了。

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冒失。

所以,老太君这样处置,她不能说什么。因为,这是最无奈的方法。

“老太君您心里有一杆秤,如何才能让侯府保持着平衡,您最有发言权。这样处置自然是最为妥当的。是安生太过于冒失,不管不顾,给您老添了麻烦了。”

老太君这一试探,就知道,安生冰雪聪慧,对其间真相早已经心知肚明。

她脸上的皱纹逐渐地堆积起来,用一双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望着安生,笑得满脸和风荡漾。

“老婆子我如今虽然已经是老眼昏花,但是这看人却是火眼金睛。当初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心眼里稀罕。这是咱们两人的缘分。”

安生自认为脸皮挺厚,但是也受不得老太君这样赞不绝口,尤其是她还这样亲昵。

“安生有些受宠若惊了。老太君,让安生为您行针吧?”

老太君促狭一笑:“女孩子家就是脸皮薄,夸奖两句都脸红。换成惊云,巴不得我夸奖他两句。”

“世子爷乃是人中龙凤,天降奇才,怎样夸都是理所当然。安生不一样,听着心虚。”

老太君望着安生眸光闪烁:“你与惊云在一起的时候,也一直是称呼他世子么“

安生漫不经心地应下:“礼不可废,安生不敢僭越。”

老太君轻轻地颔首,望着安生意味深长:“你怎样看都不像是刚刚十六七岁的丫头。”

她的慧目如炬,似乎要直接看穿安生的心底。

安生心突然间漏跳了一拍,有些心惊,惊慌地看一眼老太君,然后强作镇定:“她们都说安生生得幼稚。”

老太君微微勾起唇角:“可是你的心可一点也不幼稚。饶是惊云自幼经受了这么多的磨炼,他在人前故作老成,拒人千里。但是在府里,偶尔之间也会有些幼稚的举动。

可是你,看起来天真烂漫,却是过于地老成了。若是说为人处世,冰雪聪慧,那是天成。可是你与惊云的关系人尽皆知,而你面对着寻上门来的外室竟然面上平静无波,毫无波澜,而且直言可以接纳私生子。

在惊云面前,还能理智地保持礼数,从不动情。这只有两个可能,其一,就是你的城府深不可测,其二,就是你的心里压根就没有惊云。”

老太君一言中的。

安生在她的面前做不来假。

她不过是略一思忖,便如实道:“回禀老太君知道,安生觉得自己身份卑微,委实不太适合高攀侯府。喻世子也不过只是一时新鲜而已。”

安生的回答,老太君好像早就已经了然,微微合拢了眼睛摇摇头:“你是惊云这孩子第一次动情,而且这么认真,我并不认为,他只是一时新鲜。至于能不能配得上我侯府,别人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只有惊云说了算。”

安生默然片刻,方才道:“或许,是我们两人没有缘分。”

老太君紧盯着安生看了半晌,看得她有些心慌,手心里都沁出细密的汗来,方才挥挥手,轻叹一口气:“那我便知晓了,尽人事听天命,你回去吧。”

安生看看手中针囊,不知道是否应该多嘴。

“我的腰疾已经好了,以后不用行针了。”老太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然道。

安生心里一喜,虽然不懂得老太君此言究竟是否有深意,但她所说的已然无恙,是不是代表,自己可以告辞出府,不用再继续留在侯府里?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弯身退下去,直接回到院子里。

前脚刚站稳,金米儿便进来回禀道:“四小姐来了。”

安生微微勾唇:“请七姑娘进来。”

金米儿望了她一眼,总觉得今日安生姑娘的语气有点怪怪的,具体说也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

她扭身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喻灵素便撩帘走了进来,

已经近二月,天气还略有一点冷寒。

安生的屋子里生了炭炉,她正坐在跟前煮茶。茶气缭绕,她的脸就隐在白花花的雾气后面。

“请坐。”

安生头也不抬,手执水壶高冲淋顶,数遍巡城,将茶具烫好。

喻灵素在她茶台对面坐下,笑着道:“你倒是好雅趣,自己躲在院子里吃茶。”

安生伸手取了竹子打磨而成的茶匙取茶:“你太心急了,来早了一步,还要略等一会儿才能吃进嘴里。”

喻灵素觉得她这样语气,好像话中有话,但是又琢磨不透是什么意思。总觉得好像她掩在雾气蒸腾后的脸,带着一点神秘。

“说的好像我来寻你就是馋你手里一盏苦茶似的。”喻灵素也与她玩笑。

安生莞尔一笑:“茶不好喝,但若是我煮的那就不一样了。”

喻灵素做势吸吸鼻子:“妙手生香,名不虚传。”

两人就像寻常闺中密友一般说笑打趣。

安生将煮好的茶端给喻灵素一盏:“雪芽寿眉,可以滤心尘,降浮躁,清肝火,你尝尝看。”

喻灵素接在手里:“学医就是不一般,一杯清茶而已,也能说出门道来。难怪府里人如今都对你刮目相看。”

“是吗?”安生淡然挑眉。

喻灵素用茶盏暖着指尖,缓缓转动:“你非但帮助涟姨娘找到了病根所在,救了她们母女二人的性命,还三下五除二整治了她身边的恶奴,怎不令人叹服呢?”

安生微微一笑:“事有凑巧而已,正好被我遇到了。”

喻灵素冲着她眨眨眼睛:“还是你聪慧,若是换成别人,就算是将事实摆在跟前,也不会留心。”

“并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不过是揽月做得机密而已。”

喻灵素忙不迭地点头:“的确如此,这个办法是不太高明。冒了这样大的危险,费了许多月的功夫,也就是让涟姨娘精神萎靡错乱而已。这样的办法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是啊?原来你也是这样想?”安生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涟姨娘衣食住行全都依靠揽月打理,对于揽月一向信任有加。按照揽月所言,她想取而代之,换做任何一种手脚都要比这个办法轻而易举。

她何苦这样大费周章?分明就是投鼠忌器,顾及着腹中胎儿。其实府里许多人都是心知肚明,揽月怕是做了替罪羊。”

安生满脸讶异之色,将信将疑:“不可能吧?”

喻灵素轻叹一口气:“揽月不过是一个大丫头而已,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竟然能勾结上府里人,而且让另外两个丫头跟她同流合污,将这件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而且,涟姨娘院子里刚刚出了事情,二少夫人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这可不是她往日里的做派!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安生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揽月是受了二少夫人指使?”

喻灵素后知后觉地掩了唇,向着门口张望一眼:“是我一见到安生姑娘便口无遮拦的,心里如何想便顺嘴脱口而出,不过脑子的。

这些风言风语也是我从府里其他人言谈议论的时候听来的。大家都是这样怀疑,不过没有人敢有什么异议罢了。你也别放进心里,不用搭理。”

“是吗?”安生意味深长地笑笑,浅酌一小口香茗,状似玩笑道:“我倒是想置之不理呢,就怕你不甘心。”

喻灵素愕然抬起脸,望了安生一眼,眸中难掩的慌乱一闪而过。

“我不甘心?我怎么会不甘心呢?”

安生清浅一笑:“不是你特意让涟姨娘过来寻我看诊,让我卷进这场阴谋里来的吗?若是我不揭穿此事,你怎么会甘心呢?”

喻灵素指尖一颤,然后冲着安生讪讪一笑:“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于我有恩,我报答还来不及,如何会恩将仇报?”

安生缓缓摩挲着手里茶盏:“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坚定地相信,你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仇恨才对。可是,我进侯府之后,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事情好像都与你有逃脱不了的干系,细思恐极。”

“与我有干系?”喻灵素牵强地扯扯唇角:“与我有什么干系?安生,你在误会我什么?”

安生微微一笑:“我在误会你借刀杀人。”

喻灵素就再也笑不出来:“借谁的刀?又要杀谁?”

“自然是借我这把刀,对准的是侯爷夫人。”安生极为平静地道。

喻灵素手里捧着的茶水已然不太温热,她将茶水倒在一旁的滴水瓮里,借着眼帘低垂遮掩自己眸低的情绪,整理被安生打乱的心绪。

第三百零五章 阴暗勾当

“我一个小小的庶女而已,竟然敢与侯爷夫人为敌,安生,你也太高抬我了。”

安生微微勾唇:“所以,你只能在背后使这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使我与侯爷夫人心生罅隙,利用我来对付她,是与不是?”

“我做了什么勾当?”喻灵素抬眼望着安生,双目灼灼,毫无丝毫怯意。

“什么勾当你自己心知肚明。你觉得我在侯府人生地疏,便不可能知道是吗?你敢做却不敢当?非要我一桩桩一件件,必须要亲口揭发了你的所作所为吗?原谅我,除了勾当两字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比较委婉的字来形容你的所作所为。”安生讥讽一笑。

喻灵素“呵呵”笑笑:“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能够进出我的房间的,不仅有金米儿,还有桃儿,桃儿是你的人。”

“所以呢?”

“所以,当初往我的银针上淬药的,可能是金米儿,自然也有可能是你。”安生淡然道。

“可是,你不觉得金米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吗?林弯弯与侯爷夫人都有陷害你的动机,唯独我没有。”喻灵素一脸无辜地道。

安生煞有介事地点头:“所以,我才会一直以为,幕后之人应当是侯爷夫人,对你却是深信不疑。”

“然后呢?”

“然后你费尽心思,让涟姨娘过来找我,让我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其实,你早就从涟姨娘跟前的小丫头口中得知揽月暗害涟姨娘一事。”安生平静地道。

“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

安生自嘲一笑:“我有自知之明,合府上下,谁都知道,我的医术压根就不入流,入府不过只是沾了喻世子的光而已。有谁会特意到涟姨娘跟前夸大其辞地夸赞我的医术去?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而且,那日里你表面是想要劝阻涟姨娘与我见面,但其实是故意让我不得已出面罢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令我对涟姨娘生出同情之心。

假如,我猜想得不错的话,那日里故意利用野猫引起我对揽月怀疑的那个小丫头应该就是你的人吧?”

安生毫不客气地一一揭发出来,喻灵素面上表情逐渐变得僵硬,然后唇角抽搐两下之后,索性便拆掉了伪装,不再强笑。

“安生,你就凭借这些牵强的推理就怀疑我吗?”喻灵素蹙眉质问:“你应当听说过《吕氏春秋》中的一个故事,叫做疑邻盗斧。”

安生微笑着摇头:“不,你错了。我并非是因为对你有什么成见而去怀疑你的表情神态,一言一行。而是你的所作所为,引起了我的怀疑,还有大家的怀疑。”

喻灵素愕然地抬头,颤抖着嘴唇:“你,你什么意思?”

安生无畏地紧盯着她的脸,淡然启齿:“意思就是说你不用觉得自己事情做得多么严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暂时没有人计较而已。”

喻灵素一阵默然不语。

“你是因为什么事情对于侯爷夫人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我不管,也不想问,我只想知道,我与你并无什么过节,为什么要害我?”安生疑惑地问出口。

喻灵素抬起眼来,苦笑一声,问道:“我也想问一声,我与你和冷南弦也是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联合起夫人来一同害我?”

安生诧异地蹙眉:“你什么意思?我与师父何曾害过你?”

喻灵素一声冷笑:“不曾害我?当初你和冷南弦解除了大家误会,还我清白,我对你们感恩戴德。可是,你们为何要在药方之中添加虎狼之药,害我一辈子?”

喻灵素的话里满是质问之意,咄咄逼人地望着安生,微微显露出恨意来。

安生不由就是一怔:“话从何来?什么虎狼之药?”

喻灵素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氤氲水汽,很快被重新逼回眸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

“你不要告诉我你并不知情!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我已经是一个废人!就是因为,你师父助纣为虐,在我的汤药里加了虎狼之药。可恨我并不知情,虽然医治好了我腹中之瘤,但是,却永远都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安生“噌”地站起身来,一抬手,杯子里已渐冷却的茶水泼在了对面喻灵素的脸上。

茶水顺着喻灵素隐隐铁青的脸淌下来,她瞬间愣怔了一下,而后恨声质问:“你竟敢泼我?”

“泼你?这是轻的,我只想狠狠地打你两个耳光!我师父云端高阳,从来不攀附权势,不喜黄白之物,我问你,他不为财,不畏势,为何要助纣为虐?”

喻灵素哑口无言。

“我与师父好心好意救你性命,并且为此得罪了林弯弯与侯爷夫人,而你,竟然这样愚蠢,误会我与师父害你,你的脑子就有这样愚笨吗?”安生指着喻灵素的鼻子气急怒声责问。

“谁知道是不是你刻意讨好侯府?我亲眼看见过那个方子,分明就是一个人的笔迹!若非我服下汤药之后身子不适,寻府外郎中看诊,根本就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安生清冷一笑:“你也太小看我师父的本事,若是他果真有意而为,压根就不可能让你有所觉察。

有一句话,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今日总算明白了其中含义。你认为这世间之人都如你所想这般,喜欢趋炎附势吗?”

喻灵素嘴唇蠕动两下,终究没有辩解。

安生一声冷笑:“往我的银针之上淬毒,要么,我夏安生被诬陷,要么,自作聪明的林弯弯被揭发,侯爷夫人被众人怀疑。无论事情向着哪个方向发展,对于你而言,那都是渔翁之利。可笑我还满心感激你帮我发现了事情真相,还了我清白。”

喻灵素低垂下眼帘,望着面前的袅袅热气发呆。

“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借我之手,揭发揽月的阴谋诡计,想牵扯出二少夫人,然后令侯爷夫人对我彻底生恨。

或者,侯爷夫人阻挠我嫁入侯府,她与喻世子母子成仇;或者,我嫁入侯府,与侯爷夫人势同水火。喻灵素,虽然你傻,但是你害人却是好聪明的算计!”

安生的指责毫不留情,几乎可以说是一针见血。

喻灵素慢慢抬起低垂的脸,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交错在一起,显得就有点灰败。

“我承认,我的确是存了私心。虽然,我姨娘劝说了我好久,让我忍气吞声,不要跟大夫人斗。可是,我忍不下这口气!

她是贵为侯爷夫人不假,我姨娘也甘愿俯首做小,从未对她有过不敬之心。可是,她却是将我们看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上次那件事情,真的是她误会我吗?那个医女林弯弯是她的人,若非是她授意,林弯弯怎么可能连是否是喜脉都区分不清?分明就是她借机除去我们母女二人。

可是我势单力薄,整个府里的人全都唯她马首是瞻,我什么都做不得,整个侯府也没有人可以与她抗衡。

你的出现,就是我的希望,我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我的确是误会了你,这个理由经不得推敲,连我自己都将信将疑。可是,我就是要用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令自己心里可以安稳一些,不会感到愧疚,不会心慈手软!”

喻灵素愈说声音愈尖利,带着委屈,与理直气壮。

“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背后在捣鬼。夏安生,你觉得我是在害你是吗?不,你错了,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在救你吗?

我揭开侯府的肮脏给你看,让你明白这繁华背后的疮痍与丑陋,让你看明白,这大夫人的真正面目,也告诉你,将来,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之后,你的生活,你将成为的样子。

有朝一日,你成为了侯府世子妃,你将永远地卷入到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之中。要么,你在战场上被人撕扯得鲜血淋漓,一败涂地,要么,你就要成为大夫人那样狠厉的角色,踩着尸山血海上位!

夏安生,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认清,那么,你还有转圜的余地。”

安生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喻灵素的推脱之言,但是,她仍旧有些震撼。

喻灵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都是尖锐的现实。她的手段让自己对这侯府彻底生了畏惧之心,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嫁给喻惊云,做侯府的世子妃,生活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宅之中,绝对不是她夏安生想要的生活。

她微微扯起唇角,冲着喻灵素清冷一笑:“你用不着这样处心积虑地辩解,因为再多的借口也掩饰不了你害我的事实。

如今已经如你所愿,我与侯爷夫人生了罅隙,或者说,侯爷夫人已经不待见我。这于我而言,我不在乎。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你的阴谋与心思,大夫人早已经心知肚明,不过没有揭穿而已,劝你以后也不要再自作聪明了,否则,害人害己。我言尽于此,多言无益。”

第三百零六章 师父回来了

“你说大夫人也知道?不可能!是你说的是不是?”

安生转过身,不想继续与她多言:“你想,若非是有人窥破了你的心思,点拨我,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喻灵素哆嗦着嘴唇,显而易见有些畏惧。当她义无反顾地筹谋这一切的时候,她满怀野心,并未有什么顾忌。

可是,当她听到安生说,她的心思已经败露,昭然若揭的时候,忍不住开始感到惊惧。

这时候,她才想起姨娘对自己的劝告,想起自己所要承担的后果,心里充满着对未知的惊恐。她害怕了。

安生冷声吐出两个字:“送客!”

金米儿就守在门外,安生知道。

金米儿推门而入:“七小姐,请吧?”

喻灵素想说话,可是又什么也说不得。愣怔了半晌,方才缓缓站起身来,艰难地迈动步子,走出了安生的院子。

身后一声轻叹,如丝如缕,袅袅缭绕。

喻惊云晨起就出了侯府,一直忙碌到下半晌,方才回来。

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冷南弦。

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冷南弦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门口侍卫上前,为难地道:“世子爷,他执意要见您和安生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喻惊云一摆手,示意侍卫退下去,自己径直走到了冷南弦的跟前:“冷神医,久违了。”

冷南弦大病初愈,虽然不再苍白病态,但是仍旧明显消瘦了许多。

他望着喻惊云,不悦地蹙眉,清冷质问道:“喻世子,你这算不算是软禁了安生?”

喻惊云得意勾唇一笑:“安生如今已经是我侯府未来的世子妃,谁若是想见她,自然就不是以前那般容易。”

冷南弦讥讽一笑:“看起来喻世子并没有一点的自信。”

喻惊云一脸玩味地看着冷南弦:“有没有自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冷南弦,你已经输了。”

冷南弦抿抿唇:“的确,你喻世子喜欢的东西,即便是不择手段,你也会得到。”

喻惊云一声冷哼:“你用不着说得这样高尚,在对待安生上面,你不是一样使了手段阴我?”

冷南弦微微勾唇,轻叹一口气:“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的确没有你喻惊云勇敢。所以,被你抢先一步。”

“我也早就说过,像你这样傲娇,毒舌又别扭的性子,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也就安生不嫌弃罢了。”喻惊云冷声讥讽。

冷南弦苦涩一笑,仍旧硬撑,努力假作一脸淡然:“彼此彼此,你喻世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在安生面前努力收敛了自己的真性情罢了。当有一日,你对安生不再这样耐心,不再珍惜的时候,原形毕露,安生又能忍受你多久?”

喻惊云得意朗笑:“你这算不算是恼羞成怒?我就算是再不好,我也不会像你这般,惹得安生伤心。”

冷南弦抿抿唇:“这应当就是你喻世子安排的吧?我们之间的误会有你一半的功劳。”

喻惊云坦然道:“是又如何?每一个人都觉得我与安生天造地设,乃是她的最佳良人。”

“若是果真如此,你又何至于使用调虎离山计,将我调离京城?”

喻惊云眨眨眼睛:“我以为,你应当至少一个月之后才会回来,正好赶上喝我与安生的喜酒。”

“可惜,没有能够让喻世子如愿。”

喻惊云微微勾起唇角:“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你是如何觉察,然后去而复返的?”

“你手下的能人志士不少,虽然截获了我的家书,又模仿我外祖父的字迹,并且细心地使用了我外祖父喜欢用的松香墨,但是有一点,你不知道,我与外祖父通信所用的信纸,里面夹了金线。

我收到家书,得知外祖母病重,当时并没有多想,立即便启程赶赴江南。行至半路,遇到雨水,信纸打湿,我方才觉察里面并无金线。慌忙调查下去,才知道信使被你囚禁起来了。”

喻惊云“呵呵”一笑:“百密一疏,没想到竟然中途露出马脚。”

“我一直认为喻世子是光明磊落的,可是没想到竟然也这般阴险狡诈。”

“不对,这叫兵不厌诈。”喻惊云一本正经地矫正道:“如今你我已经正式宣战,便相当于两军对垒,你能算计我,我自然也会对你用一点小手段,无可厚非。”

“所以你让玉器店老板的女儿冒充我的徒弟,两次三番地在安生面前胡说八道,让安生对我再生误会?”

“那是你多情,赠人家簪子让安生误会在先,我不过是借力打力而已。”喻惊云揉揉鼻子:“你不提,我还差点忘记了。你留在药庐里给安生传信的下人还被我拘禁着呢。如今你已经回来了,一会儿我就差人放了他。”

冷南弦苦笑一声:“如此看来,你也是绝对不会让我见安生了?”

“跟聪明的人处事就是省力。”

“你想让安生一直误会我?然后你才有可乘之机,是吗?”

喻惊云毫不避讳,坦然点头:“等到安生嫁给我喻惊云那一天,我自然会亲自登门,请你以师父的身份,来喝喜酒。”

“可是我今天就非要见到她不可。”冷南弦淡然道,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

喻惊云身形一晃,便拦在了冷南弦跟前:“若是,本世子爷不答应呢?”

冷南弦清冷地吐出两个字:“硬闯!”

喻惊云讥笑地打量他一眼:“硬闯?简直玩笑。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

冷南弦沉吟片刻,默默地退后一步:“的确是没有。”

喻惊云得意地“呵呵”一笑:“算你识相。”

冷南弦不急不恼,“嗯”了一声:“那我在这里等着她,她会出来见我的。”

喻惊云转身回府,走到府门口的时候,又转过身来:“放心,我不会放安生离开我侯府一步的,你不用白费心机。”

昂首阔步地径直进府去了。

安生刚刚送走喻灵素,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喻惊云这次给安生带回来的,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应该是刚刚断奶不久,浑身蜷曲着,在他的大掌中间瑟瑟发抖。

这立即就激起了安生心底的母性,将它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搂在怀里,轻轻地摩挲着它柔软的绒毛,却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冷南弦送给她的那两只兔子。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有没有人喂它们吃东西,那位新来的姑娘会善待它们吗?

一时间思绪翩飞,愣了一个神。

“喜欢吗?”喻惊云出声询问。

安生点点头,觉得心都化了。

喻惊云抬手揉揉她的头顶:“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安生还未反驳,眼睛眨了眨,有些讶异:“咦?这种天气怎么会有蝴蝶?”

喻惊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自己肩头上果真落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似乎冻僵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伸指便弹落下去,蝴蝶落在地上,“扑棱棱”地抖抖翅膀,又歪歪扭扭地飞了起来,落在喻惊云的衣摆之上。

一旁的金米儿也忍不住一声惊呼:“好多的蝴蝶!”

安生惊讶地抬脸。

果真,小院里有许多的蝴蝶翩跹飞舞,在午后的阳光下,百草干枯的初春,这些五彩斑斓的精灵,令整个院子都鲜活起来。

喻惊云一转身,这些徘徊飞舞的蝴蝶好像寻到了源泉一般,都争相恐后地向着他飞过来,在他身边盘旋不去。

毕竟仍旧还是寒意料峭,有些蝴蝶掉落在地上,扑簌扑簌翅膀,挣扎着飞不起。

金米儿从地上捡起一只,左右端详,诧异地道:“这蝴蝶翅膀上竟然有字。”

“什么字?”喻惊云也弯身捡起一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微变。卷起袖袍,刮起一阵疾风,将那些彩蝶尽数席卷到了院外。

“写的什么字?”安生忍不住问金米儿。

金米儿看了喻惊云一眼,欲言又止,吞吐道:“金米儿不识得字。”

安生低头去寻,被喻惊云拉住了手:“外间风凉,还是进屋子里去吧。”

她愈加觉得其中定然有猫腻。而喻惊云近前,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令她心中猛然一动,提起鼻子轻嗅。

喻惊云讶异地挑眉:“怎么了?”

安生抬脸,满脸惊喜:“你适才是不是见到了我师父?”

喻惊云见她如此笃定,知道隐瞒不过,撒谎道:“适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他是不是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一定是师父回来了!”

安生挣脱开喻惊云的手,四下扫望一眼,捡起地上一只残余的蝴蝶,见它翅膀上果真是有字的。

“对不起?”安生轻轻地念了出来。

对不起?什么意思?师父故意在喻世子身上洒下蝶迷花粉,又故意放出这些蝴蝶,追进侯府里来,是在跟自己说话吗?难道,他是在跟自己道歉?

一定是,一定是师父回来了,知道他误会自己了!

安生猛然起身,扭脸问喻惊云,脸上难以遮掩的狂喜:“我师父呢?他在哪里?”

喻惊云紧蹙了眉头:“你想见他?”

第三百零七章 调虎离山

安生点头。

“难道他令你伤心得还不够?”

安生摇头:“师父与我之间只是有一点误会而已,我必须要见到他,与他当面澄清。”

喻惊云默然片刻,将薄唇紧抿,似乎是一直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安生,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

安生复又摇头:“世子爷对安生很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念念不忘,非要见他不可呢?”喻惊云几乎是低吼出声,满脸受伤:“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处心积虑地让你欢喜。可是,却抵不过他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见他?”

“因为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这话令安生有些心虚,她的确是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迫切地想要见到冷南弦,除了憋在心里的委屈,还有朝思暮想的想念。

并不是她不说出口,别人就不能觉察的。

很明显,喻惊云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未挑明过而已。

“我想见我师父。”安生重新重复一次,斩钉截铁:“必须见。”

喻惊云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就在府外。”

安生扭头就走。

她第一次觉得,侯府竟然这么大,自己一路小跑,跑了许久,都没有跑到门口。

她多么害怕,冷南弦等不及,扭走了。这一分别,或许又是好久不能相见。

她气喘吁吁地跑出大门,急切地左右搜寻那一抹熟悉的白,带着慌乱。

“安生。”

声音很轻,好像一阵风从心尖上刮过一般,却令安生忍不住一颤,顿时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缓缓地转,朝思暮想的那一抹令人惊艳的风华就在自己后,冲着她微微地笑,轻轻浅浅,恰到好处的弧度。

安生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一时间千言万语全都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哽在喉尖,凝噎住了。

冷南弦轻轻地抬起手,缓缓启唇:“安生,对不起。”

这几个简单的字,已经在他的心里酝酿了许久,也憋闷了许久。

早在他那一回到药庐,听千舟说起的时候,就已经在心底扎根发芽。

千舟说起安生曾经来过,并且将安生的话声并茂地讲给他听。

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默然许久,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就像是冯嫂所说的,自己冷淡的态度,将安生亲手推进了喻惊云的怀抱。

曾经,安生为了能到药庐里学医,殚精竭虑,与夏家斗智斗勇,怎么可能轻言放弃呢?

即便是她果真接受了喻惊云,也不应该这么多时,一直没有踏足药庐吧?她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怎么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呢?

若是说年前自己对她的误会,令她心有芥蒂,那么,上元节那一,她就不会那样激动地飞奔到自己跟前,冲着自己兴奋地叫一声“师父”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冷南弦越想越懊恼,自己怎么就凭借夏员外一人的单面之词,误会了安生呢?

想起上元节那一,自己毫不留地驾车离开,后安生一脸失魂落魄的黯然表,冷南弦心里就一阵一阵抽痛。

自己该死的骄傲,该死的自尊,使得自己在安生面前端起了高高的冷漠疏离的架子,所以,亲手将安生推进了喻惊云的怀里。

无论,安生是否愿意原谅自己,他,都应该见一见安生,将误会说清楚。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他便立即去了夏家。

毫无疑问,在夏家,一直被奉若上宾的冷南弦差点吃了闭门羹。

门房一听说是寻夏安生的,立即推脱说不在府里。

黄昏的时候再去,夏紫纤得到了消息,从府里出来,告诉他,夏安生如今已经跟喻惊云在一起,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定国侯府,就只等着做喻惊云的世子妃了。

这个消息,对于冷南弦而言,无疑是一柄利刃,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整整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消化并且承受这个打击。

然后,他仍旧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安生。

可惜,一封来自于遥远的江南的书信迫使他不得不立即离开京城。

那封家书是外祖父的笔迹,也是外祖父的口吻,就连所使用的墨汁都是外祖父常用的那一种,天衣无缝。

外祖父书信里说,外祖母重病,危在旦夕。

他与外祖母感深厚,所以顾不得儿女长,立即夜半便动启程前往江南。

他临行的时候,特意留了书信给安生,就是因为他相信,安生一定还会回来药庐。

可惜,喻惊云竟然闭了他留下来的仆人,又用银两买通了玉店老板的女儿,让她在安生面前胡说八道。

这都是他半路之上觉察不妙,星夜兼程回到京城方才知道的。

他不得不用了好几时间重新梳理与搭建自己与江南的秘密通信渠道,这个耽搁不得,顾不得儿女长。既然喻惊云可以勘察得出来,并且加以利用,就说明其中有漏洞。自己许多机密之事都要依靠这个渠道传递,不能有任何闪失。

喻惊云此举,无疑就是相当于摧毁了自己的这个渠道,必须慎重以待。

与此同时,他费尽心血,寻来了这些蝴蝶。

因为他知道,喻惊云肯定会阻止自己与安生相见。他趁着喻惊云闪阻拦自己的时候,将蝶迷香的花粉撒到了他的上。

他满怀忐忑地候在府外,期盼安生能够看到那些蝴蝶,知道,自己就在这里。

安生果真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这么多天没见,冷南弦觉得,她变了。

她上笼罩的,不再是药庐里那种无忧无虑的烂漫气息,一双灵动而又清纯的眸子也变了颜色,有些幽深,虽然看起来睿智许多,但也无端令他心中一疼。

他可以断定,安生生活在侯府,定然是不开心的,也或者是遇到了许多不开心的事。

因为,只有磨砺才会令人成熟。

就像是以前在夏府与在药庐里的安生就是截然不同的。因为在药庐,安生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提防,简单快活。

此时的夏安生分明就是不快活的。

所以,冷南弦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令安生心里的委屈瞬间就爆发出来。

她撇撇嘴,泪珠子就潸然而下。

冷南弦抿抿唇:“我不应该听信你父亲的话,误会你。”

安生往前一步,又怯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师父你这些时去了哪里了?我以为师父真的不要我了。”

冷南弦摇摇头:“怎么可能?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儿,毕生的心血。师父只是中了别人调虎离山的计谋,迫不得已离开了几。”

安生就突然奔上前,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冷南弦的怀里,泣不成声。

“那你为什么还要收别人做徒儿,为什么还要对别人好,送别人东西,还不理我?还让她对着安生说出那样绝的话?你可知道,安生有多委屈?”

安生一股脑地谴责出声。

冷南弦伸臂,轻轻地环住她的腰,喉结滚动,强忍住酸涩:“傻丫头,傻安生,那位姑娘乃是玉器店里老板的女儿,师父不过是慕名前往帮你打造玉簪的。师父从来没有收过徒儿。”

“我不信,我是亲眼所见的,她一个人留在药庐里,将我拒之门外。”

冷南弦缓缓摩挲着安生的头发,微微一笑:“那是有人故意骗你的。”

怀里的安生一怔:“骗我?谁?”

冷南弦恋恋不舍地道:“他就在你后。”

安生扭过脸来,见喻惊云正站在自己后,紧抿薄唇,满脸黯然,眸中晦涩,满是受伤的痛楚。

安生聪慧,在见到喻惊云的那一刻,便已经明白了冷南弦话中的含义。

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位姑娘,是在上元节玉器店门口,那位姑娘兴冲冲地将那枚玉簪亲自送出来,递给冷南弦。

第二次见,是在去药庐的路上,那位姑娘告诉自己,冷南弦已经收她做了徒弟,打消了自己前往药庐的决心。

第三次见,喻惊云借口没有用膳,自己亲手做了海鲜面给他,他正好借机拖延时间,安排好了一切。

当自己与喻惊云赶到药庐的时候,那位姑娘将自己堵在了药庐门口,告诉自己,冷南弦不在,并且说了更为伤人的话,令自己一度心如死灰。

安生眨眨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喻惊云光明磊落,并不是善用这些伎俩之人。

喻惊云坦然承认:“不错,那个姑娘是我安排的。”

安生想问“为什么”,却又重新咽了回去。

此事已经是明摆着,自己与冷南弦生了误会,许多时没能再见。

也或许,他所做的并不仅仅如此。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因为你在我的心里,磊落光明,不是这种不择手段之人。”

喻惊云微微勾起唇角,苦涩一笑:“你是在谴责我吗?我只是在做自认为对你好的事。”

安生低垂下头:“可是一直以来,我与师父之间的误会,令我很难过。你果真是为了我好吗?”

喻惊云大大方方地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只是想要留住你在边。”

安生轻叹一口气:“对不起,我要走,我想回药庐。”

喻惊云望着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若是我不答应呢?”

第三百零八章 多留两日

冷南弦蹙眉冷声质问:“你是要锢安生吗?”

“未尝不可。狂沙文学网”

喻惊云的话斩钉截铁,带着十足的霸气。

冷南弦捉住安生的手,依旧一脸沉稳:“我今来,就是要带安生走。”

“凭什么?”

“就凭我是她的师父!”

喻惊云一把拽住安生的另一只手:“可惜,她母亲已经将她许配给了我。冷南弦,你这个师父管得未免太宽了一点。”

安生使劲挣扎两下:“喻世子,我已经解释过无数次,这不过只是一场误会。”

喻惊云手下使力,犹如铁钳一般,紧捉不放:“我也说过,我当真了!”

冷南弦一声轻哼:“喻世子这是胡搅蛮缠。”

喻惊云一挑眉,掷地有声道:“我就是蛮不讲理,你又如何?你以为,你能从我定国侯府将人带走吗?”

言罢一挥手,定国侯府门口的侍卫立即亮剑出鞘,将三人团团包围起来,一时间剑拔弩张。

街上行人见有变故,皆躲得远远的,却又好奇,不舍得离开,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喻世子何须这样兴师动众?你自己武功高深莫测,我冷某人就已经甘拜下风。”冷南弦冷冷地讥讽道。

喻惊云缓缓一笑:“有自知之明最好。”

冷南弦轻叹一口气:“我在数天前就已经回京,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今方才登门?”

“呵呵,你的报线被我摧毁,你定然需要抓紧时间修复,自然应接不暇。”喻惊云自信地道。

冷南弦淡然点头:“不错,你截了我的信使,将计就计调虎离山,的确是令我一时间眼花缭乱,分乏术。但是我可并非是只在忙碌此事。”

喻惊云突然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还在做什么?”

冷南弦微微勾唇:“第一件事,培养蝴蝶,第二件事,炼毒。”

话音不过刚落,安生听到后有刀剑铿锵落地之声。

愕然抬头,见那些剑拔弩张的侯府侍卫手中刀剑竟然拿握不住,纷纷掉落在地上,子也似乎少了支撑,几乎瘫软下去。

喻惊云略有惊诧,讥讽一笑:“冷神医向来是仁心仁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从来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下毒手段。今为了安生,倒是破了自己的先例与清白名声。”

冷南弦缓缓扫视过众侍卫,眼望喻惊云:“彼此彼此,只许你做下初一,不许我做下十五吗?”

安生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喻惊云紧握着自己的手已经逐渐松开,看来,他也中了师父的毒,不过是内功深厚,可以勉强压制罢了。

“安生,我们走!”

安生轻轻地挣扎,喻惊云的食指却紧勾着她的指尖不放。手背之上青筋浮现,显然是在用尽全气力。

她抬起头,喻惊云正在蹙眉望着她,一双霸气凌人的眸子里云卷云舒,透着深沉的眷恋,一望无尽。

他轻轻地摇头,带着一点央求:“安生,不要走。”

安生不过是略一犹豫,然后斩钉截铁地摇头:“喻世子,我是真的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承蒙喻世子抬,只是安生愚钝,我只适合过松花酿酒,水煎茶的清闲子,侯府里的繁花似锦,富贵如云,安生无福承受。放我走吧。”

喻惊云仍旧执拗地勾紧了手指。他的内力高强,自然不是寻常侍卫可比。因此即便是中毒,仍旧还可以残留一点气力。

三人一时间有些僵持。

后府门大开,听环佩叮咚,竟然是二夫人搀扶着老太君从府里出来。

老太君见到那些七扭八歪,失却了往威风的侍卫,只佯作不见,居高临下对着冷南弦笑道:“这不是冷神医吗?既然来了府上,如何不入内去坐?待在这里做什么?”

老太君跟前,放肆不得,冷南弦无奈地松开了安生的手,冲着老太君躬行了一礼。

“南弦今前来就只是为了接小徒回药庐。她这些时里多有打扰,就不给老太君添麻烦了。”

老太君缓缓步下台阶,和颜悦色道:“冷神医客气了。我这腰疾可是多亏了有安生在,才恢复得这样快。安生留在侯府,老太婆我是求之不得呢。”

“敢问老太君如今子可是已然无恙?”

老太君意味深长地看了喻惊云一眼,然后缓缓摇头:“好了许多,但是还需要安生姑娘再多逗留两,等老婆子我子好利落了,自然让她回去药庐。”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老太君前里话中的意思,便是希望自己离开侯府,如何今突然改变了主意,又拿腰疾做借口,挽留自己呢?

冷南弦今却是寸步不让,饶是面对着德高望重的老太君:“安生这些时里耽搁下不少的功课,怕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晚辈想接安生回去,每里上午可随晚辈一同入府为老太君看诊。您看如何?”

喻惊云抿抿唇,略带央求地看了老太君一眼。

老太君笑呵呵地道:“总共也就是再留她三两的功夫而已,冷神医也等不及吗?还是,安生丫头不想再伺候我这个老太婆了?”

“不,不是的。”安生慌忙解释:“我已经荒废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黔驴技穷,希望能多学习一点医术,也好为老太君更好地行针。”

老太君笑着摆摆手:“你的急切心思我明白,所以说我也不多留你,待我腰疾恢复如初,就让惊云送你回夏府。你是惊云从夏府里接出来的,自然也应当将你送回你父母边才是。”

安生为难地看了冷南弦一眼,她们可以与喻惊云争执,甚至于不择手段,但是在老太君面前放肆不得,这是对于一位长辈的尊重。

更何况,老太君的要求也不过分,只不过是多逗留两而已。她无奈地应道:“也好,安生便暂且留下。”

老太君眉开眼笑:“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冷神医,既然已经来了,便进府吃杯茶再走?”

这话明着是邀请,实际上却是逐客。

冷南弦在见到老太君的第一眼,就知道,今想要带走安生,怕是不可能了。他低眉道:“不敢打扰老太君清净,晚辈这就告辞了。三之后,再来接安生回夏府。”

老太君“呵呵”轻笑:“如此我就不再强留了,惊云,你送送冷神医。我与安生先行回府去了,今还未行针,腰间难受。”

喻惊云眉眼飞扬地看了冷南弦一眼,一摆手:“冷神医,请吧?”

冷南弦看了安生一眼,安生只是会心一笑。

两人目光对视,以往的所有误会尽数冰释,眼波脉脉,蕴藏着三尺水,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一凝望之中淋漓尽致。

这些时里淤积在两人心头的郁闷与烦躁尽数烟消云散,心中豁然开朗,晴空万里,每一个毛孔全都张开,前所未有的酣畅与兴致高昂。

安生与以前一般,俏皮地眨眨眼睛:“师父,您先回去吧,安生过两便回药庐。”

冷南弦只点点头:“好!”

转便踏步而去,白衣翩翩,风华炫目。

喻惊云转,冲淡了面上的得意,已然带了一丝颓丧,望一眼安生,没有说话。

老太君也意味深长地看看安生,再环视四周丢弃了刀剑的侍卫一眼,将手中五福拐杖一点,掷地有声:“一群废物!”

而后当先转回了侯府,头也不回。

安生不过是略一愣怔,也黯然地转,不自一声轻叹。

“安生!”

喻惊云在后叫住了她。

安生足下一顿,并未回头。

“你在怨我?”

“怨?或许谈不上。”

“可是你分明是在有意疏离。”

安生头也不回,只是悠悠地道:“喻世子,你我相处一向随意自在,可谈笑风生,可玩笑调侃,嬉笑怒骂,失了应有的分寸,但是,安生心里一向敬重你,将你当做盖世英雄豪杰,知己好友。

如今,你的心意对于安生而言,已经造成了负担。我觉得面对你的时候,已经不复以往的轻松自在,感到沉重。尤其是在侯府客居的这几,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令我几乎精疲力尽。

你强留我在侯府,我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面对你,又以怎样的份自处?你我之间,已经逐渐变得陌生与尴尬,那种熟稔与亲切不复存在。长此以往,我更不知道,将会变成什么模样?相信,这也同样不是你所希望的。”

言罢,再也不愿意逗留,直接回了侯府。只留下喻惊云在原地,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眉头越蹙越紧,却终究是勉强隐忍了,没有发作出来。

二夫人相跟在老太君的后,进了后宅,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太君,妾有一件事不明白。”

老太君幽幽地叹一口气:“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留下安生那个丫头吧?”

二夫人点点头:“先前您与我曾经说起过,并不是很看好惊云与安生,不想让那个丫头继续留在府里,缘何今竟然主动出面呢?而且多留她两又如何?”

第三百一十章 背后谋划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一十章背后谋划薛氏讪讪地干笑两声:“我这里自然那是求之不得的。不过,我也就是一个继母,在府上说不起话,安生那个丫头,也一向不服从我的管教,怕是,辜负了夫人您的心意。”

侯爷夫人知道,她这不是推脱之言,胸有成竹地笑笑:“你只消说愿不愿意,其他的我们再商量。”

薛氏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

侯爷夫人与凌骆冰皆眉开眼笑:“那就这样说定了。”

薛氏为难地笑笑:“可是,我回府之后,如何交代呢?您是知道的,我家老夫人还有老爷对于安生那可都寄予了厚望,想要安生能嫁个锦绣门户,光耀门楣的。”

“光耀门楣,那也要有这个福气不是?”侯爷夫人一声冷哼:“我听说你家那位三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一副旺夫旺子的好福像。四小姐如今在京中也是风生水起,才名远扬,比起这安生过之而无不及。

等我们两家府上若是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你家三小姐,四小姐的婚事,那就全在我的身上,我一定留心给两个丫头挑选两桩好姻缘。”

薛氏闻言大喜过望:“多谢侯爷夫人记挂。您说如何做,妇人定然唯您马首是瞻。”

“无论如何做,咱们都是为了安生这个丫头好不是?我那远方侄子对于安生这个丫头,那是一见钟情。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只消从中牵线搭桥,给他们一个相处的机会,不就得了?”

薛氏一愣:“妇人愚钝,还请侯爷夫人您明示。”

侯爷夫人清冷一笑:“过两日,夏夫人若是有闲暇,还请莅临我侯府,吃杯水酒。”

薛氏那是真正的受宠若惊:“多谢夫人抬举,一定一定。”

侯爷夫人冲着她招招手:“到我近前来。”

薛氏忙不迭地凑过去,附耳到近前,侯爷夫人如此这般地小声吩咐两句,薛氏瞬间眉开眼笑。

“夫人您放心,这点小事就交到妇人身上,保准让您高枕无忧。”

侯爷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多的我也就不再多言。回去之后,好生掂量着办。成与不成,此事那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一手操持,与我侯府可没有半分干系。”

薛氏心里犹如吃了一个甜枣,兴奋得手心里直冒汗。侯爷夫人的意思,对于她而言,无异于尚方宝剑,而且正中了她的下怀。

因此一口就应承下来:“夫人您尽管放心,妇人知道轻重深浅,绝对守口如瓶。”

一旁凌骆冰心中也得意,简直就是迫不及待,对薛氏盛气凌人道:“回去告诉夏紫芜与夏紫纤,我与她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从此以后也一笔勾销。京城中贵女圈子,以后也不会有人为难她们一分一毫。”

凌骆冰在京城贵女圈子里可是领军人物,谁不给她三分薄面。她一发话,以后夏紫纤与夏紫芜就相当于有了靠山,薛氏愈加兴奋,满脸红光:“多谢郡主高抬贵手,多谢郡主抬举。”

侯爷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不言而喻,这就是送客的意思。

薛氏识相,立即退了出来。

凌骆冰一声轻哼:“这个薛氏倒是个聪明人,难怪一个破落户,竟然能高攀上员外郎,做了正儿八经的夫人。”

侯爷夫人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她顶多也就算是识抬举,懂得察言观色,顺风使舵。若是论心计,论聪慧,她比起安生那个小丫头尚且差了一截呢。就单纯看她这般沉不住气,喜怒表现在脸上,道行也不够。”

凌骆冰嬉笑着奉迎:“还是伯母眼光毒辣,洞明世事。”

侯爷夫人扭脸看着凌骆冰:“伯母就喜欢你的单纯,就像一张白纸一般,心思全部写在脸上,跟我家惊云最是般配。像夏安生那样,一肚子花花肠子,若是将来真的嫁入侯府,惊云又宠她,定然受她约束。这侯府还不就成了她夏安生的天下。

所以,伯母才这般不遗余力地帮你。伯母也最是希望你将来能嫁入侯府,做我的儿媳妇。可若是惊云没有这个福气,我也就无可奈何了。”

凌骆冰面上一黯,委屈地道:“都怪那个牛鼻子老道,跑到我皇帝哥哥面前胡说八道,分明就是针对我!”

侯爷夫人也轻叹一口气:“伯母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道,可是君王大忌,而且老太君上了年纪,对此也是深信不疑。所以说,你和惊云究竟有没有这个缘分,还是一个未知数。”

凌骆冰撅嘴愤愤地道:“有朝一日我一定打杀到那个一尘老道的府上去,将他的胡子一根根拔干净,看他还敢串通了惊云哥哥胡说八道不?”

侯爷夫人“噗嗤”一声笑道:“满长安上下,也就是你有这样的胆量。还是这样刁蛮,看来你父亲是把你惯坏了。”

凌骆冰一声娇嗔:“伯母这是嫌弃起骆冰来了。”

“哪里哪里?”侯爷夫人爽朗大笑:“咱贵为王府的郡主,有这种嚣张的资本。”

安生回到自己客居的静姝阁,便掩上了房门。

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有误会解除之后的欢欣,有再见冷南弦的激动,更多的,是对于喻惊云的错综复杂的情愫。

的确是,喻惊云对于她近乎于霸道的占有欲,已经对她造成了困扰与负担,她想摆脱,但是同时又有些不忍。

除了不能一笔勾销的恩德,还有两人之间的过往情分。

安生不忍心伤害他,这也是她在明白了他的心思之后一直优柔寡断的主要原因,可同样,也是她现在,明白了对于冷南弦的情意之后,绝情地拒绝了喻惊云的主要原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自己已然决定,不想嫁入侯府,那么,长痛不如短痛,莫如就绝情一点,不要再给喻惊云一点的希望。

感情,真的不是可以勉强的。她勉强了自己这么久,并没能够喜欢上喻惊云,相反,对于冷南弦,更加地情根深种。

那么,就遂了自己的心意吧。即便,自己与冷南弦有一千一万个不可能,她也不想委屈自己,更对喻惊云不公平。

一直胡思乱想,直到日影西斜,然后天色逐渐暗沉,繁星升起。

她的饭菜凉了又热过,依旧没有什么胃口,金米儿无奈地撤了下去。

她轻轻地推开窗户,弯月如钩,低挂树梢,混合着料峭春寒的风迎面吹过来,瞬间就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烦躁吹散了许多。

耳边,隐隐约约有枝残叶落,伴着凌厉的长剑吟啸,破空之声。

她能听得出来,那是喻惊云在练剑。

两人的院子不过就相隔了两堵高墙而已,呼声可闻。

安生似乎能听到喻惊云粗重的呼吸声。

他不仅仅是在练剑,还是在宣泄。

不断有树枝落地的断裂声,院子里怕是早就一片狼藉。

安生这才忽然发现,喻惊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不再那样狂傲,暴躁易怒,人也沉稳了许多。

她愣怔了许久,将窗户关好,将声音隔绝在了外面。

这一夜,安生没有睡好。

喻惊云同样也是一夜未眠。

因为,寂静下来的夜里,喻惊云练剑的声音清晰可闻。

安生拼命隐忍了起身的冲动,熄了屋子里的烛火,佯作入睡。

门窗紧闭。

第二日晨起,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安生的屋子,安生就醒了。

她伸个懒腰坐起身来,支楞着耳朵听了听,院子里静悄无声,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

看看时辰,喻惊云应当已经用过早膳出府去了。

安生披衣下床,拢了拢满头秀发,趿拉上鞋子下地,便轻轻推开了窗户。

温暖的阳光流泻而入,安生有片刻的恍惚,微眯了眼睛。

重新睁开时,喻惊云身穿一袭墨绿色锦袍,挽着衣袖,手中提着长剑,正站在院子当中,抬起脸来,冲着安生微微一笑。

他的精神并不好,有青青的胡茬从下巴上冒出来,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但是眸子却是亮晶晶的,焕发着别样的光彩。

那一笑,带着疲惫,就好像是用了极大的气力一般。

安生也牵强地回以一笑。

喻惊云向前走了两步,望着安生轻声道:“醒了?”

安生点头:“你还没有走?”

喻惊云轻轻地摇头:“我想通了,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你,所以一直在等着你起来。”

“想通了?”

“嗯。”喻惊云与她隔着窗户,笑得自然:“我理解你昨日里所说的感受,就像是凌骆冰对于我,那样的困扰一般,令我避之唯恐不及。”

安生唇角微微绽开,眸子里重新跳跃起两个久违的小太阳,流转的波光变得璀璨。

喻惊云看得一时间有些痴了,笑容有些憨意。

“所以,从今日起,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绝口不会再说一句爱你。我愿意与你再像以往那般相处,亲密无间,轻松自如。”

安生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若是刻意为之,还能称为自如么?”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宴请薛氏(感谢)

喻惊云丝毫不以为意:“如你所愿,我会尽量不再令你有任何的困扰。相信总有一日,终究会水到渠成。”

安生不禁哑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再劝他放弃。

当初关鹤天对于自己,又何尝不用心?但是安生不过是三言两语,关鹤天便释然了,两人如今情同兄妹,可以一块吃酒骂娘,比起先前还要自在。

可是这个喻惊云,自己可以说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尽浑身解数,为什么他就仍旧这样执拗,顽固不化?

喻惊云见她不再言语,灿然一笑:“我去军营了,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散心?”

安生慌忙摇头:“不了,一会儿我要去给老太君行针。”

喻惊云点头:“也好,今天我早些回来,带你去吃摘星楼的佛跳墙。”

安生想要婉拒,喻惊云已然转身踏步而去。行至院门口,复又转过身来,冲着安生笑着叮嘱:“等着我!”

安生顿时垮下肩来。

用过早膳,安生还没有来得及去给老太君请安,侯爷夫人便主动登上门来,令安生有些出乎意料。

侯爷夫人对于自己明显是不待见的,在老太君那里见了面,也不过就是客气而疏离地颔首敷衍两句。今日竟然主动上门,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刚从老太君那里过来,她的腰疾已经好了,老太君说让你好生歇一日,四处转转。明天一早,你母亲亲自过来接你回府,正好回家过二月二,龙抬头。”

侯爷夫人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

安生慌忙客气道:“不敢有劳夫人,侯府离我夏府不远,安生自己回去就可以。”

侯爷夫人今日笑得颇自然,没有丝毫牵强。

“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了,无论如何也应当将你母亲与两位妹妹请到府里好生招待招待,聊表谢意。否则倒是显得我侯府不懂礼数了。”

话已经至此,再推脱倒是显得自己矫情了。

安生颔首:“那安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夫人。”

侯爷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礼尚往来,这是应当的。回头席面单子我让灵素拿过来给你过目,看看可有你家人忌口的。”

一提起喻灵素,安生感觉心里就不由自主地膈应了一下:“不用了,夫人您安排就好,不用太麻烦。”

侯爷夫人别有深意地笑笑:“今天灵素那个丫头怎么没来你这里跟你作伴?”

安生笑笑:“灵素姑娘应当是有许多事情要忙,我怎么可以一直劳烦她?”

侯爷夫人似乎已经是了然:“在侯府这些时日,照顾多有不周了。”

两人客套几句,全都是在虚与委蛇,也不投机,侯爷夫人便起身回了。

薛氏第二日便收到了侯府差人送过来的请柬,将它当做宝贝一般捧在手里,兴奋得无以复加。

她觉得,到侯府里做客,要比除夕夜进宫还要隆重许多。

除了攀附侯府,还多了与夏安生一较上下的心思。

所以,夏紫芜与夏紫纤的梳妆打扮是慎而重之。

太过于花枝招展,未免艳俗,太过于简单,又未免寒酸。这个度不好掌控。

最终选择了昂贵的面料,素朴的颜色,简单大方的款式。

夏紫芜生得明艳夺目,发髻首饰选用金光耀目的鎏金打制,夏紫纤楚楚可人,多选用较有内涵温润的玉制首饰。两人站在一起,风姿绰约,各有千秋,令人眼前一亮,就连侯府的下人们眸中都难掩赞赏之意。

薛氏不由就有些得意,昂首挺胸,心里暗中将自家两个女儿与侯府的千金贵妇们暗做比较。

侯爷夫人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席面,叫出府里几位夫人小姐作陪。大家各怀鬼胎,也不过是虚与委蛇地说些少盐没醋的客套话而已。

薛氏母女三人这些时日里经常在京中贵妇圈子里走动,练就了一身拿腔作势的好本事,纵然是面对侯府的莺莺燕燕们,也是左右逢源,妙语连珠,丝毫并不怯场。

安生坐在一旁,倒是受了冷落,冷眼看着众人将夏紫芜与夏紫纤夸赞成一朵花,心中不过是讥讽一笑。对于薛氏与夏紫纤夏紫芜的到来,她并未做他想。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重新回到药庐里,不用在这里步步惊心地忐忑提防,如释重负。

席间众人心里却是犹如鼓敲,满是疑惑。

大家琢磨不透侯爷夫人劳师动众招待夏家母女三人的用意。

她们做了这么多日的看客,有那眼明心亮的,早就敏感地觉察了侯爷夫人与夏安生之间暗潮涌动的矛盾。

夏安生无疑是得罪了侯爷夫人的,而侯爷夫人的心思,也举众皆知,她中意的世子妃不是夏安生,而是陵王府郡主凌骆冰。

可是,前日里,老太君亲自留下了夏安生。

近日里,侯爷夫人又请来了夏家母女三人。

难道,事情有了转机?

侯府真的要与夏家结亲不成?

她们再察言观色,见侯爷夫人对夏家母女的确客气。

大家不约而同地就生了误会,觉得,自己的猜测或许是真的。因此,对于夏家母女更加热络。

时日尚早,侯爷夫人看了一眼安生,扭脸对着二少夫人道:“我们这里说话,孩子们肯定听得无聊,觉得沉闷。不若这般,你带着她们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四处走走。今日春光好,阳光暖融融的,院子里迎春也快开了,赏赏景,一会儿开席,我再差人过去知会。”

夏紫芜正端坐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四处扫望,见识见识侯府的繁华,因此,竟然是第一个站起身来。她见众人都没有动,又不动声色地理理裙摆,讪讪地坐下去。

二少夫人将她这举动看在眼里,不由心底一声讥笑,面上却是春阳灿烂:“母亲想得好生周到。昨日里府上刚送来几只白鹤与鸳鸯,我这心里正好奇,想一睹为快呢。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带着妹妹们过去赏景。”

侯爷夫人颔首应道:“池子里刚刚放生了几百尾锦鲤,每次投食,皆争先恐后。你记得差人去领些鱼食来。”

二少夫人一一应下,众女方才起身。

安生不想凑热闹,但是看侯爷夫人的意思,好像是要有意支开众人,好与薛氏说话。自己留在这里,应当也是不合适,所以也站起身来。

众人出了屋子,袅袅娜娜,一路谈笑,直奔后花园。

喻灵素就走在安生身边,两人谁也不说话,全都低着头。

不远处,有婢子齐声请安的声音,众人抬眼,见是喻惊云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喻惊云应当是刚从军营里回来,身上还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盔甲,剑眉星目,冷毅狂傲,愈加显得他魁梧伟岸,器宇轩昂,英武不凡。

正在嬉笑欢腾的夏紫芜顿时脚下一顿,眸子里亮堂起来,紧紧地攥住袖口,心如擂鼓,格外紧张起来。

众人全都齐齐侧身,后退一步,福身行礼。

夏紫芜原地未动,自然就站到了众人前面,有些显目。

喻惊云不过是在鼻端“嗯”了一声,算作是还礼,径直踏步走到了安生近前。

安生抬起脸:“你怎么今日回来得这早?”

喻惊云低头看她:“听到下人回禀,说你今日就要回夏府。”

安生低垂下头,应了一声,露出半截藏雪一般莹润的脖颈,耳垂上的坠子左右摇晃。勾住了她耳边一缕发丝。

喻惊云忽地就升腾起一股不舍,旁若无人地道:“不走行不行?”

安生轻轻摇头,并未吱声。

喻惊云无奈地叹一口气:“那我送你。”

安生又摇头:“你军务繁忙,不用顾及我。”

喻惊云微微一笑:“那我以后还可以经常去找你吗?”

安生偷偷地用眼梢瞥了一眼旁边的众人,委婉道:“药庐又不是什么好去处,里面病秽较多,世子爷还是少去的好。”

一旁的夏紫芜终于忍不住开口:“世子爷可以经常到府上来的,我二姐晚间都在。”

喻惊云这次倒是给了夏紫芜一个好脸色,笑着道了一声:“好。”

夏紫芜便按捺不住地欢喜。

“你们这是去哪里?”

安生如实道:“带着两位妹妹四处走走。”

喻惊云“喔”了一声:“我先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有东西送你,你可千万要等我。”

安生还未答话,夏紫芜已经抢先道:“我们暂时还不会走的,应当是要到下午了。”

喻惊云这次并未理会她,蹙眉带着询问的意味看着安生:“嗯?”

安生颔首:“大抵是真的要到下午。”

喻惊云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一句:“记得等我。”

见到安生点头,方才转身匆匆地回了自己住处。

一旁女眷们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安生,支楞着耳朵听两人说话。

安生讪讪一笑:“走吧?”

夏紫芜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干笑两声:“喻世子对二姐是真的情深意重呢?”

安生落下脸来,嗔怪道:“休要胡说,不过是客气两句而已。”

夏紫芜“呵呵”两声,耐人寻味。

二少夫人慌忙圆场:“前面就是后花园了,紫芜姑娘,看看我侯府景致与别处可有不同?”

第三百一十二章 水下非礼(打赏加更)

几人加快脚步,拐过一道粉墙影壁,面前豁然开朗。

正是初春,还不到万物复苏,喧嚣热闹的时节。花园里已经有绿意盎然。再加上拱桥流水,亭台楼阁,白鹤悠闲踱步,水面之上鸳鸯成双成对,顾影自怜。偶有鸟鸣婉转,倒是的确是一个休憩的好去处。

阳光正好,晒得身上暖意融融。几人信步闲庭,踱步至湖心中央的凉亭之上,早有下人备好鱼食。有闲情逸致的,拿起来投食湖中锦鲤,立即引来不少磷光闪烁的锦鲤抢食,不时跃起一阵水花。

夏紫芜大惊小怪地惊呼雀跃,使得众人兴致更加高昂。

安生探手摁摁怀里,里面还有一包千日醉。她想,若是这一包千日醉投下去,不知道这些锦鲤会不会全都蜂拥而至?

两只白天鹅,丝毫并不畏惧众人的喧嚣,慢慢地靠拢过来,猛然间一低头,便有一尾锦鲤成为它的腹中之餐。

其余的锦鲤惊慌四散,也不过须臾又悠闲地靠拢过来,忘记了适才的危险。

安生笑笑,都说鱼的记忆是很短的,不过就是弹指一瞬,看来果不其然。那水面上的涟漪仍旧还在荡漾,它们已然重新无忧无虑。

夏紫芜欢呼雀跃着凑到近前来,冲着湖面上兴奋地指点。

安生不喜欢离她太近,向着旁侧躲闪开。夏紫纤也凑了过来,站在安生的另一侧:“二姐快看那天鹅,姿态多优雅。难怪古人形容美人颈都比作天鹅颈,果真眼见为实。”

夏紫芜依旧兴奋不减:“那古人所说的比翼双飞,交颈而眠应当便是在形容这天鹅吧?”

夏紫纤“呸”地啐了一声:“当着几位姐姐夫人的面也胡说八道,没羞没臊。”

夏紫芜作势便扑上来要撕夏紫纤的嘴,夏紫纤躲闪开,两人嬉笑成一团。旁边众人凑趣皆玩笑。

夏紫芜占了一下便宜,扭身想逃,夏紫纤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夏紫芜趔趄两步,正好撞到安生身上。

安生正*地依靠在栏杆之上,猝不及防,被夏紫芜撞了一个结实。她听到身后栏杆发出“扎扎”断裂之声,暗道不好,发出一声惊呼。

夏紫芜却仍旧不肯善罢甘休,趁势手上猛然使力,安生哪里能站立起来?

她惊愕地抬起脸,见夏紫芜面对自己,瞠目咬牙,正满脸凶狠。

正是千钧一发,安生脑中灵光一闪,瞬间便明白过来,夏紫芜这分明就是故意。

在侯府里,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敢与夏紫纤联合起来行凶。若是说只是临时起意,安生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

更何况,这亭边栏杆皆坚固,府里下人经常检查修缮的,哪里就会有这样脆弱,不堪一击?

原来自己与那湖中的锦鲤一般,竟然转瞬就忘记了提防。

多的来不及去想,她身后的栏杆已经断裂,她的身子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向着湖水里栽了进去。

夏紫芜唇角上微微勾起一抹得意。

安生一不做二不休,抬起脚尖一勾,便勾住了夏紫芜的腰!

夏紫芜原本便身子前倾,卯足了气力推安生,如今被她下坠的势头一拉,顿时也站立不住,跟随着一同,齐齐跌落进水里。

早春的湖水仍旧冰寒刺骨,安生一落进水里,湖水便立即将她淹没,四肢百骸被冷水一激,一声惊呼,就喝了一大口凉水。

两人扑腾两下,全都沉了下去。

湖边众人见两人落水,大惊失色,全都失声惊呼起来:“来人呐,救命啊,安生姑娘落水了!”

这里靠近内宅,多丫鬟仆妇,少有男子。

可是此时惊呼声刚落,就立即有一侍卫模样的人,急匆匆地向着湖面飞奔而至,二话不说,就跃进了冰寒刺骨的湖水之中。

众人急得手误无措,全都乱了手脚,站在岸边惊叫着指点。

这个嚷:“往右往右!”

那个叫:“往左往左。”

那侍卫临危不乱,早就看准了安生所在,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拽住了安生的胳膊,将不停挣扎的安生拽到了自己跟前。

安生已经感到窒息,突然有人营救自己,立即捉住了救命稻草,出于求生的本能,揪住那侍卫的手不放。

侍卫寻到安生,却并不急着上岸,水下的手一伸就扯住了安生的腰带,使力撕扯。

安生紧捉住他的另一只手不放,他一只手就有点笨拙。三两下撕扯不开,就转而向上,去拽安生的衣领,使了浑身的气力去扒扯。

安生虽然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而且紧闭着双眼,不知道营救自己的是什么人,但是脑中仍旧残存了一丝理智。

她通过那只略有粗糙的大手。可以断定,拉扯自己的是个男子。但是他不急着将自己营救上去,而是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做什么?若是衣衫不整地被他救出去,即便是性命保住了,那名节也是被毁了,一辈子无法做人。

而且,她可以断定,这个男子绝对不会是喻惊云。喻惊云不会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

她松开男子的手,挥舞着去挡他不断向着自己侵犯的手。

而男子并不肯善罢甘休,另一只手得了自由,更是如虎添翼,向着安生上下其手。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脱掉安生身上的衣服。

安生这时候,就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

此人要么是个登徒浪子,要么,其中就是有什么阴谋。当然,后者的可能比较大。毕竟,以她夏安生的身份,一般人不敢对自己有什么歹意。

而救人不同,水下挣扎,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自己若是衣衫不整地被他救出水面,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安生原本就不会水,在水底更是受他钳制,再加上男子气力颇大,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是他一时间不能得逞,但是自己也禁不住这水底的窒息。若是昏迷过去,不是一样让他为所欲为吗?

安生一时间心急如焚,那股硬气的蛮劲就上来了。

今日宁肯就淹死在这湖里,也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更何况,这是在侯府,岸上还有许多人,除了这歹人,就没有第二个人搭救自己吗?

安生在水里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红通通一片,不能视物,倒是模模糊糊能看到对方的影子。她将所有的气力全都蕴积在腿上,咬牙一蹬,正中那人心口之处,将他远远地蹬了开。

而她自己,也借力后退,远离了那人魔爪。

这侍卫水性也是一般,在水底与安生奋斗半晌,憋得心口发闷,不得不钻出水面透气,然后重新一个猛子扎了下来。

他在水底能够视物,但是毕竟不像在岸边那般清晰。踅摸片刻,终于寻到一人影,已然鬓发散乱,就在离自己不远处沉浮,心中骤然一喜,慌忙游了过去,拽着她衣裙拽进怀里,

怀里人此时已经是晕晕沉沉,处于半昏迷之中,迷迷糊糊地知道有人搭救自己,立即结结实实地搂住了侍卫的脖子,再也不肯松手。

侍卫得手,心里得意,三两下就将她的罗裙束腰解开,坦露出里面的小衣。这侍卫即便是这样的关头,仍旧色心不减,探手撕扯开衣襟,趁机沾了两把便宜。

掌心间触手绵软,不盈一握,令他竟然一时间忘记了水底冷寒。

怀里人溺水时间久,原本尚存一丝知觉,苦苦求生。如今有人营救自己,松懈下来,对于这个侍卫的手脚竟然全然不知。

侍卫心满意足地搂着她的纤腰,就一跃而出,露出了水面。掌心恰到好处地留在了她的胸前。

岸上众人见两人浮出头来,欢喜惊呼:“出来了,出来了。”

此时怀中人外衫褪去,小衣半敞,袒露出大半个白皙赛雪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侍卫的身上,全然不知自己早已经春光外泄。

而她的头发凌乱,遮挡住大半张脸,众人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夏紫芜还是夏安生。

二少夫人只当做已然得逞,依旧大呼小叫:“来人呐,快点,把安生姑娘救上来。”

而夏紫纤心里惦念夏紫芜,听安生已然被救起,顾不得看仔细,又焦灼地吩咐:“我三姐还在水里!”

众人的惊呼声自然吸引来府里众多下人,有会水的,也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将两人推到岸边。

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见到“安生”衣衫不整地出来,眸子里不约而同地有幸灾乐祸的兴奋闪跃。

尤其是那侍卫的手,仍旧还不安分地搁在了她的胸前。

二少夫人得意地一拍手,面上就带了焦灼之意:“哎呀,快点去我房中,去给安生姑娘拿一件我的棉裙,这样衣衫不整,如何是好?”

这一大声吵嚷,众人的目光重新被吸引过来,更有不怀好意的,贪婪的目光在她半露的身子上打转,犹如苍蝇,挥之不去。

冷天入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侍卫冻得嘴唇发紫,说话都不利落了,牙关直打颤:“安安生姑娘拼命挣扎,这衣服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二少夫人拍着手叫嚷:“人救上来就好,哪里顾及这么许多?”

旁边众人也连声附和:“先上来,别冻个好歹!”

侍卫搂着人爬上岸,还未站稳,眼前一花,怀里的人骤然间就没有了踪影,而自己,被一股大力所迫,“噔噔”后退两步,重新跌落进水里。

第三百一十三章 锦鲤救命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一十三章锦鲤救命喻惊云紧紧地搂着怀里人,铁青着一张脸,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焦灼地喊:“安生,安生,你怎么样?”

怀里的人一声嘤咛。喻惊云就是一愣。

怀里的人不是安生,而是夏紫芜!

他的手一松,夏紫芜立即软绵绵地瘫软在地上。

“安生!”喻惊云目眦尽裂,冲着湖面大喊:“安生!安生呢?安生在哪里?”

夏紫芜与那侍卫一出来,二少夫人想当然地以为就是安生无疑。听喻惊云这样质问,再一低头,发现,地上缓缓抬起头来的,竟然不是安生,而是夏紫芜,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安生呢?”喻惊云浑身散发出蓬勃怒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喻灵素这才反应过来,一指两人落水之处:“安生还在里面,安生还在水里!”

“噗通”一声响。

喻惊云已然奋不顾身地跃了下去。

“世子爷!”

众人齐齐一声惊呼。

这样凉的天气,喻惊云竟然跳下水里,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如何交代?

侯爷夫人与薛氏此时也闻讯而来,见众人乱作一团,岸边有人湿漉漉地衣衫不整地瘫软在地,也只当做计谋得逞,相视一笑。

“这是怎么了?”

二少夫人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向着侯爷夫人回禀。

还是喻灵素当先反应过来,伸手一指水面:“适才紫芜姑娘与安生姑娘一同落下水里,世子爷跳下去救人去了!”

侯爷夫人一听,大惊失色:“惊云如何在府里?”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惊慌叫喊:“惊云,惊云!”

水面上连点动静也没有。

而薛氏,此时也应经认出了夏紫芜,手忙脚乱地吩咐:“快,快点架起紫芜来,让她跑两步,发发汗!”

夏紫纤也急得哭出声来:“女儿也知道,可是三姐如今这幅模样,衣衫不整,如何跑动?”

薛氏这时候才注意到,夏紫芜衣不蔽体,格外狼狈,心里顿时叫苦不迭,颓然跌坐在地上,一把搂住了浑身湿漉漉的夏紫芜,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我的儿,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夏紫芜此时被冷风一吹,方才真正地缓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形容,缓缓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泪顿时就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女儿以后可怎么见人呐?”

此时已经有丫鬟就近取来一床锦被,将夏紫芜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娘儿三个捶胸顿足,哭做一团。

水里喻惊云寻摸了数圈,都没有见到安生的身影,不得不露出水面换气。

侯爷夫人气急败坏地叫嚷:“惊云,快些上来,不是有那么多的侍卫在打捞吗?”

喻惊云充耳不闻,复又扎进水里。

二少夫人小声道:“已经落水这么长时间,怕是凶多吉少了。”

侯爷夫人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儿子,无暇他顾,只眼巴巴地紧盯着水面。她知道,自家儿子一意孤行,别人谁也劝阻不得,只能忙不迭地吩咐那些侍卫:“都潜进水里找!快些将人救出来。”

众人顾不得水冷,下饺子一样纷纷落进水里,咬紧牙关下水去找,全都一无所获。

喻惊云浮出水面,一双眸子急得通红,疯狂地拍打着水面,大声惊呼:“安生,安生,你在哪里?”

有人眼尖,一指水边,惊呼出声:“看那里!”

众人不约而同地全被吸引过去,见距离众人极远处,一片耀目,在阳光下,闪烁着波光粼粼,犹如锦缎在水下沉浮,若隐若现。

喻惊云定睛细看,见是许多锦鲤,蜂拥着,一团团,一簇簇,挤挤挨挨,争先恐后,似乎是在抢食一般。

紧跟着,一缕海藻一般的秀发在水中荡漾开,然后是一角罗裙飘荡了两下。

是安生!安生整个人竟然被一群蜂拥而至的锦鲤抬了起来!在水中浮浮沉沉!

所有人全都惊呆了,感觉好像看到了神话,不可思议。

夏安生分明是被一群锦鲤救了。这些锦鲤好像通人性一般,围绕着夏安生,挤挤挨挨,足有数百条。

好像是所有的鱼全都倾巢出动了一般!

大家屏住呼吸,瞠目结舌,谁也不敢出声。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喻惊云。他一声惊呼,从水下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而上,向着安生的方向飞身而去。

安生被他揽进怀里,复又足尖一点,踩塌着挤挤挨挨的锦鲤,借力腾飞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岸边。

安生早已经双眸紧闭,昏迷不醒。巴掌大小的脸苍白如纸,口唇发青。

喻惊云单膝跪地,将安生面朝下搁在自己膝盖之上,拍打她的后背。安生一低头,呕出数口清水。

侯爷夫人已经手忙脚乱地吩咐下人取来锦被,姜汤等一应物件。

喻惊云置之不理,毫不犹豫地将掌心抵在安生后背之处,缓缓地将内力传输到她的身上。

可是安生再无反应。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安生,安生!”

喻惊云失了分寸,慌乱地焦灼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侯爷夫人只能无奈地道:“这里风凉,还是快些将她送回屋子里,叫大夫过来吧?”

喻惊云面色铁青,对于周遭所有的事情全都置若罔闻,却是听了侯爷夫人这一句话,将安生抱在怀里,急匆匆地回了安生院子。

人一着急,就难免失了方寸。

喻惊云关心则乱,六神无主。

还是侯爷夫人命人准备好热汤,在屋子里升起火盆,命金米儿给昏迷中的安生换了衣服。

喻惊云一言不发,面上乌云沉沉,一双铁铸的大手松开又握起,身子紧绷成一座坚固的石雕。衣服里的水滴落在脚下,打湿一片青石地。

侯爷夫人连声催促他赶紧去换了身上的衣袍,喻惊云依旧巍然不动,令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下人在屋里加了数个炭盆,使得热气蒸腾,旁人大汗淋漓。

大夫过来请过脉,为难地道:“安生姑娘溺水时间过长,怕是脑子里因为长时间缺乏空气,有所损伤。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喻惊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自然知道!否则让你来何用?”

大夫被他气势所压,浑身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地道:“这,这”

他想告诉喻惊云,对于此种症状,自己也是束手无策,没有良方。但是看到喻惊云浑身的怒气,自己若是实话实说,怕是立即就要遭殃。

舌头在他嘴里打了一个转,他连连颔首:“小的一定竭尽所能,竭尽所能。不过”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不过怎样?快些说!”

“不过安生姑娘若是在天黑之前仍旧不能清醒,怕是苏醒过来的机会就要微乎其微了。而且,现在还不能确定,她的肺部有没有进水,是否会引发感染?若是再与伤寒并发,那就会有性命危险。”

大夫这话已经极是委婉。其实在他心里,已经给安生判了死刑,觉得没有了救治的必要。他需要委婉地提醒喻惊云,让他提前有一个心理准备,否则,自己到时候同样小命不保。

喻惊云听完,一颗心顿时就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痛得抽搐起来。只恨不能毁天灭地,方才将自己满身满心的怒气与痛楚发散得淋漓尽致。

大夫偷偷抬眼,见他一双眸子赤红,额头上青筋犹如蚯蚓蜿蜒,突突直跳,腮帮子也鼓突起来,牙根紧咬,不由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上。

“世子爷饶命,饶命。”

“没用的东西,本世子爷要你何用?”

侯爷夫人了解自家儿子秉性,慌忙劝解:“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让郎中赶紧开方子救治,时间耽误不得。安生这丫头吉人天相,相信不会有事情的。”

喻惊云拼力隐忍,冷冷地自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大夫顿时如逢大赦,抹一把脸上的淋漓大汗,手忙脚乱地开了药方,命人下去煎好端过来,撬开安生的牙关,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药灌下去。

人仍旧还是没有醒。

老太君闻讯赶过来,看见喻惊云更是又急又气,将身边伺候的人一通责骂。喻惊云无奈只能将衣服换了。

他是习武之人,有真气护住心口,自然是不怕冷寒的。老太君仍旧不放心,命人取过热烫的米酒给他喝下去发汗。

一通忙乱,喻惊云逐渐沉稳下心性。方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守在外面的喻灵素,一字一顿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安生如何会掉落进水里?”

喻灵素略一犹豫,吞吞吐吐地道:“是夏家三小姐与四小姐玩笑,撞到了安生姑娘身上。然后栏杆断裂,两个人全都掉落下了水里。”

喻惊云眸子倏忽间眯紧,抿抿薄唇:“真的只是偶然?”

喻灵素低垂下头,不敢看喻惊云:“真,真的是。”

喻惊云扭脸去看其他女眷。

女眷们心生胆怯,纷纷后退一步,缩缩脖子:“是真的。事发突然,我们全都猝不及防,乱了手脚。”

喻惊云一声冷哼:“告诉那夏紫芜一声,最好,安生安然无恙,否则,我喻惊云定然让她陪葬!”

第三百一十四章 配不上我侯府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一十四章配不上我侯府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知道这位小爷的脾气,绝对不是玩笑。他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哪里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侯爷夫人轻咳一声,劝慰道:“你也不要着急,安生姑娘这不是没事吗?一会儿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喻惊云只抿唇不语。

安生此时脸色已经和缓了不少,逐渐有了血色。

喻惊云在她身边坐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被狠狠地揪起,一阵一阵犹如刀绞。

他有些恐慌,害怕自己真的会失去安生,也更加明白,原来安生在自己心里竟然如此重要。

“惊云!”侯爷夫人还想再劝。

喻惊云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安生不喜欢聒噪。”

“你!”侯爷夫人被下了逐客令,有些气恼:“你就这样跟母亲说话?”

老太君深深地叹一口气,率先出了屋子。

喻惊云握着安生的手,放在唇边,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清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地滑了下来。

二少夫人悄悄拽了拽侯爷夫人的衣袖:“母亲,那薛氏母女怎么打发?”

侯爷夫人这才想起来,外间还有薛氏母女三人。心里怒火蒸腾,暗自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深深地看一眼喻惊云,气哼哼地拂袖走了出去。

薛氏母女三人被安顿在另外一个院子。

夏紫芜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也喝了姜汤,浑身发出热汗来,身子方才觉得爽利许多。

对于适才发生的事情,夏紫芜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自己落水之后,喝了许多的水,然后就逐渐不省人事。

夏紫纤却是将适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看在眼里,将薛氏扯到一旁,一五一十地说了。

薛氏这才终于确定,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巧成拙不说,还害了自家女儿。

夏紫芜不仅是被许多人看了身子,更是被那侍卫摸摸捏捏,占尽了便宜,名节尽毁了。

她不由地懊悔不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侯爷夫人一步踏进屋子里,听着薛氏哭嚎,不由就蹙紧了眉头。

“哭嚎什么?小心扰了老太君清净,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薛氏“噗通”一声就给侯爷夫人跪下了:“夫人,我家闺女这一辈子可就毁了,你要给我做主啊!”

薛氏不提还罢,一提侯爷夫人就是一肚子的火气:“你还有脸说?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你们母女三人都不是她夏安生一个小丫头的对手,被她压得死死的。

这样周密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你家女儿如何就这样蠢笨,将自己都搭了进去?”

薛氏没想到,侯爷夫人一进门,对着自己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训斥,劈头盖脸,毫不留情,顿时就是一噎。

一旁夏紫芜羞恼地啼哭了半晌,一听侯爷夫人这话,可就顿时不乐意了:“分明就是那个侍卫识错了人,方才弄巧成拙,还坏了我的名节!与我们何干?”

侯爷夫人地位尊贵,何曾受过这等抢白?

她气哼哼地一指夏紫芜:“那他识错了人,你就是死的么?你就不能反抗吗?”

“我反抗?我当时都已经丢了半条性命了,若是推开他,此时,怕是早就没气儿了!谁会记得救我?”夏紫芜已经落得这样田地,索性便不管不顾,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说到底,那还不是你笨?能怪得了谁?”侯爷夫人冷冷地讥讽道。

薛氏终究是稍微理智一点,知道此事即便责任就在侯爷夫人身上,自己也怨不得,胳膊怎么能拧得过大腿呢?即便是这道理责任辩分清楚了,又有什么用?

她勉强咽下心头火气,斥责夏紫芜一声:“好了,闭嘴!”

夏紫芜狠狠地抹一把眼泪:“女儿都快冤死了,你还训斥我?”

夏紫纤拽拽她的衣袖,低声道:“还是听母亲的话吧。”

夏紫芜忿忿不平地将话咽了下去。

薛氏扭脸看向侯爷夫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夫人,如今事情已经出了,我知道,再埋怨也没有什么用。这个亏我们也只能自己认了。我就是想求夫人给做主啊。

如今紫芜名节已经毁了,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人搂着抱着出来的,又是衣不蔽体。这传扬出去,我们夏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侯爷夫人用眼梢瞥了她一眼:“那依照你来说,应该怎么办?”

薛氏鼓鼓劲儿,开口道:“您看,事情毕竟是发生在您的府上,您府中这么多与紫芜年岁相当的小哥,要不,您做主,给紫芜挑选一门婚事,了结了她的终身大事。”

侯爷夫人听完她的话,就是一声冷笑:“依照你的意思,这是赖上我侯府了?”

薛氏谄媚地笑笑:“哪敢,哪敢?用赖这个字多难听?我家女儿好歹也是侍郎府的*,配咱侯府那也是门当户对。一桩闹剧变喜事,两家皆大欢喜,多好!”

“呵呵,”侯爷夫人讥笑着挑挑眉:“你夏家倒是周全了脸面,我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薛氏一怔:“怎么就不要了?”

“你家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衣不蔽体,被那么多人看了个精光。我侯府将她娶进门,我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你家女儿时刻面对着府里下人的指指点点,讥讽议论,臊不臊得慌?”

侯爷夫人说这话,可是半分情面都没有给薛氏留。换做寻常人,怕是早就臊得脸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可是薛氏是谁?破落户出身,要是留在市井里,那就是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

因此,薛氏也不急不恼:“正是因为我家紫芜惹了这场祸事,传扬出去不好听,所以,才让夫人您给做主。否则,我也没脸求您不是?”

“莫说你家女儿如今已然毁了名节,即便是此事之前,她也配不上我侯府!”侯爷夫人冷哼道:“莫非,此事你是有意为之,就是为了寻个借口,赖上我侯府?”

二少夫人立即在一旁帮腔:“就是呢,你嫉恨夏安生,不想让她嫁进我侯府里来,所以就叮嘱你家女儿在水下李代桃僵,想趁机嫁进侯府里,多精明的算计。”

薛氏纵然脸皮再厚,此事也冒火:“哪有当娘的,拿自家女儿的名节开玩笑的?二少夫人您这话说得可真不得体。”

一旁的夏紫芜也按捺不住,气得身子直抖,抽噎着痛哭出声:“我已然毁了名节,却还要受你们羞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让我死了算了。”

说完就要去寻短见,被夏紫纤一把拦住了。

侯爷夫人那是执掌一府内务的厉害角色,怎么会被薛氏母女一唱一和的这种小把戏难倒?不由就是一声冷哼:“收起你们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来,本夫人我见得多了。不怕告诉你们,你们若是想将此事闹腾大了,就尽管闹腾,看看谁会相信你们的话?

满京城谁人不知道,你们母女与安生不睦?你们想推她落水,自己弄巧成拙,就想赖上我们侯府。一计不成,恼羞成怒,就贼喊捉贼,胡说八道?

我家惊云也正在气头上,闹着要让害了安生的人陪葬,我也不拦着,你们到他跟前去闹腾去。被他知道了,你们乃是有意为之,我倒是要看看,这后果是怎样吃不了兜着走。”

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侯爷夫人权大势大,说话又硬气,薛氏顿时就偃旗息鼓。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跟您商量着,怎么能圆满地解决了这件事情。”

侯爷夫人鄙夷地看她一眼:“那我也告诉你,想嫁进我侯府,绝对不可能。你也不要痴心妄想。”

薛氏再退一步:“哪怕是委屈着做个妾室也可以。”

“你当我们侯府是什么地方了?什么样的人都要?谁抱了摸了你家女儿,你就找谁去。”

薛氏急赤白脸地道:“可那人就是一个侍卫!我家堂堂一个*,怎么能下嫁给一个侍卫?你不是说是你远房侄子,是个副将吗?”

侯爷夫人是以退为进,这才松了口:“他果真就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叫郑渊。至于这职位嘛,那也好说,左右不过是我家侯爷一句话的事情。一个副将,配你家女儿,也不委屈。”

“怎么不委屈?我若是应下来,岂不惹人嗤笑?”

侯爷夫人立即反唇相讥:“许配给夏安生,你那样欢喜,一口应承下来。怎么换成你另一个女儿,就委屈了?”

薛氏顿时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侯爷夫人揉揉眉心,不耐烦地道:“话已经说了,路子也指明了。你若是愿意,这桩婚事我出面帮着操办。让我这侄子升官发财,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家女儿。你若是不愿意,那也没有关系,你看看,你家女儿还能不能再寻到条件更好的人家。”

她的话语一顿,冷声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薛氏如今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事那是明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情更是生了翅膀,用不了多久,就传扬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自家女儿坏了名节,正经的好人家谁还愿意娶?莫说是当正儿八经的夫人,就算是妾,怕是都难!

侯爷夫人不吃自己那一套,薛氏也没辙,可是又委实不甘心,一时间左右为难。

第三百一十五章 打杀进侯府

夏紫芜心气高,一心想要攀权附势,怎肯答应?

气恼地口不择言:“女儿即便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要嫁给这样龌龊的一个人。”

侯爷夫人微微一笑:“不急着回答,你们自己好生考虑就是。”

说完再也不愿意搭理母女三人,昂首挺胸地出去了。

剩下母女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顿时就傻了眼了。

夏紫芜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怒骂:“混蛋!”

薛氏慌忙向着门外张望一眼:“姑奶奶,你小点声音,不比在自家。”

夏紫芜歇斯底里地痛哭出声:“感情受了委屈的不是你!我说什么也不嫁!”

夏紫纤在一旁默然不语,不知道如何劝导。

门外有下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母女三人却能听到。

“你说,郑渊在水下真的摸了那夏家三小姐?”

“可不是,这可是郑渊亲口承认的。现在,府里一群侍卫正围着他打趣呢,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都问出口了。”

“不能吧?当时情况那样紧急,郑渊还有那色心?”

“你想啊,当时夏家三小姐衣衫不整,赤、裸裸地被郑渊搂在怀里,温香软玉,哪个男人把持得住?郑渊说,夏家三小姐一见到他,立即就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撒手,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他刚一开始都不敢下手。”

“说的也是,当时两人浮出水面的时候,三小姐的一只胳膊还紧紧地圈着郑渊呢。郑渊的胳膊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就正好搁在她的胸前,那姿势别提多暧昧了。”

“要不咱府里那些侍卫那么兴奋,饱了眼福不说,心里还指不定胡乱想些什么呢?看他们脸上那笑,活生生就像见了腥的猫。”

三三两两的议论,毫不避忌。

夏紫芜“噌”地起身,一把拉开屋门,冲着外间歇斯底里一声喊:“滚!”

几个婆子你拽我,我拽你,全都离开了,仍旧不忘扭脸指点议论两句。

薛氏同样也是气得脸色涨成猪肝色:“对我们一通羞辱还不死心,还差遣了这些长舌妇人过来饶舌,故意说给我们来听,侯府简直欺人太甚!”

惹得夏紫芜复又嚎啕大哭。这次是真的撕心裂肺。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犹如天地之间滴落了一滴墨汁,逐渐地渲染开,然后所有的景与物都变得朦胧起来。

安生的房间里,仍旧没有掌灯。

没有人敢进去,害怕招惹了喻惊云的怒气。一群人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就连大气也不敢喘。

安生的眸子闭得更紧,呼吸微弱,没有一点清醒过来的迹象。

大夫的话,犹如重锤,一遍遍敲打着喻惊云的心。

“若是天黑之前,安生姑娘仍旧不能醒过来的话,怕是清醒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他的牙根咬得都酸了,一直紧攥着安生的手,眼巴巴地盼,就盼着,她的睫毛轻颤,就像是清晨树枝上的彩蝶抖落翅膀上的晨露,焕发起生命的迹象。

他一遍遍用热烫的唇扫过安生的手,将她的指尖放进嘴里,用牙齿轻咬。安生没有一点知觉。

身后的门被轻轻地推开,喻灵素轻手轻脚地进来,点起桌上的蜡烛。

然后,她并没有走,依旧留在房间里。

喻惊云头也没有回,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脊梁笔挺,身子前倾。

喻灵素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床边,轻声问:“安生姑娘怎样了?”

喻惊云置若罔闻,并不答话。

喻灵素对于自己这位世子哥哥很是敬畏,平素里除了见面请安,话都极少说。她胆怯地又上前一点:“要不要让大夫再过来看看?”

喻惊云还是没说话,全神贯注地看着安生,犹如泥塑。

喻灵素也看一眼安生,烛光下,她一脸安详,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她的心里一动,探手去摸。

喻惊云猛然抬头:“你想做什么?”

喻灵素好像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来,颤抖着说:“她,她发烧了!”

喻惊云心里一惊,犹疑着伸出手,抚摸安生的小脸,然后,就一直僵在了那里。

安生的前额滚烫。

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竟然毫无觉察。

“大夫,大夫!”

他慌乱地大声喊叫,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立即有人飞奔着去请大夫。大夫正是提心吊胆,闻言一双腿都变得酸软,迈不开步子,被人连拖带架,拽进了屋子。还未上前问诊,先瘫软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喻惊云攥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狰狞地问道:“安生她发烧了!怎么办?”

大夫已然说话都不利落了:“小人这就去给安生姑娘开方子,退烧,退烧!”

“她究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是不是很危险?”

大夫被骇得几乎哭出声:“小人也不知道,不知道!”

喻惊云将他猛然贯在地上:“废物!”

喻灵素抬起脸,小心翼翼道:“世子哥哥,要不给安生姑娘换一个大夫?”

喻惊云猛然想起了冷南弦。

可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立即派人去请大夫,将京城里所有有名气的大夫全都请过来。只要能将安生救醒,金银珠宝,权势富贵,他想要什么,本世子爷就给他什么!派人进宫!见姌妃娘娘,请御医进府!”

喻灵素欲言又止,终于咽下嘴边的话,起身走了出去。

府里下人得了命令,全都出动,差遣往京城的各个医馆,大街小巷。

许多须发花白,上了年岁的大夫进府,开了许多的方子,施展出浑身的解数,一直折腾到三更天。

侯府灯火通明,许多人夜不能寐。

喻惊云终于忍不住怒气,发起狂来,击折了院中两棵相思树,吓得大夫们狼狈地逃出侯府。

一院子枝残叶落。

喻惊云呆呆地立在院中,掌心还在隐隐作痛。

有下人在院门口探进头来,小声地战战兢兢地回禀:“世子爷,冷神医带人闯进府里来了,我们都拦不住他。”

喻惊云一扭头,那个下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抖若筛糠。

不过是话音刚落,就听到冯嫂中气十足的千里传音之术:“喻世子,请你马上屏退你府上侍卫,否则,我家公子可要出手了!”

喻惊云抿抿唇,看一眼安生的房间,冷声吩咐:“让他进来!”

下人得命,如逢大赦,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出去传命去了。

不过是弹指功夫,就听到脚步声匆匆,一袭白衣的冷南弦已经当先冲进院子里来,见到喻惊云,冷冷地质问:“安生呢?”

喻惊云转身看一眼他身后满脸怒气的冯嫂:“带人打杀进我侯府,冷南弦,你好大的胆子!”

冷南弦并不回答,反问道:“安生呢?”

“你如何得知安生出事?难道我侯府你竟然也安排了眼线?”

冷南弦见他避而不答,不再询问,直接向着安生的房间闯了进去。

喻惊云并不阻拦,只是相跟在身后。

床帐内,安生依然昏迷不醒,高热不退。

“安生?”冷南弦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禁怫然色变,抢上前去,三指搭脉,略一沉吟,眉头便紧紧攒成一个疙瘩,弯身毫不犹豫地将安生抱起。

喻惊云脚下一动,便拦在了他的面前:“你想做什么?”

冷南弦抬起头,清冷地启唇:“自然是带她回去。”

“哪里也不能去!”喻惊云冷哼道。

“你觉得就凭借那些庸医能治好安生?”冷南弦咄咄逼人地质问。

“你可以留下来医治!”喻惊云斩钉截铁,丝毫也不让步。

冷南弦鼻端一声轻嗤:“喻世子,你真的觉得你侯府是什么好的所在吗?我真后悔,前日不该顾及两家情面,留下安生,方才让她遭受这样的祸端。

她如今已然这个样子,危在旦夕,怕是性命不保。你还这样执拗,想要害死她方才甘心是不是?”

喻惊云抿抿唇,苍白无力地辩解:“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冷南弦“呵呵”一笑:“就连你自己怕是都不相信吧?事情有这样凑巧?薛氏母女一向对于安生是除之而后快,而今日,竟然在你侯府就这般胆大妄为,你认为,是谁给她们的胆子?你真的觉得,就凭借你这孔武之力,还有几句不痛不痒的恐吓,就能挡住别人对安生的明枪暗箭吗?”

喻惊云被斥责得哑口无言。他的脸色很难看,偏偏冷南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每一次安生有危险的时候,他几乎都没有在身边,都是安生单枪匹马地闯出来的。这一次,安生没有那么幸运。

“让开!”冷南弦冷声道:“安生已经丝毫耽搁不得,已经有性命之危。别逼我出手!虽然我不懂武功,你知道,我一样可以兵不血刃!”

喻惊云脚下不动,脸上已经有明显的颓败:“她,真的很危险吗?”

“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自己心知肚明!”

喻惊云仍旧在犹豫。

“那为何不现在立即救治?”

冷南弦低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隐忍的怒气:“你确定这侯府里,每一个人都希望安生安然无恙吗?心里还有侥幸?”

喻惊云缓缓握起拳头,终于艰难地挪动步子,退让了一步。

从未对别人低头的汉子,终究是为了安生的安危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除了冷南弦,喻惊云寻不到第二个可以救治安生的人,他不敢赌。

第三百一十六章 九转还魂丹

院子外面,已经是刀光剑影,侯府侍卫将冯嫂团团围住,剑拔弩张,虎视眈眈,只等着喻惊云一声令下。

喻惊云疲惫地挥挥手:“撤!”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家世子爷为何竟然放过这位胆敢擅闯侯府的人。不过军令如山,刀剑还鞘,潮水一般退让下去。

冷南弦抱着安生,匆匆地出了侯府大门,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

马车车厢里亮着琉璃灯,冷南弦将安生放在车厢之上,用毯子将她裹好,然后直接取过一旁的纸笔,不假思索地笔走游龙,而后递给冯嫂。

“冯嫂,你脚程快,速速骑马回药庐,将第一个方子交给千舟,煎成一碗。第二个方子煮成浴汤,我的房间里生好炭盆。”

冯嫂接过方子,不放心地追问一句:“公子,安生她?”

冷南弦抿抿唇:“真的有危险,耽搁不得。”

冯嫂吸吸鼻子,将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二话不说,提起内力,飞落马背之上,打马狂奔。

冷南弦吩咐冷伯:“快点回药庐。”

冷伯领命,也扬起马鞭,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路狂奔,颠簸到药庐,院子里已然灯火通明。厨房里冯嫂与千舟挥汗忙碌。

冷南弦裹紧安生,将她抱进自己房间。

炭火已然通红,屋子里暖意融融。

千舟将药煎好,端进来,眼睛也有些通红,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他的情绪直接感染了冷南弦,喉结滑动,难忍的酸涩。

药一点点喂进去,一桶桶散发着刺鼻药味的药汤拎进来,倒进浴桶里,屋子里瞬间变得热气蒸腾。

冷南弦试了试水温,吩咐道:“冯嫂留下,千舟守在门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

千舟领命,退出门外,紧闭了屋门。

冷南弦将针囊取出来,一一摆放好,从一旁取过一方帕子,蒙在眼睛上,深吸一口气。

“冯嫂,你帮安生将上身衣服褪去,然后抱着她慢慢放进浴桶里。”

冯嫂无奈地望着冷南弦摇摇头,依言而行,解开安生领口,手下就忍不住一顿,轻嘶一声。

冷南弦虽然蒙着眼睛,听觉却是灵敏,立即问道:“怎么了?”

冯嫂心疼地道:“安生身上有伤。”

这一下,冷南弦再也无法保持淡然,一把扯下眼上帕子,扭脸去看。

凌骆冰在她身上留下的鞭痕还在,依旧触目惊心。

冷南弦颤抖着指尖缓缓抚摸上去,眸底变得湿润。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己不是迟了两日,而是压根当初就不应该闹别扭性子,让安生住进侯府!

自己不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里,她一个人在侯府孤苦无依,究竟经历了什么?身上为什么会有伤?

他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挑开安生的衣襟,露出胸前一片雪色。

细腻如瓷,除了那一道,并无其他伤痕。

他扭过脸去:“冯嫂,你仔细检查一下,她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冯嫂将安生衣衫褪去,仔细查验过,再无伤痕。方才如释重负地摇摇头:“没有了,只有这一处。”

冷南弦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将她放进浴桶里吧,慢一些,小心水烫。”

冯嫂人壮实,气力也大,抱起娇小玲珑的安生,慢慢放进浴桶里。

药水漫过安生的双肩,她眉头微微地蹙了蹙。

她欣喜地道:“公子,安生姑娘脸上有反应。”

冷南弦终于得到一点安慰,欢喜道:“说明她还有一点知觉的,脑部损伤不是很严重。你帮我扶好她,注意她的反应,我给她施针。”

冯嫂应声,冷南弦重新系好帕子,转过身,摸索着取过银针,开始为安生行针。

安生整个人浸泡在热烫的药汤里,蒸汽氤氲,脸上很快热汗淋漓。而冷南弦全神贯注,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看似极轻巧的一件事情,两人也全都一身热汗。

一直到药汤变凉,冷南弦方才收起银针,重新转过身子:“冯嫂,抱她出来吧。”

冯嫂再次依言而行,将安生从水里捞出,全身擦拭干净,换好衣服,盖好锦被,方才对冷南弦禀报:“已经好了。”

冷南弦慢慢转身,扯落帕子,坐回到安生身边,再次请过脉,外间已经有鸡鸣之声。

天要亮了。

冯嫂忧心忡忡地问:“安生姑娘怎么样?”

冷南弦摇摇头:“你们先去休息吧,安生有我照顾。”

冯嫂欲言又止,转身出去,唤过千舟一同将房间清理过,重新加了炭,方才闭上屋门走了。

冷南弦再没有踏出房间一步。

不吃不喝。

冯嫂端着热了多次的饭食候在门口,听得到冷南弦在轻声地说话,自言自语,叫着安生的名字。

房间里过于地寂静,所以冷南弦略带了粗哑的声音就显得寂寥。

安生也一直都没有醒。

隔了房门,冷南弦不耐地沉声吩咐:“我不饿,不要打扰我。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吩咐。”

千舟也无精打采地坐在廊下,一言不发。

冯嫂了解冷南弦的脾气,他是在跟自己置气,后悔当初对于安生的误会,所以要惩罚自己。

他的脾气执拗,即便是口干舌燥,也劝说不动分毫的。

所以冯嫂只满心地期盼着,安生能够早一点醒过来。只要有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在,药庐里就满是生气。

冯嫂将手里托盘向着千舟举举:“公子不吃,你吃吧。”

千舟沮丧地摇摇头:“我也不吃。”

“你们都不吃饭怎么能行?这都一天了,等到安生姑娘醒了,你们全都倒下了。”

千舟今天脸都没有洗,头发被他抓得就像一团乱草。

“我心里也难受,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都是我的错,当初你骂得对,我太蠢,所以才令公子误会安生姑娘的。”

冯嫂低低地叹一口气:“放心,安生姑娘的福气还长远着呢。一定没事儿。”

千舟仰起脸来,望一眼已经逐渐西沉的夕阳,心里突然就生出感慨来,狠狠地啐了一口:“下次绝对不能让喻世子踏进咱们药庐的门。”

说曹操,曹操到。

远处马蹄声疾,犹如乱鼓。

千舟“噌”地站起身来,如临大敌:“他还好意思来!”

冯嫂也一声冷笑,将手里托盘搁置到一旁。

喻惊云急匆匆地翻身下马,还未抬手,药庐的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了。千舟与冯嫂挡在门口,充满敌意地望着他。

“喻世子,你来做什么?”千舟说话也毫不客气。

喻惊云开门见山地问:“安生呢?”

千舟一抬手,就拦住了喻惊云的去路:“安生姑娘仍旧还昏迷不醒,喻世子请回吧。”

喻惊云脾气躁,这次却不与千舟一般见识,抬步就向着里面冲。

劲风凌厉,竟是冯嫂当先出手了,直取面门之处。

冯嫂身藏不露,喻惊云一直都知道,所以不敢小觑,立即抬手还招。

冯嫂这一次可是一点也没有留情,招招狠辣,使尽了全力。喻惊云因为焦灼,有些心浮气躁,所以在还手的时候也是带了脾气。

高手对敌,闪跃腾挪,一片光影,看不清虚实。凌厉的掌风直接摧毁了药庐院子里的许多物事儿,响动不小。

冯嫂原本并不是喻惊云的对手,但是今日出手,将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在了喻惊云的身上,所以狠辣了许多。饶是如此,仍旧高下立显。

冯嫂节节败退,喻惊云向着后院逐渐逼近。

千舟干着急,却也并无对策。

喻惊云一声冷哼:“冷南弦,你再不出来,可就别怪我伤了你的人!”

冷南弦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冷南弦从房间里出来,灼灼地紧盯着喻惊云:“住手!”

冯嫂虚晃一招,跃出圈外,气喘吁吁。

喻惊云看到冷南弦的一脸憔悴,心就沉了沉,焦灼地问:“安生怎么样了?”

冷南弦淡然道:“烧热已经退下去了,但是仍旧昏迷不醒。”

喻惊云紧走上前几步,探手入怀,摸出一个药瓶,殷切道:“还魂丹!一定能救安生。”

冷南弦诧异地看一眼喻惊云:“一尘道长珍藏的九转还魂丹?”

喻惊云点头:“对,世间仅此一颗,可起死回生,还魂再生。我昨日里一着急竟然忘了。”

“一尘道长怎肯这样慷慨?你是强取豪夺来的吧?”

“是又如何?只要能救安生的命,大不了让那老道给我记上一仇。”

冷南弦摇摇头:“此药固然对于医治内外伤有奇效,可惜,安生伤的是脑子,现在肺疾已无大碍。此药不对症,并无多大功效。”

“胡说八道!”

冷南弦云淡风轻道:“此药乃是我师父配置,一尘道长亲自用九转炉所炼,因为其主药千年血参旷世难寻,所以珍贵。名曰九转还魂,其实功效是夸大其词。我能不知道吗?”

喻惊云不由一愣,显而易见的失望:“你就说安生服用此药有无害处?”

冷南弦摇摇头:“有病医病,无病强身,自然有益无害。”

“那便是了,给安生服下,身体好了,她的病症自然也能减轻。”

喻惊云不由分说就要往屋子里闯。

冷南弦脚下微错,拦在喻惊云跟前,冲着他伸出手:“将药给我就可以,喻世子请回。”

喻惊云顿时就怒了:“凭什么!你这是不让我见安生么?”

冷南弦坦然点头:“不错,安生需要静养,人多杂乱,有可能会令她病情加重。”

“冷南弦!少用安生来吓唬我!”喻惊云怒声道:“今日我必须见到安生,看看谁能阻拦?”

两人正僵持,听到屋子里安生一声呢喃:“师父,师父!”

两人瞬间不约而同地全都精神一震,欣喜地跑进屋子里去,争先恐后。

第三百一十七章 败露

喻惊云抢先了一步,惊喜地喊:“安生!安生!你醒了?”

安生躺在床帐里,依旧双眸紧闭,眉间微蹙,清清楚楚地再次唤了一声:“师父。”

是梦呓。

安生仍旧还是昏迷的。

喻惊云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

冷南弦重新坐回床边,一把握住了安生的手:“生儿,师父在,师父就在这里。”

安生嘴唇微微地弯起一个心满意足的弧度,重新酣然入梦。

冷南弦被她这一笑,心瞬间融化成一汪水,轻轻地荡漾,恹恹的满足。

“谢天谢地,安生还记得我。她一定能醒过来的。”冷南弦似乎是呢喃自语,又似乎是说给喻惊云听:“如此你可放下心了?”

喻惊云心里五味杂陈,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两厢矛盾。

“等安生醒了,无论是什么时辰,即便夜半更深,一定要差人通禀我一声。”

冷南弦低低地“嗯”了一声。

喻惊云深深地望了安生一眼,颓然将那药瓶放在安生的枕边,扭身出了房间,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他似乎是发泄一般,骑得飞快,一路纵马,回到侯府。

侯府门口,有他专用的拴马桩。

平素里他回府,自然有侍卫上前,接过马缰,系在拴马桩上,饮水喂草,精心侍弄。

可是今日,拴马桩那里停了一辆马车,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他下了马,侍卫赶紧上前,接过马缰,对于他这个时辰回府有些意外。

“快走快走,这里不是你停车的地方。”

侍卫催促那马车车夫。

车夫探过头来,见是喻惊云,呲牙一乐,慌忙下车挪地方。

喻惊云自然识得那车夫,正是王伯。

他问门口侍卫:“夏家来人了?”

侍卫点头:“回禀世子爷,正是。”

“谁来了?”

“听说是安生姑娘的母亲。”

“是她?”喻惊云一声冷哼:“正要找她算账,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她来做什么?”

侍卫“嘿嘿”一笑,有一点不怀好意:“适才大夫人将郑渊叫过去了,许是因为昨日落水一事,想要给郑渊议亲呢。”

喻惊云危险地眯起眼睛,将手中马鞭一丢,一撩衣摆,径直向着后宅踏步昂扬而去。

薛氏正在侯爷夫人的院子里。

昨日里回到夏府,夏紫芜便不吃不喝,寻死觅活的。

这一次,不是装的。夏紫芜是真的有点万念俱灰了。

她的心气同样很高,尤其是夏员外做了户部的侍郎之后。水涨船高,她对于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孟家她已经都看不在眼里,一心想要攀附个权贵人家。

她又将目光放在了喻惊云的身上,她觉得,既然喻惊云能相中了夏安生,说明,自己也是有机会嫁入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的。自己一点也不比夏安生差。

前两日,薛氏回府,将侯爷夫人的计划偷偷地告诉了她,她兴奋得几乎跳起来。除了嫁入权门,她另一个迫切的愿望,就是夏安生能够遭殃。世间还能有比这更令自己痛快的事情吗?

所以,她一口应承下来,幻想过无数次,只要夏安生衣不蔽体地被一个男人从水里捞出来,那么,侯府顾忌名誉,就断然不会再让夏安生进门。她将一落千丈,后半生嫁给一个无名小卒,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

可惜,被男人救起来的,竟然是自己。

她后怕起来,整整哭了一夜,万念俱灰,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个一脸猥琐的男人她是真的不想嫁,一想起来,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薛氏同样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偏生夏员外质问起来,自己又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将所有的事情归于意外与巧合。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竟然传扬得那么快,不过是一夜之间,夏家老夫人竟然也听到了风言风语,勃然大怒,跑来府上兴师问罪来了。

她还什么也没有顾上说,老夫人就当先将她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

薛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捡着能见光的,与老夫人回禀了,老夫人捶胸顿足,气得怒发冲冠。

发火是发火,骂也骂了,叹也叹了,事情总是要解决。

老夫人不过是略一沉吟,就发下命令来。

“打听打听那个叫做郑渊的侍卫什么根底,将紫芜就嫁了吧。”

郑渊的根底儿,薛氏已经差人打听了。侯爷夫人并没有说谎,的确是她的一个远房表侄子,家世并不显赫,也没有建树,所以也不过只是沾了侯爷夫人的光,做了一个小侍卫统领而已。

这样的人家,薛氏是一百一千个不乐意,所以在老夫人跟前也一口否决了。

老夫人气怒地指着她的鼻子骂:“眼眶子浅!你就不想想,其一,事情已经发生了,紫芜也坏了名声,正儿八经的清白权贵之家谁会娶?即便是做妾,也要招惹人嗤笑,她这一辈子已经是毁了!

其二,这男方虽然只是一个小侍卫,但是你想,他能奋不顾身地跳水救人,说明人品不差,而且再有侯府,我们两家府上帮衬,以后就算是不能飞黄腾达,也不至于窝囊一辈子。”

薛氏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有苦说不出。

老夫人一番说教,最后拍板:“你这就去侯爷府上,探探侯爷夫人的口风,能赏给那郑渊什么差事做?左右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对于侯府而言,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为了息事宁人,你多提几个要求,想必她也会做出一定让步。你这不吭不哈的,人家就当你凉了,回头你再登门,怕是都见不着面了。

而且,这件事情传扬得沸沸扬扬的,后面还指不定多难听。早点定下来,自然也就没有人瞎议论什么了。尽早不尽晚,免得牵连了几位姐儿的名声。”

老夫人一通说教,六神无主的薛氏思来想去,觉得也有些道理,顾不得天色将晚,立即就收拾齐整了,来到侯府。

已经是将近晚膳时分,侯爷夫人将她请进来,奉上茶,又传了晚膳。

薛氏准备了许多的话,面对满是威严的侯爷夫人时,竟然就有些慌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倒是侯爷夫人胸有成竹,一眼就洞穿了薛氏的来意,直接命人将郑渊叫过来,见过面,然后不紧不慢地道:“我原先蛮喜欢安生这个丫头,只是她与我家惊云不合适,所以我才想着,将她许配给自家侄子。我这侄子也是一表人才,无可挑剔的,断然不会委屈你家女儿。”

薛氏小心翼翼地赔笑,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截:“夫人您的侄子,定然那是人中龙凤,不会太差,而且看起来也的确是精明干练。只是如何竟然只做了一个小小的统领,连个建树都没有?”

侯爷夫人慢条斯理地喝汤,头也不抬:“说得轻巧,想要建树,那是要真刀实枪,浴血奋战换来的。我这表侄家里那是一根独苗,我怎么舍得让他出生入死?我这侯府侍卫,其实也就是一个闲差,让他磨砺一番,而后再赏个职务,也好堵住别人的悠悠众口。”

薛氏一想,确实也是这么一个道理。

“夫人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不知道,夫人您想赏给他一个什么差事呢?”

侯爷夫人微微一笑,心里了然:“如今没有什么战事,惊云手底下暂时还没有什么闲差,先给个把总一类的差事做着,看他造化呗。”

“把总?”薛氏顿时就有些着急:“一个把总,不过是七品芝麻小官,手下不过百十号人,能有什么出息?夫人您先前不是说要给个副将吗?”

“着什么急?”侯爷夫人一翻眼皮:“他一个小侍卫统领,一进军营就立即飞黄腾达,岂不让人指点议论?说我家惊云以权谋私?一上来就给他一个副将当,他称职吗?招惹了别人妒忌,暗中使个坏,一辈子再想往上都难。

总是要假以时日,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来。不能一口就吃个胖子!”

“我家紫芜若是嫁给这么一个小小的把总,脸面往哪里放?”

“当初你嫁给夏侍郎的时候,他不是一样只是一个员外郎吗?”

“那不一样!”薛氏依旧是不依不饶:“万一我家紫芜嫁给了他,回头你们就把他忘到脑袋后边了呢?”

侯爷夫人清冷一笑:“他先是我的侄子,而后才是你的女婿。”

任凭薛氏好说歹说,侯爷夫人却也只是紧咬不放。

薛氏明白自己这是上了贼船,吃了哑巴亏了,又气又恼,一拍大腿:“都怪我,当初就不应该听夫人您的话,这下子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夏安生安然无恙,我反倒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侯爷夫人一声冷哼:“我也再说一遍,这件事情是你女儿自己弄巧成拙,跟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休要胡乱攀扯,否则,这门亲是否结,我们还要考虑考虑呢。”

薛氏也急红了眼:“那郑渊故意坏了我家女儿清白,这都是受你指使,如今还想不管?”

侯爷夫人一声冷笑:“那也是你家女儿自己送上门去的,做了夏安生的替罪羊而已。”

话音刚落,屋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了开。

一身怒气的喻惊云就站在门口。

第三百一十八章 苏醒

侯爷夫人不禁大吃一惊:“惊云,你怎么来了?”

喻惊云鼻翼翕张,面色铁青,呼吸也有些粗重,一双眸子里几乎喷出火焰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牙关里一字一字地蹦出这几个字,带着蓬勃怒气。

薛氏早已经吓得战战兢兢,说不出一个字。

侯爷夫人轻咳一声,干笑着问:“什么怎么回事?”

喻惊云一步踏进屋子里来,眯紧了眸子:“安生落水,果真是你们故意推落下去的是不是?然后你们提前安排了郑渊,趁着营救的时候,意图败坏安生的名节?你们究竟是什么居心?”

侯爷夫人显而易见地慌乱:“怎么可能呢?惊云,你这是在听谁胡说八道?是不是安生醒了?”

喻惊云深深地望了自己母亲一眼,然后转过身来,面对薛氏,手中长剑出鞘,对准了薛氏心口之处:“你来说,若是有半句假话,我长剑无眼。”

薛氏此时吓得差点就溺了,瞅了侯爷夫人一眼,慌乱得不知所措。

喻惊云的长剑向前一寸,锋利的剑锋立即扎透衣襟,抵在了肌肤之上。

薛氏顿时魂飞魄散,吓得闭上眼睛,和盘托出,哀哀央告:“世子爷,这不关我的事情啊,是夫人通过陵睿王府郡主寻上我,说要替郑渊求娶安生。这一切,都是夫人的主意,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胡说八道!”

侯爷夫人已然是强弩之末,仍旧尝试做最后的强辩。

喻惊云冷冷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然后继续逼问薛氏:“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薛氏差点就瘫软成一团泥,抖若筛糠:“是真的,是真的。不过安生竟然将我家紫芜也一并拽进了水底,郑渊没有救起安生,却将紫芜当做安生救了出来。”

喻惊云握着长剑的手忍不住开始轻颤,几乎拿握不住。

冷南弦的质问声响在耳边:“你以为,谁给她们的胆量?”

夏安生状似玩笑的问话也言犹在耳:“若是我与你母亲,你会怎么办?”

害了安生的,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母亲,这个事实他无法接受。

他应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别人可以打杀了出气,自己母亲不能。甚至于斥责那都是不孝。

薛氏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世子爷,妇人所言句句是真,求世子爷饶命啊!”

喻惊云慢慢地低下头,剑尖向下,冷冷地道:“罪该万死!”

是的,他想要给安生报仇。一剑下去,所有的恩怨就都了结了。

“今天,本世子爷就要让你给安生以死谢罪!”

侯爷夫人一把就攥住了他握剑的手:“你想做什么?”

喻惊云看也不看她一眼:“自然是为安生报仇。”

“报什么仇?安生不是还没有死吗?再说了,她可是安生的母亲,哪里有杀了母亲给女儿报仇的道理?你是要给安生增添千古骂名!”

喻惊云一声冷哼:“母亲?她配做母亲吗?”

这句话,一语双关,似乎是在叱骂薛氏,又似乎是在指责侯爷夫人。

她的手不禁就是一僵:“她好歹也是朝廷大员的夫人,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喻惊云缓缓勾起唇角,一声讥讽之笑:“我说过,胆敢欺负安生的,遇人杀人,遇佛*。她,还有那个推安生落水的夏紫芜,谁也别想活着。我就是要让京城里的人看看,害安生的人究竟是什么下场!”

“依你之言,你是要杀了我方才解气了?”侯爷夫人厉声道。

喻惊云握剑的手愈加无力。宝剑“仓哴”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带着颓丧的寒光。

薛氏如逢大赦,爬起来屁滚尿流地就逃了出去。

喻惊云深深地吸一口气:“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安生?”

侯爷夫人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不咸不淡地道:“不为什么,就因为你不肯听母亲的话,那夏安生不适合你。”

“她哪里不适合我?”喻惊云有些抓狂了:“在你眼里,就是那个凌骆冰最适合我不是?”

“不错,惊云,这世间,没有比骆冰更适合做侯府世子妃的人了。这个夏安生自作聪明,多管闲事,目无尊长,最重要的,是她跟你不是一条心!不仅是我,就连你祖母如今也不同意!”

“所以,你就要害了安生,用这种龌龊的手段,想要毁了她一辈子?”喻惊云再也难以冷静,几乎是嘶吼道。

“没有!我只是给她另外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而已。”侯爷夫人辩解道。

喻惊云怒极反笑,直接笑出了眼泪:“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母亲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卑鄙阴险肮脏之事,将人命视作草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哈哈,难怪安生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三番两次提出要离开侯府。可笑,我还自己引以为傲,让她入住侯府,想要用侯府的繁华吸引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我真的是愚蠢至极!”

侯爷夫人勃然大怒:“你竟然用这样恶毒的词来形容你的母亲?云儿,她一个夏安生,值得让你这样吗?”

“我怎样?我能怎样?”喻惊云咄咄逼人地反问:“你是我母亲,我什么也不能做!她在我们侯府,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打杀了两个走卒,给她解气!可这一次,帮凶是她名义上的母亲,还有我的表弟。呵呵,母亲,你真会算计!”

侯爷夫人一阵默然:“云儿,母亲这样做,殚精竭虑,可都是为了你好!”

“不要拿着这个亲情的幌子左右我的人生!我比你更明白自己的心意!”

喻惊云毫不留情地驳斥。

侯爷夫人怒火也上来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我就在这里,为了那个夏安生,你干脆就将我一并打杀了!反正,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就绝对不会同意那个丫头进我侯府的门!”

喻惊云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努力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当真?”

侯爷夫人斩钉截铁:“她夏安生不配!”

喻惊云扭身就走。

“你做什么去?”

“你不愿意让夏安生进我侯府大门。那么,我也就只能带着安生走!”

喻惊云头也不回。

“你敢?”

喻惊云脚下一顿,轻哼一声:“我还真的敢。”

言罢大踏步出了院子,只给侯爷夫人留下一个坚决的背影。

侯爷夫人气急败坏,一把掀翻了桌子。桌上杯盏碗筷“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汤汁四溅。

“造反了!我是管不了了!”她揪紧心口,大口地喘气:“来人呐,准备笔墨,我要给侯爷修书,让他赶紧回来管管他的好儿子!”

安生做了一个极其冗长的噩梦,睡梦里,夏紫芜推自己落水时略带得意的脸,与前世里狰狞而又阴狠的表情相重合。

她想,自己重活一世,难道仍旧没能逃脱自己被夏紫芜暗算的厄运吗?

自己被感情迷晕了头脑,一直在苦苦地挣扎,困顿,患得患失,竟然忘记了身边一直潜伏的危险。

若想彻底改变自己今生的命运,就应当让前世害死自己的人万劫不复!自己一时间心慈手软,所以才会给了夏紫芜第二次可乘之机。

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飘忽忽,好像在海浪之中沉浮。

身边一片黑暗,最初时冰寒刺骨,后来又如同置身于火海热汤,浑身热烫。再后来,有人将自己从苦海之中捞出来,身子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泰。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争吵声,打斗声,然后还有冷南弦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

师父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和煦春风,十里过境,桃花绽开,柳枝飘飘摇摇。有清泉叮咚,欢快地跳跃着,拂过水底轻柔的水草,鱼儿自由游弋,吞吐着水泡。

四周一片安宁祥和。

令安生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向往的那种优哉游哉的日子。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掬一捧水月,落满襟花香,大抵便是这样的意境。身边,应当还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帮自己轻轻地掸落鬓边的落英。

师父就在身边吗?

安生贪婪地吸一口气,她分明就是嗅到了师父身上的雪莲清香。

她顿时欢欣起来,她一定要醒过来,因为,她还有许多话没有来得及与师父讲。

她分明听到,师父也在说:“安生,师父还有一句话没有来得及与你讲,这是师父心底最大的秘密。”

原来师父也有秘密啊?安生暗自腹诽。她早就知道,师父一定是有着不一样的故事。

她想起师父那个已然陈旧的针囊,带着梅花的刺绣,是谁送给他的呢?

还有师父的家在那里?

师父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这都是秘密啊,安生迫切地想知道,可是又不敢问出口的秘密。

安生一着急,就醒了。睁着一双如墨的眸子,眼巴巴地盯着冷南弦。

睡梦里,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正握着自己的小爪子,十指相扣,紧贴在他的心口之处。另一只手搭在眉心之间,低垂眼帘,用指尖悄悄地抹过眼角,指腹上挂着一点润湿。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同室而居

安生的手背好似感受到了冷南弦强而有力的心跳,隔着他单薄的雪衣。

她突然就按捺下了自己的好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冷南弦,有些贪婪。

师父分明瘦了,胡子邋遢,满脸的憔悴,就连红润的朱唇都变得苍白,带着干裂,隐隐沁出血丝来,凝结成干褐色的血痂。

她想摸摸冷南弦的胡子,是不是会很扎手?

指尖微动,冷南弦立即警醒过来,猛然抬眼望向安生。

四目相对。

安生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布满的血丝,睫毛上还残留着润湿。眸底的震惊之后,便是狂喜,焕发出璀璨的光泽来,犹如乌云散尽,明月朗朗。

然后,冷南弦艰难地牵扯起唇角,嘴唇裂开,又有殷红的血丝冒出来。

握着的手骤紧,带着轻颤。

“你醒了?”冷南弦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什么时候醒的?”

安生眨眨眼睛:“当你说,你还有秘密没有告诉我的时候,我就醒了。”

冷南弦的脸上突然浮起一层红晕,迅速地晕染开,甚至于染红了耳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安生努力地想了想:“就是觉得有点饿。”

冷南弦不禁莞尔:“我让冯嫂给你煮粥!”

欢喜地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却发现,自己的手还仍旧与安生十指相扣。

恋恋不舍地松开,面上竟然微有赧意,慌乱地走出去,打开门叫冯嫂:“冯嫂,冯嫂,有粥没有?”

话音刚落,冯嫂与千舟皆从屋子里冲出来,满脸期待:“公子饿了是吗?炉子上一直有热饭。”

冷南弦摇摇头:“安生醒了。”

“安生醒了?”

两人一怔之后,便齐齐向着房间里涌进来。

“安生,你可吓死冯嫂了。”

冯嫂虽然胖,身子却极是灵活,将千舟挤到一旁,抢先握住了安生的手。

她的手劲极大,安生忍不住蹙了蹙眉。

千舟慌忙提醒:“冯嫂,你怕是捏疼了安生了。”

冯嫂不好意思地缓了手劲:“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

千舟只觉得鼻子酸楚,带着哭腔道:“安生姑娘对不起,都怪我,才让你遭受这罪过。”

安生与千舟素来拌嘴习惯了,见他这般真情流露,反倒有些不适应,皱皱鼻子:“等我一会儿填饱了肚子,有了气力,自然是要跟你算一笔帐,就用你的算盘。”

冯嫂也是喜极而泣:“对对!我这就去给你做饭,咱们吃饱了再说。”

欢天喜地地出去,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就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过来。

她没好气地吩咐千舟:“愣着作甚?还不快些伺候公子洗漱,用膳。”

千舟仍旧还杵在安生床前,涕泪横流地做深刻检讨,听到冯嫂吩咐,不好意思地扭身飞奔出去打了热水进来,伺候冷南弦净面。

冯嫂服侍安生净手擦脸,心疼地看着安生:“看看,这些日子这是瘦了多少,小脸蛋都没有了。”

安生手上没有气力,端不动碗,冯嫂亲自一口口地喂。吃得狼吞虎咽,生出一身香汗。

安生恢复了许多的气力,就跳脱起来,再加上初回药庐的兴奋,眉飞色舞地讲述起自己数次回药庐,寻人不见的经历。

冷南弦突然顿住手,问她:“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安生脸上的笑就僵住了,整个人颓丧起来,也不隐瞒,将自己这些时日里在侯府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听得冯嫂与千舟皆义愤填膺,破口大骂。

冷南弦只安静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冯嫂捅捅千舟:“安生姑娘身子虚弱,应当多多休息。咱们就别打扰了。”

千舟也颔首道:“公子也两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旁边房间我已经提前收拾妥当了,您也赶紧休息吧?”

冯嫂轻咳一声:“那房间里这长时间都没有住人,里面冷得像冰窖似的,也没有提前拿炭火烘烘潮气。公子也是病愈不久,怎能住在那里?这个房间暖和,旁边就有长榻和毯子,就在这里凑合着歇歇吧。”

千舟不明所以,一口否定:“这都已经惊蛰了,哪里”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冯嫂一眼瞪了回去。

他这才恍然大悟:“就是就是,安生姑娘这里也需要人照顾,离不得身的,公子就暂时委屈委屈吧。”

安生看完冯嫂,又看看千舟,见两人不断挤眉弄眼,觉得莫名其妙,似乎他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一般。

冷南弦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也好。”

说完脸上竟然有一丝潮红。

安生眨眨眼睛:“不对,千舟,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千舟“嘻嘻”一笑:“是我家公子有话想要跟你说。”

“什么话?”

冷南弦扭脸轻斥千舟一声:“书房里的书”

千舟一缩脖子,就打断了冷南弦的话:“书房里的书需要晾晾了!公子,这天都黑了,我去哪里晾书?”

冷南弦一噎,再张口,千舟已经像一尾泥鳅一般,撩帘钻了出去。

冯嫂走在最后,叮嘱道:“有什么需要吩咐就叫冯嫂啊。我家公子这两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又是针灸,又是喂药,不吃不喝,夜不能寐,委实辛苦了。”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冷南弦一眼,也跟在千舟后面出去了,细心地关了房门。

屋子里只剩了安生与冷南弦两个人,气氛一时间有些暧昧。安生总觉得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情愫在暗中涌动。

炭火突然“啪”地响了一声,吓了安生一跳。

“师父,你有什么话想要跟安生说?”她略带一点俏皮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目光慌乱地游弋开:“没有啊,休要听千舟胡说八道。”

“适才我在昏迷的时候,分明听到,你说有秘密在瞒着我。”安生望着冷南弦,目光里既有期待,又有一点慌张。

冷南弦隐在袖口里的手蜷缩起来,揉揉鼻子,极是不自在地道:“随口一说而已,知道你最是好奇。咳咳,我有些困怠了。”

他背转过身,和衣而卧,躺在一旁的长榻之上,盖着锦被,转过了身子。

安生知道,他一直守着自己,定然困乏,因此也不好再追问。只是自己刚刚醒来,正是兴奋的时候,合拢了眼睛,毫无睡意。

她听着一旁的冷南弦呼吸清浅而又均匀,似乎是睡着了一般,便轻轻地翻了一个身。

窸窸窣窣的响动许是惊动了冷南弦,他的呼吸顿时一顿。

“师父,你睡着了吗?”安生压低了声音问。

冷南弦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睡不着。”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你前些日子生病了是吗?如今可好利落了?”

冷南弦的声音里带着倦意:“已经好了。”

“你看起来好像清减了许多。”

“嗯,最近比较忙。”

安生眨眨眼睛:“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我那次来,说你出门去了江南。”

冷南弦转过脸来,平躺着,轻声道:“喻惊云截获了我的家书,命人模仿我家人的笔迹,谎称我的外婆病重。我母亲去世之后,家中就只有外公外婆了,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所以我顾不得告诉你,立即启程去了江南。”

安生睁开眼睛:“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我不知道。”

“我自幼在江南长大,跟随外公外婆一同生活。江南还有我冷家祖业需要打理,外公外婆一时间脱身不得,所以一直逗留在江南,不愿意同我一同入京。”

“那,那师父又为何要来京城呢?”安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冷南弦默然片刻,似乎是不想多言,终于如实道:“我父亲在京城。”

安生“喔”了一声:“难怪你逢年过节都不在药庐,寻常时候如何都不见你回家呢?是不是很远?”

冷南弦半晌都没有回答,安生探起身子,见他闭了眸子,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安生慢慢地躺下,自己想心事。

她最先想起的,就是自己落水的事情。

她几乎是可以确定的,自己落水绝非意外,而是夏紫芜有意将她推落入水的。

而第一个入水营救自己的人,分明也是不怀好意,怕是也没有表面那样简单。

而且,夏紫芜与夏紫纤如何会有这样的胆量,竟然选择在侯府动手?侯爷夫人主动提出宴请薛氏母女三人,与这件事情又有没有什么联系?

此事究竟是夏紫芜想要取自己的性命,还是另有别的阴谋?

她辗转反侧地想,心里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唯一值得自己欣慰的,是终于能够回到药庐了,重新与师父一起,可以放下所有的防备,松了心弦,自由自在地生活。

想到此,她又有一点黯然,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我昏迷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父亲是否会担心我?”

重新睡了去。

冷南弦轻轻地侧过身子,睁开眼睛,望着她的床帐,唇畔微微勾起,又悠悠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第三百二十章 说不出口

第二天上午,安生在鸟鸣声中醒过来的时候,冷南弦仍旧还在熟睡之中,锦被滑落到胸口处,袒露出一片如玉润泽的胸膛。

他一向早起,极少赖床,想来定然是倦极了。

屋子里炭盆已然熄了,窗外的阳光还未有暖意,空气略有一点凉。

安生坐起身来,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冷南弦的床榻跟前,轻轻地将锦被拉起一点。

冷南弦突然就睁开一双如墨的眸子,带着灼灼的温度,没有丝毫的睡眼惺忪。

一抬手,他握住了安生的手,轻轻使力,安生猝不及防,身子又虚,脚下一滑,便跌落进他的胸膛里。

冷南弦另一只手臂一揽,就搂住了她的纤腰,两人更加紧密地贴合。

安生的脸,贴在他的心口,一颗心剧烈而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跃出喉尖。

屋子里,在那一刻,静谧极了。

安生的脸突然就像是着了火,滚烫地烧灼起来,慌乱地手足无措。

禁锢在腰间的臂弯强劲而且有力,使她觉得,自己全身好像都要化了,融化成一池水,一团面,浑身的气力全部被抽离,似乎整个人都要渗透进他的胸膛里,融为一体。

冷南弦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粗哑开口:“安生,我昨夜里想了半夜,我我想说”

安生愕然抬脸,就望进了冷南弦的眸子里,云卷云舒,幽暗深沉。

“说说什么?”安生的声音忍不住地轻颤,透露着胆怯,微张的樱唇娇艳欲滴,就像是春雨滋润过后的花瓣,轻盈娇嫩。

冷南弦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紧绷起来,手下使力,将安生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前所未有的冲动。

“安生,我其实早就我”冷南弦一时间语无伦次,竟然不知道究竟如何开口。昨夜里辗转反侧半夜想好的说辞,在安生灼灼的目光里,竟然说不出口。

安生的脸颊赤红得几乎淌出血来,灵动的眸子里雾气氤氲,充满着期盼。

这分明就是相爱的人之间才会有的亲密,怦然心动啊。

即便师父不开口,安生也能感受到他眸子里席卷的情愫。

冷南弦一咬牙,紧闭上眼睛,终于生出孤注一掷的决心来:“夏安生,我想告诉你,我其实已经喜欢”

话音未落,听到院子里脚步匆匆,千舟一边走一边喊:“公子,公子!”

两人皆尴尬,忙不迭地分开。

冷南弦强作淡然,起身不悦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千舟已经在门口站定,清清喉咙,回禀道:“启禀公子,是夏家老爷来了。”

“我爹?”安生追问一句。

千舟应声:“是的。”

安生觉得更加羞窘,慌忙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将头发绾好。

冷南弦极其不自然地道:“让夏老爷稍等,我们马上过去。”

千舟痛快地应了一声,话音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冷南弦迅速起身,整理好衣袍,安生扬起小脸,亮晶晶地问他:“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冷南弦唇角抽搐两下,冲着她冷下脸,重新拾起师父的架子来:“没事了。”

安生瘪瘪嘴,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想想父亲这么早便来药庐,应当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不忍心让他久等,拍拍脸颊,待红晕消退一点,赶紧与冷南弦去了前院。

千舟已经奉上茶水,夏员外坐在诊室里,心不在焉地喝茶。见到安生与冷南弦进来,慌忙起身。

“你身子可好了?”

安生脚下仍旧有些虚浮,所以冷南弦是细心地半搀着她,扶她在一旁坐下。

“已经好了许多。”

夏员外看起来有些局促,讪讪地点头:“好了就好,就好。父亲一直提心吊胆的,可是这两日府里事情太多,焦头烂额的,没有能够来看你。反正有冷神医关照,想来定然不会有事。”

安生只是安静地听着,并没有答话。

她不想自欺欺人,自己已然昏迷了两天两夜,换做别人父母,怕是早就急得寻上门来。父亲却是如此淡定,可想而知,纵然自己做得再好,在父亲的心里,怕是也没有那一席之地。

夏员外说着,自己大抵也是觉得有些苍白无力,就顿住了话音。

安生这才宽慰一笑,淡淡地道:“无碍的,女儿这不是已经好了吗?父亲也用不着挂牵。”

冷南弦重新请夏员外坐下。

夏员外在原来的位子上落坐,方才开口继续解释:“紫芜一回到府里,便寻死觅活的,你母亲满心懊恼,哭哭啼啼,你祖母又登门兴师问罪。我是实在无法脱身。”

安生落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一无所知,只听千舟昨夜里说起,是冷南弦带着冯嫂等人闯进侯府,将自己从喻惊云身边抢了回来。因此忍不住问道:“紫芜怎么了?”

夏员外轻叹一口气,方才讪讪开口道:“紫芜与你一同落水,被侯府的侍卫救了起来,可惜衣不蔽体,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坏了名节。”

安生一听这话,最初一愣,后来方才反应过来,心里郁闷了一夜的闷气顿时就烟消云散,前所未有的顺畅。

夏紫芜这分明就是自食苦果,自作自受了吧?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夏紫芜终于有了报应!

安生唇角抽搐,若非是父亲和冷南弦就在跟前,差点就要笑出得意的猪叫声!

“怎么会这样呢?”安生一脸诧异:“父亲难道就没有问问紫芜,如何会衣衫不整呢?”

夏员外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紫芜说她在水底窒息,已然昏迷,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安生难掩的幸灾乐祸:“那可如何是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扬出去,可如何做人?”

“说的就是。”夏员外懊恼地道:“你祖母也无可奈何,为了周全咱夏家的名声,就答应将紫芜下嫁给那个侍卫了。”

安生瞪圆了双目,委实有些出乎意料:“嫁给一个侍卫?”

夏员外顺势叹了一口气:“就是啊,前日里你母亲回府一说,爹爹这心里委实难受。你们姊妹如今好歹也是侍郎府的大小姐,竟然屈身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父亲在同僚面前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你母亲专程去侯府找侯爷夫人说起过,侯爷夫人答应赏给那侍卫一个闲差。可是官职恁低了一些,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大的武官。若是能做到千总的位置,好歹还能风光一些。其实,这也不过只是喻世子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夏员外说完抬眼别有用意地看了安生一眼。

他前来探望,带给安生的一点暖意,一点点丧失了温度。

安生苦笑着问:“父亲此来,是不是想让安生与喻世子说一声,赏那侍卫一个高官厚禄?”

夏员外没有听出安生话里的讥讽之意,欢喜地点头:“喻世子对你有心,百依百顺,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尽力的。你们姐妹相互帮衬,紫芜嫁的好,你脸上也有荣光。”

安生“呵呵”地笑了一声:“父亲是自己来的,还是薛氏求你来的?”

夏员外一愣,一口否决道:“是父亲散朝之后,挂念着你,特意过来的,你母亲并不知道。”

“我想也是,薛氏她如何还有脸面让父亲来求我?”

夏员外微微蹙起眉头:“你母亲与你的确是有前隙不假,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说你母亲。”

安生猛然站起身,脑子一阵眩晕,身子不禁歪了歪。冷南弦慌忙将她搀扶住了。

“夏大人,你还是先行回府,问问贵夫人,安生究竟是因何落水,然后再来指责安生不迟。”

“冷师傅此话何意?”夏员外疑惑地问道。

安生一张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心口剧烈地起伏:“女儿落水全部都是拜夏紫芜所赐,是她故意将女儿推落水中的,那侍卫也是早有预谋。是女儿侥幸,逃脱了他的魔掌,而夏紫芜如今自食其果,我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

夏员外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紫芜绝对不是故意的,安生,这只是一个意外。”

冷南弦早就猜到其中必有内情,但是并不知道具体经过,听到安生控诉,终于又忍不住:“夏大人,究竟是否是意外,你回府一问便知。贵夫人与紫芜小姐加害安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安生不想你为难,受了委屈从来不会张扬,全都埋在心里。”

“我也有耳闻,不过只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一点小误会而已,冷神医危言耸听了。”夏员外对于冷南弦的袒护有些不满。

“薛氏与夏紫芜对女儿如何,父亲是心知肚明,只是安生从来不提,你乐得装作糊涂罢了。”

安生气得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直颤:“以往的事情不提,就姐姐出嫁之后,她将我送给宫里太监,换取夏紫纤入宫。中秋夜上,栽赃想要坏了女儿名声。你出事之后,将我赶出夏府,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将你卖给太监?”夏员外失声惊呼。

“父亲如今可以出入皇宫,若是有机会,你尽可以寻原敬事房的文庆太监来问问,是不是确有其事?若非是喻世子所赠的平安无事牌,如今你早就见不到女儿了!”

安生言之凿凿,夏员外不用问,也已然信了八分。安生不是口出诳语的孩子,看来,薛氏背着自己,的确做了许多丧心病狂之事。

他颓然地呆愣了片刻,安生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紧咬着下唇,格外委屈。

夏员外缓缓起身,面对着安生,艰涩地道:“对不起。”

三个字一出口,安生瞬间泣不成声,好像这么多年以来,所受的委屈全都涌上来,随着眼泪淌了出去。

“让你一直受了这么多委屈,是父亲自私,装聋作哑,没有给你应有的公道。这一次,父亲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第三百二十一章 负荆请罪

夏员外径直回府,一路之上百味杂陈。

以前有关于安生的许多过往历历在目,他想起自己最初奉旨办差回到夏府,夏家老夫人对他意有所指的一番敲打,想起当初柔姨娘曾经与自己说起的许多闲言碎语,这些都令他难免生出些许的愧疚来。

作为父亲,作为夏家的一家之主,他自心底里只是希望这个家能够太平和睦,没有别的奢望。所以,他无论怎么做,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将这碗水端平,千万不要溢出来。

夏紫芜的性格比较强势蛮横,安生安然作为姐姐,忍让一点那是应该的。大家总是都要退让一步,这个家才会和乐。

但是很明显,薛氏的偏心已经超过了这个度。

这个度,不仅令安生受了委屈,而且已经破坏了夏家的声誉。

他气势汹汹地回府,就要立即寻薛氏兴师问罪。

在门口的时候,门房叫住了他,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一样东西。

“回禀老爷,这是喻世子专门差人送来的东西,说是必须亲手交到您的手里。”

夏员外有些诧异,看看手里的东西,是一个长条的匣子,整体乌黑的色泽,沉甸甸的。

他*地打开,里面是一把剑,没有剑鞘,只有剑身,发出森寒的杀气。

自己乃是一介文官,喻世子送一柄剑来给自己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寓意?

夏员外奇怪地问:“喻世子的人有没有交代什么?”

门房吞吞吐吐道:“有。”

“说了什么?”

门房小心翼翼地看一眼他,如实道:“剑已出鞘,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夏员外情不自禁地就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最为直接的警告!

至于警告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且喻世子绝对说得到,做得到。

夏员外提着那剑,就怒气冲冲地进了府,直闯后院。

薛氏不知道哪句话惹恼了夏紫芜,夏紫芜正在呼天抢地地哭,薛氏守在一旁唉声叹气,夏紫纤低声细语地劝。

夏员外一脚就踹开了房门,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夏紫芜从指缝里看一眼,见是夏员外,哭得更加委屈。

薛氏没好气地道:“你想要多少嫁妆,找你父亲开口吧。反正咱家这家业,拢共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你狮子大开口,想让母亲我以后喝西北风么?”

夏紫芜掩着脸:“我不管,反正女儿为了周全咱家的名誉,受了天大的委屈了,还要嫁给那么一个无名小卒,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成亲以后还不一定要过多悲惨的日子。你不多贴补一点,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当初夏安然出嫁,那是多大的排场,我反正绝对不能输给她!”

薛氏苦口婆心:“当初安然出嫁的时候,咱府上不是还没有出事吗?如今日子过得青黄不接,你就别让母亲为难了。日后宽松了,定然多补偿你。”

夏员外一直一言不发。

夏紫芜得寸进尺:“我不管,这些都是你的借口!否则我就不嫁。”

一旁夏紫纤敏锐地感觉到了夏员外满身的怒气,悄悄拽拽夏紫芜,打断了她无理取闹的话。

薛氏求助地看向夏员外。

夏员外一声冷哼:“你自己做下的孽,你能怪得了谁?你不嫁他,你以为京城里还会有人愿意娶你吗?”

夏紫芜顿时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女儿自己做下的孽?我做了什么了?”

“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夏员外面沉似水,声色俱厉。

夏紫芜心虚地看一眼薛氏。

薛氏讪讪地笑笑:“老爷,你是不是听谁胡说八道了?”

“你还想隐瞒吗?我问你们,安生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紫芜与薛氏对视一眼,理直气壮地道:“我都已经道过歉了,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难道夏安生还不依不饶的吗?”

“不是故意的?”夏员外将手中宝剑“呛啷”一声丢在了薛氏脚下:“这是喻世子专门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剑已出鞘,若有下次,定斩不饶!你们还要狡辩吗?”

薛氏立即便知道已经东窗事发了,略一愣怔,便稳定下心神,立即向夏员外辩解:“这不是妾身的主意,是侯爷夫人指使我们这样做的。她说她相中了安生,想要将安生许配给她的侄子,就想制造一场英雄救美,让两人认识而已。

妾身觉得,这是一桩好事,若是能攀上侯府,对于老爷您将来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就答应了。我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安生落水之后竟然就离得远了,郑渊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她。老爷,我这可都是一片好意,我也不知道喻世子怎么会误会?”

“误会?”夏员外气急反笑:“将紫芜许配给郑渊那个小子,你是百般的不情愿,呼天抢地地折腾。将安生嫁给郑渊,你就是一片好意了?你这做母亲的,心偏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薛氏一咬牙:“试问这世间哪个做母亲的不偏心?紫芜从小跟着我们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我偏向她一点又怎么了?当初秦氏把着门口,不让我们进府,这若是搁做别人,心里要有多大的怨恨?我若是那恶毒的继母,夏安然与安生姐妹两人能安生地活到现在?”

她不提还好,一说起来,夏员外顿时就想起安生适才所说的话。他一声冷哼:“你不恶毒,会将安生许配给一个宦官吗?这是一个做母亲的狠得下的心思吗?”

薛氏一听这旧账被翻腾出来了,自然一口抵赖。

“老爷这是听夏安生那个丫头告了我的状吧?她说什么,你自然就相信什么,我再多说怕是也没有用。”

“是不是安生胡说,那文庆如今还在宫里,我问过便知。”

薛氏见夏员外竟然是要较真,便不觉败下阵来:“无论是何缘由,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陈芝麻烂谷子,揪住不放,翻腾出来给我罪加一等不是?好,我都认了。

我知道你是容不下我了,我就算是掏心窝子对你好,倾家荡产地救你,你也不会顾及我一星半点的情分。既然如此,我就识趣一点,自己走吧。”

薛氏自己越说越恼,泪珠子噼里啪啦一个劲儿地掉。

她这样强词夺理,夏员外一时间虽然也有些心软,但是仍旧硬了心肠呵斥:“无风不起浪,旁人都说你亏待安生,定然是确有其事。若是你当真昧着良心做了这种阴狠的事情,你还有脸留下来吗?我夏家容不得你这样恶毒的女人!”

薛氏见他非但并不劝慰自己,也不服软,还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就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夏紫芜这时候也不哭了,也不闹了,知道坏了事情了,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夏紫纤一把就拽住了薛氏。

“父亲只是一时间听了二姐的话,心里有气,说的气话罢了,怎么会舍得真的让母亲你走?”

夏紫芜也壮胆气怒道:“夏安生原本就是巴不得咱们这个家散了,母亲你走了,她才会得意。你一时气恼,意气用事,真的恼了父亲偏听偏信,不是正中她的下怀么?”

薛氏便复又一屁股坐下,哭哭啼啼地细数自己这些年里所受的委屈,自己对于安生安然姐妹二人又是如何的用心。

夏紫纤又转身去劝夏员外:“父亲,这件事情,母亲原本就是一片好心办了坏事。再说了,即便是真的错了,天下间没有不是的父母,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夏安生作为女儿,还能怎么着?

难道真的让这个家七零八落就如意了?非要闹腾得人尽皆知,坏了咱夏家的名声?一点误会,说开了便好。若是母亲果真有不周到的地方,陪个不是,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薛氏偷着从指缝里瞧夏员外的脸色,见他黑着一张脸,闷不吭声,哭得更伤心,絮絮叨叨地数落,几乎背过气去。

夏紫纤继续低声细语地劝。

夏员外紧握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被说动:“你当真悔改了么?”

薛氏不服气,夏紫纤暗中冲着她皱皱眉,她不甘心地嗫嚅道:“知道了。”

“以后会善待安生?”

薛氏又不情不愿地点头。

夏员外心一横:“好,你在我的面前发誓!毒誓!”

第三日上,夏员外带着薛氏登门了,而且是负荆请罪来了。

安生与冷南弦皆出乎意料。

夏员外痛声道:“安生,以前的事情,父亲亲自问过你母亲,她已然悔悟,知道对不起你,所以,跟我一同前来负荆请罪,请求你的宽恕与原谅。”

薛氏紧跟在夏员外身后,整个人精神颓废,就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与以往那种尖酸狠毒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冲着安生讪讪赔笑,低声下气:“安生,以前是母亲糊涂,鬼迷心窍,竟然做下那么多的糊涂事。如今母亲罪有应得,受侯爷夫人指使,得到了报应,才猛然醒悟。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心胸那般狭隘,记挂着你母亲的旧怨,迁怒在你们姐妹们身上。我不配做一个母亲,真正的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一厢说,竟然就开始痛哭流涕,满脸悔恨:“你打我骂我吧,怎么解恨怎么来,直到你原谅了母亲为止。”

第三百二十二章 祸国妖女

夏员外颇为动容,劝解道:“我们好赖也是一家人,安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再给你母亲一个机会吧?她已经当着父亲的面发下毒誓,以后定然将你视如己出,好生待你。”

两人一唱一和,夏员外是真的真情流露。他这大年纪,不求其他,唯一希望的,也就是家庭和睦,团团圆圆,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而薛氏哭哭啼啼,貌似是诚心悔过,只有安生明白,她是一尾永远也不可能悔过的毒蛇!

仇怨已经像积雪球一般,积了那么多,薛钊的,薛修良的,现在夏紫芜的,全都算在她夏安生的头上,根深蒂固,怎么可能就凭借夏员外几句训斥,便幡然醒悟?她只是不想失去现在的浮华富贵而已!

安生是死过两次的人了,这一次被夏紫芜所害,若非师父在,自己还不知道能否重获新生,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一直抿唇不语,夏员外就举起了手里的鞭子,呵斥薛氏:“跪下!”

薛氏可怜兮兮地望一眼安生,磨蹭着提起裙摆。

安生并不出言劝阻,她只能缓缓跪了下来。

毕竟,薛氏名义上是她夏安生的继母,这一跪,若是受了,传扬出去,世人不会说她夏安生受了多少的委屈,只会指责她不孝。

所以,薛氏双膝着地的那一刻,安生轻盈地让开了。

夏员外将手里皮鞭递给安生:“以前许多事情,她对不住你。今日父亲带她来,就是要让你解气的。”

安生接过皮鞭,手心缓缓地拂过辫梢,慢慢摩挲,眼帘低垂,谁也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有冷南弦眸光微动,瞥了她的手一眼,抿唇不语。

“安生不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之人。但是三言两语令安生心里释然,安生也做不到。母亲做错了事情,自然当罚,这一跪,做女儿的都受不起,更何况鞭刑?我若果真动手,岂不令世人诟病?”

夏员外瞅一眼跪在地上的薛氏:“那你说当如何?”

安生将手里皮鞭递还给夏员外:“于父亲而言,母亲不贤,虐待继女,父亲着实应当惩戒,以正家规。”

夏员外的手一僵,咬牙道:“好,今日就由父亲亲自动手,替我儿解气。”

薛氏大惊,原本以为不过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没想到安生竟然果真顺杆往上爬,并且将皮鞭交到夏员外手上,令他骑虎难下。

但是,为了保住这夏府夫人的位子,为了夏紫芜日后计,她不得不忍气吞声。

“女儿只要三鞭就好。”安生淡淡地道:“第一鞭,是为我的母亲,因为她的存在与挑衅郁郁而终;第二鞭,是为我的姐姐,差点因为她的偏心,错失良缘;第三鞭,是为我自己。

那些恩怨就不必说了,谁是谁非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三鞭一过,我与她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以后,她还是我的母亲,是我夏府的掌家夫人。”

安生的要求并不过分,夏员外也心有怒气,咬牙颔首:“好,父亲就依你所言。”

言罢高高扬起手中鞭子,真正使了气力,落在薛氏脊背之上。

薛氏因为害怕,紧紧地勾着头,露出后面脖颈。夏员外虽然是书生,但是这一鞭子是真正使了气力,辫梢虽未将她寒衣打破,落在她的脖颈之上,却是皮开肉绽。

薛氏凄厉地一声惊呼,犹如杀猪一般,整个身子抽搐成一团。

夏员外只当做她是装腔作势,心里有气,手下毫不留情,又是接连两鞭。

这两鞭又有一鞭抽打在薛氏裸露在外面的脖颈之上,辫梢上再次染了血。

外人看来,寒衣厚重,这三鞭子是不痛不痒的。薛氏却身子一歪,浑身战栗,面色苍白,渗出汗来。

安生紧盯着薛氏,觉得酣畅淋漓,前所未有的解气。

她上前亲自搀扶起薛氏,笑得母慈子孝:“自今日起,安生与母亲的恩怨便是消了,日后,安生也定当好生孝顺母亲。”

薛氏抬眼看见安生这一笑,却顿时觉得遍体生寒,心底生了惊恐之意。

她忙不迭地就挣脱开了安生的搀扶,暗自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好好,从此以后,母慈子孝,再无过节。”

夏员外见二人握手言和,心怀甚慰,丝毫没有觉察母女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这样就好。”

随着两人“前嫌尽释”,夏员外这几日里萦绕在心里的对安生的愧疚也就烟消云散。

“既然已经冰释前嫌,从今以后,我们就仍旧还是一家人。安生,身子若是好些,便搬回府里住。过几日,紫芜便要过礼出嫁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正好送送她。”

“紫芜的事情定下来了?”安生吃惊地问道。

夏员外轻叹一口气:“人强不过命,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你也要记得,以后要帮衬帮衬你妹妹。”

安生心底一声冷笑。帮衬?自己与薛氏的恩怨暂时是了结了,可是夏紫芜,还有帐没有清算呢。自己是应该好生帮衬帮衬她。

夏府,自然是要回去,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旧账,也要翻出来晾晾了。

就算前世的恩怨不过是一场噩梦,可以烟消云散,今世里,薛氏与夏紫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她们暗害母亲之事,已经可以作为自己复仇的理由。

即便,不能以命偿命,她夏安生,也要将夏家改作一座囚笼,将薛氏与夏紫芜囚禁在夏府里,今生今世,都别想出头!

安生心潮起伏,却巧笑嫣然,痛快地应下:“好,爹爹,过两日我康复了就回去。”

夏员外宽慰地点点头:“好,好孩子。那父亲便先行回去了。过两日便差人过来接你回府。”

安生笑得极是风轻云淡,没有丝毫的勉强。

薛氏终于如释重负,暗中咬着牙当先迫不及待地逃出了药庐。

夏员外走到门口,重新又转过身来,紧蹙着眉头:“还有一件事情,安生,劝劝喻世子,让他最好收手吧,朝中如今已然有人上书弹劾了。”

安生仰起脸:“收手?喻世子做了什么?”

“你不知道?”夏员外疑惑地问。

安生与冷南弦面面相觑:“我前夜里刚刚醒过来,什么也不知道。”

夏员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喻世子为了你,在京城里大肆捉捕造谣生事着,扬言说要杀无赦,如今整得人心惶惶,有了民怨。”

安生与冷南弦愈加讶异:“造什么谣?与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夏员外这才确定,安生的确是一无所知,顿住脚步,一脸凝重道:“自昨日起,京城里就谣言四起,传播得十分迅速。就连茶馆酒肆,闲谈议论,或者说书唱戏的地方,都在散播关于你的流言。

说你几日前在侯府落水,施展妖术,引得池中数百条锦鲤将你团团围住,托举出水面,十分诡异。而且你被喻世子救起之后,那些锦鲤也半晌不散,轰赶不走,荒诞离奇。

这件事情被夸大其词,再加上有心人刻意散播,大家都在议论,说你身怀妖术,乃是妖女,怕是亡国之兆。

喻世子听闻之后,雷霆大怒,带了许多锦衣侍卫,捉捕了许多散布谣言的人,严刑拷打,说要追究谣言来源。昨日一天,就捉捕了上百人,因此引得民怨沸腾。

今日晨起上朝,就立即有御史上书弹劾。虽然皇上倚重他,但是对于喻世子而言,也是祸不是福。”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生刚刚平安醒来,没想到竟然又生出新的事端来。

难怪喻惊云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她,昨日竟然没有再来药庐探望。

冷南弦与安生两人对于她落水之后的一些细枝末节并不清楚,听夏员外一说,也有些讶异。

冷南弦疑惑地看了安生一眼:“怎么回事?”

安生恍然:“那日里落水之后,我许是为了摆脱那个不怀好意的侍卫,挣扎得远了。而那日因为即将要离开侯府,所以将随身带过去的一些药物装在了身上,里面就有千日醉。

许是千日醉见水,就引来了池中锦鲤,我的位置自然一目了然。没想到,竟然会引起别人误会,说我是妖术。”

冷南弦紧蹙了眉头:“纵然是有流言,也断然不应当流传得这样迅速,短短一日时间,就这样大的影响。而且,即便是误会这是妖术,也不应当与国运牵扯一起,定然是有心人有意为之。”

夏员外点了点头:“应当就是针对安生的。此事可大可小,可若是传到圣上耳中,信以为真,对安生怕是不利。喻世子应当就是对此有所忌惮,所以才会雷霆大怒。

安生猛然心惊:“原本只是坊间流言,他这般兴师动众,岂不是正中了那人下怀,可以趁机回禀到皇上面前?”

“是谁这样快的速度?安生还未醒来,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冷南弦疑惑地思虑道。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定国侯

千舟候在一旁,恍然大悟道:“莫非是钦天监那位?喻世子夺了他的九转还魂丹,他怀恨在心,所以就用了这个计策。倒时候皇上一定会问他,他再进两句谗言,不就坏了大事!”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摇头:“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老人家脾性亦正亦邪,跟师公有的一拼,可是说不准的事情,这装神弄鬼可不正是他的风格?您忘了,上次除夕夜宴之上,不就是他一番胡说八道,帮喻世子摆脱了骆冰郡主?”千舟据理力争,仍旧坚持自己的猜测。

夏员外疑惑地打量一眼千舟,若有所思。

“无论是谁在针对我,喻世子大张旗鼓地这样折腾,怕是也是中了别人的计,我必须要劝阻他。”安生斩钉截铁地道。

冷南弦也不过是略一思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点点头:“你身子还没有痊愈,我陪你一起去。”

安生也不逞能,点点头。

将夏员外送走,两人上了门外马车,冷南弦再也忍不住,蹙眉一本正经地问安生:“你还要回那夏府做什么?你还真的相信那薛氏从今以后会善待你么?”

安生摇摇头,仰起脸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冷南弦,眸子里略有期待:“我知道,薛氏与夏紫芜都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夏府才是我的家,我总不能一辈子赖在师父这里吧?”

“为什么不可以?”冷南弦含笑垂眸:“师父养你。”

安生“噗嗤”一笑:“你老是说我贪吃,我害怕将你吃穷了,吃怕了。”

冷南弦抬起手来,在她挺翘的鼻子上亲昵地刮了一下:“师父的家业啊,你就算是吃一辈子”

话说了半截顿住了,面上罕见地有些不怀好意。

安生好奇地问:“怎样?”

冷南弦目光羞涩地游离开,不敢正视:“养你几辈子都绰绰有余。”

安生心里甜的发腻,期盼着他能说出更大胆的话来,却口是心非地撅撅嘴,轻哼一声:“谁要你养?”

冷南弦抿抿唇,一时间心里发慌,面皮发烫,不知如何开口,却尴尬地轻咳一声,慌乱地转移了话题:“你适才往鞭子上抹了什么药?”

安生微微一笑:“自然是毒药,师父应当不会是要怪罪安生吧?”

冷南弦无奈地摇摇头:“师父在你心里便是那样顽固不化么?你自然是有你的道理。”

安生叹口气:“我也不想使用这种下作手段,我也想赢得光明正大。但是一路走来,薛钊,薛修良,薛氏,夏紫芜,夏紫纤,这么多人都想将我置于死地。我走得好艰难。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因为我可能不会再有这次这样幸运。所以,我在辫梢之上,抹了忘魂散!”

冷南弦一愕,然后点头:“好主意。”

两人想要找喻惊云并不难。

他已经在京城里再次掀起一波汹涌浪涛。

他正在气怒之中,偏生对象是自己的母亲发作不得。而且老太君又将他叫到近前,一番苦口婆心地说教,让他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样算了。

老太君执掌侯府这么多年,一双已经略有昏花的老眼,却能洞明世事,而且耳目遍地,正是耳聪目明。她不过是审问了几句,便隐约猜度出事有蹊跷。

喻惊云无可奈何,便将一肚子的火气撒到了谣言的始作俑者身上。

他心底其实早就有一个猜测,也正因为此,他才更要刨根究底,给她一个颜色看看。

锦衣侍卫手执佩刀,像飙风一般,气势汹汹地穿行在大街小巷,将那些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流言传播者全都逐个审问。

他铁青着一张脸,站在京中最大的茶馆门口,听着不断传来的禀报。

冷南弦的马车就停在了他的身边。

安生撩开车帘,被冷南弦搀扶下来。

喻惊云顿时便欢喜起来,惊喜地问:“安生,你好了?”

安生的身子已经差不多痊愈,不再像最初醒来那般,脚底下像是踩了一团棉花。

但是冷南弦仍旧极细心地站在她的身后,似乎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喻惊云目光扫过去,就有了怒气。

安生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已然无恙,喻世子,关于流言的事情就不要较真了。”

“你特意来寻我,就是为了劝说我的吗?”喻惊云冷硬地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背后害你坐视不管?”

安生摇摇头:“你见过我使用千日醉,应当最是明白,当时锦鲤围绕,究竟是什么原因。”

喻惊云鼻端轻哼一声:“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必须要将谣言传播者绳之于法。”

“喻世子若是执意这样做,才是正中那人圈套。”安生一针见血道。

“为什么?”

“谣言我是妖女并不可怕,说我妖女误国才是真正置我于死地的罪名。原本大家不以为意,你若是为此冲冠一怒,折腾得京城里一片腥风血雨,岂不正好坐实了流言?”安生头头是道地分析。

“只要我能找出这流言的根源所在,自然不攻自破。而且,我就是要让世人看看,胆敢害我喻惊云女人的后果!”喻惊云十分地执拗,并不打算退步。

冷南弦薄唇噏动,对于他所说的“喻惊云女人”几字十分反感,想要反驳,但是想想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之上,委实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遂变了口风。

“谣言口耳相传,无凭无据,说不定是被谁从中刻意扭曲渲染的。喻世子觉得,凭借这严刑逼问,真的能查到流言出处吗?就不怕有人趁机再兴事端?或者有挟私报复者,诬告乡邻,造成冤案?古往今来,这种事情数不胜数。”

喻惊云冷笑一声望着他:“我与安生的事情与你何干?”

“你这样做会给安生招惹无妄之灾!”冷南弦说话也硬气起来。

“天塌下来自然有我喻惊云顶着!”喻惊云傲气凌云地道。

“你能顶得住吗?喻惊云,你太狂妄自大!”

喻惊云不屑地轻嗤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总比你们这些只会唧唧歪歪,纸上谈兵,背后阴谋诡计的文臣略胜一筹。而你,更没有资格这样评断我。”

安生眼见两人唇枪舌剑,就要争执起来,慌忙劝阻了冷南弦,郑重其事地望着喻惊云:“喻世子,定国侯府,承蒙皇上恩典,肩负着定国安邦的重担,手下兵将食君禄,分君忧,是为了保家卫国,捍卫我长安黎民百姓安居乐业的。

你劳师动众,调遣兵将,为了一点私人恩怨,闹腾得民怨沸腾,这已经是错。

而世子你又是我长安的擎天栋梁,容不得半分闪失。若是你为此坏了侯府威名,失了军心,惹得圣上大怒,降罪与你,岂不令别有用心者趁虚而入?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勿以恶小而为之,此举在你喻世子眼中或许微不足道,却有可能被人借题发挥,坏了根本,那安生岂不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

安生一番铿锵之言,掷地有声,而且一针见血!

话音一落,就听喻惊云身后有人扬声称赞:“说得好!”

声音如若洪钟,震撼了半条街道,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安生扭脸,还未看清究竟是何人发话,一旁锦衣侍卫已经纷纷跪了一地。

一身形魁梧,铜面炯目,方口狮鼻,身穿一身银白盔甲,腰佩钢刀的武将此时便突兀地立在人群之后,气怒地扫过喻惊云,然后望向安生与冷南弦的时候,才和缓了脸色。

适才还一身张狂,义气千云的喻惊云突然就蔫了下来,就像泄了气一般,肩膀也垮下来,冲着来人低垂下头:“爹,你怎么回京了?”

安生一惊,才知道,来人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定国侯!

“我若是再不回来,你在京城里就反了天了!”定国侯沉声训斥,丝毫没有给喻惊云在众侍卫跟前留情面。

喻惊云对于定国侯似乎是颇有忌惮,低声嗫嚅:“孩儿谨遵父亲临行叮嘱,一向遵规守矩,兢兢业业,丝毫也没有懈怠过。”

定国侯一声冷哼:“回府再与你计较。”

喻惊云就不得不住了声。

定国侯转而面向安生,不再吹胡子瞪眼,脸上已经带了笑意:“你就是夏安生?”

安生与冷南弦冲着定国侯行过大礼:“回禀侯爷,正是安生。”

“快些起来,免了这些俗礼,深明大义,稳重睿智,是个好姑娘。”

安生在冷南弦搀扶下起身:“谢过侯爷夸奖,此事因安生而起,安生责无旁贷。”

她不过是跪拜之间,便有些气喘,显而易见地虚弱。

定国侯微蹙了眉头:“就是这身子看起来单薄了些,太过于羸弱。”

“呃”这话风转变得较快,安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答言。

喻惊云慌忙辩解:“安生前日里落水,死里逃生,昏迷了两天两夜,刚刚醒转。”

定国侯一扭脸,瞪了他一眼,他慌忙闭了嘴,没有一点往日里的锋芒,竟然乖顺起来。

安生突然就想起药庐里那两只兔子,冲着她装死的时候,低垂着耳朵,闭着眼睛,一副无精打采,被抽了骨头的样子。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原来真的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她并不知道,喻惊云自幼便是在侯爷棍棒之下长大的,侯爷教子严苛,下手极重,所以喻惊云自心底生畏。

第三百二十四章 会试张榜

定国侯看一眼冷南弦,微微笑道:“听说南弦医治好了我母亲旧疾,本侯爷一直不在京中,还未当面感谢。”

冷南弦拱手道:“小侄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定国侯朗笑道:“你家老子我看着不顺眼,从未服气过,倒是有个好儿子。你比你爹那迂腐的酸老头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冷南弦偷眼看看安生,一时间汗颜:“医术乃是小侄专长,其他皆是一窍不通的。”

“你倒是不必自谦,本侯心里有数,你这脑袋瓜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稳重老成,我家这只泼猴在这一点上比你望尘莫及。”

冷南弦此时倒是替喻惊云说起好话:“喻世子如同磨砺宝剑,自有锋芒,所以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若是性子与小侄相像,瞻前顾后,便迟钝了。”

这话极是入定国侯的耳,得意大笑:“你老子若是像你这样谦逊,我们两人也就不至于争了这二十年了。”

冷南弦只是抿唇笑笑,不再多言。

安生心里疑惑,并不懂他们两人这话中许多机锋。尤其是听侯爷所言,冷南弦父亲与他竟是再熟识不过。只是不知道,冷南弦一直讳莫如深的家世是如何的。

喻惊云听自己父亲对着冷南弦赞不绝口,心里颇不得意,偷偷地自鼻端轻哼一声。

而定国侯的到来,也令街上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定国侯嗔怒地瞪了喻惊云一眼:“还不快些收兵,令他们撤回去?”

喻惊云仍旧有些不甘,看一眼安生,站着未动。

定国侯勃然大怒:“嗯?”

安生上前一步,自袖中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他,细声道:“这瓶中装的就是千日醉,还请喻世子费心,帮安生澄清,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喻惊云接在手里,略一思忖,挥手将侍卫们喝退下去。

定国侯没好气地自鼻端冷哼一声:“速速跟我进宫,向着皇上负荆请罪,再为安生姑娘正名,莫让皇上为难。”

喻惊云看一眼安生,安生冲着定国侯福福身子:“那安生便告退了。”

定国侯面色变得极快,冲着喻惊云声色俱厉,扭脸面对安生的时候又眉开眼笑:“好好,丫头先行回去,好生将养将养,改日再让惊云去看你。”

安生慌乱地看一眼喻惊云,喻惊云又重新得意起来,冲着她暗中眨了眨眼睛。

安生慌忙与冷南弦扭身上车回了。

事情很快就平息下来,京中人都知道了一种叫做千日醉的药,许多人争相效仿,想以此捕鱼谋利,都不得法。

安生在药庐里安心将养,冯嫂每日里炖煮各种滋补药膳给她,眼见气色就一日日好起来。

喻惊云大抵是受了定国侯的管束,消停了许多时日,一直没有见到人影,倒是各种名贵的滋补之物源源不断地送进了药庐里。

关鹤天与安然,孟静娴闻讯到药庐里看望过安生。因为是将近春闱,大考在即,紧张的不仅仅是孟经纶,夜以继日,不敢懈怠。就连安然与孟静娴都绷紧了弦。

安然再有两月就要临盆,这种紧张直接影响了她的睡眠。安生少不得一番好言相劝。

孟静娴的心思一点也不亚于安然。杨诚夜能否高中不仅是攸关他的前途,更是关系到两人能否得偿所愿,喜结连理。

三人一起,少不得一番交心絮叨,将冷南弦与关鹤天关在门外。

待到基本痊愈,安生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她便随着王伯的马车回了夏府。

安生敷衍着并没有告诉冷南弦真正的理由。

冷南弦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冯嫂与千舟急病人慢郎中,急得直跳,望着两人恨铁不成钢。

安生其实也不过是回到夏府居住而已,白日里还是在药庐。

她再次见到夏紫芜与夏紫纤,依旧是眯着笑眼,与她们热情地打招呼。

夏紫芜遭受这场打击,整个人眼见就消瘦了一圈,颧骨都凸显出来,显得更为刻薄。

她在安生面前丝毫没有了优越感,不过仍旧不肯低下自己高傲的头,见到安生不过是从鼻端冷哼一声,自牙缝之中轻巧地挤出一个“嘁”字。

转身便是一脸怨毒。

最为兴奋的是端午,绘声绘色地向安生描述着,这几日夏紫芜是如何哭天抢地地哭嚎,是如何与薛氏不依不饶地折腾,是如何阴狠刻薄地对待身边伺候的下人。

当她听到坊间流传的风言风语的时候,又是如何寻死觅活,捶胸顿足。

端午眉飞色舞地讲,安生就安静地听。端午与她同仇敌忾,在端午面前,心里那种复仇之后的快感才会更加强烈。

那个叫做郑渊的侍卫,安生也见到过一次。

相貌倒是勉强还算作周正,就是那眼神看起来,多少有点心术不正的样子,就和薛修良是同一条路子。

郑渊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高攀上了侍郎府,心里自然是心花怒放,在感激侯爷夫人的同时,对于夏紫芜同样是百依百顺,甜言蜜语。

他不仅抱得了美人归,而且因此得福,仕途之上也有了转机,怎能不春风得意?

只是那日里,喻惊云的勃然大怒令他有些后怕,暗自庆幸,自己救出来的人乃是夏紫芜,方才能够侥幸逃过一劫,否则,喻惊云肯定会当场一剑将自己劈了,毫不留情。

而他见到安生,目光也不似看别人那样放肆,规矩了许多。只是仍旧会偷偷地打量两眼,暗中难免将她与夏紫芜做一个比较。

都说,*,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他就觉得,夏安生无论怎样看,的确就是比夏紫芜要端庄灵气许多,那面相也是个有福气的。难怪喻惊云一眼相中的人是夏安生。

夏紫芜心里将安生恨得要死,在郑渊面前也会用十分恶毒的话来咒骂安生,这大大消减了她在郑渊心里的形象。

安生的心思并未放在这个府里,因为,初九,十二,十五三场会试一过,便是等待张榜的日子。

孟经纶与杨诚夜两人会试之后,自我感觉都不错,可谓是踌躇满志,信心倍增。

关鹤天专门在摘星楼设宴,提前为两人庆祝。安生与冷南弦也受邀参加。

席间两人谈论起应试文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并且自然少不得相互追捧。

安生不懂,但是听着通篇锦绣,气势磅礴,自然觉得厉害。关鹤天更是捂着头,愁眉苦脸,一直冲着安生挤眉弄眼。

只有冷南弦一直在浅酌香茗,洗耳恭听。

关鹤天请教冷南弦:“冷神医大才,以您之见,他们二位谁的胜算更多一些?”

冷南弦放下手中茶盏,只淡然挑眉:“不分伯仲,但是只看主考官眼光了。”

孟经纶与杨诚夜停顿了谈论,惊讶地问冷南弦:“冷神医何出此言?”

冷南弦微微一笑:“我不懂诗书文章,听你二位所言,班门弄斧分析两句。杨兄弟的文笔犀利,对于时政见解独到,一针见血。提出的策论与方案也独树一帜。但是有许多地方过于激进,难免造成一定的矛盾,不太适合现在长安的状况,还需假以时日;

而孟兄弟因为对朝政略有涉猎,文章见解却是针对长安如今的现状,稳扎稳打,较为温和务实一点。若是单论实施可能性,孟兄弟的治国策略略胜一筹。

你们二人乃是截然不同的做派与风格。所以,能否金榜题名,还要看这一任主考官们的眼光。”

孟经纶与杨诚夜面面相觑,讶然道:“没想到冷神医非但医术高超,这学问竟然也是深藏不露。大考之后,我父亲也曾私下点评过我们两人的文章,与冷神医所言大同小异,只是还不及冷神医这般明辩。冷神医若是从仕,想来也必然能够平步青云,一鸣惊人。”

冷南弦笑笑:“我这便如酒楼里的食客一般,可以点评美食好坏,但是让我烹饪,我却是一窍不通。我少读诗书,没有你们的满腹经纶,提笔忘字,不过是白丁罢了。”

冷南弦愈是谦逊,孟经纶与杨诚夜愈是敬重他。虚心向他请教文章不足之处,三人侃侃而谈,甚是投机。

只将安生与关鹤天两个老粗晾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关鹤天不屑地撇撇嘴:“来,安生,哥哥教你划拳!”

张榜之日,冷南弦特意差遣了千舟前往候榜。

半晌,千舟回来,带来的消息却令安生有些喜忧参半。

张榜的贡士名单里,杨诚夜高居榜首,孟经纶却是名落孙山。

那日里,冷南弦酒后送安生回府,私下里说起,还说孟经纶高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杨诚夜的文章里提及的治国方略,是站在了长安百姓的角度上,因此多少会损害朝堂之上贵族官员的利益。而那些迂腐的主考官员大都容不得这种言论。所以,孟经纶识时务,文章略胜一筹。

可是没想到,结果大相径庭。

药庐里几人感慨了半晌,安生有些担心安然心思重,再想不开。所以早走了一会儿,前去劝慰。

第三百二十五章 送个舞姬做贺礼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二十五章送个舞姬做贺礼果真,孟府里一片愁云惨雾。

孟经纶踌躇满志,原本以为是胜券在握,没想到却榜上无名,如遭痛击,十分颓丧,将自己关进书房里,谁也不见。

安然挺着肚子,亦是愁眉不展。

安生劝了两句,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三年之后,还有机会,这样的道理谁都懂,但是搁在谁的身上也不好受。

孟侍郎因为举贤避亲,所以这次科考自觉请旨回避,并未参与审阅,对于孟经纶落第觉得不可思议。偷偷问过关系交好的同僚,同僚也莫名其妙,说不出所以然。

当时试卷台头是被封着,又是重新誊录过的,上面没有考生名讳,所以应该并不存在有意一说。大抵就真的像是冷南弦所言,纯粹只是主考官个人观点见解而已。

孟家人全都唉声叹气,只有孟静娴心里百味杂陈。

杨诚夜高中榜首,得偿所愿,也终于扬眉吐气,但是她却不能在家里表现出丝毫的欢喜。杨诚夜想劝慰孟经纶,可是又害怕有炫耀之嫌,所以并未登门。

孟静娴左右为难,亲自将安生送出门去。

安生轻叹一口气:“原本以为会是双喜临门,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情,没成想却生出变故来。”

孟静娴亦是愁眉紧锁:“我哥哥一直以来,读书废寝忘食,好似魔怔了一般,心气太高。如今父母全都心有郁结,诚夜暂时也不好意思登门了。”

安生对于冷南弦的话深信不疑:“我师父都说孟大哥高中基本应当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惜时运不济。若是那文章能让皇上看到就好了。皇上惜才,万一能破格录取呢?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孟静娴复又唉声叹气:“可惜我父亲刚正,说得不好听了,便是迂腐,才不会为了哥哥通融。哥哥也只能继续悬梁刺股,再苦三年,等待下一场春闱了。”

安生劝慰了几句,也就回府去了。

夏府里,夏员外与薛氏也早就得到了消息,薛氏难掩幸灾乐祸,可是在夏员外面前自然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连连惋惜。

毕竟这消息对于夏员外而言,也不过只是一点遗憾而已,并不怎样放在心上,感慨两句也就罢了。

夏紫芜不在府上,夏员外说是有事出去了。安生猜测,她应当是与郑渊在一起。否则,都已经这样晚了,还不回来,夏员外如何会这样淡定?

她们两人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三月末,薛氏已经开始陆续给夏紫芜准备嫁妆。

这时候的薛氏,仍旧有些拮据,但是她却是真心心疼夏紫芜,所以在她的嫁妆上,薛氏是费尽了心思,十分阔绰。

只是夏紫芜显然并不领情,经常与薛氏吵闹。薛氏捂着头,一遍遍地数落:“我真是上一辈子欠了你的,今生过来讨债!”

夏紫芜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今天,夏紫芜回来得的确有点晚,薛氏有些着急,一遍遍差遣了婆子去门口问。

安生留在了前厅用晚膳,所以还没有回院子。

等到碗盏全都撤下去,安生即将要起身告退回院子的时候,夏紫芜才怒气冲冲地回府。

薛氏一见她,便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安生抬头,见夏紫芜头发散乱,双目红肿,满脸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这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郑渊那个混小子?我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嫁给他,他还不知足么?”薛氏焦急地一迭声猜测。

夏紫芜顿时便嚎啕大哭:“简直气死我了!我不嫁了!”

薛氏的猜测得到了印证,立即勃然大怒:“果然是郑渊那个小子,简直岂有此理!老爷,你可不能看着咱家女儿受气袖手旁观啊?”

夏员外不耐烦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歹听紫芜讲讲来龙去脉。不知缘由便上门兴师问罪,万一是咱家女儿无理取闹呢?紫芜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紫芜急得跺脚,一抬脸,看见了安生,顿时面色狠厉起来,一抬手,指着她恨声道:“是不是你从中作祟?”

安生只觉得莫名其妙:“当真好笑,关我什么事情?”

夏员外也立即呵斥道:“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不要胡乱攀扯。”

夏紫芜终于又忍不住泣不成声:“肯定就是她,撺掇喻世子从中使坏。”

薛氏看一眼她,再看看安生:“究竟是怎么了?”

夏紫芜瘪瘪嘴:“我就说郑渊这些时日里如何竟然不登门了?今日寻到他府上,方才知道,前些时日,喻世子给她送过去四个歌姬,说是作为新婚贺礼。个个生得妖媚,又擅于勾魂,将郑渊迷得五迷三道的,早就将我抛在了脑后。

我实在气不过,掴了那歌姬两巴掌,谁料郑渊竟然就跟我急了,我们两人大打出手,打了一架。郑渊他娘,那个老不死的,竟然偏向着郑渊,一块数落我,这样的人家,女儿嫁过去,怎么活呀?”

“什么?”薛氏顿时气冲斗牛:“我女儿还没有嫁过去呢,那郑渊竟然就生了这种花花肠子,歌姬都招到跟前了,日后更没有我家女儿的一席之地了。”

“说的就是啊,可他偏生拿着喻世子做挡箭牌,说是喻世子送给他的,一片心意,却之不恭。这送人新婚贺礼,哪有送狐狸精的?分明就是故意在气我,不是夏安生撺掇的是谁?”

安生一听,心里那是偷着乐。听说喻惊云这些时日被皇上派遣去了地方大营,作为对他的惩罚。应当就是担心他在京城里,一时间气不过,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一手。

夏紫芜善妒,得知此事,心里能过得去吗?那郑渊尝到了腥味,对于夏紫芜定然也不会多么宝贝了。

没想到,这喻惊云损起来,也够别具一格的。

面对着夏紫芜的指责,安生还未开口,夏员外已经冷声呵斥道:“胡说八道,以后这没有凭证的事情不要胡乱猜疑!你姐姐这样做,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夏紫芜见夏员外竟然向着安生说话,心里顿时气恼:“只要女儿倒霉,她心里还不一定怎样偷着乐呢?”

安生并不否认,只是勾唇一笑:“喻世子大抵是担心郑渊府上清贫,连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妹妹嫁过去委屈,所以特意送了服侍的婢子过去。可至于怎样安顿,那就是郑渊的事情了,喻世子送出手的东西,不好再多嘴吧?”

“你!”夏紫芜气怒地语无伦次:“就说是你撺掇的,果不其然。”

安生嫣然一笑:“妹妹若是不喜欢那四个歌姬,等到你大婚,姐姐再重新挑选四个丫头过去伺候,环肥燕瘦,定然不一而足。”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夏紫芜惊天动地的一声哭喊。

第二天,安生晨起还没有去药庐,郑渊便登门赔礼道歉来了。对着薛氏点头哈腰,脸上还带着几道结痂的血痕。

夏员外上朝去了,薛氏自然是免不得对着他一顿数落,好生解了气。

这便是低嫁女的好处了,女婿自然要好生巴结着,这丈母娘做得也威风。

后来,双方究竟是怎么谈的,郑渊又做出了什么样的让步,安生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郑渊究竟是怎样的秉性。他若是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芝麻官还好,若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定然妻妾成群。

几日之后,便是三月初一,殿试的日子,由皇帝亲自主持各位贡士的考核,次日阅卷,再次日张榜。

一个轰动性的消息不胫而走,传扬遍了紫禁城。

杨诚夜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

安生后来听孟静娴和安然眉飞色舞地说起的时候,还仍旧不敢相信它的真实性。

她在夏府与药庐之间奔波,对于外间的事情知之甚少,相当于消息闭塞。

当她看到杨诚夜的那一刻,瞠目结舌,差点就从马车上跌下去。

那日,是三月初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这一日京城的蟠桃宫庙会热闹,许多善男信女都会到沿河蟠桃宫烧香祈福,乞求长生与生养。

因此,蟠桃宫王母庙附近便云集了许多的热闹。

安生心生向往,与千舟一同撺掇冷南弦。冷南弦架不住两人死磨硬泡,恰好求诊病人不多,便同意闭了药庐。

马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穿行,听马车之外,人群的喧嚣,商贩热情的吆喝,孩童的嬉闹,安生就撩开车帘,按捺不住的兴奋。

突然,人群逐渐沸腾起来,有不少的人奔走相告。

“状元打马游街了!状元游街了!”

遥遥地,已经听到了鸣锣开道的声音,更有人潮向着这个方向涌过来。街道两旁的商铺里也纷纷涌出人来,大家翘首踮足,向着远处张望,争相一睹状元风采。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大小登科,这可是一生最为光彩的事情。旗鼓开路,前呼后拥,万众瞩目,欢声雷动,正是所谓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三百二十六章 并蒂探花郎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二十六章并蒂探花郎安生在马车里听到外间欢呼声,也顿时兴奋起来:“不知道有没有杨家那个愣头青?”

人潮拥挤,冷南弦慌忙吩咐冷伯将马车轰赶至街道一旁,小心管束,免得一会儿喜炮锣鼓震天,再惊了骏马。

冷伯下车,牵着辔头,扬声提醒着围观之人,将马车停靠好。

这时候游街的队伍已经自龙门一路张扬行至近前,远远地可以看到伞盖仪从,开道衙役手中的响锣也敲得震耳。

安生钻出车厢,干脆立在车辕之上,翘首以待。

最先出现在眼帘里的,是头名状元郎,约莫四十余岁,身材发福,略有胡须,顶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御赐大红蟒袍朝服,手捧皇上钦点圣诏,春风得意,满面红光。

不是杨诚夜,安生略有失望,继续向后探望。

旁边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奇了怪了,如何今年进士头三甲竟然是四个人?”

他的话立即引起旁边人好奇,不再瞻顾头名状元风采,而是不约而同地抻着脖子向后看。

纷纷道:“果然如此,好像是两个探花郎。都好生俊俏的官爷。”

安生亦是纳罕,手扶车棚,踮起脚来。冷南弦慌忙叮嘱:“小心些,莫摔了下去。

榜眼之后,两匹金鞍朱鬃马并辔而行,马上两个俊俏风流书生同样是身穿崭新的蟒袍朝服,足登金缕朝靴,眉眼飞扬,春风得意。

安生揉揉眼睛,身子一个歪栽,差点就跌落下马。

“师父,师父!”她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变了声调:“快,快看啊!”

冷南弦一直撩着车帘在看,听到安生这般激动,也探出半个身子,向着后面张望。

他也看清楚了,同样是目瞪口呆。

马上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杨诚夜与孟经纶!

“孟,孟大哥不是落榜了吗?如何也在?”

这个问题,冷南弦也回答不出来。

两人打马行近,安生站得高,在人潮人海中比较醒目,孟经纶一眼便看到了呆若木鸡的她,笑着冲着她挤挤眼睛,一改先前颓丧,多了几分诙谐。

孟经纶笑着与杨诚夜说了一句话,杨诚夜也朝着这里看过来。两人看到冷南弦,齐齐冲着他拱了拱手。

冷南弦也微微一笑,作为还礼。

安生兴奋地冲着两人招手:“孟大哥,杨大哥!”

她的喊声立即引来一旁众人侧目,冷南弦拽拽她的手:“回来!”

安生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两人离开,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钻回马车里。

车窗外,议论声更大:“那探花郎不是礼部侍郎府上孟家公子?不是听说他落榜了吗?”

“另一个探花郎不知道什么来头?”

“听说也是翰林书院里的举人,今年书院里竟然一举出了两个探花郎!院士可要得意了!”

一时间,这风头竟然盖过了新科状元。

冷南弦笑着问安生:“还去庙会不?”

安生迫不及待地摇头:“不去,不去了,去姐姐府上,我要去给姐姐道喜!”

冷南弦摇头无奈地笑笑:“如此可算是心愿得偿了?”

安生整张脸都焕发出光彩来,在车厢里坐卧不住:“自然,自然,姐姐高兴,我自然替她高兴。”

人潮已经随着游街的队伍逐渐散去,冷伯听吩咐调转马头,直奔孟家。

孟府门口,贺喜者源源不断,围堵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潮。

安生与冷南弦等人害怕拥堵,绕了远路,与孟经纶二人同时到达的侍郎府。恰好看了一个热闹。

孟家早就已经得到了喜报,孟侍郎,孟夫人,还有安然,孟静娴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将头发梳理得齐齐整整,站在府门口迎接探花郎荣光回府。

贺喜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孟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赏钱都发到手软,仍旧毫不吝啬。

孟府门口围拢了许多等待看热闹的人群,孟大人命人换来铜钱,大把地撒出去,人群争先恐后地蜂拥着去抢,吉祥话说了一箩筐。

孟经纶与杨诚夜抵达孟府的时候,齐齐下了马。

围观者自然更加惊讶。

两人上前,冲着孟大人与孟夫人齐齐拜倒在尘埃里。

孟大人上前搀扶孟经纶,孟夫人则笑呵呵地扶起了杨诚夜。

安然与孟静娴姑嫂两人在身后亦是激动得红光满面。

杨诚夜看了羞涩的孟静娴一眼,冲着孟夫人郑重其事地道:“孟伯母,伯父,小侄恳请求娶静娴姑娘,请求伯父伯母玉成。”

孟夫人满意地上下打量杨诚夜:“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将静娴托付给你伯母放心。答应,自然答应!”

杨诚夜欣喜地一撩衣摆,重新翻身拜倒在地,朗声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诚夜一拜。”

人群顿时哗然。

安生在马车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噗嗤”一笑:“果真就是个愣头青,恁地心急,这刚应下婚事,岳父岳母就迫不及待地叫上了。”

冷南弦瞥她一眼,抿抿唇:“惦念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自然心急。”

孟静娴听杨诚夜这般称呼,立即羞恼地一跺脚,啐一声:“愣头青”,扭身便要回府,被安然一把拽住了,笑着打趣道:“双喜临门,这样美的事情,自己要躲着偷笑去么?”

孟静娴拧拧身子:“嫂子!”

孟夫人笑呵呵地道:“岂止是双喜临门,乃是三喜临门呢。过两日,安然再为我孟府诞下麟儿,便是四喜。”

安然也被打趣,羞昵地勾下头。

孟经纶不好意思地对安然道:“这些日子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孟大人心怀大悦,连声吩咐府中仆人再次准备赏钱,散给围观百姓。

百姓们蜂拥着道喜。

安生与冷南弦下了马车,也过去凑热闹,拱手促狭道:“孟少夫人,杨夫人,恭喜恭喜了!”

安然只当做寻常道喜者,连声道:“谢谢,谢谢!”

扭过脸才发现是安生,笑着推她:“臭丫头,也跟着凑热闹。”

安生伸出手来,冲着安然讨赏:“赏钱,赏钱!”

安然取过一枚铜板郑重其事地塞进她手心里。

安生哼了一声:“孟大哥与杨大哥并蒂探花郎,多大的喜事,竟然一个铜板就将我打发了。再说过几日小外甥出生了,我还是要还回来的,你竟然这般小气。”

一旁孟经纶与杨诚夜看到了安生几人,转过身来,冲着两人一本正经地作了一个揖。

这个礼有些大,冷南弦慌忙还礼:“两位兄弟如何行这样大礼?冷某受不起。”

杨诚夜抬起身来,笑吟吟地道:“我们两人能够同登榜首,心想事成,仰仗冷神医的一番点拨,受益匪浅。所以,冷神医受得此礼。”

一旁孟大人也附和道:“对对,小儿能有今日功名,冷神医功不可没,此礼当行。”

安生愈加莫名其妙,不知其中缘由。

冷南弦谦逊道:“孟大人言重了,孟兄弟与杨兄弟能够脱颖而出,那是凭借的自己的真才实学,冷某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冷神医身怀不露,乃是大才,我等自愧不如,不用过谦。今日,我等当奉冷神医为座上宾,你要多吃我们二人几杯敬酒。”孟经纶执意道。

一家人盛意拳拳,却之不恭,安生与冷南弦便在众人簇拥之下入府。孟夫人张罗着置办酒席。

孟大人朝中同僚也陆续送来贺礼,孟经纶与他一同在前厅张罗,分身乏术。

杨诚夜先行回府报喜,而后再回来参加宴请。

安然与孟静娴便将安生与冷南弦请进一旁僻室之中,吃茶说话。

安生立即按捺不住好奇,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孟经纶已经名落孙山,还会高中探花郎?

安然笑而不语,望向孟静娴,孟静娴也不卖关子,当即娓娓道来。

原来初一殿试,皇上考核众位贡士时务策,初二张榜,杨诚夜果真金榜题名,高中头三甲。

今日初三,皇上亲自召见三甲进士。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金殿之上,杨诚夜竟然跪倒丹墀之上,向着皇上自请欺君之罪。

当时自然是举座皆惊,一片哗然,孟大人更是大惊失色。

皇上惜才,询问杨诚夜何罪之有?

杨诚夜不慌不忙,坦言自己殿试之上的文章,其中许多策论与观点并非是自己所想,而是出自于孟经纶会试中的文章。后经高人点评,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取长补短,方才成就了这场功名。

当时孟大人立即就明白了杨诚夜的一片苦心,上前出列为杨诚夜求情。

皇上一问,得知杨诚夜口中所说的孟经纶乃是孟府公子,给了孟侍郎几分薄面,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命人取来了孟经纶与杨诚夜在会试之时的考卷。

皇上两厢对比之下,顿生爱才之心,又宣召了孟经纶入朝,另外命题,令他当场发挥。

孟经纶不急不慌,不过是略一沉吟,挥毫泼墨,当场一篇洋洋洒洒的八股文章一挥而就。

皇上阅后龙颜大悦,夸赞孟经纶学识渊博,才思敏捷,见解务实,同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杨诚夜不妒贤能,荐才有功,亦被赦免了欺君之罪,保留原有功名不变。

因为进士已然排名,不好变动,皇上便破了先例,当场提笔点了孟经纶同为探花,与杨诚夜一枝双生,并蒂花开。

第三百二十七章 劝入仕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二十七章劝入仕并蒂花开,这也不失为一场佳话,文武百官又卖孟侍郎脸面,齐声恭贺,纷纷锦上添花。

后来皇上还好奇地问起杨诚夜所说的高人是谁,杨诚夜便将冷南弦点评二人会试文章一事如实禀报了。说若非是冷南弦的点拨,自己还不能认清自己时政见解之中的不足之处,得不到改进,更不能写出这篇成熟的应试文章。

皇上听后,面上满是遗憾,惋惜地叹了两声,并没有多言。

如此这般,孟静娴眉飞色舞,满是得意。

安生听完来龙去脉,不禁咋舌。没想到杨诚夜那愣头青这般胆大,圣上跟前竟然也敢耍花枪。他看起来与孟经纶一般呆头呆脑,这性子两人却是天壤之别。

孟经纶略有些优柔寡断,而杨诚夜则胆大心细,敢作敢为。

难怪当初他心仪孟静娴,便唐突表白,将孟静娴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而孟静娴入狱,他也敢勇于承担,与狱卒起了争执。

这样的闯劲儿,再磨砺一番,削去锋芒与激进,定然也会有作为!

安生忍不住促狭地问孟静娴:“他如何这般胆大妄为?事先有没有知会你一声?”

孟静娴正在兴头之上,眉飞色舞地摇头:“没有,我只是前一日偷偷见到他,无意间如你那般感慨,说若是我哥哥的文章皇上能够看到,没准柳暗花明呢。

他当时便沉默不语,一声不吭,没想到竟然是憋了这样的主意。我听了都有些后怕。多亏皇上乃是有道明君,又求贤若渴,否则降罪下来,他这场功名岂不就是镜花水月?”

安生真心为孟静娴高兴,杨诚夜冒着欺君大罪,成全孟经纶,这无疑就是在表明他对孟静娴的心意。

她仍旧打趣道:“以后这个愣头青做什么事情,你要让他向你报备,你允许了方才可以行事。”

孟静娴娇嗔着推了她一把:“说起来总是一套一套的,难怪喻世子对你这般死心塌地。”

一提起喻惊云,安生顿时偃旗息鼓,冷南弦面上也明显不太好看,低垂下头,浅酌香茗,掩了眸中晦暗之色。

安然知道安生心意,偷眼打量冷南弦,眸光闪烁,慌忙转圜过去:“都是些市井流言,不足为信。”

恰好有下人过来回禀,说是杨诚夜已然回来,请冷南弦过去吃茶讨教。

冷南弦与安生姐妹待在一起也不合适,便起身离开了。

孟静娴也显而易见地坐不住。

安然与安生对视一眼,玩笑道:“你若是想你那愣头青,便自管去吧,我们两人又不会笑话你。”

孟静娴是个爽利性格,并不扭捏,坦然站起身来,嬉笑两句也出去了。安然屏退下人,屋子里便只剩下姐妹二人。

安生将椅子搬到安然跟前,趴在她的肚子上与腹中胎儿说话。

孩子胎动已经很明显,冬衣也薄了,安生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面,十分欢实。

“她也知道家里有喜事,看把她高兴的。”安生笑着说话:“好生神奇。”

安然缓缓地抚摸着安生的秀发,笑得极是温柔。

安生直起身来,握着安然的手,抬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姐姐,生孩子的时候很痛苦,也很艰难。等你生的那一日,无论是白天黑夜,一定要让孟大哥通知我过来,守在你的身边。”

原本,安然生产就是安生的一场噩梦,前世里,她被夏紫芜借着这个机会害死,安生痛不欲生。这一世,即便命运的轨迹已然扭转,安生仍旧提心吊胆,唯恐安然再有什么意外。

尤其是,前些时日在侯府里,见识了涟姨娘生产的恐怖,她愈加害怕,早就下定决心,到时候一定要守在阿姐身边,不容她有任何闪失。

安然微笑着点头:“不消你说,你在侯府帮她们的姨娘生产,只用几根银针,就能转危为安。我家婆母听说之后,便早就提起,等到我生孩子的时候,一定要将你接进府里来助阵,这样心里有底儿。”

安生摇摇头:“我心里也是没底儿的,那一次不过是箭在弦上,孤注一掷罢了。但是我觉得,只要我师父在,心里就有底儿,你一定不会有事情的。”

安然轻轻地“喔”了一声,思忖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安生?”

“嗯,怎么了?”

“你和喻世子现在怎么样了?”

安生轻轻地摇摇头:“阿姐,我觉得,我和喻世子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拒绝了他。”

“为什么呢?你说给姐姐听听。”

安生忐忑地看了安然一眼,娓娓道:

“我们两人真的不合适。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重生,需要珍而重之,所以我这些日子里想了许多。

喻世子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相貌全都无可挑剔,能够嫁给他,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一辈子的荣耀。更何况,他对我还情深意重。

若是说我不想嫁他,或许很多人都会说我不识好歹。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成亲,对于男人来说,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只要他爱我,喜欢我就已经足够。

而对于女人而言,嫁人,则是嫁给他的家人,需要接纳并且喜欢上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并且以后与他们一同相处。

这些日子,我一直客居侯府,见识了太多侯府内院里蝇营狗苟的勾当,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站在顶端的人更是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人命为草芥。一想到,以后我要跟这些人虚与委蛇,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喻世子虽好,但是他并非我的良人。我只是想要简单,平静,快活,无忧无虑,至于富贵权势什么的,就随他去吧。”

安然一直安静地听,并不插嘴,等到安生讲完,方才轻轻地点头:“以前是姐姐错了。我以为,你能寻这样一位人中龙凤就是幸福,姐姐就可以彻底放下心来。但是,你这一场大病,姐姐虽然是你好起来方才知道的消息,仍旧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姐姐也明白,真的就像是你所说的,权贵之家是非多,更何况是喻世子这样万人瞩目的佼佼者?所以,姐姐不再勉强你。”

“真的?”安生顿时欢喜起来:“我一直在害怕姐姐会嗔怪我。”

“只要是你能生活得幸福,姐姐自然为你高兴,嗔怪你做什么?”

安生愁眉苦脸地道:“可是父亲与祖母那里却是一厢情愿,仍旧在撮合我们二人,甚至还从中挑拨,让我与师父生了误会。”

安然极柔地笑笑:“父亲难道也知道了你的心意?”

安生摇摇头:“我只同姐姐讲过,哪里敢告诉其他人?”

安然略一沉吟:“冷神医虽好,但是毕竟是你的师父,说出来有些惊世骇俗,父亲定然不会答应。”

安生就低垂了头,默不作声。

“我,我知道不可能,只是想,与其寻一个人凑合一辈子,倒是还不如就这样厮守着,不嫁人罢了。”

“胡说八道!”安然微微嗔怪:“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嫁人有什么好?我若是可以养活自己,何苦寻一个腌臜男人约束着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如今这样自在?”安生不假思索地反驳。

“你这就是赌了气了。若是冷神医对你说,让你嫁给他,怕是你马上就要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

安生煞有其事地点头:“可以考虑。”

“傻丫头!”安然正了脸色:“姐姐问你,你可要如实告诉我,你师父家在何处?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生在江南,自幼是跟随母亲与外公外婆生活,这些年里刚刚进京,说是父亲在京城。”

“他父亲做什么营生?”安然诧异地问。

安生摇摇头:“师父没有说起过,我也没问。”

“你呀,心仪人家这么久,竟然连人家根底都不知道。适才还振振有词,挑剔喻世子的家人,说起来总归就是不够喜欢罢了。你师父这里你就可以满不在乎。”

安然微微嗔怪,倒是一言成谶。

安生只“嘿嘿”一笑,算作默认。

安然无奈地摇摇头:“你孟大哥也一直对你师父赞誉有加,尤其是上次宴席回来,便曾与我提起,说你师父的见地与谈吐,可不仅仅只是一个郎中这样简单。

他那日里点评你孟大哥与杨大哥的政见,可谓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玑。想你孟大哥经常与他父亲一起谈论时政,虽未入仕,但是对于朝堂之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但是竟然不如你师父看得犀利久远,见解也独到。

你孟大哥说,若是冷神医愿意入仕,定然能够才冠群雄,笑傲朝堂。他能有一个好的前途,也有求娶你的资本,你们师徒的名分也就尽了。你何不劝劝你师父呢?”

安生斩钉截铁地摇头:“师父不愿意入仕定然有他的原因,更何况,就像是孟大哥所说的,朝堂就像是一个大染缸,我师父犹如云中白鹤,雪中青莲,我才不想让他做违心的事情。”

安然轻叹:“贫贱夫妻百事哀,冷神医对于求诊的病人出手又豪爽,见天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用着,纵然有万贯家财也有用尽的时候,到时候你们两人喝西北风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薛氏毒发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二十八章薛氏毒发安生不满地道:“你如今说出话来,如何跟孟夫人教训静娴时候一个腔调?”

“姐姐自然是为了你好。”安然苦口婆心地道:“正好如今孟家得势,趁着经纶他父亲在朝堂上还有一点威望与关系,可以举荐他谋个差事,日后也好养家糊口。否则,在父亲面前,他拿什么与喻世子争?”

安生黯然地叹口气:“他一直把我当做孩子来看,又不待见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人家又不稀罕。”

安然伸手杵杵她的额头,抿唇一笑:“你呀,是当局者迷,我看冷神医,对你可是用情不浅。”

安生仰起脸:“真的吗?”

安然正待要说,外间又有下人进来通报,说是酒席已经准备妥当,请两人到前厅里坐。

安然的话被打断,就咽了回去:“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姐姐都支持你的决定。你与姐姐不一样,你自己独立有主见,相信嫁给谁都会幸福。”

安生不好意思地点头,心里一片释然。

长姐如母,安然在她的心里,就是犹如慈母一样的存在。她最是在乎姐姐的看法,今天,她能够改变主意,不再十分反对,并且愿意遵从自己的意愿,安生便顿时如释重负。

孟经纶高中,夏员外那里同样与有荣焉,兴奋了许多日。

而夏紫芜听闻这一消息,更是悔不当初,在府上着实闹腾了两日。

她将这一切全都归咎于薛钊与薛氏,骂完了薛钊,又恨起安生安然。

而薛氏不胜其烦,心情也一日比一日烦躁,低落。

而她又不敢招惹夏紫芜,怕她经此骤变,万一再想不开,自己说得重了,寻死觅活。

她一遍又一遍地唠叨:“真是上一辈子欠了你的,这一辈子来还。”

细说起来,还真的是自己亏欠了夏紫芜。若非是一时间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想要算计夏安生,自己女儿也不会落得这样田地。

她骂完了,解了气,心里又剩下满腹的愧疚,呜呜咽咽地哭。

夏府里每天都是这样乌烟瘴气,片刻没有个安生。

夏员外也不愿意回府,经常在外面吃酒应酬,回来面对薛氏,便满心烦乱。

安生这一日回府,就听到薛氏的院子里又是鸡飞狗跳地折腾。

夏员外气恼地不停数落:“也不知道你每日里在家,究竟操的什么心?家宅不宁也就罢了,事情已然出了,我不再埋怨你。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你心思都用在哪里了?天天丢三落四,跟丢了魂儿似的。”

薛氏焦急地解释,带着内疚:“昨日里明明再三地提醒过自己的,可是谁知道,一转身的功夫就忘在脑后面了。”

“那账簿呢?你放在哪里了?”

薛氏理亏,不敢发火:“我明明记得是塞在枕头下面了。”

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动,走到院子跟前,问守在外面的婆子:“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府里下人如今对于安生,都颇为敬重,不敢小觑。听到安生发问,婆子一五一十道:“昨日里户部有要紧的事情,过来府上传话。老爷不在,是夫人接待的。谁知道一转身,就将这事情忘了转告老爷了。今天耽误了朝事,老爷正大发雷霆呢。”

“那账簿是怎么回事?”

“是咱们庄子上的账簿,管事交给夫人,让她核对的,忘记放在哪里了。现在正四处翻找,找不到踪影。”

安生不过是略一沉吟:“母亲如何这样粗心大意?”

“这一阵子一直都是这样,丢三落四的。夫人以前记性颇好,府里收支一分一厘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最近,接连忘事。那账簿即便拿在手里,看上半晌,也一直走神,什么也记不住。”婆子邀功一般,在安生跟前絮絮叨叨。

安生心里一阵冷笑,知道是忘魂散已经逐渐起了功效:“就是喜欢失神是么?”

“也不仅仅如此,忘性也大。就拿给三小姐置办嫁妆来说,光那面盆就买了三次,总是忘。每日里东西放在哪里,要让我们寻上七八遍。”

话还没有说完,屋子里夏员外又怒气冲冲地斥责:“你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账簿找出来,管事还等着呢。”

管事讪讪地劝说:“我不着急的,不着急的。”

一阵噼里啪啦翻腾的声音,薛氏还在自言自语:“昨日里从衙门回来的时候还看过,能丢在哪里呢?”

然后是夏员外按捺不住的火气:“又去牢里探望薛钊去了是不是?他那种人就应当多吃些苦头方才知道悔改。住在里面不招是惹非,我们也相跟着清净。”

薛氏终于忍不住反驳:“感情那不是你的兄弟是不是?修良已然没了,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恨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本事,也没有钱财将他保赎出来,心里愧疚得犹如刀割一般。你不愿意帮忙疏通便罢了,我去看一眼都不行么?”

“啪”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夏员外气急败坏:“跟你说了多少遍,他薛钊将我们夏家害得这样惨,我是不可能将他保出来的。你以后也不要再提此事。更不要将那白花花的银子丢到他的身上。”

门“咣当”一声响,夏员外气哼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安生只蹙了蹙眉,也没有说话。显然正是气头上。

安生不过是略一思忖,紧走两步赶上去,低声叫了一声:“爹!”

夏员外扭过脸来,不耐烦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安生犹豫着道:“父亲正气恼,女儿不该多嘴的,可是又担心拖延下去不好。适才婆子已经跟女儿说了,说母亲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是吗?”

夏员外点头:“跟魔怔了似的,就连吃饭的时候,那饭碗里明明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了,还手下不停,一直往嘴里扒拉,这不是丢了魂儿是什么?”

安生郑重其事地摇头:“母亲怕不是因为紫芜的事情,心里受了打击,所以痰迷了心窍吧?”

夏员外一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妹一向是母亲的心尖宝贝,对她寄予了厚望,如今冷不丁地被打落深渊,心里有巨大的反差。再加上三妹也受了刺激,经常与母亲哭闹。所以,母亲怕是这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吧?”

夏员外斩钉截铁地摇头:“不可能,你母亲说话做事还是有条不紊的,与正常人无异,怎么可能有问题?”

安生略微思虑一下说法,委婉地道:“这脑子里出了问题,并不仅仅是指思想混乱,前言不搭后语,言行偏激,还有一种病症,就是记性逐渐退化,反应迟钝,等等。”

夏员外这才真正听到心里去:“你所说的,不就是说老人们那种痴傻?”

安生颔首:“最开始症状不明显,就像母亲这般,无关紧要。可是久而久之,怕是就要变得严重起来。比如忘记以前的一些事情,还有,不认识我们,愈加糊涂。”

“可你母亲还不算老啊?”

“最近府里事情这么多,许是累心的缘故。”

夏员外略一沉吟:“你是学医的,对于这方面比父亲懂,你去给你母亲看看,若果真是出了问题,要抓紧施治。”

安生摇摇头:“女儿医术浅薄,更何况,三妹与母亲一向对我有偏见。我若是主动提出此事,怕是要挨骂。父亲便从府外请一个老大夫进府号脉,一探便知。”

夏员外再三思忖,觉得安生言之有理,便转身吩咐身边长随,依照安生所言,出府寻大夫去了。

过了不多时,大夫便背着药箱,跟随在长随身后进了府。

夏员外并未明言,只说是自己身子不适,请了大夫进府,顺便给薛氏请一个平安脉。

老大夫上前,为薛氏仔细诊断过后,结合着夏员外提前讲述的病症,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贵夫人这些时日怕是受过什么刺激?”

夏员外看了一旁候着的夏紫芜一眼:“的确是。”

“这就对了。贵夫人这明显是脑失所养,痰迷心窍所致的衰退。”

薛氏自己就情不自禁地唬了一跳:“什么意思?”

老大夫手捻长须,一字一顿道:“这脑部衰退,最先的症状就是记性逐渐变差,迟钝,不能像往常那般灵敏地计算与反应。而久而久之,便会愈加痴傻,犹如痴儿一般不能识物,生活不能自理。”

他这一席话,正与薛氏症状相同,薛氏顿时就急了:“难怪最近一直忘事,原来竟是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老大夫缓缓摇头:“诸多病症,唯独这类脑疾最为难医。我也只能以益肾健脑、填髓增智为主,兼以健脾益气、活血化瘀,希望能对夫人的病症有所改善。”

薛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一般,坐卧不宁:“我这般年岁,怎么可能会生这样的病症呢?莫不是危言耸听?”

“夫人怕是最近一直心有焦虑,肝火旺盛,使得病症明显起来。”

薛氏瞅一眼夏紫芜,分明带着责怪:“这些时日的确是有些焦头烂额。”

第三百二十九章 趁机夺权

夏紫芜立即反驳那大夫:“一直都好好的,母亲从未有什么不适,如何突然就生出这种病症?冷南弦,对,让冷神医再给看诊看诊,一定有办法。”

大夫不悦地站起身来:“老朽医术不高,那就请夫人另请高明吧。”

夏员外一蹬夏紫芜,慌忙对着老大夫赔礼:“小儿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

老大夫一声冷哼:“岂敢岂敢?”

夏员外慌忙付过诊金,又说了许多好话,好歹将老大夫打发走了。

不过这夏紫芜所说的话,倒是的确也在理,夏员外对于冷南弦的确是心悦诚服的。

他以前对于冷南弦多有怠慢,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先行去寻了安生,将适才大夫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对着安生说了,提出让冷南弦为薛氏诊断诊断。

这一切早就已经在安生的预料之中,因此毫不推脱,第二日就将冷南弦果真请到了府中。

夏员外少不得一番殷勤招待。

冷南弦为薛氏诊断过后,认同了昨日老大夫的话,开了填髓增智、健脑开窍的方子,仔细叮嘱过安生,这药的服用方法,然后劝告薛氏尽量不要操心劳神,多多走动,开阔心情,诸如此类。

夏员外千恩万谢地将冷南弦送走,回到院子里,将夏紫芜便是好生一通埋怨。怪责她不应当每日里翻天覆地地折腾,给薛氏添堵,坏了她的身子。

夏紫芜辩驳不得,只能低着头乖乖地听训。

薛氏心里多少也有怨气,但是终究是心疼夏紫芜,又出面帮她求情。

夏员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吩咐道:“从明天起,你就按照冷神医所言,好生养身子。这府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你也不要累心了,免得病情加重。”

薛氏也是真的怕自己万一痴傻了,但是又舍不得将手里攥着的管家权撒出去,为难地道:“府上每日里这么大一摊子事情,我若是不过问,岂不乱了套?”

“府里这么多人呢,没有你,天还能塌下来?”夏员外没好气地道:“就让安生帮你暂时管着。”

“什么?”薛氏一听就急了。

“她们三个里安生最大,安生不管谁管?”

夏紫纤悠悠地道:“可是二姐每天需要去药庐,早出晚归的,这么多的琐事还要去药庐请示不成?”

“对啊,紫芜与安生不过相差几个月而已,就让紫芜辛苦吧。”

薛氏顺势道。

“紫芜?”夏员外一声冷哼:“她今天一出,明天又一出,自己那一摊子事情还拎不清呢,让她管家?再说了,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在府上还能待多久?”

夏紫芜不甘心地撇撇嘴。

薛氏又看一眼夏紫纤:“要不,就让紫纤来吧,她读书多,做事情也沉稳。”

夏员外对于夏紫纤还是有所偏向的,但是话自己适才已经说出口了,闻言沉吟半晌不语。

安生守在一旁,微微一笑:“女儿也觉得四妹掌家,最为合适不过。若是有难以抉择的事情,还可以请教母亲。”

夏员外立即抬起头来:“你这般谦让,深明大义,越发懂事了。此事便这样定了吧。你没有多少空闲,就全部让紫纤辛苦辛苦。”

夏紫纤显而易见的欢喜。

安生吞吞吐吐道:“都是一家人,谁掌家都无所谓的,不过有一句话,安生却是不吐不快。”

“什么话?”夏员外扭脸询问安生。

安生看一眼薛氏,方才下定决心:“如今我们府上日子并不宽裕,可谓捉襟见肘。最大的来源便是庄子上的田土。可是,母亲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搭救薛家舅舅出来,少不得金银通融。

以前,安生倒是不担心,毕竟母亲通晓事理。但是现在”

她的话一顿,众人就立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是害怕薛氏一时糊涂,再用夏府的田产,去救薛钊。

夏紫芜第一个急了:“胡说八道,母亲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薛氏也气怒地冷哼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生为难地看一眼夏员外:“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这病症是说不准的,害怕母亲再偶尔执拗起来,我们又拦阻不了,就像上次母亲被薛家舅舅骗一样。”

夏员外赞赏地点点头:“安生说的不无道理,防患于未然嘛。这地契,放在你的手里我是真的不放心。不若这般,你将地契全部交到安生手里保管。若是有什么用处,我自然会做主讨回。”

薛氏“噌”地就站起身来,横眉立目:“那跟她夏安生当家有什么区别?”

安生无辜地眨眨眼睛:“地契也不过是个死物,不当吃不当喝,还要提心吊胆,我贪它做什么?父亲自己保管就好,免得母亲不快。”

夏员外平素里的吃穿用度,生活点滴都是薛氏打点,若是他保存在身边,也一样会落在薛氏手里。他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忌,才做主交给安生。

因此,他立即一口反驳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地契你帮父亲暂且保管着,免得她再出什么幺蛾子,而紫纤又听她母亲的话。”

安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就听父亲的。”

薛氏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家当都归了你们,那我们还当什么家?你一并拿走好了!”

安生笑得分外灿烂:“母亲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为何非要生分,分出个你们我们?若是母亲觉得心疼四妹辛苦,不愿意让她费心,可以让父亲另外指派人来管家。只是这府上进项可全都要拱手让人了。”

“府上进项?如今刚开春,种子刚落土,田里能有什么进项?不就是你父亲那一点俸禄?夏安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夏紫芜立即反唇相讥。

安生莫名其妙:“我能打什么算盘?几张地契而已,还能生出银子不成?母亲这般寸步不让,可是拿着这地契另有用处?”

薛氏如今正在置办夏紫芜的嫁妆,她心疼自家女儿,为了让她日后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确是打算悄悄地多给夏紫芜一点陪嫁。若是安生攥进手里,再想要出来可就难了。

安生一句话就反驳得她哑口无言。

而夏员外听话听音,立即疑惑地上下打量薛氏:“地契呢?现在就拿出来。”

“我,我忘了。”

夏员外一声冷笑:“我知道在哪里搁着,把钥匙给我。”

“老爷这是听信她的挑拨,要赶尽杀绝吗?”

夏员外干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安生回来,要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这就是你的态度?”

薛氏犹自强辩:“我还没有傻呢。”

“等你傻了那就晚了!”夏员外斩钉截铁:“是你自己拿?还是我来动手?”

夏员外态度坚决,薛氏委屈地掉了几粒金豆子,无可奈何地起身,取了地契,咬牙切齿地交到安生手里。

安生接过地契,微微一笑:“父亲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些地契保管好的。”

母女三人或咬牙切齿,或者呼吸粗重,或者唇角抽搐,都心里恨意翻涌,恨不能将安生生吞活剥了方才解气。

薛氏殚精竭虑辛苦了半辈子,如今什么也没有了,落得两手空空,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在了手心里,更是七窍生烟。

头脑一阵眩晕,差点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孟府里双喜临门,一连宴请了数日,安生与冷南弦也相请了孟经纶与杨诚夜,关鹤天,一并安然与孟静娴吃酒恭贺。几人推杯换盏,关系愈加亲热。

孟经纶与杨诚夜也明里暗里向冷南弦提及入仕一事,冷南弦坚不肯受,也只得作罢。

这一日里,正是悠闲。

安生捧了书本,一边晒太阳一边嗑瓜子,药庐外马蹄声疾,震得地面直颤。

这来势汹汹的劲头极像是喻惊云。不过喻惊云听说被罚到西山大营去了,怎么会突然到药庐里来呢?

“安生!冷神医!”

隔了挺远,就有人出声喊。

是关鹤天。

安生立即就听了出来,忙不迭地起身去开门。

关鹤天直接打马到药庐门口,方才勒住马缰,一身的热汗:“安生,你师父呢?”

“师父在里面呢,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安生见他一脸焦急,当先出口问道。

关鹤天翻身下马:“的确是出了一点事情,来请你和冷神医帮忙。”

安生屡次麻烦关鹤天,心里过意不去,一听关鹤天来请自己帮忙,自然一口先应承下来:“没有问题,什么事情?”

冷南弦此时也听到动静出来,关鹤天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就是那个和记药铺出事了,你们可还记得?”

安生点头:“自然记得。他莫不是又不守规矩,被人揭发出来了?”

“不是。”关鹤天一口否认:“自从上次你与冷神医说过他之后,他安分守己,药铺经营得也不错。可是今天,突然吃了人命官司。”

冷南弦微微挑眉:“人命官司?可是药的原因?”

关鹤天点点头,又摇摇头:“还说不清楚呢。”

“别着急,你慢慢说。”安生劝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案件反转

冷南弦满腹狐疑:“死者所中之毒集中在咽喉部位,难道真是见血封喉之毒?”

京兆尹也疑惑地问:“依照冷神医所言,那死者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暴毙的呢?”

冷南弦略一思忖:“死者突然暴毙猝死,竟然未曾吐露出一个字,可见毒性狠辣。而且,人最快的死亡方法有两种,一种心脏,一种脑部。”

他轻轻地解开死者胸前衣服,裸露出心脏部位,查看一番之后,轻轻抬起死者的头,吩咐安生:“检查一下他的头部。”

安生依言而行,忍着一点心里的不适,将死者发髻解开,然后仔细查看。

“师父!”安生一声惊呼:“你看!”

冷南弦弯下身子,凝神细看,果真见到了异样之处:“就是它了!”

周继祖一直守在一旁,紧紧地盯着冷南弦手里的动作,闻言也疑惑地跪下来,探头去看。

“这,怎么会这样?”

他立即探手去摸,被冷南弦抬手阻止了:“小心有毒。”

死者半白的头发之间,分明有一支极细的银针,已经透入头骨之中,仅留一点针尾在外面。

银针隐藏在头发中间,极其隐蔽,若非是此时有阳光斜斜地照进大堂里来,而死者尸体就停放在门首亮光处,反射了阳光,还不易被发现。

冷南弦也不敢徒手取针,京兆尹差人拿来一柄妇人纳鞋底用的尖嘴钳子,将银针取出。那银针犹自还闪烁着湛青的阴寒的光。

“这便是真正的凶手了,一枚淬毒的银针,正中头部,所以瞬间暴毙气绝。”冷南弦胸有成竹地道。

“怎么可能呢?”周继祖一脸的难以置信:“当时我就在父亲身边,跟前并无他人。”

这个案子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又出现了转机。

京兆尹一拍手中惊堂木:“那本官可要好生问问你了,周继祖,你父亲临死之前,只有你在他跟前,究竟这银针是如何进入你父亲头上的,你应当老实交代吧?”

周继祖闻言大惊失色:“大人这是在怀疑小人吗?”

“不可能!”

京兆尹还未发话,候在堂外的死者家属顿时就沸腾起来:“继祖是个孝顺的,左邻右舍谁不知道?他父亲但凡有个人头疼脑热的都着急得不行。”

众口一词,为死者儿子开脱。

而关鹤天请来冷南弦,三下五除二就为贾六开脱了罪行,此时格外得意。

“害死自己父亲,然后栽赃给药铺,以此讹诈钱财,你可真是昧了良心了!”

“我没有!”周继祖低声嘶吼,将双拳攥得“咯吱咯吱”响:“我若是作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京兆尹一声冷哼:“本官只要证据说话,你再赌咒发誓也没有用。”

周继祖适才还在言之凿凿地指责贾六,没想到一转眼,自己竟然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百口莫辩。

“若真的是我,我何苦闹腾到大堂之上?”

“这毒针这样隐蔽,若非今日神医在此,贾六那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关鹤天此时扬眉吐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京兆尹将目光转向冷南弦:“冷神医,此事你还有何高见?”

冷南弦淡然道:“冷某只浅通医术,能查明死者真正死因就算不负所托了。其他,冷某也不敢妄言。”

京兆尹思忖片刻:“此案经查实,的确与和记药铺并与关系,掌柜贾六无罪当堂释放。死者暂且存放义庄,不得下葬。周继祖有弑父嫌疑,暂且收监,待到本官查访过后再行定罪。”

“大人冤枉,真的冤枉啊!”

死者儿子大声喊冤,外间也一片喧闹。

有衙役上前去抬死者尸体,周继祖扑上前号啕大哭:“不能让我爹去那种地方,让他死了也不能入土为安。”

情真意切,不似无理取闹。

冷南弦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这银针单凭指力是无法透骨而入的,应当有机关弓弩一类,大人搜查的时候可以留心。若是真有这样的蛛丝马迹,或许也可以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周继祖一听这话,顿时就升腾起希望来:“我愿意配合大人搜查,只要能为我父亲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报仇。”

京兆尹为官多年,判过的案子不计其数,但是冷南弦一提及机关弓弩,又沾染了剧毒,他就明白,这个案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应该不是周继祖这种老实巴交的小人物能懂的。

他懂得用人,因此略一沉吟,就对冷南弦请求道:“冷神医好事做到底,你既然帮贾六洗清了罪过,索性再麻烦相跟着跑一趟,查看现场有没有什么疑点?也好为死者伸冤,算是功德一件。”

冷南弦不想与官府有什么交道,但是周继祖闻听京兆尹此言,转过身来就冲着冷南弦磕了几个头:“这位神医,小的适才多有冒犯,但是我委实冤枉,还请神医能够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帮着一同查看查看,为我父亲寻到真凶。”

冷南弦不忍心拒绝,点点头:“也好,我当尽力为之,但是能否帮得上就是未知了。”

周继祖千恩万谢,京兆尹遂下令,命衙门捕快押送着周继祖回到府上,指认现场。

一行人直奔周府。

周府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宅子也不甚阔绰,不过是两出两进的宅院。前面客厅与书房,后面是卧房。

死者就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

书房迎面处是书架,整齐摆放着《诗经》《史记》等等许多书籍,临窗处则是书桌,凌乱摆放着文房四宝与一盆文竹。

周继祖介绍道:“当时我父亲就是背窗而坐,我开门端着药进来,隔着书桌与他说话。他最初时还不肯喝,坚持说自己没有病,后来禁不住我的央求,才长叹一口气,勉强端起来喝了。

药也就是刚喝完,他还拿在手里,没有来得及放下,就突然双目圆瞪,一声不吭地就倒下了,那药碗就掉落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我当时就一直站在这书桌对面,眼瞅着他服药,一声爹都没有喊得出口,他人已经不行了。”

冷南弦缓缓地踱步过去,在死者的位置坐下,比拟了大概身高,然后摸摸后颈大概死者中针的位置,再看一眼周继祖所站的方位,假如他所言属实的话,那个位置想要加害死者的确是不可能的。

他微微蹙眉:“那银针透骨乃是自上而下,说明当时凶手应当是在正上方的位置,也就是说”

他扭脸看一眼后窗,挪过椅子到近前,然后站到椅子上面,凝神仔细端详。

众人都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只有关鹤天一脸了然。

“若是使用弓弩的话,不必近在跟前,可以远程射杀。”

“对!”冷南弦一指窗棱上方:“果真如此。”

因为书桌靠窗,夜间有风,为了不熄灭桌前蜡烛,那窗户是落下来的,上面还没有换窗纱,仍旧是过年的时候新糊的窗纸。此时夕阳西斜,照在窗纸之上,上面就有一个明显的针孔。

“当时令尊坐在这个位置,烛光正好将他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之上,凶手在窗外就可以摸清他的具体位置,直接下杀手。”冷南弦冷静地分析,对着关鹤天微微一笑:“至于凶手当时的藏匿之处,还要有劳关小爷了。”

关鹤天心领神会,径直走出屋子,查看四周环境一眼,见书房窗前并无大树等隐身之处,遂利落地翻身上房,探查片刻方才落地:“檐上瓦片有松动的迹象,凶手应当是用倒挂金钩,脚尖挂在房檐之上,然后再行暗杀。”

周继祖惊呼道:“我父亲不过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又是个闲差,并无实权,平素里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人故意下杀手?”

“你父亲最近难道就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冷南弦追问道。

周继祖思忖了良久,方才疑惑地摇摇头:“最近正是春试,我父亲担任这次春试的誊录官,锁院两旬,没有与家中通任何音讯。会试张榜之后方才回家,并未有任何异样,不过是太过疲累,精神不太好而已。”

安生偷偷地问关鹤天:“什么叫誊录官啊?锁院作甚?”

关鹤天低声解释道:“就是你孟大哥他们应试为了防范请托投卷等舞弊现象,朝廷下令,主考官与一应考务人员在大考期间一律像坐牢一样紧闭在贡院里,不许与外界联系,一直到张榜公布之日,少则三五天,多则四五十日。

而为了杜绝有官员与考生私通,或者在考卷之上做标记,写暗语,朝廷命考生考试结束后,将考卷上填写的姓名、籍贯等用纸糊起来,然后再由誊录官用朱笔将考生的试卷全部誊抄过录一遍。阅卷考官只能看到誊抄过后的试卷,真卷暂行封存。

这死者就是今年的誊录官,所以两旬不能与家中联系,吃住都在贡院之中。”

安生方才恍然:“誊抄几张考卷而已,何至于疲累?”

周继祖解释道:“他夜间经常噩梦惊醒,满身盗汗,极是惶恐,平素里也萎靡不振,常哀声叹气。还曾与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第三百三十二章 牵扯大案

“什么话?”冷南弦挑眉追问。

“话题蛮沉重的,不外乎就是让我照顾好我母亲及家里,每次我都不耐烦地打断了。”

安生也同样是微蹙了眉头:“莫非令尊是早就意识到有人加害自己,所以,提前与你交代后事?”

周继祖怫然心惊:“我父亲遇到了难事?”

“令尊可有与你提及其他事情,比如与别人的恩怨,或者经常提及谁的名字?”冷南弦疑惑地问。

周继祖摇摇头:“他朝廷上的事务回到家里一向是三缄其口,极少提及,尤其是这次科举考试,半个字也未曾吐露过,回到家中就闭门坐在书房里。”

冷南弦缓缓地环顾书房四周一眼:“我们能否翻查一下这书房?”

周继祖此时对于冷南弦也是满心地感激:“自然可以,冷神医请便。”

冷南弦几人也不客气,连同衙门衙役,一同在书房内仔细翻找,尤其是信笺字条等,更为慎重。

一无所获。

就连书架之上的藏书,衙役们也一本本翻过去,再翻回来,不耐烦地堆在一旁。

安生也捡起两本翻阅,见那周善礼也是个博学的,许多书不仅翻阅过,还仔细地作了批注。

不小心,将几本书蹭掉在地上。

她俯身去捡,眼前突然一亮,自书中拿出三张银票来,递给周继祖:“这里夹着三张银票。”

周继祖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顿时瞠目:“这么多!我父亲官职不高,清汤寡水,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冷南弦瞥了一眼:“五千两。”

五千两对于他而言,并不多,但是对于周家这样的门庭而言,真的不算少。

“这又是什么?”

周继祖自银票中间拿出一张字条,满腹狐疑地打开,见上面整整齐齐地用楷书写了十余个人名。

冷南弦接在手里,然后疑惑地看了安生一眼:“竟然有孟经纶的名字。”

安生与关鹤天闻言立即凑过来:“有孟大哥的名字?”

果真,这名单上首用朱笔写了五个人的名字,下首用墨汁书写了四个人的名字,孟经纶三字就在下首第一位。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皆疑惑。

冷南弦拿字条与书房里的信笺或笔迹对照,再求证过周继祖,确定并非是死者的笔迹。

他将纸条放在鼻端轻嗅,而后翻来覆去地验看所用纸张,面有凝重之色。

一张名单,原本不足为奇,但是却夹在几张来历不明的银票里,小心翼翼地藏在书的夹层之中,那就引人深思了。

“这里距离孟府不远,我看要不将孟大哥叫过来辨认一下?”安生提议道。

冷南弦略一犹豫,然后点了点头。关鹤天立即出门直奔孟府,将孟经纶叫了过来,并且一路之上,将此事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了孟经纶。

众衙役这次翻找得更为仔细,但是并无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孟经纶一到,冷南弦立即将手中字条递给他看。

孟经纶接在手里,不过是瞄了一眼,便斩钉截铁地道:“这些应当都是今年与我一同参加春试的举人,有几人我还相熟,父亲都在朝中任职,不过并不显赫罢了。”

“学子名单?那倒是不足为奇了,死者原本就是这届的主考官员,应当是惜才爱才吧?”关鹤天道。

孟经纶微蹙了眉头,摇摇头犹疑道:“应该不是吧,这朱笔所判都是进士及第,而墨笔书写的全都名落孙山了啊?”

冷南弦心中一动,将字条拿在手里:“那这落榜几人学识如何?”

孟经纶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平常经常以文会友,所以知道,其中有两位虽然没有子建之才,但是都可圈可点,胸有锦绣。”

冷南弦一阵默然,蹙眉沉思片刻,而后叹口气:“这个案子冷某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周继祖满怀的希望顿时破灭,不甘心地追问。

冷南弦一声苦笑:“怕是其中牵扯并非我等平民百姓所能追查下去。我会如实回禀于京兆尹大人知道,为你洗脱罪名冤屈。但是这真凶,我便无法继续追查了,只能请京兆尹大人费心,或者另请高明。”

“冷神医能否直言?”

冷南弦摇摇头:“不过是个人猜测,没有凭据不敢胡言定论。”

周继祖等人皆疑惑,觉得冷南弦所言有些高深莫测,不明就里。但是他讳莫如深,也不能刨根究底,只是再三感谢了。

一行人回到京兆尹衙门,也不用再升堂,冷南弦与京兆尹在书房里就坐,便将搜查周府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然后将手中字条转交于京兆尹。

京兆尹听完冷南弦的讲述,心里就已经敏锐地有所觉察,屏退左右,悄声问冷南弦:“这里没有别人,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冷神医,你是不是有所怀疑?”

冷南弦只微微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杀人灭口,屡见不鲜。”

京兆尹端详手中字条的名字:“冷神医也是在怀疑,周善礼这誊录官有徇私舞弊贪赃的嫌疑?”

“徇私舞弊区区五千两有点少了。”

京兆尹倒吸一口冷气:“他是受人指使?”

冷南弦淡然道:“冷某不在官场,不懂其间门道,不敢妄言。”

京兆尹可不认为面前这位冷神医只是一个大夫这么简单。

“那依照冷神医之意,本官应当从何下手调查此案呢?”

冷南弦起身,极谦逊地拱手:“此案草民也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不能为大人分忧效劳了。”

京兆尹听出他话中的推脱之意,也不勉强,命人将冷南弦送出府外。

关鹤天与贾六等人仍旧候在府外等候,见到冷南弦出来,贾六立即上前,对着冷南弦千恩万谢,执意要宴请冷南弦与安生二人,以表谢意。

冷南弦见天色已然不早,便推脱婉拒了:“贾掌柜平白遭受这场官司,想必家人正提心吊胆,还是早些回府上安抚家人的好。我们与关小爷相交甚笃,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机会。”

贾六与关鹤天再次谢过,便回去打理药铺,与家人报平安去了。

安生与冷南弦上了马车,安生便忍不住询问:“师父,那个京兆尹会将此案一查到底吗?”

冷南弦心里也没有底儿,摇摇头:“明眼人其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舞弊案非同小可,绝非是周善礼一人就可以周全的,他只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马前卒而已。背后杀人灭口者才是真正谋划之人。

这个京兆尹乃是个老油条,大智若愚,不过是在我们跟前藏拙罢了,事情如何定夺,还要看他自己。若是他只求一个安稳,自然是将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强行压下去,不了了之。

可富贵险中求,他若是还有野心,想借此案在皇上面前露个脸面,抢个功劳,就一定会查访下去,禀明圣上。”

安生轻哼一声:“先前就说,像孟大哥这样的才华出众之人,如何竟然不能高中,原来其中果真是有猫腻的。”

冷南弦叹口气:“朝廷为了公平公正地选拔人才,已然有一套较为严苛完善的科举制度。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仍旧还有人有可乘之机,徇私舞弊。

不过,令我疑惑不解的地方是,这科举舞弊,大多是贿赂考官榜上有名,为何周善礼的名单上还有落榜人员的名字,这就令人费解了。”

“或许这名单只是张榜之后誊抄的呢?我们不过是因为孟大哥的事情,所以过于地敏感了一些。”

冷南弦点点头:“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此事我们都不太方便插手,否则很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这个周善礼便是前车之鉴。”

“这些人真的是黑了心肠,这科考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可谓风平浪静,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人灭口呢?”安生极其愤慨地道。

“肯定是有些变故,令这些人心惊,所以才会想到杀人灭口。”冷南弦笃定地道:“也或者是周善礼为人老实,做了亏心事之后心里难安,在礼部露出了什么破绽。”

两人自然少不得诸多猜疑,无法定论。

事情过去了六七日,天气转暖,草长莺飞,百花绽蕊,四处悄悄渗透了春意。

冷南弦将后院里的药圃重新开垦出来,除了往年里的药材,蔬菜,他想再种植一片栀子花。

安生喜新厌旧,提出让冷南弦再种植一些蝶迷香,到时候可以吸引一院子的蝴蝶,就像那一日在侯府一样的景象。

冷南弦面上就微有赧意。

最终仍旧是拧不过安生,任由她指手画脚,规划着那一块田土。

冷南弦这才发现,自己在安生跟前的权威,好像在一点点消退。这个小丫头已经越来越不把自己这师父当回事情,没有了丝毫的敬畏。

但是这种感觉,也不算太糟糕,他乐得迁就。

今日千舟出去采购去了,冯嫂就坐在厨房门口剥豆子。

冷南弦与安生将栀子花苗修剪过后,一一栽种了。

冷南弦这两天胃口不太好,安生在泥炉上用山楂果炖了花果茶。一股甜香的味道弥漫在药庐里,使得暖阳都有了甜意。

安生不太会做这些活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捣乱。冷南弦挽起衣袖,将衣襟下拜系在腰间,不一会儿,脸上便渗出晶莹的汗珠来,滚滚而落。

安生吸吸鼻子:“花果茶好了,我去端来给师父喝。”

冷南弦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她已经在一旁净了手,欢快地去了前院。

有人轻轻地叩门,不疾不徐,一听就不是千舟。

安生拨开门栓,打开院门,门外立着两个陌生人。

一人身形魁梧精干,古铜面皮,目露精光,是武将打扮,正抬手敲门。

另一人三十余岁,锦衣华服,头戴金冠,一身的贵气逼人,正上下打量着药庐,以及头顶“药手生香”四字。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亲顾茅庐

安生隐约觉得好似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疑惑地问:“请问,您们找谁?”

武将恭敬后退一步,那中年男子看一眼安生,温和道:“安生姑娘,烦请通禀冷南弦一声,有事求教。”

他竟然是识得自己?而且声音不怒自威,好大的气场。安生愈加困惑,看他一身非富即贵,应当是显赫人物。

“请问您怎么称呼?”

“大胆!”身后武将一声呵斥!

中年男子一摆手,止住了武将的训斥,笑吟吟地道:“安生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我好歹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竟然也忘记了。”

安生难堪地挠挠头,“嘿嘿”一笑:“请恕我眼拙,只看着好生面善,但是委实想不起,自己何曾识得阁下这般风度不凡的人物?”

这马屁恰到好处而又不显山露水,中年男子爽朗大笑:“朕就权当做你这是肺腑之言了。”

他这一开口,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惊,上下打量他,一颗心开始惊慌起来。

她见过皇帝两次,一次是喻惊云还京入宫交差,她被宣召进宫领赏。那一次战战兢兢,自始至终低垂着头,未敢抬起,偷偷撩起眼皮,唯一能见到的,也就是皇上足上那一双黑缎绣金龙的朝靴。

第二次,除夕夜宴,自己躲在角落处,他从跟前经过,自己趴伏在地上,只能听到衣襟簌簌,步履矫健。

两次,都没有看到过正脸,所以,他或许识得自己,可是自己不认识他!

但是听声音,可不就是当今万岁爷无疑?

安生反应过来,立即拜倒在地:“民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吾皇恕罪。”

皇帝迈步进了药庐,抬抬手:“罢了罢了,不知者无罪,起身就是。冷南弦呢?”

安生从地上爬起身来,抬手一指后院:“师父正在后院种花。”

“种花?”皇帝一怔:“好大的雅兴。难不成是在效仿那唐寅?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安生摸不清皇帝此来何意,听他分明意有所指,便笑着解释道:“只是自给自足,用来煮茶而已。”

皇帝轻嗅:“一股酸甜略带花香之气,难不成就是在煮茶?”

皇帝已经尽量平和近人,但是安生站在他的跟前,仍旧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意。小心翼翼道:“是花果茶,酸甜开胃之效。”

皇帝幽幽地叹一口气:“也难怪冷南弦*,留恋这一片世外方寸之地。亲自躬耕,美人添香,平静悠然,心旷神怡,神仙不换的自在和乐啊。”

话语之中竟然显而易见的心生向往之意。

冷南弦已经闻讯自后院出来,虽然净了双手,但是衣摆上仍旧残留有两点泥浆,是安生适才淘气甩上去的。

他匆匆上前,一样是拜倒在地,惊呼万岁。

皇帝“呵呵”一笑:“罢了,罢了,不必拘礼。”

冷南弦起身,慌忙将皇上往屋子里请。

皇帝看见了一旁的石桌,伸手一指:“朕整天闷在屋子里,如今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就不进去了。我们就在这一旁说话。”

这时阳光正好,透过树叶,在石桌上留下斑驳光影。

安生慌忙取过锦垫,铺在石凳之上。

皇帝入座,也赏赐了冷南弦座位。安生跑去厨房倒了两杯花果茶过来,恭敬地放在石桌之上。

那花果茶用水晶杯盛放,色泽红亮,透着杯底浑圆的山楂果与几瓣花瓣,看起来倒是令人垂涎欲滴。

皇帝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浅酌一口,满意地颔首:“的确是别有风味。”

冷南弦笑笑:“不过是小孩子心性。”

“朕第一次见她,她不要朕的封号,专门向着朕要花戴,朕也以为她是小孩子。可是不过是过了一个年,朕看着,她就大了,人小鬼大。”

皇帝说话,安生自然是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圈,觉得他是话中有话,而且这人小鬼大,明褒实贬。

冷南弦微微一笑:“不谙世事,所以不知深浅罢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暗中瞥了冷南弦一眼,唇角微微带着笑意。

安生知道皇帝特意前来药庐,定然是有话要与冷南弦说,所以自觉地退了下去。

武将仍旧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近前。

皇帝环顾药庐四周,由衷赞叹:“你这里远离尘世,倒真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离世而不避世,南弦始终还是在尘嚣之中。”

“前几日杨诚夜与孟经纶告诉朕,他们的文章都是你点拨的。你的见地令他们心悦诚服,也由此可见,你虽然不在朝堂之上,但是传承了你父亲的天赋,一眼就可以洞察其中的弊端,眼光也久远。”

冷南弦微微低头:“两人抬举,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皇帝“呵呵”一笑:“你也不必自谦,上次夏运海一案,明面上是喻惊云的功劳,但是实际上,朕知道,是你敏锐地觉察了其中的疑点与线索,亲自奔赴南方,追回了失窃库粮。你以为,你功成身退,就能瞒得住朕吗?”

冷南弦心里骤然一凜,漏跳了数拍:“不过是凑巧灵光一闪。”

“那你母亲去世之后,冷家内乱,族中许多人觊觎你冷家财产。又是谁关键时刻稳定大局,并且将计就计,化整为零,将冷家的生意发扬光大的呢?你这样做,隐去冷家首富锋芒,闷不吭声地发大财,可以隐瞒得了世人,瞒不过朕。”

冷南弦这次不再自谦,也不辩解,默然不语。

“还有!”皇帝加重了语气:“我听说,前些日子礼部周善礼被杀一案,就是你最先发现了线索,翻找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单。”

冷南弦抿抿唇:“受朋友所托,为他洗清冤屈,勉力为之。”

“那你可想知道,这个案子的进展如何?”

冷南弦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

皇帝自顾说道:“朕亲自看过那名单上九位学子誊录过后的草卷,都是出自周善礼的手笔,而且,考卷上面,都做了极其隐蔽的记号!”

冷南弦饶是已经了然于胸,闻言仍旧忍不住讶然抬头。

“也就是说,这一届科考,有人在暗中操控,接收官,弥封官,再加上誊录官,阅卷官,可谓是沆瀣一气,两种标记,党同伐异,而孟经纶很不幸,就是其中的一员。所以,虽然他的文章通篇锦绣,不次于杨诚夜,却是名落孙山。而一些碌碌之才反而得以晋升。”

冷南弦只专心听着,并不插言。

“银钱贿赂,权势相压,朝中显然有人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不能不令朕忧心如焚啊。”皇帝一声感慨,偷眼看冷南弦,见他一脸云淡风轻,依旧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微有恼意。

“若非是一场寻常凶杀案,还牵扯不出这舞弊之事。多亏了你睿智多谋,观察入微,否则这么重要的线索怕是就要被忽略过去。”

冷南弦极其谦恭道:“事有凑巧,很荣幸能为皇上尽绵薄之力。”

“你若是果真能这样想,朕就欣慰了,可惜你不是。”

皇帝双目灼灼地望着他,带着隐隐期盼:“你就真的不考虑入朝为官,为朕,为长安百姓鞠躬尽瘁,博一番大作为吗?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屈居在这方寸之地,种花舍药,做你的济世神医?”

冷南弦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行医济世这原本就是草民的本职。习得一身医术,就是要造福百姓。”

“可是,你即便是不眠不休,每日夜以继日地行医,每一个病症皆能起死回生,你能救多少百姓?相比起这天下,长安百姓微不足道。

可若是你为官则不同,你倾尽一人之力,治国平天下,可以令长安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可以使多少人不用颠沛流离,水深火热?一条治国良策,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不用妻离子散,路有冻死骨?

一个是小义,一个是大义,你心怀苍生,悲天悯人,自己斟酌,哪一样作为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大丈夫,生而应当顶天立地,有一番作为,岂可以因为个人喜恶,而逃避畏缩?”

冷南弦一直垂首恭听,一言不发,聆听皇帝的教训。

等他终于说完,方才仍旧执拗道:“皇上太高看南弦了,南弦少读诗书,笔墨不通,只会开个方子而已,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厚爱。”

皇帝沉默了许久,敛了怒气,方才轻轻地叹一口气:“你是不是还在怨你父亲?”

冷南弦轻轻摇头:“那时少不经事,如今早就不怨了。”

皇帝微微地眯了眼睛,看一眼不远处安生俏生生的影子:“是因为她吧?”

冷南弦不过是略一犹豫,坦然点头:“是的,她父亲出事那几日,她一个女孩子每天辛苦奔走,殚精竭虑,告诉我许多话,做了许多事,令我深觉惭愧,自己为人子女,对于父亲一直以来的怨恨有多么不应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开导

“你父亲那些时日显而易见地高兴,就算是在朝堂之上,都眉飞色舞。朕就明白,能够令他这样激动的,世间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朕问起他,他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朕,说你竟然主动回家了,而且开口叫了一声爹,令他瞬间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即便,你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回去求他帮你,带着目的性,他也很高兴,不遗余力,第一次拉下脸来求朕,讨要那份重审的圣旨。”

冷南弦心有愧疚,低垂下头,缄默不语。

“你如今已经不怨他了,可是,你仍旧还是不理解他,是不是?”

冷南弦轻轻地咬了咬牙关:“没有。”

“你骗不了朕,南弦。”皇帝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朕与你见过次数不多,也少有深谈,但是关于你的事情,朕全都知道。因为,朕一直对你有愧!”

冷南弦惊愕地抬起脸:“皇上,这”

皇帝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怨恨你父亲抛家弃业,置你与你母亲于不顾;怨你父亲对冷家的生意不闻不问,使得你母亲积劳成疾,缠绵病榻;怨你父亲在你母亲重病弥留之际,不能远赴江南,与你们母子相见;怨恨你父亲没有尽到丝毫做父亲的责任。那么,你将这些怨气,全都转移到朕的身上吧。

因为,当年是朕没有用,登基之后,适逢连年战乱,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而许多诸侯与边境小国,虎视眈眈,妄图取而代之。朝堂之上,奸佞当道,乌烟瘴气,岌岌可危。

多亏了你父亲与定国侯,一文一武,定国安邦,才能逐渐扭转了局势,使得我长安百姓日趋安定下来。

并非是你父亲当初贪恋权势,追求富贵,而是当时,朕离不开你父亲,长安百姓也离不开你父亲,稍有差池,如今的长安将面目全非。

舍小家而顾大家,你父亲是为了朕,为了长安黎民百姓,才愧对的你与你母亲。你若是怨,就怨朕!”

皇帝一番言辞恳切,真情流露,铿锵有声。

冷南弦心里反复挣扎,矛盾,不知如何说话。

皇帝复又意味深长地道:“你父亲于朕而言,亦师亦友,亦是父子,朕敬重他为亚父,心底里自然是将你当做自家兄弟,所以今日才有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你母亲是你父亲毕生的遗憾,他愧对你,所以在你面前有些生怯,从来不敢说这些。而朕,对你同样有愧,所以,朕不会勉强你做出选择。

朕今日来,一是让你知道朕求贤若渴的决心,二,就是希望你能真正地从心底里理解原谅你的父亲,多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冷南弦默然半晌方才恭声道:“是,皇上。”

皇帝微微蹙眉:“朕是想让你发自于心底地接受你的父亲,而不是遵从朕的命令。”

冷南弦再次重复道:“我已经接受他了。”

“你对于每一个人都这样宽容,以善心对待这世上所有的人,为什么你对待自己的亲人偏生非要这样残忍呢?”

皇帝冷声质问:“朕可以看得到你的牵强!”

冷南弦起身一撩衣摆,跪在地上,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皇帝终于也按捺不住火气,站起身来:“你母亲去世,你以为只有你伤心难过是不是?你觉得你父亲真的冷酷无情是不是?你可知道,你师父鬼医为何会给你母亲医治?为何收你为徒?那是你父亲求来的!鬼医看在你父亲精忠报国,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份上,才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奔赴江南!

你母亲去世,你父亲登上南山寺,寒冬飞雪的天气里,在山巅上寒风凛冽中面向江南,站了整整一夜。一夜之间,雪落满身,等到雪融,已经是头发斑白。

你失去母亲痛苦,当你有朝一日,心里有了挚爱之人,你才会明白,那种剜心裂肺断肠之痛,痛不欲生。”

冷南弦身子轻颤,似乎有所震动,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皇帝终究是无奈,深深地叹一口气:“朕今日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言罢,径直绕过冷南弦,愤愤地拂袖而去。

冷南弦一直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垂着头,犹如泥塑。

安生与冯嫂远远地见皇帝走了,冯嫂推推安生,向着冷南弦的方向努努嘴。

安生略一犹豫,轻轻地走到冷南弦身后,伸出手。

“师父。”

冷南弦的身子在轻颤,安生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师父。”安生又怯生生的,低低糯糯地叫了一声。

冷南弦这才缓缓抬起脸来,脸色极为不好看,眸子里都是通红的。

她不知道皇上前来寻师父所为何事?又与师父说了些什么,竟然令他如此悲愤?

她鼓起勇气问:“师父,你怎么了?”

“安生,假如师父有一日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背弃了对你的承诺,离你而去,自此对你不管不顾,即便阴阳两隔,也不能相见。你还能原谅师父吗?”

安生瞪着一双妙目,目不转睛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满是期待地蹙了蹙眉。

安生郑重其事地摇摇头:“师父你也从来没有给过安生什么承诺啊?”

正纠结矛盾难过得痛不欲生的冷南弦猛然间心口一窒,感觉一口热血差点就喷出来。

自家这个徒儿是不是真的傻?

他咬牙深呼吸,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扭身就走。

手被安生从身后怯生生地拽住了。

小手暖暖的,湿漉漉的,软的好像一团棉花。

“师父想要做什么,只管去,只要你开心,安生一样开心。”

冷南弦愕然地转过身来:“为什么?一个男子,首先就是要做到言而有信,信守自己的承诺。他有了妻室与孩子,就要承当起自己作为男人的责任。而不是自私自利地去施展什么自己的抱负与野心!弃妻儿于不顾,将所有的重担压在妻儿身上,令妻子积劳成疾!郁郁而终!这样自私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原谅?”

“因为喜欢啊!”安生不假思索地道。

“喜欢?”

安生已经明白,冷南弦只是打了一个比方,也隐约明白了,他口中所说的男子究竟是谁。

她歪着头,一脸的理所当然,言简意赅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爱不能包容的。即便貌若无盐,即便罪大恶极,即便是一千条,一万条,令自己恨之入骨的理由,只要是心里喜欢,就全都无所谓。

所以,父母可以包容儿女的过错,妻子可以包容丈夫的背叛,朋友,可以包容对方的伤害,师父你,可以包容安生的愚笨。师父,你说是不是?”

冷南弦的手轻颤,好像雨中的涟漪,指尖下的琴弦。

“若是你,你真的不怨不恨吗?”

安生“嘻嘻”一笑,轻轻地咬着下唇:“我不喜欢的人这样对我,我不会在意;而我喜欢的人若是这样对我,我可以原谅。”

冷南弦抬起手,缓缓地抚摸过安生的头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安生,那师父是你在乎的人呢?还是值得你原谅的人?”

安生俏皮一笑:“那安生是师父在乎的人呢?还是值得原谅的人?”

冷南弦面上一红,十分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其实,师父我”

“怎么样?”

安生仰起脸,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冷南弦。

冷南弦轻咳一声:“师父我今天有事回府,要早些离开,你也早点回去吧。”

一旁侧着耳朵偷听的冯嫂气恼地将手里的豆子尽数丢进簸箕里,搬起来就回了厨房。

恨铁不成钢!

安生不想回去那么早,看到薛氏与夏紫芜的嘴脸,心里就有些抽搐。

她让王伯放缓了速度,沿着闹市慢慢行进,看看有没有稀罕的东西。

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十分热闹。

好像,随着春天的到来,不仅万物复苏,就连街道上也热闹起来。

冬日里的时候,黄昏回家,街上行人寥寥,街道两旁的商贩们也都揣着袖子,缩着脖子,懒得吆喝两声。就连乞丐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带着呜咽。马车也几乎畅通无阻。

而现在,妇女们,孩童们,全都从家里出来,即便什么也不买,也在街上走走。老人们溜着墙根,张着没牙的嘴呵呵地笑。

车帘撩起来,人生百态就全都显现在眼前。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前面脂粉铺子门口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安生喜欢看热闹,就跟每一个俗人一样。

“可是前面有杂耍或者唱戏的?”她好奇地问王伯。

王伯摇摇头:“好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安生就探出大半个身子来。

人堆里,有人在用极为不堪入耳的话语对骂。

“你个千人骑的狐媚子,不要脸面的*!竟然敢勾引自家主子!还让他给你买花戴,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也配?老娘我今日一定扒光了你的衣裳,抓花了你的脸,让这人来人往的都闻闻,你这一身的骚味!”

“你倒是不骚,你清高,你是大小姐,那你怎么会主动钻进我家主子的怀里,脱光了衣服给一群男人看的?若不是我家主子可怜你将来嫁不出去,才不会答应娶你。”

安生一听这对骂,立即就乐了,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看夏紫芜打架,那可是人生一大乐事!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拉架

安生身形娇小,面前围拢了许多人,即便是跳着脚,也看不清圈子里面的热闹。

“姑奶奶我撕烂了你的嘴!把你卖去青楼里去!”夏紫芜愈加地恼羞成怒:“今日我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另一个声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毫不相让:“你还真的把自个当做郑家的少夫人了?你还没过门呢。若是论先后,你还在我们姐妹四人后面排着呢,轮不到你发号施令。再说了,我们可是喻世子送到郑家的,你敢发落吗?”

夏紫芜恨声地破口大骂:“郑渊,你个混蛋,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欺负我不管是不是?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可别忘了,你能有今天,那全都仰仗着我们夏家!你刚刚痛哭流涕地跟我保证过,只将她们几个当做使唤丫头的,绝对不对她们起别的心思。你一转身就忘了是不是?”

安生在外面听着,不由地扶额,这个夏紫芜是不是真的蠢?大街之上,做出这种泼辣败兴之事,那歌姬是不要脸面的,自然不怕宣讲。她可是堂堂的夏府小姐,竟然还毫不避讳,自己吵嚷得人尽皆知。夏家这脸面,真的是让她给丢尽了。

郑渊果真就在人群之中,听到夏紫芜的数落,无奈地道:“小姑奶奶,咱们别闹了成不?有什么事情,回府之后关上门好生说道,要打要骂随你。这大街之上,拉拉扯扯的,多不好看。”

“你现在知道不好看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么一个破落门第,浑没个本事,还效仿起别人三妻四妾偷腥来了不成?”

郑渊应当是已经劝说了半晌了,此时已是不耐烦:“我已经好话说尽,嘴皮子都磨破了。我都说了,是来给你挑选脂粉的,让她帮忙给把把关而已。你不愿意听,我也没有办法。”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带着嘲笑。

安生像一尾泥鳅一般,瞅个缝子挤过去,瞄了一眼,差点就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难怪自己看不见这里面的战况,原来两人已经变成了打滚战!

夏紫芜与那歌姬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腰带,两条腿也缠成了麻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全都滚了一身的土,头发散乱,鬓歪钗斜,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而郑渊,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安生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在这种情况下,聪明的女人收拾男人,愚蠢的女人收拾女人。

男人不老实,时刻惦记着偷吃,你即便是夺去了他叼在嘴边的鱼,他还会去寻下一条!所以聪明的女人,往往是寻一条绳子,拴住了这只偷腥的猫。

而夏紫芜显然并不这样认为,她认定了,郑渊的不忠,那是这四个歌姬勾引的结果。所以,见到郑渊与歌姬一起在脂粉店出现的时候,她立即就冲着歌姬出了手。

安生看够了热闹,真想落井下石,让夏紫芜再泼辣一点。但是又不想掺和,惹一身腥,所以扭头就想钻回去。

郑渊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她,顿时好像看到了救世主,惊喜地喊了一声:“二小姐!留步!”

安生不得不讪讪地顿住了脚步,扭过脸来“嘿嘿”地笑了一声:“原来是你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公务吗?”

郑渊忙不迭地上前,愁眉苦脸地指指地上的夏紫芜:“这不是你妹妹么?适才见到我带着丫头在街上,就蛮不讲理地上来撕扯,怎么劝也不听。二小姐,您给帮忙劝劝。”

安生这才好像刚看到夏紫芜,瞪圆了妙目,一声惊呼:“哎呀,真的是妹妹!你怎么这幅样子?”

安生是夏紫芜的克星,那是恨之入骨。如今自己这样狼狈,竟然被她看了热闹,夏紫芜顿时恼羞成怒:“滚!”

安生直起身来,冲着郑渊无奈地摊摊手:“我三妹向来六亲不认,我也没办法。郑公子自己看着办,就权当是积累点经验,免得大婚之后打起群架来,你束手无策。”

她转身想走,被郑渊一把就将袖子给拽住了。

安生一看见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在水底,他对着自己动手动脚,亟不可待的事情,恨不能立即就朝着他的脸上来一拳,打他一个姹紫嫣红方才解气。

她冷了脸,轻哼一声:“放开!”

郑渊赶紧松手,愁眉苦脸地道:“二小姐,您可不能走啊,好歹将这个姑奶奶带回去,就当我求您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安生眨眨眼睛:“放心,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我这就回府将母亲她们叫过来。”

然后扭脸对着夏紫芜道:“三妹,你可一定要顶住啊,千万不要松手。一松手,那可就是你输了,日后嫁过去也要低人一头。你等着,我回府去给你搬救兵去。今个咱说什么也要不争馒头争口气。”

夏紫芜拽着那歌姬头发,手都酸了。而那个歌姬,扯了她的腰带,眼见衣衫都乱了,就要春光外泄!

安生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夏紫芜手都气得直发抖了。

安生寻思着,不落井下石,好像还真对不起一旁看热闹的群众。

她好心地叮嘱道:“三妹腋下怕痒,可一定夹住了,别让她有可乘之机。”

这一句话,可就是提醒了那歌姬,果断松开一直扯腰带的手,就向着她腋下偷袭而去。

这是夏紫芜的一个弱点,安生经常与她奋战,所以了如指掌。

夏紫芜顿时身子一阵抽搐,手上失了力道。

那歌姬顿时扭转了形势,跪在地上也顾不得头发根被扯得生疼,两手齐下,朝着夏紫芜使了气力。

夏紫芜顿时就花枝乱颤,没了还手之力,衣襟也顿时敞开来。

夏紫芜眼见就要春光外泄,上气不接下气,气急败坏地喊郑渊:“你个死人,就让别人这样欺负我?”

许多人不怀好意地扯着脖子看,郑渊见两人不再纠缠得厉害,就上前拉架。

夏紫芜不懂见好就收,见郑渊拉住了那个歌姬,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裳,还补了一脚。

这个歌姬也泼辣,或者说有恃无恐,立即就不干了,推开郑渊,又扑过去与她撕打。

郑渊一个头两个大,捶胸顿足:“二小姐,可咋办呢?”

安生一扭脸,见一旁的包子粥摊位上,搁置着一盆洗碗水,上面漂浮着一层韭菜叶子和油花花。她微微一笑,分开人群,上前将那盆水端在手里,冲着人群喊:“我数一二三,再不分开,我可就泼了!”

人群立即纷纷让开了空地。

此时是那个歌姬占了上风,听到安生提醒,也就识相,松手躲开了。

安生的“二”字还没有出口,盆子里的水已经倾倒而出,滑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带着韭菜的辛辣味道,混杂着米粒,尽数便宜了夏紫芜。

夏紫芜一声杀猪一样的喊叫,头发上顿时就热闹起来。

污水淋漓,浑身透湿,活像一只落汤鸡。

“夏安生!我跟你拼了!”

安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呀,怎么全都泼在了你的身上?我见她骑在你的身上,想要泼她的,谁知道她竟然躲闪得这样快。”

夏紫芜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向着安生冲过来。

郑渊如今可不敢得罪夏安生,知道个轻重,一把就将夏紫芜拦住了:“二小姐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如今这个样子,众目睽睽之下,多丢脸?”

夏紫芜这时候顿时一腔怒火就冲着郑渊发作了,抬起手,朝着他脸上就抓:“让你养狐狸精!”

郑渊早就有防备,慌忙闪开了。

他原本就是习武之人,手底下没个轻重,一着急,捏得夏紫芜杀猪一般惨叫。

安生看够了热闹,也点起了火,暗中冲着那歌姬挑了挑大拇指,就转身上了马车。

以前自己那般忍气吞声,从来不招事惹事,夏紫芜与薛氏母女都不肯饶过自己。那么,还客气什么?真痛快!

夏紫芜在身后犹自破口大骂,不依不饶。

众人见已然没有了热闹可以看,也就讥笑着散了。

郑渊想发作,又不敢,毕竟,对于他而言,夏家真的是高攀。只等忍气吞声将夏紫芜娶进门来,十拿九稳了,再放肆不迟。

因此,他对着夏紫芜好言相求。

夏紫芜闹腾完了,也解了气,又将信将疑地打量郑渊一眼,冷哼一声:“你怎么处处护着安生那个臭丫头?你是不是对她还有什么想法?”

郑渊慌忙辩解:“姑奶奶,那夏安生乃是世子爷的人,我哪里有那个贼胆啊?”

夏紫芜一声冷哼:“你的胆子还小吗?”

“那不是侯爷夫人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吗?再说了,如今我这颗脑袋还在脖子上寄存着呢,若非侯爷夫人与老太君保住我,怕是世子爷早就将我捏死了。那夏安生咱们可千万招惹不得。”

夏紫芜鄙夷地讥笑:“你将她当菩萨供着,我可不将她放在眼里。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好看。”

郑渊忙不迭地劝:“您就消停一点吧。”

夏紫芜一瞪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将我送回家!想要冻死我吗?”

郑渊谄媚地赔笑,叫了车夫过来,又命那歌姬寻了一床锦被,将夏紫芜裹了,送上马车。

那歌姬不想再招惹夏紫芜,可是足上缠了三寸金莲,走不得远路,便依照郑渊吩咐,先行将夏紫芜送回夏府,再命车夫将她送回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狗急要跳墙

夏紫芜如今煞了威风,骂骂咧咧的,用极其恶毒的话骂完了那歌姬,又骂安生,再骂郑渊。歌姬坐在车厢外,只是佯作听不到,不想节外生枝。

郑渊好言好语地劝:“你就消消气吧。”

夏紫芜打了一个极响亮的喷嚏,愣怔了片刻,然后猛然抬起头来,冲着郑渊不怀好意地呲牙一乐。

郑渊被吓了一跳,浑身都不自在。

夏紫芜冲着他招招手,低声问:“你想不想将那四个丫头全都纳了做小?”

郑渊摇头像拨浪鼓:“不敢不敢,我没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

夏紫芜“呵呵”一笑,竟然伸出纤纤细指,杵了郑渊额头一下:“看把你吓的。”

她如今正是狼狈,脸上的脂粉也被污水冲刷得满是狼藉,这一笑,非但没有万种风情,反而令郑渊愈加生寒。

“我是真的只将她们几个当丫鬟,你真真地误会了。”

夏紫芜往郑渊跟前凑了凑:“我这不是试探你,是说的心里话。你要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允许你将她们四个全都收了。”

“啥条件?”郑渊立即迫不及待地问。

夏紫芜心里一声冷哼,面上却依旧笑得殷勤,冲着郑渊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郑渊依言而行。

夏紫芜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找几个人,把夏安生给奸了!”

“啊?”郑渊吓得一声惊叫:“开什么玩笑,我若是动了她夏安生,哪里还有命在?”

这一声比较突兀,夏紫芜一巴掌打过来:“你这么大声音做什么?”

郑渊慌忙撩帘探出头去看,见那歌姬正与车夫聊得热火朝天,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车厢里的动静。

他这才缩回头来,冲着夏紫芜急呵呵地道:“你疯了么?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夏紫芜一声阴冷的笑,带着阴森寒气:“夏安生那就是堵在我心口的一根刺!不除掉她,我寝食难安!你想,夏安生若是被玷污了清白,那喻世子定然弃如敝履,怎么会为她出头?我就是要看看,当她有朝一日,落得这样下场,她还得意什么?还能这样耀武扬威吗?”

郑渊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地摇头:“这事你还是找别人去吧,我爱惜自己这条小命。我也不纳妾,一辈子就安安分分地守着你。”

夏紫芜恨声骂道:“你看你这点出息!还是个男人吗?当初我落水时你那色胆是哪里来的?”

这郑渊好歹是个识相的,没有色胆包天,还紧着劝说夏紫芜。

夏紫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认怂就算了,我找别人去,少在我跟前啰嗦。”

郑渊也只能无奈地住了口。

马车一直到夏府门口停了下来。安生的马车就在跟前,王伯正在不紧不慢地卸车。

夏紫芜跳下马车,直接气势汹汹地向着里面闯。

“夏安生,你给我出来!”

府里静悄无声,就连个下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夏紫芜有些疑惑,径直向着后院闯。

这一口气,她说什么也咽不下!

郑渊颠儿颠儿地跟在身后。

“夏安生,不要当缩头乌龟,你给我出来!”夏紫芜一路叫嚣,猛然顿住了脚步。

面前的院子里,站了二三十号人,乌压压一片。

杂役,厨工,婆子,丫头,全都在这里了,垂首而立,格外恭谨。

而薛氏就站在一旁,唇角抽搐,一脸的意味莫名。

夏安生就在最前面坐着,笑吟吟地望着气急败坏的夏紫芜。

夏紫芜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令众人全都吃了一惊,扭过脸来瞅着她。

薛氏一声长唤:“你不是上街上挑嫁衣去了么?怎么这副样子回来?”

夏紫芜丢了被子,被风一吹,有些冷,止不住地牙关打颤。怒气冲冲地抬手一指安生:“你问她!还不是她做的好事?!”

安生不疾不徐地笑着道:“适才在街上路过的时候,见到三妹被一个歌姬骑在身上撕打,围拢了许多人。一时间气不过,想要用水泼那歌姬,助三妹一臂之力的。谁想那歌姬躲闪得快,一盆水尽数泼到三妹身上了。哎呀,真不好意思。”

薛氏就恶狠狠地瞪了郑渊一眼,沉下脸来:“究竟怎么回事?”

夏紫芜委屈地瘪瘪嘴:“他竟然带着一个歌姬堂而皇之地出入脂粉铺子。女儿委实气不过!谁知道他们竟然合起伙来欺负我!母亲,你要给女儿做主。”

薛氏看一眼夏紫芜,满是心疼。再看一眼安生,又面带难色。

夏安生微微勾唇:“如今天气这样凉,怎么任由她湿着衣服就回来了?就不怕着凉生病吗?来人呐,送三小姐回院子,赶紧将身上衣服换了。”

立即有丫头婆子应是,上前搀扶夏紫芜。

夏紫芜瞠目结舌:“你们究竟是我院子里的下人,还是她夏安生的?竟然听她的吩咐!她算个屁!”

安生缓缓站起身:“从今天起,这个夏府里没有什么你的我的,以后,只有我夏安生的。”

“凭什么?”夏紫芜“呵呵”一笑:“你还真的将自己当根葱了?别忘了,夏府的当家人,那是我母亲!”

薛氏唉声叹气,拽拽她的袖子:“别说了。”

安生不再搭理她,而是转向院子里所有的下人:“我适才吩咐的,你们可全都记清楚了?”

下人们异口同声:“记清楚了。”

“谁才是你们的新主子?”

“二小姐。”

这下,夏紫芜愈加地瞠目,不自在地干笑两声:“开什么玩笑?”

薛氏低声解释道:“夏安生将房契以及下人们的卖身契全都赎回来了,如今就在她的手里。”

夏紫芜顿时哑口无言。

早就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日,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来得这样快。

“那又如何?”

夏紫芜已然是色厉内荏:“这房契赎回来了,那就应当交还给母亲才是。”

安生微微一笑:“三妹大概忘记了,我用的可是皇上赏赐给我的金子,我凭什么要交回呢?”

“不凭什么,就凭借你是夏家的女儿,我母亲才是夏家的当家人。你若是据为己有,那就是不孝。”夏紫芜强词夺理道。

安生干笑两声:“你觉得,母亲如今这病况适合掌管房契吗?”

薛氏这些时日,健忘发呆的毛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因为赌气,貌似愈加严重。夏紫芜顿时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安生转过身来,笑着问夏府下人:“你们觉得,这房契,还有你们的卖身契,放在谁的手里更合适呢?”

有奶便是娘,这是毋庸置疑的,安生这些时日,对下人们出手阔绰,多有打赏,早就笼络了人心。更何况,薛氏如今在夏府的地位也早就一落千丈。

所以,众人立即不假思索地异口同声:“在二小姐手里!”

夏紫芜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恨,牙关“咯咯”作响。

她跳起来,仍旧不肯服软:“卖身契在她手里又如何?她拿什么养活这一大家子?以后这些下人吃喝拉撒她全都管么?”

“不错,我全都管。”安生一口应承下来。

夏紫芜冷笑一声:“你哪里来的银子?”

安生意味深长地笑笑:“所以说,府里必须要开源节流,有些没有用处又不听话的下人我会考虑将他们送走。”

这是*裸的威胁,下人们识时务:“日后定然以二小姐马首是瞻。”

“好!”安生格外惬意,冲着下人们挥挥手:“各自做事情去吧,好好干,月末本小姐皆有赏。至于赏银多少,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众人显而易见的兴奋,纷纷道谢,欢喜地去了。

安生冲着夏紫芜眨眨眼睛:“三妹,快些回去洗漱吧,带着一身的油污,可不比定国侯府的水干净。啧啧,多亏了有护花使者将你送回来,否则,这样狼狈不堪,又一次丢了颜面可不好。”

旧事重提,又是夏紫芜心里最不想揭起的伤疤,她气冲斗牛,猛然就向着安生扑过来:“我跟你拼了。”

安生站在原地未动,下面就已经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上前架住了她:“小姐,婆子带你去洗漱。”

夏紫芜拼命地挣扎,反而被钳制得更紧,下了死劲:“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见风使舵,不得好死!”

还是薛氏识相,知道已然大势已去,颓丧地训斥一声:“有完没完!”

夏紫芜顿时偃旗息鼓,看着安生从面前趾高气昂地走过去,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夏府的下人如今都成了她夏安生的,以后,遍地都是急着向她邀功请赏的耳目,自己一举一动都活在她的监视之下,自己还剩了什么?

薛氏也呆愣地站着,人明显就颓废起来,犹如霜打了的茄子。

完了,真的完了。

什么叫做大势已去?

她还没有明白过来呢,夏府就易主了。房子,奴才,田地,店铺,全都不翼而飞。

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能在府里耀武扬威,她这夏府的主母也只剩了一个名头,一个躯壳。

大半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夏紫芜愤恨地冷哼一声:“夏安生,咱们走着瞧!”

第三百三十七章 动手了

翻身之后的夏安生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

她紧闭了屋门,坐在帐子里,将所有夏家的店铺契约,地契,房契拿在手里美滋滋地看。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就从人人喊打的小受气包,翻身做主,成了夏府名副其实的掌家人。

店铺里的生意在冷南弦的经营之下,日进斗金。

再有两月,田里马上也有麦收的收成。

怎么算,这个小日子都红火。

她马上就可以做一个小地主了。

她也终于有了可以养活自己的资本,这一辈子都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生活。

距离为死去的阿娘报仇,也不过只是一步之遥。

一时之间,有些得意忘形。

端午在门外轻轻地叩门:“小姐,您歇下了吗?”

安生将脑袋探出床帐:“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府里管事在院子外面求见,说有事情回禀。”

管事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薛氏一进夏家,他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奉迎上去,挤兑走了夏府原先的总管,早就将母亲当初对他的恩情忘在了脑后。

这个人迟早都是要换,他不来,安生还忘记了。

所以,安生也不想见,懒得敷衍。

“我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让他告诉你一声就好。”

端午“喔”了一声。

安生将头已经缩进了帐子,又探出去:“还有呢,你在府里挑选两个老实点的丫头婆子,在你手底下跑腿做事,勉得你事事亲为,太辛苦了。跟管事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端午一口便否决了:“小姐每天不在府里,实在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端午一个人就足够了。”

安生略一沉吟:“那就先挑一个,以后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你帮着做呢,不能老是拘在院子里脱身不得。”

端午最初有些小心思,害怕寻了人过来,自己在安生跟前就没有那么得力。现在听安生一解释,顿时释然,兴奋地应道:“那我就先将雪梨叫过来帮忙。”

这个名字起得倒是顺气。

安生点头:“你自己看着办。”

端午出去,过了不多一会儿回来,低声对着安生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大概就是过来拍马屁的。”

安生早就已经是了然,因此也只是笑笑。

端午犹豫了片刻,又出声道:“今日夫人院子里的姜婆子特意过来找我着,想请小姐给另外指派一个差事。她不想在夫人院子里做事了。”

安生*地哼了一声:“薛氏不过是刚刚失势而已,就树倒猢狲散,这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么?”

“姜婆子倒是不是的。”端午分辩道:“她这些日子的确委屈,怕是早就想走,只是一直是夫人当家,求救无门而已。”

“怎么了?薛氏虐待她了?”

“听说薛氏这些天见了她老是一惊一乍的,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冲她发火,前日里还掴了她两个耳光,说她走路太轻,没个声音,吓了薛氏一跳。”端午解释道。

安生略一沉吟:“是哪个姜婆子?可是高高壮壮的那一个?”

端午“嗯”了一声:“就是她,原本连婆子在的时候,她就不怎么受待见。如今连婆子没了,她倒是接连献个殷勤,可是薛氏更烦她了。”

安生心底一声冷笑,那姜婆子她有印象,人高马大,与连婆子身形有几分相似。

看来,薛氏如今已经逐渐精神恍惚,怕是将她错认作连婆子,所以心惊肉跳。

这姜婆子可是一剂加速薛氏病情恶化的猛药。

“明日里拿十两银子给她,告诉她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人手,让她暂时委屈委屈。”

“十两银子?”端午有些惊诧:“好歹赏几文,怕是这些婆子都乐得屁颠屁颠的了。”

“你就依照我所说的话去做就好,我自然是有用处。”

端午领命,不再多嘴,退了下去。

安生笑笑,将所有的契约收起来,塞进诊包里,打算明天拿去药庐里收着,免得薛氏再趁着自己不在,打一些乱七八糟的主意。

躺下之后,又翻来覆去地想。如今夏府已经在自己掌控之中,但是正如夏紫纤先前所说,自己每日药庐夏府来回奔波,委实分身乏术,这府里要有一个能主事,能镇得住薛氏母女的人才行。

端午忠心耿耿,但是过于憨厚,平日里帮衬着自己还行,可不够气魄。

她又想起府里原来的管事,最是忠心可靠。姐姐安然应当是知道他的乡籍,回头打听了,将他聘用回来,自己也就放心了。

带着憧憬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

洗漱过后,出了府,王伯已经将马车套好,但是人没有在跟前。

“王伯呢?”安生一边往车上爬,一边*地询问一旁谄媚着笑脸的门房。

门房回禀道:“昨夜里王伯吃坏了肚子,折腾了一夜。适才又内急,去茅房里了。”

王伯年岁已经不小,身子骨看起来硬朗,实际上也经不得折腾,常有个头疼脑热的。

安生扭过脸问:“厉害不?”

门房点头:“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勉强撑着。”

正说着话,王伯急匆匆地从府里出来,冲着安生歉意一笑:“让二小姐久等了,这就走。”

安生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你都脱了形了,怎么竟然这样厉害?”

王伯讪讪地道:“许是年岁大了,昨夜里跟别人吃的一样饭食,别人安然无恙,我就一夜折腾起来十多趟。”

安生回身,从车上取出纸笔,草草地开了方子,连同二两银子一并递给王伯:“自己去药房里抓三服药煎来吃,好生休息一日。”

“不不!”王伯连连推拒:“已经好多了,老王头我命贱,一点小毛病何须吃药?”

安生有点生气,将银子塞给他:“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快去,别耽搁了。”

王伯有些为难:“那您今日如何去药庐?这匹牲口不温顺,别人驾驭不了,我先送您。”

“府里那一辆马车呢?”

“今日一早,三小姐就去西山上头柱香去了。”

安生无所谓地笑笑:“我走着去也是一样。现在天气正好,也好透透气。”

王伯执意要送,安生跟着马车到了和记药铺门前,就下了马车,让王伯早些回去歇着。

王伯肚子里也一直拧扯得难受,也就不再逞强。

安生出了闹市,一路步行向着药庐。

这里也就没有多少行人了,路边多田土,正是春雨滋润,麦苗疯长的时候,极目处一片绿色的波浪。

有马车扬起尘土,自迎面处过来。安生没有留心,只是自觉地躲闪到一旁。

“安生小姐!”马车上的车夫隔了挺远就热情地叫她。

安生抬起脸,才发现正是府上的马车。看来是夏紫芜已经烧了头柱香回来了。

她顿住脚步,马车在她跟前缓缓停下来。

夏紫芜撩开车帘,冲着她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毫不客气地问:“喂!你做什么去?”

帕子里裹夹着腻人的脂粉气,安生不由紧蹙了眉头:“明知故问。”

夏紫芜“呵呵”地笑:“你的马车呢?”

安生不愿意搭理她:“王伯身子不舒服。”

说完继续往前走。

“喂!”夏紫芜又冲着她抖了抖手里的帕子:“上来,我送你一段路?”

安生腻歪地扭过脸去:“多谢了,不用。”

径直向前,头也不回。

夏紫芜缩回手,气哼哼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用就算。车夫,咱们走!”

车夫应声,重新扬起马鞭。

“慢一点,这块路太颠簸。”夏紫芜撩开车帘叮嘱。

马车速度果真慢下来。

夏紫芜撩开车窗上的帘子,钻出头来,向着身后张望。

夏安生笔挺的身影逐渐开始摇晃,走得踉踉跄跄。

而马路前方,正有两个人不怀好意地慢慢向着安生走过来。

夏紫芜目光里露出一丝阴毒,与得逞后的得意。

昨日里,她再次去找了郑渊,将自己完美无瑕的计划说给郑渊听,让他帮自己收拾夏安生。可是郑渊再三推辞不肯。

这令她极为恼火,大骂郑渊是个软弱无能胆小如鼠的窝囊废。

郑渊是真的因为那日里喻惊云的大发雷霆吓到了。他比夏紫芜更了解喻惊云的脾气,所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然后夏紫芜退而求其次,另外找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薛修良的难兄难弟,浪里小白龙龙二龙三哥俩儿。

弟兄两个前两日刚从牢里被放出来,对于京城这些时日里刚刚发生的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并不知道。而且,两人正是穷困潦倒,急于求财的时候。

人很好找,夏紫芜寻到他们,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二人一听,用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作为报酬,对于安生恨之入骨的三人立即一拍即合。

但是小白龙两人对于夏府有所忌惮,提出说,出手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夏安生不能认出自己来。

这是轻而易举,有那迷、药在,夏安生不省人事,就算是丢了小命,也不会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夏紫芜冷笑着丢了手里沾满了迷、药的帕子,见它随着风飘了老远,落在麦田里,心里就是一阵得意狞笑。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夏安生就会赤身露体地被人发现在城门口,然后千夫指,万夫骂,再也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她夏紫芜这一辈子已经毁在了夏安生的手里,那么,夏安生就一样要尝尝自己如今的滋味。

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神不知鬼不觉,她就连侵犯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不就是京城里最大的笑话吗?

而自己,自然有车夫作证,可与此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想想都觉得激动起来,期待着好戏尽快上演。

第三百三十八章 歌姬告密

西山大营。

喻惊云因为安生一事,折腾得京城里鸡飞狗跳。

定国侯带着他直接进宫向着皇上负荆请罪。

侯府如今兵权在握,更应当谨言慎行,依仗着权势过于嚣张蛮横绝非明智之举,会令皇上心存忌惮。

喻惊云年少轻狂,可定国侯虽然是一介武夫出身,倒是风浪经得多了,事故就明白一些。

他小题大做地带着喻惊云前往请罪,皇上也就释怀了,说他是年少气盛,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但是喻惊云带来的影响过于恶劣,必须要小惩大诫。否则依照他这样狂妄的脾性,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大的祸事出来。

定国侯自己请罪,皇上就派遣喻惊云前往西山大营,安分守己地守在大营里练兵。

惩罚轻描淡写,对于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喻惊云而言,算不得什么惩处。但是,却堵住了朝堂上的悠悠之口。

那些原本等待着此事能够继续发酵,也好借题发挥,参奏他一本的朝臣们也只能见好就收,偃旗息鼓了。

定国侯喝令喻惊云,不得再胡作非为,安心地等待着这一阵风声逐渐消退下去。

侍卫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无异于限制了他的举动。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老子,自小在棍棒淫威之下打怕了的。

而且这皇上的圣旨,谁敢不遵从?

营外有喧哗声,还有呵斥声,夹杂着女子的呼叫。

喻惊云蹙眉:“怎么回事?竟然有女人敢到大营里来闹事?”

侍卫过去,不一会儿功夫一溜小跑回来:“回禀世子爷,有一位女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叫嚷着必须见你。”

“女人?”喻惊云有些疑惑:“谁?”

侍卫摇头:“并不识得,她说是有关于安生姑娘的要紧事情。”

话音一落,面前一花,就已经没有了喻惊云的人影。

大营门口,刀枪林立,士兵们不耐烦地瞅着瘫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女人一眼,横眉立目:“你若是再不走,我们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女子放下捂着脸的手,仰起脸来看看士兵,满脸的脂粉已经变作泥泞,一身的风尘味道。

她心里发了狠,将领口一扯:“今日你们若是不让我见喻世子,我就四处宣讲,你们西山大营的士兵非礼*。”

士兵们看一眼她的装扮,同时目光也不忘贪婪地往下瞄了一眼。

“军营重地,你若是再这样闹腾,就将你捉去做军妓!”士兵恶狠狠地恐吓她。

女人被吓住,心里生了怯意,拢拢领口,又好生央求:“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喻世子禀报,若是耽搁了,你们可吃罪不起。”

士兵讥笑,嗤之以鼻。

喻惊云一阵风一样席卷而出,见那女人,隐约有些面熟,不知道从哪里见过,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这一疑惑,那女人已经一眼看见了他,激动大喊:“喻世子,喻世子!”

喻惊云微微蹙了眉头:“你是谁?”

女子忙不迭地往前冲,被士兵手里的长枪挡住了:“放肆!”

女子退后一步:“喻世子,您忘了奴婢了吗?奴婢是您亲自指派到郑公子府上的歌姬。”

喻惊云对于郑公子还有些疑惑,但是一说起歌姬这个名字,他顿时就想起来了。

“是你?你找我做什么?安生怎么了?”

女子咽下一口唾沫,如实道:“有人想要害安生姑娘。”

“什么?”喻惊云上前一步,就将那歌姬提在了手里:“你再说一遍,是谁?”

歌姬被他吓得脸色煞白,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夏府三小姐。”

“夏紫芜?”

“对,就是她!”

歌姬被卡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喘不上气来。

喻惊云一把丢下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快些说。”

歌姬好不容易平稳了喘息:“前两日,妾身与郑公子上街买脂粉,偶遇夏紫芜,与她起了冲突。然后安生姑娘上前劝解的时候得罪了她”

“说重点!”喻惊云不耐烦地道。

歌姬慌忙止住话音,直接道:“奴婢偷听到夏紫芜要联合郑公子对付安生姑娘。可是郑公子没有答应。”

“然后呢?”

“然后奴婢留了心眼,昨日夏紫芜登门的时候,就留心在屋外偷听。夏紫芜还是劝说让郑公子帮她一起对付安生姑娘,说要坏了她的清白,将她衣服扒了丢到大街之上。郑公子劝说不下,她就说要另寻他人。”

喻惊云浑身骤然爆发出澎湃的怒气来,咬着牙关问:“找到了没有?”

“肯定是找到了!”歌姬笃定地点头:“妾身左思右想,觉得不安,昨夜里旁敲侧击地询问郑公子,得知那夏紫芜提前早就有了人选,叫什么浪里小白龙的两个亡命之徒。

今日城门一开,奴婢就寻个机会偷跑出来,去侯府寻世子爷,可是门口侍卫凶神恶煞,将我不由分说赶了出来。

也幸好遇到了府上一位姨娘出府,这才知道你在西山大营这里。她吩咐车夫将我直接送来这里,叮嘱我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见到你,给您报个信。她去安生姑娘府上了。”

“他们说是什么时候下手没有?”

歌姬摇头:“没敢问太多,唯恐郑公子疑心,我再没有机会出城。”

喻惊云心里骤然一紧,顿时七上八下,开始担心起来。

安生虽然聪慧,但是她在明处,这些歹人在暗处,防不胜防!

夏紫芜是真的活腻歪了!

喻惊云一声呼哨,他的座下骏马立即闻声而至。

侍从一惊:“世子爷,您要去哪里?侯爷可特意交代过,您不能离开这西山大营的,可是抗旨啊!”

喻惊云一个翻身上了马:“少废话,快点上马跟我走!”

侍从一把拽住了他的马缰:“您如今还是戴罪之身,若是执意妄为,皇上怪罪下来,可吃罪不起。”

喻惊云心如火焚,一扬马鞭,那辫梢直接抽打在侍卫手上。

猛然吃痛,他不得不松开了马缰。

喻惊云一夹马腹,骏马立即犹如离弦之箭,扬尘而去。

几个侍从不敢怠慢,慌忙招手叫了马,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喻惊云径直去了夏府,他第一个,要找夏紫芜算账。

夏府门房识得他,诚惶诚恐上前,告诉他夏紫芜与夏安生都不在府里。

安生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喻惊云追问起来,方才知道,安生今日是步行前去的药庐。

这令他顿时就惶恐起来。

车夫怎么早没事,晚没事,偏生这个时候抱恙?而且夏紫芜也好巧不巧地不在府里。

“她们走了多久了?”

门房见喻惊云脸色骤变,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回道:“有好长一阵子了。”

喻惊云一甩手中马鞭:“追!”

当先一箭离弦,闹市策马一直向西。

刚刚出了闹市,就与夏紫芜回城的马车走了一个对面。

路不宽,喻惊云等人策马气势汹汹,车夫就识相地赶紧赶车让路。

但是动作慢了这么一丁点,喻惊云的马已经直冲上去,一掉马头,与马车擦身而过。

喻惊云正是满腹气怒,马车碍了道儿,他就将火气发在了驾车的马身上,给了那马一鞭子。

这驾车的马虽然温驯,但是比不得喻惊云他们的战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辫梢掠过马背,猛然吃痛,这马就有点惊了,冷不丁地向前发力。

夏紫芜正美滋滋地坐在车厢里,听到外面马蹄声疾,好奇地撩开一点车帘,然后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后仰,发出一声惊呼。

马蹄声犹如擂鼓,按说她这一声惊叫,不至于引起别人注意,偏生喻惊云听力灵敏,顿时就勒住了马缰,疑惑地扭过脸来:“夏紫芜!”

他猛然一挥手:“截住马车!”

手下侍卫训练有素,一声令下,压根就不用过脑子,就立即依照命令行事,上前将马车截住了。

车夫惊疑不定,害怕地问:“官爷有何吩咐?”

喻惊云拨转马头,打马到跟前,冷冷地启唇:“夏紫芜!”

夏紫芜在马车里已经听出了喻惊云的声音,暗自吃惊,所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没有回应。

而下一刻,喻惊云一挥衣袖,那车蓬顿时四分五裂,就散了架。

夏紫芜狼狈地捂着脑袋,吓得魂飞魄散。

喻惊云抬手用马鞭一指她:“夏安生呢?”

夏紫芜吓得面如土色:“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喻惊云话音未落,手中马鞭脱手而出,旋转着飞过去,从夏紫芜的头上旋转而过。

夏紫芜立即就是一声惨叫。

一绺头发带着血光飞起,竟然是被削落一块头皮。

染血的皮鞭重新落回喻惊云的手里,而夏紫芜已经吓得瘫软下去。

车夫战战兢兢地一指来路:“我,我们适才见到二小姐了,说了两句话,她就直接向着药庐方向去了。”

喻惊云危险地眯起眼睛,紧盯着夏紫芜:“她在哪里?你命人把安生带去哪里了?最后一次机会。”

夏紫芜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威压,涕泪横流地央告:“就在前面,前面。”

喻惊云一抖马缰,冷声吩咐:“带上她。”

侍卫领命,像拎小鸡子一样,拎起夏紫芜,丢在马背之上,按照她指引的方向,向着来路策马狂奔。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安生失踪了

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已经来到了适才与安生相遇的地方。

地上赫然躺着两个人。

喻惊云飞身下马,上前一探鼻息,安然无恙,只是暂时性的昏迷。

左右扫望,再无人影。

喻惊云伸手,朝着两人就是两个狠厉的耳光。

而两人依旧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喻惊云猛然扭过脸,喝问夏紫芜:“人呢?”

夏紫芜也顿时傻了眼。事情和她想像的有点不一样。

地上躺着的,正是浪里小白龙二人,而原本应当被施暴丢丑的夏安生,却不知所踪。

她惊恐地摇头,嘴唇吓得直哆嗦:“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喻惊云站起身,一声冷笑,骇得夏紫芜差点就溺了。

她知道,今日的事情应该是走漏了风声,喻惊云定是全都知道了,否则不会这样气怒。自己若是不能说出个一二三,怕是性命难保。

她顿时和盘托出,痛哭流涕:“我,我们适才离开的时候,就,就只有他们两人与夏安生一起的,其他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究竟找了几个人?”

“只,只有他们两个。”

喻惊云急得几乎七窍生烟,一挥手:“你们分开在附近寻找夏安生的下落,你们几人,带上她们三个,跟我去药庐。”

他的心里,仍旧残存了一丝希望。

看这两个人昏迷不醒,好像是中了什么毒一般。安生这个小丫头一向喜欢捣鼓这些歪门邪道。可能是她毒翻了两人,自己直接回了药庐也说不定。

一行人仍旧马不停蹄,一路扬起飞尘,直奔药庐。

药庐大门敞开,今日是坐堂的日子,已经有不少病患候在院子里,等着冷南弦诊断。

喻惊云直接打马进了院子,扯着嗓门大喊:“夏安生,夏安生。”

引得院子里众人侧目。

冷南弦闻声从屋子里出来,微蹙着眉头,不悦地道:“喻世子打马闯宅,好像有点过于失礼了吧?”

喻惊云面对他的质问,并不搭理,而是继续追问:“安生呢?来了没有?”

冷南弦摇摇头:“今日迟了,还没有到。”

喻惊云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你说安生还没有来?”

冷南弦不悦地道:“没有,喻世子若是找小徒有事,烦请下马一旁等候,不要惊扰了我的病人。”

“屁病人!”喻惊云顿时就火了,用马鞭指着冷南弦:“你还有心情给人看病呢?安生出事了!”

冷南弦手一抖,手里拿着的一支笔顿时掉落在地上:“安生出了什么事?”

喻惊云气急败坏地道:“夏紫芜想要害安生,我们沿路寻来,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只见到下手的两个人昏迷不醒地躺在路边上。”

冷南弦被他这一句话吓得也几乎是魂游天外。千舟与冯嫂更是齐齐一声惊呼。

“该死!”冷南弦的心被狠狠地揪起:“下手的两个人怎么说?”

“人还昏迷着,被我带了过来!”

喻惊云冲着药庐外面一挥手:“把人带进来!”

侍卫将小白龙二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进院子里来,千舟已经驱散了前来求诊的人群。

冷南弦疾步上前,将二人翻过来,仰面朝天,冲着千舟吩咐:“银针!”

千舟飞奔入内,将银针取出,递到冷南弦手里,冷南弦已经诊断出了二人昏迷的原因:“他们两人中了毒。”

“中毒?”喻惊云同样是忧心如焚:“无论什么原因,快些将二人救醒,问出安生下落,是死是活便随他们去。”

冷南弦不言语,自袖中摸出两粒药丸,给两人喂下,然后将手中银针毫不犹豫地扎下去,使了气力,一点也没有留情。

药丸立竿见影,小白龙猛然吃痛,悠悠地醒转过来,眨眨眼睛,看到跟前的阵仗就吓了一跳。

“你,你们是”

话还没有出口,喻惊云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目眦尽裂:“安生呢?你们把安生掠到哪里去了?”

小白龙的脖子差点就被他拧断了,一口气也卡住上不来。

冷南弦慌忙拽开他的手:“你想直接掐死他不是?”

喻惊云冷哼一声:“快说,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白龙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被喻惊云的滔天怒火顿时就吓住了:“什么什么事情?”

“夏安生!”喻惊云咬牙切齿:“再不说直接掐死你。”

小白龙虽然还不十分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明白眼前这个脸色黑得好像锅底的人,说得出一定能做得到,因此不敢隐瞒,磕磕巴巴道:“她,她应该是被一个老道士带走了。”

“老道士?”喻惊云与冷南弦疑惑地对视一眼。

“一个穿着灰布衫的老道士。”

冷南弦眸光闪烁:“你将事情经过详细地讲来。”

小白龙忌惮地看了喻惊云一眼:“就,就适才我们两人见安生姑娘中了*,晕倒在路边上,想着过去搀扶的,谁知道还没有走到跟前,突然就觉得浑身酸软,没有气力,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然后就亲眼见一个老道士笑嘻嘻地走到安生姑娘近前,念叨着说白捡了一个大姑娘。

再然后,我就晕倒了,什么也不知道了。想来,安生姑娘定然就是被那个老道带走了。”

喻惊云威胁地瞅了另一人一眼,将那人也骇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我也晕倒了,我也不知道。”

“那老道长得什么样子?”喻惊云又沉声逼问。

“当时,眼前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两人的供词令喻惊云更加担忧起来。径直起身,吩咐手下侍卫:“传我命令,搜捕全城,寻找安生下落。尤其是道观,身穿灰布道袍的道士,宁可错抓,绝不放过。”

“世子爷!”侍卫还想劝诫:“这般张扬,怕是对您不利,万一被圣上知道您……”

“自然有我喻惊云扛着,你们怕什么!想违抗军命吗?”

“遵命,世子爷!”

侍卫无奈领命而去,翻身上马,前去传信去了。

小白龙二人顿时从侍卫的称呼里,猜度出来喻惊云的身份,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求饶:“喻世子饶命,喻世子饶命啊,我们两人也是贪人钱财,一时糊涂。是夏府三小姐夏紫芜指使我们的,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可什么也没有做。”

而夏紫芜就在一旁,眼见两人将所有的罪过全都推到自己身上,喻惊云一身怒气澎湃,吓得也瘫软在地上:“喻世子饶命,饶命,紫芜是鬼迷了心窍,紫芜罪该万死,还请喻世子恕罪,夏安生一定没事的。”

喻惊云看也不看三人一眼,只一声冷哼,咬牙切齿:“杀!”

“饶命啊,喻世子!”

三人杀猪一样惨叫起来,磕头央求。

小白龙两人不过是泼皮流氓,死有余辜,但是夏紫芜好歹也是侍郎府上*。喻惊云不管不顾,就要痛下杀手,回头见了她父亲也不好交代。

手下侍卫多少有点为难,求救一般看向冷南弦。

夏紫芜膝行上前,抱住冷南弦的腿:“冷神医,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冷南弦清冷一笑,显而易见的嫌憎:“别脏了我的药庐。”

侍卫见冷南弦不愿意劝阻,只能自己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道:“如今还是寻找安生姑娘要紧,喻世子,万一他们还能想起什么线索来呢?”

喻惊云略一犹豫,恨声道:“将他们二人与夏紫芜暂时关押起来,没有本世子爷的命令,谁也不许见。”

三人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地求饶,哭嚎着被拖了下去。

喻惊云急匆匆地想要翻身上马,半截顿住了身形,扭过脸来疑惑地上下打量冷南弦:“不对啊?冷南弦,你怎么这样淡定?”

冷南弦微蹙了蹙眉:“我能怎样?我又没有侍卫可以驱使。”

“上次安生落水昏迷,你都可以带人打杀到我侯府去,今日你如何这样冷静?你是不是知道安生的下落?”

冷南弦眨眨眼睛:“那依照喻世子所言,我应当怎么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这样才能显示出我对安生的关切?也或者,让我杀了那三个人?你喻世子都可以顾忌夏侍郎,暂时关押,不敢取他们性命,我为什么就不能理智一点?”

喻惊云摸摸鼻子,想想冷南弦说的也是在理,他向来处变不惊,能够保持理智与冷静。或许是自己真的多疑了。

喻惊云轻哼道:“若是安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管她父亲是狼是狗,一定让她们血债血偿!你冷神医云端白鹤,心存良善,我喻惊云可是满手血腥的人,敢招惹安生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言罢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吩咐道:“若是安生自己回来,记得第一时间差人通知我。”

冷南弦颔首:“有了安生的消息,也记得让人通知我一声。”

喻惊云已经一抖马缰,跃出院门,绝尘去了!

冯嫂义愤填膺地开口就骂:“那夏紫芜果真就是个毒妇,早就应该收拾了她的。一再饶恕她性命,今日竟然对安生下这样的毒手!”

千舟也急得上房:“公子,与其在这里等消息,倒是还不如出去寻找,若是能有一点线索呢?”

冷南弦摆摆手:“不必了,她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第三百四十章 拐个老道回药庐

“玩够了?”千舟疑惑不解地问。

冷南弦淡然“嗯”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屋。

千舟紧走两步,顾不得规矩,挡在了冷南弦的面前:“你是说安生姑娘她没事?”

冷南弦点头:“她最近早有提防,害怕薛氏母女狗急跳墙,一直随身带着毒药,就凭夏紫芜她们几人,奈何不了她。”

“可是,她晕倒了啊,还被一个臭道士带走了!难保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冷南弦微微一笑:“臭老道?你知道那臭老道是谁吗?”

“谁啊?”千舟纳闷地问。

冷南弦略有好笑地看着千舟:“就是一直叫你小兔崽子的那个人。”

千舟惊讶得瞠目结舌:“你是说,说他老人家回京了?”

“他早就回过京城了,安生还见过他一面。”

“他回京了竟然不来药庐看我们一眼,难不成脾气还是这样臭?”

冷南弦轻叹一口气,突然想起那日里皇上的肺腑之言:“是我以前太过于偏见,冥顽不灵,他跟我赌气不来见我也是应当的。”

“可,可公子怎么知道就是他呢?”

冷南弦胸有成竹地笑笑:“因为,毒晕了那两个歹人的,不是安生。安生制毒功夫尚浅,使用软筋散压根不能使人昏迷这么沉。”

千舟顿时就欢喜起来:“那公子适才怎么不说呢?”

“我说了,喻惊云还会着急吗?”

千舟摇头:“不会。”

“他不着急,那夏紫芜还能遭殃吗?”

冷南弦笑得意味深长,带着阴险。

城中翻天覆地,而夏安生浑然不觉,还在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老道身后,喋喋不休。

老道一脸的不耐烦,脚下走得急,想把她甩在身后。

“你只要告诉我,你适才究竟是怎样将毒下到小白龙二人身上的,我转身就走,不会再烦你。”

“我都没有见到你如何出手,他们两人怎么就中毒倒地了呢?”

道士头也不回:“原来你认识他们两个。”

安生点头:“他们就是京城里两个欺男霸女的无赖,我曾经将他们二人送进牢里过,所以怀恨在心。”

“你这丫头身边麻烦还真不少,层出不穷。”

安生被一言中的,不自在地“嘿嘿”讪笑两声:“所以,我才这样亟不可待地向您老人家虚心请教,适才你究竟是怎么下的毒?你明明离他们二人那么远,他们如何能中毒呢?”

道士掏掏耳朵,皱起眉头:“我说了你就不跟着我了?”

安生点头,迫不及待,眸子里带着兴奋。

道士无奈地一扯衣袖,手腕上赫然绑着一个黑色的铁制手环。约莫有两寸宽,半寸厚。

“这是什么?”安生好奇地想要仔细端详,老道已经收回了手。

“这手环里面藏着毒液淬过的毒针。用的时候,只要一按上面的按钮,就有细如牛芒的毒针激射而出,中针者自然就中毒了。哪里像你这样笨,想要下毒,还要装死。”

安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也没有办法啊,若非装作昏迷,怎么能吸引两个人靠近身边?我只会这一种下毒方法。他们俩人对我有些忌惮,若是不能让他们放下戒心,我是没有机会下手的。谁知道竟然被你抢先一步,英雄无用武之地。”

“嘿,合着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还埋怨起我来了?适才你偷着向我下毒,我还没有跟你计较呢。若非我是用毒翘楚,差点中了你的暗算。”

安生“嘿嘿”讪笑:“我又不知道是你,谁让你适才那样不正经,还说什么白捡一个大姑娘。我不向着你出手,还等着你真的把我捡走啊?”

老道气咻咻地一摆手:“算我没救你,好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人互不相干。”

言罢转身就走。

安生却是不肯罢休,三两步又追上他:“看在那一日,我请你吃鱼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手上这个东西哪里有卖的?”

道士不搭理他,脚下生风。

安生个子矮,腿短,追得气喘吁吁。

“你别这样小气行不行?我又不要你的,就是想按照你这样式打制一个而已。”

道士不耐烦地停下脚步,扭过身来:“有没有人说过你太聒噪?”

安生煞有介事地点头:“有啊,我师父天天就这样训我。”

“他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如何就能受得了?”道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你识得我师父。”安生欢喜地问:“那咱们好歹也算是有渊源了?请你去我们药庐吃一杯茶吧?也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少跟我套近乎。”道士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早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我跟你那个笨蛋师父可不是一路人,我们俩人说不到一块去。你回去之后也千万不要告诉他,我跟你一起。”

安生眨眨眼睛:“您也是大夫吗?”

道士轻嗤一声:“勉强算是吧。”

“什么叫勉强算是?”

“我一不像你师父那样济世救人,二没有你师父那样雄厚的家财挥霍,三呢,我治病看心情,顺眼的就治,不顺眼的,一粒药丸送他蹬腿西去。他只惦记着救人,我只喜欢研究毒药害人,跟你师父所说的大夫有天壤之别,是他嗤之以鼻的,所以,勉强算是。”

“我师父也制毒药啊,他说有时候害人亦是救人。”安生脱口而出道。

道士惊讶地挑挑眉:“他也制毒?”

安生笃定地点头:“我的本事就是他教的啊。”

道士望着安生眸光闪烁:“这么说来,他的性子改了,不再那样迂腐了?”

安生呲牙一乐,点点头。

道士沉吟不语,略有犹豫。

安生再看一眼他手腕上那个手环,还是有些眼红,恋恋不舍地咂摸咂摸嘴:“你真的不跟我回药庐么?”

道士见她口气松动,终于也如释重负:“不回。”

安生惋惜地叹口气:“不回去算了,原本是想,中午好生整治一桌席面,搭救你的救命之恩的。”

道士也咂摸咂摸嘴,明显有些贪馋。

安生似乎是自言自语:“我用鱼籽做了鱼子酱,配上嫩嫩烫烫,滑不溜秋的水豆腐。还有这个时候的春笋爆炒*,咬一口齿颊留香嘎嘣脆。去年冬日里埋下的梨花白坏了,昨日里在林子里洒了许多酒糟,也不知道那几只野鸽子醉倒没有?耽搁了这半晌,怕是又酒醒飞了。”

说完扭身就走。

道士又是不屑地撇嘴:“你家师父那么厚的家底,竟然这般吝啬,想吃肉还用你这样费心?”

安生嘿嘿一笑:“那是你不知道,这野鸽子肉最香了。”

“何须这样大费周章,真是丢了我老人家的脸。”

安生轻哼一声:“你有本事,你来捉两只。”

道士并不上当:“想用激将法?我偏生就不上你的当。臭丫头,一肚子鬼心眼,可惜了一块好璞玉,被你师父给养歪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有吆喝声此起彼伏:“在这里了,安生姑娘找到了。”

俄尔一片刀光剑影,两人立即被一片手持刀剑的士兵包围住了。而且不由分说,那闪着寒光的刀剑径直就向着道士面门之处而去,毫不客气。

安生识得这些士兵装扮,正是喻惊云手下,忙不迭一声惊呼:“住手!”

但是刀剑无眼,哪里能这样收放自如?

道士情不自禁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滴个乖乖。”

狼狈地连连后退两步,那些出手的士兵瞬间手臂酸软,刀剑“呛啷”落地,再也拿握不住。不禁面面相觑,惊骇莫名。

道士心有余悸地抹一把冷汗:“年轻人如今脾气都这样急躁吗?”

后继赶来的士兵见状亦是大骇:“这老道会妖术!保护好安生姑娘!”

一声令下,士兵们将二人团团包围起来,一时间剑拔弩张。

安生顿时就哭笑不得:“误会误会,这位道长乃是我的朋友。你们冒冒失失的这是要做什么?”

士兵对于安生倒是客气,冲着她一拱手:“回禀安生姑娘,我家世子爷听闻您适才出事,被一位道士掳走,命小人们四处搜查您与这道士的行踪。如今安然无恙就好。”

“掳走”这个词,道士听着极是冤枉。

安生不过略一思忖,便立即明白过来,应当是夏紫芜暗算自己的事情暴露了。而喻惊云不见了自己,担心是出了事情,所以才兴师动众,惹出这样的误会来。

她解释道:“适才正是这位道长出手救了我。”

士兵们恍然:“那小人立即前去回禀世子爷。世子爷现在还带着人四处搜查呢。”

安生没想到事情竟然折腾这样热闹,慌忙吩咐道:“快些去吧,替我谢谢喻世子,就说我安然无恙。”

立即有人领命而去。

安生回身冲着道士不怀好意地笑笑:“如今你可是被追捕的要犯,不若便跟着我回药庐吧,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误会来,牢狱之灾都是轻的。”

道士轻哼一声,大抵也是觉得无可奈何:“早知道你这样麻烦,真不应当多事出手。”

安生讨好地笑笑:“我药庐又不是龙潭虎穴。”

两人要走,身后士兵们愁眉苦脸:“安生姑娘。”

道士头也不回,只是一挥袖袍:“一盏茶功夫之后,便会安然无恙。”

第三百四十一章 拜见师公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四十一章拜见师公药庐里,一派悠闲。

正是春阳争暖,百花吐蕊。

冷南弦拿了医书坐在院子里,却是心不在焉。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他装得从容,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忐忑,还有一点的期盼。

安生离了药庐老远,就雀跃着喊:“师父,我来了。”

千舟心里一喜,丢下手里早就被折成八段的药材:“公子果真神机妙算,安生姑娘回来了。”

安生扒着院子门一看,就有些不高兴。挑剔道:“我出了事情,喻世子尚且劳师动众地四处寻找我的踪影,你们却这样悠闲,丝毫也不担心我。”

冷南弦抬眼向着她身后看了一眼,显而易见的失望:“回来就回来,我们还能八抬大轿去接你不成?再说了,你这样聒噪,谁若是拐了你去,也要被你吵死。”

落在安生身后的道士哈哈大笑:“被我说中了吧?谁都嫌你烦!”

冷南弦猛然丢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一脸的激动。

千舟已经“噌”地站起身来,欢喜地惊呼一声:“师公来了!”

“千舟小兔崽子,还不快点出来迎接师公?!”

千舟抢在冷南弦前面,像一只兔子一般,窜了出去,冲着道士翻身拜倒在地:“千舟拜见师公!”

道士笑呵呵地将他搀扶起来:“好你个小兔崽子,一年不见,竟然这样高了。是不是偷吃了许多的补药?”

冷南弦也亲自迎出门来,一撩衣摆,就要下跪。

道士一手一个,阻止了冷南弦下拜的势头:“免了免了!”

冷南弦没有拜下去,只是激动地叫了一声:“师父。”

安生在一旁傻眼了。

她自然知道冷南弦所言的师父是谁。

鬼医,名震长安的鬼医孙晟。

当初一拜师的时候,师父便提及过,师承鬼医。

自己竟然是将自己师爷给“要挟”着拐回来了?

她懊恼地捶头,自己也是真笨,自从第一次见,这师公就在自己面前小试牛刀,露出了不凡身手,自己就应当怀疑的。还有回来之后与师父讲起,他那一脸的意味深长,自己如何就没有多心呢?

千舟已经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师公你早就回京了,怎么都不来药庐里小住几日?”

鬼医笑着道:“我只是听闻某些人给我收了个女徒孙,而且在京城里折腾得挺热闹,过来看看是个怎样的人物,又不是来看你的,你脸上有什么好看的?”

千舟似乎是早就习惯了鬼医说话的揶揄方式,丝毫不以为意:“那真是巧啊,今日你们怎么会遇到一起的呢?”

鬼医轻咳一声,不自然地道:“偶尔路过而已。”

他分明就是过来药庐看一眼冷南弦,却嘴硬不肯承认。冷南弦也不揭穿。

“听说适才是你救了安生?”

鬼医“呵呵”一笑:“她并没有中暗算,不过是故意佯作昏迷,将那二人诱导近身好一网打尽而已。是我多事,一个没忍住出手了,结果我上前搀扶她的时候,她竟然对我突然发难,对着我下毒,吓了我一跳。多亏我眼疾手快,那毒也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否则差点打了一辈子鹰,被小鹰啄瞎了眼睛。”

冷南弦看一眼一旁仍旧瞠目结舌的安生,带着一点自豪:“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拜见你师公?”

安生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上前就翻身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拜见师公。”

鬼医坦然受了,然后才亲手搀扶:“臭丫头,起来吧。”

安生跪着不起,只仰起脸来,眨巴眨巴眼睛:“师公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您还没有给安生见面礼呢。”

鬼医一愣,然后看一眼冷南弦。

冷南弦唇角抽搐两下,没说话。

他无奈地轻哼一声:“臭丫头,惦记了一路了,竟然厚着脸皮讨要,羞是不羞?”

安生眯起眼睛,“嘻嘻”地笑:“我只是害怕自己太笨,出去了丢了您的光彩。”

鬼医抬腕,一按那手环之上的按钮,手环便“啪”的一声打开了。

安生已经自觉地起身,将手腕伸到了跟前。

鬼医将手环没好气地扣在她的手腕之上:“小心些,可别伤了自己。”

安生如获至宝,欣喜地打量这手环,欢喜地道谢。

冷南弦抬手请鬼医进了药庐,刚刚落座,茶水端上来,就听到药庐外面马蹄声震天,重如鸣鼓。

喻惊云到了。

安生还没有起身,喻惊云已经一阵风一样地旋进来,一把扯起了她:“安生,你怎么样?”

“我没事。”安生见喻惊云为了自己,这样奔波,心生感动:“正好遇到我师公救了我,安然无恙。”

“你师公?”喻惊云抬眼望着鬼医,上下打量,猛然眯紧了眸子:“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鬼医,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鬼医清清嗓子:“喻世子是贵人多忘事。”

喻惊云这才猛然间想起,不由就是一声冷哼:“你就是上次借着卜算之名,口出妖言,想要拆散我和安生的那个老道。”

鬼医对于喻惊云的指责丝毫不以为意,掏掏耳朵:“年轻人,火气这样盛,说话也一点也不入耳。什么叫想要拆散你和安生?”

“难道不是吗?你胡说八道,说我与安生两人相冲不般配。”喻惊云一声冷笑。

鬼医坦然朗笑:“你们两人原本就是不般配。想你喻世子不算不是富可敌国,那也是富贵荣华,享用不尽的,我一个落魄老道,饥肠辘辘,向你讨一口吃的,你还那样不情愿。

可是安生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爽快地将吃食给我。由此可见,其一,你们两人脾性与观念都不合,不般配。其二,你吃起东西来不管不顾,都不惦记着旁人,可见自小众星捧月习惯了,比较自私,也不懂细致体贴,你配不上我家安生。”

鬼医一番振振有词,驳斥得喻惊云哑口无言。

“强词夺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师徒二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他冷南弦装得高冷,清贵,一副磊落坦荡的样子,私下里还不是专门行那些卑鄙的手段?”

喻惊云说话语气生硬,咄咄逼人。

安生拽拽他的衣袖,担心他与鬼医二人互不相让,再愈吵愈烈。

冷南弦也知道鬼医是从来不受屈的人,上前对鬼医道:“师父,茶快凉了,坐下喝杯茶。”

喻惊云在安生面前十分听话,也按捺住脾气:“安生,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见到你,你身子可大好了?”

安生点头:“早就无碍了。”

“我差人送来的那些补品你可一直在吃?”

安生偷眼瞅瞅冷南弦,然后点头:“在吃。”

“我回头再差人多送一些过来。”

安生慌忙拒绝:“不用了,喻世子,药庐里面什么都不缺,我也吃得很好。”

喻惊云一声轻哼:“他冷南弦对待别人大方,对待你却是极小气的,还是我多送一些补品来的好。否则都把你饿瘦了。”

这两人怎么总是互不相让?安生有些头大,正想说话,药庐外面车马滚滚,又有访客。

今日药庐里倒是热闹。

安生扭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府上的马车。

马车在药庐跟前停下,夏员外一撩车帘,跳下马车,见到安生正站在院子里,就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门口的士兵抬起手中长枪,就将他挡住了。

喻惊云吩咐道:“请夏大人进来。”

安生已经迎了上去。

夏员外一把拽住安生,紧张地上下打量:“安生,你没事吧?”

安生摇摇头:“我没事,让父亲担心了。”

夏员外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为父一听说你出了事情,可吓坏了,一下朝就急忙赶了过来。”

安生冲着里面一抬手:“幸好遇到了我的师公从跟前过,救了我。”

夏员外听安生说起过冷南弦的师门渊源,因此步入院中,对着鬼医便行了一个拱手礼:“谢过孙神医援手搭救小女之恩。”

鬼医对着夏员外倒是客气:“安生也是我师门中人,自然应当,不用客气。”

夏员外道过谢,便转身面对喻惊云欲行大礼:“下官参见喻世子。”

喻惊云抢先免了他的礼。

夏员外这才疑惑地问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今日府上车夫慌慌张张地找上我,说是安生出事了,小女紫芜触怒了喻世子?”

安生还未答话,喻惊云已经一声冷哼:“我府上涟漪娘早就赶去你夏府送信,难道你不知情吗?”

夏大人疑惑地摇头:“我是刚刚散朝,还未来得及回府。”

“夏大人教养的好女儿,竟然因妒生恨,今日勾结了两个泼皮,迷晕安生,欲行不轨。若非本世子提前得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回京城,她怕是就要逍遥法外了。”

夏员外闻言大惊:“紫芜竟然做出这种阴狠毒辣的事情?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安生清冷一笑:“她在帕子上裹夹了*,趁着马车自女儿面前过的时候,将*抖落在我的脸上。父亲,若是让我相信她是无辜的,怕是有些困难。”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夏紫芜疯了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四十二章夏紫芜疯了“岂有此理?”夏员外顿时勃然大怒:“真是不肖女,竟然做出这种同根相煎,无耻狠毒之事!”

安生低下头,一声苦笑。

这种事情她夏紫芜做的还少么?只不过一直以来,有人庇护,所以一次次逍遥法外,变本加厉罢了。

夏员外见安生与喻惊云都不说话,继续气汹汹地道:“我若是见到她,一定要从重处罚,绝不姑息。”

喻惊云沉声道:“夏员外,令千金此举已经不再是你夏府的家务事了。她已经触犯了长安的律条。所以,你舍不得教训她,就让本世子帮你教训好了。免得你心疼,再下不去手。”

夏员外干笑两声,陪着笑脸央求:“如此大是大非,下官绝对不会手软,一定会严厉地教训她。喻世子,您看,这紫芜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而且闺中声誉重要。还请喻世子高抬贵手,交给下官回去惩罚教训吧?”

“闺中声誉?”喻惊云一声冷笑:“依照夏员外你的意思,你还想留她一条性命不是?”

夏员外顿时大惊失色:“她纵然有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我这做父亲的,没有教育好。喻世子,您不看僧面看佛面,饶过小女,留她一条性命。您说怎样惩罚都行。”

一旁千舟等人就有些忿忿不平。

冯嫂终于忍不住了,顾不得自己的下人身份:“夏大人,说一句以下犯上的话,安生还是您的亲生女儿不?今日这是有惊无险,安生平安回来了,所以你就想着皆大欢喜。

可是你想,要是安生今日没有这么幸运呢?安生出了什么事情,还能苟活不?您那个闺女夏紫芜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敢针对安生,一次次变本加厉,如今竟然明目张胆地加害安生。她哪里来的胆子?

这全都是你们一次次纵容造成的!她犯了错,最先你不闻不问,后来知道安生委屈,你就和稀泥,一次次让安生做出退步,让着她们母女,你这心偏得没边没沿了。”

夏员外被冯嫂毫不客气地一顿数落。难堪地低下头,低声嗫嚅:“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保证?你用什么保证?”喻惊云紧盯着夏员外,眸子里火焰熊熊:“上一次,你就是这样向我保证的。”

夏员外受到众人讨伐,转而面向安生:“安生,父亲数次宽恕紫芜,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你和紫芜都是父亲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平安无事。今日犯错的,若是换做你,父亲一样会给你求情。

当初你母亲不容她们母女进门,令她们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受了冷眼。所以,她对你心里有敌意,才会这样不懂事。父亲心里对她们一直都心存愧疚,努力地在弥补,所以忽略了你的感受,这都是父亲的不对。”

夏员外的央告非但没有令安生心软,反而自己感到委屈起来,可是面对历经沧桑,已然白发的父亲,她又将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咽回了心里。

冷南弦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然道:“夏大人只觉得她们母女几人当初处境可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抛弃在府里不闻不问,备受冷落的安生母女心里有多么凄苦?安生娘亲郁郁寡欢,已经撒手人寰,失去母爱,又被继母凌虐的姐妹是什么处境?

而且,她们无论谁受的委屈,那都是因为你的用情不专造成的,你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与安生无关。你凭什么让她替你背负这份愧疚,一次次地原谅鞭笞欺辱她的人?”

冷南弦一席话,更是令夏员外哑口无言。

而安生因为冷南弦将话说进了自己的心坎里,委屈泛滥,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

夏员外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老泪纵横:“是我的错,是我犯浑了。紫芜她是罪有应得,的确应当受到惩罚。”

黯然地转过身,悄悄抹一把眼泪:“都是我造的孽啊。”

一声长叹,令安生眼泪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叫了一声:“爹。”

冷南弦上前一步:“喻世子,安生心软,左右为难,再说按照我长安律法,夏紫芜也的确罪不至死。你就高抬贵手,饶了夏紫芜一条性命,交由官府处置囚禁吧。”

“不可能!”喻惊云斩钉截铁:“我后悔上一次没能当机立断,立即一剑斩杀了她,让她还有害安生的机会。我绝对不能再冒这样的险,必须斩草除根!”

话音刚落,有士兵打马而至,在药庐门口翻身下马,急匆匆地飞奔进来,至喻惊云跟前,单膝跪地:“回禀世子爷,被关押的夏府三小姐出事了!”

众人皆大惊失色。

夏紫芜与小白龙弟兄二人暂时被关押在一间密闭牢房里,是专门为了惩戒违反军纪的士兵之所。

夏紫芜哭天抹泪,大喊大叫,任是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搭理。

她颓丧地沿着牢门滑下来,满心惊恐。

喻惊云真的发怒了,这一次,自己怕是在劫难逃。

她竟然开始希望夏安生能够安然无恙。那样,自己或许还有生的机会。否则,喻惊云一定会手起剑落,杀了自己的。

小白龙慢慢地向她逼近,一把钳制住了她的脖子:“臭*,夏安生与喻世子的关系,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哥俩?”

夏紫芜拼命地挣扎,拳打脚踢。在这两个无赖面前,她有十足的优越感。

不过是两个贱民,怎么可以这样无礼地对待自己?

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

“放,放开我!”

她手脚舞动,折腾出一身淋漓香汗,使得身上的香气愈盛,直接钻进小白龙两人的鼻端。

“放开你?”小白龙凶狠地瞪着她,恨不能食肉寝皮。

弟弟三龙上前,抡起胳膊,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老子玩了半辈子女人,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女人给耍了。你敢阴我们哥俩?”

小白龙心里恨意也更盛,手下加重了力道。

夏紫芜颈间剧痛,已经感到了窒息。

“放肆!大,大胆!”

小白龙极阴冷地笑:“如今你已经是阶下囚了,怕是性命都不保,还给爷摆架子呢?你还以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夏府小姐?”

夏紫芜挣扎不开,双脚乱蹬,双臂徒劳地挥舞,竟然一把抓在了小白龙的脸上。

小白龙猛然间吃痛,将她一把甩开,一摸脸上,满是血。

夏紫芜急剧地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

他顿时就怒了,上前去抓。夏紫芜惊骇地挣扎,“刺啦”一声,衣襟竟然被扯落下一片,露出一片白皙,在阴暗的牢房里,闪烁着温润的光。

夏紫芜“啊”的一声惊叫,慌乱遮掩。

她的举动令小白龙两人更加激动起来,相互对视一眼,狞笑着向着她慢慢逼近。

“剥光了衣服,然后丢到城门口示众,这么刺激的事情,你想不想也尝尝?”

夏紫芜惊恐地摇头:“不,不想!你敢!我是侍郎府的小姐,我让我父亲杀了你们两人。”

两人丝毫不以为意,昏暗里,两双赤红的眸子,就像是嗜血的饿狼,闪烁着凶残,贪婪的光。

“一会儿,等我们兄弟二人高兴完了,就将你赤条条地绑在牢房门上,也让大家全都瞻仰瞻仰你的*。没准世子爷一高兴,饶了我们弟兄二人也说不定。”小白龙得意地狞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是死,好歹也不亏本。”

夏紫芜这时候才真的相信,这两人色胆包天,敢说就一定敢做。

“救命啊!”她凄厉大喊。

“喊吧?让大家伙全都欣赏欣赏。”

夏紫芜已然无路可逃,撕心裂肺地尖叫。

有微弱的亮光从牢门外斜着照射进来,那一片飞舞的尘埃就隐约可见。

夏紫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牢房里的阴暗就深深地刻进她的心里,成为了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夏紫芜疯了。

当夏员外等人急匆匆地赶到的时候,她瑟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将腐臭的稻草塞进嘴里,像牛一样地咀嚼吞咽。

她的手上脸上,包括身上全都是血,一片脏污。

衣裳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虽然牢房里面昏暗,但是她一身耀目的白仍旧十分醒目。

喻惊云与冷南弦全都觉得腌臜,在牢门口停顿了脚步,不愿意向里,而且齐齐扭过脸去。

夏员外直冲进去,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将她包裹起来。

她不耐烦地挣扎,将两只满是鲜血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嗓子里发出“啊啊”的叫声。

负责看守的士兵在一旁心惊胆战地回禀:“她与那两个歹人起了唇舌之争,在挣扎中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刺进了对方的咽喉里。那人当场就断气了,两眼一翻,瘫软在她的身上,血喷溅了她一脸一身。

许是那个时候,突然惊吓到了,叫得声音极大。我们急忙赶过来,打开牢房的门一看,身上的人就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旁边的人吓傻了。而她,歇斯底里地叫了两声,眼睛就翻白,整个人晕了过去。等到醒过来,就是这个样子。”

士兵极是聪明地隐瞒了许多不堪的事情,也或者,是幸存下来的那个泼皮为了掩饰他们二人的罪行,扭曲了事实,只交代是起了矛盾。

夏紫芜这一身的衣衫凌乱,明眼人一看,便心知肚明。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关系不正常

安生慢慢地走进牢房里,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混着牢房里的腐臭味儿,尿骚味儿,令她差点就吐出来。

夏员外将稻草从夏紫芜嘴里抠出来,夏紫芜就拼命地大喊大叫,捶打夏员外。

夏员外顿时老泪纵横,心疼地颤着声音喊:“紫芜,紫芜,你醒醒,我是你爹啊。”

夏紫芜突然停顿下来,死死地紧盯着夏员外,然后咧咧嘴,竟然“桀桀”地笑出声来。这笑声与常人就不一样,虽然出自于一个花季妙龄少女,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胆颤,遍体生寒。

夏紫芜抬起手,手心里又抓了两把稻草,满是殷切地望着夏员外,神秘兮兮地道:“这是夏安生的肉,可香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脸上的表情狠厉而又狰狞,安生忍不住就“噔噔”后退两步,紧紧地攫住了心口。

“胡说八道!”夏员外呵斥道。

夏紫芜却自顾将稻草塞进嘴里,使劲地嚼,好像狼吞虎咽:“真好吃,真香。”

安生喉咙里一痒,拼命地咽了下去。

夏员外嚎啕大哭:“紫芜,紫芜,我可怜的儿,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夏紫芜丝毫并不领情,反而向着夏员外脸上拍了两巴掌。

士兵为难地请示喻惊云:“喻世子,您看这事情怎么处置的好?这死者……”

“你们看管不力,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

喻惊云满心恼火,突然就发起脾气来。

这三个人全都罪该万死,但是这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夏员外会为此对他心生怨愤,让夏紫芜认罪伏法是一说,意外又是另外一说。

冷南弦淡然出声道:“死者是在施暴的时候被杀的,按照我长安律法,凶手罪行可以适当减免。而且,夏家小姐如今这样子,好像是疯癫了一般。疯病杀人,按例得减,仍监禁。可以官府收监,也可以家属代为看管,但是可以免除死刑。”

夏员外扭过脸来,面对着牢房外的喻惊云,嘶哑着嗓子问:“喻世子,小女如今已然落得这样不堪,纵然是有千错万错,也当一笔勾销了吧?下官想要接她回府将养,如此可行?”

喻惊云一阵默然,颓丧地挥挥手:“走吧。”

夏员外黯然地弯下身,费力地抱起夏紫芜,脚下一绊,情不自禁地一个踉跄。

安生急忙上前去扶,夏员外却身子一歪,躲开了。

安生的手就愣怔在了原地。

夏员外自鼻端发出一声轻嗤冷笑,缓缓地转过身,抱着夏紫芜径直出了牢门。

安生就僵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夏员外那毫无温度的一声笑,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扎破了她的心。

她的心里委屈与伤感一同翻涌,就像滚开了一锅药汁,苦得令人发麻。

父亲这是在将夏紫芜出事归咎到了自己身上吗?

她夏安生做错了什么了?

她只不过就是在捍卫自己的安危,每一个人的本能。

夏紫芜作为害人者,受到这样的报应不是罪有应得吗?

父亲为什么会怪自己?难道非要今日受害的人是她夏安生,父亲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安生以为,父亲已经改变了对于自己的看法,并且逐渐地偏向于自己。可是今日出事,她才知道,疼就是疼,不管夏紫芜做错了什么,在父亲的眼里都是好的。

而自己,父亲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好,但却是刻意的弥补。同样,也不能有丝毫的错。错上一点,就被无限地放大,然后,被嫌弃。

她夏安生,现在被抛弃了。

安生突然就觉得很颓丧,很乏力。自己为了这个家所忍让的,所付出的,都变得可笑。

对于夏家,彻底地心灰意冷。

冷南弦进来牢房,抬起手,揉揉她的头顶,带着安慰。

“走,我们回家?”

安生委屈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师父,这怪我吗?”

“你心软了?”

安生摇头:“不是心软,是心疼。”

她仰起亮晶晶的眸子,紧蹙了眉尖:“父亲他在生我的气。”

冷南弦轻轻地叹一口气:“这不怪你,安生,所以你也没有必要这样纠结于此事。是你将过错归咎到了自己身上,觉得内疚,所以才会这样敏感。他作为一个父亲,女儿成了这个样子,自然心里难过,给他几日时间,一切都会想通的。”

道理安生自己也懂,偏生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喻惊云在外面吩咐士兵处理善后之事,打发死者家属。

安生低着头走出牢房,只觉得精疲力尽。

她实在不想再回夏府,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怎样面对薛氏恶毒的咒骂,和父亲的怨憎。

好像,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即便夏府如今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与那里还是格格不入。

喻惊云心里大抵也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安生,我送你回去。”

安生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那你去哪里?”

安生扭脸望一眼冷南弦:“师父,我想在药庐里暂时住几日。”

冷南弦只笑着应了一声:“好。”

喻惊云着急地道:“那怎么可以?”

冷南弦抬眼:“为什么不可以?”

“安生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儿家,住进药庐里,对她名声不太好。”

安生不做争辩,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冷南弦的车,将脸埋进膝弯里,心乱如麻。

喻惊云知道她心情不好,咽下了后面的话。

冷南弦上车,吩咐冷伯一声:“回!”

冷伯扬起马鞭,直接回了。

冯嫂对于安生愿意住下来,十分兴奋,忙前忙后地张罗。

两人不在药庐这一段时间,千舟和冯嫂也已经将安生府里的事情与鬼医一五一十地说了。

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大家心里都为安生觉得委屈,午饭的时候都在努力哄她开心。

大家看起来全都欢天喜地的,尤其是鬼医与千舟,二人一唱一和,讲述着这些时日里的见闻趣事,逗得千舟前俯后仰。

安生因为心情不好,笑得极是勉强,但是又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致,真正强颜欢笑。

原本,她以为,有朝一日,自己报了仇,会很开心,解气,甚至于欢呼。可是今日夏紫芜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报应,自己如何高兴不起来呢?

冷南弦极少说话,只是不时地给安生夹一点她喜欢吃的菜。

安生低着头,使劲地吃,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如此也就不用答话了。

两人吃完饭以后便先行离开了,冯嫂也去张罗安生与鬼医两人的住处。

鬼医半晌不说话,闷头喝了一杯酒。

千舟放下筷子,打了一个饱嗝,拍拍肚子:“师公,你咋不说话了?”

鬼医头也不抬:“想事情呢。”

“什么事情?”千舟好奇地凑过半个身子。

鬼医放下手中酒杯:“小兔崽子,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啥事?我啥时候敢隐瞒您老人家啊?”千舟讨好地笑。

鬼医咂摸咂摸嘴:“你说,小丫头跟你家公子这关系,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

千舟一听就乐了:“哎呀我的祖爷爷,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你这刚来这么一会儿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废话,当初我跟你家公子是怎么相处的?这不是一对比就出来了?”鬼医理所当然地道。

千舟给逗得差点没呛到:“您跟我家公子那天天吹胡子瞪眼的,我跟您说,我家公子可是学了一个十成十。天天在安生姑娘跟前那脸绷得可紧了。可是明眼人谁都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正常。”

鬼医顿时就来了精神:“怎么?真的有猫腻儿?”

“这猫腻儿可大了去了。”千舟夸张地道:“我跟您就这么说吧,我家公子跟安生姑娘现在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两人如胶似漆,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鬼医“噗嗤”就笑了:“这呆子终于开窍了?真不地道,这京城里姑娘家可多了去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竟然向着自己徒弟下手。”

千舟对于自家师公不着调的话早就习惯了,无奈地耸耸肩:“开什么窍啊,就我家公子那样清冷的性子,能吃到草就不错了。如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安生姑娘,跟他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可是偏生他就是沉得住气,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悠闲,这层窗户纸说啥也捅不破。”

“啥?”鬼医一听这话就急了:“你是死的啊?就不能帮着牵牵线,搭搭桥?今天我也看出来了,那个什么喻世子对于这个丫头可是一往情深。我要是安生呐,守着这么木讷的一个呆子,早就拍拍屁股跟着喻世子走了。”

千舟大呼冤枉:“我跟冯嫂忙活得上蹿下跳一身汗,什么办法也用了,人家两个人继续装傻充愣,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那是你们笨!”鬼医轻哼一声:“废那大周折做什么?直接我一副药送给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不就一蹴而就了?”

千舟一缩脖子:“师公啊,你这是有意害我呢?我要是真的这样办了,公子不得恼羞成怒,一粒药丸送我一程啊?”

“要不说你傻呢?他要是抱得美人归,谢你都来不及呢。”鬼医摸摸下巴,又觉得不妥:“也不行,这样显得我有点为老不尊,咱还是斯文着来,揠苗助长不太厚道。”

千舟偷着笑笑,不敢实话实说。

“那依您老说,应该怎么办?你指哪我绝对打哪,唯你马首是瞻。”

鬼医呷一口酒,咂摸咂摸味儿:“先不急在这一时,毕竟安生家里刚出了事情,心情正不好呢。”

千舟也附和着点头。

鬼医“嘿嘿”一笑:“我决定了,哪里也不去了,就在药庐里先住下来,一定要喝一杯顺心如意的喜酒。”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上门退婚

夏府里,薛氏与夏紫纤两人正是望眼欲穿。

如今夏府里的下人全都像墙头草那样,倒向了夏安生。不用安生特意吩咐,也自动地尽量疏远了薛氏母女。

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夏安生与薛氏母女那是水火不容,若是自己与她们走动得过于亲近,被端午看到了,夏安生误会,将自己发落了怎么办?

尤其是薛氏这些年里吹毛求疵,刻薄狠辣,原本就不得人心。

所以,薛氏母女等人耳目自然闭塞起来,对于外间的情况也不再灵通。

涟姨娘最早赶来夏府,但是听闻安生不在府中,也六神无主,没有多言。

后来喻惊云差遣了士兵满京城搜寻夏安生,薛氏也并不知情。

一直到夏紫芜的车夫见势不妙,回转夏府向着她报信,她才知道出大事情了!

夏紫芜做出这个打算是隐瞒了她的,她并不知情。骤然听那车夫说喻惊云抓走了夏紫芜,逼问夏安生的下落,她还天真地存在着侥幸,认为应该是什么误会。

一遇到事情,薛氏便六神无主起来。而且最近,她又新添了一个毛病,一着急,头便一直不停地摇。而且脑子里的东西好像也随着这摇动变得混沌起来,一片乱糟,犹如闯进了一窝的蜜蜂,“嗡嗡”直叫。

大夫说叫“摇头疯”。

还是夏紫纤最先反应过来:“无论是什么情况,赶紧通知父亲,让他前去打听怎么回事?”

薛氏对于喻惊云心里生畏,自然不敢亲自前往,闻言立即吩咐下去,让那车夫赶紧前去寻夏员外。

一时间,心如油灼,焦急起来。

这时候,喻惊云派遣了搜寻安生的人马已经在京城折腾得人仰马翻。消息传进夏府,更是令薛氏喜忧参半。

喜的是巴不得夏安生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就解气了;忧的是千万不要真的与紫芜有什么瓜葛。

一直眼巴巴地盼到将近中午,下人飞奔进来回禀,说是夏员外回来了。

薛氏与夏紫纤正如热锅上的蚂蚁,闻言急慌慌地迎出去。夏员外是抱着夏紫芜冲进来的,夏紫芜犹自还在他的怀里手脚扑腾,不停地“呜呜”直叫,像是个撒娇哭闹的小孩子。

薛氏见到夏紫芜平安回来,松了一口气。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她见夏员外衣衫不整,心又立即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追问。

夏员外不敢让夏紫芜自己下地行走。

她身上穿着自己宽大的衣袍,手舞足蹈的时候就会春光外泄。他不得不将她严严实实地包着,从府外一路进来,脸上还冷不丁地被夏紫芜抓了一把,火辣辣地疼。

“进屋再说!”夏员外沉声道。

夏紫纤最先反应过来,将屋门推开。

夏员外大踏步进了薛氏卧房,将夏紫芜一把丢在床上,抹一把脸,已经有血迹。

“紫纤,赶紧给你姐姐擦擦身子,换一件干净衣裳。”

夏紫芜得了自由,立即从床上蹦起来:“你是哪里来的妖怪?竟然敢对本仙姑无礼!”

这话一出口,薛氏被吓得“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紫芜,你你这是怎么了?”

夏紫纤也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夏紫芜。

夏紫芜宽大的衣领敞开,露出里面的肌肤,青紫一片。

“三姐,她她癔症了?”

夏员外轻叹一口气:“别问了,先给她收拾收拾,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薛氏这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夏安生,是夏安生害的,是不是?”

“不关安生的事情,是她自己自作孽!”

夏员外一扭头,出了房间。

夏紫芜可是薛氏精心雕琢的宝贝,用了半辈子的心血。她眼瞅着跟前的夏紫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混合着干草的头发,咧嘴呲牙,手舞足蹈,胡言乱语,顿时五内如焚,叫一声:“我儿!”

两眼一翻,就晕厥过去。

夏紫纤这厢里紧着安抚疯疯癫癫的夏紫芜,一见薛氏晕倒,立即叫进来两个婆子,掐人中,揉心口,一番折腾,薛氏这才悠悠地上来一口气,望着夏紫芜就老泪纵横。

呼天抢地地折腾半晌,还是按照夏员外所言,命人抬进来热水,让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帮忙摁着,给夏紫芜清洗清洗。

衣裳一脱,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还有血迹。

两个婆子都是过来人,一看这情形,也就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眼光里带着古怪。

而夏紫纤各种话本看得多了,也懂了人事,情不自禁地感到遍体生寒。

好赖洗完了,换了干净的衣裳,夏员外就带着大夫进了内宅。

夏紫芜一见,立即瞪目呲牙,一脸凶狠,如恶犬一般,不让大夫靠近。

大夫不用请脉,看一眼夏紫芜的形容,便摇头叹息道:“最多也就只能服用一些醒神开窍的汤药,能否恢复,还是要靠你们多加开导照顾,也不是没有康复的希望。

只是看她这样子,目光狠厉,满脸恨意,会喜欢攻击别人。你们最好将她看管好了,不要让她胡乱走动,万一受了刺激,会做出过激的伤人举动。”

夏员外与薛氏等人心里残存的一点希望也完全落空了。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大夫摇摇头:“这脑部疾症,原本药力就难以到达,更何况是这种疯症?她受了刺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不是靠几副汤药能治的。我医术有限,请夏大人另请高明吧。”

夏员外无奈地将大夫打发走,薛氏立即上前:“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紫芜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会落得这幅惨状?又受了什么刺激?究竟是谁欺负她了?你倒是要给我一个交代啊?”

“我给你交代?”夏员外正是心慌意乱,闻言勃然大怒:“我还要你给我一个交代呢。你究竟是怎么做母亲的,这几个女儿交给你教养,可是你看看,如今这都是什么样子?这都是你这个母亲管教不严,纵容溺爱甚至于挑唆造成的!”

薛氏心疼夏紫芜,心一阵阵抽痛。现在又被夏员外责骂,哭哭啼啼道:“这如何又关我的事情了?紫芜昨日里说要去西山寺烧头柱香,为咱们两人祈福。我自然高兴,就准许她去了,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烧头柱香?糊涂,你家女儿什么时候这般殷勤孝顺起来了?她是去加害安生去了!”夏员外气急败坏道。

“加害夏安生?”薛氏与夏紫纤一愣:“你倒是快说啊。”

夏员外也不隐瞒,屏退了婆子,立即将自己知道的来龙去脉讲了。

薛氏身子一个栽歪,差点就瘫软在地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她夏安生不是安然无恙吗?喻惊云凭什么还关着人不放?这就是她夏安生害了我家紫芜!”

夏员外怒气冲冲道:“此事与安生有何关系?那两个泼皮是紫芜自己招来的,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一旁闷头玩手指头的夏紫芜闻言抬起头来,气势汹汹地直接冲到夏员外跟前,就要撕打:“你个坏人,坏人!”

夏员外已经被她抓破了脸,明日上朝被同僚们看到,怕是要受讥笑。而且这桩事情闹腾得几乎满城皆知,少不了要受指点嘲讽,自己一张老脸都要全部丢尽了。

因此,夏紫芜变本加厉地胡闹,夏员外再也无法容忍,抡起胳膊“啪”的一声,就给夏紫芜一个响亮的嘴巴。

夏紫芜挨打,立即不依不饶,哭闹不休,声音尖利,捶胸顿足。

薛氏与夏紫纤慌忙拦着,正是乱作一团,门外有下人小心回禀:“启禀老爷夫人,郑家公子来了。”

“郑渊?”夏员外没好气地一摆手:“告诉他,不见!”

下人领命,一溜小跑地出去回绝去了。不过片刻功夫又跑回来,为难地道:“启禀老爷,郑公子说,必须见。他就在前面待客厅里等着。”

“必须见?这是什么口气?”气头之上的夏员外一声冷哼:“他将自己当块料了?”

“郑渊有自知之明,自己真的不是块料,配不上贵府的三小姐,所以特意过来退婚来了。夏大人,为何还避而不见呢?”

郑渊跟着下人一路进了后院,正好将夏员外的话听个正着,扬声道。

“什么?”薛氏顿时就不干了:“你想退婚?”

她一把就拉开了屋门,指点着院子里的郑渊,就破口大骂:“我们这里是堂堂侍郎府,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能够配得上我家紫芜那是你的福气,你竟然还敢退婚?”

郑渊斜着眼睛看薛氏,吊儿郎当,明显是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既然夏夫人也是这样看待郑渊,觉得我身份低微,高攀不上,便请高抬贵手,给紫芜小姐另觅佳婿吧。”

薛氏气得将头直摇,整个脑子就像是要炸了一般,也口不择言:“若非是那日里故意坏了我家女儿清白名声,我会屈心将紫芜许配给你?你仰仗了我侍郎府,方才得了这么一个闲差,就立即忘恩负义了是不是?没有我家紫芜,你什么也不是!”

第三百四十五章 装疯卖傻

郑渊一声冷笑:“夏夫人怕是误会了,我谋得这个差事,乃是侯爷夫人觉得我娶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委屈了我,所以特意补偿我的,跟贵府还真的没有多少干系,您不必往脸上贴金。

我今日来只是想好言好语将亲事退了,咱们大家不红脸,见面也不尴尬。可是您这说话我实在不爱听,所以,不得不撕破了脸实话实说了。

贵府三小姐心肠实在是太狠毒了,三番两次找我,让我与她联手对付二小姐。我不答应就无理取闹,各种折腾,压根听不进劝说,执意妄为。

如今这报应来了,她不自量力,又去加害二小姐,现在自食苦果,声名狼藉。你还想将她甩给我,让我当王八,惹得京城里的人嗤笑?

我郑渊是没有本事,但是也堂堂正正地做人,即便是娶个乡野村妇,那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您家这祸水,您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我郑渊娶不起,也压根不想娶!”

郑渊一番振振有词,将薛氏噎得直翻白眼,还又反驳不得。

人家拿捏住了把柄,如今紫芜已然这幅模样,谁还愿意再娶?

可是若是退了这场婚事,那以后紫芜这一辈子也就甭想嫁人了。

因此薛氏不打算退婚,哪怕多点嫁妆,也要将郑渊这里安抚住了。毕竟,现在是咱高攀人家了。

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身子就被人从身后猛然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退到了一旁。

夏紫芜气势汹汹地挣脱开婆子,直冲出来,径直就向着郑渊扑过去。

郑渊乃是习武之人,好歹会些拳脚,见夏紫芜向着自己冲过来,又对她早就有提防之心,怎么可能让她近身?再说如今不用取悦于她,自然毫不客气,一抬胳膊就将夏紫芜抡到了一边。

夏紫芜却不肯善罢甘休,站稳身子就立即又扑了上来,狠厉得就像一头捕食猛兽一般,张口就咬,想要将面前的人撕个稀烂。

郑渊见她形容,已经明显不太正常,不由大惊失色,再不周旋,直接抬起脚就正中她的心口之处,将她踹出去一丈远。

夏紫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啊啊”直叫,歇斯底里。

郑渊愤声骂道:“简直就是疯婆子!你们夏家太不地道,竟然要将一个疯子嫁给我。”

薛氏见自家女儿受气,自然不干:“敢打我家女儿,郑渊,我跟你拼了!”

“够了!”夏员外骤然一声怒吼,急红了眼睛:“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众人噤声,只有夏紫芜哭闹不休,肆无忌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夏员外吩咐:“来人,将二小姐搀扶回房。郑公子,今日起,两家婚约便取消了,再无瓜葛,你请回吧,以后不要再踏进我夏家的大门。”

郑渊轻巧地掸掸身上:“那我前些时日送来的聘礼?”

薛氏不甘心:“京城里的规矩,这退婚是你家提出的,聘礼自然不退!好处还能都让你占尽么?”

夏员外一眼瞪了回去:“一分都不会少你的,待我们清点过后,会如数奉还。”

郑渊得了便宜卖乖,一挑拇指:“如此我可就放心了,还是夏大人深明大义,整个夏府就您一个明白人。”

“滚!”夏员外怒发冲冠,一声怒斥。

郑渊厚着脸皮,不以为意:“我走就是!明日我会再登门的,此事趁早,可别传扬出去让我府上也受牵累。”

言罢摇头晃脑地走了。

薛氏颓丧地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

夏员外心烦意乱,扭身便走了,不想再看她们母女一眼,更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里,为何就心心念念,将她们当做心肝宝贝一般?

夏紫纤无奈地吩咐婆子们将薛氏搀扶起来,送回屋子里休息安顿。而她带着婆子将夏紫芜送回她自己的院子。

夏紫芜自顾“嘿嘿”地笑,不停疯言疯语,倒是不再折腾。

夏紫纤挥手将下人屏退,望着夏紫芜,愁眉紧锁,不由连声嗟叹,

“你怎么就这么傻?即便是真的能得手又能如何?那喻世子神通广大,不是一样盘查到你的身上?她夏安生是该死,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莽撞不是?

再说了,夏安生若是真的毁了名节,咱们姐妹们不是一样受牵连?日后在夫家也要为此蒙羞,得不偿失啊!你怎么就不与我商议商议?”

夏紫芜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把玩着胸前一缕头发。

“她夏安生委实幸运,而且手段愈来愈高明,咱们母女三人全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可是你要知道,要想收拾她夏安生,这样小打小闹的,还让她生了警惕,对你起了戒心。要做,就直接一击毙命,让她永远消失不就清净了?”

愤恨不平地絮叨两句,好歹解了自己肚子里的气,有些奇怪,夏紫芜如何这半晌没了动静?

扭过脸来,见她正睁着一双清明的眸子盯着自己,一本正经,毫无丁点的疯癫,还忍不住吓了一跳。

“你,你”

夏紫芜冲着她呲牙一乐:“以为我真的疯了不是?”

夏紫纤已经吃惊地站起身来:“你没有疯?那你这是吓唬谁呢?还让父亲母亲为你这样担心。”

夏紫芜一声冷哼:“我若是不疯,哪里还有命在?一方面得罪了喻惊云,势必非要将我置于死地;另一方面,那泼皮被我一簪子下去,都翻了白眼了,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在?

他若是真的一命呜呼了,那是他罪有应得,可是万一让我赔命怎么办?我急中生智装作疯了,好歹还有希望捡回一条命。”

夏紫纤听她说话通透,压根就不像是疯症之人,方才相信她是真的清醒。

“可是你如今这个样子,郑家也将婚事退了,以后可怎么办?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我即便不疯,那郑渊也断然不会再娶我!我已经被他们毁了,这一辈子都完蛋了,我还能怎么样?”夏紫芜咬牙切齿地道。

“可你总不能就一直这样装下去吧?”

“为什么不能?”夏紫芜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如今,我觉得疯了也挺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打谁就打谁,丝毫不用顾忌,随心所遇。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名声,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什么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我可以比在咱们老宅里还要放肆,不用拘谨,不用扭捏作态,想发泄就大喊大叫一通,免得憋在心里,迟早也会疯的。

我跟你不一样,你天生就是大家闺秀的腔调,而我,就是粗俗,受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这样,即便是再出格,别人也顶多就是指着我骂一句:看,那是个疯婆子。”

夏紫纤驳斥道:“可是母亲呢?她会担心你,会伤心焦虑,会令她的病情加重的。”

“母亲现在已经傻了!她现在就连账簿上面的账目都算不清楚了!糊涂得不能再糊涂。若是让她知道我是装的,能逃过夏安生的眼睛?”夏紫芜不屑地道。

“夏安生知道就知道吧,她还能不依不饶地非要要你性命不成?”

夏紫芜微微勾起唇角:“因为只有我疯了,她夏安生才不会对我再有提防,我才有机会下手!而且,即便是杀了她,我也用不着偿命!顶多便是这般,在府里老死终生!”

夏紫纤一声惊呼:“你还要做什么?”

夏紫芜一声冷哼:“做什么?夏安生害得咱们这么惨,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我这后半生,唯一的乐趣就是杀了她夏安生!我一定要让她死在我的手里。”

她说这样一席话的时候,面上满是阴狠的狰狞之色,就连双目好像都突了出来。

夏紫纤感到浑身一阵恶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面前的夏紫芜很陌生,也很恐怖,并不是平日里那个喜欢逞口舌之快,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夏紫芜。这个夏紫芜已经是疯了,如今在她扭曲的心里,除了杀掉夏安生,已经再也没有其他的念想。

父亲母亲的牵挂,一个女人的名声,甚至于做人的乐趣,她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好像,她残存的这一分清醒与理智,甚至于是呼吸,活着,已经失去了自我,就只为了报仇。

仇恨,已经将她整个人全部吞噬,蒙蔽了她的眼睛,会令她做出更加疯狂的,不择手段的,偏执的,甚至于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这样的她,跟疯了又有什么区别?

作为嫡亲的姐妹,夏紫纤应当做的,是要开导夏紫芜,让她从仇恨里逐渐走出来,那样才能得到解脱,回归正常。

可是,杀了夏安生,这是夏紫纤乐见其成的。她一想起冷南弦对她毫不留情的拒绝,想起冷南弦对待安生的温情脉脉,就令她的心同样犹如煎熬一般。

假如没有她夏安生,许多事情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反正,夏紫芜的一辈子已经是这样毁了,为什么不顺着她的心意呢?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夏紫芜:“我能帮你什么?”

第三百四十六章 喻世子的苦肉计

安生在第二日心情才逐渐好转起来,好像,睡了一觉,那些患得患失的惆怅便成了南柯一梦。

有些东西,自己强求不来,又何必执着呢?不是自添烦恼吗?

想通了之后,安生仍旧是神清气爽。睁开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冲着院子里正在练习五禽戏的鬼医甜甜一笑:“师公早!”

鬼医扭过脸来,满意地颔首:“今天这笑里含糖量不低,听着舒坦。”

安生甩甩胳膊,手腕上的手环上下滑动,有点凉。

“师公,你早饭想吃什么?安生给你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鬼医瞥一眼她手腕上的宝贝,笑着调侃。

千舟从前院里进来,接过话音:“等时日久了,师公你就习惯了。安生姑娘有两手绝招,一招是妙手生香,做得一手好饭食;另一手,就是这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想当初,她就是凭借这两招将我从公子身边挤兑走,顺利取而代之的。”

鬼医一愕,然后朗声大笑。

安生凶巴巴地瞪着千舟:“我知道这是你最为眼气我的两个地方。”

千舟一本正经地摇头:“非也非也,我最为眼气你的地方,那是你是个女孩子。若是我也是个女的,比你捷足先登,在公子跟前撒撒娇,发发嗔,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

安生瞬间恼羞成怒,左右扫望,看到一旁挂着几个晒干的葫芦,揪下来一个,就要扑打。

千舟像一只猴子一样,灵敏地跳开了,大惊小怪:“那葫芦可是我晒干了留着给师公沽酒的,打坏了你赔。”

“还说我?你不是一样拍师公的马屁!”安生反唇相讥。

千舟模仿她娇嗔的小女儿情态,扭扭捏捏地道:“还说我?你不是一样拍师公的马屁!”

安生追不上他,气咻咻地顿住脚步:“臭千舟,千万别让我追上你,否则我一定给你画花了脸,穿上花裙子,让你真的如愿,做一个女娃子。”

千舟扮个鬼脸:“我好害怕。”

鬼医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你的确是应当觉得害怕,否则有朝一日,她摇身一变,换了身份,某些人可要遭殃了。”

千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话里的含义,冲着安生“嘿嘿”地干笑两声:“提前说好,打也行,骂也行,可是唯独不可以记仇的。”

鬼医做和事佬:“丫头,我可饿了。”

安生立即换做了笑脸:“您想吃什么?”

“你会做什么?”

安生还未开口,千舟便抢先道:“安生姑娘做的小面好吃。”

安生余怒未消:“分明是你馋嘴想要吃吧?”

“适才我从厨房那里过来,冯嫂正在擀面呢,说送客饺子接风面,昨日里师公回来,没顾上吃面,今日早起补上。”

既然有现成的面条,安生自然乐得偷懒。而且这个时辰了,再折腾其他的,也来不及,一口应承下,到前面厨房里,净了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跟冯嫂将小面端了出来。

小面的味道浓,整个院子里都是藤椒油香麻的气味。

面碗里,面条白如雪,辣子红如火,青菜青翠欲滴,点缀着芽菜肉末花生碎,令人一看便满口生津。

鬼医踏遍长安千山万水,吃过各地美食,见识也多,但是品尝之下,仍旧是赞不绝口。

安生谄媚一笑:“合口不?”

鬼医一边吸溜一边点头。

“那以后安生天天做给师公吃。”

鬼医头也不抬:“无利不起早,什么条件,说吧?”

安生装模作样:“您是我师公,孝敬您是应当的。”

一旁被冷落了的冷南弦轻咳一声:“所以你师公教授你一点本领也是应当的,是不是?”

被一言道破心事,安生讪笑两声:“这师门传承不就是为了发扬光大吗?徒儿只是不忍心看着师公这一身的好本事再生生被师父摒弃了。”

千舟偷着笑:“安生姑娘这见风使舵也太快了点,师公一来,就把我家公子给丢到一边去了。”

鬼医吃完一碗面,心满意足地抹抹嘴:“你给师公做一样美食,师公就传授你一样本领。你若是天天这样勤快,师公绝对将你培养成百毒不侵而又浑身是毒的小毒医。”

安生顿时就兴奋起来,谄媚着笑脸:“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话音刚落,药庐外便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犹如擂鼓,在药庐门口戛然而止。

药庐里有访客。

千舟起身,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人却是识得,正是喻惊云跟前的锦衣侍卫。

“请问安生姑娘在吗?”侍卫彬彬有礼。

千舟顿时就拉下脸来:“有什么事情?”

侍卫抻着脖子往里看,一眼就看见了安生,扬声道:“安生姑娘,安生姑娘!”

安生见人家指名道姓地找自己,就起身上前:“你找我有事?”

侍卫冲着安生一拱手:“安生姑娘,小的冒昧前来,向您讨要一瓶刀疮药。”

“刀疮药?”安生疑惑地问:“要刀疮药做什么?谁受伤了?”

侍卫支支吾吾道:“世子爷不让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安生继续追问:“应该不会是你家世子爷吧?”

侍卫为难地道:“正是。”

“什么?”安生一惊:“他怎么了?昨日里不是还生龙活虎,好端端的吗?”

侍卫正色道:“前一阵子,我家世子爷因为那谣言一事,使得皇上龙颜大怒,责令他在西山大营里练兵,没有旨意暂时不得回京。可是,昨日里,我家世子爷听闻您出了事情,立即不顾我们的劝阻,打马进京,前来营救您。”

安生顿时怫然大惊:“什么?这可是违抗圣旨,乃是杀头大罪!”

“正是如此,还好皇上向来仁慈,顾念世子爷的功劳,又有许多朝臣求情,这才免去了杀头之罪。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世子爷被打了五十军棍,皮开肉绽,立即便晕死过去了。”

安生的一颗心顿时便提了起来。五十军棍,可不是一般的惩罚。若是打得狠了,小命都保不住。就算喻惊云是铁铸的身子,那也承受不住。

即便是没有伤筋动骨,伤口若是处置不得当,那也会引起烧热溃烂等,苦不堪言。

“可找大夫看过?他怎么样?”安生焦灼地询问。

“昨日夜里倒是醒过来了,只是叮嘱不让惊动您。结果晨起就开始有些烧热。小的迫不得已,偷偷过来向安生姑娘求一些金疮药。”

安生气恼地轻哼一声:“这样大的事情,还想瞒着我不成?他如今在哪里?我去看他。”

侍卫慌乱地摆手:“不行啊,若是让世子爷知道,小的擅做主张,竟然告诉了你,他一定会怪罪小的。”

“我不说就是了。”

侍卫支支吾吾地回道:“侯府养伤呢。”

一提起侯府,安生有些怵头。

不知道如何面对侯爷夫人。

而且,喻惊云是为自己挨的板子。他可是整个侯府的心尖宝贝。老太君等人会不会为此迁怒自己?

但是,喻惊云对自己有恩是难以抹杀的事实。如今他为了自己卧病在床,自己不过去探望一眼,委实薄情寡义。

她轻叹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我拿了药马上就去侯府。”

侍卫欢喜地应了一声,立即眉飞色舞,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安生转过身,见冷南弦就站在自己身后:“师父,我”

“你想去探望喻惊云?”

安生点头。

“他毕竟是为了你才违抗圣上旨意,于情于理都应当去。我陪你一起。”

安生觉得心里顿时有了依仗,不再那般畏怯。两人收拾了伤药,上了门外马车,径直向着侯府而去。

鬼医坐在一旁,连连摇头叹气。

千舟好奇地问:“怎么了,师公?”

鬼医复又叹气:“这喻世子非但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相貌堂堂,仪表不凡,还对小丫头这样一往情深。我要是小丫头啊,立马跟着喻世子私奔了去做侯府世子妃,何苦留在药庐里呢?”

千舟不服气:“你咋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我家公子也不差啊!”

鬼医嗤之以鼻:“他是不差,他有钱,富可敌国,安生知道吗?”

千舟摇头:“公子从来没有在安生姑娘跟前透露过。”

“他老子有本事,安生也被蒙在鼓里吧?”

千舟叹口气:“公子跟老爷一直闹别扭,你是知道的,所以从来不曾在人跟前提起过。”

“所以说啊,别人是巴不得炫耀,他是敛了锋芒,外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穷郎中。”

“何止穷郎中啊,外人都说我家公子那是败家子,所以穷得说不上媳妇。”

鬼医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谁说的?”

“很多人都这样说啊,可怜安生姑娘每天还为公子精打细算,害怕他有朝一日吃不起饭呢。”

鬼医接连地唉声叹气:“所以说啊,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姑娘家,都会明白,喻惊云才是良配。你看,喻惊云这小子哄小丫头,这手段那是层出不穷。

适才那侍卫分明就是喻惊云派来的,还美其名曰自作主张。多好的苦肉计,小丫头过去了,还不感动得稀里哗啦,立即恨不能以身相许啊?”

千舟对此嗤之以鼻:“这算是什么手段?你若是见到喻世子为了追求安生姑娘所花费的那些心思,这都不值一提,小毛毛雨。”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张冠李戴

“什么手段?”鬼医好奇地问了一声。

千舟遂将喻惊云除夕夜烟火漫天,上元节步步生莲华的十里红妆,还有取悦安生的那些小手段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

鬼医听着直咂摸嘴:“你家公子跟喻惊云相比,那就是一块木头,安生是傻么?还是眼睛瞎了?”

“所以,我跟冯嫂都说,公子一直不敢跟安生姑娘表白心迹,不是因为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纯粹就是心里胆怯,害怕安生姑娘拒绝他,而且再为此不再来药庐,那就弄巧成拙了。”

“这个呆子就不想想,喻世子对着安生这般殷勤,安生都能不为所动,是那贪慕虚荣的人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是再不行动,只能捧着碗看别人喝粥了。”

鬼医连连嗟叹道。

“那我们怎么办?”

鬼医摩挲着下巴,诡异一笑:“喻惊云会用苦肉计,咱们也会。师公我就要大显神通了。”

侯府里,喻惊云正趴在床榻之上,用汤婆子捂在额头上,逐一指挥着跟前的侍卫。

“一会儿安生姑娘来了,你就赶紧将这汤婆子给我藏起来,千万不要让她知道我的烧热是装的。”

侍卫领命。

“虽然我说过,要把我的病情往严重了说,但是也要记得离谱一点,她可是学医的,稍不注意就露馅了。”

侍卫心虚,重新再重复一遍:“我就说您今日里一直昏迷不醒,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她的名字。背后的伤洇湿了十几层纱布。”

喻惊云略一思忖,又加上一点:“还有,我面对杖刑时候,所说的那些无怨无悔的豪迈之言,画龙点睛点到就好,不要太过于刻意。”

侍卫郑重其事地点头:“您放心,我在心里打过好几遍腹稿了,绝对将安生姑娘感动得热泪盈眶。”

喻惊云点点头:“这些侍卫全都笨嘴拙舌的,可就你一个机灵人,又是说书出身,今日若是成了,世子爷我定然有赏。”

侍卫喜滋滋地应下:“小人一定察言观色,不遗余力。”

“我一开始会保持昏迷状态,自己等待醒来的时机。若是见到我幽幽地醒过来,你便功成身退了,退下去就可以。”

侍卫“嘿嘿”一笑:“小的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过安生姑娘小的从未见过,不知道是何模样?”

“圆脸大眼睛,身材娇小,模样娇俏,令人一见就十分讨喜的那一种。你也不用对号入座,本世子爷这里,府上女眷们也不敢擅闯,除了她谁会来?”

侍卫用心一一记住。就听到外间院子里有细碎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定然是来了!”

喻惊云顿时激动起来,慌忙闭上眼睛,又想起头上的汤婆子,一把丢给了守在跟前的那个侍卫。

“按照原计划行事。”

侍卫在心里演算了许多遍,这时候也紧张起来,将汤婆子藏起来,就赶紧迎了出去。

迎面处,一位身穿丁香色滚花金边罗裙的娇俏少女,趾高气扬地直闯进来。

圆脸大眼,身材娇小,模样娇俏,一样不差。

侍卫上前唱了一个喏:“姑娘您可来了!”

少女明显一愣。

还未答话,那侍卫就继续道:“适才丁六偷着告诉我,说您要来看望我家世子爷,我就一直在这里眼巴巴地盼着您呢。”

少女微微勾唇:“你盼着我?”

“可不是,”侍卫一厢说话,一厢真情流露,鼻子一酸,就带了浓浓的鼻音:“我家世子爷昨日受刑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一直念叨着姑娘您的名字,我在一旁听得都心酸不已,暗自垂泪。

原本是想着昨日里就惊动姑娘您的,可是世子爷刚一醒过来,就殷切地叮嘱过,说绝对不能惊动您,让您为他担心。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谁知道世子爷竟然就烧热起来,伤情眼看着就加重了,谁喊都没有反应。

我们几个伺候的一合计,必须要劳驾姑娘您了。只有您来了,我家世子爷才能心里有个安慰,支撑着他快点好起来。”

少女将信将疑,犹疑着问:“你说的都是实话?”

侍卫一脸郑重其事:“自然都是实话。您来了,我们也就都有了主心骨了。一想起我家世子爷这幅悲惨的样子,我们就心酸。”

少女一声冷哼:“他那是活该!”

“姑娘您怎么这样说我家世子爷?他一向理智,泰山崩于前都可以不形于色,面对敌人千军万马都可以泰然处之,唯独为了姑娘您宁肯赴汤蹈火,都是无怨无悔的。我们全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能自已啊。您这是铁石心肠吗?怎么可以说我家公子这是活该呢?”

少女骤然提高了声音:“为了夏安生那个小贱人,他敢抗旨不遵,杖刑都是轻的,皇帝哥哥不砍他的脑袋都是好的,不是活该是什么?”

“皇帝哥哥?”侍卫瞠目结舌:“你,你不是安生姑娘?”

少女掐着腰一瞪眼:“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是那夏安生?我是睿王府骆冰郡主!”

侍卫立即吓得丢了两个魂儿,“噗通”跪在地上:“参见郡主殿下,小人有眼无珠,请郡主殿下饶命。”

凌骆冰拔高了嗓门,里屋里闭着眼睛装昏迷的喻惊云就不由叫苦不迭。

他好不容易差人将安生诓骗过来,怎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而且这侍卫也太不开眼,这一番话,张冠李戴,无异于就是火上添油,岂不惹了凌骆冰一肚子的火气?

果真,凌骆冰愤恨交加,一脚就踢在他的心口:“给本郡主滚一边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侍卫保命要紧,立即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

凌骆冰一撩帘,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她一见到喻惊云,惊呼一声,上前就湿了眼圈:“惊云哥哥,你怎么样了?”

喻惊云这时候不能再装死,睁开眼睛不耐烦地问:“你怎么来了?”

凌骆冰一改适才的嚣张跋扈,抽噎了两声,鼻音十分浓重:“惊云哥哥,你怎么这么傻?皇上的圣旨都敢违抗,你不要命了么?”

喻惊云一动弹,忍不住就呲牙咧嘴:“我这不是没事吗?”

他身上的伤是真的疼,撕心裂肺。

这并不是装的。

虽说负责杖刑的人留了情面,不敢得罪这位喻世子。但是皇上下的命令,谁敢不从?

但是这打板子也有绝活,分明手暗手。

这明手就是板子抡得高高的,气势也要足,一定要做出咬牙使劲的架势。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血肉横飞,一片惨象。

但是,这都是表面现象。破了一层皮,里面肉都是好的。

暗手那是阴招,棍子专门挑那些脆的地方落,动静小,劲头大。打完了,一看,仍旧还是白白胖胖的包子,一点皮儿没破。但是里面的筋骨已经伤了,肉都成肉馅了。这受刑的人基本上也就废了。

喻惊云这自然就是前者。

一片看起来没个好地儿,但是咬着牙,不耽误使劲。

“还没事?挨了这么多板子?谁能受得住?”凌骆冰抹一把眼泪:“都这个样子了,还满心满眼地记挂着那个夏安生,人家领情吗?”

“记挂着谁那是我的事情。”喻惊云毫不客气。

“简直不识好歹!”凌骆冰气恼地嘀咕一声,上前去撩喻惊云身上盖着的被子:“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喻惊云一把就将被子摁住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没羞没臊的?我身上的伤你也能看?”

“怎么不能看?”凌骆冰毫不示弱:“那夏安生不是一样也要给别人瞧伤么?我只是想要查看你身上的伤势,又不是要偷看。”

“安生那是郎中,能一样么?”喻惊云据理力争:“这伤就在我屁股上,你脸红不?”

凌骆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药瓶:“我专门向着我父王讨要的伤药,我帮你敷上,担保明天就能结痂。”

喻惊云趴着不能动,而凌骆冰是习练过武术的,手脚灵敏。喻惊云对她又不能过于强悍,急得脸红脖子粗,一迭声地唤外间侍卫:“简直就是胡闹!赶紧将骆冰郡主请出去!”

外间没人应声。

适才他将闲杂人等支使到院子外面去了。

喻惊云几乎是恼羞成怒,毫不客气地道:“你若是再这样胡闹,我可就不客气了。”

凌骆冰丝毫不以为意,“嘻嘻”一笑:“我才不相信,惊云哥哥会欺负我呢。”

喻惊云心里算计着,自己侍卫提前骑马回来,安生相跟着在后面,应当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凌骆冰见了安生,恃强凌弱,嚣张跋扈倒是不怕,反正有自己在跟前护着。但是安生若是见到凌骆冰就在自己房间里,心里生了误会怎么办?

他焦灼地紧蹙着眉头,急着打发她,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我没事!我已经上了药了!现在正难受呢,没有心情跟你玩笑。你听话,先回去。”

凌骆冰不满地轻哼一声:“我才不相信你的话呢,你从来都不去王府来找我。以往你都是找我哥哥谈论公事,吃酒。如今我哥哥都请不动你了。”

喻惊云不耐烦地道:“我不是忙吗?”

第三百四十八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谁不知道?你不就是忙着讨好那个夏安生吗?”凌骆冰直白地反驳。

喻惊云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听话,你先回去行不行?等我伤好了,一定过去找你。”

“可是我就是来照顾惊云哥哥的。伯母那里也说过了,说让我住下来,等你痊愈为止。”

“什么?”

喻惊云顿时觉得苦不堪言:“我府上奴仆成群,怎么可以让你堂堂的郡主来伺候我呢?”

“我乐意啊。”凌骆冰不假思索地道:“所以说,惊云哥哥就不要害羞了,让我给你把药擦了。”

说完一扬手,喻惊云猝不及防,竟然被她得逞,将被子撩开了大半。

喻惊云虽然在床上趴着,但是出手迅疾,如电一般一抬手,就钳制住了凌骆冰的胳膊,然后一个使力向下。

凌骆冰一声痛呼,就势躺了下来。

喻惊云终究是不敢下狠手,多少留情,凌骆冰恰好就躺在他的身边,另一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凌骆冰别看身子娇小,但是趴在喻惊云肩上,却是暗中使了几分气力,竟然就将他一时间压制住了。

然后,凌骆冰嬉笑着就偷袭了喻惊云脸颊一口,带着响声。

“吧唧!”

喻惊云顿时就恼了,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他一个打挺,就支起了半个身子:“凌骆冰,你敢亲我?”

这一抬身儿,才发现,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门口。

外间侍卫竟然都没有进来通禀一声!

两人同被而眠,凌骆冰的手臂仍旧恋恋不舍地在他身上拧着麻花。

简直岂有此理。

“安生?”喻惊云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怎么来了?”

凌骆冰扭过脸,冲着安生耀武扬威一般得意地挑眉。

安生尴尬地笑笑:“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的,安生,你听我解释。”

喻惊云原本准备了许多的说辞,这时候竟然语无伦次,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冷南弦就跟在安生身后,微微一笑:“喻世子可千万要记得好生保重身体,现在正是伤疤愈合的时候,动作太过剧烈,不利于伤口恢复。”

喻惊云是有口难辩,还未说话,一旁的凌骆冰自责地道:“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谁用你照顾?”喻惊云恼羞成怒,一把挥开她的手:“拿着你的药给我滚!”

凌骆冰委屈地咬咬下唇:“说的好好的,让我照顾你直到痊愈的。”

冷南弦看一眼凌骆冰手中的药膏,对安生柔声道:“看来,喻世子这里不用你我看诊了,骆冰郡主手里拿的,可是最好的金疮药,去腐生新,一点也不逊色。”

“不是,”喻惊云不知道怎么跟安生解释了,愈忙愈乱:“我不用她的药,适才只是一场误会。”

安生笑笑:“没有关系的,喻世子不用解释。”

“怎么不用解释?”安生风轻云淡的冷漠令他也有些着恼,瞬间迁怒于凌骆冰,冷声道:“你走,我这里用不着你添乱。”

凌骆冰一改以前的刁蛮,柔声道:“伯母特意让我来照顾你,我答应她的事情,自然要做到。”

安生识趣地道:“既然有骆冰郡主在这里照顾喻世子,那么安生就不打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她与冷南弦转身欲走,喻惊云顿时就急了,咬着牙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安生!”

他昨日刚刚受了杖刑,真正的皮开肉绽,这一起身,刚刚止住的血重新渗透出来。他也忍不住就是一声闷哼。

凌骆冰就起身坐在他的跟前,心疼地一声惊呼:“你的伤!”

喻惊云不顾凌骆冰的劝阻,硬撑着下床,谁料双腿一软,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安生听到动静扭过脸来,见喻惊云单膝跪地,后背的小衣上满是新的血迹。

她不由大惊失色,两步上前,去搀扶喻惊云,焦急地斥道:“你刚受的伤,必须静养,不能动弹的,下床来做什么?”

喻惊云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上也有汗珠滚滚而下,一声闷哼,强忍着痛楚:“安生,不要走。”

话里带着央求的味道,安生原本就因为他为自己受刑而愧疚,如此一来,顿时心软成水:“不走就是,你犯得着这样折腾么?”

喻惊云牵强地扯扯唇角,郑重其事地摇头:“只要心里不难受,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有血迹渗透了小衣,竟然滴落下来,溅在地上,触目惊心。

“你快些回去躺着,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安生连声催促,扬声唤外间侍卫:“来人呐,来人呐。”

适才被凌骆冰喝退的侍卫左思右想,觉得不合适。自己办砸了这场差事,若是真的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即便是凌骆冰这里不再与自己计较,回头喻世子也要扒了自己一层皮。

因此,他一咬牙,又回来了。

亲眼见正主在门口侍卫的带领下进了房间,就候在外面等待合适的时机。

安生话音刚落,他就抢先进了房间。

“姑娘有什么吩咐?”

冷南弦淡然道:“将你家世子爷搀扶到床上去。”

侍卫领命,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喻惊云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安生也顾不得凌骆冰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紧盯着,帮着侍卫一起,将喻惊云重新安顿好。

喻惊云真的不是装的,身上伤痕累累,许多的伤口同时绽开,疼得撕心裂肺。因此额前青筋直冒,太阳穴都鼓突起来。

“他的伤需要重新处理,你去打一盆清水,再取一些干净的处理过的棉纱回来。”

侍卫领命,正是要将功补过,岂敢怠慢,立即旋风一般冲出去,一会儿便将安生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妥当。

冷南弦与安生已经将带来的药箱打开,取出药粉,铁夹等一应用品。

冷南弦淡然道:“让我帮他处理伤吧?”

安生还未点头,喻惊云已经当先反驳道:“你粗手笨脚的,一想我都惊出一身冷汗。”

“喻世子想来是被府上婢女们精心伺候习惯了。”冷南弦*地道。

“谁让婢女伺候了?”喻惊云看一眼安生,知道冷南弦话里有话,是在故意诱导安生误会,义正言辞地辩解:“我身边从来不需要那些扭扭捏捏的丫头们近身服侍。”

冷南弦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你要知道,我处理伤口,可比安生熟练许多。”

“免了!”喻惊云忙不迭地道:“当初你每次换药,都借机泄私愤,将我疼得死去活来,如今一想起来,都是刻骨铭心。”

“可事实是,你如今活蹦乱跳的,中气十足,活得很好。这全都得益于我的一片苦心。”

“呸!”喻惊云有气无力地道:“如今我已经只剩了半条命了,禁不住你折腾,我宁可让安生来。”

两人一见面就是唇枪舌战,安生已经习以为常。抿嘴笑笑,上前一步:“师父,还是我来吧。”

冷南弦也不坚持:“也罢,安生手脚或许轻点。不过,听说你今日晨起一直烧热,再加上外伤这样严重,怕是伤了肝肾吧?我给你诊诊脉?”

喻惊云忙不迭摇头:“府上大夫已经看诊过了,谢谢冷神医的一片‘好心’了”

好心二字咬得尤其重,两人心照不宣而已。

安生微嗔道:“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还讳疾忌医?让我师父给你号号脉,若是安然无恙那是最好。”

喻惊云不情愿地伸出手,冷南弦三指切脉,略一沉吟:“五脏不调,肝火过旺,脾胃虚弱,这也不利于伤口愈合。我给喻世子开一个方子,你可要每日按时服用。”

喻惊云刚想推脱,安生已经应了下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生养养身子。”

喻惊云只能闭了嘴。

冷南弦一旁提笔龙飞凤舞,三两下开好药方,递给一旁的凌骆冰:“听闻骆冰郡主每日在此辛劳,就将药方交给郡主殿下,还劳烦你每日督促着他。”

凌骆冰恨夏安生,连带着夏安生身边的人一同看不顺眼。

但是冷南弦这话她倒是爱听,因此接过方子,盛气凌人地点了点头。

安生侧身坐在床边,将喻惊云已经被血染透的小衣小心翼翼地脱下来,袒露出后身。

大半个后身之上,血迹斑驳,一片淋漓,触目惊心。

安生的心忍不住就是一阵抽痛,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如何竟然打得这样厉害?这些人就不知道手下留情么?万一将你打出个好歹,这长安的江山谁来捍卫?”

喻惊云倒吸一口冷气,忍住火辣辣的痛楚:“没事的,已经疼过了,好多了。”

安生的话里带着一点鼻音:“你真傻。”

喻惊云“嘿嘿”一笑:“半条命换一条命,怎么算都值。”

他愈是这样说,安生心里愈是愧疚:“值什么值?即便是半条命,那也是自己的。别人的命再金贵,能抵得上自己么?”

喻惊云毫不犹豫地闷声道:“能。”

冷南弦吩咐旁边侍卫:“给你家喻世子一块帕子咬着,一会儿清理伤口上药会很疼。”

侍卫立即殷勤地取过一块干净的帕子。

喻惊云不屑一顾:“不用!”

冷南弦继续劝道:“那喻世子也要咬紧了牙关了,免得一阵剧痛,再咬了舌头。”

“我偏生就是要跟安生说话,就不闭嘴。”喻惊云冷哼一声:“本世子爷什么样的罪没受过,那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里像你这样娇气?”

第三百四十九章 危言耸听

冷南弦被讥讽,并不辩解。

安生不再说话,用棉纱布将他后背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免得再分神。

喻惊云说得嘴硬,后背的伤口就连呼吸间都是疼的。尤其是冷南弦秘制的伤药倒在伤口之上,就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攥紧了拳头,忍不住骂骂咧咧:“冷南弦,你这伤药里面是不是故意给掺了盐,如何这样疼?”

安生没好气地道:“这药最灵了,一倒在伤口上面,立即便能止血。你若是老实点,别瞎动弹,明日就能愈合,受点疼算什么?”

喻惊云立即就缄口不语。

安生一番忙碌,凌骆冰守在一旁,就有点被孤立。喻惊云更是满心满眼里都是夏安生,看也不看她一眼。

尤其是两人当着她与冷南弦的面,就公然“打情骂俏”,她心里气恼,一扭身子,便去了侯爷夫人处。

凌骆冰一走,侍卫顿时就寻到了说话的机会。

“世子爷最听安生姑娘的话了,您一来,世子爷这精神明显便不一样。一定能安心养伤了。”

喻惊云冲着他撩撩眼皮:“闭嘴!”

侍卫敬畏地看一眼喻惊云:“即便世子爷您怪罪,小的也不吐不快。您昨夜里一直昏迷不醒,不停地念叨着安生姑娘的名字,您不知道我们多忧心如焚。

我们知道您害怕安生姑娘担心,所以不肯让她知道。我们自作主张,您愿意罚便罚吧,只要您心里高兴,伤早点好起来就行。”

喻惊云一声冷哼:“这笔账自然给你记着,回头再找你算账。”

安生轻哼一声:“好赖都不分么?他也是为了你好。”

喻惊云讪讪地道:“这样狼狈被你看了去,我这世子爷的脸面都丢尽了。”

“逞什么能?”安生给他处理好伤口,叮嘱那侍卫:“今天暂时就不要给他穿衣服了,免得结痂粘连,到时候还要受二重罪。过了明日,伤口愈合,再小心些给他将衣服穿上。”

侍卫领命,见安生起身收拾药箱,问喻惊云:“世子爷可能进膳?您已经一天多粒米未沾牙了。”

喻惊云有气无力地道:“不想吃。罢了。”

安生停下手里动作,扭过脸来:“你这不过是外伤,如何还影响胃口?饭必须要吃,不过不要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最好清淡一些。”

喻惊云眼巴巴地看着安生:“我实在吃不下,就只想吃你煮的面。”

安生看一眼冷南弦,然后点点头:“好,你等我一会儿。”

转身便去了院中厨房。

冷南弦自顾在一旁寻座位坐下。

喻惊云悠悠地道:“冷神医不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有些尴尬吗?”

冷南弦摇摇头:“我只觉得安生来侯府有些尴尬。”

“这里迟早都会是安生的家,有什么好尴尬的?”喻惊云立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这话喻世子你说了不算。”

“你说了更不算。”

冷南弦一本正经地摇头:“安生说过,将来她选的夫婿一定要过了我这一关。我若是不答应,谁也别想娶。”

喻惊云一声冷哼:“难道你的话,比皇上的圣旨还要管用?”

冷南弦一愕:“你什么意思?”

喻惊云胸有成竹地道:“我父亲见过安生,他说他挺喜欢安生的,也答应了让她做我们侯府的世子妃。”

冷南弦不以为然地笑笑:“真巧,我父亲也见过安生,他说他也挺喜欢安生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嫁给你喻惊云做世子妃。”

“你觉得我嫡姐与你父亲同时开口,皇上会听谁的?”喻惊云冷声道。

冷南弦眯起眼睛,斩钉截铁:“谁的也不听。”

“为什么?”喻惊云有些诧异。

“很简单,若是你与我因为一个女人起了干戈,导致长安王朝将相不合,皇上谁也不会偏向,最直接的做法,便是毁了安生。”冷南弦一脸凝重地道。

喻惊云唇角抽搐片刻:“你在危言耸听。”

“可是你不是也信了吗?江山与一个女子比起来,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楚。”

“我偏生还就是不信。”喻惊云霸气道:“即便是有一方必须退出,那也是你。”

冷南弦轻哼一声:“即便你再张扬,我从来都没有强势介入过,就是害怕闹腾起风波,安生会为此收到牵累。但若是安生选择我,我当仁不让。”

“那你就不怕安生会受到伤害了?”喻惊云冷声道。

“喻世子这是想利用我对安生的情分要挟我吗?”

“算是吧。你若是不肯退出,便说明不够喜欢安生。那么你就配不上她。”

冷南弦微微一笑:“同样的话回赠给喻世子。”

安生端着面碗进来,正好听到冷南弦的后半句话:“回赠什么?”

冷南弦勾起唇角:“喻世子说他很感谢你我今日能来,不敢再麻烦你,下了逐客令。”

喻惊云慌忙辩解:“我可没有下逐客令,过意不去倒是真的。”

安生将面碗放到喻惊云跟前,垫了帕子:“你现在正是需要好生休养的时候,我的确不应当过多地打扰你。我与师父药庐里还有事情,便先回去了。”

“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喻惊云满脸殷切地望着安生。

安生感激他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对于他的伤也十分愧疚,但是不想过于地亲近,再让喻惊云有所误会。因此斩钉截铁地摇头:“我明日再过来查看你的伤势,你吃完东西好生休息。”

喻惊云升腾起希望,无奈地叹口气,满是恋恋不舍:“也好,我等着你明日过来。”

冷南弦已经起身,当先拿起药箱,与安生出了喻惊云的院子,侯爷夫人与骆冰郡主就候在院子外面。

安生见到侯爷夫人,心里有些生怯。不是害怕,而是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面对她。

毕竟,她是喻惊云的母亲。

她脚下踟蹰,侯爷夫人与凌骆冰已经径直向着她走过来,趾高气昂。

安生不得不下跪请安。

“免了,我受不起。”侯爷夫人的话里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对于安生显而易见的厌烦。

安生自觉地起身。

侯爷夫人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冷南弦,面沉似水。

“如今,我觉得,咱们已然没有必要再虚与委蛇了,上次的事情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我也坦然不讳,没有什么好推诿的。

夏安生,本夫人不喜欢你,更不希望由你来做我侯府的世子妃。惊云自从与你一起,就接连闯祸,从来没有太平过。所以,我也希望你以后能够远离我家惊云,不要再纠缠他。”

冷南弦见侯爷夫人竟然这样毫不客气地挖苦安生,上前一步:“夫人怕是误会了,今日来侯府只是我听闻喻世子身子有恙,前来探望而已。安生也是因为喻世子为她受过,心存愧疚,何来纠缠一说?”

“是吗?没有纠缠我家惊云那是最好。否则,我会误会她是爱慕虚荣,攀权附势的女子。”侯爷夫人一声冷笑,唤过一旁伺候的下人:“将诊金交给安生姑娘。”

下人领命,自袖子里摸出一个银袋子,双手奉上。

“这些时日里,多有劳烦安生姑娘了。这二百两诊金不成敬意,权当做车马费。”

冷南弦来回侯府给老太君看诊过许多次,包括上次喻灵素的事情,侯爷夫人对于冷南弦一向是礼遇有加,十分客气,可从未提过诊金一事。

上次安生入府为老太君针灸,老太君多有赏赐,也并未是将她当做大夫的身份看待。今日侯爷夫人此举无疑就是对于她的羞辱。

侯爷夫人对于安生的敌意,那是显而易见的,安生又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嫁入侯府的女人。人不求人一般大,她的确是有地位权势,但是她夏安生也绝对不会奴颜卑膝。

她抬起脸来,清冷一笑:“夫人是想告诉安生,收了这诊金,便是两清,没有瓜葛了是吗?”

“勉强算是,虽然你欠我家惊云的,一辈子也还不完。但是,我们不稀罕。惊云这里自然是有骆冰在照料,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寻乱七八糟的借口踏进我侯府。”

“夫人出手好生阔绰。喻世子的命也好生金贵!”

这也是明显的讥讽之言。

冷南弦与自己是大夫不假,但是喻惊云的一条命却是冷南弦给救回来的,算是喻惊云的救命恩人。而她却用这诊金当着冷南弦的面来羞辱自己,委实有些不妥。

侯爷夫人一张脸顿时气得涨红:“你!这已经是抬举了你!”

安生正想出口反驳,冷南弦淡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接过婢女手中的银袋子:“多谢侯爷夫人的诊金。那晚辈便与安生告辞了。希望喻世子也能早日康复。”

一拽安生,便径直绕过侯爷夫人与凌骆冰,出了侯府。

原本好端端的心情,因为了侯爷夫人这几句话,令安生颇为郁闷起来,忍不住气咻咻地牢骚两句。

但是一想起,喻惊云被杖刑的惨状,心里又不忍,侯爷夫人为此迁怒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自我安慰两句,也就顿时消了气。

第三百五十章 重回夏家

安生迫不及待地缠着鬼医教授自己练毒之术。

鬼医也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原本,冷南弦是他心里的一个遗憾。虽然他天资过人,自己的医术在他手中定然可以发扬光大。但是冷南弦唯独不喜欢制毒,甚至是反感。

因此师徒二人因为见地不同,便生了一点罅隙,鬼医气恼冷南弦不投自己心思,不愿意住在药庐里,从来都是吹胡子瞪眼,没个好脸色。

而现在,冷南弦因为安生,竟然主动接受了制毒之术,而且性子也明显不再似原来那般迂腐。

这已经令鬼医很是欣慰,并且将这些功劳全都归根到安生身上。

而他与安生一接触,方才发现,这个女娃娃简直就是制毒的天才。对于那些毒物丝毫也不畏惧,取毒手起刀落,比切黄瓜菜还猛。练毒更是胆大心细。

可把鬼医给欢喜坏了,一想到自己将后继有人,就兴奋得手舞足蹈。

而安生在制毒突飞猛进的同时,心里也有一点挣扎。

她一直住在药庐里不合适。

但是夏家,她也不想回。

端午在出事之后,放心不下,专程来药庐里看过她,带来许多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

包括郑家退婚,薛氏是如何的因为彩礼一事斤斤计较。

还有薛氏因为连番的打击,精神愈加不如从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跟一个小孩子一样。而且现在还会认错人,经常会将夏紫纤认作夏紫芜,甚至于有一次见到姜婆子竟然错认做连婆子,吓得浑身抖若筛糠,胡言乱语着求饶。

安生自然晓得,薛氏这是病情愈加严重,无需她作为,薛氏自己怕是就要露出马脚来了。

安生沉吟不语,自管想事情。

端午又说起夏紫芜,如今已是声名狼藉,彻底疯癫了。

薛氏好歹还只是偶尔痴傻,大多数时间,还是清醒的,而夏紫芜除了睡觉还会安生一点,其他时候都是在无休无止地折腾。身边伺候的人苦不堪言,只恨不能寻一条绳子将她捆了。

大房里老夫人也过府看过一眼,原本应当是准备了大量的说辞准备将薛氏说教一番的,但是夏紫芜突然就直冲了上去,不顾众人的拦阻,抢夺老夫人头上的一枚簪子。

她疯魔的样子使得老夫人大惊失色,话也说不出口,就急慌慌地走了。

夏员外请了许多的大夫进门,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更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他的身上,令他眼见地就变得苍老了,一脸憔悴。

还好,他听从了安生的建议,将那见风使舵的管家换下去,如今老管家做事兢兢业业,替他分忧不少。

端午说到这里,安生便忍不住地心疼。

原本觉得,自己终于掌控了整个夏家,可以扬眉吐气,舒适而又惬意。

可是这场变故,尤其是夏员外临走的时候,对着自己那一瞥,令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再也没能起来。

自己回去了,又如何面对父亲呢?

她不想回夏家,一想起那扇黑漆漆的门,她就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来。

薛氏母女已经根深蒂固地盘踞在夏府,建设了自己的领土,成为父亲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存在。

自己手里掌控的,也不过就是一座府邸。

几日后,夏家来人了,来的并不是夏员外,而是夏紫纤。

药庐里的人看到夏紫纤不约而同地没有了好脸色,千舟更是满怀戒备。

“你怎么来了?”

安生见到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

夏紫纤不自觉地便将眼光向着里面瞟了一眼。

“我是特意过来接你回府的。”

“接我?”安生愈加诧异。自己不在府里,她们母女正是自在,怕是早就将自己骂了千百遍,怎么会主动过来接她?

夏紫纤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恨紫芜,不愿意回府上住。可是,紫芜如今已然落得这样下场,她已经不是她了,过去的恩怨便散了吧?”

安生微微蹙眉,不冷不淡地道:“我不在府里,也免得她再受刺激,我觉得对大家都好。”

夏紫纤轻轻地咬着下唇:“父亲生病了。”

“他怎么了?”安生忍不住关切地问:“有没有找大夫?”

“大夫说是伤寒,可是老是没日没夜地咳。我觉得倒是劳神劳心的缘故。”

安生一阵默然。

最近府里事情接踵而至,都要靠父亲一人扛着,忧思过甚,自然影响身体。

“咳得厉害,莫不是心火吧?”安生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夏紫纤听。

夏紫纤摇摇头,满脸殷切:“你知道,我虽然读书多,但是对此却是一窍不通的。而且府上那么多的琐事,事无巨细,都没有一个人承担。我既要照顾母亲,又要看住紫芜,免得她惹祸,压根分身乏术。

父亲既要忙碌朝堂上的事情,又要处理家中琐事。这几日里,我觉得长此以往下去,我都要疯了,更何况父亲受了这样重的打击

二姐,回去吧,你聪慧能干,一定可以帮助父亲重新撑起这个家的。”

安生痛快地点点头:“好,你先回吧,我收拾一下,这就回去。”

千舟在一旁,顿时就着急了:“你回去做什么?”

安生苦涩一笑:“我父亲病了,作为儿女,自然应当回去探望一眼。”

“探望?姐姐不准备住下吗?”夏紫纤疑惑地问。

安生摇摇头:“紫芜如今精神不好,受不得刺激,我在府里只会令她病情加重。暂时,我还是住在药庐里的好。”

“紫芜她现在谁也不认得了。”夏紫纤劝说道:“她现在就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就连母亲她都不识得。”

“是吗?”安生又是微微一笑:“可是我还认得她。”

夏紫纤就顿时哑口无言,讪讪地先行走了。

冷南弦上前:“我陪你一起回去。”

安生也只是略一思忖,将房契田契等收拢进怀里,点头道:“好。不过,我有些事情,想找关大哥。”

冷南弦也不问她究竟何事,只是吩咐千舟提过药箱,与安生上了马车,先行去寻了关鹤天。

冷南弦留在车上,安生自己下了马车,与关鹤天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回来,直奔夏府。

安生见到夏员外第一眼,便是觉得父亲已经老了。头发斑白,脸上沟壑纵横,尽显老态。

他坐在院子里太阳底下,夏紫芜就坐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蔷薇,在头上比划着,仰起脸来问夏员外:“好看么?”

夏员外看也不看一眼,敷衍道:“好看。”

安生叫了一声“爹”之后便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员外见了她,也是愣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显而易见还是有些欢喜。

“回来了?”

“听说你身子这些时日不好,所以我回来看看您。”

夏紫芜听到她的声音,扭过脸来,歪着头,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然后呲牙一笑。

这应当是第一次对安生笑得这般和善。

夏员外两声轻咳:“没什么,不过就是受了一丁点伤寒而已。”

冷南弦抬抬手:“看你气色也极差,让南弦为你诊断诊断?”

夏员外也不客气,在一旁坐下,由冷南弦重新诊过脉,然后开了药方,再三叮嘱过需要注意的事情。

夏紫芜丢了手里的花,凑到安生跟前来。

安生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你头上的花好漂亮,我要要。”夏紫芜盛气凌人地道。

夏紫纤随后便赶了过来,摘下头上珠花,上前哄劝:“我这里也有,给你这一支。”

夏紫芜一把抢过来,丢在地上,上前一顿乱踩:“我就要她那一支。”

夏员外轻叹一口气:“便依了她吧,否则又要折腾得府里鸡犬不宁。这人疯了,性子倒是没有变,还是这般霸道。”

安生笑笑,抬手摘下头上的金簪子,递给哭闹不休的夏紫芜。

夏紫芜立即眉开眼笑,上前去接。

安生一抬手,袖口滑落一点,露出手腕上一只碧绿色腰缠万贯玉镯。

夏紫芜的手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显而易见的慌乱,然后才一把夺了过去,欢喜地在头上比划。

安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夏紫芜吩咐她:“你陪我去摘花。”

她伸手一指,通往后宅影壁处爬满了蔷薇,向阳处,如今开得正是热闹。

而此时的夏紫芜正巧笑嫣然,满脸烂漫天真,令人不忍拒绝。

安生颔首:“好。”

当先向着那蔷薇花墙走过去。

夏紫芜一蹦一跳地走在她身后。

“我要那几朵。”夏紫芜手指着影壁一侧最上方几朵蔷薇,颐指气使。

安生看她一眼,竟然依了她,就像哄小孩子:“好,姐姐给你摘。”

夏紫芜仰着脸,欢呼雀跃着指挥。

安生摘下两朵蔷薇,递给夏紫芜:“闻闻香不香?”

夏紫芜果真提着鼻子吸,觉得那蔷薇的香气与往日里似乎不同,吸入腹腔之中,兜兜转转,脑中有些迷蒙。

安生突然就冲着她清冷一笑,而后出手如电,摘下了她发髻上的那枚金簪。

第三百五十一章 疯人塔

夏紫芜一怔,然后夸张尖叫着去夺。

簪子已经划过安生的手臂,见了血光,然后重新落回了夏紫芜的手里。

而夏安生早已经一脸惊骇地踉跄后退两步,然后逃开:“救命啊!”

夏紫芜不由就是一怔,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夏安生究竟是什么用意。

手里的簪子上还滴着血迹。

而她在见到血迹的那一刻,就莫名变得兴奋起来,带着狂躁。就像一只疯狂的野狼,猩红着眼睛,满脸狠厉地挥舞着手里的簪子,直向安生。

安生跑得跌跌撞撞,一边惊慌躲避,一边大声呼救。

这边猛然间生了变故,夏员外与冷南弦猛然回头,就见夏紫芜瞪目咬牙,扬着带血的簪子追杀安生。而安生,正向着大门外惊慌逃跑。

冷南弦大惊失色,起身直冲过来。

夏员外更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快拦住三小姐!”

安生与夏紫芜一个狼狈躲闪,一个穷追不舍。

冷南弦两三步赶到,一把拽过惊慌躲闪的安生,护在身后。而夏紫芜仍旧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簪子,咬牙切齿地刺过去。

夏员外只能大声疾呼:“住手!”

冷南弦一抬胳膊,奋不顾身地去夺夏紫芜手里的簪子。但是夏紫芜已然是歇斯底里,拼了所有气力。那簪子扎进冷南弦的手背,顿时血流如注。

夏府下人赶了过来,仗着人多,七手八脚地将夏紫芜手里簪子夺了,将不断挣扎谩骂的她制服。

冷南弦一尘不染的雪衣上溅落了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安生捉住他的手,就心疼得“噼里啪啦”落下泪来。

冷南弦忍住痛楚,一脸的云淡风轻:“哭什么?看你这点出息。”

安生只咬着牙,心里将自己骂了一百遍。

“你的伤如何?”冷南弦又关切地追问。

安生摇摇头,幸好随身药箱里,带着伤药,立即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处理包扎妥当。

夏员外见夏紫芜伤了冷南弦,满心愧疚,有些不知所措,连声表示歉意。

夏紫芜犹自在目眦尽裂地怒骂,用各种难听的话,歇斯底里:“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这一对狗男女!”

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外突然不由分说涌进一群人来,约有八九人,男女老少都有,将夏府门口严严实实地堵了。

谁也不认识。

夏员外惊诧地抬脸:“你们是谁?闯进我侍郎府做什么?”

为首之人是一个满脸憔悴,身材精瘦的老头,被人搀扶着,有气无力地走到夏员外跟前,望一眼仍旧在疯言疯语地叫嚣着的夏紫芜:“你就是夏侍郎大人?”

夏员外点点头。

老头“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我是被你女儿害死的那人父亲!”

夏员外欲言又止,只吐出四个字:“节哀顺变。”

老头抚着心口,苦笑一声:“节哀顺变?我儿子死不瞑目!丢下我这个风烛残年的父亲,怎么顺便?”

夏员外望一眼老头身后怒目圆瞪,满脸悲愤的死者家属:“虽说你儿子那是罪有应得,但是人毕竟是我女儿所杀,我愿意赔付银子,让你老余生无忧。”

“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都活到这么一把年岁了,还要那银子作甚?”老头义愤填膺地道,并不买账。

夏员外默然片刻:“那你老此来何意?小女疯症伤人,又是出于自我防卫,按照我长安律法,可以不予偿命。”

老头又是一阵急咳:“你是侍郎大人,我不过是低贱小民,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说不用偿命就不用偿命,老儿我半分反抗不得。就连外间很多人都说,令千金乃是装疯卖傻,逃脱刑罚,老儿都不敢登门问罪。但是令千金假如真是疯症,夏大人,是不是不应当继续留在府里?”

夏员外一怔:“不留在府中?去哪?”

老头冷冷地望一眼夏紫芜,然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疯人塔!”

“疯人塔?”夏员外大吃一惊:“那里面可都是疯子。”

老头冷笑一声:“她不是吗?”

夏员外为难地道:“小女确确实实是受不得刺激与惊吓,疯魔了。本官一直将她紧闭府中,与疯人塔也无什么不同。”

老头身边搀扶着他的汉子说话丝毫不客气,一指夏安生与冷南弦:“我们分明见到令千金刚刚伤了人!她这疯症可不轻,而且一直有杀人的执念,在牢里杀了我兄弟不说,这又四处伤人,六亲不认,下一个人,还不知道会是谁?夏大人能确定看守得住她吗?不偿命可以,必须锁进疯人塔,致死不得见天日!”

此话一出,府里下人也大惊失色。尤其是伺候夏紫芜的那两个丫头,更是满面惊恐。

安生低声对夏员外道:“紫芜疯症已经传扬出去,如今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再加上她两次三番持刀伤人,按照我长安律法,就应当交由官府统一囚禁。”

一旁的夏紫纤闻言知道大事不好,慌忙帮着夏紫芜说情:“以后我会多派几人看管住她。不会再让她伤人的。以后断然不会出现这种事情。都是自家亲姐妹,你怎么可以添油加醋呢?”

安生轻哼一声:“你觉得她还会将你当做自家姐妹吗?她疯起来即便是父亲母亲都不会认,见人就杀。如今府里只有你一人看顾,等到酿成大祸,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话驳斥得夏紫纤顿时哑口无言。

老者身后的死者家属纷纷指责:“这种疯子就应当将她送去疯人塔关押,否则哪一天跑出来,岂不危害乡邻?”

“对啊,你们不能只顾念自家亲情,不管别人死活。”

“就算是你侍郎府再多银子,出了事情,丢了人命,是银子赔偿得起的吗?”

府门大开,门外已经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夏紫芜指手画脚,义愤填膺,纷纷谴责夏员外。

“将她送去疯人塔!”

“绝对不能让她祸害别人!”

正在嘶声吼叫的夏紫芜声音戛然而止,脑子逐渐恢复了清明,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

她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适才夏安生栽赃给自己,说自己伤了她究竟是怎样的阴谋。

疯人塔究竟是多么令人惊恐的所在,只要听名字,就已经知道。

自己适才如何就突然丧失了理智,被她牵着鼻子走呢?

继续装疯卖傻,她就要被送进疯人塔。

而自己假如否认疯症一事,如今死者苦主就在眼前,那么就必然要偿命。

无论怎么做,都是万劫不复!

她心里还有自己的盘算,还有自己的计谋,她还想要不动声色地将夏安生置于死地,她还窃以为,没有人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即便是露出破绽,也没有人能奈何她一个疯子。

可是,夏紫纤刚刚才把夏安生带回府里,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夏安生就先下手为强,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了。

她不甘心,但是又无计可施。

她权衡利弊,不得不再次一瞪眼,装作疯癫:“砍你们的狗头,你们才是疯子。”

言毕又再次仰天大笑,将一副痴傻疯癫的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夏员外在适才见到夏紫芜将匕首向着安生刺过去的那一刻,便是几乎心神碎裂。

他终于明白,安生同样也是自己心头的一块肉。自己一直以为她懂事,包容,就一次次忽略了她的感受。但是,如若真的有一日,自己失去了她,那份痛楚不比失去另外两个女儿少一分一毫。

而且,还有更浓的愧疚。

夏紫芜已经毁了,自己不能再让她毁了这个家。

她是真疯也好,假疯也罢,都必须要做个了断,不能再犹豫了!

他毫不犹豫地道:“给三小姐收拾收拾,准备将她送去疯人塔!”

夏紫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左右挣扎:“放开我!你们混蛋!”

“谁敢将我女儿送走?”

薛氏听到动静,从内宅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急得头直摇。

“谁若是敢将她送走,就连我一块!”

夏员外无奈地蹙眉道:“她已经疯了!”

“你家孩子才疯了呢!”薛氏气急败坏,急促地喘息,抬手一指安生:“我家孩子从来不招是惹非,一定是这个小贱人先惹事的。你们不好生管教自家孩子,还好意思登门向我兴师问罪!”

薛氏自顾自言自语:“外间的那些野孩子们都欺负她们,骂她们是有娘生没爹养的一群杂种。她自小要护着弟弟妹妹,才会是这个样子。这都是你那个好夫人造的孽!让我们受这么多的罪。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杀了她,让连婆子想法毒死她。让她的女儿们也成为没人管的孩子。”

说话语无伦次,一直念念叨叨。

夏员外不禁变了脸色,怒声斥责:“胡说八道什么呢?难不成你也疯了?”

安生轻叹一口气:“父亲,你自己多保重吧,女儿委实不太适合留在府里,给你增添麻烦。”

“这是你的家,你去哪?”夏员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看安生所受的委屈,不由老泪纵横。

安生牵强一笑:“我暂时住在药庐,日后再想其他办法,或者另外添置一处宅院安身就是。”

夏员外拽着她的手,一直在轻颤,带着隐忍的不舍。

安生狠下心来,转身径直出了大门,上了门外马车。

第三百五十二章 释怀仇恨

冷伯一扬马鞭,马车立即离开了夏府。

“你想离开药庐?”冷南弦冷声问。

安生点头:“夏府我不想回来住了,可是不能一直住在药庐里,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冷南弦的声音愈加冷。

安生赌气扭过脸去:“会给师父惹麻烦的。”

冷南弦终于升腾起满身怒火,瞪着安生,低声吼道:“你给我惹的麻烦还少吗?你明明知道夏紫纤让你回夏家是个圈套,你还要往里面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安生看一眼他受伤的手,低声嗫嚅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拿着自己开玩笑。适才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万一我晚去一步,你怎么办?”

安生理亏,被冷南弦训斥得不敢抬头,犹自强辩:“她,她中了我的毒,气力不济,即便是真的能伤到我,也无大碍的。”

“万一有意外呢!”

“我一直在小心提防着,我知道她是在装疯,不会让她得逞的。”

“你怎么知道?这疯症又无法轻而易举地诊断出来。”冷南弦按捺下火气,疑惑地问。

安生怯生生地伸出手臂,撩开袖子,露出手腕上那只玉镯:“夏紫芜误将它当做珊瑚蛇,心有忌惮,虽然努力掩饰了惊慌,但是仍旧被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她一定是假装的。

而夏紫纤处心积虑地想要让我回来,就一定是有图谋,我与其战战兢兢地提防,不一定哪一日被她们暗算,倒是还不如主动一点,先发制人。

今日你也见到了,薛氏母女将我恨之入骨,已然是水火不容。只要夏紫芜还有一点反抗的机会,她就绝对不会放过我。即便是像现在这般声名狼藉,她也毫不在意。”

“可是你为何非要大费周折?为什么要再给她伤害你的机会呢?”

安生轻轻地咬着下唇,满脸委屈:“因为我父亲优柔寡断,他一定会因为心疼夏紫芜难以决断。我只能冒险将事情张扬开,请关大哥帮忙,设计让死者家属施压,他才能狠下心来。

夏紫芜在大牢里出于自卫,杀了小白龙。而因为夏紫芜的疯症,长安王朝律法有规定,是可以免去一死的。喻世子又出面摆平了此事,死者家属也无可奈何。若是得知夏紫芜第二次伤人,一定会不依不饶,将夏紫芜送进疯人塔,交由官府关押的。

只要是进了疯人塔,夏紫芜即便是假装的疯症,不消多少时日,怕是也会真的疯癫了。”

冷南弦抿唇半晌不语。

安生忐忑地看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太过于残忍了?”

冷南弦摇摇头,眸中掠过一抹心疼,喉结滑动,艰难地咽下喉尖上的酸涩:“是夏紫芜太过于狠毒。她早就应当有这样的报应。只是今日薛氏话中露出了破绽,为何不趁机揭发了薛氏毒害你母亲一事?”

“因为我不忍心啊。”

安生轻声地道:“今日无疑就是揭露薛氏害死阿娘罪行的最好时机。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就是想斗垮薛氏母女,为惨死的母亲报仇,斩草除根。

可是我今天看着父亲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下不去手。

如今,薛氏已经中了毒,变得彻底痴傻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或者,可能也就是十来天的时间,跟活死人没有什么区别。而夏紫芜又疯癫了,两人再也不能害人。

我若是步步紧逼,赶尽杀绝,若是真的揭发了母亲当年离世的真相,令薛氏罪有应得,又能怎样呢?

这个家也就垮了,我父亲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妻离子散,茕茕孑立后半生,而且一辈子活在对阿娘的愧悔里。我能狠得下心吗?

这一阵子被薛氏逼迫得高昂的复仇激情在看到我父亲的第一眼,就好像浇了一盆的冷水,开始挣扎起来。

父亲若是得知真相,杀了薛氏,他会伤心欲绝。不杀薛氏,我与父亲的父女情分,怕是就要划上一个句号了。那么,就暂时留着她这一条命吧,苟延残喘而已。好歹,父亲余生会好受一些。

我也害怕,若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仇恨里,我会偏执,疯狂,不择手段。迟早会变成夏紫芜的那个样子,简直太可怕了。而我,终于下定决心,放下这个执念的时候,自己也突然轻松起来,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以后,我不会再因为报仇委屈自己,回到夏家面对着这些可怖的嘴脸,我可以做回我自己,让余生快乐一点。

师父,你说我”

话絮絮叨叨,还没有说完,安生一声惊呼,便被冷南弦一把猛然拽进了怀里。

冷南弦抱得很紧,紧得安生都喘不过气来。而且他的肩膀也因为激动,带着轻颤。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清冽的雪莲香气。

“师父,你”

“什么都不要说,让师父抱着你就好。”

冷南弦轻声低语,带着浓浓的愧疚与自责。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于安生很用心,甚至于超越了对待自己。也自认为很了解安生,可是从未想到,她竟然这样良善与宽容。

这一路上走来,她依靠着自己的聪慧与坚强,隐忍,逐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并且用心捍卫了自己挚爱的亲人的幸福。

而今天,当她终于有了可以报仇的能力时,她却为了曾经无数次伤害自己的父亲,放弃了仇恨,选择释怀。

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自己来。因为了母亲的离世怨恨了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执着着不肯谅解,与安生相比,有些自惭形秽。

冷南弦一时间,心潮澎湃,席卷起惊涛骇浪来。

安生轻轻地推推他:“师父。”

冷南弦抱得更紧。

安生眨眨眼睛,终于忍不住:“我想说你手上还有伤,会疼。”

每次,总是这样煞风景。

冷南弦无奈地松开臂膀,微蹙了眉头,望着安生一本正经地道:“安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安生眨眨眼睛:“见谁?”

冷南弦撩开车帘,吩咐车夫冷伯:“回府上。”

“回府上?”

冷伯有些诧异。

“对,回府。”

冷伯激动地扭过脸来:“现在吗?带着安生姑娘一起?”

冷南弦微微一笑:“对,他老人家这个时候应该在府上吧?”

冷伯瞬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在,在,一定在的。”

安生怯生生地拽拽他的衣袖:“是要回家见伯父吗?”

冷南弦笑着点头:“对。”

“我不去!”安生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冷南弦有些疑惑。

安生紧张地磕磕巴巴道:“我,我,我突然肚子疼。”

冷南弦看出了她的不安,促狭地问道:“你在害怕?”

安生强作镇定:“自然是不怕,就是,就是有些,一丁点的紧张。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尤其是,手臂上还有伤。

冷南弦爽朗大笑:“再丢人的样子他都见过了,你还怕什么?”

“见,见过?”

冷南弦抬手揉揉她的头发:“他很喜欢你。”

安生心中好奇,正想开口询问,听身后马蹄声疾。

“让开,让开!”

是喻惊云。

安生诧异地探出头去,见路人纷纷回避,喻惊云鲜衣怒马,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一般,席卷而至,冲着安生眉眼飞扬。

“安生,终于追上你了。”

他策马至车前,勒住马缰,冷伯也不得不停下马车。

安生探出半个身子去,笑弯了眉眼:“喻世子,你的伤好了?”

“已经没有大碍,多亏了你的伤药。”

一身大红锦缎服的喻惊云愈加显得丰神俊朗,挺拔隽秀。

“那你不用去西山大营了吗?”

喻惊云摇摇头:“西凉使臣进京,我需要护卫他们的安全,负责京城治安,所以暂时不用去了。”

“你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要急事情?”

喻惊云冲着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去看花。”

“看花?看什么花。”

“你不是喜欢栀子花吗?我去年的时候,在西山给你种下了一片栀子花,终于催发了,如今已经一片花海,香飘十里。所以迫不及待地来找你。”

“栀子花?这么早就开了?”安生有些意外。

“自然是因为我心急。”喻惊云催促她:“昨夜里便绽开了许多。碧树琼花,雪魄气清,沁人肺腑,北方里难得的好景致。”

安生摇摇头:“可是我还有事情,喻世子,多谢你的好意了,改日再”

话还未说完,喻惊云已然一伸手臂,她的身子便腾空而起,直接落在了马背之上。

“喂,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霸道?”安生气恼地挣扎。

冷南弦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满脸怒气:“喻世子,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是又如何?这是我与安生之间的事情,别人管不着。”

喻惊云全然不顾安生的抗议,微微挑眉,一抖马缰,便绝尘而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冷南弦的身份

喻惊云带着安生径直出城西去,马蹄踏燕,不多时便来到他所说的栀子花海。

不得不说,眼前的景象真的很令人嗟叹。

安生喜欢栀子花,尤其是在夏夜如水月色之下,雪魄冰花,微风拂动,花影重重,暗送娇香,愈加令人觉得好似玉雕冰琢,尽显少女一般的妩媚与冰清玉洁。

但是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栀子花,骑在马背之上,远眺过去,一片碧海琼花,星星点点,春风拂过,枝叶飘摇,好像漂浮在海浪之上,灵动而又壮观。

尤其是随风飘来的馥郁香气,不再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而是汹涌着,争先恐后,整个人好像都被香气浸润了,透骨生香一般。

她跃下马背,在花海里一阵风一般飘过去,回来的时候,头上就戴了一串栀子花编就的花环。

她的眉眼也生了香气。

喻惊云并不看花,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好像,她才是花海里最为瞩目的那一朵娇蕊。

而他,一袭红衣,站在纯白如雪的花海里,墨发扬起,衣襟随风,也如诗如画一般定格。

“喜欢吗?”他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愉悦。

安生点头。

喻惊云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明白她的喜好,做事深入到她的心坎儿里。

“我在去年的时候,就命人从南方移植过来,周围砌上墙,盖上草毡,孕育着花苞,就想着,等到栀子花开的那一天,可以带着你来这里。”

安生扭过头来:“这般兴师动众,喻世子,真的没有必要。”

喻惊云满脸得意,犹如沙场点兵一般意气风发:“只要你喜欢的,我自然就要全都拿来送给你。总有一天,我要用栀子花铺就一条锦绣之路,将一身大红嫁衣的你迎娶进我的定国侯府。”

安生一阵默然,脸上的娇笑瞬间变得轻柔起来。她轻轻地摘下一朵栀子花,搁在掌心里,团做一团。

冰清玉洁的花瓣顿时化作凌乱一团,花汁也涂满了指尖。

她摊开手掌,给喻惊云看:“还好看吗?”

喻惊云一愣:“什么意思?”

“北方严寒,现在还不是栀子花开的时节,你费尽了心血,催开一片花海,安生很感激。可是你知道吗?如今春寒还在,这些娇弱的花瓣压根承受不住夜间的冷寒。或许,它们孕育了一整个寒冬,可以怒放成海,但是,当花瓣零落,这一片的栀子花香消玉殒,不会留下果实。”

“这花原本就是用来欣赏的,只要绽放了,你高兴了,就已经足够了。”喻惊云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你违背了这些花的意愿,你的霸道与执着,你自认为的喜欢,已经无形之中伤害了它。”安生悠悠地道。

“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想要告诉我,你不想嫁给我是吗?”喻惊云紧蹙浓眉,冷哼一声问道。

安生坦然点头:“喻世子,今日我随你来,就是要再次与你说清楚。我与你之间隔了很深很长的沟壑,最无法逾越的,不是身份的差距,而是缘分。我承认,最初面对你的时候,我敬慕你,感激你,当做神一般崇拜,也曾怦然心动,但是,我想携手一生的人不是你。”

喻惊云一脸郑重其事地望着安生:“我喜欢的人是你,与你家世无关;同样,我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家世而判定我的死刑。你若是不喜欢侯府,我可以带你带走高飞,过你想过的生活。没有什么是我喻惊云给不了的。”

安生吃惊地问:“你有你的使命,你的责任,为了我,你真的可以不管不顾吗?就算是你可以抛下世子爷的身份,不顾长安百姓,你能舍弃你的家人吗?

喻世子,所有应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过一千遍,一万遍,如今的你光芒万丈,犹如天际新星,辉煌璀璨,你值得更好的姑娘,而不应当为了我委曲求全,改变你自己。”

“只要能改成你喜欢的样子,即便是面目全非又如何?”

面对着如此执拗而又霸道的喻惊云,安生收敛了脸上笑意,沉声道:“你若是执意如此,喻世子,以后我们见面也是两厢尴尬,只能形同陌路,就连朋友也做不得!”

她说得斩钉截铁,扭身便走,被喻惊云在身后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非要对我这样残忍吗?”

他的声音低沉,眸子里云卷云舒,是暗沉的暮色。

“感情不可以勉强,你这样的责问将会成为我的负担。”

喻惊云苦涩一笑:“勉强?是因为他吧?”

他并未指名道姓,但是安生瞬间便明白了,他所说的“他”是谁。

许是作贼心虚。

安生低垂下头,并不否认。

“你难道真的想就在药庐里生活一辈子?”

“安生粗野,真的不适合侯府的权贵门第。药庐里清茶淡饭,箪食瓢饮的清贫和乐更适合我。”

“箪食瓢饮?清贫和乐?夏安生,你开什么玩笑?你可知道,他冷南弦究竟是什么身份?”喻惊云气急反笑。

安生眨眨眼睛:“什么身份有多重要吗?”

“他是江南冷家的人!”

“我知道啊。”安生微微一笑:“虽然他被冷家人赶了出来,不承认他姓冷,但是这是事实。”

“冷南弦是这样跟你说的?”

安生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喻惊云连连点头:“对,对,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回去问他去吧。等你真的知道他的身份以后,你再来告诉我,他能不能给你那一种落香满襟,烹茶听风的清贫日子?你不喜欢我侯府门第太高,你去问问冷南弦他老子是做什么的?他为何一直隐瞒着不敢告诉你?”

喻惊云今天的话很古怪,安生觉得莫名其妙。

“他也没有刻意隐瞒过,只是因为与他父亲有隔阂而已。”安生为冷南弦辩解道。

喻惊云已经雷厉风行地翻身上马,冲着她伸出手来:“我这就送你回去药庐,等你向他冷南弦质问清楚之后,你再来告诉我,是否仍旧期待着一直安于药庐里的生活。你想要的,冷南弦能不能给你?他是否可以像我这般,可以舍弃现有的一切,与你远走天涯海角。”

喻惊云说这样一席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甚至隐忍着极大的怒气。

安生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有些生畏。

“走!”

喻惊云继续催促。

安生一咬牙,重新上了马背。

骏马疾驰,两人一路沉默不语。喻惊云仍旧在隐忍着什么,两只手臂硬的好像铁铸一般,只将怒气撒在胯下骏马身上。

抵达药庐,安生从马背上跃下来。

喻惊云突然叫住了她:“安生。”

安生扭过脸。

“记着我说过的话,永远都作数。所有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言罢调转马头,一抖马缰,立即绝尘而去。

安生站在门口愣怔了片刻。

一直以来,她也好奇冷南弦的身份。

但是今天喻惊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冷南弦究竟又隐瞒了自己什么?

她的心里有些忐忑和不安。

轻轻地推门,门并没有上栓,一推便开了。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极浓的药香味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千舟在厨房门口煮药,背着身子,用扇子不停地煽火。

安生走过去:“千舟,这是给谁煮药呢?”

千舟抬脸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去,并不搭理她。

“你怎么了?我可是又哪里招惹了你了?”安生知道千舟的小性子,*地问。

千舟一声冷哼:“招惹?谁敢生你的气啊?你可是未来的侯府世子妃。”

安生面对着千舟话里浓浓的敌意并不以为意,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弯下身子,嘿嘿一笑:“你吃醋了?”

千舟这一次并不反驳,只是更冷地瞥了她一眼。

安生眼尖地发现,千舟的眼圈竟然是红的。

她蹲下身子:“你怎么了?好像是哭了?”

千舟抹一把眼睛,气鼓鼓地道:“不用你管!”

“咦?”安生这才觉得千舟今天真的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谁也没招惹我?我也不敢劳驾你关心。安生姑娘,麻烦你走远一些,跟你的喻世子去花前月下吧,这药庐庙太小,容不下你。”

千舟话里满是讥讽之意,安生顿时就着急了,站起身来,一掐腰:“千舟,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又没招你,没惹你,你见了我一顿冷嘲热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千舟也“噌”地站起来,不甘示弱:“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不扪心自问,拷问拷问你自己的良心,你的良心全都被狗吃了,你才吃错药了呢。”

这一顿噼里啪啦,直接把安生嚷得愣住了:“我怎么了?我怎么没良心了?”

千舟振振有词地质问:“你说,我家公子对你怎么样?”

“师父对我当然好了。”安生不假思索地道。

“当然好了?我家公子对你的好,你连十分之一都不知道。”

安生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冷南弦的苦肉计

千舟气鼓鼓地望着安生,义愤填膺,犹如一只斗鸡一般:“你在府里被薛氏欺负,卖给那阉人文庆,我家公子破天荒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回府去求我家老爷,让他将文庆贬去做最苦最累的差事,让他不能再为难你;

你父亲出事情,暂且不说我家公子为了此事辛苦奔波,上下打点,寻了许多的人证物证,担着重大干系,向皇上讨要了重审的旨意。你只知道那些粮食是喻世子帮着寻回来的,可你可知道,是我家公子从柔姨娘那里发现了线索,星夜兼程地南下,运筹帷幄,才找到了粮食所在?

而且,仓廪里面的粮米乃是分次运送南下,只寻回了一半,另外一半压根不知道去了何处。而我家公子为了帮夏员外开罪,救他性命,自己添了近百万两银子,为你父亲赎罪,这才使得皇上龙颜大悦,特赦无罪。”

安生不由瞠目:“百,百万两?”

千舟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继续控诉:“可你将所有的功劳全都给了喻世子,还陪他游山玩水,将我家公子冷落到了一旁。

你的商铺经营不善,又是我家公子贴补了银两重振旗鼓,帮你自江南调派了最为得力的人手过来帮你经营。

他为了能保护你,接受了自己最为厌烦的毒药。害怕陵王府郡主欺负你,各种劳神费力。

再到后来你每次出事,哪一次不是我家公子殚精竭虑地帮你?简直罄竹难书,我一个下人看着都觉得憋屈,心里替我家公子不值。”

安生愈听,愈加觉得震惊:“我,我竟然都不知道。”

“那你是在装傻!”千舟依旧不依不饶地指责:“我与冯嫂,还有喻世子这么多人全都看得出来,我家公子他喜欢你,你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喜欢我?我,一直都觉得师父嫌弃我笨。”安生自己的辩解都有些苍白无力。

“他笨,能这样不留遗力地帮你?你这样笨的人满大街都是,他怎么不帮别人?只有你,这么没良心,一次次伤害我家公子。让他整整病了那么多日,高烧昏迷。结果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解释,说是误会,我家公子就立即释怀了,还对你一如既往地好。

我家公子刚刚为了救你负伤,毒气入侵五脏六腑,而你,竟然就立即当着他的面跟喻世子打马离去,跑去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将他弃而不顾。你还好意思回来做什么?”

安生在听到千舟那一句“毒气入侵五脏六腑”的时候,便脑子里轰然一响,变得一片空白。后来千舟说了什么,指责了什么,她全都听不到了。

“你,你说什么?师父他中毒了?”

安生难以置信地问。

适才在马车上,师父还好端端的,簪子是她的,伤口是她亲自处理的,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怎么就会中毒了呢?

那伤人的簪子的确是经过了夏紫芜的手,难道她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千舟眼圈一红,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你以为呢?师公说,这毒无色无味无感,乃是天下至毒,发现的晚了,怕是难以清除了!”

安生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就瘫软在地上,头顶犹如有惊雷一炸而过。

“师父他怎么了?他现在怎么了?”安生颤抖着问,紧紧地揪住了心口,既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又有点害怕。

千舟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一回到药庐便已经昏迷不醒了。师公的解毒丹也一点作用也没有。他说,这种毒就没有解药。”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安生纷乱地摇头:“我不信!”

“信不信你自己去看!”千舟气恨地道:“我能拿我家公子开玩笑吗?”

安生仿佛醍醐灌顶,突然缓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往冷南弦的卧房跑过去。

千舟揉揉鼻子,一把丢了手里扇子。

鬼医从厨房里闪身出来,冲着他一竖大拇指:“小兔崽子好样的,演得真像。”

千舟愁眉苦脸地道:“师公,可提前说好,公子那里的责罚,你说有你挡着我不怕。安生姑娘可也是个记仇的,可别有朝一日,真的成了我家少夫人,到时候再折磨我,我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鬼医摩挲着下巴,“嘿嘿”一笑。不怀好意:“放心,到时候功劳全都归你,有错我全都担着,反正我一大把年纪了,他们也奈何我不得。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冯嫂也凑过来:“放心吧,千舟,到时候公子一定会好生感谢你的。中午冯嫂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千舟仍旧有些忐忑,一咬牙:“我这是为了公子的终身大事,把小命都豁出去了。否则,喻世子这么多的手段,是个女孩子都顶不住。要是我,都毫不犹豫地跟着跑了。”

鬼医瞅一眼炉上的药锅:“你给你家公子下的药剂量可掌握好了?”

千舟呲牙一乐:“您老尽管放心,绝对刚刚好。我家公子现在是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但是心里清楚着呢,怕是正在心里骂您老呢。”

鬼医轻哼一声:“多亏了这小子平时不怎么碰毒,否则想要给他下毒还真有点难度。若是按照我的主意,咱们直接就让他们一次性地生米煮成熟饭就完了,何须这样大费周章?”

“不行。”冯嫂斩钉截铁地道:“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公子那脾性,向来遵规守矩,恪守礼道。还是水到渠成的好。”

鬼医叹一口气:“你说我当初怎么就脑子一抽,收了个这么笨的徒弟?这几年一直跟我杠着气我不说,这终身大事还要我一个老头子出马。”

千舟抿嘴一乐:“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您老在这好生反思吧。我不陪着您了,我要去看个热闹。”

鬼医看一眼后院,心里也痒得好像猫爪挠一般,但是自己好歹也是个长辈,溜过去听墙角的确不太庄重,为老不尊。不甘心地瘪瘪嘴:“快去快去吧,有啥好事一会儿记得回来吱一声。”

冯嫂一把就扯住了千舟的袖子:“不许去。”

“为什么?”

“咱家公子耳朵长,若是让他知道你竟然偷听,罪加一等,你以后还想留在药庐里呗?”

千舟一听,也是这么回事,可是又实在按捺不住:“那我就远远地看着,这样总可以了吧?”

安生一把推开屋门,冲进冷南弦的房间。

冷南弦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如玉的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安生顿住脚步,鼻子一酸,泪珠子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师父。”

她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声音立即哽咽住了。

冷南弦没有丝毫的反应。完美无瑕的侧颜在黄昏的光影里变得圣洁。

安生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好像灌满了沉重的铁,每挪动一步都那样吃力。

她弯下腰,颤抖着手摸上冷南弦的脸,触手热烫,令她的心也情不自禁地烧灼了起来,油煎火焚,伴着剧痛。

“师父,你醒醒,醒醒啊!我是安生啊。”

手心里的人依旧无动于衷,毫无一点反应。

安生瞬间崩溃,泣不成声。

“师父,是安生错了,是安生太笨,竟然不知道,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你这是想要安生一辈子活在愧悔当中吗?”

她滚烫的热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落在冷南弦的心口之上,颤抖的指尖紧抓着冷南弦的手,撕心裂肺。

“师父,你可知道,安生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拒绝了关大哥,拒绝了喻世子,拒绝了全世界,就是因为,除了你,安生心里再也放不下第二个人。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你老是说我傻,说我笨,说我只是一个小丫头。所以我只能偷偷地喜欢你,不敢让你知道。

可你知道吗?我想要嫁给你,只想在药庐里就这样清贫安乐一辈子。即便你是我的师父,就算是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我也一直缠着你,永远都不要离开你。

师父,求求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一定要好起来。安生还想一直陪着你到老呢,为什么,连这个机会你都不肯给我了?你医治好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的善事,这么一点点的伤,一点点的毒怎么可能就束手无策了呢?”

安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花了一张脸。

“安生说了这么多,师父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说我傻,说我笨,其实你才是最傻的,最笨的。你一直偷偷地对我好,为什么从来不敢说呢?

千舟说你对我好,是喜欢我。你可知道,安生一直眼巴巴地等着盼着,失望了多少次?你就不能像喻惊云那般,即便不能张扬得全世界都知道。也应当让安生明白你的心意啊,你就不怕,安生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头吗?我”

话还没有说完,安生就被猛然拽了下去,整个人扑倒在冷南弦的胸前。

她的惊呼声还没有出口,冷南弦的手臂就已经缠绕上来,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

身下的人已然睁开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双目灼灼,几乎喷出炽热的火焰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江南第一世家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五十六章江南第一世家冷南弦轻轻地刮一下她的鼻子,将她从床上拉起来,然后揽进自己怀里。

窗外最后一缕斜阳自菱花窗上映照进来,透过澹白的窗纱,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端坐,依偎在一起,静谧而宁静。

“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与安生讲过我的家人,我的身世。其实,我原本不姓冷,姓沈,这也是当初冷家人为什么处心积虑非要将我赶出冷家的理由。”

“不姓冷?”安生靠在冷南弦的肩上,幸福地扬起脸。

冷南弦点点头:“我外公就是江南第一世家冷家的家主。”

安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第一世家的家主?岂不是富可敌国?”

冷南弦好笑地轻啄她微张的唇瓣。

“我外公膝下无子,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拒绝了大半个江南的富家才俊,唯独喜欢上了我的父亲。

那时候,我父亲只是一个清苦书生,惊才绝艳,满腹鸿鹄之志,在江南极有名气,只是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

我冷家富可敌国,但是外公外婆开明,十分欣赏我父亲的才学与人品,就将我母亲嫁给了他。说是嫁,其实与入赘差不许多,因为我父亲家中一贫如洗,四壁空空。

大婚之后,父亲为了母亲,便顺从她的意思,暂时放下诗书,帮着外公一同打理冷家的生意。

也就是在那几年,冷家的生意做到了鼎盛,令冷家江南第一世家的名头名副其实。而且,父亲独创了流云锦的丝织印染工艺,使得冷家的织造在江南,甚至整个长安声名鹊起。长安权贵之家,还有百姓嫁女,都以拥有冷家织锦的嫁衣作为荣耀。

那时候,我还叫沈南弦,父亲书读得多,好脸面,母亲与外公据理力争,为我争来了这个姓。

可是,我父亲将生意做得愈大,就愈是郁郁寡欢。他不喜欢经商,他胸怀大志,更希望能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能为长安的黎民百姓造福。

他虽然不说,但是我母亲也明白他的心思,带着我逐渐插手冷家生意的经营。

她原本就是商女,做生意自然得心应手。当她自认能够独当一面的那一天,就为我父亲收拾好了北上的行礼。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日,母亲瞒着外公外婆,领着我为父亲送行。父亲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他以后不在母亲身边,让我承担起冷家的担子,照顾好母亲。

说了那么多,他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一家之主的责任全都推给了尚且只是一个稚子的我!

我问他:爹,我照顾母亲,那么你呢?

他深叹一口气,说:齐家治国平天下,父亲肩上还有更沉重的担子要挑。父亲想要挑起的,是长安千千万万个家。

他走得很坚决,我依偎在母亲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马车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母亲握着我的手冰凉,没有丝毫的温度,而且一直在轻颤。”

冷南弦说到这里,喉尖有些哽咽,顿了一顿。

安生默不作声,只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那时候的我,还很崇拜我的父亲,觉得那番豪言壮语很是激荡。可是后来,随着日子一点一点流逝,母亲日夜操劳,心神交瘁,日渐地憔悴下去,这些崇拜便消磨殆尽,被怨恨一点点取代。

每夜里,看到母亲在烛光下,一边轻咳,一边翻看着手里的账簿,指尖翻飞,拨着算盘上的珠子,我的心里就犹如针扎。

这原本应当是他一个男人的责任,可是他却为了自己自私的理想抛弃妻子,远走高飞,让我母亲自己要强地承担,还要在外公外婆面前强颜欢笑地逞强。

终于有一天,母亲操劳过度,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我的面前。

大夫说她心血透支,命不久矣。外公外婆追悔莫及,都说不应该将我母亲嫁给他,毁了我母亲一辈子。

听说,他在京城里做了高官,享受着厚禄高权,听说,那时候新帝登基,他辅佐新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正,外公外婆修书进京,他都没有回来。

我在那时候,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将他写给我母亲的家书全都焚毁,发誓不会再认他这个父亲,并且擅自做主将姓改成了冷。

后来,我师父从京城千里迢迢南下,寻到冷家,为我母亲延续了三年的生命,并且收我为徒,学习医术。

整整三年,我父亲竟然都没有回家看我母亲一眼。我母亲每日每夜都在盼,背着我一个人哭,甚至于临终之前,都在念着他的名字,死不瞑目。

这就是,我为什么从来不曾在你面前提及他的原因。这些恨意,都是一点一点堆积,刻骨铭心,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每次见到他,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我母亲临终之前仍旧望穿秋水,期盼他的样子。”

冷南弦饶是努力隐忍,眼圈仍旧泛红湿润起来。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次一提及,都是令人压抑而又痛得窒息的。

安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抬起脸,在他光洁的下巴上清浅地印下一个唇印。

冷南弦苦涩一笑,然后伸臂将她揽得更紧,心里也多了一丝安慰。

“还想继续听吗?”

安生点头:“后来,他们就将你赶出了冷家吗?冷家也是因为你母亲的离世,就没落了是吗?”

冷南弦轻轻地点头又摇头:“母亲的离世,令外公外婆那一阵子心如死灰,悲痛欲绝,也无心打理生意。

冷家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而冷家人便以我不是冷家人为借口,要将我赶出冷家。”

安生的手一紧,心也提了起来:“卑鄙!”

冷南弦轻轻一笑:“师父我自幼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岂会怕那些虎狼?外公外婆年迈,母亲也不在了,父亲指望不上,冷家,我自然要撑起来,怎么可能让这家业落到别人的手上?

我明白,树大招风,物极必反,冷家如今已经是鼎盛,引得官府,黑道,商道全都觊觎垂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有了化整为零的想法。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给外公知道,我外公望着我极是欣慰,立即同意了我的计划,逐渐振作起来。

我外公假意要从冷家子弟中过继一位继承人,自然引得这些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暗中自相残杀,最后一位舅父使用卑劣手段脱颖而出。

而我外公此时改变主意,说要改变冷家的经营方式,将冷家的所有店铺分给冷家子弟经营,但是每年都要缴纳一定的股金。

那位舅父自然不允,可是其他人原本没有了希望,这时候突然听闻有生财之道,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仍旧欣喜若狂。大家齐心协力,那位舅父自然也就功败垂成了。

我和外公掌握着冷家独特的织锦印染工艺,一招鲜,吃遍天,天下间无人能够模仿,这就是冷家最大的财富,秘不外传。就依靠着这个,我们不怕他们有其他的心思。

我们经过对冷家那些子弟的培养与能力考核,将冷家在江南各地的商铺分给他们经营,只收取股金。如此一来,冷家看似七零八落,从此没落了,其实,只是换了一种经营方式而已。我们赚取的银两虽然少了一些,但是外公不用操心劳力,像我母亲那般耗尽心血。

自然,有人精明,会将眼光放在我们的工艺上面。所以,我命冷家最好的绣娘,织工,裁缝,用最好的丝,织最好的流云锦,绣最精致的花纹,做成天下间举世无双的霓裳,献给了当今的太后娘娘,并且愿意每年向朝廷后宫进贡流云锦作为贡品。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换取这种织造工艺独一无二的荣耀与地位。条件也只有一个,流云锦只有江南冷家可以织造,谁都不可以窃取我冷家秘方进行仿造。而冷家的掌门家主不是别人,正是我冷南弦。”

安生眨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如今你才是冷家的家主?”

冷南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师父养你是否养得起?”

安生恼怒地拧他一把:“我还担心你有朝一日败光了家业,带着我喝西北风,我还替你缝补衣裳,师父,你太过分了,是不是一直都在看耍猴呢?”

冷南弦一把捉住她的手,分外心满意足:“师父的傻丫头啊,我可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哭过穷,是你自己怕我娶不起你而已。”

“还说!”安生恼怒地瞪着他。

“不说不说。”冷南弦心里眼里都是满满的欢喜:“是师父第一眼见了安生,就想娶安生,心心念念把她娶回药庐里来,这样可好?”

“这时候倒是会说了,早点做什么去了。”安生冷哼一声:“一直以来,还骗我,说你被冷家赶了出来。难道你是害怕,安生是那种贪慕富贵,唯利是图的人吗?”

她这里气恼,一再地算旧账,冷南弦忙不迭地安抚她乍起的毛。

“你若真是那贪财的人,倒是好说,师父直接拿银钱把你砸得晕头转向,扛回家里岂不轻而易举?再说了,我被他们赶出来也是事实啊。冷家生意步入正规之后,所有生意往来全都透明化,自然有人打理。外公外婆不用那样操心劳力,可以颐养天年,就过河拆桥,将我从江南赶来京城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少夫人饶命

安生诧异地眨眨眼睛:“为什么?”

冷南弦轻柔一笑:“最初的时候我也不能理解,我恨我的父亲,不愿意离开江南,离开他们两位老人家。可是他们一再坚持,让我来父亲膝下尽孝。等到他们老了,如果我愿意回江南,承欢膝下,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我万般抵触,后来不愿意惹他们二老生气,便勉强同意,带着千舟与冯嫂来到了京城。

父亲自然是欣喜若狂,但是我心有芥蒂,并未住进他的府邸,而是在京郊买下了这座宅子,远离他,行医济世,做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

这几年里,我与他见面极少,仅有中秋除夕等年节才会回府上稍坐,对于父亲而言,就像是施舍一般。

所以,京城里很少有人知道,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直到,我的药庐收留了你这个小麻烦精,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去求他。而且,因为你孝敬你父亲的态度,令我觉得心有愧疚,逐渐试着接受他。

前几日皇上亲临,告诉了我许多事情,以及父亲这些年里在京城的辛苦煎熬。有很多事情,我都彻底释怀了,我与他同样是深爱着我的母亲的,只是他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而已。

而我母亲,她不愿意束缚着我父亲,委屈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一世一生不能得偿所愿。

或许正如你说的,从头到尾,都是无怨无悔,就像是这世间所有为了家辛苦付出的母亲一样,即便是再苦再累,为了挚爱的人,也没有怨言。

安生,明日陪我去看看我的父亲吧,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这么多年的心结,也应当打开了。”

安生局促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先自己回去好不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冷南弦呵呵轻笑:“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怕什么?”

“你才丑。”安生轻哼一声,颇有些不服气。

冷南弦一手捧起她的脸:“让我仔细看看丑不丑?”

“嫌丑就不要理我!你去寻那不丑的”

冷南弦望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二话不说,重新封了上去。

没有什么是这样解决不了的。

下次她若是再这样聒噪,自己就依法炮制。

她若是再说那些煞风景的话,自己也这般惩罚。

千舟蹑手蹑脚地从后院离开,直奔前院,一脸的紧张:“坏了坏了!”

“怎么了?”鬼医立即按捺不住好奇,急切地追问。

“我听着安生姑娘一直在哭的,然后哭着哭着就突然没有声音了,是不是安生姑娘伤心过度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不可能吧?安生身子不是已经好了吗?”冯嫂奇怪地问。

“反正我听到‘呜呜’两声之后,就没有动静了。我是不是应该闯进去看看?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万一安生姑娘一伤心,自杀殉情了怎么办?”

冯嫂抿嘴一笑:“你要是闯进去,我敢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千舟不明所以:“为什么?”

“废话,你家公子这时候身上的毒差不多已经解了,要是安生姑娘真的有什么事情,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你咋就不动动脑子?”鬼医吹胡子瞪眼道。

千舟抓抓头皮:“可是咋没有动静呢?安生姑娘突然就不哭了。”

“瓜娃子!”鬼医没好气地瞪他:“你家公子是个书呆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冯嫂抿着嘴,白了千舟一眼:“这都不明白,肯定是咱家公子醒了,把安生姑娘的嘴封住了呗!”

千舟方才恍然大悟,“嘿嘿”地笑了两声:“我不信,我再去听听去。”

“你这就不怕咱家公子耳朵长了?”

鬼医也“嘿嘿”一笑:“这时候外面放炮他都听不到。千舟,再去探探。”

千舟一溜烟地去了,过不了片刻,又焦急地回来:“坏了坏了,两人好像吵起来了。我听着安生姑娘口口声声要找我算账,吓得我赶紧跑回来了。”

冯嫂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转身回厨房去了。

鬼医眯着眼睛,一脸惬意:“吵吧,吵吧,不吵不闹不热闹。”

“可要是公子拦不住安生姑娘怎么办?”千舟愁眉苦脸。

鬼医一把拽住他:“你就安心地在这里等着吧,一会儿安生那个小丫头是否好意思出来还不一定呢。”

千舟撇撇嘴:“那是你不知道她脸皮多厚。”

鬼医“呵呵”一笑:“我教给你一个主意,要是安生那个小丫头不饶你,你就跑回府上躲着去。你家老爷要是知道了缘由,肯定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你,奉若上宾。”

千舟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冲着鬼医一竖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这个主意好,老爷一定会好生赏我的。”

三人笑呵呵地一起将晚膳准备好,酒也烫好了,碗筷也收拾好了,后院里依旧没有动静。

千舟揉揉肚子:“我都饿了,咋两人还不来。”

鬼医眸光闪烁:“怕不是吃干抹净了吧?”

千舟望一眼鬼医:“师公你老人家真的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鬼医一个巴掌削过去:“小兔崽子,师公你都敢说?”

冯嫂笑笑:“两人一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看,咱们还是自己先吃。”

鬼医有些索然无味:“我还想就着乐子下酒呢。他们两人不出来,我逗谁去?千舟,去嚷一嗓子。”

千舟一梗脖子:“我不去。这讨人嫌的差使你尽想着我。”

话音刚落,便见冷南弦春风得意地自后院里走过来。

鬼医抻着脖子向着他身后看:“小丫头呢?”

冷南弦落落大方地在桌边坐下:“有点害羞,不肯出来,让我们只管先吃,不用等她。”

“这个丫头,有什么好羞的?”冯嫂略有嗔怪。

始作俑者冷南弦微微一笑:“好歹是个女孩子家,知道害羞也好。”

“那不行。”冯嫂在围裙上擦擦手:“我去叫她吃饭。”

冷南弦望一眼千舟:“冯嫂这里还忙,你去叫一声她。记得正经一点,别伤了她脸皮。”

千舟满是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我去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冷南弦面色一沉:“什么时候本公子说话,你都不听了?你今日给我茶里下毒的帐我还没有与你清算呢。”

话还没有说完,千舟已经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鬼医不满地瞪着冷南弦:“还不快点敬为师一杯酒?”

冷南弦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徒儿多谢师父玉成。”

鬼医坦然受了,将杯中酒“吱溜”一口抿了:“你说以后这小丫头是叫我师公呢,还是师父?”

冷南弦微微一笑:“安生还没有正式入师门呢,徒儿只是受了她三个头。”

鬼医斜眼看冷南弦:“你小子看来是早有预谋?”

冷南弦讪讪一笑:“没有,这不是等着师父您首肯之后,才能正式入咱们师门簿吗?”

两人推杯换盏,半晌之后,仍旧不见安生。

冯嫂收拾齐整之后,诧异地问:“怎么安生姑娘还没有过来?脸皮怎么恁薄?”

话音刚落,就听到安生脆生生地道:“来了来了。”

三人扭过脸去,鬼医刚刚倒进嘴里的酒立即喷溅出来,咳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冷南弦无奈地摇头,冯嫂同样也是一愣,然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生使劲拽着千舟,一脸坏笑:“漂亮不?”

她身后的千舟一脸生不如死:“早就说了,安生姑娘脸皮厚,怎么可能不好意思出来吃饭,果不其然,就是个圈套。公子也合起伙来欺负我。”

他一说话,安生涂抹在他脸上的胭脂与水粉便扑簌簌地落下来。头顶戴着的几朵大红花颤颤巍巍,格外喜感。

安生笑眯眯地帮他掸掸身上的罗裙,满意地直点头:“真看不出来,千舟身材还是蛮好的,穿上这束腰罗裙,显得婀娜多姿,犹如风扶杨柳一般。”

然后她又扭过脸去望着冷南弦:“师父,你看看我这梳妆打扮的水平是不是提高了?给千舟画的胭脂,描的黛眉好看不?”

冷南弦看一眼惨不忍睹的千舟,然后扭脸对冯嫂道:“明天上午记得帮安生好生收拾收拾,我爹心脏不是太好。”

冯嫂“哈哈”朗笑两声:“公子明日要带着安生姑娘回府吗?”

冷南弦点点头。

安生被调侃,轻哼一声:“若是觉得我实在丢人,便罢了。你领着千舟回去吧。”

鬼医只管看热闹,千舟不满地催促:“师公啊,说好安生姑娘若是找我算账你帮我的。快些帮我把毒解了,让我把脸洗洗吧,一皱眉头我都害怕被脂粉迷眼睛。”

鬼医轻叹口气:“你就暂时委屈委屈吧,你看安生姑娘的嘴巴都红肿成什么样子了?总要有人作伴儿才不那么尴尬不是?”

冯嫂“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冷南弦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千舟瞄一眼恼羞成怒的安生,佯作不知:“安生姑娘难不成自己在屋子里偷吃辣椒了?”

安生纵然脸皮再厚,也受不得这打趣,一声轻哼,朝着千舟踢了一脚,扭身就走。

千舟一声夸张惨嚎:“少夫人饶命啊!”

第三百五十八章 沈...沈太师

安生对于要去见冷南弦父亲,心里很是紧张。

一直翻来覆去,辗转到半夜方才睡着。

冷南弦竟然摇身一变,成为现在江南苏家的家主,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已经做好了与冷南弦箪食瓢饮,清贫安乐的准备,可是天上却突然掉下来一个金元宝,把她砸懵了。

自己这算不算是捡到一个金龟婿?

可是,他家这样显赫的家世,他父亲会不会相不中自己这个儿媳妇呢?

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在侯府里,侯爷夫人看向自己时,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这深深地刺伤了安生的自尊心。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自己现在虽然是侍郎府的小姐,但是安生并不觉得有什么优越感。

毕竟,冷南弦太过于优秀了。

虽说商人在长安王朝地位同样是低下的,但是冷家乃是江南第一世家,又是富可敌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财富。

而且,听冷南弦所言,他的父亲同样也是朝中肱骨之臣。

还有,自家师父又能赚银子,又会治病,生得也赏心悦目,相比之下,自己一无是处啊,简直自惭形秽。

她一直患得患失,到第二天醒来,心里仍旧生怯。

冯嫂笑眯眯地进来,手里捧着一套新罗裙,安生一眼就能认得出,那是冷家老字号的流云锦。

“安生姑娘已经醒了?”

安生点点头:“你这样大张旗鼓,令我好生紧张。”

冯嫂笑呵呵地道:“紧张什么?我家老爷一向平易近人。府上人丁简单,也只有他一人独居,早就眼巴巴地盼着我家公子能带你回去,今日终于如愿以偿,想来定然高兴。”

安生局促不安地道:“我只是自小少读诗书,听闻伯父乃是满腹学识的大儒,所以有点惶恐。”

冯嫂并不打趣她,自顾絮叨道:“丑媳妇见公婆,自然是难免忐忑。你可知道,当初冯嫂我第一次见公婆的时候,一进屋子就被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围拢了,一个个地对着我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你冯嫂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贼大胆,脸皮厚,也被骇出了一身的冷汗。”

冯嫂这样一说,吓得安生有些坐立不安:“真的吗?议论什么?”

“议论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我面皮不够白,手脚太大;有人说我屁股大,好生养;有人说我一看就是个粗野心大的。就跟看耍猴一样,还肆无忌惮的。满屋子又都是长辈,发作不得。只能一张脸涨得通红,勾着头听着。”

“后来呢?”安生追问道。

“后来呀,”冯嫂拖长了尾音:“屋子里人多太挤,生生把他家支撑阁楼的一根檩条挤歪了。江南气候潮,阁楼上存放的粮米,滚落下两袋来。下面恰好就是两个埋头抢果子吃的娃娃。

众人都只顾着叫唤,我眼疾手快,两步上前,一手一袋接住,然后顺手给丢回去,将檩条加固住了。结果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家全傻了。只有我家那个短命的男人面不改色。”

安生给冯嫂一席玩笑,将适才的紧张一扫而光。

冯嫂接着絮叨:“我家公子几乎就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心里累,心事也重,所以许多话都是憋在心里面,感情内敛,不喜欢往外说。他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自己不曾觉察而已。

你可知道,你年后与喻世子走动得亲密那几日,我家公子一直缠绵病榻,不思茶饭,郁郁寡欢,将所有的火气全都撒在自己身上,我与千舟急得都想撞墙。

如今终于好了,他得偿所愿,怕是做梦都会笑醒。我家老爷见了你,还不知道有多欢喜呢。再说了,早就相看过的,你还担心什么?”

“相看过?”安生不由想起关鹤天的母亲假扮贫困农妇过来相看的事情,面皮大窘。

冯嫂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一会儿见了我家老爷你就知道了。”

冷南弦在外间院子里轻咳,冯嫂又笑着打趣:“怕是等急了。”

安生已经换上了罗裙,冯嫂将她两个幼稚的发髻打乱,重新梳理,盘在头顶,簪上步摇压鬓,略施脂粉。方才心满意足地道:“我家安生生得冰清玉洁,灵气十足,只消锦上添花,便足以艳惊四座。”

安生被夸赞得扭捏起来,被冯嫂拉着出去,用过早膳,自然也免不得被打趣几句,然后便上了药庐外面的马车。

冷伯自然是轻车熟路,在街市之上穿行,将马鞭甩得欢快,行不多时,便停在一处宅院跟前。

“公子,已经到了。”

冷南弦一直紧捉着安生的手不放,安生的手心里湿漉漉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显而易见的紧张。

听到冷伯的话,冷南弦松开她滑腻的小手,撩开车帘,跳下马车,然后转身冲着她伸出手来。

安生先抬脸扫望一眼,见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豪宅高院,只是一处有着江南风情的院落,青砖碧瓦,垂柳依依,门口种着一株合欢树,正开得粉嫩,一簇簇,犹如小伞,挤挤挨挨,托举成一片轻柔的红云,似乎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见到这门第并不森严,安生情不自禁地暗自松了一口气,下了马车。

冷南弦握着她的手,一指庭院:“我江南的宅子也是这般风情,门口的这棵合欢树,还是父亲当年从江南带来的。”

安生不由自主便多留意了一眼。

门房见到冷南弦的马车,便立即大开宅门,欢喜地迎出来:“公子回来了?”

冷南弦点点头:“我父亲可在?”

“在在!”门房的话里带着急切:“老爷刚上朝回来,正在用早食。我这就进去报信儿去。”

冷南弦摆摆手:“不必了,我们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领着安生径直入内。

沿路之上,有府中下人,见了冷南弦与安生手牵手进来,都欢喜地向着他行礼请安,然后偷偷地打量安生,纷纷猜度着她的身份。

安生突然就明白了今日晨起冯嫂所说的“看耍猴”,总觉得那些人的目光带着别的深意,看得自己都觉得难堪起来。

她垂下头,不好意思东张西望,轻轻地挣了挣被冷南弦紧握的手。

冷南弦丝毫不以为意,相反唇角一直挂着志得意满的笑,一脸的意气风发。

他领着安生径直来到饭厅,阻止了下人回禀,直接推门而入。

然后,他的脚便情不自禁地顿住了,握着安生的手也骤然一紧。

内厅里,只有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独自背身而坐,一身灰衣布衫,看起来分外清冷孤寂。

老者轻咳两声,头也不回:“吩咐厨房,不用麻烦了,委实没有什么胃口,一碗清粥足够。”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与沙哑。

冷南弦的喉结滚了滚,带着哽咽:“爹!”

老者身子一震,欢喜地转过身来:“南弦!”

安生的心忍不住就是一抽,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里面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沈太师!

安生见过两次,第一次在药庐里,她振振有词地强词夺理,还班门弄斧给老者缝补了衣袖。

第二次,在宫门口,自己等喻惊云的时候,被闻讯而来的凌骆冰鞭打,是沈太师为自己解围。并且出宫之后,将她送到了药庐。

两次,貌似都有点丢人。

昨日,冷南弦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他原本姓沈,可是自己如何就没有往心里去,早就猜度到呢?

安生一把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搁在冷南弦手心里的小手也使劲挣扎了两下。

冷南弦似乎是早就有预感,所以握得很紧:“爹,我带安生来看你。”

沈太师的目光从冷南弦身上,跳跃到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安生脸上,再看一眼两人紧握的手,自然就明白了。

“好好!快些进来,进来。”

向来口若悬河的沈太师有些语无伦次,显而易见的激动。

冷南弦拽着安生进了内厅。

安生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暗中使劲,在冷南弦的手上掐了一把。

竟然藏着掖着,故意不告诉自己,让自己今日出糗!

冷南弦“呵呵”一笑,宠溺地看着她:“安生,这是我的父亲,不用我专门再做介绍了吧?”

安生羞恼地瞪他一眼,然后讪讪一笑:“伯伯父您好,上次,是安生不知道,有些太唐突了。”

沈太师爽朗一笑,面上顿时就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来:“好孩子,伯父终于盼着南弦领你回府了。你们可用过早膳?”

安生刚要点头,冷南弦已经摇头道:“没有。”

“那,那陪着父亲再吃一点。”

冷南弦点头:“安生能吃,多做一点。”

安生暗中用脚尖使劲踩了他一脚,在他的靴子面上留下一个小巧的脚尖印。

沈太师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吩咐下去。就好像是一瞬间,这座寂静的宅院就喧腾起来,四处一片欢声笑语。

一样样点心端进来,厨子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安生面前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安生愁眉苦脸地看一眼冷南弦,心里暗自腹诽。她在药庐里因为紧张没有吃太多的早饭,但是也不能这样能吃吧?

沈太师心里欢喜,也接连又吃下了几个汤饺。

冷南弦这才关切地问:“适才进门听你在咳嗽,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太师摇摇头:“无碍的,不过是这几日西凉使臣来长安,陪着宴饮几场,定国侯又与我杠上了,贪饮了几杯,有些咳嗽。”

第三百六十章 提亲

老太君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出面并不代表我反悔,我只是不想让咱侯府老脸丢尽而已!今日任是谁来带走安生那个丫头都可以,唯独他冷家的人不可以。

上次惊云重伤被救治,我侯府就低了他一头,直到后来惊云争气才好不容易扳回来。今日若是被他儿子打杀上门,堂而皇之地将人从惊云手里带走,我们侯府的威风便永远地灭了!”

二夫人无奈地摇摇头:“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果不其然。您老这大年岁竟然还这般争强好胜,一点也不比那些毛头小子逊色。”

老太君复又轻哼一声:“安生这个丫头挺招人稀罕,可惜啊,心思不在惊云身上。原本呢,听惊云他母亲这样劝说,我也有点动摇,觉得安生这个丫头跟惊云不合适,不想再多事帮着惊云留住她。

可是,惊云的对手若是姓冷的这个小子,那就另当一说了!咱惊云绝对不能输给他!否则,侯爷以后再见了那个酸小子,岂不被他嗤笑?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们两人不合,明里暗里地较着劲儿呢?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咱家惊云必须要赢。”

“您老的意思是说,您同意了?”二夫人将信将疑地问。

老太君显然仍旧有些犹豫:“还是那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谁知道最后结局如何呢?惊云他母亲呢?你差个人去将她叫到我的跟前来,我有些话想要跟她说。”

二夫人略一犹疑:“大夫人听说去了睿王府了。”

“喔?”老太君微微蹙眉:“她去睿王府做什么?”

“是骆冰郡主差人过来请她过去。”二夫人并不多嘴,如实说道。

老太君轻叹一口气:“她看事情就是没有你通透,这府里的事情倒是毒辣,有关朝堂的局势她怎么就一直执迷不悟?与陵睿王府结亲,对于咱侯府而言,那是福是祸还是个未知呢。”

陵睿王府。

薛氏抿抿鬓边的头发,刚抹了上好的桂花头油,纹丝不乱,滑不留手。

她满意地扶正了鬓边的金镶玉福寿八宝簪,仔细地掸掸袖口,迈进了陵睿王府高高的门槛。

今日突然收到陵睿王府骆冰郡主的请柬,令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陵睿王府与夏府并无交集,骆冰郡主专程差人套了车马去接她过府,她多少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所为何事?

头前领路的婆子扭过头来,冲着东张西望,满脸艳羡的薛氏一抬手:“我家郡主就在屋子里等着夫人,您请进。”

婆子后退两步,让开一条路,依旧低垂着头,满是恭谨。

这令薛氏很是满意,满心的优越感迅速地膨胀起来。

门口的丫鬟抬手高高地撩起了门帘,还未走近,就有一股幽幽的花香混合着暖风扑面而来。

薛氏慌忙一低头,进了屋子。

屋子里自然是四壁生辉,罗帐生香,令人眼花缭乱。

正中的位子上,坐了两个人,一人乃是花样娇俏少女,丹唇黛眉,明眸皓齿,凌人的贵气中蕴藏着一股娇蛮,不怒自嗔;另一人乃是与自己相佛年岁的妇人,朱环翠绕,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薛氏并不识得这个妇人,但是想来,这少女应当就是骆冰郡主无疑。因此垂首上前,大礼参拜。

“你就是夏安生的继母?”凌骆冰毫不客气地开口询问。

听话听音,一听凌骆冰这口气,她就顿时想起,自己临行之前,女儿夏紫纤对自己的叮嘱:“京中传闻陵睿王府郡主凌骆冰一向心仪喻世子,上次因为夏安生迁怒于我和紫芜,令我们在贵女们面前丢尽了脸面。今日她冒冒失失地请人来请母亲过府,难保不是因为夏安生。母亲可要一切小心,可别被夏安生拖累了。”

薛氏点头:“正是。”

凌骆冰“呵呵”一笑:“你倒是教养了一个好女儿。”

薛氏从她话音里就多少听出了她的敌意,讪讪一笑:“安生这个丫头自幼桀骜不驯,是不服从教养的。”

一旁的妇人开了口:“起身坐吧。”

薛氏慌忙谢过,然后站起身子,在下首处侧着身子坐下了。立即有下人上前,奉上茶水。

“安生这个丫头,我看着倒是挺好的,没有你所说的这般夸张。”妇人温婉道。

薛氏一时间不明白妇人究竟是什么态度,所以不敢冒冒失失地说话,敷衍道:“人是机灵的,就是性子太强了一些。”

妇人点点头:“我家惊云以前就跟我说起过。从她奋不顾身大理寺救父一事上看得出来,的确如你所言,有些要强。”

薛氏诧异地抬脸看了妇人一眼,陪着笑脸:“请问您是?”

凌骆冰轻哼一声:“这位就是定国侯府的大夫人。”

薛氏一脸诚惶诚恐:“原来是侯爷夫人,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请恕我眼拙。”

侯爷夫人微微一笑:“你我从未谋面,不认识那是自然,夫人不必客气。”

薛氏得了侯爷夫人抬举,愈加惶恐:“夫人这般风姿与富贵之气,细数整个长安王朝能有几人?妇人我应当早就猜到的。”

侯爷夫人敷衍一笑,眸底却是显而易见的鄙夷之色:“夏夫人倒是舌璨如莲,安生那个丫头这一点倒是承袭了你的教导。”

薛氏此时,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隐隐约约猜度出来了一些事情。

今日,明显就是凌骆冰牵线,真正想见自己的怕是这位定国侯府的侯爷夫人。

她若是想见自己,大可以召见自己到侯府,为何还要跑来这陵王府?分明就是有什么需要避忌的。

能为了什么事?肯定就是夏安生。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心领神会,讪讪笑道:“安生这孩子不懂事,住在侯府可给您添了麻烦了。”

侯爷夫人摆摆手:“哪里哪里?这个丫头一手行针之术颇得老太君欢喜,在我们侯府那是如鱼得水呢。我看着也喜欢。”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对安生赞不绝口,但是薛氏却从侯爷夫人的话音里听出了明显的不悦,尤其是“如鱼得水”四个字,更是渗透了一丝不满。

薛氏顺杆上爬:“这个孩子的确是有一点小聪明,会讨人欢心。”

侯爷夫人淡然挑眉:“我听说这个孩子过完年已经有十七岁了?”

薛氏点头:“夫人当真细心,正是。”

“可有人家?”

薛氏不由就是一愣,喻惊云与安生的事情在京城那是传扬得沸沸扬扬,京城里谁人不知道?难道,今日侯爷夫人竟然是来给安生提亲的?

一想起此事,薛氏心里是又嫉又恨,夏安生那个野丫头,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然高攀上了定国侯府?

能够与定国侯府攀扯上关系,这对于薛氏来讲,这是求之不得的。但是绝对不能是夏安生!若是夏安生一飞冲天,登上了高枝,成为侯府的姬妾,那么,自己岂不是要被她一辈子踩在脚下?

薛氏心里恨极,但是面上不能带出来,牵强笑笑:“还没有呢,这个丫头心气高。”

“喔,没有婚配就好。”侯爷夫人同样是皮笑肉不笑。

薛氏抬起脸:“莫不是夫人您想高抬安生?”

侯爷夫人与凌骆冰对视一眼:“还真的是让你给说着了。”

薛氏恨得咬牙,唇角抽搐两下:“这个丫头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

“谁让你家闺女受人待见呢?”侯爷夫人干笑两声:“我一个远房侄子一眼就相中了她。”

薛氏一惊,猛然抬起脸来:“您,您说什么?远方侄子?”

一旁的凌骆冰一声轻哼:“如若不然,你以为是谁呢?”

薛氏猛然醒过神来:“就是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侯爷夫人的侄子那一定也是人中龙凤,竟然能看上我家安生,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凌骆冰又是一声冷笑:“你这个做母亲的,倒是比她识抬举多了。”

薛氏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侯爷夫人的意思。

显然,侯爷夫人作为喻惊云的母亲,是不待见夏安生的。

她明着是做媒,暗里谁知道是不是在敲打自己,要让自己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着高攀侯府?

薛氏心里立即欢喜起来,直接渲染了眼角眉梢。

“妇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有自知之明。安生那个丫头倒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怕是让郡主和夫人笑话了。”

侯爷夫人已经将她脸上的变化尽数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是了然,安生这位继母,那是巴不得将安生踩落在泥泞之中的。

侯爷夫人这次笑得就和顺许多。

“安生现在好歹也是侍郎府的千金,我侄子呢,如今也是一员副将,可谓是年少有为,无论是各方面,配她也算是绰绰有余了。不知道夏夫人意下如何呢?”

薛氏连打听都不打听,一口就应承下来:“能够高攀上夫人您,我有什么好说的,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

侯爷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去便可以向着我这远方兄弟家里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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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棒打鸳鸯

沈太师朗然一笑:“我命伙计给你端上一个海碗就是。”

定国侯鄙夷冷哼:“若是有本事,便与我饮酒,我做不来你那风雅之事,恕不奉陪。”

言罢冲着夏员外挤眉道:“你可要小心提防此人,最是阴险,无利不起早,不一定盯上你的什么宝贝了。”

夏员外只能尴尬地笑笑:“侯爷玩笑,玩笑。”

定国侯一本圣经地道:“绝非玩笑,今日有他在,我不去凑那热闹,省得堵心,改日里你去我定国侯府,我请你喝我埋在墙根之下的庆功酒。到时候好生聊聊孩子们的事情。”

夏员外一听此话,话里有话,不禁心怀大喜,激动得声音都直颤:“好,好,下官恭候侯爷之约。”

定国侯得意地甩了沈太师一眼,这才趾高气昂地走了。

沈太师冲着夏员外一抬手:“夏大人请吧,今日我做东,好生叙叙。”

夏员外是真的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应下:“今日理当下官做东,太师大人请。”

沈太师一语双关道:“今日我有所求,必须要我做东方才合适。”

夏员外是莫名其妙,不知太师何出此言,毕恭毕敬地道:“那下官就不谦让了,愧领。”

当下客气谦让着,尾随太师马车,寻一清雅安静的茶室,坐下来。

沈太师对他格外客气,这令夏员外十分局促不安,心有忐忑。

“我应当是比夏大人痴长几岁,如此我就托大,称呼一声夏老弟了。”

夏员外慌忙欠身:“下官惶恐。”

沈太师一摆手,竟然亲自给夏员外斟倒上茶水:“今日你我小坐,纯粹只是友人之间闲聊,与什么官职权势无关,夏大人不必拘禁。”

夏员外双手捧着茶杯,不敢懈怠忘形:“是是,下官遵命。”

沈太师爽朗一笑:“你这般客套,我这相求的话倒是说不出口了。”

“太师大人也是客气,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下官定然竭尽所能。”

沈太师眸光闪烁:“假如,我是想向夏大人讨要一件宝贝呢?”

“宝贝?什么宝贝?”夏员外诧异地挑眉,不明白自己一穷二白,能有什么宝贝值得太师大人惦念。

“老夫想着向夏大人讨要你的掌上明珠。”冷太师开门见山道。

夏员外不由就是一愣:“掌上明珠?”

“就是夏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夏安生。”

“小女?不知太师大人此言何意?”

沈太师端起手边香茗浅酌一口:“我就直言了,安生与南弦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相处日久,情投意合,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所以我厚颜想着向夏大人求娶安生姑娘。”

“安生与冷神医?”

夏员外心里一惊:“怎么可能?冷神医可是小女师父,两人乃是师徒的名分,若是他们两人成亲,岂非*!”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不过只是一个师徒的名分而已,夏大人竟然看得这样重?”

“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下官虽然无能,但是也是读书之人,恪守礼道,断然不敢有违圣人祖训,此事万万不可。”

夏员外连连摆手,竟然有些惶恐之意。

沈太师放下手中茶杯:“南弦不过只是传道授业解惑,空担了一个师父的名号而已。更何况二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南弦对于安生也是一腔深情,体贴入微,安生若是嫁给他,定然不会受半点委屈。”

夏员外正色道:“是不是安生那个丫头自己说不出口,所以特意请您来做说客的?太师大人,并非是下官不给您情面,而是他们二人委实不合适。

假如今日您是给别人说合,哪怕是乡野村夫,下官也会考虑考虑。唯独这冷南弦,我敬重他妙手仁心,怀瑾握瑜,但是唯独不能将小女嫁给她。”

沈太师大抵是没有想到,夏员外竟然这般执拗:“若是他们废除了师徒的名分呢?夏大人是否可以考虑考虑?”

夏员外不过是略一思忖,思及定国侯适才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不瞒太师大人您说,拙荆很早之前,就做主将小女安生许配给了定国侯府的喻世子。喻世子对于我家也是恩深似海,对安生情深意重,我们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之人。所以,太师大人,委实对不住您,您适才所言,下官恕难从命。”

沈太师对于此事之间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因此夏员外一说,他不禁就是一怔。

假如夏员外所言是真,两人之间的事情的确有待商榷。

“可是你要知道,安生并不喜欢喻惊云,定国侯府也不太适合安生。”

夏员外站起身来,冲着沈太师深深一躬:“无论小女心仪之人是谁,她与喻世子都是已经定好的姻缘。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看着她一时糊涂而不管,太师大人,真的对不住了。下官告辞。”

言罢,打开雅厢的门,连连拱手表示歉意,退后数步转身便走了出来。

沈太师在房间里,不由就是一声苦笑。

第二天,是坐堂出诊的日子。

千舟大开药庐的门,将前来求诊的百姓接待进诊堂。

正忙碌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夏员外来了,这令安生有些惊讶。

夏员外直接闯进诊堂里,一把拉过安生的手:“跟我回府。”

安生正在开方子,手里还拿着毛笔,夏员外使的气力挺大,墨汁差点甩到衣服上。

“怎么了?爹?”安生讶异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夏员外看一眼冷南弦,还有诊堂里的病人,脚下不停,严厉了脸色:“上车再说。”

安生如今与冷南弦正是如胶似漆,半刻也舍不得分开,哪里能乖乖地跟随夏员外回府?

冷南弦也站起身来:“夏大人,有什么事情请直说。”

夏员外面向冷南弦,客气而疏离:“一点家事而已,不太方便在这里说。多谢冷神医这些时日里对小女的关照,小女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留在这里也不太合适。我这就将她带回家里去。”

鬼医正与冯嫂在厨房门口研究中午的吃食,见诊堂这里热闹,就凑了过来,正好将夏员外的话听在耳里。

“原来你就是安生的父亲?夏大人,久仰久仰。”

安生向着夏员外介绍道:“爹,这位是我的师公,长安久负盛名的鬼医。”

鬼医的名头,夏员外自然知道,干笑两声:“原来是孙神医,幸会幸会。”

鬼医看一眼夏员外紧捉着安生的手:“夏大人这是要将安生带回家里?”

夏员外点头:“安生正是待嫁的年岁,不太适合抛头露面,而且住在这里更不妥当。”

鬼医深以为是地点头:“夏员外所言极是,咱们英雄所见略同。按照我的意思,也是早点将这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这样也免得别人指手画脚,背地里说些风言风语。”

夏员外依旧是干笑两声:“两个孩子?哪两个孩子?”

鬼医理所当然地道:“自然就是南弦和安生两个人啊,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我这个做师父的,早就想着前去拜访夏大人了。”

夏员外的笑僵在脸上,这次换做了冷笑:“孙神医这话说得可有些惊世骇俗。冷师傅可是安生的师父,辈分有别,有碍伦理,怎么可以谈论婚嫁呢?”

鬼医被噎了一下,丝毫不以为然:“安生可并未正式拜在我鬼医门下,这师徒也是徒有其名而已。再说了,即便是师徒那又如何?我鬼医门下,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夏员外笑得愈加牵强:“我敬重冷神医,一向对他礼遇有加,奉若上宾。但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将女儿嫁给他了?安生可是堂堂侍郎府的二小姐,冷南弦不过一个乡野郎中,他配得上吗?”

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于难听,安生第一个出声反驳:“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夏员外轻哼一声:“门第就摆在这里,安生,你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他能跟喻世子相比吗?我们暂且不说这定国侯府的世子妃与这平民百姓相差多么悬殊,就单说喻世子为了父亲,千里奔波,不辞劳苦,这份救命的恩情,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你如今经常在外面抛头露面,胆子竟然也大了起来,胆敢请当朝太师大人前来做说客说合。简直就是荒唐!父亲听闻这个消息,都吓出一身冷汗。昨日里辗转反侧,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喻世子对你情深意重,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可不能一时糊涂,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咱夏家的希望可全都在你的身上,你也不能辜负了父亲和你祖母对你的殷切希望。”

安生并不知道昨日里沈太师与父亲说了什么,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动去打听,今日听夏员外此言,方才明白,父亲这是跑来药庐里棒打鸳鸯来了。

原本,昨日里她与冷南弦还在商量着,等到夏紫芜这件事情消停两日,就亲自回府,与父亲表明自己的态度的,没想到,父亲竟然是这样斩钉截铁地反对两人。

安生一把挣脱开夏员外的手,退到冷南弦身边,一本正经地道:“爹,既然您今日提及此事,安生也正要告诉你,我不想嫁入侯府,早就拒绝了喻世子,我喜欢的人是我师父,希望您能够玉成我们。”

第三百六十二章 狮子大开口

“不可能!”夏员外未等安生把话说完,就一口否定了:“你与他,我绝对不可能同意!”

安生的性子也立即上来了:“无论您是否同意,我就是要嫁给我师父。”

“你害臊不害臊?”夏员外高高地扬起巴掌,却停顿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去。

对于这个女儿,自己亏欠的太多,怎么忍心下手?

冷南弦对于安生这样坚定地想要嫁给自己的决心甚是满意,不枉自己舍生忘死地疼她,好歹算是有点良心。

他上前一步,将安生护在怀里:“夏大人,我知道事情有点突然,可能您一时间觉得接受不了。但是请您相信,我一定会好生对待安生,不会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你好生对待安生?你拿什么对她好?就这几间药庐?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作为父亲,绝对不能让我女儿受这样的苦!能配得上我家安生的,即便不是名闻天下的定国侯府,也一定应当是年轻有为,权势富贵担当的青年才俊。”夏员外冷声讥讽道。

鬼医在一旁一听可就不乐意了:“合着闹了半天,你就是嫌弃我家徒儿没权没势没钱呗?”

夏员外扭过脸来,望着安生,眉头紧蹙:“我夏云海还没有你说的这样嫌贫爱富!安生是我的女儿,我承认,我以前对她关心不够,让她受了许多的委屈。但是正因为此,我这个做父亲的,更是将她当做珍宝一样,我一定要为我的女儿挑选一个足以托付终生,让我舍得放手的乘龙快婿!

我不贪慕什么钱财与权势,聘礼我也可以一文钱不要。但是,你作为男人,必须要拿得出能够给我女儿幸福的资本。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你拿什么来娶我女儿?就让她跟着一辈子粗茶淡饭,劳碌辛苦吗?

喜欢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么简单的事情。有朝一日,若是厌了我家安生,她怎么办?男人的心是最靠不住的,最起码,嫁一个有钱有权的门第,她还有依靠,不至于落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安生,父亲已经这般年岁了,还有什么奔头?几场变故下来,如今就是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不求闻达于朝堂,就像你姐姐安然一样,父亲也就心满意足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令适才还火冒三丈的夏安生顿时就软了下来,望着夏员外红了眼圈。

一直以来,她也是认为,父亲一心想要将自己送去定国侯府,那就是为了攀附侯府的权势,他可以借步青云直上。今日父亲对着自己剖白了心思,令她这个做女儿的,有些愧疚。

鬼医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这份心思我也理解。你也放心,我家这徒弟家里虽然不能说是富可敌国,但是也小有积蓄,养活你家这个小丫头那是没有问题的。你说,想要多少聘礼,只要你张得开口,就一切好说。”

夏员外一声不屑冷笑:“不就是江南冷家的人吗,果真傲气!既然你话说到这里了,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只要你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我就暂时相信,你有这个养活我家女儿的本事。”

周围等着看诊的人齐齐一声惊呼:“十万?!”

来药庐里看诊的多是贫苦人家,莫说是十万,就是二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笔横财,一家人一年的嚼头。

嫁一个女儿,张口就是十万,整个京城里,怕是还没有人家敢张这个口。

千舟在一旁,倒是“噗嗤”一声笑了,丝毫不以为意。

“爹!”安生不由恼羞成怒:“您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夏员外义正言辞地道:“他与喻世子相比,天壤之别,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鬼医“哈哈”一笑:“夏员外倒是个爽快人,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

安生一拽夏员外的袍袖:“爹,这件事情我们改日再说,女儿还有事情没有告诉你呢。”

夏员外一声轻哼:“没有什么好说的,跟父亲回去。”

“我不回去!”安生执拗地道。

“连父亲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夏员外厉声呵斥:“回家!”

“那不是我的家!”安生倔强地道:“那个家里,你有妻子有女儿,我有什么?每次一回去,冷嘲热讽,栽赃陷害,步步惊心。可是药庐不一样,我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拿我当亲人。我坚决不回。”

当着外人的面,安生这样忤逆自己,令夏员外很是没有脸面,一指冷南弦:“为了这个男人,你连家,连父亲都不要了是吗?”

他逼迫着安生做出选择,安生真的想说,那个家,要与不要无所谓,更想现在就掏出房契,递给夏员外,就此有个了断。但是,自己总不能真的不认这个父亲了吧?

冷南弦妙手仁心,在京城里受过他恩情的百姓不计其数,因此盛名远扬,在京中也有一定的威望。

一旁看诊的病人,听闻此事,最初也觉得师徒二人成亲有些荒诞,不合礼数,但是看看冷南弦,再看看安生,觉得二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因此也纷纷向着夏员外求情。

“夏大人,既然两人情投意合,我们也觉得不必苛责。更何况冷神医犹如云中白鹤,是难得的青年才俊,绝对是乘龙快婿的人选。”

“就是啊,这选夫婿人品最为重要,权势,富贵,那都是过眼云烟,这朝兴夕败,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多了去了,都靠不住,只有这人能靠得住。”

“冷神医与安生姑娘每日里救危扶困,积德行善,迟早都会有福报的,可能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冷神医若是没有银两求娶,我们这些受过他恩情的百姓愿意解囊相助。虽然可能是杯水车薪,但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风风光光地将安生姑娘娶回来。”

“对!”此人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夏员外就高抬贵手,将这聘礼降一降,成全了两个孩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夏员外的脸色变了数变,一咬牙:“不行,我绝对不能将我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做儿戏。”

鬼医“嘿嘿”一笑:“你这老头怎么这么死倔呢?这么多人劝你你都不听。我看这样,安生姑娘呢,暂时留在药庐里,你给我家徒弟几日时间,等到他筹齐了十万银子与聘礼,我再上门提亲,你看如何?”

夏员外一声冷哼:“安生跟我回去,什么时候你们筹齐了银子再来说话。”

他上前去捉安生的手,安生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爹!你只知道喻世子对你恩重如山,你可知道,我师父当初为了救你性命,又付出了多少?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地做什么?”

夏员外不由就是一愣:“救我?”

冷南弦冲着安生摇摇头。

安生心一横,将夏员外扯到一旁僻静处,远远地避开了周围看诊的百姓,低声道:“爹,你只知道,当初仓廪失火一案,是喻世子冒着风险寻回了粮食,洗清了你的罪名。你可知道,这一切,还有我师父的一份功劳。是他从符祥县师爷那里审问出了线索,连夜奔赴洛阳,协同喻世子,一同寻回了粮米?

而且,那些粮米乃是分批转运的,他们只找回了一部分,与你账簿上所记载的出入太大。是我师父用近百万两银子暗中添补了其中的空缺,这才令你无罪释放,官升两级!”

夏员外不由就呆愣住了:“此话当真?”

“是否当真您自己问一下喻世子便知道了,他们只寻回了第二批转运走的粮食。”

“怎么可能呢?”夏员外仍旧难以置信:“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女儿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乃是江南第一世家冷家的人。”

“我不相信,即便他真有万贯家产,怎么舍得为了你一掷千金?”

安生深吸一口气:“他对女儿的情义,您还看不出来吗?这世间有谁会为了女儿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而且,隐瞒不说,没有所求?女儿也是这两日刚刚知道!”

夏员外看一眼远处的冷南弦,心里一时间是百味杂陈,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拍拍安生的肩,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默然了片刻,扭过脸再看一眼冷南弦,转身在众人的瞩目中,一言不发地走出药庐,上了门外马车走了。

求诊的百姓们只当做他被安生说服,纷纷向着冷南弦与安生道贺。

冷南弦一脸春风得意,倒是安生终究是脸皮不够厚,被众人围拢了调侃,臊得脸皮通红,一拧身子,去了后院,惹得身后众人哄堂大笑。

鬼医心里痛快,一挽袖子:“让小丫头自己害臊去,我来替她诊病。感谢大家伙适才仗义执言。”

众人听说他是冷南弦的师父,医术自然更加不凡,纷纷上前将他围拢起来。

药庐里一片欢声笑语。

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安然生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冷南弦与安生放下了心里最重的一块石头,自然满面春风,心情舒爽。

只等过两日再由鬼医和沈太师亲自登门提亲,商议两人的婚事。鬼医已经是亟不可待。

听说西凉的使臣已经进京,是由喻惊云亲自率领锦衣卫,与睿王爷出城百里,迎接进京。

这彰显了长安接待西凉使臣的隆重,但是同时,西凉人乃是喻惊云的手下败将,心里忌惮,这也是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有喻惊云在,西凉人是定然不敢放肆。

使臣进京那日,许多人到街上观看,争相一睹西凉人的风采,看看是否与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目如铜铃,脸似锅底。

安生没有去,倒是千舟有事外出,回来的时候描述说起西凉人的威风。

这次西凉使臣里有西凉王膝下的二皇子,听说倒是一位文武全才。

千舟说那二皇子非但并不凶猛,相反看起来极是斯文,就是一个小白脸,而且带着一股病气。

千舟虽然医术上不得台面,但是见天里见多了前来求诊的病人,察言观色倒是有一套,看人形容就能看出病气来。

西凉使臣要在长安逗留一些时日,这些时日里,喻惊云要负责他们下榻处的防卫,还有二皇子出行之时的安全,要确保人家平平安安送出长安,就算是功德圆满。

京城的治安向来不差,黑道之上有关鹤天,白道之上喻惊云,作奸犯科者闻风丧胆,顶多也就是像薛钊父子那般小偷小魔的虾兵蟹将。

但是二皇子身份不一般,若是有一点闪失,将关系两国的邦交。所以,必须慎重对待。

关鹤天算下来也有些时日没有来药庐里寻冷南弦安生蹭饭了,想来也是在管束着手下那帮子弟兄。

一想起关鹤天,孟家倒是来人了。

看起来有些着急,跑了一头的热汗。

一见到安生,就着急忙慌地道:“安生姑娘,我家少夫人让小的过来请您,怕是要生了。”

安生设想过无数遍这样的场景,原本以为自己定然能够临危不乱,镇定从容,可是现在却顿时慌乱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生,要生了?”

仆从忙不迭地点头:“少夫人说您要不忙就过去。”

去,当然要去,自己刻苦研究了这么长时间的针灸催产之术,就是为了姐姐,可是自己现在就心慌了!

当初还在姐姐跟前吹牛皮,事到临头,心里就好像有七八面鼓,在一起敲。

安生原地转了三个圈,然后直接冲向冷南弦,一把揪住了他的手:“师父,我阿姐快要生了,怎么办?”

冷南弦看着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心里好笑:“你姐姐是让你过去当定心丸的,你这个样子,怕是要令她雪上加霜了。”

安生一摸头上,全都是汗:“师父,你陪我一起去,只有你在,我才不会慌张。”

“我去,是不是不太合适?”冷南弦微微蹙眉。

安生紧握着他的手直颤,说话也磕磕巴巴,不再利落:“我,我害怕。”

冷南弦不知道,安生为什么会这样紧张,就连一张小脸都变得苍白起来,再也不玩笑,慌忙安抚她:“好,我与你一同去。”

安生点头,脚下都有些虚浮。

没有人会明白,这是她的一场噩梦,始终过不去的一个坎儿。

前世的那场铭心刻骨的噩梦,就是从这个时候拉开了帷幕。

姐姐要生了,姐姐与自己是否彻底改变了命运,就在此一举了。

希望,老天可怜,姐姐迎来的是新生,而不是死亡。

她一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千万不可以慌张。再说,还有师父在。

姐姐一定会平安诞下孩子的。

马车停在孟府门口,冷南弦留在前厅,安生顾不得与孟经纶说话,脚下磕磕绊绊地闯进后宅,安然正靠在床头吃鸡汤煮的小米粥。

“阿姐!”安生一头闯进去,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安然诧异地抬头,见是安生:“你来了。”

安生顿住了脚步,她以为,会看到安然痛得死去活来,像涟姨娘那般歇斯底里地大叫。

可是安然一脸恬淡,依旧笑意盈盈。

屋子里密不透风,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道。

“不是,不是快要生了吗?”安生磕磕巴巴地问。

安然微微一笑,面上带着疲惫:“已经生了,你做小姨了。”

安生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安然将手里的碗递给一旁的下人,诧异地看一眼她脸上的汗:“你怎么了?如何这样紧张?是我生孩子又不是你。”

安生眨眨眼睛:“姐姐自己就不紧张吗?”

安然摇摇头,看一眼身旁襁褓里的孩子:“人家都说为母则刚,果真如此。原来一想起生孩子要痛得死去活来的就害怕,事到临头只剩下了期待,与满身的勇气,即便再痛,那也是值得的。”

安生见她安然无恙,心里自然欢喜,快步走上前:“我看看孩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大,莫吵醒了宝宝,慌忙掩住口,只一双大眼睛兴奋地忽闪。

安然莞尔一笑:“现在就算是打雷,怕是也吵不醒她,折腾了我半夜,睡得正香呢。”

安生随口怪责:“你如何不早一点差人去叫我?生了才给消息。”

“当时全都一片忙乱,整个孟府人仰马翻的,忘在脑后了。直到天亮,孩子一直不生,你孟大哥等得心焦,在门外问我要不去药庐将你接过来?我当时也有一点心慌,就连声催促差人去了。结果下人前脚刚走,孩子就痛快地生了。你孟大哥说她是怕你呢,一听你名字就乖乖地出来了。”

安生探过头去看孩子,虽说足斤足两足月,但是仍旧只是粉嫩的一团,脸上还有一层细细的柔软的绒毛,紧闭着眼睛,睫毛仍旧是湿漉漉的,小嘴微张,看起来那样精致小巧,令人心生怜惜可是又不敢触摸。

这一眼看上去,就立即欢喜得不行,心都要软化了。

“真好玩。”她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

安然没好气地轻哼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好玩?”

安生“嘻嘻”一笑:“男娃女娃?”

安然略有一点失望:“是个千金。”

“女孩子好啊!将来可以穿漂亮衣裳,买一堆的发簪给她。”安生没有觉察到安然的情绪变化,欢喜地道。

安然也笑笑:“女孩子我也喜欢,但是你孟大哥他们想要添个男丁的,孟家人丁太单薄了。”

“着什么急啊?”安生瞪了她一眼:“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呢。”

安然轻叹一口气:“话是这般说的,但是男孩子是个定心丸,女娃总是令我心里有些不安稳。你孟伯母抱孙心切,我怕她等不及,又要给你孟大哥殷勤地张罗妾室了。”

安生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团小人身上移开,小心坐在床边,悄悄擦擦自己濡湿的掌心,捉起安然的手:“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安然勉强扯扯唇角:“不说了,我们说别的,听说紫芜被关进疯人塔里了?我这足不出户的,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安生点头,也不隐瞒,将上次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

“家里如今我也不想回去了,回去也是惹人厌憎,大家都不痛快。”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安然关切地问。

“我,我暂时就先住在药庐里,以后,也也留在药庐里。”安生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低垂下头,略有赧意。

安然一瞧她的神色,心里便了然:“莫非,你们两人”

安生瞅一眼一旁伺候的下人,悄悄点了点头。

安然会意,立即将跟前的下人寻个借口支使出去,方才迫不及待地问:“已经定下来了?”

安生略一犹豫:“父亲那里,现在态度还没有明朗,但是,除了师父,我是不想嫁给别人的。”

安然微微一笑:“冷神医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若是愿意入仕,我相信,定然大有作为。父亲只是不太了解他而已。”

安生斩钉截铁地摇头:“师父不喜欢做官,我也不喜欢。”

“可是父亲那里他会答应吗?上次我见到他,他始终记挂着喻世子的恩情,是一心想要让你嫁进侯府的。”

“当初师父为了救父亲,同样也是殚精竭虑,四处奔波,而且花费打点了不菲的银两,这份恩情一样重,我想父亲应该不会反对的。”

安然略带诧异地问:“他一个郎中而已,哪里来的银子?”

“师父是江南冷家的现任家主。”

“江南冷家?”安然惊呼出声:“怎么可能?看他闲云野鹤一般,哪里有时间打理生意?莫不是他在骗你?”

安生莞尔一笑:“冷家的生意如今化繁为简,全部由他外公在掌管。”

安然欢喜道:“不入官场也好,博得一生富贵,衣食无忧,何苦还要这样战战兢兢地在朝堂上如履薄冰?你这丫头倒是有福气的,误打误撞,捡了个冷家少夫人来做。虽说比不得侯府的权势,但是也自在安宁。

只是,姐姐这里也自相矛盾,既盼着那冷神医有出息,也不亏待了你,可是又害怕他过于优秀,将来冷家后宅里,女人成群,妹妹还不是一样要操心受累?”

第三百六十四章 老夫人有请

安然这话,倒是勾起了安生的心思。她与冷南弦如今是水到渠成,郎情妾意,正缠绵得死去活来,所以许多现实的问题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

比如,师父以后会不会再三妻四妾,美婢成群呢?

自己有朝一日,朱颜辞镜,师父会不会冷落了自己呢?

是不是应当与师父正文八经地谈一谈,再谈婚论嫁呢?

一时间出神,竟然也想得远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安生见安然面有倦意,知道她定然疲累,便让她好生歇息,自己退了出来。

孟家已经按照京城里的风俗,煮了红皮鸡蛋,备了芦花母鸡,要去夏府里报喜。

安生也想去看一眼父亲。

因为来得匆忙,也没有给孩子准备什么见面礼。倒是冷南弦想得周到,自袖子里摸出一块水墨山水翡翠如意扣递给了她。

穿金显富贵、戴玉保平安,寓意不错,而且这玉的成色也价值不菲。

两人赶至夏府,夏员外并不在。

安生进了府门,正好撞见薛氏。

薛氏正坐在院子里愣神儿,夏紫纤就守在她的身边。旁边放着一个药炉,药炉上正熬着汤药。

冷南弦面色显而易见有些古怪。

薛氏一见到安生,先是诧异地上下打量她,而后猛地站起身来,满脸的激动。

“紫芜,紫芜,你终于回来了!”

她兴奋地向着安生扑过来,热切地就要上前捉安生的手。

安生瞬间愣了一愣,倒是冷南弦心有忌惮,立即一步上前,将她挡在了身后。

薛氏猛然顿下脚步,带着怒气:“你是谁?怎么跟我家紫芜一起?”

夏紫纤最初见到冷南弦与安生的那一刻,也有一点惊讶,眸子里突然迸射出凌厉的恨意来。

她很快收敛了眸光,两三步赶过来,拽住薛氏:“母亲,这不是紫芜,是夏安生。”

“夏安生?”薛氏疑惑地念叨两句,而后惊讶地扭过头问夏紫纤:“哪个夏安生?”

夏紫纤微微一笑:“就是我二姐姐啊。”

薛氏恨得咬牙切齿,气势汹汹道:“就是秦氏那个贱人生的孩子是不是?你娘不让我们进你们夏家的门,你来我家做什么?给我滚出去。”

夏紫纤忙不迭地劝慰:“你暂且歇着,别动怒,许是父亲让她来接你进府呢?我去问问她。”

薛氏茫然地愣怔了片刻,一脸落寞:“只要秦氏那个贱人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我们进夏家的门的。母亲倒是无所谓,就是苦了你们姐妹们了。”

夏紫纤强忍着眼眶里的热泪,将薛氏安抚好,然后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用指尖抹去脸上的热泪,重新向着安生与冷南弦牵强一笑:“母亲糊涂了,老是觉得自己回到了许多年以前,这些年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已经全都记不得了。”

安生只是“喔”了一声,不知道如何答话。

她以为,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夏紫纤再见的时候,会像夏紫芜对自己那般恶声恶气,冷嘲热讽。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这般客气,说话轻轻柔柔,楚楚可怜。

她反而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了。

“我来看看父亲,姐姐今日生了个千金,正好顺路来报喜。”

“大姐生了?”夏紫纤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掩了眸底的情绪,再抬起脸来的时候,变作满脸欢喜:“太好了,父亲听到这个消息,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安生将手里的红皮鸡蛋递给夏紫纤:“这是喜蛋,我就不等父亲了。一会儿麻烦你跟父亲说一声,大姐挺好的。”

夏紫纤接过喜蛋,抬眼看了冷南弦一眼,微微勾起唇角:“父亲回来已经与我说了,没想到冷神医为了你竟然心甘情愿做了那么多恭喜你们。”

安生没想到,这些机密的事情,父亲竟然会说于夏紫纤知道,毕竟这也是属于欺君,张扬不得。稍有差池,父亲与冷南弦都要吃罪。

而夏紫纤助纣为虐,数次暗中算计自己,今日还这般强颜欢笑,惺惺作态,令安生觉得像是吞吃了苍蝇,恶心得难受,浑身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恨不能立即撕破脸皮。

“那我们就先走了。”

夏紫纤“嗯”了一声。

冷南弦突然冷不丁地问道:“府上这是谁生病了吗?”

夏紫纤扭脸看一眼药庐,干笑着解释道:“父亲这两日有点咳症,不打紧。”

安生询问了两句,便与冷南弦告辞,出了夏府。

薛氏一直从院子里追出来,早就忘记了适才夏紫纤所说的话,冲着安生一遍遍地喊:“紫芜,紫芜,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站在大门口,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身形也消瘦了不少,被夏紫纤搀扶着,好像摇摇欲坠一般。

安生深深地叹一口气,满腹的惆怅。

夏家,这是生她养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可是如今,每次一回来,总是会觉得心里压抑,就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明明,父亲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升作侍郎,门楣光耀,可是夏府,却从内往外透着衰败之气。

冷南弦放下车窗上的帘子,对安生轻声道:“你这个四妹可比夏紫芜心机要深沉许多,你要小心提防才是。”

安生轻叹一口气:“这次总算是远离了她,以后少有瓜葛,希望不会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既然,已经放下了以前的恩怨,她做过的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耿耿于怀,各自安好吧。”

冷南弦摇摇头:“她对你笑得愈是客气,就越说明,她是在努力掩藏自己心里的恨意,她绝对不会这样罢休的。而且……”

冷南弦话音一顿,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安生,你适才有没有留意那汤药的气味?”

安生一怔,而后摇头。

“那药根本就不是润肺止咳的方子。我闻着,好像是解忘魂散的解药!夏紫纤在说谎。”

安生骤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夏紫纤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薛氏的病因?”

“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但是也或许是我多疑了。毕竟这忘魂散可非寻常郎中可解。”

安生满不在乎地道:“即便夏紫纤知道又如何?薛氏如今这个样子,即便是解了毒,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现在的精神状况而已,不可能复原了。”

冷南弦点点头:“无论如何,你小心提防她就是。”

今日安然生产给安生带来的好心情,因为回了一趟夏府,变得荡然无存。

第三日上,仍旧还是出堂的日子,晨起便大开药庐的门。

求诊的病人还没有登门,迎来的却是夏家大爷府上的车夫。

安生是识得他的,惊诧地询问他的来意。

车夫冲着安生一拱手:“这两日老夫人身子不是太舒坦,心里又惦记姑娘了,让小的前来接安生姑娘过府。”

安生听闻祖母抱恙,有些着急:“祖母她是怎么了?可请过大夫?”

车夫笑着道:“安生姑娘尽管放心,老夫人不过是寻常伤寒,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是还有点咳嗽。主要是时间长了不见您,心里惦记。”

安生这才放下心来。

冷南弦淡然道:“那你便快些回去吧,药庐里自然有我们在。”

安生点点头,粗略算一下日子,马上就快要到安筝大喜之日,回转屋子里,取了给安筝提前准备的添妆,冷南弦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几盒珍贵的补药,一并交给她带给老夫人。

安生接了,便立即上了府上的马车,直奔大爷府上。

夏员外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外,安生诧异地问:“我父亲也在?”

车夫点头:“今日二爷与紫纤小姐也来了。”

倒是极巧。

安生并不以为意,取了带来的东西交给府里下人,径直在下人带领之下,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安筝和夏紫纤都围在她的身边说话。大房里的嫡孙女小阿婉正在跟前与沈氏玩绣球,憨态可掬,娇俏可人,逗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安生跟随在下人身后走过来,安筝眼尖,最先看到,立即欢喜地上前,一把就握住了安生的手。

“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想死我了。”

一边说话,一边挤眉弄眼,背转了身子,小声道:“祖母正在生你的气,小心一点。”

安生不由就是一怔,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最近貌似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祖母生什么气呢?

她依旧巧笑道:“这不害怕一来了你怪罪我,所以特意带了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安筝有意活跃气氛,佯作惊喜。

安生将下人手里的盒子递给安筝:“你自己打开看,保证你喜欢。”

安筝欢天喜地地接在手里,安生便上前给老夫人磕头请安。

适才还眉开眼笑的老夫人已经沉下一张脸来,不苟言笑。

“起来吧,不用行大礼。”

安生还未起身,就听到一旁的安筝一声惊呼:“流云锦!好漂亮!”

她一向沉稳,极少这般喜形于色,显然是真的喜欢。

众人的目光也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坚决不同意

就连小阿婉都丢了手里的绣球,瞪圆了双目,一眨不眨:“仙女姐姐的衣裳。”

安生送给安筝的是一身大红色的流云锦曳地长裙。

单纯流云锦本身的色泽便是鲜红欲滴,令人惊艳,长裙上还用金线绣了丹凤穿花的绣样,缀着璀璨夺目的水玉,与金线交相辉映,显得整件长裙流光溢彩,初见令人惊艳不已。

安筝捧着长裙的手都开始激动得直颤。

若是大婚那日,穿上这样一件大红嫁衣,何等荣耀?怕是要惊艳整座长安城。

旁边众人皆连连惊叹,就连大夫人沈氏都忍不住近前,探手去摸。

“你这是哪里来的?”安筝兴奋地问安生:“咱们京城怕是头一份!而且这手工可是千金难买。”

一旁夏紫纤掩唇而笑:“安筝姐姐怕是不知道,冷神医可是江南冷家的人,一件流云锦的嫁衣,对于我二姐如今而言,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老夫人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安筝最是擅于察言观色,见老夫人面有不悦,“嘻嘻”一笑:“我倒是相跟着沾了光,这样贵重的礼物,我拿着都手软。”

小阿婉扬起一张稚嫩的小脸:“那小姑姑若是不喜欢,把她送给我吧?”

一句无忌童言惹得众女眷笑得前俯后仰。

沈氏笑着逗她:“等你出嫁的时候,也让你安生姑姑送你一件比这个还要好的。”

小阿婉扭过脸来望着安生,笑得谄媚:“是真的吗?安生姑姑?”

安生略微蹙眉,有些为难:“那也要小阿婉寻到夫婿,姑姑才能送啊。”

小阿婉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就嫁给安生姑姑好了,以后就有穿不完的新衣服。”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瞅瞅你们这点出息!”老夫人脸色仍旧不好看:“一件衣裳就糊弄走了?芝麻西瓜都分不清。安生过来,坐在我跟前,我有话跟你说。”

夏紫纤有眼力地去一旁逗小阿婉去了。沈氏相帮着安筝将衣裙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仔细交代下人收拣好,格外宝贝。

安生敛了笑意,上前坐到老夫人跟前:“听说您最近身子不是太好,所以带了一点补品给您,回头让下人炖了给您吃。”

老夫人和缓了脸上的严肃,捉起安生的手:“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枉祖母我疼你。”

安生心里还有些忐忑,心虚地笑笑:“祖母对安生好,安生自然记在心里。”

“昨日里你父亲来过了。”老夫人径直开门见山:“跟我提起了你的亲事。”

安生的手一颤,努力扯扯唇角。

“我想要说什么,相信你自己也应当知道。”

听老夫人这口气,安生也是心知肚明,她定然是有意见的。

她低垂下头:“师父他待安生是真的有情有义。”

“喻世子待你就不好了?”老夫人正色道:“想想当初,你父亲落难,喻世子援手千里奔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方才将你父亲救出水火。这恩情咱们暂且不提也罢。

再说后来,喻世子为你除夕夜燃放漫天烟火,长街之上步步生莲华,满京城传扬得轰轰烈烈,如今你甩甩手,说不嫁就不嫁,你让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再退一步来讲,喻世子与冷神医两人相比,一个有权有势,贵不可言,一个是已然没落的江南冷家的人,就算有几个银子,那也是下九流。任是让谁来选,那都是明白的答案。

还有最重要的,冷神医那可是你的师父,你们两人若是成亲,岂不是要受天下人唾骂吗?”

老夫人显然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对着安生滔滔不绝。

安生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刚刚说服了父亲,以为已经是万事大吉,没想到祖母竟然也不同意。世人都觉得喻惊云好,尤其是喻惊云对自己好,却没有人问问,她是否喜欢,而喻惊云又是否适合自己。

安生努力让自己笑得温婉一点,不会太勉强。

“祖母,安生明白您的心情,您所说的,安生也全都考虑过。可是,定国侯府真的不太适合我。更何况,侯爷夫人心里有自己满意的准儿媳人选。”

老夫人一挑眉:“是谁?”

安生笑笑:“祖母一定也听说过的,就是睿王府的骆冰郡主,他们才是门户相当,郎才女貌。侯爷夫人不待见孙女,您想,即便孙女能嫁入侯府,能有安平日子过吗?”

老夫人丝毫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就算是嫁进侯府做个侧妃,也强过嫁给一个野郎中,传出去,岂不让外人笑话?”

对于老夫人根深蒂固的这种门第观念,安生是无力改变的。但是她又必须要说服老夫人。

尤其,老夫人在心底里,是盼望着她能够嫁入侯府,那么,自己父亲与大伯也就多了一个靠山。

在这一点上,祖母与父亲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如今,父亲是真心地想要自己能够幸福,所以不过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

而祖母,则是从夏家利益出发,她认定了,安生若是能够嫁入侯府,可以给夏家带来最大的利益。

冷南弦身世也不低,同样是贵为当朝太师的公子,但是冷南弦明确地表示过,自己是不想入朝为官的。安生这两日见识得多了,也觉得伴君如伴虎,什么都比不得药庐里这种安宁的日子好。

所以,她并不打算以此来作为劝说祖母的条件。

可是师父的好,祖母是完全看不见的。

她不过是略一思忖:“可是祖母应当也知道,睿王府骆冰郡主对于喻世子一往情深,当初喻世子在浮生楼里一掷千金买下了花魁娘子,骆冰郡主一气之下,差点掀翻了浮生楼。甚至扬言,喻世子喜欢谁,她就要杀了谁。

这件事情也是孙女亲眼目睹,像她这般蛮横善妒,如何能容得下孙女?孙女这是急流勇退。若是不懂得分寸,惹恼了她,父亲与大伯与睿王同朝为官,见了面岂不同样也伤和气?”

“喻世子竟然也这般荒唐?寻花问柳?”老夫人将信将疑地问:“可上次除夕夜里,钦天监不是说起过,喻世子与骆冰郡主八字不合吗?皇上也金口玉言说过,两人不可能。她睿王府再大,还能大得过皇上?”

看来祖母对于自己这是真的上了心了,这件事情竟然也没有瞒过她。

安生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如何辩解。

老夫人又语重心长地道:“即便是不能嫁入定国侯府,朝中尚有这么多的青年才俊,也好过低就一个野郎中。说一千,道一万,你跟冷神医的亲事,祖母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更不能任着你的性子胡来,自今日起,不得再去药庐一步!”

安生心里焦灼,偏生又发作不得,只能一再地按捺下脾气。

“祖母先前不是还对我师父赞不绝口吗?如何现在就这般不得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说冷神医人不好,而是他配不上你!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让你出去学什么乱七八糟的医术,被人家三言两语,一点小恩小惠勾了魂儿去。”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岂是一点小恩小惠?”安生执拗地道。

安筝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硬,恰好见到下人端了药碗过来,慌忙接在手里凑上前:“祖母,药熬好了,先吃了药吧?”

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心里气不顺,这药不吃也罢,直接丢了吧。”

安筝好言道:“您疼爱安生妹妹,我们都知道。但是您打心底就是盼着安生妹妹好不是?我觉得只要安生妹妹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安生感激地看了安筝一眼,

老夫人冷冷地道:“连你也来气我是不?”

安生见安筝被自己牵累受骂,心有不忍,抬手接过她手中药碗:“是安生有罪,惹祖母生气了,这药您还是要吃,否则怎么能有力气跟孙女发火呢?”

老夫人一声轻哼:“少贫嘴。”

安生用调羹缓缓搅动着苦涩的药汤:“让孙女喂您吃药,吃完药您再继续骂,安生全都听着。”

老夫人劈手便将药碗夺了过去:“这药这么难喝,让你一勺一勺地喂,舌头怕是都要涩麻了。”

小酌了一口,见药已然不烫,一仰脖子喝了,将药碗一丢,紧皱了眉头:“今日的格外苦。”

一旁正在玩耍的小阿婉凑过来,爬上老夫人的膝盖:“太祖母原来也怕苦,不喜欢吃药吗?”

老夫人心疼自家这个重孙女,被她一句话逗得绷不住脸:“这药这么难喝,祖母自然不喜欢。”

小阿婉眨眨眼睛,偷偷地看一眼自家祖母,然后伸出胳膊揽住老夫人的脖颈,凑到老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倒是把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小机灵鬼。”

低下头朝着她花瓣一样的小嘴亲了一口。

小阿婉嬉笑着爬下去,一脸的得意。

“这孩子,简直跟只小猴子似的,爬高上低,娘您还老是惯着她。”沈氏笑嗔一句,上前牵了小阿婉的手:“知道你太祖母膝盖不好,你还老是往上爬。”

老夫人眯着眼睛看自家这个重孙女,一脸的欢喜。

第三百六十六章 气晕祖母

老夫人扭过脸来,继续教训安生:“我膝下这么多孙女,若是说亲事满意的,就顶数你这一桩了,可是你竟然突然给我当头一棒,昨天我就想着让你父亲将你接回来了。你说你一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家,竟然就夜不归宿,直接住到了男人家里,让你父亲和大伯在朝中同僚面前可如何抬头?”

安生并不顶嘴,默然不语。

“前一阵子,紫芜做事的确糊涂,那不是她脑子乱了吗?一时间没有个分寸才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来。你不能拿着此事当挡箭牌,就借口不回府了。

更何况,紫芜现在已经进了疯人塔,并不在府上。你母亲现在眼见地就有点糊涂了,府里也没个人能掌家管事。这样重要的时候,你就应当守在你父亲的身边,以尽孝道才是。”

老夫人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安生也只能听着,

“一会儿,你便跟你父亲一同回家,日后也不许再提那个冷南弦。”

老夫人下了最后通牒,安生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她站起身,斩钉截铁地道:“祖母,其他的事情安生都依您,您说怎样都好,可是这桩亲事,孙女也是斟酌了许久,方才选择的。我认为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比师父更疼我。还请祖母三思。”

老夫人第一次被安生忤逆,不由就是勃然大怒:“祖母说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

安生一时间是左右为难:“不是孙女忤逆祖母,只是恳请祖母念在我师父对我的一腔情意上,祖母能够玉成。”

老夫人颤抖着手,指点着安生:“你,你,果真就是野了心了,竟然”

话音还未落,一瞪双目,口角流出污物与涎水来,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安生与安筝不由大惊失色:“祖母,祖母,你这是怎么了?”

安筝忙不迭地用帕子擦拭她唇角的污秽,慌乱得手足无措。

老夫人嘴里发出“呜呜”两声,突然一口热血从嘴里喷出来,两眼一翻,竟然就昏死过去。

两人的呼声也立即惊动了旁边的众人,纷纷围拢过来。

安生忙不迭地去搭老夫人的脉搏。

夏紫纤两步上前,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安生:“你起来,将祖母气成这个样子,你还不死心?”

一句话给安生定了罪,老夫人就是被安生气得吐了血。

安生也断然没有想到,祖母竟然这样大的气性,不由满腹内疚:“让我给祖母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你只要离得远点就好。”夏紫纤愤恨地道:“祖母不同意你嫁给冷南弦,你打心底里盼着祖母出事是不是?你还会好心地给她看诊吗?”

夏家大爷与夏员外闻讯匆匆地赶来,夏紫纤的三言两语,就令他们明白了事情原委。

夏员外直接冲上前,不由分说,抬起手来,就打了安生一巴掌,怒声斥责道:“你这个不孝子,还不给我跪下!”

安筝在一旁急得直哭:“赶紧先给祖母看看要紧,什么是非一会儿再论。”

夏家大爷忙不迭地吩咐:“赶紧叫大夫!”

下人立即领命,飞奔而去。

安生被夏员外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头顶好像有群蝇乱舞,金星直冒,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一侧脸颊火辣辣地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先让女儿给祖母看看吧,别耽搁了时间。”

夏员外怒目而视:“滚!你还嫌自己害得你祖母不够?”

老夫人此时不宜移动,下人抬来软榻,大家七手八脚将老夫人抬至软榻之上。

府里大夫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一番望闻问切,见老夫人脉搏虚弱,面如金纸,口唇青紫,就连瞳孔都开始逐渐放大了,便是一头冷汗,冲着夏家大爷摇摇头:“老夫人怕是不好,请恕我无能为力。”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夏家大爷也是大骇:“好生生的,如何就突然这样严重了呢?”

夏紫纤一把鼻涕一把泪:“二姐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冷神医忤逆祖母。若是祖母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怎么交代?”

安生咬着牙,偏生无法辩驳。

夏家大爷不由就是雷霆大怒:“夏安生!你祖母今日最好能安然无恙,否则,即便你父亲护着你,我也要好生惩戒你!”

安生被挤到人群之外,闻听大夫诊断,心里不由就是“咯噔”一声。

祖母已然是危在旦夕。

她“噌”地站起身来,焦灼地道:“师父,我师父,我去药庐请我师父与师公过来。”

夏员外是知道冷南弦起死回生的医术的,经此提醒,犹如醍醐灌顶,毫不犹豫地起身,一把甩开安生,自己直接冲向府外,直奔药庐。

安生此时稍微稳定下心神,摸摸身上,并未备着救命之药,幸好银针是随身携带的,毫不犹豫地摸出银针。

夏紫纤一把拦住她:“你还要做什么?”

“药庐所去甚远,一来一回怕是要至少一顿饭的功夫,祖母又禁不得颠簸,如今只有我用银针,先行护住祖母心脉,希望我师父他们能够及时赶至。”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神医么?府里郎中都束手无策,你几支银针就能救命?夏安生,你能不能不要再兴风作浪了?”

夏紫纤平素里对待自己虽然心底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表面上却是极为客气,很少这样像夏紫芜一般咄咄逼人。今日里,她显然是撕破了脸皮,拦在安生面前,阻止着她的去路。

“既然府里郎中已然束手无策,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安生忧心如焚,须知救人如救火,大火蔓延尚且有扑救之方,这耽搁了救治时间,可就回天乏术了。

“我才不会相信你有这种好心!”

安筝适才一直守在老夫人跟前,觉得虽然祖母的确是因为安生气怒吐血,但是安生也确实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便央告大爷:“父亲,先让安生给看一眼,祖母身体要紧。”

关键时候,倒是府中大夫说了一句公道话:“老夫人已然如此,况且针灸之术委实有神奇独到之处,不若就让安生小姐一试。”

安筝央求地看了夏家大爷一眼,夏家大爷此时心里也是乱如团麻,别无良策,挥挥手:“也好。”

“大伯!她夏安生分明就是不安好心,你还放心让她施治?”夏紫纤顿时就着急了,抬起胳膊拦住安生。

安生不与她解释,上前直接推开她,冲到老夫人近前,毫不犹豫地落下银针,封住几个重要穴位。

老夫人此时已经气若游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这几针下去,也不知道能否拖延到师父赶过来。

安生急得泪珠子“噼里啪啦”地直落。

大夫连连摇头,一声叹气,更是令众人的心都落到了谷底。

外间有风,大爷一把将安生从老夫人身边拽开,吩咐下人将老夫人抬回屋子里,怒声呵斥:“你就跪在这里赎罪吧!”

安生没有提防,被夏家大爷直接给拽倒在地上,众人簇拥着老夫人回了屋子。

府里大小女眷,此时已经全都闻讯赶了过来,低着声音打听来龙去脉,有人添油加醋地将安生忤逆老夫人,导致她怒火攻心,吐血晕厥的事情说了。

众人纷纷用谴责的目光望向安生,满脸唾弃,肆无忌惮。

老夫人对于这些女眷而言,其实是没有多大痛痒的,她们面上带着悲戚之色,甚至于眸子里含着泪光,义愤填膺地指责安生。

长安王朝最为注重孝道,安生竟然活活地气死自家祖母,这条罪状可不轻。

安生此时非但是百口莫辩,自己还满心的愧疚。

老夫人原本身子就不好,一直在吃药,自己适才就不应当忤逆她,暂时顺应她的意思就是,为什么非要与她顶撞呢?

若是祖母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莫说是大伯与父亲怪罪下来,自己也会愧疚一辈子,难以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也不知道究竟煎熬了多久,头顶炽热的阳光照在安生的头顶,她整个人几乎都要虚脱了一般。

身边有下人来来往往,已经开始准备老夫人的后事。

大家从她的身边走过去,高高在上地鄙睨地看她一眼,满是唾弃。

她从来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羞辱,无地自容,再加上内心的愧疚煎熬,一度都有些恍惚了。

她低垂着眼睑,盯着面前的青石地,有蚂蚁来来往往,不知疲倦。

冷南弦与鬼医在夏员外的带领之下,急匆匆地走进院子里,第一眼,就见到了跪在地上,犹如木偶一般的安生。

他两步上前,一撩衣摆,就单膝跪在了安生面前,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安生好像这个时候方才缓过神来,泪珠子立即“噼里啪啦”地滚落:“师父!”

“安生,会没有事情的,不会有事的,师父跟师公都来了。无论有什么事情,什么罪责,师父都在你身边的,我与你一并承担。”

安生一肚子的委屈这时候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祖母原本便身子不好,我还这样忤逆她,都是我不好,师父,我要内疚死了。”

鬼医无奈地摇摇头,当先跟着夏员外去了老夫人的屋子。

第三百六十七章 唐门之毒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六十七章唐门之毒屋子里,大家全部将目光集中在鬼医的身上。

他上前替老夫人诊过脉象,便是一脸的凝重。

大爷小心翼翼地问:“孙神医,家母这病情如何?可有办法?”

鬼医蹙眉犹豫了片刻,探手入怀,取出一个药盒,吩咐道:“一碗温水。”

大爷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取过温水,鬼医便将药丸丢进了水里。

这药丸一入水,迅速地溶化,一碗水,变得碧莹莹,犹如翠玉,一点药渣也没有。

屋子里其他人不懂,府里大夫却是个有见识的,忍不住脱口而出:“百毒丸!”

夏家大爷也是早有耳闻:“这就是传说可以解百毒的百毒丸?”

鬼医颔首不语。

夏家大爷疑惑道:“家母往日虽有小病痛,但是身子无大碍。适才,就是被安生那个逆子所气,一时间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而后便直接昏死过去。神医如何用百毒丸救治?”

鬼医撬开老夫人已然紧闭的牙关,将药灌进嘴里:“老夫人看脉象并非是急症,而是中毒,而且所中之毒较为罕见,有些棘手。

这药丸虽然可解寻常毒药,效果立竿见影,但是不对症,也只能起到暂时缓解的作用。也幸好安生用银针护住了心脉,尚留最后一丝气息,希望能够暂时保住老夫人一条性命。”

“暂时保住?”夏家大爷的一颗心起起伏伏:“难道这百毒丸都不能彻底救下我母亲的性命?她又怎么可能中毒呢?”

“她的脉搏几乎已经停止,我压根无法诊断她的病因,还不知道如何施治。”

鬼医抬眼看向府中大夫:“你最早诊脉之时,老夫人是怎样的脉象?”

府中大夫对着鬼医满脸敬意,略一思忖,便如实道:“脉来时起时伏,若有若无,如鱼翔河水,乃是七绝脉之中的鱼翔脉。”

“鱼翔脉?”鬼医微微蹙眉:“此乃心肌受损之症,老夫人往日里可有心肌方面的症状?”

大夫摇头:“隔上几日都会请个平安脉,素来无大疾。”

“这便奇了怪,若是按照脉象来看,乃是心肌遭受重创,这是什么药物所致?”鬼医自言自语,将老夫人穴位之上的银针拔除,仔细端详:“也无明显中毒之象。”

“祖母就是中毒!”

冷南弦与安生自门外一步跨进来,安生斩钉截铁地道:“有人给祖母下毒!”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惊骇。

“胡说八道!”夏员外斥责道:“府里人向来都敬重你祖母,怎么可能给她下毒?”

一旁夏紫纤也是一声冷哼:“二姐为了摆脱自己的罪名,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安生并不搭理她,转而面向鬼医:“师公,适才我祖母初犯之时,口角流涎,曾经呕出过秽物来。安筝姐姐用帕子擦拭了,随手丢掷到一旁,结果引来许多蚂蚁搬食,全都死在一旁。可见祖母定然是服食了有毒的东西。”

鬼医讶异挑眉:“那东西现在何处?”

“就在适才祖母中毒的地方。”

鬼医起身,一行人相跟着出去,果真见地上丢弃着安筝的帕子,周围有许多蚂蚁。

鬼医竟然不嫌污秽,凑近了仔细看,面有惊讶之色:“没想到,这后宅之中竟然卧虎藏龙,有这用毒高手。就连我差点都被欺瞒了。”

夏员外等人全都面面相觑。

鬼医讨来纸笔,唰唰数笔写下药方,递给夏员外:“药需三副,一副解表,二副固里,三副起死回生。”

夏员外顿时如获至宝,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前去抓药。

而老夫人此时服下百毒丸之后,气息见稳,就连脉搏都逐渐强劲起来,脸色也没有适才那样难看。

众人的一颗心这时候才勉强落了下来。

安生忍不住询问:“师公,我祖母这是中了什么毒?”

鬼医冷哼一声:“这可不是普通的毒药,也难怪你适才一眼没有辨别出来。这药乃是原四川唐门的不传之秘,前几年唐门失窃,这方子也不知道流落何处,一直杳无音讯。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深宅之中见到。委实出乎意料,差点被蒙蔽。

此毒入喉之后立即毒发,最为重要的是,中毒之人并无任何中毒迹象,看脉象也是寻常脏腑受创之症。即便身边有良医,也不能对症下药,从而错失救命良机。”

夏家大爷面有诧色:“我母亲待人一向与人为善,也从不与人结仇,怎么会有人下此毒手?”

对于此,鬼医自然就不好再多言。

夏家大爷义愤填膺道:“看来今日是要在家中升堂问案了!”

他扭脸将伺候老夫人的下人全都叫了过来:“今日老夫人吃了些什么?”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头:“早起只喝了一碗清粥,但是撤下去的早膳都赏给了我们,我们吃了也没有什么异样。”

鬼医摇头:“这毒发作极快,应当不是早膳的原因。”

下人又小心地看一眼夏家大爷的脸色:“可是除此之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吃了,就连茶水都未曾沾唇,只在适才服过汤药。”

府里大夫见牵扯上了自己开的药方,忙不迭地道:“前几日老夫人得了伤寒,略有咳嗽,只不过是寻常的清肺热的方子。”

“可是除了药,老夫人真的没有再吃过别的。”下人们异口同声地道。

那么,这毒就只能是下在药里了。

夏家大爷冷声喝问:“这药是谁煎的?”

一个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是老奴煮的,煮好之后,就立即端了过来。”

这个婆子就连安生都认识,跟了老夫人几十年了,一直是忠心耿耿。

因此夏家大爷有些犹豫。

“药渣如今还在药锅里面,老奴还没有倒掉!”婆子突然想起来,忙不迭地道。

老夫人吃完药之后,药碗立即撤下去洗过了,现在唯一的线索也就是剩下的药渣。当即差人去将药锅拿来,鬼医上前仔细检查,而后摇摇头:“这药没有问题。”

婆子一个劲儿地抹眼睛:“老奴虽然是个下人不假,但是跟老夫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是谁也比不得的。老奴断然不会加害老夫人,药煎好之后便端来交给了安筝姑娘。”

第三百六十八章 罪上加罪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六十八章罪上加罪众人复又将目光转向安筝。

安筝一时间慌乱:“我没有,我只是见祖母发脾气,慌忙将药接了过来,便递到祖母跟前了。”

夏家大爷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是安筝!安筝向来孝敬她祖母。更何况,她自小养在深闺,压根就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安生站在一旁,摸摸仍旧红肿的一侧脸颊,心里就是一声苦笑。

夏家大爷这般护着夏安筝,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才是一个父亲应当有的样子。

而自己父亲,听到夏紫纤的三言两语,竟然就不由分说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凶神恶煞地呵斥自己跪下。

父亲啊,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仍旧还没能暖过你的心来吗?

冷南弦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黯然,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夏紫纤将两人之间的情愫暗涌看在眼里,就是一声冷哼:“此事已经是明摆着的,在座这么多人,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害人。”

这话意味深长,许多人不明所以。

“紫纤,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员外追问。

“适才那药煮好之后,就是二姐喂给祖母吃的。二姐的本事父亲还不知道吗?她若是想要做什么手脚,不是轻而易举?”

安生这才恍然明白夏紫纤话里的含义:“你血口喷人!这是我祖母,我怎么可能给祖母下毒?”

夏紫纤望了冷南弦一眼:“祖母不同意你与冷神医的婚事,你恼羞成怒,便对祖母下了杀手。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心想事成,与冷神医双宿双飞了不是?”

“不是!”安生一口否认:“我若是有心加害祖母,又何必出手救她,多此一举?”

“自然是你见大家众口一词,全都指责你,你心里惊慌,害怕担了干系,所以就后悔了。祖母一直同你在一起,我们都未靠近过祖母,除了你,还能有谁?”夏紫纤一边说,一边泪落如雨,满脸的痛心。

她今日的表现有点过了。安生认定,夏紫纤对于老夫人是没有一点的感情的,相反,当初老夫人与自己母亲同仇敌忾,不愿意让薛氏母女进夏家的大门,薛氏母女一直都有些记恨老夫人。

可是今日老夫人出事之后,夏紫纤表现得太过于激动,甚于安筝,而且一出口,便将刀锋对准了安生。

这令安生有些起疑。

但是今日之事,与夏紫纤的确没有什么干系,自己与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在陪着小阿婉玩绣球,从未靠近过老夫人。

所以,安生立即打消了对她的疑虑。

“我觉得不可能是安生,毕竟祖母乃是中毒,这件事情就是她指出来的。哪里有人会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呢?”安筝出言为安生辩解。

“贼喊捉贼的事情多了去了,”夏紫纤言之凿凿道:“她这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开脱罢了。你们许是不知道,安生如今的毒术传承于孙神医,浑身都是毒药,下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安生不假思索地辩解:“我的确是会使毒不假,但是我从不配置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

“说的好听,谁知道真假?”夏紫纤咄咄逼人:“你敢说你身上的毒药没有一样害人的吗?”

“自然敢说!这是我师门的祖训。”安生斩钉截铁,一抖衣袖:“我师公与师父皆可以作证,我身上的药也可以交出来过目。”

这一抖,“啪嗒”一声,掉落下一个揉作一团的纸包来。

夏紫纤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就将那纸包抢在了手里:“这是什么?”

安生略有诧异:“是什么?”

夏紫纤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打开,看一眼安生,疑惑蹙眉:“好像装的是药粉?”

她伸手拿给众人看,这纸包里的确还有残留的一些白色药末。

鬼医上前接在手里,用指尖拈起一点,凑在鼻端轻嗅,而后面色大变:“安生你怎么会有这种毒药?”

夏家大爷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毒药?”

鬼医一瞬间面色变得极难看,缓缓吐唇:“就是老夫人所中之毒!”

此言一出,铁板钉钉。

安生踉跄后退一步:“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我的身上。”

夏员外面色铁青,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生慌乱摇头:“真的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你简直太让为父失望了!”夏员外一脸痛心疾首:“她是你的亲祖母,你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罅隙就下此毒手?”

安生一时间是真正的百口莫辩。事情比适才还要糟糕。

适才自己的罪名不过是惹了祖母生气,急火攻心,好不容易辩解清楚,洗清这个罪名,一转眼,一顶更大的帽子扣了上来,令她简直欲哭无泪。

下毒杀害至亲之人,还有比这个更狠毒的罪名吗?

“安生,真的是你做的?”鬼医难以置信地望着安生,紧蹙眉心。

“不是,真的不是!”安生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过于苍白:“师公,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简直太让师公失望了!”鬼医轻斥一声。

冷南弦眸光闪烁,看一眼安生,再看一眼夏紫纤,一旁默然不语。

夏家大爷冷哼一声:“我夏家如何会出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来人呐,给我将她押下去,暂且关押,明日将她直接送去家庙,这一辈子都不得再踏足京城半步!”

“不,大伯,安生冤枉,安生真的冤枉!”

夏员外嘴唇蠕动两句,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家门不幸!”

夏家大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带下去。”

立即有下人上前,对着安生丝毫也不客气,直接拖了下去。

安生满心委屈,挣扎着回头:“师公,师父,安生是真的冤枉,我没有下毒,更没有害祖母。”

声音越来越远。

“师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孽障!”鬼医愤恨地叹口气,冲着夏家大爷尴尬地笑笑:“出了这场祸事,我也无颜面对夏大人,就此别过回去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糖果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六十九章糖果鬼医救了自己母亲的命,夏家大爷满心感激:“孙神医何出此言?安生这个丫头是我们管教不利,与神医没有关系,您的救命之恩,尚且还未报答,恳请神医留步。”

“这害人的本事,乃是我们教授的,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鬼医轻哼一声,对冷南弦意味深长地吩咐道:“不过老夫人身体里的毒还没有彻底清除,南弦你不能甩手不管,老夫人这里你还要尽心尽力,将功赎罪才是。”

冷南弦俯首帖耳道:“徒儿遵命,一定好生看顾老夫人,直到她康复为止。”

鬼医不愿意留下,夏家大爷也不好继续挽留,恭敬地将他送出府外,再三感谢。

而老夫人这里,汤药已经煮好,晾凉之后喂进去,并无什么明显反应。

冷南弦告诉众人,老夫人要想清醒,最起码也要三副药之后,等到明天了。

夏家大爷将众女眷全部遣返回去,跟前暂时只留了沈氏与夏安筝,寸步不离。

对于冷南弦自然是以礼相待,上了香茗之后,便吩咐下去,给他准备客房与膳食。

有婆子站在老夫人房门外面,探头探脑。

沈氏起身出去,蹙眉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婆子点点头,对着沈氏道:“阿婉孙小姐适才见到老夫人出事,许是吓着了,一直哭了半晌,好不容易大少夫人将她哄好,可是又开始烧热起来。

府里大夫给开了药,孙小姐说什么也不肯吃。我家少夫人实在一筹莫展,所以让老奴过来,向着夫人您讨个主意,能不能让冷神医……”

小阿婉聪慧伶俐,一向是沈氏的开心果,一听说她病了,就有点焦灼:“莫不是吓掉魂了吧?咱府里杨婆子不是会叫魂吗?拿上适才孙小姐穿的夹袄,到吓着的地方去叫上几声。”

婆子又摇摇头:“杨婆子说,是吓到了不假,但是没掉魂儿。掉了魂儿的孩子除了哭就是睡,神智都不清醒。可是孙小姐说话利落着呢,精神头也不差,就是烧热。”

沈氏想了想:“那就是惊到了,退下烧就好了。”

冷南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走过来,关心地问:“孙小姐怎么了?”

沈氏扭脸看一眼冷南弦,冲着那婆子挥挥手,然后对他笑着道:“这件事情正想要劳烦冷神医呢。”

“夏夫人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孙女适才见她老祖宗突然晕厥被吓到了,如今一直烧热,还不肯吃药。我听闻这针灸之术对于小儿惊厥有奇效,不知道冷神医能否帮着诊断诊断?”

冷南弦温润一笑:“南弦乃是医者,此乃我的责任,很愿意为夏夫人解忧。”

沈氏欢喜道:“如此就有劳了。”

当下带着冷南弦前往小阿婉的住处。

小阿婉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坐在帐子里,正在发小脾气。

“我不喝不喝,就是不喝!”

大房儿媳正坐在床边,耐着性子哄劝,小阿婉一脸泪花,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沈氏上前,探手摸了摸小阿婉的脸,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手?”

大房媳妇忙不迭地起身:“最初的时候一直哭,好不容易哄好了,就烧热起来了。”

“小祖宗喔,不吃药怎么可以?”沈氏坐在跟前哄劝:“我家阿婉最乖了,把药吃了,祖母给你买糖吃。”

小阿婉因为烧热,精神还是多少有点不太好。一直无精打采的她听到沈氏哄劝,惊惶摇头,瘪瘪嘴,泫然欲泣:“我不要吃糖,我以后再也不吃糖了。”

“真真奇了怪了,往日里见到糖果都不要命的主儿,今个咋突然不吃了?”沈氏略带嗔怪地看了大房儿媳一眼:“你对孩子管束得也太严厉了一些,少吃一点糖果无妨的。”

大房儿媳委屈地摇摇头:“适才拿了糖果哄她,她一见便吓得大哭。”

沈氏无奈地抬脸看一眼冷南弦,冷南弦上前:“适才大夫检查,她嗓子可有红肿?”

大房媳妇摇摇头:“虽然有一点红,但是无碍。”

冷南弦端过药碗,看了一眼:“方子是极对症的。”

小阿婉用亮晶晶的眸子瞪着冷南弦,停止了抽噎,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家的漂亮叔叔?”

冷南弦微微勾唇,弯下腰来:“我是你安生姑姑的师父。”

小阿婉欢喜地弯了眉毛:“安生姑姑拿来的漂亮衣服是你的吗?”

冷南弦点头:“小阿婉真聪明,你喜欢那漂亮衣服吗?”

小阿婉忙不迭地点头。

“你若是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糖了,回头我也送你一件漂亮衣服好不好?”

小阿婉歪着头思忖半晌,怯生生地瞅一眼自家娘亲,犹豫着摇了摇头。

冷南弦直起身来,冲着大房媳妇道:“这药稍微有点凉了,麻烦你再给重新热一下吧?”

大房媳妇接在手里,转身出去了。

冷南弦直接坐在床边,压低声音问:“你只告诉我一个人,我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小阿婉终究是难以抵挡新衣服的诱惑,怯生生地点点头:“那你不许告诉我阿娘。”

冷南弦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沈氏抿嘴一笑:“人小鬼大,还知道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小阿婉吐吐舌头:“要是阿娘知道我适才偷吃糖果,她会吵我的。”

“你偷吃糖果了?”沈夫人宠溺地问。

小阿婉怯怯地点点头:“不过我只吃了一点点。以后我再也不会偷吃了,阿娘说的是真的,吃糖果会肚子疼。”

沈氏立即关切地问:“你肚子不舒服?”

“是,是太祖母。”小阿冕畏怯地道:“吃完糖果就肚子疼了。”

沈氏并不以为然,冷南弦却是眼前一亮:“那小阿婉告诉叔叔,你是怎么把糖果偷偷给你祖母的?”

小阿婉得意地道:“我吃了一半,见太祖母吃药太苦,就偷偷地吐给了她。”

冷南弦弯下身子,略带急切:“那你适才的糖果又是哪里来的呢?”

小阿婉坚定地摇摇头:“紫纤姑姑不让说。”

“是你紫纤姑姑交给你的糖果,然后让你偷偷喂太祖母的是吗?”冷南弦继续问。

沈氏这时候也觉察了一点不对劲,脸色凝重起来。

小阿婉犹豫片刻,仍旧是点点头:“紫纤姑姑说,若是阿娘知道了,一定会发火的。”

第三百七十章 惑敌之计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七十章惑敌之计夏紫纤坐在客房里,沉默着想事情。

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小丫头低头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转身虚掩了房门。

“知书姐姐交代,说小姐身子饿不得,让端一碗莲子羹过来。”

夏紫纤这一日里也觉得燥渴,所以接过莲子羹几口便吃了个干净。

她将碗递给小丫头,*地问:“知书呢?”

小丫头歪着头“嘻嘻”一笑:“知书姐姐今日累了,我让她休息一会儿。”

夏紫纤只觉得这小丫头今天笑得有点放肆,往日里她可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因此略有恼意:“下去吧。”

小丫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脚下未动。

“怎么还不走?”

小丫头依旧在盯着她看,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腹中隐隐有些抽痛。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捂住了肚子。结果肚子里好像突然之间就如同刀割一般,阵阵撕裂的绞痛。

她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不好,还未张口,就觉得喉尖有一阵腥甜的味道,慌忙拼命压下去。

小丫头仍旧在笑吟吟地望着她,面上带着一丝阴冷。

夏紫纤踉跄地扑倒在地上,却是气若游丝,神智也逐渐不清醒起来:“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小丫头踱步到她的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慌不忙地道:“自然是穿肠。”

夏紫纤满面惊骇:“你,你是什么人?”

小丫头冷哼一声:“你认为我应该是什么人?”

夏紫纤想追问,嗓子逐渐变得艰涩,一咬舌尖,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强自挣扎着抬起一只手臂,而后将衣袖一角塞进口中,用牙齿拼力撕扯,半截,她突然呆住了。

她伏在地上,冷不丁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因为她突然想起,老夫人服下穿肠之后,几乎是立即丧命,话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可自己为什么还能说话挣扎?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令她的心里瞬间恐慌起来。

她停顿了手里的动作,抬起脸,哑声艰难道:“是谁指使你害我?”

小丫头好像是正在唱戏的时候,突然忘记了台词,哑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当说什么。

门外一声悠悠的叹息:“罢了,你下去吧。”

夏紫纤听到这个声音,眸子里的讶然一闪而过:“冷南弦,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如释重负,扭身开门出去。

脚步声响,眼前有黑影挡住了烛光。

她抬起脸,看到一只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软底长靴,再往上,是同样一尘不染的流云锦长衫。

“你果真很聪慧,即便是濒临着死亡的恐惧,反应仍旧这样快,只是可惜,没有用在正当的地方。”冷南弦叹息道。

夏紫纤感觉绞痛好像消失了一点,不再像适才那样剧烈,痛不欲生。

她冷笑一声:“冷神医最好能给我一个交代,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杀人灭口?或者是替夏安生开脱?假若我中了穿肠身亡,被关押的夏安生自然便洗清害人嫌疑了是吗?”

冷南弦唇畔浮起一抹浅笑:“四小姐如何知道,老夫人所中之毒也是穿肠呢?我们可从未提及这毒药名称。”

夏紫纤方才觉察失言,被冷南弦捉住了话柄。她应变机警,立即掩饰了慌乱,从容改变话题:“毒药自然就是穿肠之药。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冷南弦微微一笑:“你放心,你中的并不是毒药,这药对你身体不会有什么损害。”

“我不明白,你这样捉弄我究竟有什么意思?你看到我这样狼狈,很开心是不是?”夏紫纤怒声诘问。

冷南弦一声轻哼:“四小姐心知肚明,何须明知故问?你毒害老夫人,栽赃于安生,敢做却不敢当么?”

夏紫纤狼狈地支起半个身子:“我从未靠近过祖母,如何下毒?冷南弦,你想替夏安生推卸罪过也不能胡乱攀扯吧?”

“你虽然是没有接近老夫人,但是你却让小阿婉偷偷地将有毒的糖喂进了她口中。”冷南弦笃定地道。

“胡说八道!”夏紫纤一口否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给老夫人下毒的人分明是夏安生,证据确凿,你还要袒护她不成?”

冷南弦轻轻一笑:“你以为我们真的会相信是安生所为吗?她是我的徒儿,有几斤几两我心知肚明。而你大伯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手下断过多少冤案?一点栽赃的小伎俩他都分不清楚吗?不过是惑敌之计罢了。”

“事实原本便是如此!”夏紫纤咬牙强辩:“这是谁也不能替她开脱的。”

冷南弦一声轻哼:“小阿婉都已经说了,你还不肯招认?”

“绝对没有的事情!小孩子胡说八道而已。”

“我可不是单单听信了阿婉的话。老夫人吐出的秽物引来许多的蚂蚁搬食,安生当时便心有疑惑了。因为蚂蚁从来不会对苦涩的药汤感兴趣,相反,它们最喜欢的,就是蜂蜜等甜食。所以安生早就知道,老夫人除了服下那一碗汤药,定然还吃过其他东西。

但是当时,伺候的下人众口一词,全都言之凿凿,说老夫人只服用了汤药。她们不可能这样异口同声地撒谎,那么,要么是药汤里真的被人下了毒,要么,就是那甜品的原因。

安生思前想后,只有小阿婉靠近过老夫人身边,但是她自然不会想到,会是她一个孩子给老夫人下了毒。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也只能暂时缄口不语,不做争辩了。”

夏紫纤被冷南弦一句句驳斥回来,仍旧心有不甘,恨声道:“即便我真的给小阿婉吃过糖果又如何?那糖果可是小阿婉吃了一半的,如何她就安然无恙?”

“就知道你会这样辩解,所以,我们才不着急拆穿你。那糖果融化极慢,而这毒药就藏在了糖心里,你掌控好了时间,小阿婉自然安然无恙。我费心安排了这场试探,只是可惜,你反应太快,几乎功亏一篑!”

夏紫纤丝毫并不慌乱,得意地一声冷笑:“冷南弦,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久处深闺,足不出户,哪里能够像你们这般,天天与毒为伍,可以杀人于无形?

夏安生给祖母下毒,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你再牵强附会地攀赖在我的身上。我问你,证据呢?你要有证据证明,下毒的人不是夏安生,你还要有证据证明,下毒的人就是我。”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罪有应得

冷南弦俯下身,一把就擒拿住了夏紫纤的手腕:“证据,自然就是在你的身上。”

夏紫纤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使劲挣扎:“放开我!”

“假如我预料得不错的话,解药就在你的身上!所以,你适才才会猛然反应过来,认定那人不应该用穿肠毒杀你,这是我们百密一疏。”冷南弦斩钉截铁地道:“交出来吧!”

夏紫纤身子弱,气力小,挣脱不开,恼羞成怒,猛然自头上拔下一支簪子,然后就朝着冷南弦的手腕猛然扎了下去。

冷南弦也没有想到,夏紫纤竟然突然下此狠手,面色一变,只能无奈地松了手。

得了自由的夏紫纤一连后退数步,然后使劲将袖子一扯,竟然从袖中滚落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来。

她眼疾手快,还未等冷南弦反应过来,捡起就飞快地丢进了嘴里,吞咽下去。

变数太快,冷南弦又是恪守男女大防之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止。

夏紫纤望着冷南弦得意一笑,然后伸出手来:“证据?”

冷南弦一阵默然,哑口无言。

“你没有证据,可是我有,从夏安生身上搜出了穿肠的毒药,这就已经是罪证,你们抵赖不得。”

冷南弦一声苦笑:“那药原本就是你与安生推搡的时候,塞在她的身上的。”

“谁会相信?夏安生她毒杀祖母,无论你们怎么替她开脱,这都已经是事实,无法改变。”

冷南弦淡然道:“可是你适才毁灭罪证,我也都亲眼目睹,你同样无法抵赖。”

“你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适才吞咽下去的就是穿肠的解药呢?”

夏紫纤狠毒地紧盯冷南弦,面前这个为了夏安生对自己如此绝情机关算尽的男人,令她彻底死了心,由爱生恨,咬牙切齿。

冷南弦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真的没有办法证明,虽然明明知道你就是凶手,但是你的手法太高明,谁也捉不住把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还好,公道自在人心,你适才的所作所为,做贼心虚,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

夏紫纤猛然抬头,原本应当关押在柴房里的夏安生,还有夏家大爷与夏员外一同出现在门口。

夏员外站在外面,将二人的对话全都听在了耳里,额头青筋直冒,牙根紧咬。

“紫纤,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夏紫纤满脸惶恐:“不是的,父亲,你不要听信她们乱说,真的与女儿没有任何干系!”

夏家大爷亦是失望地摇摇头:“安生为了搭救她父亲可以出生入死,又怎么可能当众毒杀自己的亲祖母?所以,我更加相信安生的话。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做,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你是记恨你祖母当年不让你们进夏家的大门?还是想借此栽赃安生?”

夏紫纤满面流涕,哭得哀哀切切:“我真的没有!这一切全都是夏安生设计栽赃给我!”

“那你适才为何那般急着销毁你藏在袖中的药丸?”夏员外突然大声呵斥道。

“那,那不是!”夏紫纤惊慌地摇头:“我适才只是一时赌气而已,我上了他的当。”

“或许,我们真的没有证据治你的罪过,但是,紫纤,公道自在人心,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令大家全都心知肚明。我们夏家,因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耻辱!我们给你最后一丝脸面,你毒害你祖母的罪行暂时不会声张,但是,从今天开始,这京城,夏家,已经容不得你。”

夏家大爷郑重其事地道。

夏紫纤乃是夏员外疼在心尖上的女儿,自然满是不忍,但是夏家大爷发话,夏紫纤又确实罪无可恕,他嗫嚅了两下嘴皮,终究无话可说。

夏紫纤自然明白,夏家大爷口中所说的容不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噗通”跪倒在地,哀声道:“大伯,父亲,紫纤是真的冤枉,你们如何就都不肯相信我呢?我不要去那家庙,更何况,家里还有我母亲需要照顾,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她?父亲,求求你,让紫纤留下来吧?”

夏员外一声幽长的无奈叹息:“你这孩子,你这是简直要了父亲我的命啊!紫芜刚刚出事,你母亲如今这幅模样,你又胡作非为,让父亲我这颗心都碎成八瓣了!”

夏紫纤此时才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慌。

她突然发现,夏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神通广大。

夏府已经是她的天下,就连大房府上,竟然也对夏安生这样信任。

而自己,如今孤立无援,就连一个能帮自己的人都没有。

一向对自己呵护有加的父亲竟然也偏向了夏安生。母亲痴傻了,夏紫芜被关进了疯人塔,如今自己出了变故,就连一个同情自己,替自己求情的人都没有。

她颓丧地跌坐在地上,仰脸看一眼夏安生。她身边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望着她浅笑盈盈,目光里满是宠溺。

所有的幸运都是她的。

这个夜,注定太漫长。

一直到四更天,夏家大爷起身上朝,老夫人还没有清醒过来。

显然,这个药太毒,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是很伤元气。

夏家大爷轻叹一口气,便正正身上的官服,出了后院的门。

门房掐算着时辰开门,一打开沉重的大门,他就愣住了。

这个时节虽然已经天亮得早了一些,但是这个时辰仍旧是昏暗的。

借着大门内透出来的亮光,大门外直挺挺地跪了一个人,看身形不大,还有些瘦弱。

“谁呀?”

门房壮着胆子问。

外面的人不出声。

门房从一旁门框上取下灯笼来,小心迈出门槛,将灯笼往前凑。这一看,可就吓了一跳。

“这不是紫桓小少爷吗?”

门外直挺挺地跪着的,正是夏紫桓。

他一身的潮气,还不知道在门外已经跪了多久。

“这,这是怎么说话的,小少爷来了怎么都不擂声门,也好让小的将您接进来?这一声不吭,若是让老夫人见了,岂不是要怪责小的们懒怠?”

他忙不迭地丢了手里灯笼,上前去搀扶夏紫桓。

第三百七十二章 因祸得福

夏紫桓执拗地不动地:“我不起,我要见我大伯。”

“您要见我们老爷,只管进去见就是了,何苦跪在这里呢?”门房着急地道。

两人争执不下,夏家大爷从府里出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门房见到夏家大爷,慌忙回禀道:“是紫桓少爷,也不知道昨夜里什么时候来的,一声不吭地一直跪在大门外。这刚打开大门才看见。”

“紫桓?”夏家大爷同样也是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迈出门槛:“你不在学堂,如何回来了?”

紫桓一见到夏家大爷,就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伯,紫桓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将我四姐送走!”

夏家大爷一阵默然:“是夏紫纤差人给你送信去了?”

夏紫桓并不否认:“昨天夜里,知书那个丫头跑去我的学堂,我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我三姐已经疯了,我母亲痴傻了,我四姐若是再送走,我们这个家也就垮了。谁来照顾我痴傻的母亲,谁来给我父亲嘘寒问暖?大伯,求求您,放了我四姐吧。”

夏家大爷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你先起来,起来说话。”

夏紫桓执拗地摇摇头:“大伯若是不答应,紫桓就一直跪在这里不起。”

“紫桓啊,你这是在为难你大伯啊。你可知道,你四姐所犯的并不是一般的过错,她竟然投毒加害你祖母,用心何其歹毒?”

“这只是误会!我四姐与祖母又素来没有恩怨,为什么要加害她?可有罪证?”

夏家大爷摇摇头,如实道:“没有。”

“一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害我四姐!”夏紫桓斩钉截铁地道:“我四姐平素里心善,就连踩到一只蚂蚁都要心疼半天,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情来?我绝对不信,我一定要查明真相,还我四姐一个公道。”

夏家大爷见他态度坚定,还不知道夏紫纤跟前的那个小丫头在他跟前如何添油加醋地哭诉。可是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他看看时辰已然不早,便耐心劝道:“你先起来,进府里歇息片刻,大伯需要立即去上早朝,等我回来,再与你详细说明情况。”

夏紫桓坚定摇头:“紫桓就在这里跪着,等着大伯回来。”

夏家大爷也心疼自家这个小侄子,无奈地叹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呢?你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夏紫桓低垂了头,一言不发。

“大伯答应你,一定从轻发落你四姐,如此可好?”

夏紫桓再次连连磕头:“谢谢大伯,谢谢大伯。”

夏家大爷无奈地扭身吩咐府里下人:“赶紧将紫桓少爷搀扶起来,回府里歇着。”

下人领命,上前搀扶,夏紫桓已经僵了大半个身子,压根无法活动,一动身呲牙咧嘴。

夏家大爷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叮嘱两句,急匆匆地上朝去了。

安生醒了之后便立即去看老夫人,正好赶上老夫人醒转过来。

府里女眷们在跟前围拢着,叽叽喳喳一大堆。

一夜之间,被关在柴房里,即将送离京城的人换了主,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但是在老夫人跟前,谁也没有吐露半个字。

这件事情沈氏与夏家大爷提前打了招呼,是想瞒过老夫人的,免得她知道真相之后心里不痛快。

所以大家只说她得了急症,幸亏冷南弦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只是委屈了安生了。

老夫人算是鬼门关里跑了一圈,如今劫后余生,听众人一说那惊险的过程,仍旧是心有余悸。而昨日里还斩钉截铁地反对安生与冷南弦的她沉默了半晌,终究是回心转意。

安生不往跟前凑,一直就站在外间。

冷南弦进来给老夫人诊脉,然后重新开了方子,给老夫人调理身子。

屋子里鸦雀无声。

老夫人就一直盯着冷南弦看,惹得冷南弦手心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提笔的手都忍不住轻颤。

“安生那个丫头呢,把她叫进来。”

老夫人等到冷南弦退出屋子,便开口吩咐道。

安生惴惴不安地迈进去,低声嗫嚅着道:“祖母,对不起,昨日里我不应当招惹您生气的。”

“坐下。”老夫人绷着一张脸,拍拍自己跟前,没有丝毫笑意。

安生侧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

当着府里许多人的面,老夫人拉起她的手,哆嗦着嘴唇道:“适才祖母见了那个冷神医,人才是一流的,也难怪你相中了他。除了是个没出息的郎中,出身不够高贵,倒是无可挑剔。”

安生不敢反驳,只低声应“是”。

“你的亲事,就依着你吧,昨日里是祖母一时间糊涂了。”老夫人突然展开眉眼,笑吟吟地道。

安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因祸得福,一桩祸事改变了祖母的心意,竟然接受了冷南弦。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

“这一脚踏进阎王殿里转了一圈才发现,能够带给家里人安康,比什么权势富贵都重要。我这大半辈子是白活了。”

安生还没有缓过神来,周围已经一片恭贺声。

老夫人愉悦地轻笑,犹自感叹了一声:“可惜了中秋节那一个好卦像了。生姐的没有灵验,盼着紫纤的那一卦也能破了灾气,那就是最好的姻缘卦。”

屋子里众人瞬间有些沉默。突然的冷寂令老夫人有些诧异。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氏笑着不慌不忙地接道:“还能怎么?都在好奇紫纤的那一卦呗。您老一直讳莫如深的。”

老夫人“呵呵”一笑:“不是我藏着掖着,而是紫芜的姻缘绳断了,而紫纤那一根,那老道说一直被遮了眼,算不准!要么大吉,要么大凶!”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干笑着敷衍两声,都若有所思。

外间下人通传:“紫桓少爷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顿时心花怒放:“紫桓怎么也回来了?不过一场小毛病,何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沈氏笑着道:“您可是家里的老寿星,孙儿孙女们都孝顺。”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快些让他进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据理力争

紫桓提前得了沈氏叮嘱,到了老夫人跟前,跪下规规矩矩地磕头,果真只字不提夏紫纤的事情。

安生并不知道夏紫桓来了大房府上,更不知道他跪在门口央求夏家大爷的事情。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自是明摆的事情,一定是来为夏紫纤求情的。

安生自从年后再也没有见过夏紫桓,见他比上次又高了一些,发自内心的欢喜,也笑着凑了一句:“高了,但是好像也瘦了许多。”

夏紫桓听到她说话,扬起脸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就像刀子一样,锋利而又闪着寒光,满是凛冽的憎恨之意。安生一脸的笑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紫桓老实,与安生也交好,不像薛家人的脾性,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怨毒的目光看过自己。

安生的心,瞬间就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下。

她沉默着向着一旁瑟缩了一下,逃离了热闹。

夏紫桓给老夫人请过安,便退了出来。

安生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出声叫住了他:“紫桓!”

夏紫桓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一脸的冰冷。

“有事吗?”

安生蹙眉望着他,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敌意?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夏紫桓一声冷哼:“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在我面前装作无辜?”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我做了什么?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就是。”

夏紫桓面对安生的质问,一脸的委屈与愤怒:“从小我的母亲和姐姐们都告诉我,你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你压根就容不下我们。我还不相信,那么天真幼稚,认为你是一个好姐姐。

可是,我不在的这一年,你对我的母亲和姐姐们究竟做了什么?她们傻的傻,疯的疯,就连我最善良的四姐你也不放过,栽赃陷害她,要将她送走!我四姐一直以来对你可不薄,她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你难道连她也容不下?”

夏紫桓咄咄逼人,瞪着安生,满是悲愤:“如今我的家几乎是家破人亡了,凶手不是别人,偏生是我最敬重的二姐!你还假惺惺地跑到我的跟前装可怜,你又何必呢?

我对你的看法,压根就不重要。我若是忤逆了你,你直接也将我关进疯人塔里,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敢招惹你的人了!”

安生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夏紫桓的控诉,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他发泄完,方才缓缓启唇:“这一切,都是夏紫纤与你说的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事实就在这里摆着!夏安生,我真是眼瞎看错了你!”

“事实就在这里摆着?”安生一声苦笑:“你看到的只是结局,你压根就不知道过程,其中发生了什么是非曲直你根本不知道。”

“这么多悲惨的事情还不够我承受的吗?你还想让我看什么?”夏紫桓瞪着安生的目光里满是怨恨:“你不要笑得太早,夏安生,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一定要为四姐查找真相,讨回公道!”

夏紫桓的眼睛生得与薛氏极像,双眼皮,黑白分明的眸子,极是有神。而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就跟薛氏望着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安生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自己恨薛氏毒害了母亲,费尽心机报了当初的仇。而现在,夏紫桓就将自己视作残害他家人的刽子手,他凶狠地盯着自己,一副想要食肉啖骨的模样,心底一定是恨极,想要杀了自己方才解气的。

夏紫芜与夏紫纤,她可以不在乎,薛氏也不在乎,甚至也可以不在乎这个世界上别人的看法,但是夏紫桓是一个单纯而又良善的孩子,她不想与夏紫桓为敌,两人兵戎相见。

所以,她必须要解释清楚,免得大错酿成再懊悔不迭。

“紫桓,你能不能听我解释?昨日之事分明就是你四姐”

“我四姐毒杀祖母是不是?夏安生,你真有本事,不留痕迹地下毒令我母亲痴傻也就罢了,我们没有把柄奈何你不得。可众目睽睽,大家全都亲眼目睹,而且已经都从你身上搜出了毒药,你竟然还能混淆黑白,栽赃给我四姐。

而且,还是没有任何证据的胡说八道!我只要你把我四姐下毒的证据给我,我立即跪在这里向你磕头赔罪,绝无二话。”

安生默然。夏紫纤果真是已经知情,那么她能寻到这穿肠之毒也就不足为奇。

夏紫桓一声冷哼:“你还好意思振振有词地喊冤?夏安生,你等着吧,我夏紫桓即便是穷奇一生,赴汤蹈火,也要让你这个毒妇罪有应得!”

安生心里感到了惊恐,怒火也“噌噌”地往上冒,一时间口不择言:

“好啊,你去查啊,查个仔仔细细。查查夏紫芜是如何将我推落湖水,意图坏我名节自食其果的?查查她是如何串通两个流氓对付我的?顺便帮我问问夏紫纤,我跟她有多么深的仇恨,以至于让她毒死我的母亲还不够,还一次次地加害我!竟然不惜用祖母的性命为代价!”

“你胡说八道!你母亲那是自己病死的,与我姐有什么关系,你是实在寻不到罪名了吗?”夏紫桓一声冷笑,满是鄙夷。

“自己病死的?”安生深吸一口气:“夏紫桓,不要觉得你姐姐和母亲落得今日的下场,那是我夏安生对不起你们!所以你对我横眉冷目,这般指责我。不怕告诉你,我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被你母亲,夏紫纤还有连婆子联手毒死的!”

“不可能!”夏紫桓斩钉截铁。

安生说完这话,自己也有点后悔,不是说好此事烂在心里不再翻腾出来吗?怎么今日里一时激动,竟然就胡说八道起来了。

她颓丧地笑笑:“当我没说。”

她不想再跟夏紫桓解释什么,他愿意误解自己便由着去好了。

一转身,她不由便愣住了。

面前站着的,正是猩红着眼睛的夏员外。

夏员外一步一步向着她走过来,脚步格外沉重。

第三百七十四章 说出真相

安生突然就生了胆怯,一步步后退,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

“你说的,都是真的?”夏员外嘶哑着声音问道。

安生摇头:“我一时间情绪激动,胡说八道的。”

“我再问你,你母亲真的是被紫桓母亲害死的?”夏员外步步紧逼,腮帮子上青筋直冒。

安生牵强地笑笑:“我阿娘一直都是因为她才郁郁寡欢,所以身子才会每况日下,最后一病不起。”

夏员外在她跟前站定,一脸的疾风骤雨:“告诉我实情!”

安生再次慌乱地摇头,不敢看夏员外的目光:“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夏员外猛然提高了声音,一把握住了安生的手腕:“你母亲最近一直很反常,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夜间噩梦惊醒,而且老是将别人错认做你母亲或者连婆子,疑神疑鬼,吓得瑟瑟发抖。我心底里早就在怀疑。你告诉我,你阿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安生的手腕猛然吃痛,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父亲,你为什么要听她胡说八道?我母亲是怎么样的人,你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听信别人的挑唆?”夏紫桓恨得几乎咬牙切齿。

夏员外对于夏紫桓的话充耳不闻,一直紧盯着安生,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

安生紧紧地咬着牙关,一时间心里也是疾风骤雨,万千纠结。

“说!”夏员外冷声道。

安生惶恐地点点头,强忍着眸中热泪,一字一顿道:“好,我说。我母亲并非是病死的,是薛氏早就买通了连婆子,将她平日喜欢的饮食,用硫磺熏蒸,导致母亲的哮喘加剧,时日一久,慢性中毒身亡的。”

这话对于夏员外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整个人瞬间就呆愣住了,双目发呆,直直地盯着安生。

“胡说八道!”夏紫桓终于忍受不住,一把将安生推开在一旁。安生没有提防,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夏紫桓颤抖着手指着安生:“硫磺怎么可能杀人?我母亲已经被你害傻了,你还不肯罢休,非要再给她扣上一顶罪名吗?连婆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也被你利用。”

安生凄楚一笑:“你怎么就不想想,连婆子好生生的,怎么会突然掉进水井里淹死?”

夏紫桓突然就发了疯一样,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像牛犊一般,直冲冲地向着安生就冲过去:“我杀了你这个毒妇!”

安生对于夏紫桓自然是不忍心下手的,只能张惶躲闪,而夏紫桓虽然并未成年,但是气力却不小,拼起命来就像一头豹子,不管不顾。

夏员外仍旧还在打击中没有缓过神来,夏家大爷等人闻讯赶了过来,一声呵斥:“紫桓,休得鲁莽!”

夏紫桓的手径直向着安生的脖子,却在半截的时候被一双更加有力的手捉住了,纹丝不能动。

“偏听偏信,鲁莽冲动,你还是个男人吗?

冷南弦一手将安生护在怀里,一手钳制住夏紫桓,剑眉紧锁,浑身迸射出凌厉的气势。

夏紫桓已然失去了理智,猩红着眼睛:“这是我夏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可是安生是我的女人,谁若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冷南弦冷声启唇。将夏紫桓一把甩开。

夏紫桓冷笑道:“一对狗男女,合起来欺负我四姐,如今又诬陷我母亲,你们会有报应的。”

“应当受到报应的,是她们!这一切都是她们罪有应得。”

冷南弦蹙眉,望着怀里紧咬下唇,强忍委屈的安生,心里忍不住抽痛。她已经一再地退让,可是薛氏母女咄咄逼人,无休无止,他委实无法再隐忍,就算是为了谁都不行!

“你母亲害死安生阿娘,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就仅仅不想你父亲难过,老来茕茕孑立,所以一直都埋在心里,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她若是想害你母亲,害你姐姐们,何须这样大费周章?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她们母女几人迫害,几次侥幸死里逃生。

凡事有因必有果,安生与你解释,不是怕你,而是在乎你,不想失去你这个亲人,与你反目。

你一个男人,将来夏家的顶梁柱,却仅仅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甚至逃避真相,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安生身上。那样你的心里就好受了是不是?

夏紫桓,今日这里这么多人,你自己打听打听,问一问其中的是非曲直,孰是孰非,自然立竿见影。”

周围所有人全都震惊不已,瞠目结舌。

冷南弦手臂始终环在安生腰间,温声软语地道:“安生,我们走。”

安生轻轻地点头。

冷南弦拥着她,自顾旁若无人地出了夏家的大门。

第三天里,安生从夏家下人口中得知,夏紫纤与薛氏被夏员外送去了城外的庄子里暂住。

她们身边跟了下人伺候,衣食住行都不会差,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夏员外大抵就是想让夏紫纤换一个地方,修身养性,不再兴风作浪。

夏紫桓在府里住了几日之后,又重新被劝说回了学堂。

安生不知道,他对于自己与薛氏母女之间的仇怨有没有释怀,是不是还是这样记恨自己?而夏紫纤那毒药究竟是来自于何处,她不可能说,也就成了一个谜。

事情刚刚平息,安生心疼自己父亲,一连遭受了这么多的事情,心里定然不好受。偌大一个夏府,他自己住着,会不会太空旷?形单影只,会不会太凄凉?

但是她还不知道,自己若是回家探望父亲,应当怎么面对他,又能说些什么。

而这两日里冷南弦一直在忙,除了坐堂的日子,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

安生问起他在忙碌什么,冷南弦只是敷衍说生意上面出了一点事情,需要打理。千舟在一旁抿着嘴笑,笑得神秘兮兮,分明不怀好意。

她一直心不在焉,所以也没有留意到药庐里几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求娶

一大清早,安生就被冯嫂从床上拽起来,冯嫂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烟紫色流云锦罗纱裙,并胭脂水粉。

她睁开惺忪睡眼,望着冯嫂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冯嫂?今天是什么节日?”

冯嫂笑得合不拢嘴:“什么节日啊,难不成睡糊涂了?是夏大人差人带过话来,让你今日务必回一趟夏府。”

安生顿时没有了睡意:“我爹叫我回去?可是有什么要急事情?”

“没有,说是有喜事。”冯嫂神秘兮兮地道,转身给她端过水洗漱。

安生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冯嫂虽然名义上是冷南弦的下人不假,但是安生一直是将她当做长辈敬重。她竟然给自己端水洗漱,安生怎么能心安理得?

她忙不迭地下床,却被冯嫂一把给按住了:“今天让冯嫂给你好生打扮打扮。”

安生愈加觉得莫名其妙:“我回家而已,打扮做什么?”

冯嫂抿嘴一笑:“你家府上有喜事,你一身素俭回去多寒碜,怎么也要穿戴得喜庆一点不是?”

貌似是有这么一点道理。

冯嫂上前,服侍着她洗漱完毕,换上新的罗裙,用过早点。而后仔细地将一头秀发梳好,盘成堆云髻,簪上玉簪与压鬓,开始涂抹脂粉。

安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冯嫂,用得着这样繁琐吗?”

冯嫂得意地左右打量:“这算是什么繁琐,哪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见天不是在妆台前要坐上个把时辰,描眉画眼的?”

安生微微蹙眉:“我师父他不喜欢我擦脂抹粉,他说很难看。”

冯嫂抿着唇笑:“你听他的,他那是害怕你打扮得漂亮给人拐跑了。今日可就容不得他了。”

而后心满意足地左右端详:“天生的美人坯子,怎么打扮都好看。”

安生厚着脸皮揽镜自照,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好像敲了小鼓一般:“我师父呢?”

“他一大早便和千舟出去了,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现在就可以上车了。”

安生总觉得冯嫂的笑意味深长,好像隐瞒了自己什么。

她迷迷瞪瞪地上车,直奔夏府。

夏府大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安生倒是识得,正是大房里老夫人与夏家大爷的马车,显然,父亲上朝应该也回来了。

朱漆大门大开,门口的街道显然都极仔细地洒扫过,门口铺着红毡,摆放了几盆一人高的盆景,洋溢着喜气。

安生有些疑惑,不知道夏府如今还有什么喜事。

门房见到安生从马车上下来,立即一溜小跑前来迎接着:“安生小姐大喜。”

安生脚下顿时就是一顿:“我有什么大喜?”

门房还没有开口,夏安筝已经欢喜地从门里出来,冲着安生抿唇一笑:“正主终于舍得回来了?”

安生左右扫望一眼:“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是什么日子?”

安筝顿时忍不住“噗嗤”一笑:“感情冷神医果真是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呢?”

两人牵着手往府里走,安生委实按捺不住好奇:“究竟什么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安筝抿着嘴笑:“冷神医可是提前知会了,今日要来下茶礼求娶,这不,就连祖母和父亲都来了,你这个正主倒是不慌不忙。“

一句“下茶礼”可是把安生臊得不轻,难怪今日冯嫂这般隆重地给自己梳妆打扮,竟然是为了这桩事。

这些时日里,整个药庐里的人都神秘兮兮的,背着自己叽叽喳喳地说话,竟然将自己瞒得密不透风。

安筝见她脸红,便笑着打趣道:“冷神医也恁心急了一点,这纳采、问名、纳吉竟然全都省了,直接就来下茶礼,可见多迫不及待。还好没有直接亲迎,否则我这添妆都来不及准备。”

“尽胡说八道。”

安生啐了一声,作势要打,安筝娇笑着躲闪,沈氏与老夫人已经闻讯走了出来。

安生不敢再造次,上前给老夫人与沈氏请过安,勾着头就有点不知所措。沈氏少不得将安生今日的妆扮一通夸赞。

府里如今没有个当家人,里里外外主要的茶点,回礼,赏银,都是沈氏相帮着张罗的。她毕竟是一个外人,让老夫人过目之后,又问安生,自己筹办得可妥当?

安生哪里懂这些,再三感谢,自然全都让沈氏帮着做主。

一番寒暄,就听得外间锣鼓喧天,由远及近,望风的伙计跌跌撞撞地进门来,冲着夏员外等人磕磕巴巴地禀报:“来,来了。”

沈氏笑着嗔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伙计仍旧是瞠目结舌,好不容易咽下口中唾沫,连说带比划:“好,好大的排场。”

“看这见识?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咱这侍郎府?”老夫人心情好,也忍不住一厢调侃,一厢起身:“老婆子我倒是要看看,这小子是想用多大的排场换走咱家生姐这个如花似玉的丫头?”

安生羞涩,扭身想逃,被安筝一把就给拽住了:“害羞什么?”

不过是说话的功夫,就听到大门口就像是开锅了一般沸腾起来,不仅锣鼓敲得欢实,还人声鼎沸。

“出去看看去!”

沈氏听这动静,也有点按捺不住,上前搀扶住老夫人,笑嗔:“安筝,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老实陪着你妹妹在府里待着。”

安筝悄悄拽拽安生:“我们一旁偷偷看一眼。”

安生难得脸皮薄:“你自己看吧,我才不去。”

夏员外与老夫人一行人,直接迎出大门去。只一眼,也被眼前的排场给惊到了。

夏府正处闹市之中,门口街道宽敞,已经堵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而求娶的聘礼,排列成双,清一色朱漆喜抬或者寿盒,犹如一字长龙,一直蜿蜒到街道尽头,看不到尾。

迎头数抬,就是聘金,而且是实打实的元宝,系着红绸,阳光下光芒耀目。

寻常人家,能得一个元宝,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可以置办一个小家业。这十余抬元宝,还不知道有多大数目,怎能不令人震撼?

难怪适才报信的伙计那般激动。

而后,才是聘饼,海味,三牲,茶盒,喜酒帖盒等,俱是按照京中风俗习惯置办。

夏员外与老夫人等人忍不住就是面面相觑,冷南弦这好大的手笔!

第三百七十六章 砸场子

即便冷南弦真是什么江南冷家的人,那也不可能这般富可敌国,当初搭救自己,一出手就是近百万两银子,今日求娶,竟然也这样阔绰。

不仅他们惊讶,一路尾随了来看个究竟的百姓们更是大开了眼界,议论纷纷。

“竟然是求娶的夏家女儿,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一个千金,这般的福气?”

“夏家有三个女儿,疯了一个,已然声名狼藉。听说定国侯府的喻世子心仪安生姑娘,可这又不像是定国侯府的排场,想必是最后一个女儿了。”

“出手这样阔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权贵之家?”

“听说聘礼是从城西太师府出来的。”

“沈太师府上又没有年龄正当的公子。”

一时间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正胡乱猜测,身后更响亮的欢呼声响起,就像一阵疾风席卷起汹涌的浪潮,呼啸而至。

“冷神医!天呐,是冷神医!”

这一下,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齐齐抻着脖子向着街道那一头张望。

“怎么可能是冷神医呢?怕是弄错了吧?”

人群自觉让开,三匹纯白色骏马自街道尽头处向着夏府直奔而来。冷南弦虽然骑马在最后,白衣墨发,衣袂飘飘,却最是醒目。

“快看,骑在马上那人不是沈太师吗?”

有人一声惊呼,也将夏员外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沈太师今日不似往常那样灰衣玉簪,而是穿了一身银灰色锦袍,整个人显得贵气了许多。

想起上次沈太师向着自己提及冷南弦与安生的亲事,自己一点都没有给情面,就拒绝了。夏员外觉得有些尴尬,与夏家大爷慌忙步下台阶相迎,冲着沈太师一拱手:“竟然劳驾太师大人亲自上门为媒,委实受宠若惊。”

来者正是沈太师,冷南弦与鬼医孙晟。

鬼医一步上前,冲着夏员外呲牙一乐:“我才是他们小两口的媒人,夏员外可不要张冠李戴。”

夏员外也冲着鬼医一拱手:“上次在药庐多有得罪,惭愧惭愧。”

沈太师爽朗一笑:“此乃小儿终身大事,必须老夫亲自登门,别人可替代不了。”

“小儿?”夏员外疑惑地问。

冷南弦一撩衣摆,冲着夏员外先行行个大礼:“小婿南弦叩见岳父大人。”

这岳父叫的早了一点,但是同样是叫得夏员外心花怒放,赶紧上前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冷南弦这才向着夏员外介绍道:“岳父大人,这位正是家父。”

此言一出,不仅夏员外等人,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顿时炸了锅。

“冷神医竟然是沈太师的公子!”

“他们一个姓冷,一个姓沈,怎么可能呢?”

“就是啊,怎么先前没有听到一丁点的风声!”

议论声肆无忌惮地响起来。

冷南弦微微一笑:“南弦因为有江南家族生意需要打理,所以一直跟随了母姓,我原名叫沈南弦。”

沈太师笑着道:“犬子心仪贵府安生姑娘,所以今日里,老夫厚颜前来提亲,向着夏大人求娶贵府安生姑娘。”

此言一出,身后百姓又是一阵哗然,有人激动地冲着夏员外喊:“夏大人这是捡到金龟婿了,还不快应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夫人,心底里暗自埋怨安生口风太紧,竟然瞒得密不透风,人家聘礼都送到跟前了,竟然才知道人家的身份。她冲着夏员外与夏家大爷忙不迭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进府。”

夏员外今日里是惊吓一个连着一个,说话都有点不利落了,激动地抬抬手:“沈太师请进,冷神医请进。”

鬼医“嘿嘿”一笑:“还神医呢?这女婿都改口了,岳丈还这般客气。”

惹得诸人皆大笑。

沈氏会看风,慌忙吩咐府里下人出来,打赏前来送聘礼的下人,并将散碎的银锞子毫不吝啬地大把大把洒落下去。

围观百姓哄抢,连声道贺。

正是热闹的时候,就听到长街尽头处有雷鸣一般的马蹄声疾,向着夏府的方向。

声音来势汹汹,百姓们纷纷避让。

而夏员外等人自然顿下脚步,向着尽头处翘望。冷南弦抿抿唇,已然变了脸色。

见有许多的锦衣侍卫,骑着清一色枣红骏马,闹市之上,肆无忌惮地打马扬鞭。抬着喜抬的沈府下人们纷纷避让,难免挑子相互碰撞,有人趔趄摔倒,翻了聘礼。

围观百姓们更是你推我搡,呼儿唤女,挤做一团,方才让出中间一条通道来。

铁骑呼啸而至,为首之人,犹如一团云一般,席卷过来,猛然勒马,停在夏府门口。而马蹄就像是从百姓头上滑过一般,吓得众人失声惊叫。

而马上之人一拽马缰,安稳落地,围观者安然无恙。

冷南弦抿抿唇:“喻世子。”

喻惊云骑在马上,环顾四周,看一眼那金光灿灿的聘礼,就是一声冷笑:“冷南弦,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南弦淡然道:“就是喻世子看到的这个意思,冷某前来求娶安生。”

话音刚落,喻惊云手中马鞭一卷,划过凌厉的风声,从下人头顶呼啸而过,将喜抬上面的红绸直接卷起,扬在半空之中,而后,辫梢化作无数鞭影,将那红绸削得粉碎,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冷南弦,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

冷南弦台阶之上负手而立,虽然需要仰脸看着马背之上的喻惊云,但是气势却一点也不输给他。

“冷某不明白,喻世子这是何意?”

喻惊云居高临下,在人群之中搜到了夏员外:“夏大人应当不会是一手托两家,一女许二夫了吧?”

夏运海原本的确是一直将喻惊云视作自己的乘龙快婿人选,但是奈何造化弄人,自家女儿喜欢上了冷南弦,自己委实觉得遗憾,但是想想自己也从未应承过喻惊云什么。

因此,他也只能赔笑解释:“小女安生与冷南弦情投意合,我这做父亲的,自然希望自家女儿能够心愿得偿。但是喻世子这一女许两家从何而起?”

喻惊云沉着脸,满是凛冽之气:“贵府上夫人去岁九月底已然将夏安生许配于我侯爷府为世子妃,难道夏员外想抵赖不成?”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第三百七十七章 驿站生变

围观众人皆议论纷纷:“竟然有此事?如何从未听闻?”

“去年九月,不是正好是夏家出事的时候吗?难怪喻世子不遗余力,出手相助,原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与安生姑娘有婚约在身了?”

“若是果真如此,夏家这件事情做的可不地道,总不能转危为安,就将人家丢到一旁,另觅新欢了吧?”

“夏家这个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人才,竟然惹得定国侯府与太师府上两位公子争夺?”

“这两人可都是难得的好人才,夏家这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么?”

一时间众说纷纭,夏员外这张老脸就有点烧热。

“喻世子,当初那只是拙荆一句戏言而已,当不得真,也没有三媒六聘,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喻惊云今日怒火高涨,可没有这么好打发,闻言就是一声冷哼:“你们说是玩笑就是玩笑吗?本世子爷当真了!今日就是前来正式求娶夏安生做我喻惊云的世子妃,难不成,夏员外是要悔婚?”

夏员外顿时就哑口无言,尤其是定国侯府的气势就在这里摆着,他就算是心里有理,那也说不清。

冷南弦一声轻咳,风轻云淡地道:“这许婚一说,也不过是当初夏家主母想要将安生赶出夏府,顺口一提让你将她带走而已,她也做不得安生的主,算不得是正式许婚。

再而言之,若是论起来悔婚,貌似是喻世子在先吧?我记得去岁年底的时候,喻世子便大张旗鼓地在京城里选世子妃,大家可是都有耳闻。你自己先行悔婚,难不成还不许安生别嫁?”

冷南弦振振有词,将去岁里喻惊云大张旗鼓选妃的一场闹剧直接翻腾出来,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喻惊云一听,顿时怒发冲冠,火冒三丈,用马鞭直指冷南弦:“就知道你这人一肚子坏水,我还幼稚地认为,你是真的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没想到是接二连三地阴我不算,真正的沟还在这里等着我呢。”

冷南弦不疾不徐地问:“难道喻世子选世子妃还是我逼着你不成?你在浮生楼里因为花魁闹腾得满京皆知也是我撺掇?由此事可见,你喻世子的的确确是并未将此事当真,并不将夏家放在眼里的。”

喻惊云这是吃了闷亏,他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是为了拒绝凌骆冰,那也太不给睿王府面子。

他霸气地用马鞭一指冷南弦:“此事究竟是非如何,你冷南弦心知肚明。我还就告诉你,你想娶夏安生,只要有我喻惊云在,绝对不可能。”

鬼医这大年纪,最是受不得年轻人张狂,顿时就急了:“人家男未婚,女未嫁,情投意合,你凭什么多管?你是依仗着你定国侯府的权势想要恃强凌弱是不是?”

喻惊云硬脾气上来,气冲斗牛:“就是又如何?”

一时间竟然剑拔弩张,气氛也凝重起来。

安生听闻门外生了变故,不得已出来,这次是真正的抛头露面。

“喻世子,你我之间的事情我早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你这又是何苦?”

她往门口一站,人群顿时又热闹起来。

“原来这就是夏家安生姑娘,生得果真是好样貌。”

“与冷神医站作一处,真是郎才女貌,一对金童玉女。”

旁边立即有人反驳:“她与冷神医乃是师徒,怎么能成亲呢?还是嫁入定国侯府,安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喻惊云蹙眉望着安生:“这件事情不是你说罢休便可以罢休的,夏安生,我喻惊云哪里对你不住?”

安生仰脸望向喻惊云,他每次做事都这般张扬,当着京中百姓的面,自己若是拒绝了他,令他下不来台,那也是打了定国侯府的脸面。

“喻世子,有什么事情,麻烦你先下马,进了我夏府,我们好生说话可好?你不觉得,这样有欠妥当?”

喻惊云摇摇头:“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端,我没有什么怕人的。我就是要告诉京中百姓,你夏安生乃是我定国侯府的人!”

“我夏安生什么时候答应过?”安生理直气壮地反驳。

喻惊云还未开口,长街尽头处远远传来马蹄声疾,但是因为人群拥堵,又不得不停伫下来,上不得前。

有人拖长了声音报:“喻世子,快,驿站生变!”

骑在马上的喻惊云脸色突变,转身深深地望了安生一眼,一咬牙,愤声道:“回驿站!”

当即锦衣侍卫齐齐掉头,一阵轰鸣,井然有序地离开了。

沈太师听闻驿站生变,也有些惊疑不定。

冷南弦望了他一眼:“爹?”

沈太师叹口气:“西凉使臣已然抵京,喻世子负责驿站安危,他擅自带兵,前来生事,如今驿站还不知道又是什么变数,可不要牵累了安生姑娘才好。”

而一旁夏家大爷与夏员外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今日这事,应当如何收场。

聘礼已经抬到了家门口,若是退回去,沈太师脸面上不好看。可若是收了冷南弦的聘礼,按照喻惊云这股混劲儿,后面还指不定生出什么是非来。

沈太师与定国侯府,两家谁也招惹不得。偏生怎么冷南弦与喻惊云就非要同时相中了安生?而且是铁了心的那一种,总不能将自家女儿一分为二吧?

因此两人是真的为难。

而围观百姓,一时间注意力也被适才的变故吸引了过去,纷纷猜度着,驿站有什么变数。

今天这热闹可是一场连着一场。

好像是为了应景一般,长街另一头又有人急匆匆地一路小跑,扯着嗓门喊:“让一让,让一让。”

沈太师等人疑惑地眺望,见是自家府上的一个伙计,身后带着一位青蓝色一等宦官服饰,头戴纱帽,年过半百的太监。

此人不仅沈太师,就连夏员外与夏家大爷都识得,是皇帝跟前最为得力的冯公公。

冯公公跑得一头热汗,满脸焦灼。他竟然亲自出宫,可见必有大事。

几人谁也不敢怠慢,慌忙步下台阶,迎上前去。

伙计头前开路,当先跑至近前:“启禀老爷,宫里来人了。”

沈太师径直上前,冯公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就拽住了沈太师的胳膊:“沈太师啊,大事不好了,快些随杂家走!”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二皇子遇刺

“怎么回事?”沈太师焦灼询问:“什么事情竟然能让冯公公你这般惊慌?”

“出了大事了,”冯公公拖长着尾音,顾不得当着许多百姓的面,一把将沈太师扯到一旁没人的地儿,伏在沈太师耳朵根底下:“西凉二皇子被刺杀了!”

“什么!”沈太师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使馆有喻世子派遣了重兵把守,如何会被人有可乘之机呢?他现在如何?”

“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这不是皇上听到消息立即赶了过去。听说那位贵人伤得极重,怕是危在旦夕!”

沈太师也不由跺脚长叹:“西凉皇子竟然在我长安遇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西凉怎肯善罢甘休?怕是要引起两国操戈。”

“可不是呢,”冯公公一着急,眼眉鼻子都挤到了一起:“皇上带着太医院院正与几个太医先行去了,唯恐引起躁动与变故,所以立即让老奴来请沈大人。”

沈太师不过是略一沉吟,立即吩咐道:“我这就即刻赶往使馆安抚使臣情绪,有劳冯公公你即刻通知定国侯,让他立即借口搜查刺客,封锁全城,千万不要让消息传递到西凉,引起恶化,要快!”

冯公公早就乱了方寸,闻听此言,立即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转身往回跑,他的马就停在了人群之外。

沈太师扭过脸来,心急火燎地将夏员外等人叫进夏府,在门洞里,屏退所有外人,一脸凝重地将西凉使臣遇刺一事简单说了:“夏大人,今日之事,怕是暂时要不欢而散,我要速速赶往驿站,改日再行登门兴师问罪。”

国务为重,更何况这也是个台阶,夏员外慌忙颔首应是。

沈太师又对冷南弦道:“事态紧急,什么也顾不得了,南弦,跟为父速去西凉使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救回西凉二皇子。”

冷南弦颔首:“好,我们先去,我让千舟去取药箱。”

安生在一旁,并不懂得其中利害关系,但是见他们全都一脸凝重,心如火焚,也知道事态紧急。

鬼医后退两步,一晃脑袋:“活该那西凉皇子出事,让适才那个狂妄的小子跟着吃官司,以后也不会来纠缠安生。反正我不去。”

冷南弦知道鬼医的脾气,他认准了不想救,谁说也没有用。若非是这怪脾气,也不会被人叫做鬼医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那就烦请师父帮着我们收拾这场烂摊子。”

带上安生,三人打马直奔使馆。

西凉使馆外,已经是重兵重重把守,一派肃穆。

沈太师与冷南弦三人在使馆外就被西凉士兵挡住了去路,好生一顿盘问。

西凉使臣里有人识得沈太师,放三人入内。

喻惊云就跪在院子当中。

二皇子遇刺,他作为负责保护二皇子的人,首当其冲,有责任,更何况今日还是擅离职守,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皇上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给西凉的人看。

喻惊云大抵是自小到大也未受过什么挫折,今日被皇上迁怒,笔挺地跪在院子当中,见到安生与冷南弦竟然跟随沈太师一同进来,立即扭过脸去,略有赧意。

他什么都不怕,哪怕是军法加身,也可以咬牙忍了,但是在安生面前丢了颜面,令他十分难堪。

安生明白他定然好颜面,只佯作未见。

皇上正在殿内大发雷霆。

太医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一点点伤,你们都处理不好,朕要你们何用?今日若是不能救回二皇子性命,其后果你们自然知晓,朕全都砍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跪地齐声央求。

“皇上饶命,微臣无能。”

皇上气怒交加,恨声指点着几人:“无能,无能!朕养你们做什么吃的?你们不是说剑伤并未伤及要害吗?为什么不能救治?弋院正,你来给朕解释!”

被点名的院正抬起花白的头,一脸的汗,却不敢抬手去擦。

“启禀皇上,二皇子所受外伤并不厉害,虽有失血,但是不足以昏厥。只是剑上有毒,我等皆闻所未闻,并不专长。如今二皇子这症状委实奇怪,不敢冒失救治。”

“嘭”的一声,条案翻到,花瓶落地,地上一片狼藉。

“废物!食君禄分君忧,可是你们一个个吃着朕的俸禄,养得脑满肠肥,却如此不中用!”

安生在外间听得心惊。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太医医术再高超,那也不是大罗神仙。若是为此就丢了小命,委实是冤枉。

难怪当初师父会斩钉截铁地拒绝入宫为太医。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何苦战战兢兢,这样忍气吞声?

皇帝雷霆大怒,太医们吓得都缩头不敢多言,一旁的西凉使臣并不畏惧。

“都说什么长安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却连这么一点小病症都医治不好?还是皇上压根就不愿意为我们皇子医治?”

皇上努力将满腹火气压了又压:“二皇子在我长安遇刺,朕作为一国之君,同样是义愤填膺,更是责无旁贷,恨不能将凶手立即绳之于法,更盼望着二皇子能够安然无恙。李大人何出此言?”

那位李大人一声轻哼:“暂且不说我等初到长安,在此地人地两生,没有个人恩怨,这刺客的身份有些匪夷所思,令人费解。但就我家皇子所受伤势而言,皇上自己也心知肚明,无关要害,乃是小伤,贵国这么多太医怎么可能束手无策?分明就是不愿施救。

我等恳求皇上立即派人护送我们回国,否则,我家皇子的性命怕是不保!”

“二皇子身受重伤,岂能受得住长途颠簸?朕一定会为二皇子延请长安名医救治,定然让他安然无恙。”

“人命关天,更何况是我西凉最为尊贵的皇子殿下,我等不敢冒险而为。恳请立即回国,绝不耽搁一刻。”李大人斩钉截铁。

沈太师与冷南弦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无论说什么,定然不能让西凉使臣放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寄予厚望

西凉二皇子正是危在旦夕,一路颠簸,定然有害无益,就算是残留了一口气,怕是也承受不住。

如此一来,西凉国君痛失爱子,怎肯善罢甘休?定然要兴兵讨伐,向着长安讨要一个说法。

处理不当,便是两国反目,操戈相向,生灵涂炭。虽说长安兵强马壮,并不畏惧西凉铁骑,但是战事一起,必将劳民伤财,损兵折将,受苦的就是百姓与三军将士。

处理这种事情,真的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唯一最好的方法,就是西凉二皇子可以安然无恙,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沈太师深吸一口气,示意冷南弦与安生暂且不要入内,自己先行入殿。

西凉使臣咄咄逼人,长安又是理亏,皇上正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推诿,一见到沈太师,立即如释重负:“太师,你终于来了。”

沈太师面见皇上,可以不用行跪拜大礼:“老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西凉使臣面对长安皇上,不敢太过于放肆。现在一见到沈太师,气焰立即高涨许多,不再那样客气。

“沈太师,这就是你这些时日与我们鼓吹的长安太平盛世?我们刚抵达京城几日,我家皇子竟然就遇刺,如今危在旦夕,你们长安应当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沈太师面对使臣,并不因为此事而低声下气,依旧不卑不亢:“今日出了这种事情,的确是我长安防守不当,给了贼人可乘之机。但是,本太师以为,当务之急,是应当先行救人,而不是兴师问罪,向我们长安讨要什么说法吧?”

使臣鼻端一声冷哼:“救人?你们长安也要能救得了!这么多太医全都束手无策,我家二皇子此时还伤势严重,昏迷不醒。沈太师这是胸有成竹了?”

“李大人坚持要将二皇子带回西凉救治,可见李大人也是胸有成竹?你若是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医治二皇子的伤,我长安立即派人护送各位使臣与二皇子回西凉,绝无二话。”

使臣立即哑口无言。

“那是因为你长安压根就没有救治我家皇子的态度!”

“李大人想要什么样的态度?将这些太医全都斩首,迁怒于使馆侍卫,浮尸百里,血流成河,便是代表了我皇的诚意吗?贵国是否就是以这种仁政治国?若是如此,谁敢来给二皇子治病?那不是断了生路?”

“我承认,沈太师举世闻名的鼓舌如蝗,我等狡辩不过。我们只认结果。反正,二皇子是在你长安遇刺,若是不能得到救治,有什么闪失。饶是我西凉国小薄弱,我西凉的铁骑骁勇善战,也悍然无畏,定然要为我西凉最尊贵的皇子讨要一个公道。”

这就是*裸的威胁了。

面对着威胁,沈太师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稳如庭岳,便令皇上觉得心安。

“李大人此时言之过早,有破坏两国邦交之嫌。”

言毕转身面对皇上:“正巧南弦今日与老臣一起,恳请皇上允许南弦入内,为二皇子看诊。”

“南弦来了?朕如何竟然将他忘记了,快快有请!”

冷南弦与安生在外间听到皇上吩咐,不待通传,立即入内,先行向着皇上行叩拜大礼。

皇上亲自上前,一把将冷南弦搀扶住:“救人如救火,此时便不要多礼了。二皇子就在里间,快些诊断,万万不可以让二皇子有什么闪失。”

手下使力,摇了三下,对冷南弦寄予了厚望。

冷南弦认真颔首:“南弦定然倾尽所能。”

闲话不多言,带着安生进入里间。皇上与沈太师李大人也相跟入内。

西凉二皇子此时就躺在床帐之内,双眸紧闭,面色枯黄,毫无一点血色与生息。

而他的腹部却有隐隐轰鸣之声,撩开锦被,透过单薄的小衣,可以看到有块状凸起,犹如鸡蛋,在腹腔上游走,身体里像是进了活物。

太医院弋院正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那刺客剑上有毒,伤口周围已然溃烂,乌青。然后腹部隐有奔走轰鸣之声。”

冷南弦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伤口上面的纱布,查看过他的伤势,见伤口就是普通剑伤,宽不过寸许,的确如太医所言,并未伤及身体要害之处。而且血已经止住,只是伤处已然呈现黑紫的颜色。可见的确有毒。

这应当才是二皇子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原因。

冷南弦对于毒术并没有什么深入研究,抬眼看向安生。

安生会意,凑到近前,仔细查看,面有疑惑之色。

“怎样?”冷南弦出声问道。

安生小心道:“看这样子极像是鸩麻之毒,所以二皇子才会昏迷不醒。只是我不敢确定,因为鸩麻之毒不会像他这般,腹中有活物。要不还是请师公过来?”

冷南弦也有犹豫,拉过二皇子的手,仔细诊断过脉象,然后再查验过舌苔,翻看眼睑,摇头道:“来不及了,咱们两人先行一试。”

安生学艺不精,因此有些生怯。

冷南弦鼓励地望了她一眼:“就按照你的解毒法子命人配药,准备好银针。”

然后他又冲着院正问道:“可有艾条?”

院正忙不迭地点头:“有有。”

冷南弦略一沉吟,提笔写下方子,连同安生的一并交给弋院正:“劳烦院正大人,备下艾卷七、八根,这两个方子,一个煎药,一个细细地磨粉,要快。”

弋院正对于冷南弦的到来那是满腹欣喜。若是能救好二皇子,皆大欢喜,自己一干人等也可以免罪;若是救不活,冷南弦与安生便是替罪羊。

因此,他立即欢喜地出去,吩咐下面人手置办,不敢怠慢。

皇上疑惑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南弦摇摇头:“试过方才能知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一旁使臣冷声道:“我家二皇子这伤情能试吗?你若是没有十足把握,请你不要冒失下手,否则你吃罪不起。”

沈太师护犊子,立即反唇相讥:“李大人这是在威胁他吗?不愿意让他放手施治?若是如此,二皇子耽误了医治,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是否也一样有罪?”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南诏虫蛊

二皇子眸光闪烁,垂下眼帘,摇摇头:“那刺客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巾,猝不及防地闯进来,并未看清是什么长相,更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伤了我之后,见惊动了我的侍卫,就仓皇逃走了。”

“往哪个方向?这驿站重兵把守,防卫重重,是如何逃脱的呢?”沈太师继续追问,提出自己心里的疑点。

使臣李大人接道:“关于这个,沈太师是不是应当去追问你长安的兵将去?我们二皇子身受重伤,难不成还要关注这个不成?你们一群士兵都是草包废物,让一个刺客来去自如。可见,长安也不是什么太平所在。

虽然我们皇子已经安然无恙了不假,但是,这件事情还没完。贵国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件事情的确是长安理亏,因此沈太师一时间也不反驳。

冷南弦在一旁,清清喉咙,佯作*地道:“李大人可不要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

“离间计?你什么意思?你一个野郎中也可以参与朝政么?”李大人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冷南弦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冷某自然不会妄议朝政,只是想着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而已。二皇子殿下中的这个毒可不一般,乃是南诏国的虫蛊。”

“虫蛊?”众人异口同声。

屋子里的人全都明白,长安以南,有国名南诏,多深山密林,虫蚁遍地。国人们擅于用虫子治病,同时也擅于用虫子下毒,形形*,千奇百怪。

“你的意思是说,刺杀二皇子的乃是南诏人?”李大人一声冷笑。

冷南弦微微一笑:“未尝不可。”

“你就这般确定?”

“人是我救的,我自然就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李大人认为,二皇子中的是什么毒呢?”

李大人轻咳一声:“最初的时候,你们不是这样说的。”

沈太师一声冷哼:“南诏穷山恶水,向来狼子野心,觊觎我长安的丰饶物博,对于西凉、长安虎视眈眈。今日听闻西凉使臣出使我长安,定然害怕我们两国和平结盟,所以才派遣刺客进行刺杀。若是两国果真为此交恶,兵戈相向,那么他们便有了可乘之机,简直用心险恶。”

皇帝就势说道:“今日多亏南弦在此,识破了他们的虫蛊,否则李大人与二皇子怕是真的要误会我长安了。不过,此事我们一定要一查到底,绝对不能姑息南诏人在我西凉为非作歹。”

李大人一声冷哼:“就凭借他的三言两语,就定下了罪过,未免有些太过于武断了吧?”

冷南弦也一声轻哼:“使臣便是使臣,在我长安帝王面前,你是臣子,在西凉的二皇子面前,李大人也是臣子。此事如何发落,李大人是不是也应当听听贵国二皇子的意见呢?”

李大人一直以来态度都十分傲慢无礼,尤其是面对沈太师的时候。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冷南弦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二皇子重创未愈,有什么话自然有我来讲。”

“好了,李大人,皇上已然表示要深究下去,捉到凶手,给我们一个交代。那么我们继续咄咄逼人,岂不显得我们西凉人没有一点容人之量了?皇上日理万机,国事繁忙,今日暂且作罢,改日再议。”

李大人明显心有不甘,但是自家皇子发话,不能不应,轻哼一声退至一旁。

二皇子对着冷南弦与安生由衷道:“今日多谢两位神医出手襄助,本皇子感激不尽。待到我身体康复,定然设宴款待。”

这位二皇子说话倒是彬彬有礼,冷南弦与安生慌忙谦让过了。

皇帝见他已然无恙,也不再久留,便起驾回宫,宣召定国侯,冷南弦与喻惊云等人一同入宫。

御书房里,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先是劈头盖脸就将喻惊云一顿训斥:“朕将这般要急的大事交由你来做,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竟然擅离职守,带着锦衣卫前去生事。

如今可好,授人以柄。喻惊云啊喻惊云,朕真是高看了你,上次你违逆朕的旨意,朕就不应当放纵你,没有严惩。所以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这次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喻惊云笔挺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皇帝发完了怒火,方自勉强隐忍了,怒声质问:“你先说说,今日之事究竟是哪里疏漏?朕可是再三叮嘱过你,一定要谨慎,不可以有半分闪失,如何竟然还令刺客有可乘之机?”

喻惊云犹如斗败的公鸡一般,低垂着头,不复往日里的意气风发,张扬狂傲。

“适才微臣跪在地上,想了许久,都想不出这防卫究竟有什么漏洞。微臣虽然并未身体力行,贴身保护西凉使臣,而且今日冲动鲁莽,离了驿站,但是派遣的护卫并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有刺客潜入驿站,怎么可能会毫无觉察?”

“不会,不会!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那刺客还逃之夭夭!将你的护卫全都当成了摆设!你总要给朕一个解释。否则今日幸运,那二皇子救回一条性命,明日再有刺客呢?”

喻惊云哑口无言。

“朕往日里太过于骄纵你了!所以你现在目中无人,一点也不知道长进了!”皇帝怒声道:“事情出了,还没有检讨出自己的责任与缺点。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是你还这样骄傲自大,认为自己的防守天衣无缝吗?”

“臣并没有自大,是臣实在想不明白而已。”喻惊云惭愧地道。

定国侯也是小心翼翼地道:“适才老臣已经看过驿站布防图,也委实猜不透究竟是哪里有疏漏之处。想来那刺客身手神出鬼没,委实太可怕。”

“狡辩!”皇帝雷霆大怒:“若是刺客身手果真有你们所说的这样好,他为何不能一剑取了二皇子性命,反而被一个侍卫逼退,而且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下毒?”

冷南弦与安生侍立在一旁,原本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见皇帝大发雷霆,向前一步,一撩衣摆,跪倒在尘埃里。

“启禀皇上,南弦有话回禀。”

第三百八十二章 委以重任

皇帝看一眼冷南弦,按捺了怒火:“说!”

“请皇上恕南弦欺君之罪,适才在驿站里隐瞒了二皇子的真实病情。”

皇帝讶异地挑眉:“此话怎讲?起来说话。”

冷南弦谢过皇帝,站起身来:“其实西凉国二皇子今日只受了剑伤,中了鸩麻的毒。”

皇帝等人愈加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冷南弦看一眼安生,安生小心出声道:“鸩麻之毒,中者便如二皇子适才那般,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全身僵麻,犹如气息奄奄,命悬一线。这种毒极是厉害,原本可以见血封喉,只是可惜,二皇子因祸得福,竟然拖延到我们赶到。”

沈太师诧异地道:“可是我们可是全都亲眼目睹,你们从二皇子体内取出了血蚂蝗。”

冷南弦点点头:“二皇子身子里面有血蚂蝗也是真的,也正是因为血蚂蝗的存在,竟然无形中化解了鸩麻的部分毒性。不过那血蚂蝗已经时日久了。我看他脸色赤黄,应当最少养了有两年的时间。

血蚂蝗吸食人血,时日一久,二皇子心肝肾脾等全都受到损害,寒气入侵,所以也出现了奔豚气。

发作起来,便如适才那般,体内轰鸣,有气上冲。而血蚂蝗一同作祟,使得症状与寻常奔豚气略有不同。再加上鸩麻的毒,虽然不是疑难杂症,但是许多症状混淆一起,才令太医们一时间不敢判定,放手一试。”

他这般解释,众人也就全都了然。

“那依你之言,刺客岂不就不是南诏之人了?”皇上当先提出紧要的疑问。

冷南弦点头:“不是,适才我信口开河,说是南诏人所为,原因有二:若是西凉人相信,可以最大化地平息这场纷争;西凉人若是不信,则说明,他们早就对二皇子此症心知肚明,不过是有意隐瞒。”

沈太师第一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奔豚之气与血蚂蝗乃是旧疾,如何那李大人闭口不言呢?他若是一早就言明此症,太医们心中了然,二皇子救起来不就容易多了?”

“李大人一直在想方设法阻止我们救治二皇子,这原本就是一个疑点;刺客能够逃过喻世子的重重防守,来去自如,刺杀二皇子,这是第二个疑点。

只是那李大人反应灵敏,立即就转变了话风,我一时间也不敢确定,他是否知情。但是二皇子,对于自身的病症一定是心知肚明的,他同样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可见,此事大有蹊跷。”

冷南弦井井有条地分析道。

“依照你的分析,这件刺杀事件有没有可能,就是西凉人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也或者,是有人借刀杀人?”沈太师满是赞赏与欣慰地望着冷南弦,出声询问。

冷南弦点头又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卖什么关子?”喻惊云不耐烦地追问,带着迫切。

冷南弦不紧不慢地摇摇头:“根据疑点来分析,极有这样的可能。但是,我又猜不准,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和目的?”

“这还用说?自然是想借此挑衅,挑起两国争斗!”喻惊云脱口而出。

冷南弦郑重其事地摇头:“长安如今兵强马壮,又有侯爷坐镇,两国兵力悬殊,就连长安的妇孺怕是都知道,西凉若是来兵侵犯,那是以卵击石,他们何须如此?”

一句话驳斥得喻惊云又是哑口无言。

“就算是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但是大体方向应当就是如此。要么是他们自导自演,要么,有人里应外合。”皇帝斩钉截铁地道。

冷南弦功成身退,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此事就算西凉那边不施加压力,也必须要调查一个究竟。”皇帝不过略一沉吟,出声道:“南弦,朕将此事交给你与惊云两人一同调查。给你们三日时间,务必查一个水落石出。”

冷南弦略有吃惊:“皇上,微臣可以诊病,但是这破案子,追杀刺客,微臣委实不知道如何下手。还请皇上另外指派人手。”

喻惊云同样是轻哼一声:“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书生,能做得什么?就算是刺客站在他的面前,他能捉拿归案吗?”

“闭嘴!”定国侯一声轻斥:“南弦心思细腻如发,而且可以随机应变,机智绝顶,岂是你这粗心大意一根筋的老粗能比?你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毫无线索,三日时间,你去哪里追查凶手去?”

皇帝伸手一指喻惊云:“朕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件事情,若非是今日有南弦在,一发不可收拾,西凉国君若是兴师问罪,朕就拿你去顶罪去!南弦是有功之人,而你是戴罪立功,所以,一切全都听从南弦的吩咐。你们二人互补不足,才能成事。”

冷南弦一脸的受宠若惊,暗自后悔适才不应当一时逞强,崭露头角,惹下这等麻烦事:“我只是从学医的角度来分析整件事情,其他的一无所知。更何况,我对于朝政邦交一窍不通,恐怕有负皇上厚望。恳请皇上三思。”

皇帝双目灼灼地紧盯着冷南弦:“你究竟是觉得自己不足以承担重任?还是不愿意踏足朝堂?朕前几日里与你所说的话全都当做耳旁风了是吗?”

冷南弦一时间哑口无言。

沈太师劝说冷南弦道:“此事你就不必推脱了,若是能够查明其中真相,也是安国定邦的功劳一件。我们身为长安子民,每一个人都应当承担起这样的重责。”

冷南弦十分无奈地看了安生一眼,然后点点头应下了。

而皇帝的训斥喻惊云不敢不听,虽然满心不服,但是仍旧恭敬领命。

皇帝宣布退下,沈太师冷南弦一行人鱼贯退出御书房。

定国侯与沈太师走在最前面,安生三人尾随其后。

定国侯扭脸看一眼沈太师:“你终于舍得把你的宝贝儿子拎出来晾晾了?若是满朝文武得知长安神医冷南弦乃是你沈老儿的儿子,你说会是什么反应?”

沈太师在定国侯面前,不再是一副闲云野鹤,云淡风轻的模样,多少有点趾高气扬:“学医怎么了?我一样觉得引以为傲。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家喻世子命悬一线,还是我家南弦给救回来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吵架也遗传

“每次一说话,你就拿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说事,你有完没完。再说了,上一次你家冷南弦被一群杀手追杀,那还是我家惊云救下的呢。一命抵一命,咱们早就扯平了。别整的好像我们喻家欠了你们的。”

定国侯吹胡子瞪眼,就差骂粗了。

“那你也别忘了,你家喻惊云调查粮库贪赃一案,假报功劳,意图敲山震虎,那还是我家南弦发现了线索,协助他追讨回来的。否则这欺君一样是杀头之罪。”

定国侯急得一张脸还有脖子都变得通红:“那还不是为了你家冷南弦的小徒弟?刨根究底,他可不是为了帮我家惊云。”

“那今日之事呢?算不算?”

定国侯一声冷哼:“你也就是养了一个好儿子,让你有脸说嘴。这么聪颖的一个孩子生在你家真是浪费了,否则跟着我,我教他行军布阵,定然是一位定国安邦的文将!”

沈太师呵呵一笑:“彼此彼此。你家惊云天赋异禀,乃是天之骄子,可惜被你这个父亲教养得歪了。如今脾性有些过于骄纵,不够沉稳。若是能多习点诗书,定然有更不凡的成就。”

定国侯满脸不屑:“得了得了吧,又在鼓吹你的以文安邦治国。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们除了会在朝堂上唧唧歪歪,勾心斗角,一肚子酸水,能成就个屁!

要是西凉铁骑直驱而入,就靠你那个三寸不烂之舌,能退兵吗?靠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能开疆扩土吗?见天我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保住你们安生,你们在后院里斗得你死我活。我可不想我家惊云沾染一点你的酸气。”

“你的老生长谈,就是只要国家安定就万事大吉了是不是?只要兵强马壮国家就强大了是不?老百姓们不是没有内忧外患就可以安居乐业,他们还需要富庶的生活!没有文臣治理国家,长安富庶起来,你的兵马喝西北风去!饿着肚子能打胜仗?”

沈太师也立即杠上了。

两个老头,一个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老将军,一个经天纬地,胸怀天下的老太师,两人互不相让,就像两个斗嘴的孩子一般,争得脸红脖子粗。

跟在身后的喻惊云与冷南弦似乎是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人上前圆场。

只有安生瞪圆了眼睛,觉得惊诧。

定国侯给她的印象,脾气有点火爆。但是沈太师一向都是乐呵呵的,一副淡然忘我,无喜无忧的至高境界,如何也与定国侯卖弄起嘴皮子来?

冷南弦抿唇一笑,低声解释道:“他们二人向来都是这样,朝堂上的人都知道他们水火不容,只要一见面就会争吵不休。而且翻来覆去,都只是围绕着文臣武将这一个话题。不过还好,两人即便吵得再激烈,也不会动手,只是过过嘴瘾而已。”

安生笑着道:“看来先帝那一句‘武定国文安邦’,是为了平和两人的矛盾吧?”

喻惊云跟在安生身边,今日在她面前失了颜面,因此有些颓丧,一直一言不发。听到冷南弦这样说,冷哼一声:“若是动手,你觉得沈太师能安然到现在吗?那是我父亲大人大量,不与你父亲一般计较。”

安生以手扶额,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冷南弦与喻惊云每次见面都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原来,这拌嘴竟然也遗传么?

她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人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拌嘴,皇上可是下达了三天的命令,你们两人对于这刺客身份,心里可有数?”

冷南弦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喻惊云则一心想要在安生面前驳回丢失的颜面:“我安排的护卫只能守在驿站外围,负责驿站里的安全,里面守卫全都是西凉人。他们又专门挑选我不在的时候下手,所以当时究竟是怎样情况,我是一无所知。

一会儿我就立即去驿站,逐个盘问那些护卫,一定会有迹可循。难不成那刺客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冷南弦点头:“好。”

喻惊云不满地轻哼一声:“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冷南弦淡然道:“喻世子可不要忘了,适才皇上有命,让你一切行动听我指挥。我说好的意思,就是允许你这样做。”

对于皇上的旨意,喻惊云可不敢有什么非议,瞪了冷南弦一眼:“这个我差点给忘了。既然皇上将差事交给了你,那就你来。三日之后,若是查不出背后刺客,看你如何向皇上交差?”

冷南弦不紧不慢地道:“差事交给我不假,但是喻世子也不要忘记了,此事你还需要将功补过,若是不能顺利侦破此案,我长安是要被西凉人拿捏的。如今变主动为被动,皇上那里不好交差的怕是喻世子你吧?”

喻惊云轻哼一声:“若非是你趁人之危,对安生图谋不轨,我怎么可能擅自离开?若是说罪过,你一样难逃其咎。而且,冷南弦,你算计我的事情,我们好像还没有好生说道说道。”

冷南弦不以为然地挑眉:“若是将此事归咎到我的身上,未免有点强词夺理。”

两人已然是剑拔弩张,走在前面的沈太师与定国侯齐齐转过身来,问安生:“安生,你说学文与习武究竟哪个重要?”

安生不由一愕,她不知道定国侯与沈太师二人吵架素来的规矩,最终辩驳不清,便会寻人理论,今日这里没有别人,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了两人的调解师。

她讪讪一笑:“自然是文武双全最好。”

定国侯自鼻端一声轻哼:“非要明知故问,自取其辱,你看安生与我家惊云的交情,就可见一斑。”

沈太师得意地“嘿嘿”一笑:“有关喻世子与安生的交情,我也素有耳闻。多谢喻世子一直以来对安生的关照,等到小儿与安生成婚那日,定然要请喻世子前来,喝一杯喜酒。”

定国侯一瞪眼:“你们一厢情愿而已,人家夏大人可没有应下。”

沈太师捻须一笑:“夏大人与安生姑娘早已首肯,我们今日方才上门下聘,否则怎么可能这样冒失?”

喻惊云怔怔地望了安生一眼,而后从唇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是真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皇宫里撒野

冷南弦一把将安生揽在了怀里,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安生已然应下了。”

“不可能!”喻惊云嘶吼一声,一指冷南弦质问安生:“你竟然果真答应了他?”

他的表情有些骇人,安生情不自禁地向着冷南弦瑟缩了一下,然后坚定地点点头:“是的。”

“这就是你所说的,向往的花香满襟的自在生活?他冷南弦乃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家主,他父亲乃是当朝太师!你用来拒绝我的理由和借口,在他那里,如何就变成了微不足道?”

喻惊云虽然拼命压低了声音,但是他浑身蓬勃的怒气受到压抑,反而犹如利箭一般迸射出来,令人遍体生寒。

冷南弦揽着安生的腰,淡然道:“过什么样的生活,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或许,这些是安生拒绝你的借口,但是,不足以成为她不喜欢我的理由。”

“我没有跟你说话!”

而后出手如电,将安生一把从冷南弦的怀里拽了出来:“我只要安生回答我。”

冷南弦看一眼他的手,面有薄怒:“喻世子这动不动就抢人的毛病真不好,我真害怕,哪一天若是一个忍不住,再动了手。”

喻惊云挑衅一般地望着冷南弦:“好大的口气,我倒是真的想知道,究竟是你的手快,还是本世子的剑快?”

他突然就拔出了手中长剑,锋利的剑刃直指冷南弦面门。

“不要!”安生失声惊呼:“你疯了!”

定国侯也面色一变:“惊云,皇宫之内,岂能这样放肆?”

喻惊云并不为所动,握剑的手毫不犹豫。

冷南弦微微一笑,并无一丝一毫的慌乱,望着喻惊云,缓缓启唇:“恼羞成怒。”

这话无异于就是点燃了喻惊云的怒火,他深邃的眸子一眯,倏忽间闪现出一抹冷厉:“信不信我杀了你?”

安生一把甩开喻惊云,气恼地道:“你们两人全都疯了吗?喻惊云,应该说的话,我已经与你说清楚。我拒绝你,只是因为我与你不合适,与我师父没有关系,你为何非要针对他呢?”

“怎么可能没关系?他早就对你存心不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若非是他从中作梗,你如何会拒绝我?”喻惊云几乎是低声嘶吼道。

“惊云!”定国侯一声冷叱:“你能不能像个男人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这种事情能勉强吗?马上给老子收了剑,滚出皇宫去。敢在皇宫里撒野,你不要命了吗?”

喻惊云一向畏惧定国侯,一咬牙根,撤回了长剑,还剑入鞘,然后愤恨地瞪了冷南弦一眼,扭身气势汹汹地出了皇宫。

定国侯长叹一口气,望了安生一眼,也无奈地跺跺脚,随后走了。

安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冷南弦握握她的手,低声道:“他迟早都要接受这个事实,早点知道了也好。”

安生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冷南弦对沈太师道:“爹,我与安生再去一趟驿站,希望能有机会单独见那二皇子一面,还有几句话对着他交代。”

沈太师颔首,叮嘱道:“自己一切小心。”

冷南弦抿抿唇:“您放心吧,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三人道别,冷南弦与安生出了皇宫,便直奔驿站。

西凉使馆门口,侍卫再次拦住了冷南弦。

冷南弦禀明来意,侍卫入内通禀,不一会儿便出来:“我家二皇子重伤未愈,不能见客,还请回。”

冷南弦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会吃闭门羹,微微一笑:“烦请告知二皇子,适才走得匆忙,忘记叮嘱一声,他体内的毒还没有清理干净。若是复发,将会更加严重。”

侍卫看一眼冷南弦,见他不像是危言耸听,也害怕再自作主张吃罪不起,因此又转身回去回禀,不多时回来,请冷南弦与安生入内。

两人进了驿站,那位李大人正守在门口,见到二人就是一声冷哼:“怕是来讨赏来了?”

冷南弦对于他的傲慢无礼丝毫不以为意:“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二皇子虽然醒了,但是体内仍旧还有残毒,身子也需要好生调理。”

“你们当我西凉自己没有大夫吗?”

“既然有大夫,适才二皇子受伤,如何不见大夫出来医治?”

“牙尖嘴利!”李大人不屑道:“你们长安人都是这般舌璨如莲吗?一个小小的郎中竟然也这样大胆。”

“既然李大人认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那么你不觉得,跟我一个郎中较劲儿有点有失身份吗?”

冷南弦一脸的云淡风轻,绝对的气死人不偿命。

安生在一旁抿着嘴笑,觉得自家师父这唇舌上的本事绝对遗传了沈太师。

“冷神医所言极是,李大人,让他们进来吧。”

屋子里二皇子大抵是听到了外间二人说话,终于下了命令。

李大人鼻端一声轻哼:“请吧?”

冷南弦一手提着药箱,一撩衣摆,径直入内,安生紧随其后。

二皇子正半靠在床榻之上,脸上勉强有了一丝红晕,但是仍旧呈现蜡黄的病态之色。

一位婢子大抵是在喂他吃东西,见冷南弦二人进来,二皇子挥挥手,婢子偷偷瞥了一眼安生二人,便低头退下了。

冷南弦将药箱搁置在一旁:“适才走得匆忙,有些话忘记叮嘱给二皇子知道。而且二皇子受伤较重,需要汤药调理几日。”

二皇子腹部有伤,不敢动弹,只是点点头:“本殿下信得过冷神医的医术,即便你不来,过两日我也要差人去请。”

冷南弦想想适才自己还被拒之门外,瞄一眼那满是敌意的李大人,想来是他自作主张了。

冷南弦也不客气,直接在床榻旁边的锦墩上坐下,冲着二皇子伸出手。

二皇子抬过手,冷南弦闭目凝神片刻:“二皇子往日里如何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由脉象看来,你肝肾脾都不是太好,难怪你这脸色蜡黄,看起来也有气无力。”

二皇子“嗯”了一声:“最近国事操劳,的确是有点力不从心,但是从未在意过。”

第二百八十五章 血蚂蝗

冷南弦颔首:“正好趁着这个养伤的时节,一并调理一下身子。我给殿下开个方子,一日三副,饭前服用。”

二皇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那就有劳了。”

安生会意,立即打开药箱,取出纸笔,递给冷南弦。

冷南弦不假思索地落笔如飞,片刻而就,将方子递给一旁的使臣李大人。

李大人脚下不动,只是将药方转手给了一旁静候的下人。

二皇子眸光微闪:“我适才听身边侍卫说起了今日冷神医行针之术,感觉颇为神奇。而且行针之后,浑身舒泰,不知道冷神医能否再为本皇子行针一次?”

冷南弦淡然道:“二皇子差遣,冷某愿意效劳。”

安生上前取出针囊,对着李大人嫣然一笑。

李大人迅疾后退三步,显而易见的戒备。

安生掩唇而笑:“李大人怕什么?我只是想烦请李大人给准备一盆热水。”

李大人轻哼一声,觉察到自己适才的失态,竟然对一个小丫头起了畏惧之心。他并不反驳,依言吩咐下去。

二皇子挥手:“你们都退下去吧。”

李大人转身屏退下人,依旧侍立在侧。

冷南弦并不以为意,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银针清洗浸泡。

有侍卫匆匆入内,附在李大人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李大人猛然眯紧了眸子:“他姓喻的什么意思?”

侍卫低垂下头:“他想逐个盘问我西凉侍卫,看看是否有关于那个刺客的线索。”

李大人眸光闪烁,看一眼冷南弦,心里略一犹豫,然后甩袖匆匆地走了出去。

室内只余二皇子,冷南弦等三人。安生上前闭了屋门。

二皇子抬手止住了冷南弦,一脸认真:“冷神医,今日里你从我体内逼出来的虫子真的是虫蛊?”

冷南弦手里自顾摆弄着银针,微微一笑:“二皇子好像是不太相信?”

“我只是好奇,那虫子是怎么进入我的体内的。”

“二皇子应当比我更明白。还忘了提醒二皇子一声,这虫子若是刚刚进入体内也就罢了,直接逼出来就可以安然无恙。可若是早就已经在体内安营扎寨,时日久了,会生下虫卵,重新孵化。母虫一死,此消彼长,子虫也会迅速长大,吸*血,最终令人血枯精尽而亡。”

冷南弦状似*地道。

二皇子面色却是瞬间大变:“此言当真?”

“二皇子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吗?”

二皇子不过是略一思忖,一咬牙坦白道: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冷神医,那虫蛊我早就中了两三年了,并不是今日刺客所下。我在西凉的时候,就会频频发作,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而府中太医查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都以为只是什么怪疾。身体也每况愈下,没想到今日因祸得福,竟然除了这虫蛊。所以,本皇子十分感激你。还请冷神医赐教,如何彻底清除体内虫蛊?”

冷南弦淡然道:“方法倒是容易,只需要用龙眼肉包裹少量烟袋锅底的老烟油服下。或者,多喝蜂蜜水,都可以解除体内虫卵。

不过,我很好奇,二皇子既然这是旧疾,身边伺候的人应当都知道,为何竟然没有人给太医提示一声呢?今日若非有冷某在,群医束手无策,只怕二皇子真的是凶多吉少吧?”

二皇子默然片刻:“冷神医睿智,适才就已经觉察了其中端倪,何必明知故问呢?那李大人如今与我早就生了二心。”

冷南弦干脆将银针收起:“看来二皇子的身边是人才济济,下毒,蛊虫,无所不用其极,那二皇子自己多保重吧。”

他起身想走,被二皇子拦住了:“这虫蛊究竟是如何下到我的体内的,我如何竟然毫无觉察?是不是通过饮食?”

冷南弦摇摇头:“一般不会通过饮食,因为体内胃酸有的时候会杀死成虫,大多时候,会通过伤口,这种血蚂蝗对于血腥味道特别灵敏,只消一丁点伤口,就会奋不顾身地钻入体内。”

“伤口?”二皇子疑惑地低语。

冷南弦笃定地点头:“对,只要见血的伤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二皇子沉吟半晌不语,面上表情千变万化,明显是在挣扎困惑。

冷南弦收拣好东西,扭头对着二皇子淡然一笑:“二皇子若是身子再有什么不适,可以差人到城西药手生香找冷某人,冷某愿意为二皇子效劳。”

言罢与安生一并出了驿站。

两人上了马车,安生才终于忍不住问:“师父,你为什么不趁机问问二皇子关于那刺客的事情呢?”

冷南弦一把拽过安生,揽进怀里:“傻丫头,我问二皇子就会说么?”

“我们可以帮他找出刺客,这样他才能安全啊?”

“假如,那刺客真是长安有人别有用心,潜入驿站进行刺杀,二皇子并不知情,问也没用,自然有喻惊云负责排查,我们爱莫能助;

假如,这刺客乃是他们西凉人使的一出苦肉计,为的是向我们长安挑衅,那么,二皇子定然不肯说;

假如,二皇子是被自己人算计”

冷南弦话语一顿,安生好奇地问:“那又怎样?”

“我已经将话点明,凡是能有机会近身下毒的,定然就是极为信任的亲信。二皇子也是聪明睿智之人,立即就能醒悟过来,究竟是谁在处心积虑加害自己。

那么,我们就借他的手,找出这幕后之人。毕竟,二皇子绝对不可能容忍一个这么阴险狠毒之人潜伏在自己身边虎视眈眈的,他比我们还要迫切。”

冷南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若是他为了顾全大局,暂时隐忍,不做声张呢?”

“不会的。”冷南弦斩钉截铁地摇头:“假如里应外合勾结刺客的是那个李大人的话,他作为一个使臣,是没有理由对着二皇子下手的,背后必然有指使之人。

二皇子绝对不会纵容他回到长安再做处置,他目前的形势看起来不妙。

其一,他已经身中虫蛊,命不久矣,暗算他的人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刺杀他。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敌在暗,他在明,一击不中,有可能还会有第二第三次,随时都有危险。

第二,回到西凉,他未必就有除掉李大人的本事。

第三,现在是他反击的最好机会。”

第三百八十六章 说曹操曹操到

冷南弦一条条分析出来,有理有据,安生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眨眨眼睛:“师父,你真的太奸猾了,就像一只白狐狸。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完全没有一点的安全感了。”

“为什么?”冷南弦疑惑地问。

安生缩缩脖子:“我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你岂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冷南弦“呵呵”轻笑:“你的心里除了师父,还想有什么小九九?”

安生提提鼻子,轻哼一声:“就只许你自己一肚子花花肠子么?”

冷南弦哑然失笑:“我何曾有什么花花肠子?”

“就如今日之事,你为什么都不提前告知我一声?难怪前两日里一直鬼鬼祟祟。还有,这般大张旗鼓地做什么?”

冷南弦伸臂将她揽进怀里,缓缓摩挲着她柔顺的秀发:“整个京城的人都觉得你应当是他定国侯府的儿媳人选,我自然是要昭告天下,让大家全都知道,你夏安生喜欢的人是我冷南弦,不是他喻惊云。

而且,婚事一生只有一次,你奋不顾身地嫁给我,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于我,我自然不会让你委屈。可惜今日未能圆满,但是我一定会给你一个风光的盛世大嫁,成为这天下间最为幸福的人。”

安生觉得,自己能够嫁给冷南弦,厮守一辈子,便已然是天下间最为幸福的女人了。但是,这样羞人的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更何况,他冷南弦何其傲娇,若是这般捧着他,他的尾巴怕是要翘上天了。

她伏在他的心口处,闷声道:“也不知道,如今事情传扬出去,你我是否会受世人诟病?”

冷南弦缓缓摇头:“我不在乎,哪怕天下人全都唾弃我又如何?只要有你就够了,日后你管着我,我惯着你。

大不了我带着你回江南,那里小楼古巷,杏花烟雨,此时正是春意缱绻,比这京城的春寒凛冽不知要柔和多少倍。那里还有我外公外婆,若是见了你,定然将你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安生的心瞬间开朗,提起鼻子轻哼一声:“花言巧语。”

冷南弦低垂下头,极为认真地看着她:“我有没有说,你今天很漂亮?”

安生一本正经地摇头:“你什么时候夸奖过我?”

冷南弦捧着她的脸,郑重其事地道:“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今天真的很美,恰好是我最为欢喜的模样。”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这才是花言巧语。”

第二日里,是坐堂的日子。

冷南弦有皇命在身,却丝毫并不惊慌,晨起就命千舟打开药庐的门,继续坐堂开诊。

鬼医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手端着一个紫砂茶壶,眯着眼睛喝茶,满脸惬意。

他看病只是凭借心情,今日他的心情不好,一直在暗自琢磨事情,对于院中前来求诊的患者视而不见。

安生在院子里彩蝶穿花一般来往忙碌,脚不沾尘。

一转身,不见了千舟,不知道跑去哪里偷懒去了。

许多事情便全都堆给了安生,一直忙到午饭时分,求诊的病人皆陆续散了,冯嫂将饭菜收拾好,才有空喘口气。

千舟也从外面回来,一屁股坐下,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

安生好奇地问千舟:“适才半天一直都不见你人影,你去哪里逃懒了?”

千舟自鼻端轻哼一声:“逃什么懒,是去跑腿去了。”

“跑什么腿?”安生随口问道。

“满京城地找喻世子。”

“找他做什么?”安生有些诧异。

千舟摇摇头:“不知道,公子吩咐的。让喻世子有空闲了来药庐一趟。”

冷南弦夹了肉堆进安生的碗里:“老是这样好奇,刨根究底的。”

安生埋头扒了一嘴的饭:“你让他来药庐做什么?不怕折腾得鸡飞狗跳的?”

“今天上午,二皇子差人来过了。”冷南弦淡然道。

“二皇子?什么时候?我如何没有见到?”

冷南弦微微一笑:“二皇子做事慎重,需要瞒过所有耳目,那人是乔装改扮了,偷偷来的。”

安生想起那个对二皇子寸步不离的李大人,再次好奇地追问:“那人来做什么?”

“来找我,自然是救命。”冷南弦故意吊她的胃口。

安生将手里的碗推到一旁:“我知道了,一定是二皇子担心他身边的人对他再次下手,所以不得不来央求师父出手。”

冷南弦点点头:“说对了一半。他找心腹之人带话给我,说他愿意帮我们查找到刺客,希望我们保护好他在长安的安全。”

“他果然是清楚那刺客身份的。”

冷南弦淡然一笑:“他不仅知道刺客是谁,还知道刺客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他自己清楚他现有的处境,要想除掉那人,凭借他自己,怕是不能。他需要借助援手。”

“那刺客纵然再猖狂,即便是如李大人那样的权势,也不过只是一个大臣而已,直接除掉便好,他作为皇子,有什么好顾虑的?”安生疑惑地问。

“除掉刺客轻而易举,但是若是想要除掉这背后之人,就没有那样简单了。”

冷南弦放下手中碗筷:“敢对皇子下手,可想而知,这幕后之人必然权势滔天。二皇子若是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就必须借助长安介入。只有我们将此事闹大,并且向着西凉施加一定的压力,西凉或许才会给二皇子,或者说给我们长安一个交代。”

安生眨眨眼睛:“这么复杂?”

鬼医横了她一眼:“赶紧吃饭,饭都凉了。”

安生“嘿嘿”一笑,埋头扒了两口饭。

门外马蹄声疾,说曹操曹操到。

千舟用胳膊肘捅捅安生:“开门去。”

安生抬起脸来,大懒支小懒:“你为什么不去?”

“我”

千舟刚想反唇相讥,无奈地叹口气:“罢了,罢了,你现在是今非昔比了,我哪里还敢指使你?”

一厢起身,一厢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有了个帮手,谁知道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又多了一个指使我的人。”

冯嫂在一旁幸灾乐祸,安生更是“噗嗤”笑出声来,想起自己最初来药庐的时候,千舟对于自己那一番义正言辞的说教。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二皇子有危险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八十七章二皇子有危险风水轮流转,明年到咱家。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千舟认命地上前开门,喻惊云夹带着一身冷气闯进院子里来,将手中长剑往桌子上一拍:“这皇差你也有份,我满京城地折腾,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你在药庐里倒是逍遥。”

冷南弦微微一笑:“我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人买我的帐,我去做什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诚不欺我。”喻惊云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冷声问道:“你叫我来做什么?”

千舟与冯嫂都识趣地起身走了。

冷南弦开门见山道:“二皇子差人来找过我,说他会帮我们查到真凶。”

喻惊云一声冷哼:“即便没有他帮忙,我一样可以查到。”

冷南弦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他:“假如我预料得不差的话,刺客应当就是西凉内部的人。”

喻惊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看来喻世子也有收获?”冷南弦挑了挑眉。

“昨日刺客入内刺杀的时候,据说是多亏了二皇子身边的暗卫出手,对方刺了一剑之后,便不敌仓惶逃走。今日,我与那个暗卫交过手,身手绝对在我之下。也就说明,依照昨日那刺客的身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简直难如登天。

除非,西凉人在暗中掩护他。出事之后,声东击西,转移了大家的视线,令刺客有时间,摇身一变,趁乱混入搜捕的人里。”

“然后,你到驿站里逐一盘查过了?”

“那是自然,我还带了军队里的灵犬。”喻惊云得意地道。

冷南弦眸子一紧:“还有什么发现?”

“我在驿站里发现了翻板密道,密道里有刺客遗落的黑衣和面巾。”喻惊云也并不隐瞒,如实道。

“密道?”冷南弦不由就是一怔:“驿站里有密道?新的还是旧的?”

“你的关注点如何与别人不一样?你不是应当关注这密道究竟在什么位置?有没有其他线索吗?”喻惊云嗤之以鼻道。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这密道是什么时候建的?”

“不是新的。”喻惊云笃定道:“看不出多少年头了。”

“那西凉人怎么可能知道?”

“坏就坏在这一点上,明明坐实了这刺客定然就是西凉人无疑,却反而被那李大人反咬一口。”喻惊云略有气恼。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你可曾找驿站里原来的人盘问盘问,这密道他们知否知情,又是如何泄露出来的消息?”

“当前紧要之事是追查刺客,关于这密道无关紧要。”

冷南弦不再争辩:“后来呢?有什么进展?”

喻惊云不屑地轻哼一声:“今日那李大人一直在唧唧歪歪,阻拦我搜查,本世子爷就觉得他有问题,定是与那刺客蛇鼠一窝。

昨日里他一直叫嚣着向我们长安讨要说法,还让小爷我在皇上面前丢了面子,我自然要趁热打铁追查下去。

谁知道那李大人老奸巨猾,反咬了我一口,说这密道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在他们还没有来西凉之前就已经有了企图,明日还要到大殿之上,找皇上理论。

他做贼心虚,一味胡搅蛮缠,我一时之间,说不过他,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索性闯进去寻那二皇子争辩”

“你说二皇子也知道此事了?”冷南弦猛然打断了他的话。

“自然。”

冷南弦一惊而起,变了脸色:“坏了!”

安生仰起脸来:“怎么了?”

“计划有变,二皇子那里怕是有危险!赶紧走!”

喻惊云端坐着纹丝不动,斜睨他一眼:“大惊小怪,驿站里我已经加强了防卫,这一次,看谁还敢轻举妄动?”

冷南弦满怀焦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计划全部打乱了,你这番折腾已然打草惊蛇,你若是去晚了,怕是有*烦!”

喻惊云见他一脸凛然,知道不是玩笑。揉揉空荡荡的肚子,不甘心地站起身来:“就信你一次!”

言罢一拧身子,便出了药庐,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驿站里。

二皇子斜靠在床榻之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心不在焉。

他的贴身婢女端着一盏刚炖好的燕窝粥进来,冲着他嫣然一笑:“二殿下,吃点燕窝粥吧?”

二皇子头也不抬,只摇摇头:“还不饿,暂且放到一旁吧。”

婢女轻轻地摇头:“您是大病初愈,劳神不得,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这些劳什子的书,还是少看一些。”

语气虽然温柔,但是这口气,并不像是普通的婢女。

二皇子将手里的书搁置到一旁,望了她一眼:“好,听你的,我休息就是。”

婢女袅娜地走到他的跟前:“伤口好些了没有,用不用奴婢给您换药?”

二皇子依旧是摇摇头:“不用了,今日冷神医已经给换过了。”

婢女自顾在他的身边坐下:“那一直躺着累不累,奴婢给您揉揉吧?”

“不用了,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多亏了那个刺客手下留情。”

女婢笑笑:“是二皇子您吉人天相,才能逢凶化吉。”

二皇子扭过脸来,专注地盯着她:“你好像已经跟了我许多年了?”

女婢点头:“奴婢自十四岁就跟着主子您伺候,转眼已经六七个春秋。”

“女人最美好的几年光阴,全都蹉跎在了我身上,我却没有给你一个名分,你恨我吗?”

女婢嫣然一笑:“今日缘何竟然说出这种奇怪的话来?我这福分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她拿过一旁的粥,轻轻地搅动,顿时一股诱人的甜香味道弥漫开来。

翘起的兰花指,看起来柔若无骨。

她舀起一勺粥,轻启红唇,缓缓地吹了吹:“多少吃一点粥吧?南海进贡的血燕,最是补气血。”

二皇子摇摇头:“血燕吃得还少吗?还不抵冷神医的一副汤药。这粥凉了怪可惜的,你吃了吧,听说也可以养颜。”

女婢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将粥搁置到了一旁:“那就一会儿想吃的时候再吃。”

二皇子望了那粥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你退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

女婢并不动地儿。

二皇子抬起脸,看了她一眼:“你等不及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许以高官厚禄

良缘喜嫁正文第三百八十八章许以高官厚禄女婢点头:“你既然已经开始怀疑我,那么,如果我不下手的话,就会死在你的手里。”

二皇子悠悠地道:“是啊,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这两年里,我从未受过伤,那么,那血蚂蝗究竟是谁给我下的呢?除了你有这样的机会,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女婢笑得极是妩媚,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韵味:“机会我也寻了很久,直到成功地被你压在身下的那一刻,我才有机会。激情之中的男人,即便是被抓破了后背,也不会有所觉察的。”

二皇子一声苦笑:“整整两年了,每次我发作的时候,你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满脸疼惜。我从未想过,你才是始作俑者。”

“我也是心有不忍,否则中了血蚂蝗,顶多也就是一年,就可以血尽而亡,没有丝毫的痛楚的。可惜我还是不够心狠手辣,让你延续了这么久的性命,还引起了奔豚气,使得症状明显起来。后来再想下手,就没有机会了。看你遍请名医,我还真的担心,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这次暗杀,趁着我病发无力反抗的时候。”

女婢略一犹豫,仍旧是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尽量会让你没有丝毫的痛苦。”

二皇子怫然心惊:“你对我做了什么?”

女婢看一眼那碗米粥:“我知道你不会再吃我端给你的东西,所以,在米粥里我加的药,只需要闻一闻,就足够了。”

二皇子面色大变,失声惊呼:“来人呐!”

“你不用喊了,喊也没有用,这次跟随来长安的,多是我们的人。李大人就守在外面,已然掌控了局面。”

二皇子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我对你不薄,可是你竟然为了他背叛我?”

女婢摇头:“我原本就是他的人,而且,我跟着你那一天,就已经二十岁了,我只是一直在服用药物,看起来比较幼稚而已。”

“他不过是将你当做一枚棋子,能够为了野心将自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怀里,你还为他出生入死?即便你杀了我,他会重新接纳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吗?“

二皇子试图拖延时间,寻求一线生机。

女婢一声讥讽冷笑:“你在跟我谈情爱?我不是天真的小丫头。在你们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眼里,会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吗?你又何尝不是将我当做玩物而已?”

二皇子想抬手,却发现身子都已经失去了知觉,手臂也不听使唤。

“你们竟然这样明目张胆地杀我,就不怕长安的皇帝追查吗?”二皇子恨声道。

女婢郑重其事地摇头:“我们自然有办法栽赃给长安人,而且会借题发挥,兴师问罪,让两国再起兵戈,让千千万万的人的尸血为你陪葬。你死得不冤。”

“他疯了吗?!这会让西凉子民生灵涂炭,不能……”

二皇子逐渐失去了意识,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他觉得,已经成了定局,自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晚了一步。

拼力的挣扎中,最后一丝意识即将被抽离的时候,门被“嘭”的一声踹开,一股彻骨的寒意犹如利刃,划破潮湿而温暖的气息,有人闯进了寝殿里来,手里提着的长剑,闪耀出炫目的寒光,映着眉间的杀伐之气。

女婢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喻世子?!”

喻惊云一声冷哼:“拿下!”

二皇子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夜已经深沉。

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烛光映照的橘红,浅浅淡淡,透着温暖。

一位姑娘就守在自己床前,专心致志地捻送着手中银针。纤细而莹白的指尖灵活得就像是在拨动琴弦,而她低垂的眉眼,娴静而又透着灵动。

这个姑娘一身的灵气,就好像是清晨带着朝露的一朵栀子花,令人望而生悦,心也跟着变得纯净而又通透。

二皇子自然识得她,是跟在冷南弦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总是一腔的柔情渗透过目光,缠绕在冷南弦的身上,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冷南弦,再也没有第二个男子。

这才是一个女孩子真正痴恋一个人的时候,真正的心旷神怡。

二皇子轻轻地一笑:“是你救了我?”

安生的指尖一颤,然后抬起浓密的睫毛,看了床榻之上的二皇子一眼,复又低垂下去:“我只负责给你解毒。那个婢女心真黑。”

二皇子一声苦笑:“是我自己识人不清,怪不得别人。”

“吃一堑长一智,你很幸运,有了重生一次的机会。”安生拔下他手腕上的银针,细声提醒:“忍着点。”

话音刚落,中指指腹一阵刺痛,安生丢下手中银针,将他淤积在指腹间的淤血挤出。

二皇子缓缓舒展紧蹙的浓眉:“你学医很久了吗?”

安生摇摇头:“我认识我师父还不到一年。”

“冷神医呢?”

“皇上来了,他与喻世子在陪皇上说话。”安生头也不抬。

“今日侍卫回来,说你们药庐里求诊的人很多,他想要找一个单独与冷神医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可见,冷神医在你们长安定然很有威望。”

安生并不想多言,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一笑:“我师父妙手仁心,扶危济困,的确做下不少好事。”

二皇子忽然道:“你和你师父是否愿意跟我一同回西凉?”

安生不由就是一怔。转念一想,二皇子定然是不知道自己师父的身份的。

因此,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一口否决:“不愿意。”

二皇子眸光微闪:“你们在长安,也不过就是一个大夫,去了西凉,我可以给你们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安生再次轻轻地摇头。

“你是觉得,我这样一个落魄的皇子,自身尚且难保,这是不可能兑现的承诺是吗?”

安生又摇摇头:“我们只是不需要。”

“我父皇只有我与太子两个皇子,”二皇子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说道:“今年策立太子,我蛊虫频频发作,身体每况愈下,满朝文武都说,我是早夭之相,难当大任。”

第三百八十九章 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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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百吃不厌

安生再三按捺不住满怀好奇:“事情竟然这样复杂吗?你们适才究竟在商量什么?”

冷南弦将安生抱个满怀:“一直都是在谈论这件行刺案。李大人将所有事情一并承担下来,不肯招认幕后之人是谁。但是已经是昭然若揭,除了西凉的大皇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皇上的意思,就是想要与二皇子谈判,拥立他继位,至于条件,就看以后怎么谈了。反正二皇子如今在我们的手上,我们掌控着自主权。而且,他在西凉的权势的确不如大皇子,想要扳倒他顺利继位,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二皇子适才才会向着皇上提出和亲,作为自己的一个筹码?”

冷南弦颔首:“西凉皇室不会同意立一个长安女子为皇子妃,将来成为西凉的王后,最多也就是一个侧妃。二皇子就是想要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已。”

“那这和亲的女子岂不是很可怜?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却只是被当做一枚棋子。”

冷南弦轻轻地“嗯”了一声:“古往今来,多少红颜冤魂为了和亲泪洒荒途,一生一世不能回国再见亲人一面,都是身不由己。”

“那谁家父母会愿意让自己的心尖宝贝去受这种苦楚,一走就是一辈子不能相见了。”

“如今皇室宗亲里的公主郡主要么年幼,要么已然出嫁,也就只有睿王府的骆冰郡主年岁相当。但是皇上对于当今睿王尚有三分忌惮,未必会同意。他或许会从朝中王公大臣的子女中挑选合适的人选,即便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圣旨一下,谁也无可奈何。”

安生气哼哼地道:“我还当那二皇子是什么无辜的可怜人,适才还在替他难过,被至亲之人背叛,要多么伤怀。如此看来,男人都是一样的,压根就不值得同情。他还处心积虑,想要让你为他卖命,当时我就不应当与他客气。”

冷南弦望着她气愤的小脸有些好笑。头顶悬着的琉璃灯的灯光照耀在她的脸上,五彩斑斓。

“我怎么没有听出你有多么客气呢?你不是一口就否决了,替我当家做主了吗?”

冷南弦笑着调侃。

安生“嘿嘿”一笑:“你不愿意?”

冷南弦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自然愿意,有个小管家婆多幸福。再说了,朝堂哪里有我家安生好玩?”

安生气哼哼地拧了他一把:“你才好玩呢。”

冷南弦愉悦地闷笑,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双唇不由分说地压了下去。

“唔”

安生左右挣扎,被冷南弦顺势便压倒在了车厢里。

安生的脑子就又懵了,有无数的星星在头顶闪耀,有绚丽的烟花轰然炸响,有一片片的栀子花映着皎洁如水的月光绽放。

忘了身在何处,忘了今夕何夕。

她迷迷糊糊地想,师父的唇上一定抹了最厉害,最厉害的*。只消轻轻一碰,就可以神魂颠倒。

冷南弦辗转反侧,细细地品尝。

那是世间最为美妙的一道菜,百吃不厌。

而且永远都不会饱,愈是品尝,愈是感到无尽的饥饿。

他恨不能,将怀里的小人揉进自己的胸膛里,或者吃进自己的嘴巴里,一直含着,当做宝贝。

人,都是贪心不足的。

在对安生的心思还没有明朗的时候,他曾经渴望触摸过她吹弹可破的小圆脸,渴望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骑马的时候,用心感受过她腰肢的柔软。

后来,他就将自己贪婪的目光转向了安生的唇瓣。

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看起来就像樱桃一般香甜,像流云锦那般柔滑,只是不知道,含在唇齿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

如今终于如愿了,采撷了这朵天下间最为美艳的花。

他无数次地回想起来,一颗心跳得欢快,似乎要跳出胸腔里来。

今天,他重新温习,比起那日里的狂风骤雨要温柔许多。仔细地描摹,悄悄地试探,舌尖上的味蕾就突然敏感起来,就像是吃了辣椒,激动地跳跃着,渴望着。

而安生似乎是对于他的浅尝慢品有些不满,用贝齿轻轻地咬了他的唇瓣。

他惩罚一般地加深,就像是狂风肆虐,要将她的舌尖都连根拔起。

嘴唇麻了,舌尖酸了。

安生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根弦猛然地绷紧,迫使她不得不弓起了脊梁。

情不自禁地自喉尖溢出一声呢喃。

冷南弦忙不迭地封住了她的嘴。

两人一时间全都呆愣住了。

这是在马车上,冷伯还在外面。

安生后知后觉地觉得脸红心跳,恼羞成怒推开冷南弦,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齿:“你个坏人!”

冷南弦低哑一声轻笑:“这也怪我。”

“不怪你怪谁?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安生气哼哼地将脸埋进双膝里,觉得丢人极了。若是被冷伯听到,自己以后就不能见人了。

冷南弦,分明温润淡泊,好像一只纯洁善良的大白兔,如何就摇身一变,成了大灰狼了呢?

不过,这只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的大灰狼,令安生却是愈加地放不下。

冷南弦添油加醋:“可我迫不及待想要娶你了。安生,只要你一天没有成为我的妻子,那么,我就一天不能安心,这颗心,始终是悬着的。“

安生的脸火烧火燎,一赌气:“不嫁!”

冷南弦威胁一样地“嗯”了一声:“你的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由我这个师父说了算,由不得你。”

安生一声轻哼:“这是哪门子道理?”

“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难道忘记了?你说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会再忤逆我的意思,你说你以后的亲事要让师父给你做主,这一条条,我可都在本子上记着呢。”

“你早有预谋!”安生眨眨眼睛,气哼哼地道。

冷南弦得意一笑:“俗话说无奸不商,师父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好不容易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怎么可以让肉飞进别人碗里?”

第三百九十一章 师公的一片苦心

外间冷伯缓缓停车,轻咳一声:“公子,安生姑娘,药庐已经到了。”

这一声轻咳,令安生顿时就有点脑子发蒙,觉得别有深意。

她恼怒地瞪了冷南弦一眼,头前跳下马车。

冷南弦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安生姑娘这个称呼应当改改了,不是太中听。

若是叫少夫人,或者以己之姓,冠她之名,会更理想。

门一推就开,药庐里极其安静,大家好像已经歇下了。

安生不想吵到大家,直接进了后院,伸手推门。

一推,纹丝不动,压根就推不开。里面好像拴住了。

冷南弦自后面跟进来:“怎么了?”

安生扭过脸:“门如何打不开了?”

冷南弦上前:“让我来。”

推了两三下,门仍旧是纹丝不动:“好像是卡住了。”

今日一天劳累,安生此时几乎是精疲力尽,一心只想着赶紧进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时间有些急切。

不想还好,一想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呵欠。

冷南弦后退两步,使了气力去撞,门被撞开了,但是整扇门板却掉了下来。

他懊恼地扶住门板,就着月光查看两眼:“门轴坏掉了,一时间也修理不好。夜里风凉,你今夜便住在我的房间里好了

安生的心就忍不住“噗通”跳了一下,口舌也有点干燥:“睡,你的房间?”

冷南弦理所当然地道:“又不是没有睡过,你怕了?”

安生突然就觉得慌乱:“这样,好像于礼不合”

冷南弦莞尔一笑:“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让你睡我的房间,我睡在你这里。”

安生略有为难:“夜风还是有点冷的。”

冷南弦轻咳一声:“你的意思是想邀请我与你睡一起吗?”

安生想起适才马车上发生的事情,心里一阵慌乱,脸上又一次火烧火燎:“不不,不是的。那我走了。”

狼狈地逃了。

冷南弦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转身进了安生的房间,将门扇虚掩。

千舟自鬼医房间里将门悄悄拉开一道缝隙,然后直起身来:“就说这个法子不好使,我家公子那人太过于迂腐。你看,明日里肯定还要吩咐我修理门,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事情做吗?”

鬼医懊恼地跺跺脚:“我就怀疑了,当初我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滴,咋就收了这么一个笨徒弟?见天地跟我唱反调也就罢了,还处处让我操不完的心。”

“人家公子跟安生姑娘刚凑做一堆这么两天,您老人家就急着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一点?”

“你懂个屁!”鬼医抬手就给千舟脖颈上来了一下子:“你没见那个大柿子对于咱家安生一直贼心不死?这鸭子就算是煮熟了也能飞了,还是让你家公子早点吃进肚子里为妙。”

千舟也懊恼地挠挠头:“可我家公子那就是摆明了不开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能有什么办法?咱们给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看他竟然就这么笨。”

鬼医咂摸咂摸嘴:“惹急了我老人家,嗯哼,给他们来点阴的。”

“下药?”千舟立即心领神会。

“未尝不可。”

千舟一缩脖子:“千万别找我,我可不想被我家公子一脚踹出去。”

“看你这点出息,就算是踹出去不是还有我吗?跟着我出去游山玩水,多自在逍遥。”

千舟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可舍不得安生姑娘做的藤椒鱼,还有冯嫂的手艺,吃多了就离不开了。”

鬼医也是一脸为难:“暂时我也没吃够,等我哪天想走了,再点把火,点完了拍拍屁股就走。”

千舟呲牙一乐:“我没意见。”

鬼医冷哼道:“此乃下下之策,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做了,坏了我鬼医的名头。再说了,我的锦囊妙计还多着呢。”

千舟撇撇嘴,低声嘀咕道:“自己这么多馊主意,还一辈子娶不上老婆。”

“你说什么?”

千舟“嘿嘿”一笑,窜出门去,压低了声音:“自然是夸奖师公您了。”

“小兔崽子。”鬼医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闭了房门。

安静了三四日之后,西凉二皇子被刺杀的事情已经逐渐消停下来。

冷南弦与安生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日上午,安生正专心致志地向着鬼医学习练毒之术,药庐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西凉的人。

来人对着冷南弦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请柬,说是二皇子专程设宴,宴请他与安生,以谢救命之恩。

二皇子受的是剑伤,隔了五六日,应当伤口已经愈合,但是行动起来并不方便。

他这样着急宴请二人,冷南弦猜测,应当是急着回转西凉,唯恐迟则生变。

他不想继续与二皇子打交道,因此立即委婉地谢绝道:“谢过二皇子一片好意,但是救死扶伤原本就是我等应当做的事情,烦请转告一声,这谢宴受之有愧,我等便不去了。”

来人斩钉截铁地道:“二皇子有命,宴席已然准备妥当,让小人务必请二位赏脸。还请冷神医与安生姑娘不要辜负我家二皇子一片赤诚相邀之意。”

对方这般坚持,冷南弦也不好再推辞,与安生上了马车,相跟着来人一同,过西凉驿站而不入,径直向南,直接去了南湖。

南湖原本是一处前朝的皇家园林,曲桥垂柳,繁花似锦,假山兰汀,景致独特。

后来前朝覆没,长安皇帝吸取前朝荒淫无道亡国的教训,下令拆掉围墙,将这一座皇家园林对着京中百姓开放,行宫建了庙宇,一时间成为了百姓们的游玩之所。

有美景就有美人,许多人将主意打到这里,在一片碧波之上,佛祖睥睨之下,设了画舫,丝弦靡靡,歌舞惊鸿,看似风雅别致,实则挂着羊头卖狗肉,就是一处风月之所。

偏生就是这样矫情的经营方式,令一众以风雅自居的公子哥们趋之若鹜,来此吟诗作对,听曲观景,行那风流勾当。

安生虽有耳闻,但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马车停下,冷南弦撩起车帘,就不由微蹙眉头:“你家二皇子竟然是在这里宴客么?”

第三百九十二章 十六天魔舞

送信的人点点头:“冷公子不必介意,今日这里是包下的,闲人勿进,十分清雅,只是取个春日美景罢了。”

抬眼望过去,果真见南湖之上并无画舫叶舟,艳阳之下,波光粼粼,暖风和煦,两岸春蕾绽蕊,花红柳绿,的确不失为一处吃酒言欢的好景所在。

冷南弦下了马车,将安生也搀扶下来,二皇子远远地见了,立即亲自迎过来。

“冷神医能够赏脸,荣幸之至。”

二皇子一拱手,对着冷南弦与安生格外热情,姿态也低。

他大病初愈,脸色仍旧有些蜡黄,但是精神却是好了许多。再加上经过梳洗,一身贵气,容光焕发,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凤眼生威、仪表堂堂。

“二皇子病体未愈,竟然亲迎,令冷某受宠若惊。”

二皇子诚挚道:“此次长安一行,因祸得福,多亏了冷神医与安生姑娘,我委实不胜感激。”

两人一番客套谦逊,冷南弦问起二皇子伤势恢复情况。二皇子举手投足间皆不自如,显然伤口愈合并不理想。

冷南弦便自请为他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安生虽然是大夫,但是这二皇子袒胸露背的,自己相跟过去也不太合适,便自觉留下来等候。

湖边开阔处,有石桌石椅,上面放着一副围棋残局。石桌前备有红泥炭炉,上面蒸汽缭绕,渗出喷香的茶气。

湖边立着三三两两的侍卫,暖风熏人,安生左顾右盼,有些无聊,便将目光转移到石桌上的棋子上。

她不会下棋,但是看那棋子白的赛雪,黑的油亮,触手润滑,便捡了在手中把玩,一粒粒摞起来,小心翼翼,就连呼吸都放得清浅。

遥遥的,有铜铃声响,清脆悦耳,由远及近。

安生只全神贯注把玩棋盘上的棋子,并未抬头。

好不容易摞了数枚,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枚铜铃,直接将棋子打翻,尽数散落下来。而那枚铜铃在棋盘之上叮铃铃转了数圈,方才停下。

有人嬉笑着拍手喝彩。

安生辛苦费了些许功夫,因此心有恼意,扭过脸去,见是一身着银灰色锦袍的男子,手持一把白玉骨扇,正与身边数位女子调笑。

男子生得也算是英俊倜傥,再加上锦衣华服,第一眼看上去,有几分人才风流。但是仔细打量五官,面皮有些病弱的苍白,一双狭长的眼睛风流中透着阴鹜,鼻子略带鹰勾,整个给人的感觉,就觉得有些阴辣之气,是心狠手辣之人。

他的周围美人环绕,盛春的节气里,穿得也恁单薄了一些,将纤腰束得不盈一握,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了一般。

男子的一只大手还在美人的腰肢上游走,肆无忌惮。

安生看这幅影像,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喻惊云那日里在浮生楼里做戏的场景。

左拥右抱,美人环绕。

而她这一抬眼,对面那个*地与身边美人调笑的男子就瞬间精神起来,直起腰板,贪婪地盯了安生两眼,唇角邪肆地勾起来。

“我滴个乖乖,竟然是美娇娘。”

安生见他举止轻浮孟浪,不是个好招惹的,将适才的怒气咽回去,勉强忍了,低下头并不搭理。

那男子却是不肯善罢甘休,丢下怀里的美人儿,径直向着她这里走过来,一抬手,用手中扇柄去托安生精巧的下巴。

一身的脂粉香气,若是个女子也就罢了,偏生是个精纯的爷们,真真令人腻歪。

安生自忖自己乃是二皇子的座上嘉宾,因此并不畏惧他,一抬手,就将那扇子挡至一旁,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了袖口里的存货,打算给他一点教训。

男子一声不怀好意的轻笑,眼梢风流,格外风骚:“二皇子这刚把身边的那个祸水美婢揪出来,就马上另有新欢了,这动作可够利落的。”

安生将指尖蜷缩了回去。

看来此人并非寻常游客,而是二皇子相请的客人。自己若是下了毒手,总是没有给二皇子留脸面。

她站起身,并不搭理那人,扭身想走。

谁料,那男子身手却是极好的,一个闪身,就挡在了她的面前:“别急着走啊,跟小爷我多聊一会儿。你可知道,小爷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看起来乖巧机灵的小丫头。”

安生一声冷哼,警告道:“离我远一些,否则我绝对不客气!”

“哎呀,没想到还挺一本正经的,小爷我更喜欢你了。一会儿向你们皇子讨了来,带回府上去,让府里嬷嬷好生调、教,专门给爷我跳十六天魔舞。爷天天都有重赏。”

安生不谙音律,若是说其他五花八门的舞蹈,她并不知情,可是这十六天魔舞却是有所耳闻,在民间津津乐道。

这舞蹈相传乃是元顺帝在位之时,选了十六名美貌宫女,称之为“十六天魔”,命其身披大红缨络,散发头戴佛冠,赤脚露脐,表演摆臀扭胯的天魔舞,供他观赏。说白了就是下作不堪入目的艳舞。

这男子,纯粹就是薛修良那一品种的人间败类。

安生抬脸就冲着那男子嫣然一笑:“虽有耳闻,但是从未有幸目睹,公子若是精通,不若便在此给我们展示一番,也好让我开开眼。”

那男子听完她的话就是一个愣怔,然后竟然果真迷迷瞪瞪地后退两步,开始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宽衣解带!

偌大一个汉子,众目睽睽之下,搔首弄姿,极尽妖娆,令人啼笑皆非。

而与他一同前来的几个美人儿,皆面面相觑,一脸诧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湖边的士兵们纷纷侧目,有机灵的,觉得事有蹊跷,顾不得看热闹,一溜小跑,跑去给二皇子送信去了。

安生好整以暇地抱肩立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而后面的几位美人儿此时也忍不住笑意,侧身笑得花枝乱颤。

而男子并不自知,将腰扭得好像麻花一般,慢条斯理地将外面锦袍脱下,还频频地向着安生暗送秋波,一步一步逼近。

尺度有点大了。

安生脸上的笑开始不自然起来,因为男人的反应略有反常,动作有点下流。

这万一脱光光了,自己长了针眼怎么办?

第三百九十三章 别有深意

安生正纠结的时候,突然一声惊呼:“哥!你做什么呢?”

正忘形的男子突然就一个激灵,好似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他茫然地看一眼周围,再看看自己一身的凌乱与袒露,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青紫起来。

安生顺着那话音处望过去,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人是陵睿王府的凌骆冰。

她的身边站着的伟岸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喻惊云。

凌骆冰的一只手还紧捉着喻惊云的胳膊。

喻惊云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一脸的青色胡茬,显得整个人成熟了许多,愈加有阳刚的味道。

他看到安生望过来,眸子里好像有风吹过,火焰突然跳跃了两下,然后熊熊燃起。

安生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凌骆冰叫这个男子“哥”,意思也就是说,这个满脸色眯眯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陵睿王府世子凌洛凡!

这次貌似招惹了大人物。

“你这是做什么呢?”凌骆冰松开喻惊云,两步上前,蹙眉问凌世子。

凌世子一脸迷茫,好像是不知道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己定是中了安生的什么暗算。

他自诩风流,何曾这般狼狈过?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几乎脱光了衣服。

他抬脸看向安生,咬牙切齿:“你竟然敢阴我?让你尝尝本世子爷的厉害!”

一厢说,一厢脚下微错,就直接晃身到了安生面前,一抬手,就要去扒安生肩上的衣服。

安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无奈凌世子身手太快,躲闪已经是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时,喻惊云身手更快,几乎看不清他是怎么动的,人已经横亘在了凌世子与安生中间,而且出手如电,将凌世子直接逼退数步。

“凌世子一向怜香惜玉,今日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凌世子已然出手,见是喻惊云,恼怒道:“惊云,你且让开,今日本世子爷必须要好生教训教训这个小毒妇。”

喻惊云微微一笑:“她浑身都是毒,以你的身手未必能接近她。”

凌世子一声轻哼:“笑话,适才不过是我一时没有提防,方才中了她的暗算而已。你如何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身后的凌骆冰悠悠地道:“哥哥想来还不知道这个丫头是谁吧?”

凌世子重新上下打量安生一眼:“你识得她?”

凌骆冰点头:“她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个夏安生。”

凌世子再次扭过脸去打量安生,喻惊云脚下微错,将她护在了身后,遮挡了凌世子不怀好意探究的目光。

已经恼羞成怒的凌世子竟然忽的笑起来:“原来就是这个丫头啊,果真是与众不同。不过今日这种闺中情趣在大庭广众之下委实不雅,安生姑娘若是喜欢看,改日去我王府,本世子爷亲自再跳给你看。”

安生没有想到,这个陵睿王府的世子爷竟然翻脸比翻书还快,但是言语愈加轻佻,因此紧绷着的脸上仍旧是蒸腾怒气。

“你今日说话如何这般不中听?”喻惊云冷哼一声:“若是再这般轻浮孟浪,我立即带着她转身就走,骆冰的忙我也不帮了。”

“别呀,”凌世子对于喻惊云似乎有所求,眯着一双风流桃花眼,嘻嘻一笑:“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你就立即翻了脸,还是一同长大的好弟兄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这简直重色轻友。”

喻惊云说话丝毫不客气,夹枪带棒:“我喻惊云可没有你凌世子这般放浪形骸,衣服脱了满地扔。”

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世子讪讪地摸摸鼻子,早有美人儿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捧着送到他跟前。

他轻哼一声:“今日你脾气真臭。”

言罢伸开手臂,由美人们服侍着穿戴,仍旧不忘趁机揩油,各种风流。

冷南弦与二皇子两人已然闻讯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衣衫不整的凌世子,知道士兵的回禀显然并未夸张。

二皇子因为身上有伤,所以不敢走快,隔了挺远,就冲着众人一拱手:“怕是误会,误会。”

急匆匆地行至近前,向着凌世子介绍道:“这位姑娘就是我前日里与你提起的那位救命恩人。”

然后又转身向着冷南弦介绍:“因为有伤在身,不能饮酒,所以特意请了凌世子与喻世子前来,大家方才热闹。”

冷南弦上前两步,脸色有些显而易见地阴沉,冲着凌世子一拱手:“小徒脾气火爆,一向受不得委屈,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这话明里是在向着凌世子表达歉意,但是意味深长,带着谴责之意,暗指凌世子冒犯在先。

凌世子不急不恼,呲牙一笑:“纯粹只是一场误会,本世子见她这般绝代风华,以为她是这次和亲西凉的那位大家闺秀呢。因此忍不住好奇,上前问询了两句。”

这貌似无意的一句话,惹得在场众人那是心思各异。

安生首先就是一怔,因为她知道凌世子分明就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适才他是将自己当做二皇子身边的婢女,这才出言不逊,百般调戏的。假如他果真当自己是和亲人选的话,断然不敢这样大胆。

二皇子的眼光却是在安生身上打了一个转。

冷南弦倏忽间眯起眸子:“凌世子高抬小徒了,和亲西凉者,定然是嘉德懿行,贤良淑德,乃我长安女子表率。或者身份高贵如骆冰郡主。她这般粗野而又刁蛮,出我长安,贻笑大方,损我国风,十分不妥。”

喻惊云也是一声轻哼:“一个姑娘家,竟然喜欢看男人家脱衣跳舞,这样厚的脸皮,委实少见。”

安生再一次被喻惊云和冷南弦两人揶揄,满心懊恼,但是知道两人定是别有用意,所以也只能承受了。

凌世子嬉笑着摸摸鼻子:“此乃真性情,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安生姑娘这般姿色与风度,在京城可是首屈一指。更何况有勇有谋,胆识过人,还得过皇上亲自嘉奖,更不是那些浑没有个见识的井底之蛙能比。

若是论身世,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父亲官拜户部侍郎,伯父乃是大理寺少卿,不能不说,已经很是显贵了。你们如何还这般揶揄她,妄自菲薄?”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送美人

一旁凌骆冰也微微一笑:“哥哥所言倒是极是,我也觉得这位安生姑娘乃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

冷南弦略带自得地看了安生一眼:“第一次听骆冰郡主这样夸赞小徒,简直受宠若惊。看来,我真的是捡到了宝贝。”

这话说得暧昧,不得不引人遐想。

冷南弦一向性子内敛,鲜少在外人面前直白地表露心思。安生纵然脸皮厚,也忍不住面上一红。

喻惊云缓缓摩挲着手里剑柄,不悦地道:“凌世子今日还未饮酒便醉了么?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如何一味地胡说八道?甚是不入我心。”

几人之间风起云涌,二皇子虽然并不能猜透其中恩怨及渊源,但是敏感地感觉到了空气里的沉重与压抑。

他爽朗一笑:“本皇子来长安,能够认识三位实乃三生有幸,今日得以赏脸,一会儿定然是要多饮几杯的。”

这话多少缓解了其中尴尬。他冲着几人一抬手:“我们登船宴饮,今日不醉不归。”

话音落,就见湖上有一飞檐翘角,雕梁画凤的画舫向着这个方向缓缓靠拢。

待到靠近湖边,放下搭板,二皇子便招呼着冷南弦与安生等人上船。

喻惊云一声轻哼,足下微点,便径直腾空而起,犹如一只晾翅白鹤,轻飘飘地落在了画舫之上。

凌世子也不甘示弱,有心在众位美人儿面前卖弄,一抖手中折扇,旋转着出去,自己足尖落于那折扇之上,也同样是脚不沾水,进了画舫。

二皇子与冷南弦安生步行踏入,见凌骆冰与凌世子带来的几位艳婢却扭身上了另一艘小舟,不与几人同行。

遂诧异地问:“骆冰郡主缘何不上?”

凌世子神秘一笑:“这丫头古灵精怪,说一会儿有惊喜送给她的惊云哥哥,我这亲哥哥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二皇子看一眼喻惊云,再看看凌骆冰,心中了然,笑着调侃:“美人也难过英雄关么?”

凌世子伏在二皇子耳朵根前细声嘀咕了两句,一脸的坏笑。

二皇子连连颔首:“你这大舅哥倒是捡得现成。”

喻惊云只默然不语,并未反驳,也不解释,一任两人在一旁交头接耳。

画舫内已然备下精致的酒菜,一踏入舱内,酒香缭绕,令人垂涎。

二皇子作为东道主,再三谦让,冷南弦与安生只在下首处坐下,喻惊云一屁股坐在安生旁边,剩下两人便在上首处分左右而坐。

立即有侍婢上前,撩起四周垂纱,用白玉如意钩挂好,将众人面前酒杯筛满。画舫驶离水岸,沿着南湖缓缓而行。

春风徐徐,波光粼粼,席间虽然推杯换盏,却是气氛微妙,并没有这春日里的轻松惬意。

尤其是冷南弦,往日里明珠一般温润的人,今日自始至终阴着一张脸,只是微微颔首敷衍,心不在焉。

喻惊云坐在安生身侧,亦是一身冷意,沉默寡言。与冷南弦之间暗潮涌动,澎湃着一股低沉的压抑的气浪。

只有凌世子与二皇子两人谈笑生风,颇为投缘。

突然有一声清越的笛声响起,而后,丝弦阵阵相和,凌世子精神一振:“来了。”

众人也都循声观望,见澄澈的湖面之上,犹如撒落了许多的碎银,欢快地跳跃着,耀人双目。

一叶扁舟,上面坐着两位美人,一人吹笛,一人抚琴,长纱拖曳,一直垂落到湖水中去,就在湖面之上荡漾。

“哗啦”一声水响,竟然自水底突然冒出三朵数尺高的粉红色的荷花花苞来。

众人皆诧异,看得目不转睛。

随着悠扬的乐声,离众人最近的花苞竟然缓缓地绽放开,一瓣一瓣,栩栩如生,真的好像是月色之下悠悠吐蕊的凌波仙子。

待到荷花完全盛开,荷花嫩黄的花蕊轻轻地动了,慢慢舒展出一只嫩白如羊脂白玉的手臂来,翘着纤纤细指,犹如兰花形状。

花芯里,正是一身鹅黄舞衣的凌骆冰。

她乃是习武之人,身段奇软,蜷缩在荷花之中,慢慢舒展,就真的像是一朵花苞缓慢盛开。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乐声欢快起来时,荷花之上的凌骆冰翩然起舞,足尖就踏在花芯之上,犹如汉宫飞燕一般轻盈翩跹。湖面上开阔,风极大,一身纱衣与挽臂迎风而起,笛声急促时,似乎就要腾飞而去。

一片碧波,银光粼粼,曼妙妖娆的身姿与水中倒影重重叠叠,令人满目惊艳。

后面两朵荷花也次第绽开,皆有舞姬在其上翩然而舞,只是没有了第一眼看上去那般惊艳。

画舫之上的二皇子与凌世子皆拊掌称赞。

喻惊云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已经收敛回来了目光。

安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她觉得,这样才情的女子若是不和亲西凉,到长安以外的地方去宣扬宣扬本国的舞艺精粹,真的是埋没了。

一曲终了,凌骆冰冲着画舫之上几人回眸一笑,而那三朵荷花花瓣逐渐闭拢,遮掩了三个美人儿的曼妙身姿,仍旧沉入水下。

二皇子赞不绝口,一直称赞这凌波一舞的奇思妙想,慧心独具。

凌世子笑着问道:“那两个舞姬还有乐姬都是舍妹精挑细选出来的,还都是清白的雏儿。二皇子若是喜欢,就送与二皇子,一并带回西凉,红袖添香,漫夜笙歌,以慰寂寞。你说如何?”

二皇子刚刚吃了美人的亏,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忙不迭地便拒绝了:“君子不夺人之爱,知道凌世子乃是风月中人,喜欢美人环侧,多谢一片割爱好意,但是本皇子岂是那浑没有眼力的,便不夺爱了。”

凌世子眼角眉梢皆是风流,不怀好意地凑过去:“二皇子有所不知,这长安女子与西凉女子可是大不同,其中美妙滋味怕是你还没有领略过,否则食髓知味,定然念念不忘。”

然后用手中折扇挡住众人目光,与二皇子交头接耳。

饶是压低了声音,安生仍旧能够听到凌世子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冷南弦有心带着安生离开,但是这画舫正在湖心正中,不是想走便走的。

喻惊云一声不悦地轻咳。

凌世子方才住口,坐正身子。一双桃花眼瞄了安生一眼,微微勾唇,笑得邪肆。

第三百九十六章 皇上宣见

安生讨好地笑笑:“没,没师父好看。”

这话令冷南弦唇角抽搐,哭笑不得:“你看见过?”

安生忙不迭地摇头,磕磕巴巴:“没,没看见。”

冷南弦邪魅一笑,在她耳朵根底下轻声问:“那你想看吗?”

安生点头,复又慌乱摇头,一张脸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

冷南弦发现,逗弄自家这个小徒弟竟然这般有趣。

他促狭地眨眨眼睛:“记得你以前偷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害羞。”

安生觉得师父那么好的一个正人君子,现在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呢?

当初他可是一本正经地教训自己,大夫眼中无男女的,那样义正言辞。

自己当初挺生猛的,如何现在竟然禁不得他的撩拨了呢?

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一翻手腕,就将适才给凌世子的药拿了出来,厚着脸皮嬉笑:“师父若是想脱,安生可以帮你。正好试验一番这药效,如何还因人而异了呢?”

后来,后来,后来

后来,冷南弦一回到药庐,就铁青着一张脸,跑去鬼医面前兴师问罪去了。

安生心里的疑惑,也就没好意思向着师公探讨。

第二日里,两人相携回太师府,与沈太师用过午膳,又去孟府看过安然,方才回药庐。

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药庐里有访客?

安生与冷南弦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跃下马车。

千舟早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冷南弦掸掸衣服上久坐压出的皱褶:“药庐里来人了?”

千舟忙不迭地点头,一脸的凝重:“是宫里来人了,说传皇上口谕。”

宫里?

冷南弦诧异地扬眉:“什么事情?”

千舟摇头:“说是找安生姑娘,我想办法打听着,但是传旨太监三缄其口,就是不说。这都等了有一会儿了,正着急回宫复命呢。”

安生也有些惊诧,不知道皇上找自己能有什么旨意。

两人不敢怠慢,赶紧往院子里走。

宫里传旨太监已经听到门口动静,迫不及待地迎出来。

“哎呀安生姑娘,你可回来了,可把杂家给急死了。快点吧,传皇上口谕!”

冷南弦一拽安生,几个人立即跪倒在地。

太监一挺胸脯,尖锐着嗓子,扬声道:“传皇上口谕,宣召户部侍郎夏运海之女夏安生速速进宫,不得有误。”

安生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颤着声音道:“民女接旨。”

冷南弦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觉得她的指尖都有些发凉。

她在害怕。

皇上传召,总觉得不知祸福,心惊胆战。

冷南弦上前,从袖口里摸出几张银票,递给那传旨太监:“劳烦公公久等了,一点茶资,聊表心意,还烦请公公多加照顾安生。”

传旨太监见钱眼开,顿时眉开眼笑:“自然,自然,冷公子客气了。”

冷南弦这才出声问道:“只是不知道皇上传召安生,所为何事?”

传旨太监拿了人家钱财,手软嘴短,略一为难,方才低声道:“怕是安生姑娘的福气来了。”

“福气?”冷南弦心里“咯噔”一声,牵强一笑:“什么福气?还请公公明示?”

传旨太监别有深意地打量了安生一眼,笑眯眯地道:“西凉二皇子对于安生姑娘可是青睐有加啊。今日在皇上面前大肆夸赞。而后,皇上就让传口谕,宣召安生姑娘进宫,学习宫中礼仪。杂家这咂摸着,许是富贵来了呢。”

这一席话,令冷南弦与安生瞬间就如遭雷击,全都心里一沉,愣怔住了。

昨日里两人离开之后,难道那凌骆冰兄妹二人又在二皇子跟前使了什么诡计?

否则二皇子怎么可能向着皇上求娶安生?

安生在朝中无足轻重,只要二皇子肯开这样的口,皇上定然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那么就意味着,安生要作为和亲的使者远嫁西凉,一辈子异国他乡,再也不能回长安!

两人一时间全都心如油煎。

安生更是瞬间泫然欲泣:“怎么可能呢?二皇子怎么可能会向着皇上求娶我?我什么也不是啊!”

冷南弦心里也是波涛汹涌,一团乱麻。

他勉强保持镇定,可是一开口,带着轻颤的嗓音就出卖了他。

“不怕,不怕,有师父在。”他慌乱地安抚安生:“我绝对不会让你远嫁西凉的。”

安生眸子里泪意盈盈,颤颤巍巍,几乎马上就要滴落下来:“可是,可是这是皇上的旨意啊?谁能违反?”

一旁的传旨太监连声催促:“好了,安生姑娘,马车还在门口等着,赶紧上车吧?再磨蹭下去,皇上那里可不好交代。”

安生紧紧地攥着冷南弦的手,泪珠子“噼里啪啦”直落,哽咽着道:“师父,安生应该怎么办啊?”

冷南弦自己亦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安生委屈,心里更是心疼。

一咬牙:“师父跟你一同进宫,我去找皇上求情。你放心,即便是皇上不答应,师父也会一直陪着你,天涯海角,你去哪里,师父就跟去哪里。”

冷南弦的安慰与承诺,令安生的心没来由地平复了许多:“我,我不怕去西凉,我就是不想离开师父。可是,安生又怎么能这样自私”

话还没有说完,传旨太监一脸不耐烦地又接连催促:“快走快走了,一会儿被降罪可吃罪不起。”

一旁的千舟与冯嫂等人也是跟着红了眼圈,围着安生全都不知所措。

无可奈何,安生紧紧地咬住下唇,强忍住委屈,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传旨太监立即下令,快马加鞭,直奔皇宫。

冷南弦一双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一双浓眉紧蹙,额前青筋直冒。

一时间静默,谁也不敢说话。

这便是平地一声雷。

好不容易,安生苦尽甘来,如何竟然又有这样变故?难道真如冷南弦所担忧的那般?皇帝是担心安生的存在,使得朝中将相不合?

冷南弦咬着牙吩咐:“冷伯,进宫!”

鬼医上前一步,拦住冷南弦:“好徒弟,你可要想清楚,千万不可以意气用事!皇宫可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皇帝跟前更是忤逆不得。”

冷南弦一双眸子里泛出殷红的血丝来,努力地隐忍,缓缓地再次吐露两个字:“进宫!”

“这和亲的圣旨不是还没有下吗?事情总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先去府上找你父亲商议商议,或者说找那个二皇子好生说说。”鬼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

他担心冷南弦一时间冲动,再鲁莽行事。

冷南弦一字一顿道:“我若是去求二皇子,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他若是趁机以安生要挟我跟随他回西凉怎么办?我只能先去求皇上!晓以利弊,相信皇上会改变初衷的。”

大家一听,冷南弦虽然正是气急,但是分析事情倒是比他们还要透彻,因此也放下心来。

“好,师父跟你一起去。”鬼医道:“若是他们执意不肯,老子一把药直接药翻他西凉那些狗娘养的。”

这话倒是比冷南弦还要冲动。

冷南弦不想反驳,也没有心思相劝,二话不说,直接上了门外冷伯的马车。

冯嫂也是提心吊胆,慌忙吩咐千舟,赶紧乘坐王伯的马车到太师府送信。

一时间折腾得药庐里也是人仰马翻。

冷南弦的马车直奔皇宫。

他还担心,自己想要进宫或许还要大费周折。没想到,在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喻惊云。

喻惊云见到他,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阴沉着脸不过是一声冷哼。

“冷神医自诩乃是闲云野鹤,看不起我们这些贪恋权势的俗人,今日如何竟然也跑来皇宫了?”

冷南弦下了马车,对喻惊云颇为客气:“喻世子,能否烦请你差人向着皇上通禀一声?就说是冷南弦有事情请求召见。”

喻惊云看也不看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走过去:“你冷神医那是神机妙算,足智多谋,想要进宫见皇上,想来难不倒你,何须这样低声下气地求我?”

冷南弦抿抿唇:“我有要紧之事,还请喻世子帮忙。”

“你这算是求我?”喻惊云扭过脸来,诧异地挑挑眉。

冷南弦心一沉,点点头:“是。”

喻惊云一声冷笑:“今日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么?向来眼高于顶的冷神医今日这是怎么了?”

冷南弦对于喻惊云的冷嘲热讽只是恍若未闻。

“那你如何感谢我?”

冷南弦抿抿唇:“除了安生,其他的你尽管开口。”

喻惊云仰天大笑:“你冷南弦身边除了安生,还有什么是我喻惊云想要的?你有的,可以给安生的,我什么没有?”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道:“安生不可能!你不帮也罢,我自有办法。”

他转身就走。

喻惊云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你不就是有个太师老子么?就这样傲气凌云的,求人也不拿出个姿态来。走吧,我带你进宫。”

向前大踏步地越过冷南弦,径直昂首挺胸地进去了。

冷南弦紧随他的身后,宫门口守门的锦衣卫也不阻拦,也不盘查。

喻惊云带着他径直进了御书房,恭声对着里面道:“启禀皇上,冷南弦求见。”

第三百九十七章 欺君之罪

御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让他进来。”

“遵命。”

喻惊云扭脸,冲着冷南弦意味深长地笑笑:“进去吧,皇上在里面等着你呢。”

冷南弦脚下顿了顿,来不及去琢磨喻惊云那笑容背后的含义,御书房里走出老伴当,冲着冷南弦一抬手:“冷神医里面请。”

冷南弦收敛了满腹的疑惑,一撩衣摆,迈上台阶。御书房的门在身后缓缓地闭拢了。

皇帝正端坐龙案之后,头前一尺高的奏章码放得齐齐整整。

冷南弦上前,正要行叩拜大礼,皇上一抬手中御笔:“那些虚礼,不行也罢。搬一把椅子,坐到朕跟前来。”

冷南弦谢过赐坐,搬椅子侧身坐了。

皇帝继续笔走游龙,头也不抬:“可是有紧急的国家大事需要启奏?”

冷南弦被噎了一下,摇摇头:“回禀皇上,不是。”

“今日国务繁重,朕暂时没有时间听你说话,既然不是国事,那便是私事,你且稍等,等朕批阅完这些奏章,我们再把酒言欢,好生畅谈。”

冷南弦看一眼那些奏章,再看一眼皇帝跟前那一份,密密麻麻,好似蝇头一般,若是批阅下来,怕是天都黑透了。

但是皇上的命令,又不能不听,他勉强按捺下性子,端坐一旁,心里难免就有些胡思乱想。

安生这个丫头说胆大,也胆大,说胆小,也胆小。自己冷不丁地被带进宫里来,大难临头,又要受管事嬷嬷管教,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的泪人。

一想起来,心里就一阵阵心疼。

皇帝停下手里的笔,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舒展,提笔欲写,又踟蹰着顿住,似乎是犹豫不决。

盏茶的功夫过去,一个奏折仍旧没有批复。

眼见夕阳西斜,屋子里已经逐渐有些暗沉。

那橘黄的阳光,透过澹白窗纱,照射进来,冷南弦恍惚觉得,那是火焰的颜色。

他的心就像是被这火焰炙烤,亟不可待,简直如坐针毡。

皇帝抬起头来,轻揉眉心:“天天除了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说翻天的,有心直接丢了去,又唯恐遗漏了大事。”

冷南弦使劲闭着嘴不说话。

皇帝没好气地将一堆奏折丢在他的面前:“将这几本奏折替朕批了。”

冷南弦大吃一惊,惊慌起身,翻身拜倒:“草民不懂这些政事,也不敢擅自做主张,恳请皇上恕罪。”

皇帝轻哼一声:“你也用不着抬举自己,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朕看着就心烦,你看过之后,若无大事,直接批改就好。要急政务,都在朕跟前摆着呢。”

冷南弦不敢起身:“草民万万不敢逾矩。”

“若是朕命令你呢?为君分忧原本就是作为长安子民的责任。朕的命令你也不听吗?”

冷南弦一咬牙,只能俯首应是。起身翻开一本,见果真就是如皇帝所言,不过是些又臭又长的溜须之言,咬文嚼字,酸不可耐。他提起朱笔,龙飞凤舞批改过了。

再翻下去,略有涉政,不过是寻常问题,他略一犹豫,看一眼皇上,也不假思索地批改过。

厚厚一堆,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批阅完毕。皇帝仍旧守着那几本,举棋不定。

皇帝随手又丢过一本:“扬州城里如今赌博成风,许多人家为此妻离子散,倾家荡产,朕曾经下令禁赌,却一直没有明显成效。不过是从明目张胆转为地下,而且与官府勾结,肥了他们的腰包。此事,颇让朕头疼啊。”

冷南弦三缄其口,并不言语。

皇帝瞟了他一眼:“给朕降罪扬州知府,限令三日,若是不能彻底关了那些赌坊,朕就要了他的脑袋。”

冷南弦提起朱笔,踟蹰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官府毕竟力量有限,限令三日,粗暴执行,难免会有诸多弊端。赌往往与黑道勾结,不如就干脆放之任之,大鱼吃小鱼,最终只需要杀这一条鱼,严惩不殆,可起到震慑作用。”

皇帝不假思索地挥挥手,带着不耐烦:“你看着批改就是,朕实在厌烦。”

转过头却是眸光闪烁,一片赞赏之意。

冷南弦略一沉吟,落下朱笔,寥寥笔墨。方才满是战战兢兢地道:“请皇上过目圣裁。”

皇帝接在手里,看也不看一眼,丢掷到一旁,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这些年里,朕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多亏了有你父亲陪伴在侧啊。”

这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冷南弦并不接话。

“说吧,你找朕来做什么?”

冷南弦早就打好了腹稿,直接开门见山:“草民是为安生和亲西凉一事而来,草民觉得不妥。”

“是吗?哪里不妥?”皇帝仍旧闭着眼睛,*。

“首先安生的身份,不过是侍郎府二小姐,不够尊贵,显得有些轻慢西凉二皇子;其次,安生性子粗野,不守教化礼仪,怕是有辱我长安妇德之风。”

皇帝缓缓摇头:“可是朕看着这个小丫头就不错,聪慧机灵,最起码,懂医术,二皇子喜欢。”

“她的医术不过只是皮毛而已,委实难登大雅,而且毛毛躁躁,不自量力,若是和亲西凉,怕是会招惹祸端。”

“有这么不堪?”皇帝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复又合拢。

冷南弦颔首:“她是我的徒弟,自然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

皇帝一声轻笑:“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收她为徒?”

冷南弦略一犹豫:“当初看她可怜而已。”

“就因为她可怜,所以当初仓廪失火一案,你竟然心甘情愿地拿出近百万两雪花白银,为她父亲赎罪,就为了博得她的一笑?”

冷南弦怔住了。

他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也会知道这件事情。他自认为,做得很机密,知情者也不过数人。皇帝高高在上,怎么能知道呢?

而且,他今日主动提及此事,又是何意?

他愣怔着不说话,皇帝轻揉眉心,疲惫地睁开眼睛,望着他,眸光里不是试探,而是斩钉截铁。

“你喜欢夏安生这个小丫头。”

冷南弦不再辩驳,老老实实地点头:“是的,皇上,还请皇上成全。”

“可是,定国侯府的喻世子也曾经向朕提起过,想要求娶夏安生。朕在中间是左右为难。一面是文安邦的太师,一边是武定国的定国侯,可谓左膀右臂,不知应当偏向于哪一方。

你是知道的,你父亲与定国侯二人原本就不是太和睦,常有争执,而夏安生留在长安,只会令你们两家失和,甚至于反目,对于朕而言,那是朕很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个小丫头不能留。”

“安生与我和喻惊云之间的事情,只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不会牵扯到朝堂之上,请皇上尽管放心。”

“可是朕不放心!尤其是喻惊云,为了这个小丫头竟然抗旨不遵,私自回京,为了她擅离职守,将朕的叮嘱弃置脑后。而且在朕的皇宫之内,竟然就敢拔刀相向,可见红颜祸水,惹祸根苗。”

“这与安生没有任何关系!”冷南弦见皇帝竟然将喻惊云的这些过失全部迁怒于安生,忙不迭地替她分辩:“安生是无辜的,只是喻世子一时冲动而已。”

“喻惊云是一时冲动,可是你呢?当初那么多的国粮失窃,不知所踪,你明明知道,这背后定然还有什么阴谋,你却不管不顾,为了她夏安生粉饰太平,放任李尚书背后之人逍遥法外,冷南弦,你可知罪?”

皇帝不怒自威,浑身散发出一股凛然之气。

这股气势与喻惊云的不同,喻惊云的是杀伐之气,犹如钢刀利刃,而皇帝的气势,却是铺天盖地,令人感到犹如泰山压顶,不敢仰头。

冷南弦起身,缓缓跪下:“草民知罪。”

皇帝一声冷哼:“凭借你的灵敏与睿智,朕相信,当初仓廪失火一案,你比喻惊云看得要透彻。李尚书为官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会因为喻惊云的一番敲山震虎之言,就立即畏罪自杀?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杀人灭口!

而且,无独有偶,你知道李尚书是怎么死的吗?他的死状与被灭口的礼部周善礼一模一样,乃是七孔流血而亡。当时仵作没有检查到他身上有任何的伤痕,只上报说是服毒自尽。朕有理由怀疑,李尚书也是同周善礼一般,被人用毒针射杀,瞬间暴毙。

李尚书死后,所有线索全部断绝,部分粮米不知所踪,而且在李尚书府上也并未搜查到存银,说明,他背后定然还有同谋。杀他,一是灭口,二是掩藏那些粮米踪迹。而且很大可能,杀害李尚书和周善礼的,乃是同一人,自然也就是相同的目的。

监守自盗,侵吞粮食,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多是为了中饱私囊。但是,将这么多仓廪的粮食全部转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这胃口这么大,你觉得,会是一般的贪污案子吗?若是贪污,那丢失的粮米何在?”

皇帝冷声质问,令冷南弦哑口无言。因为,皇帝所说的这些,他全都心知肚明。

此案应当一查到底的,可是,他为了安生,粉饰太平,原本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上当了

冷南弦沉默不语,皇帝更为恼怒:“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转移粮米。或许是为了挥霍,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就是需要!至于其中的意图,还用朕给你点明吗?若是不用养军队,用得着这么多的粮米吗?而私下里养军队,用来做什么,更是不言而喻!

而且此人可以操控我长安王朝的科举,党同伐异,势力可见一斑,野心也昭然若揭。冷南弦,你自己想想,你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过?!”

冷南弦低垂着头:“草民知罪。”

“你不仅是要知罪,你还是明知故犯!”

皇帝终于忍不住雷霆大怒。

“我只是想为夏大人赎罪,目光短浅,没有考虑这样周全。”

“美色误国,就是这样的道理,若是你姑息养奸,令那人得以将养生息,最终阴谋得逞,你冷南弦就是千古罪人。”

冷南弦无话可辩,因为皇上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他是真的铸就了大错。单纯的贪污案,尚且不能暴露这么多,再加上科场舞弊,就愈加显示出了那人一手遮天的势力。

“南弦知罪,愿意领受责罚,恳请皇上降罪。但是此事与安生没有任何关系,安生全然不知。”

皇帝一声轻叹:“你空有一身的报国才华,却被美色迷晕了头脑,你与你父亲那是天壤之别,一是燕雀,一是鸿鹄,可惜啊可惜。”

冷南弦跪在地上,低眉垂目:“辜负了皇上的一腔希望,南弦惭愧,罪该万死。”

“朕即便是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朕要的是家国和平,百姓安居,朕还能指望你什么?倒是还不如让安生这个小丫头远嫁和亲,亡羊补牢。”皇帝复又幽幽轻叹。

“亡羊补牢?”冷南弦诧异地问:“和亲与此案有什么关联?”

皇帝轻哼一声:“在我长安,二皇子势单力薄,大皇子除去他的确是良机不假,但是他身边那个婢女所说的话可就引人深思了。

西凉已然是我长安手下败将,抵不过我长安的兵强马壮,如何竟然这样愚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出刺杀二皇子,栽赃长安的挑衅之事?她口口声声要挑起两国干戈,以卵击石,你说,会有什么样的目的?”

冷南弦七窍玲珑,皇上不过是略加点拨,便是醍醐灌顶,猛然抬起头来:“西凉战事一起,定国侯与喻世子责无旁贷,定然出兵抵御,那么我长安内部空虚,就会给人可乘之机!”

皇帝唇角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稍纵即逝:“若是再有人趁机造反,喻世子那里定然不能两顾,对方得手,断大军后路,与西凉联手,定国侯他们必然不敌。长安,还能太平吗?”

冷南弦后背之处,不自觉地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皇帝的分析极有道理,绝对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

那么,究竟是谁,在跟西凉勾结,卖国求荣呢?

他感到深深的惶恐与后怕,自己果真是一时糊涂!

“皇上的意思,是说,让安生和亲西凉是假,让她趁机刺探,与西凉大皇子勾结谋反之人是谁是真?”

皇帝点头:“能得这么多人青睐,夏安生这个小丫头朕也留心了,是个聪慧的,智勇双全,可堪大用。所以,朕就做主,让她和亲西凉,你与喻世子也正好断了这份心思,一举多得。”

作为一代帝王,皇上这样做,的确无可厚非,是很明智的做法,冷南弦无法辩驳。

一时之间,皇上也不说话。

他跪在地上,大汗淋漓,显示着内心的纠结与惶恐。

暮色已经逐渐降临,窗外一片朦胧,御书房里更是昏暗下来,看不清对方的眉眼与神情。

过了良久,冷南弦终于沉不住气。

“皇上,”冷南弦艰涩地开口:“南弦糊涂,死不足惜,可假如,南弦愿意将功补过,自请调查这谋反之人,皇上能否开恩,让安生留下。”

皇帝将头靠在椅背之上,满身的疲倦:“朕凭什么会相信你?”

冷南弦略一沉吟,而后出声道:“因为,南弦是调查此事最好的人选。”

“何以见得?”

“其一,南弦并不在朝廷为官,不会引起那人的注意。

其二,仓廪失火一案,南弦参与调查,对于其中来龙去脉,相比较其他人,更要明白一些。

其三,南弦自己有自己独立并且完善的消息网,虽然是生意所用,但是遍布全长安各地,消息灵通,不亚于官府。”

皇帝直起身来,望着他:“你会全力以赴?”

“绝对全力以赴。请皇上放心,南弦这次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皇帝一声冷哼:“可惜晚了!冷南弦,若是你早些说出这席话,朕或许会饶恕你,可是现在,你已经是待罪之身,即便你能将功补过,也不过是弥补自己的罪责,你凭什么跟朕谈条件?”

冷南弦一身冷汗,使得后脊梁处冷风阵阵:“南弦罪过深重,不求皇上饶恕,只求皇上留下安生。”

“你的意思是说,你甘心领罪,甚至于愿意以功劳换取夏安生留在长安?”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点头:“愿意。”

“若是朕要抄没了你的家产,将你逐出京城呢?”

冷南弦身子情不自禁地晃了一晃,一咬牙:“这是南弦自己犯下的罪过,自然自己承担。”

“假如,你变得一无所有,你以为,她夏安生还会跟你浪迹天涯不成?”皇帝一声轻笑:“你可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喻惊云。”

冷南弦一时间默然不语。

“你还有最后后悔的机会。”

冷南弦将双拳握起,缓缓摇头:“不后悔。”

皇帝自鼻端一声轻哼:“那你走吧,回去等着朕的抄家圣旨。”

冷南弦略一踟蹰,暗中咬紧牙关,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慢慢退出御书房。一时间,身上仿佛背负了千钧重担,压迫得他无法喘息。

御书房外,喻惊云仍旧还在候着,见到他得意地呲牙一笑。

冷南弦心里沮丧,一声不吭,转过他就要走。

喻惊云幽幽地道:“你也不用这般垂头丧气,你我相交一场,若是有什么话想要带给安生的,我倒是愿意传话。毕竟,现在我见到她更比较方便一点。”

喻惊云的话,还有一脸的得意,令冷南弦心中警钟大作,脱口而出:“上当了!”

喻惊云微微勾唇,好整以暇。

冷南弦懊丧地咬咬牙,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上了皇上的当。

若是皇上果真下了旨意,要让安生去和亲,喻惊云绝对不会这样悠闲地看着自己幸灾乐祸!就凭他的急躁脾气,早就蹦了起来。

皇上这是要以安生和亲要挟自己,让自己主动请缨,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自己在皇上跟前如履薄冰,竟然就没有想到这一点,被皇上一番训斥,果真就乖乖地钻进了圈套里!

不过,自己有罪在先,明明知道是圈套,也必须要钻,必须将这责任担当起来。

安生一路忐忑地进了皇宫,传旨太监带着她直接去了姌妃的蒹葭殿。

姌妃正在剥核桃仁吃。

她跟前的宫女手里拿着一柄黄铜小锤,轻轻地敲下去,核桃顿时就裂开了。

是纸皮核桃。

宫女纤细的指尖翻飞,很快就剥出一个完整的核桃仁。去掉里面的核,将核桃仁放在一旁的白磁盘里。

姌妃看到安生进来,对着自己恭敬地行礼,起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坐吧。”

安生谢过姌妃赐坐,低着头坐到一旁。

姌妃冲着宫女吩咐道:“将这些核桃仁端去给安生姑娘吃吧。”

宫女低低应是,然后问道:“娘娘您今天还没有吃够五个呢,用不用再给您剥点?”

姌妃皱皱眉头:“本来嘴里就发苦,没有什么胃口,吃这个更苦了。若非是为了肚子里的龙子,一口都不想吃。”

安生偷偷抬脸看,见姌妃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经是身怀有孕。

姌妃出身高贵,皇帝还在府邸的时候就跟了他,如今再有身孕,若是能够诞下皇子,想来,这皇后的位子,应当是十拿九稳了。

而定国侯府,也水涨船高,愈加显赫。

宫女将核桃仁端过来,放在安生手边。

安生端坐着,哪里有心情尝?

“前两日惊云进宫,同我说起,你在侯府住了几日,与我母亲好像生了一点误会?”姌妃缓缓开口问道。

安生小心斟酌后道:“的确是一点误会。”

“我母亲执掌侯府多年,受惯了他人的阿谀奉迎,所以这性子多少强势一些。而惊云又是个浑人,天生的小霸王,府里谁也拿他没辙,我行我素习惯了。两人做事情就总是对着来,谁也不让谁。所以母亲许是对你有一点偏见,安生姑娘不要放在心里。”

安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姌妃解释。

毕竟,自己是否放在心上,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自己马上就要和亲西凉,远离长安,所有过去的事情,全都是云烟了。

她苦涩一笑:“没关系的。”

姌妃颔首道:“今日我与你说这样一席话,并非是客气。毕竟我了解惊云的脾性,他外表看起来像个神仙,心里却是住着魔鬼,是谁也驯服不了的浑人。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就绝对没个跑。你日后若是进了侯府,与我母亲处得尴尬,惊云在中间也左右为难。”

安生不由就讶然地抬起头来:“进侯府?”

第四百章 夏妃娘娘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章夏妃娘娘教习嬷嬷就在院子里教导几个宫人,声色俱厉。

几个宫人头上一人顶着一盏茶,半蹲着身子,已经不知道蹲了多久,全都歪歪扭扭,头顶的茶盏也摇摇欲坠。

“严嬷嬷,安生姑娘过来了。”绿簪见那教习嬷嬷望过来,就赶紧出声道。

教习嬷嬷凌厉的眼梢瞥了安生这里一眼:“姌妃娘娘已经提前交代过了,有劳绿簪姑娘跑这一趟了。”

绿簪冲着嬷嬷一笑:“人已经带到,我就回去复命去了。”

严嬷嬷点点头:“请姌妃娘娘放心,安生姑娘在我这里一定会照顾妥当的。”

绿簪又看了那些受训的宫人一眼,干笑两声,带着一点庆幸扭身走了。

安生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严嬷嬷开恩似的对着那些宫女道:“我这里有话要交代安生姑娘,你们暂且休息一盏茶。”

宫女们立即如逢大赦,迫不及待地取下头顶茶盏,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几乎就要立即瘫软在地上。

严嬷嬷回身一瞪眼睛:“都忘了自己的本分了不是?竹板吃得还是不够!”

有宫女醒过神来,忙不迭地去搀扶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应当是麻了半个身子,一时间站不起身,忍不住轻颤,在身后两个宫人的搀扶下,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那女子一直低垂着头,穿一身束腰胭脂红宫装,面上蒙着一块杏花粉薄纱,低垂着眼帘,安生只看到她两弯柳叶一般弯弯的细眉。

严嬷嬷冲着安生一笑:“安生姑娘,既然娘娘将您送来老奴这里教习宫中礼仪,老奴就必然会尽职尽责,将老奴所知道的,尽数传授于安生姑娘。

过程或许很是严苛,多有得罪,但是这都是姌妃娘娘的一片苦心,也是老奴的一片好意。还请安生姑娘不要记恨老奴的不留情面。”

这摆明就是先礼后兵。

安生牵强一笑:“麻烦严嬷嬷照顾了。”

严嬷嬷“嘿嘿”一笑:“安生姑娘这样明理,嬷嬷高兴。您与她们几个不同,自然是不需要这样严苛的,但是基本的礼仪与规矩,嬷嬷我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安生一直是心不在焉,严嬷嬷说了什么,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颔首敷衍。

所幸,严嬷嬷对于她委实客气,随口吩咐了一个宫人上前,直接将她带去了寝殿里,并未像这些宫人那般,一丝不苟地训练。

安生在寝殿里,推开门窗,便隐约能够听到严嬷嬷训斥那些宫人的声音,偶尔,会有杯盏碎裂声,然后便是哀哀求饶。

安生明白,这些宫人大都是将来陪嫁去西凉的,她们或许就是陪伴自己后半生的亲人,比起自己来,同样也是身不由己,甚至更为凄凉。因此,她的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怜悯。

西凉与长安皇室礼节不同,去了西凉便要入乡随俗,重新学习西凉的礼节,其实不必过于较真。这嬷嬷怕也只是逞个威风罢了。毕竟,这些可怜人马上就要被送出京城,这严嬷嬷不用忌惮她们会将来得势为难自己。

安生又想起那个胭脂红宫装的女子,看她的身份,与这些宫女不同,显而易见要尊贵一些,那么,她又是什么身份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不过是在安生的心里一闪而过,她更为忧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命运,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她人究竟如何,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好奇了。

日暮西沉,宫里晚膳开始了,外间的训诫暂时消停下来。

小宫女给安生送来晚膳,伺候得颇为细心。安生摸摸袖子里尚有银锭子,便摸出来一锭随手赏了这个小宫女。

小宫女应当往日里没有什么油水,接了赏银极是兴奋,连声道谢。

那些受训的宫人们从自己窗前过,安生站起身来看,那个身穿胭脂红宫装的女子走在最前面,一身的疲倦,走路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但是被众宫女众星捧月,看装束打扮,也不似寻常宫人,倒是像个主子。

她路过安生窗口的时候,扭过脸来看安生,正好两人四目相对,她慌乱地游移开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安生觉得那眉眼与身形有些熟悉,自己似乎是从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

毕竟自己虽然每日里抛头露面,见的人不少,但是极少参加京里那些贵女们各种名堂的宴会,权贵之家,自己熟识的不多。

安生随口询问那个小宫女:“那个穿胭脂红宫装蒙着面纱的女子是谁?”

宫人踮着脚尖看了一眼,回禀道:“是皇上最新册封的灵犀郡主。”

灵犀郡主?

那一定便是朝中哪个王侯将相府上的千金,自己一定是不识得的。

新册封的郡主学习宫中礼仪那是应当,不过这严嬷嬷对于郡主都敢这样严苛,胆子也委实不小。

安生见小宫女年岁不大,也就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一脸的烂漫与憧憬,忍不住出声询问:“你也是要去西凉的吗?”

小宫女摇摇头:“回禀姑娘,我是幸运的,既不是要远赴西凉,也不用被分派到夏妃娘娘院子里,我就是在教习嬷嬷跟前听吩咐的。”

安生突然冷不丁地想起适才那教习嬷嬷的话,忍不住问道:“适才嬷嬷所说的文庆总管,可是原敬事房里的那位管事?”

小宫女点点头:“安生姑娘竟然也识得文庆公公吗?”

安生心里突然就是一沉,果真是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总是没错的,那文庆已然被贬罚去做苦役,竟然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慌忙忙不迭地摇头:“只是听说过听说他手段挺厉害的。”

“岂止是厉害?”小丫头大抵是入宫时间不长,也或许是安生适才随手的赏赐令她对安生有了好感,说话有些随心:“我听说夏妃娘娘倒是待人和气,不过那文庆总管可是出了名的手狠,若是调度到他的手底下,绝计是要每日里胆战心惊的,倒是还不如就去西凉了。”

小宫女说话尚且圆滑了不少,那文庆何止是手狠,那是手辣,惨死在他手底下的女人可不少,这已经不是什么机密。

这些宫人若是在他手底下做事情,定然要受他的钳制,还不知道要承受怎么样的羞辱。

“以前倒是从未听闻过夏妃娘娘,可是皇上刚刚册封的妃子?”

小宫女点点头:“是的,夏妃娘娘如今正是盛宠,你若是见了她,可定要记得好生巴结,千万不可以冲撞。”

安生*地笑笑,这皇帝的女人与自己又没有什么干系,自己是犯不着。

以前这宫里可是姌妃娘娘一家独大,如今她身上坏了龙胎,竟然就立即被人趁虚而入了么?

她仍旧是敷衍着向小宫女道了一声谢:“多谢你提醒了。”

小宫女见她丝毫不以为然,一本正经地道:“这位夏妃娘娘虽然入宫不过几日,可是救过圣驾的,皇上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宫里多少人都争相巴结呢。”

安生倒是被勾起了一点的好奇心:“救过圣驾?”

小宫女轻轻地“嗯”了一声:“五月端午的时候,皇上微服出宫,前往南湖看赛龙舟,在旁边的寺庙里上香,结果一尊立莲观音因为年久失修,下面石像断开,给嬉闹的孩童冲撞,倒落下来。

当时皇上正在全神贯注地上香,并未觉察,那石像不偏不倚,就正是向着他的方向。正巧夏妃娘娘那日里到寺庙上香祈福,紧急关头将皇上推开了。

皇上命大福大,免了一难,可是夏妃娘娘自己倒是受了伤,脚腕被石像砸中了。所以皇上将她带进了宫里养伤,并且直接册封为夏妃娘娘了。”

“皇上命大福大,这位夏妃娘娘也是好大的造化。”安生随口道。

“可不是呢。”小宫女一脸的艳羡:“这样巧的事情都被她遇到了,简直就是观音娘娘在保佑,故意撮合这段造化,何曾听说过观音像也有倒下来的?”

安生不过只是一笑置之。

小宫女见她并无兴趣,便聪明地闭了嘴。

屋子里摆放着几本书,安生瞄了一眼,都是些宫中的律条与章法,不知是不是拿给她看的。

她从窗前站得累了,闭了窗户,坐在桌前,继续发呆。

最为牵挂的,自然还是师父。

也不知道冷南弦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愁得茶饭不思?

然后还有安然,刚刚平安诞下千金,可莫知道了自己要去和亲,再胡思乱想。她本来就心事重,再想得过了,难免焦虑。

喻惊云就是这个时候,闯进了殿里。

他进宫,总是可以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所以没有人拦阻。

小宫女进来回禀,安生有些诧异。她默然片刻,然后一口回绝道:“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宫人为难地出去,将安生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喻惊云。

喻惊云直接闯进了她的寝殿。

小宫女一脸为难地跟在他的身后。

安生抬脸,眼前的喻惊云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显而易见的颓废与憔悴。初见时的冷毅与后来打马游街的意气风发,全都被这份颓丧掩盖了下去。

第四百零一章 心口上的刀子

安生正坐在桌边,喻惊云将手里的酒坛墩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对着那宫人冷冷地道:“出去!”

这一张口,浓浓的酒气扑鼻。

宫人早就被他浑身的气势吓得战战兢兢,立即忙不迭地出去,还带上了屋门。

屋子里只剩了他与安生,一时间静籁无声。

喻惊云从桌上拿起两个茶杯,抬起酒坛倒酒。

安生抬手,遮住茶杯:“少喝点酒。”

喻惊云霸道地从她手底下夺走了茶杯,将两个杯子全都斟满:“陪我喝一杯。”

“这是皇宫。”安生提醒道:“你应当好歹收敛一些吧?”

喻惊云头也不抬,一缕墨发自额前垂落下来,遮住他的眼睛:“我只知道这里有你。”

他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就在安生的鼻端飘荡。

“喻世子,”安生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这是活该。”喻惊云微微勾起唇角:“我愿意,你管不着。”

安生就不知道应当如何劝解。

“我姐姐说,你宁肯和亲西凉,也不愿意嫁给我。难道,在你的心里,我还不如那个西凉的二皇子吗?”

喻惊云再次饮了杯中酒,握着茶杯的手青筋直冒,显然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安生轻轻地摇头:“和亲西凉非我所愿,乃是情非得已。但是我更不愿意的,是伤害你。”

喻惊云一声苦笑:“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安生老老实实地点头:“你对于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算是我欠你的。”

喻惊云一仰脖子,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我要的是你这一辈子,千万不要告诉我什么下一辈子做牛做马。我不稀罕。”

安生轻轻地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你若是想要我的这一条命,也尽管拿去,但是我的这颗心,已经是心不由己,归了别人。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你又何必非要这般执拗?”

“那是因为,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而夏安生只有你一个!”喻惊云抬起眼看着她:“只要我喻惊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别想逃走!”

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布满了血丝。一本正经地说出话来,令安生没来由地感到有些惊恐。

她想起姌妃适才所说的话:“惊云心里住着魔鬼,是谁也驯服不了的浑人。”

此时的喻惊云,就像是一个魔鬼,瞪着猩红的眼睛,望着她,似乎就是在望着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

安生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我两日之后便要离开长安,远赴西凉了,喻世子,我希望,等我日后再想起你的时候,仍旧还是那个磊落光明,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你。”

喻惊云直接单手拎起酒坛,豪饮数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与喉结直接淌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宁肯远嫁西凉,也不肯嫁给我喻惊云!夏安生,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是因为冷南弦是不是?你觉得,和亲西凉,你是无可奈何,而选择嫁给我喻惊云,就是对他冷南弦的背叛,是不是?”

喻惊云站起身,向着她步步紧逼,眸子里是燃烧得通红的炽热的火焰。

“你口口声声不想伤害我,可是你是否知道,你已经伤了我,你已经将刀子捅进了我的心里?”

他的神情令人十分害怕,过于地认真,过于地执拗,便成了偏激。

安生踉跄着后退,一直退到无路可退。

她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回答喻惊云的问题,所有应该说的,自己已经词穷。而且他现在这样激动,安生真的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说的话不合适,就会点燃他的怒火。

他喝醉了,甚至于失去了理智,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用那只大掌将自己捏得粉碎。

安生一张脸吓得煞白,连连摇头,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轻颤。

“对不起,我”

她慌乱得手足无措,尤其是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映着烛光的璀璨,跳跃着惊慌,从未有过的惹人生怜。

“我不需要什么对不起,夏安生,我只想让你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了?我是不如冷南弦对你好,还是不如他会讨你欢喜?”

安生紧紧地咬住下唇,背靠着身后的墙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害怕。

“你哪里都好,是我夏安生不够好。”

喻惊云欺身而上,以手撑着墙壁,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

安生被一股浓郁的酒气包围,感到一阵阵的窒息,瑟缩成小小的一团,伸出手去抵御他侵略的胸膛。

而她的抗拒无疑激怒了喻惊云,他另一只坚实有力的大手一把捧住安生的脸,然后将自己热烫的唇压了下去。

“喻”

安生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嘴就被封住了。

炙热的唇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的唇瓣,开始疯狂而又贪婪地入侵。而喻惊云口腔里辛辣的酒气也瞬间萦绕在她的唇畔,带着热烈的味道。

安生惊慌地瞪大了眼睛,抬手推拒,反而被喻惊云抱得愈紧。他的双臂就像是铁铸的一般,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胸膛里,而他的人也整个压过来,令怀里的安生感到窒息。

安生惊恐地挣扎,喻惊云惩罚一般,靠得越近,不仅是唇,就连牙齿也在用力,吞噬,撕咬,像草原上饥渴了一冬天的饿狼。

安生的反抗,激起了他体内的杀伐之气,他开始不管不顾,瞬间丧失了自己的理智。就像是,在万千敌人包围的战场上,而安生,就是他想要攻略的城池,他变得迫不及待,勇往直前。

借着酒的刺激,他似乎听到了出征的号角,摔了践行酒的碗,浑身热血澎湃,可以横扫千军如卷席的豪情填满了他的胸膛,他的手拼命撕扯着安生的衣服,带着焦灼。

安生无力地捶打着喻惊云的肩,而对于喻惊云而言,或许只是和风细雨的诱惑。

安生想大声喊,一张口,反而被趁虚而入。

唇舌肆虐,满城烟沙。

安生羞怒之时,狠狠地咬下去,瞬间,一股血腥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

喻惊云猛然吃痛,动作一滞,却好像愈加刺激了他,也咬下去,安生立即感到下唇一阵钻心刺痛。

喻惊云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然后邪肆一笑:“这样,算是扯平了,等到冷南弦看到你我嘴上的伤,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他会不会误会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还会不会像公主一样宝贝着你?”

安生又是气怒,又是惊恐,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裸露出来的香肩,随着她的抽泣,锁骨玲珑,胸膛起伏。

“喻惊云,你混蛋!”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

“我就是混蛋!”

喻惊云勾唇一笑:“夏安生,无论你是否喜欢我这个混蛋,你也只能是我的,哪怕,我毁了他冷南弦!”

“不!”安生唇角带血,厉声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喻惊云的眸子眯紧,喉结艰难地滚动,面前的夏安生对于他而言,就是难言的诱惑。

他用行动直接回答了安生的话。

他俯下身子,直接将带血的唇压在了安生的锁骨上,焦灼地逡巡。

“起来!”安生嘶哑着哭喊,却压根不能挣脱开喻惊云的钳制:“我恨你!喻惊云!”

喻惊云的动作慢慢地僵住,最终停顿在安生激动地不断起伏的胸前。

安生的呼吸声很重,带着愤怒。

他低哑着问:“你恨我?”

安生积蓄了全身所有的气力,一把推开喻惊云,已经是泪流满面。

“从今天开始,喻世子,我纵然有欠你的恩情也只剩下恩情了,你我之间的情谊一刀两断,互不相干!”

喻惊云就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好像雕塑一般。

屋子里的烛光跳跃,使得他的影子在地上忽短忽长,似乎是在痛苦挣扎。

“出去!这里是皇宫,你若是不肯出去,我便喊人了!”

安生厉声道。

喻惊云踉跄后退了两步,黯然地愣怔在原地,一言不发。

“安生姑娘,你睡了吗?”

门外有人轻声问,小心翼翼。

安生听着有些熟悉,但是一时之间,脑子里乱成一团,想不起是谁。

“啪”的一声,喻惊云抄起手边的酒杯狠狠地掷过去,在门口处碎裂。

裙带窸窣,门外恢复了寂静无声。

喻惊云一声苦笑,指指心口的位置:“这一刀子,扎得够疼!”

言罢,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出去,打开房门,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安生顺着墙慢慢地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心里也不好受。

她不明白,喻惊云为什么这样执着,这份执拗已经压得她缓不过气来,并且对她造成了伤害。

喻惊云对她,的确无话可说,所以安生真的不希望,有朝一日,会反目成仇。

而且他一脸受伤,犹如困兽一般,黯然离去的影子,令她同样也会觉得难过。

她将脸埋进臂弯里,泣不成声,委屈,惊恐而无助。

第四百零二章 灵犀郡主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严嬷嬷已经开始训斥那些可怜的宫女了。

安生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帐顶。

她突然觉得奇怪,自己才是被派去和亲的正主,如何严嬷嬷对于自己这样放之任之?

她起身,外面宫人就立即听到动静走了进来,伺候她梳洗。

昨晚的事情,宫人聪明地只字不提。

安生洗漱过后,便直接去了院子里。

今日严嬷嬷教授的是走路。

宫人们双膝之间夹着一本书,走起路来,姿势有些怪。

严嬷嬷骂骂咧咧:“都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家,这走起路来,就必须将双腿给我并拢了,岔开两条腿走路成何体统?这明眼的一看,还当是已经有了男人的,不好看也不好听。

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那走路的时候,两个月都能磨穿了里裤的裤缝。还有你,脚尖向前,外八字就像个鸭子似的,又蠢又笨。”

一直絮絮叨叨地训斥,有些比方极好笑,宫女们也全都愁眉苦脸,笑不出声来。

严嬷嬷扭脸见了安生,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笑脸。

“安生姑娘起身了?”

安生点头:“嬷嬷辛苦。”

严嬷嬷得意一笑:“嬷嬷我是这皇宫里的老人,就是专门端这个饭碗的,宫里如今有头有脸的主子,有许多都念着我当初的好呢。安生姑娘若是用过早膳了,便留下来,毕竟姌妃娘娘那里老奴也是要交差的。”

安生点点头,伸手一指最前面那女子:“我有几句话想先找她说说。”

严嬷嬷一愕:“灵犀郡主?”

安生点点头:“就几句话,应该不会耽搁嬷嬷宝贵的时间的。”

严嬷嬷对于安生倒是极给脸面:“怎么会呢?安生姑娘客气。”

安生谢过严嬷嬷,径直走到那女子跟前,出声道:“灵犀郡主。”

女子依旧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多谢你昨夜里给我解围。”安生低声道:”适才才从丫头那里知道,昨夜里是你。“

女子苦笑一声:“算作赔罪吧。”

这声音极是熟悉,安生不由一怔,脱口而出:“喻灵素!”

女子抬起脸来,虽然半掩轻纱,但是安生仍旧可以从她的眉眼里一眼看出,正是喻灵素。

安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她,更为奇怪的是,喻灵素不过只是侯府庶女而已,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为了郡主?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喻灵素。

若无其事,她做不到,毕竟两人有过节,形同陌路也说不过去,毕竟算是熟识,而且昨夜里,喻灵素那一声唤,分明就是为了替她解围。

而且,她来宫里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跟着一群宫人一同习练宫中礼仪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喻灵素抬眼看了安生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还用问吗?终于被你又一次看了笑话。”

安生并不了解她话里的含义,有些诧异:“什么笑话?”

喻灵素凄楚地勾了勾唇角:“明知故问。我承认,的确曾经对不起你,但是你何苦这样羞辱我?”

安生愈加疑惑:“假如你不想说便罢,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转身欲走,却被喻灵素在身后叫住了。

“安生!”

安生扭过脸来,喻灵素已经是泪盈于睫,满面楚楚:“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安生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得众宫女远了一点。

“安生,”喻灵素再次开口:“我能不能最后求你一件事情?”

安生复又自嘲一笑:“你求我?我自身尚且难保,你求我做什么?”

喻灵素低头擦拭眼角,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眼圈通红。

“我不求你原谅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求你,以后能不能善待我的姨娘?”

安生诧异地挑眉:“以后?”

喻灵素眼睛里强忍的热泪又一次忍不住滚滚而下:“我这一走,便是永远都没有回头路了,一辈子再也不能回长安。这里没有多少值得我留恋的,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姨娘。

她生我养我,我们相依为命,如今我一走,只剩下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在侯府里孤苦终老。一想起来,我就心如刀绞。”

“你,你说你要离开长安?”

喻灵素隔着泪眼看安生,见她一脸诧异,方才相信她是真的并不知情:“我一个侯府庶女,却被封做郡主,你难道还猜不出来么?我就是被派往西凉和亲的人。”

安生有些震惊:“你说,你要嫁给那西凉二皇子?我我以为会是我?”

喻灵素牵强一笑:“怎么可能呢?若是皇上选中了你,我家世子哥哥怕是第一个要不管不顾地撂摊子,谁的情面都不给。”

“那,那皇上分明传旨,让我进宫,然后传旨的公公说”

安生说到这里愣住了,皇上的口谕里,的确并没有说让自己和亲西凉,不过是那个太监枉自猜测的罢了,也或者,是有意误导。

再加上适才姌妃所说的话,安生确信,和亲的人选应当的确不是自己。

那么皇上此举又是何意?难不成是想让自己跟随和亲的队伍一同去西凉?

她一时间心里起起落落,愈加迷惑。

“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了,还能有假吗?”喻灵素惨然一笑:“每一个人都说我的福气到了,造化到了,可是每一个人又都在幸灾乐祸。”

安生一阵默然。

喻灵素的确是和亲的最佳人选。她作为名义上的定国侯府的郡主,这身份无疑就是对二皇子最好的支持。

而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对于定国侯府而言,除了她的生身姨娘,又有谁会在乎?即便将来两国真有什么战事发生,喻灵素绝对不会成为要挟定国侯府的棋子。

的确比她夏安生合适千倍百倍。

这又能算是什么福气呢?

即便二皇子真的能够荣登大宝,成为西凉最为至高无上的王,喻灵素也只能是一个妃子,而且还有可能是二皇子的一根眼中钉,肉中刺。每当他看到自己永远不能向着长安扩张的版图,就会憎恨定国侯府,连带着恨起喻灵素。

她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

安生心里升起怜意,以往的那些过往早就烟消云散。

“你,你自己可要好生保重。”

喻灵素轻轻地吸吸鼻子:“是我自己不自量力,还妄想能够与夫人一争短长,如今一败涂地,落得这样境地,算是自食其果。我也认了。唯独就是不放心我的姨娘。安生,我求你,以后能不能善待于她,不求什么富贵荣华,让她安稳渡过余生,落个善终便好。”

安生无奈地道:“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你侯府的事情,我如何插手呢?”

“可是你注定将来是侯府的掌家人,你连我这点卑微的请求都不愿意满足吗?”喻灵素近乎于有点低声下气地道。

安生“呵呵”一笑:“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认定,我会嫁给喻惊云呢?我若是果真与他你情我愿,昨夜里何至于”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说不出口了,心里有些苦涩。

“你不是玩笑?”喻灵素略有诧异地问。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喻灵素望着安生的眸子半晌,逐渐剥离开她眸中的苦涩笑意,终于确定了安生的话。

“可是,他的脾性我了解,安生,你真的能拒绝得了他吗?他所认准的事情,即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若是他求皇上赐婚,你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安生深深地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如何竟然这般执拗。我与他相交不多,我觉得他未必就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心有不甘罢了。他与我师父一向喜欢一较长短,所以,我师父有的,他必然也要得到。其实我本人对于他而言,只是可有可无。”

喻灵素望着她眸光闪烁:“你是因为冷神医,所以才这样斩钉截铁地拒绝世子哥哥的,是吗?”

安生脸上一红,低垂下头。

“像冷神医那般举世无双的人物,的确是多少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换做是我,日久生情,也同样会喜欢上他。只是,我没有你这样好的福气。我生在侯府,身上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即便我是你,我也没有勇气勇敢地迈出这一步。”

安生笑笑:“你们拥有的东西太多,总怕失去,所以才会瞻前顾后。而我不一样,除了这条小命,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敢。”

“我如今倒是希望,你能够嫁进定国侯府。”喻灵素颓丧地低垂下头,满是黯然:“最起码,你和大夫人不一样,你会善待侯府的人。”、

“倒也未必。”安生自嘲一笑:“侯府就是一个大染缸,我若是有朝一日,果真成为了侯府的掌家人,或许,我会比侯爷夫人更加心狠手辣。”

“如今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喻灵素伤感地抬起头,将眸底的热泪逼回眼眶里:“希望,她念在我为了侯府,为了朝廷,远赴西凉的情面上,能够善待我的姨娘吧。”

两人在如今,相同的境遇,全都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慨来,以往的恩恩怨怨,的确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四百零三章 夏紫纤的荣耀

安生被留下来,一同学习那些繁琐的宫里礼仪,所幸那严嬷嬷对于她似乎有点忌惮,并不严厉。她只需要依照葫芦画瓢,学个形能应付便罢了。

饶是如此,一日下来,也是精疲力尽。

晚间刚刚用过晚膳,

院外有太监极为尖细的嗓门扬声通禀:“夏妃娘娘驾到!”

身边伺候的小宫女顿时便支楞起耳朵来:“夏妃娘娘定是来挑人来了。教习嬷嬷手底下好几个宫人都是要送往夏妃娘娘宫殿里伺候的。”

安生担心遇到那太监文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扭身回避进了屋子里。

可是脚步杂沓,竟然是直接向着自己的房间而来。

教习嬷嬷应当是点头哈腰地跟在跟前,与白日里趾高气扬而又严厉的嗓门不同,现在的声调里满是谄媚。

“您若是想挑选丫头,尽管差人吩咐一声,老奴立即带着她们过去了,您何须降尊纡贵亲自过来?这里的地面坑坑洼洼的,比不得您的宫殿。”

安生并未听到那夏妃娘娘应声,反倒是有太监尖细的嗓门接道:“如何这般啰嗦,都说了今日不选丫头,是寻那个什么夏安生来的。”

屋子里的夏安生不由就是心里一惊。

这个声音虽然不熟悉,但是这腔调她仍旧记忆犹新。

文庆!

这是听闻自己进宫,立即迫不及待地跑来“叙旧”来了?

教习嬷嬷愈加讨好:“夏家安生姑娘的房间就在这里,容老奴通禀一声,可莫怠慢了娘娘。”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门就“嘭”的一声被推开了。

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粗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找自己清算旧账,躲也没用。

安生坦然地扭过脸来,然后见到了最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的眼睛愈瞪愈大,瞬间呆若木鸡。

身边的小宫女立即跪拜下去,带着惶恐:“夏妃娘娘金安。”

站在门口的夏妃娘娘冲着瞠目结舌的安生微微勾起唇角:“夏安生,好久不见。”

安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夏紫纤!”

“大胆,竟敢直呼夏妃娘娘名讳!”

站在夏紫纤身后的,正是太监文庆,比去岁见到他的时候明显苍老了许多,脸上皱纹密布,头发花白,只是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为了夏紫纤跟前的太监总管。

夏紫纤与往日里装扮不同,不像以前那般的素俭,一身华服金饰,额贴花黄,明艳照人,倒是有了夏紫芜的一点影子。

她骄傲地一抬下巴,问教习嬷嬷:“她见了本宫,竟然不知道下跪,你说,应当如何处置?”

教习嬷嬷一时间沉吟,不敢冒失回答。

夏妃娘娘自然是得罪不得,但是这个夏安生的身份,她是琢磨不透的。她提前费了些功夫去打听安生的底细,有说是要和亲西凉的人选,有说是定国侯府未来的世子妃,有说是沈太师的儿媳妇。

许多的身份混合在一起,她无法确定,所以才对着安生网开一面,还专门派遣了小宫女跟前伺候。

如今夏妃娘娘这样一问,她不过是略一沉吟,就立即讪讪赔笑:“要不怎么说这没有学过规矩就是不行,见到了娘娘您这样的气度,人都吓傻了,委实该罚。”

这话说得圆滑,既奉承了夏妃,又替安生周全。

文庆一声冷哼:“你倒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

夏紫纤并不与她计较,挥挥手吩咐道:“文公公,与严嬷嬷下去好生盘盘交情,本宫这里有话与夏安生说。”

文庆立即心领神会:“娘娘放心,奴才定然跟严嬷嬷好生絮叨絮叨。”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严嬷嬷的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看。

小宫女也敏感地觉察了屋子里气氛有些古怪,有眼力地跟随着一并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夏安生与夏紫纤。

夏紫纤自顾越过安生,走到前面去趾高气扬地坐下了。

“现在屋子里只有你我姐妹二人,那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但是,若是在外面,你见了本宫不下跪,本宫可是要命人掌嘴或者打板子的。”

安生此时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夏紫纤就是皇帝新册封并且宠幸的夏妃娘娘。

那个在观音像前奋不顾身救了皇帝的夏妃娘娘就是夏紫纤。

夏紫纤不是一直都在庄子里吗?如何会跑去南湖?如何又这么巧遇到了皇帝,而且,还出手救了他。

舍己为人,可绝对不是她夏紫纤的风格,尤其还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

而且,自己与夏紫纤之间,已经不能用过节或者罅隙来形容了,而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如今夏紫纤得势,能轻易放过自己吗?

今日便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安生勉强扯了扯唇角:“还真是巧呢。”

夏紫纤“呵呵”一笑:“不巧,一点都不巧。本宫听说你昨日就进宫了,早就想来看看你,可是,皇上一直在我的宫殿里,脱身不得呢。”

春风得意的夏紫纤满面荣光,肌肤百里透红,浑身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韵味来。原本,就像是一朵冰清玉洁的雪压梨蕊,如今,则如三月春桃,娇媚轻盈,令人无法移目。

“恭喜了。”安生良久方才启唇,勉强挤出这三个字。

夏紫纤笑得花枝乱颤:“夏安生,你这幅就像是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真的挺可爱。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抵,你是怎样都想不到,我会有今日的荣耀吧?”

安生的确是没有想到。

前世里,夏紫纤便心高气傲,心心念念想要进宫为妃,并且要以自己为代价。今世里,兜兜转转,她竟然真的如愿以偿。而文庆,如今就在屋外。

“夏妃娘娘好精明的算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咸鱼翻身,飞黄腾达。委实令人震惊不已。”

夏紫纤轻哼一声:“夏安生,没想到事到如今,你的嘴巴竟然还是这样臭。你好歹跪下来,央求本宫一声,本宫也能网开一面,以往的许多过节暂时不与你计较。可你仍旧还是这样傲气,可就不讨人喜欢了。”

安生微微一笑:“我认为,还不至于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

“呵呵!”夏紫纤清冷一笑:“假如说,你嫁入了定国侯府,我虽然贵为皇上的宠妃,但是仍旧还是要忌惮一些。但是现在,你已经惹恼了姌妃,彻底与侯府划清了界限,我还怕什么呢?就因为你是他冷南弦的徒弟?”

安生已经是色厉内荏,但是仍旧强硬地支撑起一脸的镇定:“就凭借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

夏紫纤得意地一声冷笑:“你怕是还不知道呢吧?冷南弦当初为了讨好你,用几十万银两为父亲赎罪,这可是欺君之罪。我一不小心就告诉了皇上知道,如今,皇上正在拟诏要降罪于他呢,家产抄没,逐出京城,他自身尚且难保,你还等着他来护着你?”

安生闻言不由大惊失色,强作的镇定顿时被击得四分五裂,犹如巨雷轰顶:“不可能!”

夏紫纤缓缓起身,向着安生一步一步款款走来:“原本呢,皇上心软,的确是不想降罪呢,可是,还有我啊?”

“你!”安生不由气结,一时间义愤填膺:“他可是为了搭救父亲,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难道还落井下石不成?”

夏紫纤愉悦地挑眉:“他冷南弦为了你竟然对我使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我早就对他情断意绝!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你狼狈的机会。果然,那冷南弦才是你的软肋,你的心头肉啊。”

“无耻!”

安生愤恨地道,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好像我这样做,的确有点卑鄙。”夏紫纤洋洋自得道:“可是谁让本宫高兴呢?尤其是今日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更高兴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以为我会让他安然无恙吗?

当初冷南弦给我的耻辱,正好一并讨回来,即便高贵如他,有朝一日,也要跪倒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

安生缓缓地将手紧握成拳,指甲直透掌心:“你究竟想要怎样?”

她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是输了,处于被动的位置。但是她又忍不住。

夏紫纤“咯咯”娇笑:“夏安生啊,夏安生,你终于也有今天。这一年来,你可是风光够了,将我们母女全都踩落到脚底下,害得我母亲痴傻,三姐被关进了疯人塔,我也差点被你打击得一蹶不振。

可惜苍天有眼,今日终于给了我这个机会。你加诸在我们身上的,我自然就要一点一滴地讨要回来。”

安生一声轻哼:“万事有因方有果,夏紫芜为何会落得那样下场,不过是她咎由自取,你若是非要归咎到我的身上,我无话可说。”

“呸!”夏紫纤气哼哼地道:“夏安生,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母亲压根就不是什么痴傻,而是你给她下了毒吧?”

她果真早就知道!

上次回夏府,冷南弦对于那汤药的怀疑是正确的。

第四百零四章 阴魂不散

夏紫纤将安生惊讶的表情尽收眼底:“果真被我猜对了,夏安生,若是我将你毒害母亲的事情传扬出去,你说,长安的百姓们,还会对你那样赞不绝口吗?”

安生微微一笑:“你和薛氏联手,串通连婆子,毒死了我的母亲,即便是我下手那又如何?顶多也就是为了母亲报仇罢了。我想,你作为娘娘应当比我更注重名声这个东西。而且,你说我毒害母亲,可有证据?”

“还需要证据吗?忘魂丹,除了鬼医门下的弟子,还有谁能研配出来?”

夏紫纤这样说话,令安生有些触目惊心。

若是夏紫纤觉察到了薛氏乃是中毒痴傻,那不算是多么吃惊,可若是她能一口道出这毒药的名称,就不简单了。

再加上毒害祖母一事,不难看出,夏紫纤身边定然有一用毒高手!

安生轻笑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我想要你生不如死,还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吗?夏安生,我们的游戏已经开始了,你好生接招就是。

后日里,喻惊云就要跟随使团前往西凉,冷南弦乃是戴罪之身,不一定被皇上发落到哪里去,我再央求皇上,让你留下来跟我做个伴儿。

皇上对我可是言听计从,到时候,这皇宫里,这么大的地界儿,让我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安生身上一阵冷寒,后脊梁上都生出一层细密的白汗来。

她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很糟糕,正是肉在刀俎,而且孤立无援。

任是冷南弦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待罪的情况下,将手伸进皇宫里来。

而这里就是夏紫纤的天下。

她简直太可怕,短短的这么几日功夫,竟然就能在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令皇宫里这么多人争相巴结,不得不说,刨除皇帝的宠爱,还有的,就是她的本事。

安生并不示弱,毕竟,就算是自己奴颜卑膝,夏紫纤对于自己的羞辱也不会少一点。

她嫣然一笑:“多谢你提前提醒了,否则,我被人害了还不知道是谁呢。”

“我也觉得自己不应当提前告诉你的。可惜,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看看你追悔莫及的样子。你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地巴结我呢?还是后悔当初没有将我置于死地,让我有了翻身的机会?”夏紫纤挑衅地冲着安生挑眉,伸出纤纤细指,轻佻地挑起安生的下巴。

安生一扭脸便躲开了。

夏紫纤目光骤然狠厉起来,紧盯着安生:“信不信我今日先下手划了你的脸?”

安生淡定摇头:“你不敢。”

夏紫纤煞有介事地点头:“我的确是不敢,但是,折磨你我自然还有其他的办法。”

她冲着门外扬声道:“文公公?”

“老奴在!”

文庆推开屋门,点头哈腰。

夏紫纤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微微勾起唇角:“夏安生以下犯上,竟敢顶撞本宫,你说,应当怎么办?”

文庆狞笑着走进屋子里来,冲着安生笑得极是阴险:“安生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安生自鼻端一声轻哼:“文公公这是真正的阴魂不散啊。”

文庆围着她转了一圈,接连咂摸咂摸嘴:“杂家留了最后一口气,就是等着再看一眼安生姑娘呢。能再见到你,这就是缘分。”

言罢,自头上发髻中竟然拔下一根细长的银针来,伸出舌尖舔了舔,略蹙眉头:“你这身娇肉贵的,杂家是真的不忍心下手。”

安生一声冷笑:“我纵然是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你纵然再得势,也不过只是一个奴才。我就算是有错,也轮不到你动用私刑。”

文庆“呵呵”干笑两声:“这可算不得是什么私刑。不见淤青不见血,皮肉还是囫囵的,不过是用辣椒水煮过,滋味最是**,我们私底下都叫它闷刑。与安生姑娘的针灸术可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生一张小脸变得煞白。

她身上为了练习针灸之术,不知道被针扎过多少次,但是这银针若是做过手脚那又另当别论了。

安生惊慌失措地后退,文庆手里的银针冷不丁地就向着她刺过来,她抬手去挡,正中手臂。

一阵钻心的痛楚,令她瞬间就是一身冷汗,痛呼出声。

又接二连三,避无可避。

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安生觉得脑子里竟然一阵恍惚,好似疼痛得失去了知觉,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了。

文庆得意地冲着夏紫纤一声狞笑:“启禀娘娘,已经成了。”

夏紫纤走到安生近前,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展开来,拿起安生的手,沾了朱砂印泥,在末端印下一个手印。

折叠齐整,重新纳入怀中,又摸了一张白纸出来。

“大半夜的,这是谁不睡觉,在这里吵嚷?”

门外有人不悦地出声问道。

是喻灵素的声音。

夏紫纤慌忙将纸揉作一团,塞进袖口里。

安生冷不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太监文庆正对着自己笑得得意。

外间严嬷嬷忙不迭地应声:“回禀灵犀郡主,是夏妃娘娘在跟安生姑娘叙旧呢。”

“叙旧?”喻灵素轻哼一声,一步迈进安生的屋子里来:“夏安生,你是故意跟本郡主作对是不是?想要叙旧难不成就不能改日?劳累了一日,不想让本郡主清净不是?”

这明显的指桑骂槐,夏紫纤自然脸面上过不去,“噌”地站起身来:“灵犀郡主这是给本宫脸色呢?”

喻灵素好像这才看到了夏紫纤一般:“夏妃娘娘?这黑灯瞎火的,您是不是应当早点回去了?免得皇上一会儿寻不到你,跑去其他几位主子那里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夏紫纤唇角掠过一抹讥讽:“就连姌妃娘娘都给我几分脸面,说话客客气气的。灵犀郡主不觉得自己说话太无礼了吗?”

喻灵素不过是鄙夷地一笑:“姌妃娘娘客气那是抬举你,我犯不着!”

“你也不过就是个郡主罢了。”夏紫纤愈加傲气:“还是只背了个名分的郡主,不过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

喻灵素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彼此彼此,我是庶女,你是外室所生,谁也不比谁高贵。”

“大胆!”夏紫纤被戳中了痛处,怒声呵斥。

喻灵素眨眨眼睛:“我的胆子就是大,你可以寻皇上跟前去参我一本。但是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移驾出去。”

夏紫纤想要发作,但是终究是碍于喻灵素的身份,鼻端一声不屑冷哼:“秋后的蚂蚱而已,你还能蹦跶几日?放心,过两日你出嫁和亲,我一定会亲自送送你,看你泪洒通途,哭得肝肠寸断!”

言罢一声得意狞笑,径直从喻灵素跟前擦肩而过,带着文庆,趾高气扬地走了。

安生终于逃过一劫,仍旧心有余悸,对着喻灵素诚恳地道:“谢谢你。”

喻灵素抿抿唇:“我马上就要走了,自然是不怕得罪她的,何况她也压根不能拿我怎样。不过,等我离开之后,怕是她会继续变本加厉,难为于你。”

安生苦笑一声:“已经积怨已深,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总是要有个了结的。”

喻灵素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帮不了你,你自己小心保重。”

“我,”安生略一犹豫:“你有办法让我见到姌妃娘娘吗?”

“你想见她?”

安生强忍着痛哭出声的冲动:“我不放心我师父,适才夏紫纤说皇上因为我父亲一事降罪于他了,我在这里,全无一点他的消息,我想知道,他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喻灵素轻叹一口气:“严嬷嬷的人看守得严,这里想要与外间互通信息的确不容易。你若是想见我嫡姐,我差人向着她回禀一声,见与不见我就不知道了。”

安生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感激地送走喻灵素,自己躺在床上,心潮起伏,一直都静不下来。

如今虽然知道,远赴西凉和亲的人乃是喻灵素,但是她摸不清,皇帝将她叫进宫里来,究竟是怎样的用意。

究竟是皇帝觉得自己横亘在定国侯府与太师府之间,是个祸患,想要让自己一并远赴西凉呢?还是姌妃娘娘想借此要挟自己嫁入定国侯府呢?还是她夏紫纤的主意,想要让自己进宫好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天,喻灵素就要和亲西凉,自己究竟是走还是留?

走,亦苦,留,亦苦。

若是果真如夏紫纤所言,她将自己留下来,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孤立无援,又如何逃脱夏紫纤的算计?

而且,师父一直都没有音讯,她联想起适才夏紫纤所说的话,心里不觉沉甸甸的。

她相信,师父若是想要进宫,可能会有困难,但是若是想要给自己传递一点消息,应当不是不可能。

而自己入宫两日,一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是不是,真的就像是夏紫纤所说,皇上降罪于他了?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全在于皇上自己的心情。或许只是一笑置之,也或许,就是死罪。

不禁就是忧心如焚。

她一夜之间辗转反侧,都不能安枕。

第四百零五章 变本加厉

第二日,严嬷嬷那里的训诫就已经停了,开始着手准备明日里大婚的具体事宜。

没有了她的呵斥,整个宫殿里寂静下来,每一个人好像都哭丧着脸,来回地忙碌,气氛压抑而又沉闷。

上午西凉那边来了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走了。

而后是礼部来人,然后,宫里的太监们也一趟趟地跑,不知道是在传递什么旨意。

下午的时候,侯府里也来了人,是侯爷夫人。听说喻灵素的姨娘因为沾了喻灵素和亲的光,被抬了一个侧夫人,虽然只是一个名头,倒是勉强让喻灵素欣慰了。

只是被抬了侧夫人之后的姨娘仍旧还是没有资格跟随着一同入宫。

下午的时候,姌妃娘娘也来了,前呼后拥,涌进喻灵素的寝殿里。

安生一直站在窗前,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喻灵素的寝殿里人来人往,走马灯一般格外热闹。

而这喧嚣对比之下,安生却觉得,这座宫殿愈加地凄冷,而她凭窗而眺,也只能看到对面红墙林立,令她愈加窒息,喘息不过来。

她决定寻姌妃娘娘,打听冷南弦的消息。

只要师父安然无恙,自己心里的石头方能落地。

殿门外,又有细碎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宫人敬畏地请安。

也不知道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安生扭脸,心里便“咯噔”响了一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监文庆。

他身后有一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色的婴儿包被,正在宫人的带领之下,大摇大摆地向着自己这里走过来。

显然,正是冲着自己。

安生一转身便离开了窗前。

几人就在安生的房间跟前顿下了脚步,而后房间的门被一把推开了。

“安生姑娘昨夜里睡得可好?”

文庆一张嘴,安生就觉得房间里阴风阵阵,令人遍体生寒。尤其是这一句看起来问候的话,听在她的耳里,格外地不怀好意。

她只是轻哼一声,并未搭理。

文庆尖声尖气地道:“安生姑娘好大的架子。”

安生仍旧不搭理。

文庆“呵呵”一笑:“安生姑娘见了甥小姐怎么爱答不理的?”

安生诧异地回身看了文庆身后妇人抱着的婴儿一眼。

妇人将怀里的婴儿向着她这里凑了凑,文庆得意地一声冷哼:“夏妃娘娘差奴才抱着孟家孙小姐过来给您看一眼。”

孟家孙小姐?

安生心里一滞,不就是安然的女儿吗?

她慌忙向着那婴儿脸上望过去。婴儿白瓷一样光洁的脸在大红襁褓内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囡囡!”

她毫不犹豫地直接冲上前,劈手去夺妇人怀里的孩子。

妇人退后一步,文庆上前,横亘在了两人之间,挡住了安生的去路。

“这是我姐的孩子?”

文庆点头,笑得愈加阴冷:“回安生姑娘的话,我家娘娘交代了,您作为孩子的姨母,一定也很想念孩子,所以抱过来让您看一眼。但是孩子如今还没有出满月,正是娇嫩的时候,您笨手笨脚的,可别伤到了她,只消看一眼就可以。”

“我姐呢?我姐现在在哪里?”安生急促地问。

“安然姑娘如今还在月子里,身子还没有养好,自然不能进宫,如今还在孟府呢。”

“那你们将孩子抱过来做什么?”

安生一颗心顿时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孩子就是姐姐的命根,她如今尚在月子里,就母女分离,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

她在有身孕的时候,精神就不太好,一直郁郁寡欢,今日再受这种刺激,会不会又钻进牛角尖里?

文庆一笑,一张脸上褶子密布,只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安生身上转来转去:“我家夏妃娘娘作为姨母,想念小外甥女,接到身边来亲热几天而已。”

“卑鄙!”夏安生紧咬牙根,愤慨地道:“告诉你家主子,她有什么招数,尽管冲着我来就是,孩子是无辜的,让她将孩子送回去!”

文庆“啧啧”连声:“安生姑娘如何竟然会这样想呢?你是孩子的姨母,难道我家主子就不是么?她也心疼孩子,简直爱不释手,一直搂着抱着,舍不得撒手呢。”

“她究竟想怎么样?”安生恨不能让面前这个一脸阴冷的太监一味毒药升天,可惜入宫之前是搜过身的。

文庆望着一脸涨红而又不得不强忍怒火的安生,得意地“桀桀”怪笑:“安生姑娘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咱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您可千万不要着急,万一一个没忍住,让老奴有个闪失,这戏结束得太快,就没有这样畅快了。您可千万别冲动,这刚哪跟哪啊?”

“让我看一眼孩子!”安生强忍爆炸的冲动,眼巴巴地盯着那妇人怀里的孩子。

文庆扭脸就将妇人怀里的孩子抱在手里,用一双枯瘦如柴的手去逗弄孩子。

孩子许是猛然受惊,“哇”的一声哭出来。

安生的心就忍不住一疼,向前两步。

文庆一扭身躲闪开,枯瘦的手缓缓下移,就卡在了孩子脖颈之间:“安生姑娘尽管放心,我家娘娘自然不会亏待这位孟家孙小姐,见天名贵的补品炖汤喂着呢,你看,哭得多响亮!”

“混蛋!你放开她!”安生再也忍受不住,骤然发飙,一双眸子瞪得通红:“她还只是一个婴儿,怎么能吃补品?”

文庆笑得格外畅快:“那她就是跟你一样不受抬举,我家娘娘也没有办法。如今你看也看了,应当就放下心来了,杂家也回去向着娘娘交差去了。”

“你把孩子给我!”

安生疾步扑上去,文庆已经随手将婴儿丢给了旁边的妇人,妇人抱着孩子便离开了。而文庆则拦住了一身怒气的夏安生。

“安生姑娘别急,明日灵犀郡主一走,我家主子会将你接到身边去,陪着孟家孙小姐的。你先稍安勿躁。”

言罢,冲着她再次阴冷一笑:“杂家在夏妃娘娘那里等着安生姑娘,咱们再好生叙旧。”

“嘭”地甩上门,扬长而去。

安生瘫软在地上,只将银牙咬碎。

夏紫纤非但是折磨了姐姐安然,还想用孩子牵制住自己。

她料定,自己为了照顾孩子周全,一定会自投罗网,心甘情愿地留在皇宫里,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正如文庆所说的,戏才刚刚鸣锣开场。

在这里,她夏紫纤就是女王,这是她的地盘,自己是被囚禁的奴隶。

冷南弦,夏安然,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她一定谁也不会放过。

而她,真的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她愣怔了许久,终于一咬牙从地上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身上的衣裙,走出自己的房间。

姌妃从喻灵素的寝殿里出来。

喻灵素连送都没有送。

姌妃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一口气,面上依旧是面无表情而又带着一点高傲的。

殿外跪着一个人,一直低垂着头,但是她很轻易就能辨认出来,是夏安生。

安生跪在地上,听到面前环佩叮咚,伴着裙带窸窣声。

有人斥责:“这是谁这样浑没有个眼力劲儿,敢挡姌妃娘娘驾,还不赶紧让开!”

安生抬起脸来,并且主动开口:“姌妃娘娘。”

姌妃,是她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

姌妃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不喜不忧,声音也平静无波:“听说你想见我,想来是有事求我?”

安生老老实实地点头:“可以烦请姌妃娘娘移步说话吗?”

姌妃不过只是略一思忖,点点头:“好。”

安生在前,将姌妃带到自己的房间。姌妃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宫人,守在门外,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冲着安生挑挑柳眉:“可是想通了?”

安生轻轻地摇摇头,依旧是斩钉截铁:“有事情想求姌妃娘娘。”

姌妃紧盯着安生低垂的脸:“抬起头来跟我说话。”

安生微微抬起下颌,径直开门见山:“我昨夜里见过宫里的夏妃娘娘了。”

姌妃在宫里耳目众多,怎么可能不知道?早就心中了然,讥讽一笑:“你们夏家的女儿都好生了得,无论哪一个都能搅乱了京城的半边天。”

对于姌妃的这句话,安生无法辩驳。

“她告诉我,皇上降罪了我师父。”

姌妃*地抚摸着手腕上的一枚莹润通透的镯子,说话同样是轻描淡写:“冷南弦所犯的,乃是欺君之罪,皇上自然要惩戒,以儆效尤,就连沈太师也护不住他。”

“他怎么样了?”安生焦灼地问。

“你很担心他?”姌妃挑眉,撩了撩眼皮。

安生坦然地承认:“我师父在我心里重若庭岳,坚如磐石。”

姌妃便是一声冷哼:“你说的每一句话本宫都不爱听。也不怕告诉你,这件事情自然是少不得你那好妹妹大义灭亲的功劳,皇上龙颜大怒,已经颁下降罪的圣旨,冷南弦这次可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安生最初尚且怀揣的一点希望顿时化作泡影,犹如当头一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哆嗦着嘴唇,颤着声音:“他,他如今怎样了?”

“这一点你倒是完全可以放心,毕竟沈太师对于我长安功不可没,皇上就算是降罪,还能斩杀了沈太师唯一的公子不成?皇上总会网开一面,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唉”

第四百零六章 保命

“不过怎样?”安生迫不及待地追问,一颗心被吊起来,没有着落。

“冷家的家产全部充公,冷南弦也即将被遣送出京城,返回江南。”

安生心里的担忧得到证实,顿时后退两步,双膝一软,差点颓丧地跌坐在地上。

师父果真是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家产抄没,他就成为了冷家的千古罪人,回到江南,他如何立足?如何面对白发苍苍的外公外婆,如何面对冷家人对他的刁难与指责?

这全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当将他牵连进来,更不应当,一时冲动,将此事告知给父亲知道。

这罪过,自己即便是穷其一生,都无法弥补。

她心里又愧又悔又恨,她夏安生一定要留下来,要活下去,要去寻找师父,要用一辈子偿还对他的亏欠。

她轻轻地咬住下唇,终于鼓起勇气,径直道:“安生恳请姌妃娘娘护我一条性命,为安生指点明路。”

姌妃似乎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前日里让你和亲去西凉你都没有求我一句,今日怎么舍得开金口了?”

安生抿抿唇,也不拖泥带水:“夏紫纤恨我入骨,如今一朝得势,定然会将我置于死地,并且也不会放过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我求娘娘护我周全。而我,与娘娘一同联手,对付夏紫纤。”

姌妃*地轻嗤一声:“笑话,我们姐妹相处融洽,一同侍奉皇上,我为什么要对付她?”

安生毫不迟疑地道:“因为夏紫纤必须除去。”

“为什么?给本宫一个理由。”

安生慢条斯理地道:“我有数条理由:第一,通过我与夏紫纤上次交手,我知道,夏紫纤身边有一位下毒的高手,可以杀人与无形。假如她也跟随夏紫纤一同入了宫,这就是隐藏的危险,防不胜防。

第二,依照我对夏紫纤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是一个肯为了陌生人奋不顾身的人,她救驾进宫,原本就是一个疑点。

第三,宫里的娘娘即便是再得宠,进了皇宫,也需要有一个逐渐培养自己势力,慢慢固权的过程。而夏紫纤刚刚入宫几日,竟然就立即站稳了脚跟,还将文庆调遣到自己身边。

而且,依照她原来的脾性,向来稳扎稳打,十分谨慎,从来不会嚣张,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她昨晚上门教训于我,肆无忌惮,由此可见,她的背后一定有人帮衬,而不可能是我的父亲还有大伯。

第四,按照夏紫纤如今迅速强大的势头,还有皇上对她的信任,她的存在,对于姌妃娘娘您而言,无异于就是一个威胁。

我还有第五第六许多的理由,姌妃娘娘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姌妃猛然沉下脸来,轻哼一声:“你这是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诽谤夏妃娘娘,按照宫规,我立即就可以惩罚你。”

安生面上并无一点惶恐:“我能想到的,相信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一样可以想得到,您一定也早已经有所怀疑。如今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而我与夏紫纤一定是势不两立的,所以娘娘没有必要这样虚张声势。”

姌妃盯着安生,眸光闪烁,打量了半晌:“你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为了你去得罪夏妃,我犯不着。”

“安生虽然学医只习得一点皮毛,但是对于练毒之术却是略通一二。我对夏紫纤的脾性又比别人了解,安生认为,值得娘娘费心。”

姌妃微微一笑,应承下来:“想要我保住你,可以,但是,皇上面前,我总要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娘娘请明示。”

“很简单,应下我定国侯府的亲事,那么,我不仅师出有名,夏紫纤同样是投鼠忌器,绝对不敢动你,你直接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皇宫。”

安生没有想到,姌妃竟然再次拿此事要挟自己,她一时间默然。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安生以沉默作为回答。

姌妃骤然间眯紧了眸子,向前倾斜了半个身子:“假如,我说,你必须答应呢?”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姌妃唇角微微勾起,望着她一脸的意味莫名。

她的心忽忽悠悠地沉入了谷底。

晚间的时候,内务府送来了一身刚赶制好的凤冠霞帔。

跳跃的烛光下,芍药红的喜庆的颜色,红得耀目,用金色丝线栩栩如生地绣成了凤穿牡丹的图案。

宫里嬷嬷正在给喻灵素开脸,手指绷起的细绳一松一紧,她的脸就变得光洁起来。

然后,铺了厚厚的一层粉。脸色显得苍白,毫无血色。

喻灵素伸手缓缓地摩挲着那凤冠霞帔,一声苦笑:“做了一辈子的女人,竟然连大红的嫁衣都没能穿在身上,更不能有做母亲的资格。我这一辈子,活得多么窝囊。”

安生站在她的身边,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劝慰。

这嫁衣的颜色,说明了,喻灵素即便是嫁到西凉,也不是正妃。

这早就在冷南弦的预料之中。

西凉怎么可能让喻家的人做未来的皇子妃,甚至于是皇后呢?

安生突然想起,喻灵素当初一场大病,再加上有人暗中做手脚,这一辈子都是不能生育的。不知道,她这后半生,还能有什么依靠?

喻灵素木然地站在屋子中央,让教习的严嬷嬷伺候她试穿凤冠霞帔,面无表情,就好像一具没有任何灵气的木偶。

旁边跟随她一同和亲的宫女们手里也捧着崭新的衣裙,没有一点的表情,甚至于偷偷落下泪来。

喻灵素扭过脸来,对安生道:“安生,明日里你帮我梳头吧?”

安生有些犹豫:“我手笨,梳不好。再说,这不是应当是长辈来做吗?”

“我我不想让她给我梳头。”喻灵素勉强扯扯唇角:“再说我打扮那么好看,谁会看呢?不过是让百姓们惋惜嗟叹一声罢了。我相信,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有这么多人喜欢你,为了你奋不顾身。所以,你来帮我梳头,将你的好运气也给我一点。”

安生自然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她”究竟是指谁。

她佯作笑得开心:“好啊,把我所有的好运气全都给你,希望,你能跟二皇子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穿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喻灵素真的很美,映衬得她的脸就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包裹着她弱柳扶风一样的身段,把长安女子的温婉娇柔体现得淋漓尽致。

“安生,他人怎么样?”

安生略一思忖:“人生得面如冠玉,相貌堂堂,是个招惹人稀罕的。”

喻灵素微微勾起唇角:“那就好,我以为西凉人全都孔武有力,生得满面胡子,就像钟馗一样凶神恶煞。”

安生又继续道:“他是个顾念情义的,算计定然会是要有,生在皇室里的人又有几个是憨厚的呢?”

喻灵素缓缓一笑:“你的话,足够支撑我走出玉门关,越过那段黄沙漫天而又荒凉的戈壁滩了。”

安生纵然不是过于心软的人,见到喻灵素那荒凉的一笑,也实在酸涩,再也不能强颜欢笑,一走出她的寝殿,哭得雨打梨花。

有人在头顶轻叹。

安生诧异地抬头。

今夜月色正好,一抬眼便是一轮皓白圆月高悬。

殿顶的廊檐上,坐着一个人,披散一头的凌乱长发,正面向着她而坐,手里还掂着一个酒坛。

饶是背着月光,安生仍旧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喻惊云。

她心有余悸,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你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善良,心软得就像是天上的云。唯独对我,为什么这样狠,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

安生扭身就走:“我现在若是心软一点,那就是对我,对你,还有我师父三个人的残忍。”

“安生!”喻惊云喊:“我明日就要走了,护送灵素和二皇子去西凉,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安生转过脸来,仰着头看喻惊云,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波光流转。

“喻世子应当陪灵素说会儿话,她是你的亲妹妹,与你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如今她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远嫁西凉,为的是你侯府的荣耀。你作为她的哥哥,应当替她难过,而不是这样冷漠地在这里谈论风花雪月。”

“我喻惊云做的还不够好吗?我已经捍卫了长安的安宁,抵御了外族的入侵,让长安千千万万的女子免除了这样悲惨的命运。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我也不好受!你还要苛求我,尽善尽美,对每一个人,都像对你这样好吗?夏安生,你的心真硬。”

安生被喻惊云辩驳得无话可说。的确,她不应当迁怒于喻惊云的,这与他无关,也非他所愿。

其实,说到底,安生并不了解喻惊云,两人之间的交往甚少,只是极度地张扬,使得他们的关系波澜壮阔,轰动了整个京城而已。

剥离开他对自己用心良苦的好,什么也没有剩下。

安生怔忪良久,也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闭拢了屋门。

佯作,熄灯就寝。

佯作,心坚如石。

可是安生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做到无动于衷?

她躺在床上,四周静谧,院子里也是一片沉寂。

这个夜,注定,这个院子里的许多人都夜不能寐,太过于沉重。

安生还能听到有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没有一个人劝。

喻惊云一直坐在廊檐上,喝光了整坛的酒。

然后,哑着嗓子低吼一声:“你狠!”

第四百零八章 等我回来

安生慌乱地扭脸去寻冷南弦,不过是一转的时间而已,竟然就不见了他的踪影。狂沙文学网

她的心里顿时惶恐起来,空落落的,被狠狠地揪起。

她四处张望,见到了愈加苍老憔悴的父亲,看到了满面忧心忡忡的沈太师,看到了许多人打量她时复杂莫名的目光,看到了夏紫纤一脸的风得意,看到了姌妃娘娘的莫测高深。

唯独,再也看不到冷南弦的白衣出尘。

他生气了吗?

为什么就不能再让自己看他一眼?

此一别,再见还不知道今夕何夕?

这世间,怕是哪一个男子,都不会容忍自己这样的“水杨花”。

不过是短短三未见,自己就已经转而投向了别人的怀抱,与别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骂俏。

安生摸摸唇上的伤,突然想起,师父是那样苛求完美与洁净的一个人,他是不是嫌弃自己了?适才看自己的目光有没有一点的厌恶?

她的心狠狠地被揪紧,痛得几乎窒息,每一下喘息都变得困难。

她紧紧地握住手,一张小脸变得煞白,边的喧嚣都与她没有了关系。

姌妃掩唇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我这个弟弟啊,行事简直就是荒唐,大庭广众之下,就不怕安生姑娘怕羞么?”

皇帝也微微一笑:“他临行之时还不忘将安生姑娘托付给你,万千叮嘱,朕交给他的皇差也没见他这样上心过。可见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姌妃轻叹一声:“灵素是我们小妹,此去一别,怕是再也难以相见,惊云他心里不好受,这两一直有些放浪形骸,多谢皇上您包容。”

皇帝揽了揽姌妃的肩:“朕心里也不好受,一样的感同受,理解你们的心。是朕对你们侯府有所亏欠。”

“皇上您千万别这样说,灵素她是为了我长安子民,为了两国和平,这是为我定国侯府的女儿应当的责任。是妾一时动,说了错话。”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执起姌妃的手:“你这样识大体,朕甚是欣慰。离别总是令人感伤的,我们回去吧?”

姌妃轻轻颔首,与皇帝并肩,转回宫。

安生愣怔在原地,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开。

夏员外隔了许多人,望着安生,嘴唇蠕动,忍不住便是老泪纵横。

冷南弦和喻惊云因为他而获罪,同样是令他心如油煎,愧疚难安。

尤其是,两人欺上瞒下的事还是自己女儿向着皇上揭发出来的,他无异于就是同时得罪了定国侯府与沈太师,这令他在朝堂之上受尽了百官指点议论,以及背后的非议与责骂。

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他想向着皇上请辞,可惜,他又放心不下安生。

自己的两个女儿,无疑是水火不容的,必将你死我活。如今安生被留在宫里,将要发生什么,他充满了恐慌。

这都是自己当初造下的孽,如今报应在了自己女儿上。

这些时里的煎熬,令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又迅速地衰老下去。

安生看着心里抽痛,想着上前安慰,脚下刚移动了两步,就被边的一个眉眼陌生的宫人扯住了:“安生姑娘,回宫了。”

宫人们已经鱼贯退回宫里。

宫门即将闭合,重新阻断自己与外界的联系。

安生这才发现,自己对于这宫外还有这么多的留恋。

父亲,姐姐,冷南弦。

亲人,人,他们都还在等着自己。

安生眨眨眼睛,冲着父亲的方向使劲扯扯唇角,做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跨进了宫门。

她心事重重,秀眉紧蹙,走得极慢。送嫁的人已然全都唏嘘着散了,边跟着的那个小宫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轻叹一口气,一边思忖,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宫里的路错综复杂,她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有小太监上前,殷勤地问:“安生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安生抬脸,并不识得此人,但是他竟然张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讳,令她颇为意外。

“秀林宫里怎么走?”安生打听。

小太监向着右前方一指:“沿着石子路,穿过那花园假山,往前走不远就是。”

安生张望一眼,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往前有花木掩映,更是幽静,不过依稀可见红墙甬道。

安生谢过小太监,转沿着他所指引的方向,踏着石子路穿行过去。

突然,一只手自假山后面伸出来,一把拽住了从跟前经过的安生的手腕,将她一把拽了过去。

这里藤蔓丛生,形成了一个天然屏障,有人隐藏在假山之后,安生自然并未发现。

她大吃一惊,正待张嘴惊呼,子就被一股清冽的雪莲清香包围了。

对方带着咄咄bi)人的气势,将她后背抵在假山之上,然后一低头,就封住了她张开的檀口。

焦灼的,贪婪的,如饥似渴的。

略带冰凉的唇瓣在她唇齿之间逐渐变得烫。

不过是隔了两三未见,两人却好像是历经了一场生死,犹如劫后余生,恍如隔世。

安生伸出手臂,紧紧地攀住对方的肩,恨不能就这样胶着在一起,永远不用分开。

冷南弦惩罚一般加重唇上的力道,就像是飙风席卷而过,带着狂野的,吞噬的决心与力道。

直到,安生有泪从紧闭的眼帘滑落,淌进冷南弦的唇瓣间,带着苦涩。

冷南弦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哑着嗓音:“安生。”

安生缓缓睁开眸子,终于见到了那张焦虑思慕了几的脸,泪水愈加肆意。

她口唇噏动,冷南弦眸光一黯,透过斑驳光影,看到了她唇上的疤,指尖慢慢地摩挲。

安生心惊,慌乱地低下头。

冷南弦搂着她腰的手一紧。

她睫毛低垂,遮掩住眸底的慌乱。

冷南弦一言不发,缓缓抬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面对自己。

然后,慢慢地覆下唇去,用舌尖轻柔地描摹她的唇瓣。

唇上带着眼泪苦涩的味道,冷南弦这一次并不贪婪,只是轻轻的,柔柔的,就像是羽毛掠过水面,就像是风拂过柳枝,慢慢熨帖着安生心里的伤口。

“师父,对不起。”

冷南弦烫的气息仍旧留在她的唇舌之间,她终于鼓足了勇气。

冷南弦缓缓地摇头,将她搂在怀里,嵌入心里:“等我回来。你若是真的敢背叛我,夏安生,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绝对不会饶了你。”

如今的秀林宫,突然冷清了起来。

走进院子里,没有了严嬷嬷的呵斥声,一片寂然。

安生满腹心事,走得心不在焉。

快要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才发现,夏紫纤正背对自己而立,似乎,是在刻意地等着她。

安生顿下脚步,不知道是应该迎上去,还是转就走。

夏紫纤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慢慢地转过来。

“怎么?如今喻灵素已经走了,没有人护着你,你见了本宫,还不下跪吗?”

文庆站在一旁,一声冷笑:“看来,这严嬷嬷的差事做得不够用心,教导了两仍旧没有什么效果,应当拉去慎行司吃几板子,自然就用心了。”

安生缓缓地跪下去,面无表:“给夏妃娘娘请安。”

夏紫纤一步一步向着她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得意地笑笑:“夏安生,你也有跪在我脚底下低声下气的这一天?果真解气!”

她伸出两指,轻佻地去挑安生的下巴。安生一扭头便避开了。

夏紫纤瞄了一眼她泛红的眼圈,讥讽一笑:“怕不是适才见到冷南弦心里不是滋味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夏安生,不能太贪心了,这世间的好男人你总不能全都嫁了。”

安生不想与夏紫纤逞口舌之快,因此并不理会她的揶揄。

夏紫纤变本加厉道:“什么比金坚,如今还不是一样劳燕分飞,各奔西东?为了不去西凉,为了留在京城,保住命,你还不是一样立即迫不及待地对别人投怀送抱?

夏安生,你是不是觉得,你答应了嫁入定国侯府,有姌妃娘娘保着你,就可以安枕无忧了?你可以与姌妃一同联起手来对付我是不是?”

安生低垂下头,不想回答夏紫纤的挑衅。

夏紫纤却是仍旧不肯罢休,鹜地望着她,绣金边的荷叶裙摆就在安生的眼皮子底下dàng)漾:“姌妃娘娘好高的手段,她向着皇上举荐自己的亲妹妹和亲,轻而易举地就重新夺得了皇帝的宠,令皇上对她因为一点亏欠而刮目相看。

而皇上原本就没有让你和亲西凉的意思,她却借势造势,立即bi)你就犯,应下了这桩亲事。成为这场闹剧里最大的赢家。夏安生,就凭借你这点小聪明,想要与虎谋食?小心血本无归,输得骨头都不剩。”

安生抬起脸,冲着夏紫纤一笑:“前有狼后有虎,我没有其他的选择,自然是要选择对自己威胁最小的一个。所幸,姌妃娘娘不仅不会吃了我,还会给我荣华富贵,我何乐而不为呢?夏紫纤,你想让我死,那就尽管来吧,左右如今,我也只剩了一条命,随时恭候。”富品中文

第四百零九章 军令状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零九章军令状夏紫纤“啧啧”连声:“夏安生,你色厉内荏的样子真可爱。你不用在我面前做出这种无畏无惧的样子,你心里牵挂的太多,父亲,安然,冷南弦,甚至于祖母安筝。而我不一样,我比你狠!就连这荣华富贵都不是我稀罕的。所以,你斗不过我的。”

安生眯起眼睛:“既然你不稀罕这荣华富贵,那么你费尽心机进宫做什么?”

夏紫纤一怔,而后莞尔一笑:“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夏安生已经将我逼到了死路上,为了你,莫说是进宫,再多的代价,我一样不介意。

如今,我光宗耀祖,就连偏袒你的父亲还有祖母,大伯父,都要匍匐在我的脚下,给我磕头奉迎,口呼娘娘,夏安然也不得不对着我哀哀央求,痛哭流涕,简直就是痛快淋漓。”

安生猛然间将拢在袖口里的拳头握紧:“你想要作什么,尽管冲着我来,孩子是无辜的,你利用孩子要挟我和姐姐,真卑鄙。”

“我就是喜欢看你恨得我咬牙切齿,偏生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孩子,我自然会好生看着她,就是要逼疯了夏安然,让她尝尝紫芜受过的罪过。你是怎么对待我们姐妹的,夏安生,我肯定是一点点还回来。”

“夏紫芜那是咎由自取!”

“可是将她送进疯人塔的是你!”

夏紫纤厉声道:“你想知道她现在有多惨吗?想见见她吗?”

安生淡然摇头:“不想。”

夏紫纤“呵呵”一笑:“真想将你也关进疯人塔里跟紫芜去作伴。可惜,我这个做妹妹的,委实不忍心。文庆,带故人过来,与她好生叙叙旧。”

安生诧然抬头,见夏紫纤一声吩咐,自己房间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安生顿时就愣住了。

她最初的时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不是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她是紫芜?你看看,你害得她多惨?”夏紫纤在安生耳边阴沉沉地问。

安生冷不丁地就打了一个冷战。

她的确是不敢相信。对面的人不过是短短两月未见,已然形销骨立,就像是一根竹竿,撑起了衣服,全身上下,无一处圆润,皮包着骨头,甚至可以清楚地看清骨节的形状。

她的脸上,颧骨突出,包着一层皮,密布了数道的血痕,新伤添旧伤,面目全非。两只眼睛也深深地凹陷下去,空洞洞的,全无神采。

夏紫纤的声音愈加阴冷下去:“这是本宫命人伺候她梳洗之后的样子,你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样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就连街上的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都比她好看。夏安生,这就是你造下的罪孽,她来找你偿还来了。”

安生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抬起脸:“夏妃娘娘,你又要使什么花招,尽管明言就是,用不着故弄玄虚。”

夏紫纤得意地点头。一脸的意味莫名:“自然不会怕让你知道,夏安生,你的军令状本宫已经帮你交给皇上了,皇上念在你重情重义的份儿上,已经答应,将紫芜交给你看护。”

“军令状?什么军令状?”安生只觉得莫名其妙。

夏紫纤掩唇而笑:“二姐记性真差,不是你亲笔写下军令状,说有信心可以治好紫芜的疯症,所以请求皇上开恩,将紫芜从疯人塔里放出来,接进宫里医治吗?”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写过?”

夏紫纤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展开来,递给安生过目,笑颜如花:“你亲笔所写,还按了手印,央求我跟皇上求情的。你可知道,我这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紫芜被关在疯人塔里这些时日,疯症比以往更加厉害,六亲不认,神志不清。若是接进宫里来,不小心伤了人,虽说这军令状里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可是,我好歹也算是夏家的女儿,同样会愧疚的。”

安生定睛细看,见那白纸上面,的确是自己的笔迹,落款处还有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个鲜红的指印。

她尚且没有来得及看那上面内容,夏紫纤已经慢条斯理地收了起来,重新装进袖口里。

安生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这,这不可能是我写的。”

文庆一直守在一旁,阴冷一笑:“这军令状的确乃是安生姑娘亲笔书写,老奴在一旁看得真真的,可以作证。”

安生整个人都懵了,她怎么可能会写这种东西?

她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想起前夜里夏紫纤亲自到自己住处向着自己挑衅一事。当时还觉得奇怪,这并非是夏紫纤的风格,她一向是一条只咬人不叫的犬,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让自己写下这军令状!

就在文庆向着自己扎的那几针,曾经恍惚了片刻,直到灵素赶过来方才清醒,中间具体恍惚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那银针上面有毒!足可以一时麻痹自己神经,听从他们摆布的毒。自己明明知道夏紫纤身边有用毒高手,竟然还一时疏忽,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除了这军令状,她们还做了什么手脚?安生心里没底儿。

“你们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除了这军令状,你们究竟还做了什么?”安生明显已经有些色厉内荏。

夏紫纤掩唇而笑:“一个夏紫芜难道还不够你叫苦的?可别怪妹妹我没有提醒你,紫芜现在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不过唯独听不得‘夏安生’这三个字,一听到,就会歇斯底里地发狂伤人。

你守在她的跟前可一定要小心,可是不守在她的跟前,你更要小心。因为,谁知道她会不会不小心就伤了别人呢?”

安生心里的确是叫苦不迭。

若是夏紫芜果真接进宫里来,那就是一个祸患。她的疯癫足可以为她的为所欲为买单。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给自己惹祸,甚至于,趁自己不备,杀了自己。

军令状在此,自己又不能找皇帝推卸责任,那也是欺君。

夏紫纤压根就不用出手,一个夏紫芜,足够令自己头疼。

安生望着夏紫纤,冷哼一声:“你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对付我,竟然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利用。”

“她已经疯了,留着也不过是受罪罢了,她还要感谢我,将她从疯人塔里救出来,送到你的身边呢。

记着,一定要看好了她啊?尤其,你跟姌妃娘娘走动得那样亲密,她又身怀龙胎,你可要小心,不要让她伤了姌妃娘娘,否则,你这侯府的世子妃怕是又做不成了。”

夏紫纤扭脸看向痴痴傻傻的夏紫芜,微微勾起唇角:“三姐,你不是要找夏安生报仇吗?”

夏紫芜适才还正在把玩自己的一绺头发,一听夏紫纤提及安生的名字,好像瞬间醍醐灌顶一般,一个机灵醒过来。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就焕发出精神来,好像利剑一般四处扫望,带着阴狠。

“夏安生?夏安生在哪里?我要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用她的皮做美人灯笼。”

夏紫纤得意地一笑,自鬓间拔下一根金簪,递给夏紫芜,伸手一指仍旧跪在地上的夏安生:“喏,那不是她吗?记住了,她就是夏安生。”

得意的话音未落,夏紫芜已经如狼似虎一般,向着安生直接扑了过来。

安生顾不得狼狈,就地一滚,方才堪堪避过夏紫芜锋利无比的指甲和手心里紧攥的簪子。

夏紫纤得意娇笑:“二姐三姐你们好好保重。”

甩着手里的帕子,径直从安生面前趾高气扬地过去,唇角挂着鄙睨的娇傲。

夏紫芜裂开嘴,“嘿嘿”一笑,带着渗人的阴凉:“受死吧!”

夏紫纤的宫殿名叫“思服”。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夏紫纤慵懒地撩开床帐,寝被自滑腻的香肩上滑下来,露出一截玉雕一般的藕臂,惺忪迷离的眸子,愈加显露出一副弱不胜衣的楚楚姿态。

“皇上这就要去早朝么?”

皇帝已经穿戴洗漱完毕,回头冲着她笑笑,眸子里都满是宠溺与难以割舍的怜爱:“你只管歇着就是,太后那里,朕打过招呼,就不用去请安了。”

夏紫纤一手托腮,慵懒地嘤咛一声。

皇帝笑嗔了一句:“妖精。”

然后离开了寝殿。

伺候的宫人正是知书,她轻声问:“夏妃娘娘是起身呢,还是再休息一会儿?”

夏紫纤将手臂利落地缩了回去:“退了吧,身子还倦着呢。”

知书仔细地将床帐给她拢好,轻手轻脚。

夏紫纤打一个呵欠,重新合拢了眼睛。

姌妃使尽了手段,皇帝仍旧没有留宿在她的宫殿里,只是陪她用了晚膳。

这令夏紫纤极是得意。

母亲当初教导夏紫芜的话很对,女人怀孕,是最好的趁虚而入的时机。

姌妃不能侍寝,也只能上蹿下跳干着急。

夏紫纤得意地逐渐进入佳境,迷迷瞪瞪就要睡着,听到外间宫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带着焦灼。

她睡觉极轻,一点动静都会吵醒。遂不耐烦地问:“谁这样大胆?”

知书推门进来,低声回禀道:“启禀娘娘,是孟家孙小姐的奶娘,说是孙小姐昨夜里烧热起来了,一夜未退。”

第四百一十章 狸猫换太子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一十章狸猫换太子夏紫纤轻哼一声,想想终究那是孟家的骨肉,万一有个闪失不太好看。不耐烦地吩咐:“寻个太医过去看一眼。”

知书领命去了。过了不多时,慌里慌张地回来,脚下有点踉跄。

“娘娘,”她一开口就有些急促:“娘娘不好了,太医说孙小姐是要出花了。”

“什么?”夏紫纤顿时大吃一惊,毫无睡意:“怎么可能呢?这好生生的。”

“是真的,娘娘,而且就连奶娘好像也有被传染的迹象,开始烧热起来。太医已经准备上报了。”知书焦急地道:“这可如何是好?皇上知道以后会将我们这里隔离的,再想见皇上一面可就难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夏紫纤斩钉截铁地道。

“天花可非比寻常,一旦患了此症,死者十有八九,而且传染得特别快。我听说宫里但凡有患天花者,必须要立即慎重隔离。若是谁敢隐瞒不报,那是要砍头的。”

知书仍旧有些后怕,适才自己与孙小姐的奶娘距离那样近说话,会不会被传染呢?

“就是因为此,才绝对不能透露出一点消息。你想,这孩子安然无恙地抱进宫里来,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孟家岂肯善罢甘休?皇上能不怪罪我吗?

还有,发病的源头就在咱们宫殿里,整个后宫都将避如蛇蝎,牵连了我们。我们一旦被隔离,可就完了,这失去的恩宠再想捡起来,难如登天!所以绝对不能说!”

知书惊魂未定,颤着声音问:“可是,不这般的话我们怎么办?那孩子如今脸色青紫,就连进的气儿都少了。”

夏紫纤从床上起来,淡定地披上衣裳:“你先去稳住那个太医,让他绝对要守口如瓶,不能说出去。威逼利诱怎样都可以,告诉他,这件事情本宫自己会妥善处理,绝对不会传染别人。”

知书六神无主,听到吩咐,虽然觉得不是甚妥,但是也别无良策。立即领命,转身欲走。

“还有,快些让文庆来一趟。”

夏紫纤一边穿衣一边吩咐,手也有些颤。

知书应一声,便慌里慌张地出去了。

文庆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宣了过来。

他进屋还未来得及向夏紫纤请安,夏紫纤便惊慌地道:“孟家那个小崽子竟然生了天花。”

文庆并未听到一点消息,闻言也是一怔,身经百战的他顿时也慌了。

“怎么这么没福气?”

夏紫纤冷哼一声:“这是要给我惹祸事呢。若是传扬出去,本宫可就完了。”

“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情我已经想过了,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我如今圣宠不稳,根基也尚浅,一点小事都会影响皇上对我的看法。”

“娘娘思虑得极是。”文庆忙不迭地应道:“可是这事儿怕是不好瞒,毕竟还有一个孟家呢。”

夏紫纤一声冷哼:“无毒不丈夫,直接来个干脆一点的。”

“娘娘您的意思是?”文庆讶异地挑眉。

“这刚出娘胎的小孩子长得都差不多,更何况跟蜕皮一样,一天一个模样?你赶紧安排,将这个小崽子还有奶娘一并送出皇宫,直接处置了丢进乱葬岗里,另外寻一个相像的婴儿进来。我们尽量拖延,暂时不要将孩子送还孟家,过上八九日,再送还回去,即便她孟家有什么怀疑的,也绝对不敢吭声。”

文庆立即不假思索地奉承道:“娘娘高见,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狸猫换太子,那么此事便是天衣无缝,平安无事。”

夏紫纤一时间也是心慌意乱,心里没底儿:“好了,多说无用,这件事情耽搁不得,你赶紧安排,免得夜长梦多。”

文庆立即一口应承:“娘娘您放心,老奴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绝不拖泥带水。”

夏紫纤忙不迭地挥手:“那快点去,你亲自办,别人我不放心。还有,赶紧命人将这大殿里重新仔细地给我清理一遍,简直晦气!想抱进来钳制夏安生那个丫头的,没想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带了进来。”

文庆终究是老练,见过多少风雨的,一脸镇静,给夏紫纤吃了定心丸。

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拿上出宫令牌,掩着口鼻,去了孩子的屋子,借口说要送孩子回孟家,带着奶娘,抱上孩子,便立即往宫外走。

只要出了宫门,此事便基本相安无事了。

一天时间,足够寻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婴来替代孟家的这个小崽子。

刚刚走过御花园,还没有来得及踏出这后宫的地界儿,迎面,就被姌妃还有一众宫里的妃嫔给拦住了。

看样子,好像是刚刚给太后请安回来,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姌妃,一路说笑,正是热闹。

文庆立即转了身,想往别处拐。身后的奶娘愚钝,一时间没有回过味儿来。

妃嫔里有人眼尖,又都是识得文庆的,就立即有人出声,将他唤住了:“这不是文庆公公吗?一大清早的,这是要去哪里啊?”

文庆不得不顿住了脚步,扭过脸来,脸上就堆满了谄媚的笑意:“老奴给众位主子们请安。”

文庆原来在敬事房,这里许多的妃子都争相巴结过他。如今他跟了最为得宠的夏妃,这些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觉得好像是自己的把柄被夏紫纤攥进了手心里。

有人不自然地笑笑:“文庆公公这是着急忙慌地要去哪里啊?”

文庆低眉顺眼,全然没有在安生跟前的那股嚣张:“这不是我家娘娘接了甥小姐进宫住了两日,唯恐人家亲娘惦记着,就吩咐老奴给送出宫去。”

夏紫纤将孟家的孙小姐接进宫里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知道她不怀好意,如今听闻她竟然主动要送回去,还有点意外。

而奶娘跟在文庆身后,抱着孩子,因为心虚,心里惊恐,整个身子都开始轻颤。

姌妃诧异地挑眉:“她这是怎么了?”

文庆横在两人之间,讪讪地笑:“这不是刚进宫,没见过世面,见到主子们就心慌。”

众人不以为意,姌妃挥挥手:“赶紧走吧,别让孟家人担心。”

文庆如释重负,却不形于色,不慌不忙地告退:“谢娘娘提醒。”

姌妃带着众妃嫔说笑着要走,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

“刚想起一件事情,皇上散朝之后宣了孟侍郎等几位大臣在御书房里说话呢,文庆公公就不用辛苦这一趟了,将孩子交给我,我直接差人给孟大人送去就好。”

这话令文庆不由骇了一跳,忙不迭地道:“不敢劳驾娘娘累心,老奴跑一趟的好。”

“你家主子刚进宫不久,殿里许多事情都需要你张罗打点。何须那样费劲?婉嫔,就辛苦你跑一趟吧,将孩子抱去御书房跟前候着。”姌妃淡然吩咐。

一旁被点名的婉嫔心里一喜,这可是个好差事,若是机缘巧合,可以名正言顺地见到皇上。

因此,她立即就上前,接奶娘怀里的孩子。

奶娘吓得后退一步,浑身抖若筛糠。

文庆也一时着急,就上前一步,再次横亘在两人中间:“不劳众位主子了,老奴自己送过去就好。”

他这明显的心虚与惊慌,看在众人眼里,自然疑窦重生。

这都是人精一样的一群女人,岂能看不出破绽?

姌妃猛然沉下脸来:“文庆公公这是慌什么呢?”

文庆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努力稳下心绪:“这天热,孩子穿得薄,怕万一尿了,太腌臜。”

姌妃瞅一眼奶娘怀里的孩子:“这种天气,孩子也用包裹得这样严实?就连脸都遮着,多气闷。这奶娘怕是不称职,别被人家孟家怪罪,婉嫔,看看孩子。”

姌妃用带着威慑的目光瞥了奶娘一眼,奶娘吓得差点就瘫软在地上。

婉嫔上前一步,就揭开了蒙在孩子脸上的包被,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手一哆嗦:“这,这孩子!”

奶娘一看,见遮掩不住,立即抱着孩子“噗通”就跪下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全都一凜。

姌妃蹙起眉尖,厉声呵斥:“孩子怎么了?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文庆还试图遮掩:“孩子没事儿,就是得了一点风寒,娘娘身娇肉贵,还是离得远些。”

“得了风寒?不快些宣召太医,送出去做什么?”

夏紫纤这些时日在宫里风头正盛,招惹得众人心里嫉恨,眼见其中有猫腻,众人岂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婉嫔上前,就要弯身抱奶娘怀里的孩子。

奶娘好歹活了这大年岁,哪敢将孩子给她?当先就忍不住招了:“娘娘,这孩子您抱不得!太医说她生了天花!”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

众人全都色变,婉嫔更是惊得后退三步,花容失色。

“大胆奴才!”姌妃第一个反应过来,一声怒斥:“难怪一直敷衍推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是想蒙混过关,隐而不报吗?”

文庆见事情彻底败露,也顿时魂飞天外,“噗通”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奴才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姌妃厉声喝问:“本宫问你,你这是要将孩子送去哪里?”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箭双雕

文庆仍旧嘴硬:“送,送回侍郎府。”

姌妃一声冷哼:“送回侍郎府?孩子得了天花,你将孩子送回去?那本宫说要交给孟侍郎带走,你为何万般拦阻?”

文庆一时间语噎:“是,是怕传染给主子们。”

“怕是想直接害了这孩子吧?”姌妃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句,令人触目惊心。

“不敢,就算是借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万万不敢啊。”文庆连声央求。

身后众妃更是议论纷纷,满脸惊骇。

天花,这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疾病,人人自危,怎能不怕?

姌妃轻哼一声:“兹事体大,事不宜迟,此事隐瞒不得,需要尽快回禀给皇上与太后知道。”

立即有奴才领命,飞奔前去禀告。

姌妃复又下令:“那个给孩子诊病的太医呢?为何隐而不报,一并拿下问罪!”

姌妃在后宫之中,有绝对的权威,宫人也立即领命,前去太医院问罪。

当夏紫纤收到消息,想要有所行动来弥补的时候,太医院那个太医已然被姌妃命人拿至皇上跟前,将她威逼利诱不许自己泄露一事一五一十地供认不讳。

宫里一时间有些人心惶惶,个个宫殿里都开始彻底清理,并且煮药预防。

这种紧张而又压抑的气氛直接感染到了皇帝跟前。

他端坐在姌妃的寝宫里,面前垂了帘子,听完了太医的招供,然后又将文庆审讯过。

文庆自然不敢招认夏紫纤命他狸猫换太子一事,只是咬紧牙关,说是要将孩子送回孟家。

他吓得同样是魂飞天外,磕头如捣蒜。

皇帝命人将他拖了下去。

姌妃轻叹一口气:“夏妃妹妹那里,皇上也不必太过于生气。毕竟孩子生病,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也不是夏妃妹妹有意为之。

她不过就是一时任性,这处置方法过于儿戏,全然不顾忌皇上的龙体安危。说一千道一万,她刚刚进宫,不懂这里规矩,怕就是那狗奴才从中挑唆吧?”

皇帝一时间心乱:“朕知道,此事朕定然杀一儆百,绝不姑息纵容。文庆这狗奴才,断然留不得。”

姌妃柔婉一笑:“皇上不气就好,您的龙体最为重要。夏妃妹妹那里您也放心,妾身已经命人过去彻底清理,并且给夏妃妹妹送去了汤药。太医说,这天花潜伏期也就几日,过上几日,若是安然无恙,就彻底没事了。”

皇帝轻哼一声:“也正好让她好生反省几日,思服殿暂时就封了,也好稳定宫里人的惶惶人心。”

皇帝这意思,夏紫纤隐而不报之事是不打算追究了,只是将所有罪过全都推诿到文庆身上。

姌妃悄悄弯了弯唇角,小心道:“此事已经隐瞒不下去了,皇上,这个孩子看来是没有福气,还是赶紧将她交还给孟侍郎,让他带回府里,让人家母女见最后一面吧?”

皇帝一时间愁眉紧锁:“孩子好生生地抱进宫里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朕如何与孟家交代?”

姌妃悄悄抹一把眼泪:“不若就交给妾身吧?让妾身去跟孟侍郎说。”

皇帝不放心地道:“可是你现在正是身怀有孕,那孩子得的可是天花,近身不得。”

姌妃宽慰地笑笑:“妾身自然会为了腹中龙胎小心翼翼,再说我不过就是去跟孟侍郎好生赔个不是,会尽量仔细。”

皇帝不知道如何开口,因此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皇上太客气,为您分忧原本就是妾身应当做的。”

背转身,笑容里多少还是带了苦涩。

文庆因为这件事情,被直接拉去慎行司杖毙了,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就连那个太医也被杖责之后逐出皇宫,以儆效尤。

事情并没有完结,皇宫里仍旧人心惶惶。

天花给大家带来的惊恐并未就此散去。

每一个宫殿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预防一事。

这件事情就连太后都惊动了,将皇帝叫过去,不知道问了什么。

大家对于此事的罪魁祸首夏紫纤自然免不了背地里诟病。大家一致认为,是她将这病灾带进了皇宫里。

并且她在发现之后的处理方式,也令众人颇多猜疑。

尤其是姌妃让文庆将孩子直接交还给孟侍郎的时候,文庆显而易见地惊慌表明,她们绝对不是想将孩子送回孟家。

一时间颇多猜测。

夏紫纤的思服殿暂时被封,里面宫人都被禁足,即便皇帝再宠她,此事非同小可,也必须要有一个态度。

即便没有按照宫规,制夏紫纤的罪过,这封了宫殿,也足以令宫里的妃子们幸灾乐祸。

姌妃坐在蒹葭殿的罗汉榻之上,斜靠着榻几,几上搁置着几碟干果,两盏果茶。

安生坐在榻几另一侧。

殿门敞开,夏紫芜在院子里把玩着一捧蔷薇花,将花瓣一片片摘下,丢得四处都是。

两个宫女守在她的身边,小心地看管着她,不敢懈怠。

姌妃端起果茶,轻抿一口:“这柠檬蜂蜜茶口味清香,入口酸甜开胃,的确不错。”

安生低垂着眼睑:“娘娘如今有孕,那山楂果虽然开胃,倒是尽量少吃为妙。若是胃口不好,就喝一点果茶,还可以养颜。”

姌妃将手中茶盏轻轻地搁置在几上,拈一块碟子里的琥珀桃仁:“这核桃我顶顶不喜,觉得有股涩味,你这方子做成琥珀桃仁,酥脆清甜,还带着芝麻的香醇,本宫倒是欲罢不能了。”

安生和缓一笑:“姌妃娘娘喜欢就好。”

姌妃用帕子擦拭擦拭葱白一般的指尖:“相处了两日,觉得愈加喜欢你了。难怪惊云他为了你要死要活的。”

安生轻声道:“其实,喻世子大半只是在赌气而已,我们两人并未深交,何至于要死要活?”

姌妃轻叹一声:“缘分这个东西很是奇妙。有些人即便是两两相对一辈子,怕是也难以生出情愫来。而有些人,喜欢,只需要一眼。你呀,就是惊云的一场劫难。

他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在你的面前,却接连受挫。我真心希望,你们两人能够白头偕老。若是不能,也希望惊云他经此一事,磨砺了他的性子,成熟起来。”

安生沉默着不说话,也不反驳。

“你这样聪慧,若是能嫁入我侯府,执掌中馈,不过是小菜一碟。”姌妃继续道:“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

“娘娘谬赞了,我这不过是迫不得已反击而已。害人,非我所愿。”

“谁愿意害人呢?”姌妃轻笑:“不过你这反手之间,就给了那夏紫纤致命一击,并且将文庆送上了黄泉路,真真地令本宫刮目相看。”

安生轻轻地道:“那只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而已。她若是没有害人的心思,我也不会有可乘之机。”

“你对人性把握得很准,所以,每一步,都计算得天衣无缝。”姌妃由衷地道。

安生一声苦笑:“我只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这些年里一直如履薄冰一般生活在薛氏母女的夹缝之中,我懂得了看人脸色,揣摩人的心思。

夏紫纤心够狠,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所以,我算准了她得知孩子生了天花,必然会想要瞒天过海。

只是,没有娘娘的人在暗中保护孩子周全,我是不敢铤而走险的。这一步棋,我同样是战战兢兢。

所幸,孩子安然无恙。否则她若是在夏紫纤身边继续待下去,我压根就不敢保证,孩子能平安无事。而且我姐姐,也一定会受不了崩溃的。”

姌妃点头,轻叹一口气:“孟大人已经向皇上告病,皇上也允了。我原本是想让孟大人在宫门外跪上两个时辰,向着皇上施压的,也给夏紫纤一点颜色看看。但是那日里见到皇上仍旧毫不犹豫地偏袒夏紫纤,突然就心灰了,见好就收吧。”

“通过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夏紫纤身边擅毒之人并不是文庆,他没有在夏紫纤身边。否则,他应当一眼就能看出,孩子与奶娘不过是中了一点毒,与天花症状相似而已。”安生冷静地分析道。

她原本以为,文庆会是那个擅毒之人,可惜,猜错了。

不过,那擅毒之人并不在夏紫纤身边,自己对付起夏紫纤来,便容易许多。虽然不过是半吊子的学问,但若是能抢占先机,还有两分胜算。

“所以,本宫才说你聪慧,一点小计谋,不仅除掉了对你有威胁的文庆太监,还试探出了夏紫纤的深浅。我都自愧不如啊。”

“娘娘只不过是不屑于与夏紫纤争个短长而已,您还未将她放在眼里。”安生低眉敛目,字斟句酌道。

姌妃勾唇一笑:“她进宫之后这样张扬,一个皇宫里的女人都盯着她呢,我的确是不想出手的。所以本宫这人情,你可要记着。”

安生低低地“嗯”了一声:“安生铭记肺腑。”

姌妃“呵呵”一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你上次与我所说的那个法子不是太好,如今夏紫纤得皇上疼宠,这些微末的手脚并不足以对夏紫纤造成致命伤害,无关痛痒。

最好还是想一个一击必中的计谋比较好。否则她有了警惕之心,我们日后再要下手可就难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放长线钓大鱼

安生默然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打杀了夏紫纤并不是太难,难的是,引出她背后那下毒之人,这才是关键。”

姌妃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对于这下毒之人这样感兴趣?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棋逢对手,得遇良将,想要分出一个高低来?”

安生缓缓摇头:“不怕让姌妃娘娘知道,此人我们交手已经并非一次两次。他使用的毒都是唐门毒药,剧毒无比。我怀疑,与当初刺杀户部李尚书和礼部周善礼的毒药,出自一人之手!”

“什么?”姌妃一惊而起,花容失色:“你,你的意思是说,夏紫纤与那些人有可能是同党?”

“我不敢确定,只是怀疑而已。所以,我不急着打杀夏紫纤,而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找出她幕后之人。”

姌妃顿时感到不寒而栗:“若是果真如你所言这般,也太过于可怕了。他们竟然能将手伸进皇宫里来,安排夏紫纤接近皇上,那皇上岂不危险?”

“一切还没有定论,安生不敢妄言,只是想要提醒姌妃娘娘知道。假如,我果真不是那夏紫纤的对手,有一日败在了她的手下,娘娘切莫放松了警惕,自己要时刻小心谨慎。”

姌妃不过是略一思忖:“既然夏紫纤背后之人这样可怕,你何苦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直接快刀斩乱麻,你我二人携手,除去夏紫纤岂不保险?”

安生轻轻地咬着下唇,似乎也是万千纠结:“我希望这线索能够对师父和喻世子有所帮助。”

姌妃轻轻地蹙了眉:“为了冷南弦,你甘愿以身涉险?”

安生笃定地点头:“师父是受我拖累获罪,我总不能袖手旁观。找出这下毒灭口之人,顺藤摸瓜,大白真相,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可是我怕到时候即便是定国侯府的招牌也保不住你。”姌妃忧心忡忡地道。

安生轻轻摇头:“我会见机行事,尽量保全自己。”

外间夏紫芜拿着蔷薇花兴冲冲地闯进来,冲着安生神秘兮兮地道:“花里有小虫子。”

两个宫女跟在身后,阻拦不及,有些无奈。

安生冲着两人挥挥手,屏退下去。

她手腕一翻,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夏紫芜:“乖乖坐着吃糖豆。”

夏紫芜一把便夺了过来,兴奋地丢进嘴里,不消片刻,便眼帘沉重,身子一歪,靠在一旁沉沉睡去。

“又给她服用了软筋散?”

安生点点头::“幸好,夏紫纤忌惮着我现在的身份,没有将我直接送进疯人塔里,为夏紫芜医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而且,她算计我签下军令状,也正好给了我出入御药房的借口。

夏紫芜留在我的身边也无所谓。我每天给她按时服用软筋散,不怕她会突然发疯,给我招惹什么祸事。只是,我害怕再有人从中暗做手脚,所以出入间不得不将她随身带在身边罢了。”

姌妃不放心地问:“这夏紫芜你确定已经疯症了?”

安生笃定地点头,清冷一笑:“这一点您尽管可以放心,娘娘您大概不知道疯人塔是个什么样的所在,里面暗无天日,一群疯疯癫癫的疯子圈养在里面,就算是好人,在里面时日久了,怕是也不正常了。

更何况夏紫纤将她送到我的身边,我因为不放心,偷偷给她喂食了可以令脑子逐渐错乱的药物,即便她先前是装的,这一次也确定疯了无疑。

但是在娘娘跟前,不得不提防,每次都给她服药令她昏迷,免得冲撞了您。”

姌妃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否则心里总是嘀咕,觉得此事是夏紫纤的一个阴谋。”

“夏紫芜恨我入骨,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杀了我。而且有那军令状,若是她突然凶性大发,招惹了祸事,我一样要有责任。夏紫纤将她留在我的身边,也是用心良苦,她就是一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祸事。”

“你若是想现在出宫,本宫也不拦着你。”姌妃默然片刻后,对安生担忧地问道。

安生轻轻地摇头:“我突然觉得,待在姌妃娘娘身边,被您护在羽翼之下,是最为安全的。我若是离了这里,怕是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可是你”

安生轻轻地眨眨眼睛:“我心里有数,娘娘尽管放心就是&amp;quot;

姌妃无奈地勾唇,然后掩唇一笑:“本宫也不过只是顺口一说,我怎么可能舍得现在就放你离开呢?尤其是我正有身孕的时候。打杀了夏紫纤,本宫就靠着你了。”

安生*地绞着一方帕子:“夏紫纤身边没有会使毒之人,那一切就好办多了,想要将她置于死地也不过只是轻而易举。我上次与娘娘提起,让您帮我寻的那几味药材可曾齐全?”

姌妃颔首:“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我就命人给你送过去。”

安生点头:“只要我将此毒炼成,无色无味,中毒之后,无迹可寻,想要将夏紫纤置于死地,而后全身而退,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姌妃眸光闪烁:“本宫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一会儿药材送过去之后,你要抓紧时间,本宫也好见机行事。”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太后娘娘那里观音像一事,娘娘可曾安排妥当?”

“已经安排了人手,提前在那观音像上做好了手脚。这一次,一定要坐实她这祸国妖女的罪名,最好让太后将她赶出皇宫里去,也省得我们再下手。”

安生站起身来:“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了,恭候娘娘佳音。”

姌妃坐着未动,只是又担忧地看了安生一眼,欲言又止。

安生冲着她眨眨眼睛:“安生告退。”

转过身来,夏紫芜依旧睡得正酣,唇角挂着涎水,手里还攥着那朵凋零了的蔷薇花。

安生蹙眉推推她:“夏紫芜!”

夏紫芜揉揉鼻子,不耐烦地转了个身。

姌妃轻笑一声:“睡得倒是香甜。”

“药力猛,会令她有片刻昏迷。”安生弯下腰,伸手在她鼻端晃了晃:“起来,回去了。”

夏紫芜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扭脸见是安生,嬉笑着将手里的蔷薇花递给她看:“花,闻闻可香了。”

不再像以前那般歇斯底里的夏紫芜眸子里一汪清纯,不像是疯子,更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安生笑着闻了一口:“香,真香。”

夏紫芜便爬起来,满脸欢欣地尾随着安生去了。

姌妃从殿里走出来,望着安生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

短短几日时间,不过弹指。

天花给宫里人带来的恐慌很快消散下去,重新恢复了悠闲与安宁。

皇帝再次出入于思服殿,夜夜笙歌。夏紫纤依仗着自己满身的才学和楚楚可人的样貌,重拾恩宠。

宫里的女人们眼巴巴地盯着思服殿,红了眼睛。

或许,情爱之中的男人都是如此,蒙了眼睛,懵了脑子,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妖娆。

夏紫纤已经将皇帝迷得百依百顺。

听说,薛氏不仅风风光光地重新回了夏家,还被封了诰命夫人。

夏家一门,已经褪去了夏紫芜带来的耻辱,出了一个皇妃,一个侯府世子妃,变得无上荣耀。

夏员外虽然仍旧还是户部的右侍郎,但是在朝中的地位却水涨船高。虽然颇多人背地里非议与不屑,表面上,见到夏员外却是笑脸殷殷,带着奉迎。

只有夏员外自己,心里苦不堪言,面对着朝中同僚的恭贺声,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最终你死我活的结果,束手无策。

安生闭门不出,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研究毒药。

夏紫芜就一直围绕在她的跟前,叽叽喳喳地说话,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旁边伺候的宫人得了姌妃叮嘱,小心翼翼地守着,唯恐夏紫芜突然就发起狂来,对安生不利。

所有的利器,火折子等危险物件全都收了起来,而且在夏紫芜的手腕脚腕上带了铜铃,作为警示。

安生不怕,倒不是因为夏紫芜服下了软筋散,而是,夏紫纤如今的得势,令夏紫芜有了生活的希望,她不会冒冒失失地对自己下手,轻易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是夏紫纤留在自己身边最后的致命一击。

房门被轻轻叩响,有宫人推门进来,福身回禀:“安生姑娘,我家娘娘有请。”

是夏紫纤跟前的宫人。

安生手下一顿,将药材慢条斯理地收拣完毕,锁在箱子里,方才仔细地净过手:“好。”

夏紫纤的宫殿,安生是第一次来,正受宠的妃子住所,其奢华自然不同凡响。

一脚踏进殿门,她便被几个宫人拦住了。

“请安生姑娘恕罪,为了我家娘娘安危,我们必须要搜查一下您的身子。”

安生侧着耳朵听,内殿鸦雀无声,夏紫纤若是在,肯定是听得到宫人说话。

她微微一笑,朗声道:“夏妃娘娘若是担心安生身上有毒,对您不利,那么有什么吩咐,尽管差宫人通禀一声就是,何须这样战战兢兢地提防我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御花园幽会

殿内夏紫纤一声冷哼:“面见主子要搜身,这是宫里的规矩,更何况,你夏安生浑身都是毒,不可不防。给本宫仔细地搜,衣角袖口各种地方都不能放过。”

宫人领命,上前不由分说,七手八脚,竟然直接宽衣解带,拿到一旁翻看。

夏安生反抗不得,顿时有些冒火:“夏紫纤,你这是什么意思?”

“做贼心虚吗?不过是搜身而已,你怕什么?”夏紫纤慢条斯理地道。

安生只着中衣,心里顿时升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殿外有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宫人跪地恭敬请安。

是皇上!

负责搜身的宫人抱着安生的衣服流水一般退了下去,只丢了一件袍子在她的跟前。

芍药红的色泽,金线绣凤穿牡丹,宫里妃嫔封妃大典才能穿戴的凤袍!

安生顿时面如土色。

穿上,就是僭越。

不穿,若是皇上一步进来,看到自己这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有那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而且,凤袍就在跟前,即便自己不穿,别人也会误会是仓皇之间脱下来丢弃的。

夏紫纤一贯会混淆黑白,又是有备而来,自己如实解释,她肯定不会承认。还不知道要怎样冤枉自己。

就算皇上开恩不追究,付之一笑,这样尴尬的场景,被传扬出去,别人会怎样看待自己?姌妃又会不会为此而与自己心生罅隙?

夏紫纤最惯会用的伎俩就是借刀杀人。

若是引起宫里妃嫔们对自己有戒心,不用她亲自出手,自己也举步维艰。

诸多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逝。

安生一咬牙关,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便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皮肉里,鲜血淋漓,然后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紧咬牙关。

“凤袍乃是宫中娘娘们的服饰,安生万万不敢僭越。夏妃娘娘,你就算是再如何威逼,请恕安生不能从命!”

声音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刚准备撩帘出来做戏的夏紫纤一怔,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提前谋划好的计划被打乱,她不知道如何接招了。

殿外的脚步声也是一顿,然后推门而入。

夏安生身上披着凤袍,瑟缩在地上,满脸惊恐,衣服上染透了殷红的血。

夏紫纤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厉声呵斥:“夏安生,你胡说八道什么?”

安生匍匐在地:“请恕安生恕难从命,这凤袍安生不能穿。”

皇帝面沉似水,径直大踏步走过去,一撩衣摆,在椅子上坐定,不悦地开口:“究竟怎么回事,说吧。”

夏紫纤慌忙分辩:“皇上,你千万不要听夏安生瞎说,妾身可没有逼她,只是想叫她过来共进午膳,叙叙姐妹情义的。谁知道她竟然大胆,不听我的劝阻,将这凤袍私自穿在身上,做戏给您看。整个宫殿里的宫人都可以作证的。”

宫人齐齐跪在地上,众口一词:“启禀皇上,的确是安生姑娘不懂规矩。“

皇帝沉沉的目光扫过去:“夏安生,你自己说。”

安生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一手捂着流血的手臂:“千错万错,都是安生的罪过。只恳请夏妃娘娘将我的衣服还给我,这样衣衫不整,有辱圣目。恳请皇上恕罪。”

皇帝冷冷地望向夏紫纤:“她的衣服呢?”

夏紫纤顿时哑然:“这,这……”

“不要告诉朕,她的衣服是自己不翼而飞的,这伤也是自己刺伤的。”

夏紫纤焦急地解释:“的确是她一听到皇上您过来,就突然刺伤了自己,栽赃给妾身。我这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说完便是泪眼盈盈,分外委屈。

安生将头垂得更低,委曲求全:“的确是安生自己刺伤自己的,不关夏妃娘娘的事情。”

欲盖弥彰。

“我……”夏紫纤是分辩也不是,不分辩也不是。

皇帝的脸色愈加低沉,乌云密布。

“安生好歹是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夏妃,你这样羞辱于她,未免也太不知轻重!还不快些将衣服拿来!”

夏紫纤自食其果,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吩咐下去,宫人慌忙将适才拿走的衣服恭恭敬敬地送回来。

安生穿上衣服,方才敢抬起一张羞愤的脸:“皇上,请恕安生失礼,恳请告退。”

皇帝眯紧眸子:“你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吗?”

安生畏惧地望一眼夏紫纤,再看一眼皇帝,摇摇头:“没有。”

皇帝这才摆摆手:“下去吧,传个御医过去,查看一下伤势如何。”

安生谢过皇恩,这才低着头静悄地退了出去。

身后“啪”的一声响,茶盏落地开花的动静。

安生微微勾唇,轻轻一笑,却是一身的冷汗,心有余悸。

她知道,皇上早就看出自己是在演戏。

情急之下,自己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自己身份在这里摆着,夏紫纤却命宫人扒去自己的衣服,羞辱自己,妄图让自己凤袍加身。皇帝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不恼?

一抬胳膊,钻心地疼,适才下手好像狠了一点。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皇上派遣的御医随即便到了,上药包扎,还命跟前宫人煎了一副汤药。

安生服下药,伤口只要一动,还是会疼,只能在床上暂时歇着。

天色黑下来,用过晚膳,外间又来了人,说是婉嫔跟前的宫人,听闻安生今日受伤,特意差人过来有请。

安生进宫以来,基本上都是闭门不出,与宫里其他妃嫔并无交往,这婉嫔也只是在姌妃的宫殿里有过两面之缘,知道是姌妃手底下的人,也不知道她叫自己过去做什么?

若是基于姌妃的情面,想要示好,自己好歹算是有伤在身,她若是屈尊亲自到这里来一趟岂不更好?

不是安生依仗着侯府恃宠而骄,而是定国侯府在长安足够有这种影响力。

腹诽归腹诽,皇帝的妃嫔传召,自己还是不能推脱的。

正巧是宫人替换着用晚膳的时间,夏紫芜跟前又离不开人看守,安生也没有带人,便跟着那宫人径直去了婉嫔的宫殿。

今日天色阴沉,连丝星光也没有。

宫人提着灯笼,两人一前一后,未走甬道,而是绕去了御花园。

行至假山跟前,宫人手里的灯笼突然就熄了。

宫人“呀”了一声:“安生姑娘恕罪,这灯笼里的蜡烛用完了,您在此稍候片刻,待奴婢寻人讨半截蜡烛。”

安生略蹙了眉头:“不用这样麻烦,我们走路小心一些就是。”

“别的还好,昨日里下雨,前面石子路上怕是积了水,莫湿了您的鞋子。我快些走,不过片刻功夫便回来了,您可千万别乱走,小心滑了您,奴婢吃罪不起。”

不待安生说话,便直接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安生不识得婉嫔的宫殿位置,也只能留在原地等。

等了大概都有盏茶的功夫,听远处窸窸窣窣有脚步声靠近,还以为是那个宫人无功而返。正想出声招呼,却听到是男人的声音。

“一个皇宫里住着,可想要见你一面真难。“

安生慌忙闭住了口。

然后是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压着话音:“小些声音,小心有人!”

“怕什么?适才我已经命手下侍卫在这园子里巡查了三遍,黑咕隆咚的,确定没人。”

安生心里骤然一惊,两人语气这样暧昧,分明是宫里偷情的男女。

她心里不禁是叫苦不迭。

宫里男女偷情,那可是掉头的死罪,怎么偏偏就让自己碰上了?

此时再出声提醒这里有人在,已经是晚了,只能闪身隐蔽起来,只盼着二人闲话两句便赶紧离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皇宫里的是非,自己可不想参与进来。

谁知二人哪里也不去,竟然直接向着安生藏身的假山这里摸索着走过来。

“以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见面了,若是被人发现,你我都难逃一死。而且你如今年岁不小,也该成家立业,我不想一直耽搁着你。”女人的声音低的就像是一只小猫。

男人就带了怒气:“你差紫儿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如今你已经贵为婉嫔,是皇帝的女人,不想我一个小侍卫坏了你的锦绣前程是不是?”

安生差点就惊骇地叫出声来!

婉嫔!

私通宫里侍卫!

简直胆大包天。

就听婉嫔诧异地问:“我差人叫你出来?不是你托紫儿留了字条,说有要紧事要同我说吗?“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男人打断了:“嘘,有人!”

安生也扭过脸去,见正是适才那个宫人去而复返,手里拎着明晃晃的灯笼,在乌黑的御花园里格外招摇。

“是紫儿,她怎么会来这里?”婉嫔有些心惊:“竟然还这样招摇,就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男人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怕什么?若是被谁发现了,就给她一掌,丢进水里。”

安生的心里便是一沉,坏了,中计了!

适才那个叫做“紫儿“的宫人说是婉嫔要召见自己,分明是将自己故意引来这二人私会之处,借她撞破二人的奸情。

自己想要静悄地装聋作哑已经是不可能,肯定会暴露。

第四百一十四章 开始反击

可若是声张,棒打鸳鸯,两条人命。而皇家顾全颜面,对于自己这个目击者如何处置,怕是引人深思。

而且宫中妃嫔,背后多少都有背景,自己这样做,无疑就会得罪她背后的势力。

这还是乐观的想法!

最为重要的是,反正都是一个死,那侍卫与婉嫔一定会杀人灭口,不可能放自己活着离开。

借刀杀人!

这是夏紫纤的惯用伎俩。

一定是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势必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而且,可以趁机除掉婉嫔,一箭双雕。

她这里慌乱得不知所措,那个宫人已经开口:“安生姑娘,安生姑娘?”

逃避不得,安生落落大方地站出来,怒声质问:“究竟是谁指使你把我故意诓骗到这里来的,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耳边倾听,婉嫔那里并无动静,应当是被她的话吓到了,一时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宫人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给问傻了:“我,我……”

“我什么我?”安生怒气冲冲地疾步迎上去,虚张声势地警告:“是不是夏紫纤?忌惮我身上见血封喉的毒药,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我,只会背地里使这种阴损手段是吗?”

眼看就要逃离出危险范围,身后那侍卫并未出手,眼前却走出几个人来,手中点燃了通亮的灯笼。

果真有埋伏!

正是夏紫纤。

婉嫔应当感激自己适才冒险提醒她吧?她们若是冒冒失失地对自己出手,这时候正好让夏紫纤坐收渔翁之利。

自己一时机智,化解了适才的灭口危险,夏紫纤还有什么后招不成?

夏安生在未清楚她的意图之前,保持了沉默。

夏紫纤得意地向着她跟前走过来,笑吟吟地问:“姐姐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御花园做什么?”

安生立即反唇相讥:“夏妃娘娘不在思服殿里恭候圣驾,怎么也有空跑来御花园赏夜景?”

夏紫纤轻哼一声:“本宫是听说御花园里有人私通,特意带人过来以正宫规。可没想到,竟然遇见了姐姐。难不成是你?”

安生疑惑地眨眨眼睛:“我乃是定国侯府未来世子妃的人选,我会那么蠢笨,自毁前程么?夏妃娘娘这话说出去也要有人信。而且,这空口无凭地诬赖人怕是不好吧?”

安生可以确定,夏紫纤是肯定知道婉嫔与侍卫通奸一事!她这样明知故问,分明是逼着自己揭发婉嫔,否则就是知情不报。

躲藏在假山后面的婉嫔此时惊魂稍定,联想起适才安生的警告,也立即明白了,这是夏紫纤设下的一个圈套。

就连二人今日来此见面,怕都是她一手谋划。那个叫做小紫的宫人已经背叛了自己。

多亏适才没有冒失出手,否则,现在将是罪加一等。

这幽会一事肯定是瞒不住了。

她心里权衡利弊,一咬牙,就站了出来,冲着夏紫纤行了一礼:“我与安生姑娘在这里闲话两句,怎么传扬到夏妃娘娘那里,就变得这么不堪了?”

直接将安生拖下水,想要做垂死的挣扎。

“闲话?”夏紫纤冷哼一声:“可我怎么听说,婉嫔今夜是收到书信,来此赴约来了?”

婉嫔一咬牙:“夏妃娘娘消息倒是灵通。我的确是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还好我唯恐有诈,差跟前丫头去请了安生姑娘过来作伴,否则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安生也轻笑一声:“婉嫔可是特意差了跟前宫人到我的住处寻我,难不成还是刻意让我来看她与别人私会?夏妃娘娘这是听了谁的挑唆?”

“夏安生,你这是想要包庇她?”夏紫纤威胁道。

安生“呵呵”一笑:“夏妃娘娘可以差人去我的住处问问身边宫人,看看我是否是在说谎?也可以当众审问一下这个叫紫儿的丫头,适才不过是灯笼灭了,差她回去换蜡烛去了而已。“

她这样一说,婉嫔就有点焦急,紫儿已经背叛了自己,前来幽会一事,怕就是她向着夏紫纤通风报信,审问她,岂不就是撞在了刀口上?

夏紫纤得意地扭脸问紫儿:“安生姑娘说的可是实情?是婉嫔娘娘特意差你请来了她吗?“

紫儿还未开口,安生抢先“噗嗤”一笑:“这话问的,若非是婉嫔交代的,那可就引人深思了。这指使她的人肯定就是别有用心,怕是与给婉嫔娘娘留下书信,诓骗她前来的是一个人了。这前因后果可要仔细拷问清楚,诬陷妃嫔私通,也是大罪。”

安生一席话,令婉嫔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安生姑娘所言极是,那书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将我骗至这里又是什么阴谋?若是这丫头说不清楚,我不怕闹腾到太后跟前去,反正有安生作证,身正不怕影子斜。”

两人质问的话,在夏紫纤的心里转了两个圈,情不自禁地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个计划里,自己只犯下了一个细微的错误,就是将夏安生引至御花园,用了婉嫔的名义。

原本是计划着,泄露了安生的行踪,借着侍卫的手,杀了她与那个紫儿,也就天衣无缝了。

可是那侍卫投鼠忌器没有下手,这紫儿也就成为了她们的突破口。

若是紫儿供认出自己,就算是扳倒了婉嫔,也是两败俱伤。

自己这番算计,在皇上跟前,落不了好。

她心里权衡利弊,觉得为了扳倒婉嫔,这么大的代价有点亏,只能不甘心地道:“原来竟然是这个丫头在从中作梗,竟然还到本宫面前挑拨,坏了我们姐妹们之间的感情。这种奴婢绝对留不得,来人呐,将紫儿给本宫拖下去杖毙!”

夏紫纤心虚,直接判定了婉嫔跟前宫人的生死,杀人灭口。婉嫔原本有些不忿,但是想想紫儿这个丫头已经背叛了自己,那是咎由自取,也就没有争论的必要。

有小太监上前,不顾紫儿的挣扎与央求,掩住了她的嘴,就拖了下去。

一场风波不了了之,夏安生回到自己的住处仍旧是心有余悸。

夏紫纤按捺不住出手了,一天就设计了两场陷阱,让自己往里面跳。

稍不注意,那就是万劫不复。

今日侥幸,明天,后天,还不知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时间不允许了,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出手。

只有击垮她,才能彻底免了后患。

可惜,新药的研制并不是很顺利,不能一蹴而就。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婉嫔就驾临了安生的住处。

她极是诚恳地向安生道谢,对于昨夜里发生的事情也尽数坦诚了。

她与那个侍卫原本是青梅竹马的情人,只是可惜世事难料,身不由己,她进了宫,成为了妃子。

侍卫痴情,竟然也跟随了进来。

不过两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并未做过什么越雷池的事情。

婉嫔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宫人竟然背叛了自己,联合夏紫纤设下了这个圈套,将二人诓骗去了御花园。

昨日若非是有安生在,两人是真的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肯定就坐实了通奸的罪名。

二人聊了一会儿,对于有些事情也就心照不宣。

每日晨起,宫里的妃子都必须要给太后请安,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偏生夏紫纤今日就来得晚了。

夜夜笙歌,通宵孟浪,皇帝无精打采地上朝去了,她只不过就是小困了一觉,就起身迟了。

顾不得描眉敷粉,不过是简单洗漱过后,便慌慌张张地直奔太后宫殿。

众妃嫔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首,恭听太后教训。夏紫纤一头闯了进来。

太后瞄了她一眼,就是一声冷哼。

虽然夏紫纤是救了皇帝不假,但是她入宫之后,风头太盛,招惹了后宫里妃嫔们的嫉恨,在太后跟前没少垫砖。

俗话说三人成虎,这状告得多了,太后就逐渐信了。再加上皇帝迷恋夏紫纤,为此的确荒废了一些政事,不如以前勤勉。夏紫纤又恃宠而骄,经常不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这心里头,对她就有了意见。

心里不待见,看着左右都不顺眼。只觉得她过于的狐媚,哪里及得上姌妃的十分之一端庄贤良?

夏紫纤上前福身请安,太后看也不看一眼:“哀家这里的规矩,想必夏妃即便是初来乍到,也应当知道。”

夏紫纤心里直打鼓,声如蚊蚋:“妾身恳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一声冷哼:“恃宠而骄,若是哀家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如何能知错改过?”

不消吩咐,太后跟前的宫人已经转身拿来了一根油亮的戒尺,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后。

夏紫纤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有点惊恐。

“还不过去跪下!”太后“啪”的一声,将戒尺狠狠地敲在桌沿上。

众人都知道太后的规矩,瞅一眼一旁佛龛里供奉的金铸观世音。

太后信佛吃斋,观音前始终香火不断。宫里但凡有妃子犯了过错,太后都是在观音前小惩大诫。

夏紫纤提起裙摆,畏畏缩缩地走到佛龛跟前,一提裙摆,楚楚可怜地跪拜下去。

她的双膝刚刚落地,说也奇怪,那佛龛之上供奉得好好的观音,竟然毫无征兆地就向前扑倒,摔了下来,就掉落在夏紫纤的跟前,发出“啪”的一声!

第四百一十五章 毒药炼成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一十五章毒药炼成太后大惊失色,众人也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一时间谁也不敢率先开口。

最为惊骇的,还是夏紫纤,身子一个哆嗦,慌忙辩解:“我,我没有碰到。”

太后在宫人搀扶之下,难以置信地起身,整个身子都在颤:“这观音像可是自先帝大行之日起就一直供奉在这里,从来没有动过分毫,如何竟然会自己摔落下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夏紫纤慌乱地央告。

太后跪在地上,将那观音金像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袖子擦拭。还好,因为太后每日虔诚跪拜,佛龛前面铺设了一块长绒毯子,因此,观音像完好无损。

太后连声道“罪过,恕罪,大士恕罪”,费力地从地上起身,将观音像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好,一脸忧心忡忡:“怕不是有祸灾降临?还是哀家不够虔诚,得罪了大士?”

婉嫔眸光闪烁,小心觊觎太后脸色:“启禀太后娘娘,您每日里虔诚供奉观音大士,又悲天悯人,爱民如子,大士怎么可能降罪您呢?怕是别人冲撞了大士吧?”

此言一出,顿时壮了众妃嫔的胆量,有泼辣的,立即趁机落井下石:“这么巧,夏妃娘娘一跪下来,这观音大士的像就自己倒了?一次许是巧合,但若是两次,可就真的耐人寻味了。”

宫里众妃嫔谁人不知夏紫纤在观音像下救了圣驾一事?

一时间,皆恍然。

“说来也是,上次皇上出宫遇险,我就觉得奇怪,那观音像屹立了多少年都完好无损,还真的没有听说,会有自己倒下来的。夏妃娘娘这两次巧合,真的是令人细思之下觉得惊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夏紫纤跪在地上那是百口莫辩。

“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借题发挥,在这观音上面做了什么手脚,故意栽赃给妾身!”夏紫纤委屈地申辩。

太后不悦地一声轻哼:“那你说来听听,我们全都没有靠近这观音像,只有你在跟前,别人做了什么手脚?”

夏紫纤哑口无言,几乎哭出声来:“妾身不知道。”

太后眸光愈加地冷:“红颜祸水,莫不就是观音大士在提醒哀家,这是凶兆!哀家绝对不能留你这种祸水在皇上跟前,扰乱朝纲,带来灾殃。”

夏紫纤顿时就惊慌起来:“不是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明察,妾身冤枉。”

“冤枉?你的意思是说哀家老糊涂了?”太后疾言厉色地训斥。

“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夏紫纤连连磕头:“妾身一心侍奉皇上,断然不敢有什么祸心,苍天可鉴!”

太后“呵呵”一笑:“宁可错杀,绝不枉纵!即便皇上再疼你,哀家不能任由他任着性子胡来!来人呐,给哀家将夏妃”

话还未说完,就听宫外有太监尖着嗓子通禀:“皇上驾到!”

“皇上消息倒是灵通。”太后狠狠地剜了地上的夏紫纤一眼,恼恨之意不言而喻。

众妃嫔纷纷跪地迎接圣驾,明黄的衣衫一闪,皇帝魁梧的身影便进了内殿。

“儿臣参见母后。”

皇帝欲跪地请安,太后已经摆手制止:“免了,不用多礼。”

皇帝从容上前,佯作刚刚看到跪地求饶的夏紫纤:“夏妃这是怎么了?招惹母后生气了不成?”

太后冷哼一声:“皇儿来得正好,你这妃子千万要不得。”

将适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夏紫纤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泪眼婆娑,只消一眼,就令皇帝心疼得肝颤。

他应当是早就得知此事,闻言不过是微微一笑,仔细端详那佛龛一眼,从金像上面摘下一丁点微不可见的红色丝线:“今日风大,莫不是这佛龛之上垂挂的红绫罗挂住了观音大士手中的净瓶,被风一吹,拽倒下去?事有凑巧而已,母后一向慧目如炬,如何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皇儿休得替她遮掩,若是说哀家这佛龛不够稳固,或者有凑巧,你上次微服出宫,在那寺庙之中,观音雕像何其牢固,如何也会倾倒?这分明就是观音大士给你的警醒!”

皇帝“呵呵”一笑:“那寺庙中的雕像朕自然差人查验过,的确是年久失修,被几个嬉戏的顽童推到的,母后不用多虑。您想,假如上次夏妃不在,朕岂不就要遭殃?明明是夏妃帮朕逃过一劫,如何能说是夏妃的过错呢?”

太后紧蹙了眉尖:“皇儿这是不信哀家的话,执迷不悟!”

皇帝见太后动怒,慌忙软声哄劝:“母后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儿臣宣召钦天监正一尘道长进宫,为母后破灾祈福?”

太后自鼻端轻哼一声:“少敷衍哀家,哀家难道不知道那一尘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定然是向着你说话的。”

“朕回避,回避可好?”皇帝放下身段:“若是一尘道长所言也如母后这般,朕二话不说,立即将夏妃送出宫外。”

“当真?”太后斜睨了皇帝一眼。

皇帝朗声一笑:“母后竟然质疑起孩儿这一国之君的金口玉言来了?”

太后没好气地瞪他:“哀家知道夏妃如今是你的心尖宠,谁也动不得。哀家也不是非要难为她,就是要提醒皇上一声,你贵为一国之君,行事必须要有分寸,不可以沉迷美色,耽误国事。”

皇帝见太后松口,自然忙不迭地应下,好言好语地将太后重新哄得眉开眼笑,不再追究。

众妃嫔私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愈加地酸意翻涌。知道这夏紫纤如今在皇帝心里已然是根深蒂固,动摇不得。

一场闹剧散场,大家皆不是滋味地退了。

姌妃径直去了安生暂住的宫殿。

安生正在埋头忙碌,夏紫芜就守在一旁,搅着糖稀,见了姌妃,头也不抬。

姌妃屏退了身边宫人,安生看了一眼夏紫芜,照旧从袖子里摸出一粒药丸:“紫芜,吃完糖豆睡觉。”

夏紫芜摇摇头,冲着安生晃晃手里的糖稀。

姌妃轻哼一声:“她倒是不傻,知道自己手里有糖。”

安生上前,直接将药丸塞入夏紫芜口中。夏紫芜眼皮逐渐沉重,丢了手里糖稀,身子一歪,便昏迷过去。

姌妃径直开门见山,沮丧道:“失败了。”

安生眯了眯眸子:“难道夏紫纤早有提防?”

姌妃摇摇头:“不是,是皇上及时赶了过来,替她辩解。”

安生一怔,而后苦笑一声:“是我低估了她。一击不中,怕是她有了防备,再下手就难了。”

姌妃叹一口气:“还好本宫万千斟酌,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如此看来,这夏紫芜是真的疯了,否则夏紫纤若是提前知情,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好的反击机会?”

安生点头:“我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是夏紫纤在利用她,做出伤害你腹中龙胎的事情,那样,我也难逃其责,正所谓是一举两得。所以,即便是她真的疯了,娘娘您也要小心提防着她,千万不要让她有可乘之机。”

姌妃点头:“这腹中龙子可是我如今最大的依仗,我自然不会给她任何靠近我的机会。而且,我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尽快除去夏紫纤。”

安生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阴冷之意:“前车之鉴,这一次我一定要以攻为守,绝对不能像以前那样坐以待毙,一次次给她害我的机会。这药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到时候定然让夏紫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无翻身之日。”

“好,大概还需要多久?”姌妃急切地问。

安生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药丸:“毒药与解药已经全部炼好。这白色的药丸入水即溶,无色无味,品尝不出味道。只要服用下去,两日之后方才发作,初始微痒,犹如虫噬。然后,就会全身出水泡,散发恶臭,发生溃烂。

这中毒症状与肌肤疾病相仿,没有人会怀疑是中毒,到时候也早已经销毁证据,没有人能追查出中毒原因。纵然宫里御医再神通,能医治好她身体里的毒,而她的皮肤已经溃烂,不可能恢复如初,相信皇上也不会再宠幸她。”

姌妃望着那药丸,心生怯意:“这样厉害?那我以手接触会不会有害?”

安生摇摇头:“解药我也已经研究了出来,便是这红色药丸,据医典之上记载,,只要提前服用解药,就不会对身体有任何损害。

到时候您与夏紫纤同桌而食,可保安然无恙,正好可以洗清嫌疑。而夏紫纤只要毒药入腹,即便过后有本事解了毒性,皮肤也必然会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难以修复,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姌妃轻哼一声:“这一次,本宫一定要有周全的计划,必要令夏紫纤生不如死,即便是冒险,也是值得的。”

“娘娘尽管可以放心,我会继续在夏紫芜身上先行试验,确保无虞了再交给娘娘,不会让您有任何风险。”

姌妃略一沉吟:“五日之后乃是本宫生辰,到时候,皇上一定会为本宫举办一场宫宴,这个时机比较难得,希望,你能在五天之内,将此药连同解药一并交给本宫。”

“娘娘尽管放心就是。五天时间已经足够。”

姌妃复又叮嘱几句,方才心满意足地回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唱一出大戏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一十六章唱一出大戏安生取过一粒红色的药丸,略一思忖,掰开夏紫芜的嘴,将它喂进去。

然后阴凉一笑:“莫怪我心狠,拿你做这试验,没有顾念姐妹情义,委实是你和夏紫纤欺人太甚。想想当初你第一次去孟家打扰我姐姐的时候,就应当直接一次斩草除根,就没有以后了。

可惜当初,我还没有跟随师父学医,只偷学了那么一点小伎俩。不过还好,成功地让你从孟家狼狈逃了回来。

这一次这药可要毒辣许多,不过我会掌握好分寸,不会彻底毁了你这张脸,给夏紫纤留下任何把柄的,不过是会有一点痒,略微一忍也就过了。等到夏紫纤彻底完蛋,我再送你回疯人塔去。你说可好?“

夏紫芜呼吸均匀,似乎是睡得香甜。

安生微微一笑,转身又将白色药丸化作清水,尽数灌进夏紫芜的嘴里。

两日之后,夏紫芜安然无恙,并无任何不适。

安生又开始第二次试验,先行将白色毒药暗中喂食,起初果真没有任何的不适反应。在两天之后,就开始出现明显的瘙痒。

夏紫芜不停地抓挠着身上,将身上抓得一片红肿。然后没有多久,她的脸上便隐隐要有水泡爆出。

安生左右端详,终于心满意足。

她转身从锁着的盒子里拿出红色解药,眉眼弯弯地捏开夏紫芜的下颌,将药丸像往常那般丢进她的嘴里。

谁想,夏紫芜竟然猛然闭上了嘴巴,尖利的虎牙狠狠地咬在安生的手指上。

安生猛然吃痛,使力一甩,方才将手拽出来。低头一看,竟然渗出一丁点血丝出来。

夏紫芜冲着安生“桀桀”怪笑两声:“这糖豆真难吃。”

“疯婆子!”安生取出帕子,颤抖着手将血迹擦拭干净,轻咬着下唇一声冷哼:“不要以为你疯疯癫癫的,我就不能奈何你!”

这解药服用下去,竟然立竿见影,适才还在不停抓挠的夏紫芜逐渐安静下来。

安生微微一笑:“总算大功告成。”

她重新拿出一颗软筋散,俯下身子,再次塞进夏紫芜的口中。

夏紫芜身上舒服了,就平静下来,不再折腾。

安生转身拿出一粒白色药丸,再取出一粒红色解药,放进盒子里,唤进来随身伺候的宫女:“我去一趟姌妃娘娘那里,夏紫芜刚刚服了药,正在昏睡。你好生看管好她,千万不可以让她出去惹祸。”

宫女偷偷瞅一眼屋子里的夏紫芜:“安生姑娘尽管放心,奴婢一定会寸步不离地看管好紫芜姑娘。”

安生颔首,唤过另一位宫女跟着,径直走了。

宫女待到安生的身影完全消失,左右扫望一眼,推门而入,鬼鬼祟祟地掩上了房门。

思服殿。

宫女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夏紫纤紧蹙柳眉,一声轻哼:“你说夏安生果真研究出了那毒药?”

宫女点头:“她亲自拿紫芜姑娘做了两次试验,现在,那水痘痕迹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呢。紫芜姑娘说这还仅仅只是半颗药丸的药性,而且夏安生不敢留下把柄,服药及时,还没有溃烂,否则怕是一张脸还有身上全都毁了。”

夏紫纤恨得咬牙:“就知道这个夏安生心思歹毒,没想到竟然这样阴狠。只是委屈了我三姐,被那夏安生百般折磨,辛苦忍受了这些日。”

“夏安生最初时怀疑紫芜姑娘,百般试探,还经常给她灌药,紫芜姑娘的确是吃了不少的苦头,简直生不如死,奴婢看着都心疼。”宫人特意挤出了两汪热泪。

“夏安生城府向来深,这般机密的事情,如何轻易会让紫芜知道?莫不是有什么诡计?”夏紫纤将信将疑地问。

“娘娘尽管放心,夏安生与姌妃密谋的时候,都是喂紫芜姑娘吃了药的,十分谨慎。若非是紫芜姑娘提前吃了您给的解药,也不会偷听到。”

夏紫纤得意地微微勾唇一笑:“夏安生即便机关算尽,小心提防着紫芜会疯癫伤人,而且三番四次地下毒手,给她服用致疯之药,但大抵也不会想到,紫芜非但没有疯癫,她那软筋散对于她也毫无功效。”

宫人奉迎道:“她通过上次观音像一事,已经对紫芜姑娘彻底失了戒心。还是娘娘神机妙算,猜到夏安生是在借此刻意试探您,忍辱负重。”

夏紫纤一声轻嗤,*地摩挲着自己的一双纤纤玉手:“一些子虚乌有的鬼怪神谈就想将本宫置于死地,也太小看本宫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们挖了坑本宫就跳,暂时让她们得意一时。总有一天,这些都要加倍讨还回来,让夏安生死无葬身之地。”

宫人抬眼望了夏紫纤一眼,谄媚道:“还未将喜讯禀报娘娘知道,紫芜姑娘已经成功地将毒下入了夏安生的体内。”

“喔?”夏紫纤顿时就来了兴趣:“当真?”

宫人眉眼飞扬道:“紫芜姑娘假借疯癫,咬了夏安生手指一口。”

“哈哈!”夏紫纤得意地狞笑:“难道夏安生就没有觉察?”

“没有,”宫人斩钉截铁地道:“一点都没有在意。”

“看来,夏安生是真的对紫芜一点戒备之心都没有了。她自诩自己是用毒高手,这一次倒是让她见识见识被别人下毒的滋味。

这个法子挺妙,夏安生对紫芜最初时小心提防,每日搜查她的身上。可是她绝对不会想到,紫芜是将毒和解药分别藏进了假的牙齿里。恐怕,她一直死到临头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中的毒。”

“是娘娘神机妙算,还有紫芜姑娘擅于隐忍及伪装。”

夏紫纤微眯了眼睛,乍然迸射出一道狠厉的光:“夏安生将我们母女害得多惨!我母亲的痴症已经无药可医,整个人都傻了。紫芜在那暗无天日的疯人塔里,隐忍了这许多时日,就是为了等今天。

漫说是受一点委屈,就算是夏安生拿刀子逼在她的脖颈里,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一点点小伎俩就想试探么?紫芜每日里与那些疯子为伍,耳濡目染,装起疯癫来,比真正的疯子还要像!”

“紫芜姑娘说夏安生这药研制好之后,或许会有意除掉她,请娘娘您尽快下手为强。”宫人提醒道。

“夏安生想要对本宫下毒,本宫自然不会乖乖地坐以待毙。”

宫女继续道:“夏安生已经给姌妃娘娘将毒药送了过去,只等姌妃娘娘生辰之日,便找寻时机向着您下手。这药大概两日之后才会发作,到时候早就没有了任何的凭据,姌妃娘娘就足以置身事外。”

“打的一副好算盘!”夏紫纤紧紧地握起拳头:“若非本宫自己不懂药理,定然千方百计掉包了那解药,让那姌妃自食其果,尝尝这毒药的滋味。”

“那娘娘您如今打算怎么办?”

夏紫纤不过是略一思忖:“明日便是姌妃生辰,想要部署其他的也已经来不及。那解药夏安生那里可还有?”

宫人摇头:“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需要问过紫芜姑娘。”

夏紫纤冷哼一声:“为了预防万一,解药定然不止这一粒。本宫就将计就计,一并扳倒姌妃这块绊脚石。夏安生已然中毒,那就不足为虑。姌妃生辰宴上,本宫给她唱一出大戏,让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日便是姌妃生辰。

如姌妃所说,皇帝在后宫里举办了宫宴,为她庆贺生辰。

皇帝与太后坐在最为尊贵的上首位置,姌妃与夏紫纤座位相邻。

姹紫嫣红的妃嫔们罗列两侧,轻歌曼舞,一片祥和。

皇帝劝酒,夏紫纤已然双颊酡红,看起来不胜酒力。

“今日乃是姌妃姐姐生辰,皇上不劝姌妃姐姐饮酒,倒是让妾身喧宾夺主。”

皇帝爽朗一笑:“姌妃有孕,吃不得酒,喝的乃是葡萄酿。朕与她吃酒,有些吃亏。”

夏紫纤以手扶额,娇娇怯怯:“妾身如今已然头晕目眩,一会儿怕是要失态了。若是皇上劝酒,我也要喝那葡萄酿。”

皇帝顺口不假思索地道:“听闻当年杨贵妃醉酒,云想衣裳花想容,一枝红艳露凝香,今日见夏妃若此,更是名花倾国啊。”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金口玉言,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皇帝莫不是有封贵妃的心思?大家不约而同地揣摩。

皇帝向来并不是多沉迷美色,姌妃出身侯府,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还仍旧只是个妃子的位份,想要再晋升一级,要等生产完之后。

夏紫纤一进宫,依仗着救过圣驾,直接封妃也就罢了,皇上一开口,将她比作杨贵妃,怕不是有这心思?

一旁姌妃笑着圆场:“夏妃妹妹若是不胜酒力,便同姐姐一同饮这葡萄佳酿吧?只是一样是有后劲的。”

夏紫纤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帝:“皇上就饶了妾身吧?”

皇帝愉悦一笑:“朕今日就暂且饶了你。”

有宫人立即上前,撤去酒杯,换做水晶杯。姌妃亲自执壶,替她斟满。

夏紫纤端起来轻抿一口:“正是口渴,这葡萄酿果真好喝。”

而后抬起纤纤玉手:“皇上不若也尝尝。”

姌妃神色一紧,慌忙抬手劝阻:“皇上今日饮得太多了,肠胃又不好,需要热烫的茶水才能暖了肚肠,将酒力发散出来。这葡萄酿虽然好喝,却是西凉进贡而来,采用天山雪水酿造,终归是凉寒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夏安生中毒

夏紫纤笑笑:“还是姐姐想得周到。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吃独食吧。”

言罢将杯中葡萄酿饮了半盏,连声夸赞。

宴席正酣,大家觥筹交错,笑语嫣然。

夏紫纤突然就紧蹙了眉头,手捂住腹部,呻、吟出声。

皇帝一厢饮酒,一厢那眼神紧着往她的身上瞟,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儿:“夏妃这是怎么了?”

“痛!突然腹内犹如刀绞,疼痛难忍。”夏紫纤犹如西施捧心,黛眉微蹙,楚楚可怜。

皇帝第一个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莫非吃坏了肚子?”

夏紫纤头上冒出涔涔冷汗,竟然一张口,吐出一口污血来。

皇帝大惊失色:“紫纤,你怎么了?”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而后众人惊讶地全都站起身来,一片杯盏碰撞的声音。

姌妃同样也是一惊而起,打翻了面前的杯子。紫色的葡萄酿顺着条案流淌下来。

夏紫纤颤着手一指水晶杯:“有毒!葡萄酿里有毒!”

“怎么会?”姌妃大惊失色。

夏紫纤吃力地抬起脸:“姌妃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

姌妃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这酒我也一直在喝啊?”

太后最是冷静:“赶紧宣御医。”

宫人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有腿快的,早就箭一般冲出殿外,去请御医。

皇帝将夏紫纤拥在怀里,急得额头青筋直冒:“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姌妃这里也急得差点哭出声来:“皇上,母后,妾身冤枉,妾身发誓,我真的没有下毒啊。”

太后劝慰道:“你放心,一会儿御医来了,自然会还你清白。”

不消片刻功夫,御医便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进来,顾不得磕头,便被皇帝连声催促,忙不迭地上前,跪在夏紫纤跟前。

夏紫纤一抬手腕,便是大吃一惊。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夏紫纤一只玉藕一般的手臂整个红肿起来,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怎么会这样?”

一挽衣袖,手臂见了凉风,夏紫纤顿时觉得胳膊奇痒无比,似乎钻心一般,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抓挠了两下。谁料这一挠,再也停顿不住,三两下就将玉臂抓挠起一道道血檩来。

皇帝急忙捉住她的手:“且忍住。”

夏紫纤只觉得整个身上也开始火烧火燎一般,迅速痒了起来,怎奈双手被缚,使不上气力,差点就哭出声音。

“她这究竟是怎么了?”皇帝焦灼地问御医。

御医已经查看到了她的病情,再将手指搭在她的脉上,不确定地道:“夏妃娘娘这,这好像是中毒。”

“果然!”皇帝冷哼一声,瞪了手足无措的姌妃一眼,复转身催促御医:“快些想办法解毒。”

御医为难道:“可,可臣并不清楚娘娘这是中了什么毒?”

“葡萄酿!”皇帝笃定地道:“毒应该就在葡萄酿里。”

御医慌慌张张地起身,去端夏紫纤跟前的葡萄酒杯,轻嗅,观色,然后浅抿,疑惑地摇摇头:“也没有啊?”

夏紫纤情不自禁就是一愣。

姌妃眸子里含泪,望了夏紫纤一眼:“夏妃妹妹你有什么凭证,证明就是这葡萄酿里有毒?又如何这般笃定,就是本宫下了毒?我离你最近,嫌疑最大,怎么可能这样愚蠢?做这样明显的手脚?”

“就是啊。”这宫里妃嫔大多唯姌妃马首是瞻,立即有人附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葡萄酿,姌妃娘娘也一直在饮用啊?”

御医已经将夏紫纤跟前的饭食逐一查验过,皆一无所获,为难地摇摇头:“请恕臣愚钝,寻不到这毒从何而来。”

姌妃委屈得珠泪涟涟,上前两步:“妾身愿意喝下所有的葡萄酿,以证清白。”

“糊涂!”太后轻斥一声:“你腹中还有龙胎呢?怎么可以胡乱行事?”

夏紫纤紧咬着牙关:“你若是下毒,定然提前服用了解药,即便喝下去也安然无恙。适才你见我要让皇上品尝,慌忙劝阻,就是害怕露出马脚。”

“夏妃妹妹若是这样说,本宫也百口莫辩了。”

身后宫人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斩钉截铁道:“适才一直是奴婢在伺候主子斟倒酒水,奴婢愿意喝下那葡萄酿,以证姌妃娘娘清白。”

姌妃一声轻哼,直接上前,将壶中葡萄酿斟倒在夏紫纤的杯子里,递给那跪在地上的宫人,宫人端起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姌妃含泪对着皇帝一笑:“这所有的饭菜是否也需要妾身奴婢验证?”

皇帝将信将疑地望着夏紫纤:“你是不是吃了其他的东西?”

夏紫纤这半晌一直默然不语,一是身上奇痒无比,二,是她已经有了危急感。

她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圈套。

姌妃一字一顿道:“夏妃究竟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你还是不要遮掩,赶紧说了吧?御医早些寻到毒源也好为你解毒。否则拖延下去,看你这个样子,怕是要容貌尽毁!”

姌妃的话提醒了众妃嫔,全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夏紫纤脸上望过去,满脸不忍,加使劲隐藏的幸灾乐祸:“呀,竟然冒水泡了!莫不是像孟家孙小姐那般,是出了天花?”

一句话,令夏紫纤顿时愈加慌乱起来,再也承受不住:“夏安生,一定是夏安生干的!”

“妹妹这话可就离谱了。今日本宫生辰宴,可并未宣召安生姑娘前来,她如何能对你下毒呢?”姌妃第一个提出疑问。

夏紫纤眼看着自己手臂之上果真开始冒出水泡,情势颇急,拖延下去,水泡越来越大,定然溃烂,毁了容貌。她的脑子里一团噪乱,哪里还有理智?

如今,无论是什么罪名都不及这张面皮重要。只要容貌还在,自己尚有翻身的余地,可若是容貌毁了,日后便是一败涂地。

因此夏紫纤不过是略一斟酌,便如实道:“是吃了夏安生的药,快,快点宣夏安生。”

皇帝此时对于夏紫纤是百依百顺,眼瞅着她一脸难受,生不如死的样子心疼得都揪了起来,忙不迭地宣:“宣夏安生,快点让她速速前来!”

立即有太监又风风火火地前去跑腿。

姌妃好奇地问:“安生给你吃了什么药?你可是哪里不适?如何不宣召太医,反而要让安生给你药吃呢?”

夏紫纤此时那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咬牙强忍住身上的痒意,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

“不知道是什么药你就乱吃?”姌妃狐疑地问:“本宫可听闻夏妃娘娘与安生素来不亲厚,几乎是水火不容,你怎么这样放心吃她给你的药?”

夏紫纤一时间是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解释。

姌妃继续追问:“看姌妃娘娘适才还腹痛如绞,如今好像已然无恙了?”

夏紫纤微蹙了眉头掩饰:“浑身痛痒,出了一身的汗,腹痛似乎好了。”

姌妃恍然“喔”了一声,意味深长。

传信太监一阵风一般卷进来,满脸惊慌:“启禀皇上,安生姑娘好像也中毒了,如今已经昏迷不醒。”

一句话令举座皆惊。

“什么?好生生的,如何会中毒呢?”姌妃顿时华容色变,急切追问:“可有性命之忧?”

传信太监笃定地道:“面色青紫,口唇发乌,双眸紧闭,看起来是中毒的样子。而且气息微弱,怕是危在旦夕。”

姌妃的泪珠子顿时就噼里啪啦落下来:“这可让我如何与弟弟交代?”

姌妃提及喻惊云,皇帝与太后这才意识到,夏安生在皇宫里中毒,自己好像的确不好与定国侯府说。

皇帝赶紧吩咐:“御医呢,快去看诊。”

这下子热闹了,夏妃这里还没有分出一个一二三来,夏安生那里竟然又生出是非,今日好生热闹。

姌妃抹一把眼泪:“请恕妾身忧心如焚,先行告退。”

夏紫纤挣扎着起来:“我也去看看二姐。”

皇帝与太后等人也不能不闻不问,立即叫来步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秀林宫。

赶至秀林宫,御医已然给安生看诊过,见惊动了皇帝与太后,慌忙跪地请安。

“安生姑娘如何了?”

姌妃率先急切开口。

御医如实回禀道:“安生姑娘身中之毒,臣闻所未闻,从未曾见过,请恕臣无能。”

一句话令姌妃后退两步,方才在宫人搀扶之下站稳身子:“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御医疑惑地摇头:“未查到中毒原因。”

“夏紫芜呢?”

步撵之上的夏紫纤脸上的水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触目惊心。她被宫人搀扶下来,实在不敢耽搁,急吼吼地追问。

“适才侍卫破门而入,她正手持利刃,欲行不轨,被侍卫擒拿住了。不过疯疯癫癫的,臣也问不出所以然。”

夏紫纤惊慌地直接冲进屋子里:“夏紫芜!”

安生平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闭,唇色青紫。

而夏紫芜被五花大绑,蜷缩在临窗条案之下,似乎是受惊之后的满脸惊恐。

夏紫纤不过是略一扫视,径直上前,一把将夏紫芜拽了起来,开门见山地问:“夏紫芜,你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药?”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杖毙夏紫芜

夏紫芜抬脸冲着跟随进屋的众人“嘿嘿”一笑,一脸懵懂。

“夏紫芜,不要装疯卖傻,我问你,你今日里差人交给本宫的那药丸究竟是解药还是毒药?本宫如何服下之后,成了这幅样子?”

夏紫芜明显一个愣怔,扭脸看一眼夏紫纤,显而易见的惊诧。

“解药呢?夏安生把解药放在何处?快些拿来给本宫。”

夏紫芜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姌妃一声冷笑:“这夏紫芜不是疯了吗?夏妃娘娘如何还敢吃她交给你的东西?什么毒药解药的,本宫都一头雾水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夏紫纤惊恐得脸都变了形,眼瞅着身上一片狼藉,急得目眦尽裂,哪里还有心情反驳姌妃的话:“夏紫芜,快啊,解药呢?你再装疯卖傻信不信本宫差人杀了你?”

夏紫芜一看这形势,知道瞒不过去,慌乱地道:“怎么会这样呢?夏安生明明说提前服了解药,就会安然无恙的。我,我就是偷的解药给你,不可能出错。那解药与毒药颜色是不一样的。”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就全都明白了,这夏紫芜非但没有疯,还清醒得很,身在曹营心在汉,联合起夏紫纤来,这是在阴夏安生呢。

姌妃一声冷哼:“难怪夏妃娘娘费尽心机,假冒了安生的名义立下军令状,将夏紫芜接进宫里。可怜安生还念及姐妹情分,殚精竭虑地为夏紫芜治病。

只是不明白,你们这又是玩的什么阴谋诡计?安生中毒,是不是你们的手脚?你们想要杀人灭口是不是?”

而一直守在夏紫纤身边的皇帝,眸子里也越来越冷:“夏紫纤,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连名带姓地喊夏紫纤,夏紫纤心里顿时就有了危机感,扭身紧紧地揪住皇帝的衣袖:”皇上,这都是夏安生的诡计,妾身中了她的计了。是她与姌妃娘娘密谋,说要在今日里毒害妾身。妾身迫不得已提前让紫芜偷了解药服下,谁想到这解药竟然有毒!”

姌妃情不自禁地“呵呵”一笑:“夏妃娘娘既然提前知道本宫要下毒,你小心提防就是,本宫给你的葡萄酿你也不要喝,何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偷了解药再心甘情愿地喝那据说有毒的葡萄酿?而且立竿见影,腹痛如绞。”

夏紫纤又一次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现在安生中毒,危在旦夕,你想怎么样诬赖我都可以。先是说我下毒,再然后栽赃不成,又诬陷我与安生要害你。这出苦肉计,夏妃娘娘见好就收吧。”

“不是!”夏紫纤慌乱摇头:“我怎么可能拿自己容貌开玩笑?皇上,妾身所言句句是真。”

皇帝深深地望了夏紫纤一眼,眸中隐含了显而易见的厌恶,一把甩开了夏紫纤紧拽着他袖袍的手。

夏紫纤一个踉跄后退两步,靠在梳妆台前稳了身子,不过是一扭脸,吓得她自己就声嘶力竭地叫喊出来:“我的脸!”

她的一张脸上,已经密布了许多的水痘,挤挤挨挨,令人生怖。

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引以为傲,怎么能忍受?

“夏紫芜!”她慌乱地上前,手忙脚乱地解开夏紫芜身上的绳之:“解药,快点,解药呢?”

夏紫芜抬手一指妆台上的一方盒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熟练地打开盒子上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瓷瓶:“都在这里了。”

夏紫纤恨声问:“你说你是从这里偷的解药?”

夏紫芜点头。

夏紫纤不假思索地一个巴掌就打了上去:“夏紫芜,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的亏,竟然还这般愚蠢。夏安生怎么可能将解药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你害死我了!”

药瓶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有红色药丸滚落。

一旁御医疑惑地捡起来,用手掰开,仔细辨认:“这不过就是安神镇经的药丸,应当是医治疯症的方子。”

夏紫纤此时几乎已经确定,自己是中了安生与姌妃的计谋。

夏紫芜交给自己的,哪里是什么解药,分明就是毁容毒药!

而夏安生掐算了时间,当夏紫芜终于有机会盗取解药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宴会即将开始,自己压根就没有机会寻人辨认,就不得不服用下去以防万一。

她腹痛是假的,只是想揭穿姌妃下毒一事,趁机扳倒姌妃与夏安生。

可万万没想到,弄假成真,姌妃什么都不用做,自己就不得不不打自招。

她几乎是颓丧地跌坐在地上,向着皇帝央求:“妾身这是中了夏安生的诡计,一定是她故弄玄虚,假借紫芜的手害妾身。皇上,求您给妾身做主啊。”

“你让朕如何给你做主?”皇帝清冷地问。

姌妃一声轻哼:“如今安生昏迷,其中是非曲直,我们也不能只听信你一面之词。更何况,若是果真如你所言,你是吃错了安生的药,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解了安生身上的毒。只有她才能挽回你这张花容月貌。夏妃娘娘,安生究竟是为何中毒,怕是也只有你自己心知肚明吧?”

“我,我不知道。”夏紫纤犹自强辩,痛哭流涕。

姌妃轻轻地摇头:“如今你即便是央求皇上也没有用。安生已经是危在旦夕,太医束手无策,究竟是你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害死安生重要,你自己斟酌就是。”

一旁众人虽然还没有梳理出整件事情的经过,但是看着夏紫纤的反应,已经猜度了八九不离十。

皇帝微微勾唇,居高临下望着夏紫纤:“夏妃今日导演的这一出戏,委实令朕刮目相看。自己存了害人之心,想要栽赃给姌妃,如今自食苦果,还又断了自己的生路。你让朕给你做主,你便自己说来,朕怎么给你做主?”

夏紫纤如今的确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怎么做主?

降罪姌妃设计自己?可姌妃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那葡萄酿里真的没有毒。

降罪夏安生?夏安生如今已经是半死不活。

而且自己也没有降罪别人的理由。

药丸是夏紫芜交给自己吃的,自己心甘情愿,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夏安生这一局棋,也太心狠手辣!

偏生即便自己再机智,面对容貌被毁,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陷阱,不得不往下跳。

自己一败涂地不说,夏紫芜也暴露了假疯一事。

此时心里的惊恐早就已经超越了身体上的不适。夏紫纤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这厢哑口无言,不代表姌妃愿意善罢甘休,上前一撩裙摆,跪倒在地上:“皇上,太后娘娘,求您们给安生做主。晚一点,安生怕是真的有性命之忧。”

太后在后宫里见多了大风大浪,心知肚明,夏紫纤今日的确是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是也知道,其中定然有夏安生的算计在里面。不过这是非曲直,来龙去脉,就猜度不出来了。

她冷冷地瞥一眼地上的夏紫纤:“还不肯交出解药吗?”

夏紫纤心里如今也是拉锯战。她既舍不得自己容貌,可是当众承认自己毒杀夏安生,自己一样也会失去盛宠。

更何况,即便自己能救回夏安生的一条性命,她也未必肯帮自己解毒。

即便解了毒,也未必能恢复花容月貌。

万般为难之下,拿不定主意,只一口否认:“妾身不知道。”

“不肯交出来也简单。”皇帝直接扭脸吩咐:“夏紫芜装疯逃脱国法,如今又下毒暗算皇妃与未来定国侯府世子妃,罪无可恕。来人啊,拖出去,乱棍打死!”

夏紫芜顿时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在地,哀声央求:“皇上饶命,解药不在我这里,这一切我都是受指使的,毒药也是夏紫纤给的。我一进宫,她就将毒药交给我,藏在牙齿之中,让我伺机毒死夏安生。”

皇帝“呵呵”一笑:“厉害,这后宫比朕的朝堂还要热闹。”

不耐烦地挥挥手,夏紫芜立即被侍卫上前拖了出去,一路哀嚎。

夏紫纤见事情如今已然全部败露,战战兢兢,就连央求都忘了。

皇帝眸光如箭,清冷地探出手来:“解药?”

夏紫纤慌乱摇头:“妾身真的没有,是紫芜胡说八道的。”

“非要吃点苦头,你才肯招吗?”皇帝冰冷地吐出这几个字,望着已然面目全非的夏紫纤,往日里的恩爱情分早已经烟消云散,无情道:“若是夏安生性命不保,朕只能将你的尸体交给定国侯府处置了。”

姌妃已经哭肿了眼睛,一脸忧心忡忡:“皇上暂且留她一条性命,否则安生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如今,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能救得了安生。”

皇帝勉强按捺下火气:“给朕将夏妃,不,夏紫纤这个毒妇拖去慎行司,严刑拷问,只消留下最后一口气即可。&amp;

夏紫纤凄厉地一声惊呼:”不,皇上,不能啊,皇上,妾身真的冤枉。”

适才夏紫芜已经招认,她这样辩解满是苍白无力。

更何况,周围的妃嫔全都是幸灾乐祸地看个热闹,巴不得能落井下石。一时间眸光闪烁,满是兴奋。

侍卫上前,嫌恶地拽住她的胳膊,用帕子堵了嘴,直接拖了下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服毒自尽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一十九章服毒自尽夏紫纤中了毒,再加上惊吓,已经丢了半条性命。一进慎行司,一番折磨下来,也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她晕晕沉沉之间,明白,自己是真的完了,再也难以翻身。

自己这般算计,竟然仍旧是中了夏安生的圈套。

不过还好,夏安生也已经中了自己的毒,有她陪葬,自己也算是不亏。

牢里暗无天日,只有头顶吊着的煤油灯火苗闪烁,将灯影在地上拉得老长。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好像一年那般久长。

心里的绝望再加上身体的折磨,令她生不如死。

不过,她心里仍旧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的侥幸。

有人窸窸窣窣地走进来,轻手轻脚。

她喉咙里好像就要冒烟一般,吃力地撩起沉重的眼皮,一出声,就像是砂砾一般粗哑:“水,水。”

来人一身狱卒打扮,径直走到桌前,抄起上面的粗瓷碗,倒了一碗清水。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她凄惨的样子,“啧啧”连声。

“今日晨起还那般风光荣耀,一转眼就是阶下囚,要去见阎王了,真的可怜。”

夏紫纤定定地望着那人手里的碗,目中透着贪婪。

狱卒上前,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丢进水里融化,然后递到她的嘴边:“就着水一并吃了吧,也省得受罪。”

夏紫纤猛然一个激灵,惊恐地睁开眼睛:“你是谁?”

狱卒的脸背着灯影,看不真切,但是那一脸得意的狞笑,令夏紫纤暗然心惊。

“只要你一死,夏安生就断然不会再有活路了。”

夏紫纤哆嗦着嘴唇:“你们想要杀人灭口?”

“我家主子说了,对于毫无利用价值,还又对自己存在威胁的人只有这一个办法。”

夏紫纤慌乱地摇头:“不,皇上还没有最后定我的罪,我什么也没有招认,只要我的脸恢复如初,我一定还有翻身的机会。我对于她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出卖她的。”

“呵呵,”狱卒极阴冷地笑:“慎行司的刑罚你能够熬过今日,不代表能挺得过明日,万一你承受不住,供出主子的名讳呢?”

夏紫纤粗哑着嗓子,信誓旦旦:“从今天起,所有的事情我全都一力承担下来,绝对不会牵扯到她,她尽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狱卒一声冷笑:“夏安生已经死了,主子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处?”

“有,有!”夏紫纤哑着嗓子忙不迭地保证:“只要我能活着,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完成她交代的任务。”

“什么任务?”

狱卒的声音有些急切。夏紫纤立即抬脸机警地打量他一眼,狱卒冷哼一声:“要知道,这任务并非是非你不可!”

他不给夏紫纤任何怀疑的时间,一把卡住了她的下颌,将水灌进她的嘴里。

一松手,夏紫纤便拼命干呕,想要将灌进喉咙里的水尽数吐出来。

狱卒还没有走,留在原地满脸阴冷地盯着她:“你还有什么需要跟主子说的吗?”

夏紫纤早已经将适才的疑惑抛诸脑后,心里恐惧与愤恨翻涌,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恨声道:“我忠心耿耿替她做事,她却杀人灭口。告诉凌骆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一抹讶然从狱卒眸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整理好了面上情绪。

“郡主所要的不只是忠心,还必须要能干,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郡主交代你做的事情,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

“郡主不是一样将夏安生恨之入骨,让我务必除掉她么?……”

“郡主殚精竭虑让你进宫,是为了这些儿女私情吗?是有大计!”

“大计?”夏紫纤猛然顿住了声音,再次疑惑地望着狱卒:“你在诈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狱卒没想到夏紫纤竟然这般机警,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演下去。

“老实交代吧,凌骆冰究竟为什么让你进宫?”

牢外有人沉声喝问。

夏紫纤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身子都开始轻颤起来。若非是那一脸的水痘,此时,她的脸色定然煞白,毫无血色。

她哆嗦着嘴唇,好久方才勉强挤出几个字:“皇,皇上!”

牢房的门再次打开,一身怒气的皇帝站在门口处,望着夏紫纤,一脸冷笑。

狱卒慌忙转身叩拜。

皇帝一声冷哼:“看来,慎行司的鞭子还是不够厉害。”

夏紫纤在听到皇帝说话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明白,自己已然是万劫不复,再也不可能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慎行司的鞭子,她再也不想继续承受这种折磨。

她凄楚一笑:“我认罪,是我罪该万死,与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夏安生就是我命夏紫芜毒杀的,有她为我陪葬,已经是值了。”

那狱卒猛然间起身冲过来,已然是晚了一步。

夏紫纤七窍流血,满脸狼藉。

狱卒颓丧地扭过脸去,对着皇上请罪:“她服毒自尽了。”

御书房里。

凌骆冰嬉笑着闯进来:“皇帝哥哥,你找我做什么?”

皇帝正在埋首批阅奏章,微微抬眼看了一脸烂漫天真的凌骆冰一眼,将手里朱笔搁置在一旁的水晶莲藕笔架之上。

“算下来你的年岁也不小了,如何还这样风风火火,没有个规矩?见了朕,你不是应当先跪地给朕请安吗?”

凌骆冰撅起嘴,挠挠头发:“皇帝哥哥越来越严肃了,以前都很少说教骆冰的。”

“朕若是再不管教你,你就要无法无天了!”皇帝的口气加重,隐约带了火气。

凌骆冰顿时就是一愣:“皇帝哥哥,骆冰怎么了?我这些时日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可哪里也没有去,更没有惹是生非。”

“没有惹是生非?”皇帝轻哼一声:“你的手都已经伸进朕的后宫里来了,你还敢说你安分守己?”

凌骆冰依旧一脸的若无其事:“是不是谁在皇帝哥哥面前胡说八道,说骆冰的不是了?”

“啪!”的一声,皇帝将手中的奏折合起,丢在了一旁,疾言厉色地呵斥:“还不快些跪下!”

凌骆冰见皇帝是真的动了肝火,不仅骇了一跳,眸子里很快就溢出眼泪来,委屈地后退两步,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了地上,撇撇嘴:“皇帝哥哥”

皇帝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瞪着凌骆冰:“朕问你,可是你指使夏紫纤毒害夏安生的?”

“夏安生死了?”凌骆冰脸上毫不掩饰地骤然一喜。

“夏安生中了毒,如今已经是危在旦夕。夏紫纤交代,那毒药是出自你的手。”

凌骆冰抹一把眼睛,气鼓鼓地坦然承认:“毒药的确是我给夏紫纤的,那又如何?为什么要说是我指使的?夏安生原本就该死,夏紫纤看她不顺眼,恨之入骨,我不过就是帮了她一把而已。”

“荒唐!那是一条人命,不是儿戏,你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皇帝一拍龙案,厉声训斥。

凌骆冰“哇”的一声就委屈地哭出声来:“是她抢走了惊云哥哥,只要有她在,惊云哥哥就永远也不会接受我。我就是要让她死,那样,她就不能跟我抢惊云哥哥了。”

“喻惊云压根就不喜欢你,即便没有夏安生,他一样不会娶你。”皇帝气怒地道:“就为了这么一点理由,你就要联合夏紫纤除掉夏安生,骆冰,以前果真是朕太过于纵容你了,所以现在你才会这样刁蛮任性。”

凌骆冰只委屈得珠泪涟涟:“皇帝哥哥竟然为了那夏安生这样训斥骆冰,以前骆冰只要想要的东西你都会给我的,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心仪惊云哥哥,你还撮合他跟夏安生。”

皇帝蹙眉望着她,冷声问:“就冲着你现在心肠这样狠毒,喻惊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你哪里来的毒药?解药在哪里?”

凌骆冰低垂着头,双肩耸动,低声抽噎,任性地道:“毒药是我寻府里侍卫买的,没有解药。”

“凌骆冰,你是不是觉得朕疼你,就不会责罚你?天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你与夏紫纤一同毒杀夏安生,若是她不能醒来,你一样要受国法制裁!”

凌骆冰惊讶地抬起脸,有些骇意。

皇帝冲着她伸出手:“解药!”

凌骆冰委屈地瘪瘪嘴,不情愿地探手入怀,摸出一个药瓶,负气塞进皇帝手里:“给你就是。”

皇帝接了药瓶,直接递给一旁的太监:“拿去交给姌妃娘娘。”

太监领命,立即退了出去。

皇帝重新端坐龙椅之上,居高临下望着凌骆冰,意味深长地问:“那接下来,骆冰是不是可以告诉朕,你费尽心思,将夏紫纤送进宫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吧?”

凌骆冰惊骇地抬眼:“送进宫里?骆冰不明白皇帝哥哥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帝微微眯了眼睛:“朕并不觉得,夏紫纤就这么大的福气,能够偶然遇到微服出巡的朕,并且碰巧救了我。”

凌骆冰眨眨眼睛:“皇帝哥哥难不成是在怀疑这一切都是骆冰的安排?”

皇帝浑身骤然爆发出无尽的威压来,隐含着勃然怒气:“难道不是吗?”

第四百二十章 冷南弦回京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二十章冷南弦回京凌骆冰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我若是真的有这样的心思,直接安排那夏紫纤参加选秀就可以,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皇帝哥哥究竟是听信了谁的谗言?

再而言之,我安排夏紫纤进宫做什么?我只不过是上次给灵犀郡主与惊云哥哥送行,在宫门外正好见到她,方才知道她进宫一事。

再加上夏安生与惊云哥哥众目睽睽之下,那般亲密,我实在是气不过,想要趁着惊云哥哥这些时日不在京城,正好除去她,这才上前寻夏紫纤说话,与她一拍即合。

皇帝哥哥若是不相信骆冰所言,尽可以寻夏紫纤身边伺候的宫人询问。骆冰简直冤死了。”

皇帝望着她眸光闪烁:“你所说的话当真?”

凌骆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然是真的,骆冰敢作敢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皇帝哥哥想罚就罚,想打就打好了。”

皇帝一声冷哼:“这样硬气,你当朕是真的不敢罚你?”

凌骆冰畏怯地望了皇帝一眼,不敢嘴硬。

“骆冰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招惹那个夏安生了。”

皇帝自鼻端轻哼一声:“就冲着你这般嚣张的态度,也知道你并非诚心认错。来人呐,将骆冰郡主拿下,关进天牢,直到自己认识到错误为止。”

凌骆冰大惊失色,痛哭流涕地央求:“我真的知错了,皇帝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出去!”皇帝终于发了火。

侍卫上前,不顾凌骆冰的哀声央求,将她毫不客气地直接押解下去。

姌妃经过御医确认之后,将解药给安生服下。在床边守了许久,安生依然沉睡,毫无动静。

她将安生接进了自己的蒹葭殿里,方便照顾。

安生气息微弱,唇上虽然逐渐褪去了青紫,但是脸色仍旧不好看。

皇帝轻轻地走进来,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小丫头如何了?”

姌妃闻声,慌忙起身行礼,被皇帝阻止了。

姌妃担忧地摇摇头:“还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这解药是否有效。”

皇帝瞅一眼仍旧双眸紧闭的安生:“她中毒已深,御医说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一时之间,怕是没有这样快苏醒,后期还需要御医多给调理。”

姌妃轻蹙峨眉:“这样不凑巧,冷南弦与鬼医皆不在京城,我这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唯恐她身子顶不住。”

皇帝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冷南弦已经调查到养兵所在,暗中与喻惊云会合,不日就可以剿灭叛军,凯旋回京。”

姌妃惊讶地挑眉:“果真有叛军?”

皇帝点头:“朕的青锋营都交给了冷南弦暗中调度,凭借他的聪明才智,还有大理寺夏运沧这些时日里暗中搜集来的线索,想要寻到那叛贼巢穴并不难。

毕竟养一个庞大的军队不比小打小闹,总是有迹可循。再加上去岁南方那一场大雨,截断南下之路,使得那叛贼巢穴位置暴露得更加明显。”

“只要能寻到所在,妾身相信,凭借惊云用兵的本事,一定可以顺利歼灭。”

皇帝欣慰地望着姌妃:“幸好喻惊云与冷南弦在家国大义之前,能够抛下私人恩怨,文武合璧,帮朕除去了这一心腹大患。反贼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原本应当在西凉边境的喻惊云竟然会突然出现在南方,措手不及。”

“食君禄分君忧,皆是理所应当,能得皇上信任,也是惊云的荣幸。妾身只是有些内疚,我们明明知道夏紫纤进宫,意图不轨,却让安生冒着这样大的危险。等他们凯旋回京,妾身委实不知道究竟怎么跟他们交代。”姌妃低垂下头,愧疚地道。

皇帝轻叹一口气:“这个小丫头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为了能帮他们二人赎罪,不引起夏紫纤的怀疑,明明觉察到自己已经中了夏紫芜的毒,却不动声色,以身涉险。无论将来他们二人谁娶了这个小丫头,那都是福气。”

姌妃默然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妾身隐瞒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其实,夏安生一直都没有答应过要做我侯府的世子妃。是惊云担心他离京之后,安生没有依仗,所以主动向着妾身求情,暂时给了安生这个名头,做不得数。”

皇帝“呵呵”轻笑:“朕这个小舅子行事向来不管不顾,竟然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

提及此,姌妃忍不住有些心疼:“早知今日,当初我就应当斩钉截铁地反对他与安生的。”

“惊云自幼便是天之骄子,锐气过剩,这样杀杀他的傲气,沉稳一些,对于他大有裨益。你也不用这样惦记,谁还不能受个挫折呢?你看,就连朕这真龙天子,不是一样要有灾难?”

姌妃慌忙劝慰:“皇上不必忧心,许是一尘道长看错了星象也不一定。”

皇帝忧心忡忡地紧蹙眉头:“朕总算是理解了去岁除夕夜宴之上,一尘为何会与惊云一同胡闹,断言说凌骆冰与惊云八字不合的苦心。他看出朕今年有灾厄,自然也能洞明这朝堂局势。朕一直以来,都小觑了骆冰这个丫头了。”

姌妃也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这孩子一直以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嚣张习惯了,没想到竟然会联手夏紫纤,做出这样有城府的事情来。当夏紫纤招认,毒药是骆冰给她的,妾身还真的有点意外。”

“若是骆冰仅仅只是嫉恨安生倒是好了,怕只怕,唉”皇帝紧蹙了眉头,咽下了后半句。

姌妃从皇帝这半句话里,就已经琢磨出味道来:“她一个小丫头,希望我们都是多虑。”

“就因为她只是一个小丫头,有许多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手脚范围,所以朕才会忧心。安排夏紫纤进宫,以及夏紫纤进宫之后迅速发展起来的势力,这都不是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能够做的。”皇帝眉心间紧蹙起一个疙瘩,无法舒展。

“她这样的城府令妾身都觉得不寒而栗。想想这些年里,她心仪惊云,经常痴缠着他,形影不离。希望不会有其他的目的。”姌妃随口道。

“这也是说不准的,当初惊云从南方寻粮回来,前脚进宫,后脚凌骆冰便如影随形而至,将喻惊云拽去陵王府吃酒。惊云虽然用兵如神,但是他吃亏就亏在这一身傲气上面,缺少对人心的揣摩与提防。难免给人可乘之机,泄露了实情。”

“凌骆冰现在还关押在天牢吗?”姌妃忍不住问。

皇帝摇摇头:“适才睿王进宫请罪,朕小惩大诫,交给睿王带回去了。这一切还都是我们的怀疑,没有真凭实据,朕总不能将她一个娇滴滴的郡主严刑拷打。而且,睿王在朝中党羽众多,势力不明,暂时不宜打草惊蛇。一切,等到冷南弦与惊云凯旋,自然就真相大白。”

姌妃点头:“也只能如此,免得伤了叔侄情分,而且若是睿王果真有什么野心,狗急跳墙,现在也的确不是揭开的时候。”

皇帝轻轻地揽了揽姌妃的肩:“这个小丫头这里你多费些心思吧。等到叛军被剿灭的消息传进京,那养兵之人胆战心惊,一定会有什么作为。朕和沈太师,定国侯要暗中调兵遣将,提前有所部署。”

姌妃微微一笑:“后宫里有妾身在,皇上不必忧心。但是你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太辛苦。看你这两日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皇帝点头,转身出了姌妃的寝殿。

冷南弦是在三日后回转的京城。

喻惊云率领大军,押解着被俘虏的叛军还在后面。

大获全胜的捷报进京之后的第二天,冷南弦的马车就在晨曦之中进了京城,带着风尘仆仆的匆忙。

皇帝在密信中对于安生的近况只字不提,令他愈加担忧,心急如焚。

他匆匆忙忙地安排好一应事宜,便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逃离了喻惊云的眼皮子。

喻惊云与西凉二皇子布下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自己依法仿效,大抵喻惊云知道之后,会气急败坏。

鬼医与冯嫂先行去太师府报平安,然后回药庐收拾打理,冷南弦马车径直来到皇宫,皇帝已经赏了他自由进出皇宫的腰牌,所以看守宫门的御林军自然不敢拦阻。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一身的疲惫,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抖擞,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

皇帝听闻回禀,说是冷南弦回京,立即散了朝会,在御书房里接见。

冷南弦将其中经过重新仔细地回禀于皇帝知道,连同审讯结果。

对方做事情极其严密,前来传达命令接洽之人全都带着面具,手持令牌,身份神秘。他和喻惊云审讯了所有的叛军将领,一无所获。

可见,这一次剿灭的叛军怕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对方应当还另有亲信军队。

两人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已经是正午,冷南弦如坐针毡,数次欲言又止。

皇帝终于开恩开了口:“安生姑娘她在宫里这些时日,出了许多事情。”

冷南弦的一颗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了?”

皇帝欲言又止,不知道从何开口:“她前些时日中了毒,如今还一直没有苏醒。”

冷南弦慌乱地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什么?!”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命换一命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二十一章一命换一命“不过你放心,宫里的御医说安生姑娘只是伤了脏腑,需要时间调理而已,不会有性命”

皇帝的话音还未落,冷南弦已经焦灼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带着颤抖:“她如今在哪里?”

“在姌妃的寝殿里,姌妃在亲自照顾”

话音还未落,冷南弦已然急匆匆地一拱手:“南弦告退。”

他一向沉稳,在皇帝面前也历经过数次风浪,始终云淡风轻,今日莽莽撞撞,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冲出了御书房,像无头苍蝇一般乱了手脚,不知方向。

皇帝无奈地摇头:“朕让奴才们带你去。”

冷南弦在太监的带领下,顾不得通传,冒失地闯进姌妃寝殿,额头青筋直冒,已然恐慌出一头的热汗,身子都忍不住直颤,脚下虚浮。

“安生!”

他惊慌地喊着安生的名字,前所未有的惊恐。

姌妃闻声从寝殿里迎出来,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冷神医?”

“安生呢?”冷南弦赤红着眼睛,急吼吼地问。

姌妃愣愣地一指身后。

一阵风席卷而过,冷南弦已经扑了进去。

床帐内的人呼吸均匀,脸色红润,看起来只是在熟睡。

“安生?”冷南弦颤着声音唤了一声,难以置信。

安生毫无反应,一脸的安详宁静。

他抬手捉起安生的手腕,哆嗦着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之上,脸色忽明忽暗,惊疑不定。

姌妃从身后走过来,微蹙着眉头:“御医说看她脉搏已经平稳,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她中的什么毒?”冷南弦紧咬着牙根问。

姌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不过安生自己提前护住了心脉,她说只要能等到你回京,就一定会没事的。”

冷南弦紧紧地握起拳头:“是谁下的毒?”

姌妃轻声道:“是夏紫芜与夏紫纤,受了骆冰郡主的指使。”

冷南弦浑身澎湃起磅礴的怒气来:“又是凌骆冰!”

姌妃见他发怒,也觉得心惊胆战:“你放心,皇上一定会为安生做主的。”

冷南弦紧咬着牙根,强忍腹中翻涌的怒意:“我现在可以带安生走了吧?”

姌妃点头:“自然可以。”

冷南弦弯下腰,轻轻地抱起安生,如玉的脸上已然泛起狰狞,眸中满是心疼。

“若是安生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一次,必然让她们血债血偿!”

冷南弦抱着安生急匆匆地出了皇宫,心急火燎地上了冷伯的马车。

千舟与冷伯皆大吃一惊。

“快回药庐!”

冷南弦沉声吩咐,搂着安生的手害怕地开始轻颤。紧紧地咬着牙根,不让自己酸胀的眼睛里,热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满心惊恐,真的害怕,他的安生会这样一睡不起。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殚精竭虑地调查叛军所在,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发了疯一般。

就连喻惊云都说他是疯子。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害怕他的安生,一个人留在皇宫里,孤立无援,万一有什么事情怎么办?

定国侯府的人不会真心实意地帮她,夏家人心里的秤杆更是在她与夏紫纤之间左右摇晃,而自己父亲,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怕是忙碌不堪,无暇照顾。

皇宫里,夏紫纤得宠,势力不断壮大,她又将安生恨之入骨,早就已经是迫不及待。

自己与喻惊云的离开,就是最好的时机,绝对不会放过。

皇帝将安生囚禁在宫里,不仅是逼迫他自告奋勇,承担起来这个担子,更是在他冷南弦的头顶高悬了一柄锋利的刀刃,督促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不能说皇帝阴险,在位者自然有在位者的苦衷,要为家国计,为苍生计,他冷南弦恨不得。相反,自己犯下的罪过,皇帝愿意既往不咎,已经是开恩。

战事一了,他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连夜离开军营,将那一烂摊子丢给了喻惊云,更是羁绊住了他的手脚。

然后披星戴月地赶回来,迫不及待地进宫,就是为了安生能够早一点脱险。

他的安生啊,舍不得,放不下,捧在手心里的人儿,怎么能容忍别人伤害她?

可是现在的安生,双眸紧闭,就像是熟睡一般,偏生就是不能睁开眼睛,叫一声“师父。”

他心慌意乱地再次将指尖搭上她的脉搏,跳得平稳,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是她为什么昏迷这么久?

若是换成无关痛痒的人,他会淡淡地说:“放心,她不会有事,只是暂时昏迷而已。”

可是,她是安生,就令冷南弦慌乱得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自己应当听师父的话,好好学毒的,就算是肮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那又怎样?总好过自己面对安生中毒,却又无计可施。

还好,自己师父就在京城。

不幸之中的万幸。

马车一路卷起尘埃,风风火火地在药庐门口停下。

千舟立即大呼小叫:“师公!师公!”

冷南弦抱着安生下了马车,急得赤红了眼睛。

冯嫂与鬼医从药庐里迎出来,见到他抱着安生回来,有些诧异:“安生这是怎么了?”

冷南弦慌得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师父,安生中毒了,一直昏迷不醒。你快点帮忙看看。”

鬼医不由就是大吃一惊:“是谁下的毒?小丫头竟然中了别人算计?”

冷南弦什么也顾不得,径直进入自己房间,将安生放到床榻之上:“她中了夏紫纤的毒,昏迷不醒好多时日了。”

鬼医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扯过安生手腕,凝神屏息。

“怎么样?”冷南弦焦灼地询问。

鬼医撩起眼皮,不满地轻哼一声:“以前教你制毒解毒你不屑于,如今可知道厉害了?”

冷南弦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忙不迭地颔首,凌乱的头发垂下一缕来,遮挡了风起云涌的晦涩眸子:“是徒儿以前糊涂,师父,安生她究竟如何?”

鬼医一脸凝重,半晌沉吟不语。

冷南弦双拳握起又松开,心如油煎。

鬼医轻叹一口气,满脸忧心忡忡。

“夏紫纤如何这样卑鄙,竟然给安生下了这样厉害的毒!”

冷南弦额头青筋直冒:“什么毒?可有办法医治?”

鬼医一脸沉重地摇摇头。

冷南弦情不自禁地踉跄后退两步,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就连您老都束手无策吗?”

鬼医站起身,斩钉截铁而又无奈地摇摇头:“这种毒极为阴狠,没有解药。”

千舟在一旁,顿时就忍不住,瘪瘪嘴,“噼里啪啦”落下泪来:“我不信,怎么可能呢?师公你给想个办法,一定要救救安生。”

鬼医为难地站起身来,略一沉吟:“我以前翻阅典籍的时候,倒是看到过有人用一种另类之法解过此毒,但是,唉,不说也罢。”

冷南弦心里顿时就升腾起希望来:“什么方法?师父?”

鬼医连连摆手:“不行,这个法子若是安生知道了,也不会答应,师父也不允许。”

“只要有办法,哪怕九天揽月,四海捞针,我也要一试!”冷南弦抿着唇,坚决道。

鬼医急得在原地转了数圈,犹豫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将她身上的毒转移到别人身上。”

“这算是什么办法?以命换命?”千舟蹙眉道。

鬼医点点头:“也没有那么严重,换命的人顶多也就是以后都痴傻了,也可能安然无恙。”

冷南弦毫不犹豫,一咬牙关:“怎么换?”

鬼医与千舟皆诧异地望着冷南弦:“你想换?”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点头。

“不行!”千舟第一个表示反对:“公子,这可不是玩笑!你若是有什么闪失,老爷他会难过死的。”

这话令冷南弦有片刻的犹豫,仍旧是笃定地道:“我意已决,千舟,不要多言。”

鬼医也甩手要走:“我也不答应!”

冷南弦两步上前,就拽住了他的衣袖,望着他,无比认真地道:“师父,告诉我,怎么做?”

鬼医两手一摊:“你让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冷南弦抿抿唇:“可是我若是不这样做,安生就有性命之忧。好歹,我们两人都能保住性命,有何不可?”

鬼医眸光闪烁:“你真的决定了?”

冷南弦点头,无比坚决。

“好吧!”鬼医一跺脚,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希望安生姑娘醒了之后,不会恨我。你附耳过来。”

冷南弦探过半个身子,鬼医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

他一张如玉的脸顿时“腾”地就红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鬼医郑重其事地摇摇头:“但凡有第二个办法,师父也不会出此下下之策。”

冷南弦犹豫着看一眼床榻之上的安生,再低头略一思忖,最终深吸一口气,银牙一咬:“好!”

鬼医自然明白,他所说的好究竟是什么意思,深深地叹一口气,自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将安生的嘴掰开,喂了进去。而后重重地拍了冷南弦肩膀两下,上前揽住千舟的肩:“我们走吧。”

千舟抹一把湿润的眼眶,两脚像是定住了一般:“我不走,我不能让我家公子冒这样的险,若是需要换命,就让千舟来,千舟一条贱命,不值钱。”

鬼医抬手偷偷地在千舟屁股上就狠劲拧了一把。

千舟吃痛,差点就跳起来,而痛呼声被鬼医一抬手给捂在了嗓子眼里。

第四百二十二章 水到渠成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二十二章水到渠成冷南弦正全副心思都放在安生身上,并未在意。

鬼医冲着千舟连使眼色,千舟只觉得莫名其妙,被鬼医连拉带扯拽出了房间,并且细心地反手替冷南弦掩上了房门。

千舟仍旧愣头青,挣扎着想回去:“你这是在害我家公子知道吗?让我以后怎么跟老爷交代?”

鬼医冲着他呲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冲着我挤眉弄眼也没用,我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公子出事,我一样可以救安生姑娘!”

鬼医这叫一个着急,恨不能就一把药将千舟给迷翻了。他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能个屁!就算是你想,你家公子还不肯呢!别杵在这里坏了你家公子好事,给老子滚蛋!”

千舟还想争辩,被鬼医一脚给踹出去老远。

“凭什么啊?”他摸摸屁股蛋子,有点着急。

鬼医离了门口,方才一呲牙,笑开了花:“你家公子正当新郎官呢,你能?”

千舟本来也不笨,看一眼鬼医满脸不怀好意的表情,倒吸一口凉气:“你在阴我家公子?”

鬼医轻哼一声:“好歹还不算笨。安生那丫头那么机灵,自然懂得如何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只不过五脏受损,需要休整,出于自我保护,所以才会昏迷不醒。我适才已经喂她吃下药,相信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了。”

千舟恍然大悟:“师公,你,你为老不尊,你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你丧心病狂,你禽兽,你”

“废话!喻惊云还对安生贼心不死,虎视眈眈地盯着呢。不赶紧让两人生米煮成熟饭,万一飞了怎么办?你家公子那就是一块木头,非要等着两人成亲,喻惊云横亘在两人中间,猴年马月了。如此一来,那个喻惊云总是就要死心了。你师公我容易吗?操不完的心。”

千舟引以为然地点点头:“师公言之有理。”

鬼医咂摸咂摸嘴,轻叹一口气:“可惜啊,唉,小丫头做的饭我还没有吃够呢。”

千舟“嘿嘿”一笑:“等她与我家公子成亲以后,见天做了孝敬您。”

“孝敬个屁!小丫头醒了一定会找我算账。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出去避避风头去吧。”鬼医连连叹息:“在这药庐里住了这些时日都懒了,不想走了。”

千舟也有点恋恋不舍:“那您啥时候回来?”

鬼医“嘿嘿”一笑:“等她们成亲我还要回来喝喜酒呢,就在附近转悠转悠,找一尘老道下下棋什么的。”

说完,赶紧回屋子收拾收拾包袱,恋恋不舍地看一眼药手生香几个大字,麻溜地溜之大吉了。

屋子里。

冷南弦站在床前犹豫了片刻。

床上的人,仍旧还在昏睡之中,眼帘紧闭,卷翘的睫毛似乎了无生气。

她这些日子里明显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就连婴儿肥也尽数褪去,看不到去岁时的青涩。

她的呼吸极是清浅,心口微微起伏,勾勒出一道迷人的曲线。

冷南弦一直都觉得她还小,虽然,许多人像她这样的年岁早就已经为人母。

他坐在安生身边,探出手缓缓地抚摸上她的脸。

莹润如瓷,细腻如玉,吹弹可破,令人爱不释手。

安生微微蹙了蹙眉头,似乎是极为不适。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向小心翼翼,不忍心攀折,今天,自己真的要跨越雷池吗?她醒了之后,会不会怨自己?

他俯下身子,冰凉的唇轻轻地落在她的眉心。而后,沿着鼻梁,迤逦至她的唇瓣之上。

唇瓣的温度逐渐升腾,原本的浅尝辄止,一落下,便一发不可收拾。

思念了许多时日,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在脑海中回味的,贪恋的,追逐的,那种滋味,今日终于美梦成真。

他带着决绝的决心,慷慨的孤注一掷的勇敢,在唇与唇的辗转里,全部化作激烈的澎湃与燃烧。

身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有了回应,最初还有些羞涩,后来便全部投入进来,伸出一双藕臂揽住了他的后颈。

这令冷南弦心里残存的一点罪恶感顿时消失殆尽。

就像一阵疾风席卷而过。

他一个转身,将怀里的人重新压在身下,用怀里的炽热笼罩住她。

唇漫无目的地在安生的玉颈间急切地逡巡,热烫的呼吸烧灼着她的耳根,令她瞬间就氤氲上一层娇羞的红晕。

冷南弦抬起脸,怀里的人睁开一双雾气弥漫的眸子,轻轻地用贝齿咬着下唇,轻逸出声:“师父安生好想你。”

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泠泠轻颤。

他喜欢听安生叫自己师父,特别喜欢,近乎于病态。

这一声,就像是火种燎原,瞬间引燃了冷南弦脑中紧绷的弦,甚至发出愉悦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唇复又重重地落下去。

这一次不再那样温柔,而是贪婪而又焦灼的,就像是一匹饿狼。

安生,无疑就是他獠牙下的猎物,懵懵懂懂中已经被他占据了主动,跟随着他指尖的引导,乖乖地束手就擒。

一切,就好像是水到渠成。

安生像搁浅在岸上的鱼一般,挺起身子,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呼吸。

她丹唇之间溢出的黄莺鸣啭,比“师父”两字还要令冷南弦热血沸腾。

冷南弦额头青筋直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紧绷成一张弓,喉结艰难地滑动,一双眸子犹如暗沉的夜,带着神秘的魅惑,那眸色足可以吞噬掉夜幕之下的万物,融合进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安生,我的安生。”他在她的耳畔黯哑地低喃,肆虐着她的耳垂。

“师父!”

安生的指尖攀上他坚实的手臂,就像是藤蔓疯长,沿着坚硬的石壁,使了浑身的气力。

她迫不及待地扎根进岩石的缝隙,汲取生命的滋养。

冷南弦闷哼一声,脑海中犹如瞬间长虹贯日。

安生眉尖紧蹙,下唇几乎咬破,忘记了呼吸。

冷南弦低下头,轻声呢喃:“对不起。”

热烫的唇还没有离开安生耳畔,安生一扭脸,已经堵住了他艰涩的声音。

帐幔低垂下去,湖蓝色的涟漪轻轻地荡漾起来,一层层,一波波,遮掩住了偷偷流进来的日光。

日光在帐幔上欢快地跳跃,然后逐渐西斜,羞涩地沉下去。

安生偎在冷南弦的怀里,小脸仍旧热烫。

“师父”

冷南弦喉尖一紧,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揽着纤腰的手臂一紧。

安生的脸埋得更深。赌气张开嘴,气哼哼地咬了冷南弦一口:“坏蛋!趁人之危。”

冷南弦一个翻身,复又将安生压在身子下面,清冽的雪莲香气瞬间包裹住了安生。

“若是我说,我上了师父的当,你信吗?”

安生睫毛轻颤,掩住眸底的羞涩,不敢抬眼。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不信。”

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要推到别人身上!

师父越来越不厚道。

“是真的。”冷南弦咬着牙辩解。

他的辩解令安生有些气恼:“难道你还觉得吃亏了不成?”

抬手挣扎间,锦被滑落,一片旖旎秀色。

冷南弦咬牙闷哼一声,眸中复又沾染了迫不及待。

“师父是觉得亏待了你!”

安生想想,自己的确挺吃亏,原本身子就虚弱,一点气力都没有。偏生这人一再地贪得无厌,腰都快要折了。

“怕亏待我,你还这样贪得无厌?”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越来越低,带着心虚。

冷南弦低哑魅笑:“是你太诱惑,以后我温柔一点。”

“休想!”

安生抵住他的胸膛,浑身都被抽离了气力,融化成了一滩水,说话都有气无力:“我实在没有半分气力了。”

冷南弦深吸一口气,怜惜地用唇碰触她的眉心,轻轻柔柔:“依你。”

安生轻轻抿唇:“我记得师父曾经教训过徒儿,在大夫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男人和女人。师父如何还这样难过?”

冷南弦凑到她的锁骨间,惩罚性地咬了一口:“你是妖精,自然不同。”

安生羞涩轻笑,伸手推他:“天都快要黑了,快些起身吧,一会儿出去要被师公和冯嫂他们笑话。”

冷南弦轻笑一声:“你以为你家师公还会留在外面等着你出去算账吗?怕是早就溜了。”

安生轻哼:“上次我上了师公的当也就罢了,怪我学艺不精。你可是药手生香的神医,如何也会中计?怕不是故意顺水推舟?”

冷南弦撑起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难道忘了,这世间有一个词,叫做关心则乱?我一时间慌乱得手足无措,哪里还会考虑那么多?”

安生低垂下眼帘,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都说过,自己会保护好自己的,让你放心就是。”

冷南弦侧首支额,一只手缓缓摩挲着安生热烫的脸:“傻瓜,师父那日里也再三叮嘱过你,一切事情自然有我,让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如何竟然还令夏紫纤有可乘之机?”

安生低声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说与冷南弦知道:“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皇上与姌妃娘娘说话,说你马上就要凯旋回来,心里彻底放松,就一连昏睡了许多日。有的时候心里是清醒的,只是一直睁不开眼睛。”

第四百二十三章 登门问罪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二十三章登门问罪冷南弦紧蹙了眉头,怪责道:“以身涉险,这样大的胆子!”

安生抿抿唇:“她夏紫纤将夏紫芜送到我的身边来,我若是不好生利用利用,如何对得起她?那背后暗做手脚的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希望能牵扯出什么线索,能够帮到你们。”

冷南弦略一思忖:“也不知道此事与睿王府有没有关系?”

“我单纯只是觉得夏紫纤所使的毒与周善礼所中之毒都是出自唐门,怕是其中有什么关联,所以才会冒险定下这个计谋。其实想想,我除了得罪过睿王府,也没有别人了。”

冷南弦颔首:“喻惊云说,凌世子送给二皇子的那几个舞姬,一路之上,形迹十分可疑,接近二皇子怕是别有目的。因为是在长安境内,二皇子不敢打草惊蛇,进行审讯。不过由此可见,那凌世子也如凌骆冰一样,不过是擅于伪装,心思都深沉得很。

以前皇上害怕打草惊蛇,没敢明目张胆地调查这些案子。如今叛军已除,皇上那里也就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一定会紧锣密鼓地开始审讯深究。究竟是不是睿王府在从中作祟,相信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

安生伸出手臂,揽住冷南弦的腰,低声呢喃道:“这一次,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师父,以后你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一生一世,再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好怕。”

冷南弦也一时情动,哽咽了嗓音,缓缓摩挲着安生的长发:“嗯,师父要带你去看黄河落日,江南烟雨,大漠孤烟,赏水中明月,落花香满襟,一起看这世间的所有繁华,把你永远捧在手心里,藏进心里,含在嘴里,将你宠成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

安生可怜兮兮地抬起脸:“可是我现在饿了,前胸贴后背。”

冷南弦:“”

就知道,这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丫头。

不过她昏迷数日,粒米未进,醒来定然饥肠辘辘。

冷南弦无奈起身,拉起她的手。

安生紧蹙了眉尖,小脸瞬间苍白:“痛!”

冷南弦手一紧:“怎么了?”

安生轻咬下唇,可怜兮兮地抬脸,溢满了水的眸子楚楚可人:“浑身都疼。”

声如蚊蚋,迅速地低下头去,红晕翻涌。

冷南弦一时间手足无措:“那,那怎么办?我,我也不会开这个方子。”

鼻尖上都急出涔涔的热汗来。

果真是个呆子!

安生心里暗自啐了一声,推开他,抬手放下帐子,闷声道:“谁要吃药?”

冷南弦像个孩子一般挠挠头:“要不,我去问问冯嫂?”

“你敢!嫌我丢人不够么?”

冷南弦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一件雪白的长衫丢出来:“我要吃饭。”

冷南弦接住衣衫,明白她是害羞,不敢出去面对冯嫂和千舟,低哑地笑笑:“我去端饭。”

床帐里窸窸窣窣,是安生在穿衣服。

冷南弦无奈地穿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去。

冯嫂一见他,立即笑吟吟地道:“恭喜公子了。”

冷南弦面皮也不禁一红,轻咳一声:“安生许多日没有好生吃饭,肚子饿了。”

“冯嫂早就给备着呢,就温在锅里。”冯嫂欢喜地扭身去端饭:“总算是要有喜事了。”

冷南弦没话找话:“我师父和千舟呢?”

冯嫂利落地端了饭菜和鸡蓉粥出来,眉开眼笑:“孙神医说他这次回京,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几位故友,公子不必牵挂他。千舟说,他突然想起老爷那里有交代事情做,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这是都出去避难去了?

冷南弦摇头轻笑,接过冯嫂手里的饭菜,终究是忍不住吭哧吭哧地问:“冯嫂,安生说……咳,不舒服,怎么办?”

冯嫂“噗嗤”就笑出声来,慌忙忍住了:“一会儿冯嫂烧点水,让她好生泡个澡。”

冷南弦心慌意乱地应下来,就逃一般地回了后院。

第二日,夏员外前来探望安生。

他刚刚办完夏紫芜与夏紫纤的丧事。

从定国侯那里得知了安生中毒一事。她与夏紫纤这些时日里的恩怨纷争,自然也心知肚明。

他向着皇上递上了辞呈,皇上已经恩准。心力交瘁,头上一夜之间落了满雪,人也苍老了许多岁,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再也不复去岁时的意气风发。

这是安生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可是,又无力挽回什么。

父女二人面面相对,一时间竟然默然不语。

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会触及这些时日里的灾难。

或许,过去这些日子,伤口都愈合了,不会一碰触就痛,父亲会好起来。

夏员外见安生身子已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叮嘱两句之后,便起身走了。

冷南弦送出药庐去,两人在药庐之外说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安生心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相反,冯嫂与千舟都是一脸的喜气,走路带风。

喻惊云在三日之后,便押解着叛军余党浩浩荡荡地回京了,在京城里又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这件事情极是隐秘,朝堂之上,除了沈太师与定国侯,别人也不知道。

所以众人听闻,原本应当护送灵犀郡主和亲西凉的喻惊云竟然剿灭了数万叛军回京的消息,全都震惊了。

皇帝命大理寺与刑部一同紧锣密鼓地审讯盘查,连同去岁的纵火案,李尚书灭口案,还有礼部周善礼被杀一案,全都晾晒出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变了天。

相比较起京城的风云诡谲,药庐里难得的平静。

冷南弦回京之后,再也没有坐过堂,药庐的大门始终紧闭,远离外间的是是非非。

喻惊云在回京的第三天上,才有时间来看望安生。

依旧是庞大的阵仗,震天的马蹄声在离了药庐极远时就惊动了院中的千舟。

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就撇了撇嘴:“知道的,是喻世子的人马,不知道的,还当是土匪进了城。令人心惊胆颤的。”

冷南弦正在给安生削梨吃,刚下来的六月蜜,好看的指尖翻飞,细心地去了核,切做小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荷叶盘里。

安生听闻喻惊云的名字,面色有点不好看,偷偷地瞅了冷南弦一眼。

“他自幼前呼后拥便习惯了,性子张扬,原本就是土匪。”冷南弦轻哼一声,话音里满是不满:“这些时日里,经常打交道,我算是见识到了。”

冷南弦回京之后,两人一起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喻惊云这三个字,极少提起过。

他与喻惊云向来不对付,八字不合。这些时日里一起朝夕相处,还不知道有多别扭。

喻惊云的人还没有到,两支箭已经破空而至,就落在离千舟不远的地方。

“千舟你要是再让本世子爷吃闭门羹,信不信我直接拆了你的门?”

千舟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起来开门。

门刚打开,喻惊云的马蹄就正好落在门外。

喻惊云一团火一般地自马背上飘下来,一把将手中马鞭丢给千舟,然后昂首挺胸地进了药庐,一撩衣摆,就在冷南弦旁边坐下,捡起他削好的梨子吃。

身后随从刚刚赶至,齐刷刷地翻身下马,就一字排开,守在药庐门口。

“千舟,上茶。”冷南弦淡淡地吩咐。

千舟立即回厨房里沏茶。

喻惊云一言不发,将冷南弦削好的梨子全都吃个干净。

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厨房里炊烟袅袅,飘出来冯嫂做的酸菜炖排骨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里。

千舟端出来茶,搁在喻惊云手边。

喻惊云冲着外间唤一声:“拿进来。”

外间随从领命,抱了两摞极高的礼盒进来。

喻惊云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给小丫头的。”

他自从与安生闹了别扭之后,一直是叫她的名字,许久都不曾听他叫小丫头了。今日听起来,竟然有点难得的亲切。

冷南弦难得不与喻惊云斗嘴:“喻世子好意心领。不过这补品么,药庐里倒是不缺。”

冷南弦这话挺客气,但是立即就引燃了二人之间的战火。

“我疼自家小丫头,关你什么事儿?你药庐里是多的是,你舍得让小丫头吃么?”

冷南弦用帕子擦擦指尖:“我只是说,喻世子想送礼的话送点有诚意的,我们最不缺什么,你就送什么,顶多算是锦上添花罢了。”

“呵呵。”喻惊云冷笑道:“你药庐里缺什么?全天下的好东西你这里都有,你冷南弦就是缺德!”

“喻世子言重了。”冷南弦淡然道。

“少跟我文绉绉的!冷南弦,以前我怎么就没有发现你这么阴险呢?你一个圈套接一个圈套,全都算计在我身上。

你花银子讨好你老丈人,关我什么事情,当初分明是你瞒天过海,如今把我一并拉下水也就罢了,你还脚底抹油溜得倒是快,将烂摊子全都丢给我,这次可是皇上交给你的差事!

什么云中白鹤,什么怀瑾握瑜,京城里的百姓都把你夸出花来。冷南弦,你那一肚子花花肠子,是不是就全使在我身上了?”

喻惊云义愤填膺地指责。

第四百二十四章 男人之间的战争

良缘喜嫁正文第四百二十四章男人之间的战争冷南弦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急不缓:“不对,我所有的心思全在安生身上,别人不值得我花心思。”

“你!”喻惊云有气没地儿撒,指着冷南弦的鼻子:“安生是瞎了眼睛么?”

“喻世子专程前来,就是为了来撒气的么?我将所有功劳全都留给你,功成身退,你还不领情。”

“我是来找气生的。谁稀罕什么功劳?”喻惊云忿忿不平地一屁股坐下:“本世子今天中午不走了。”

这是提前报饭。

冷南弦“嗯”了一声:“我让冯嫂多做两个菜,烫一壶好酒。”

喻惊云轻哼一声:“酒就不必了,我怕喝多了忍不住揍你。”

“这是我和安生的喜酒。”冷南弦冷不丁地捅了一刀子:“可以赏脸喝一杯。”

喻惊云面色倏忽间就有些白,眸光从冷南弦的身上,跳跃到安生这里,然后一声冷哼:“本世子爷允许了吗?”

冷南弦毫不相让:“安生已然答应了。”

喻惊云微微勾起唇角,变作冷笑:“如今谁不知道安生是我的世子妃?就连皇上那里都是这样认为的。只要我一日不吐口,你冷南弦想娶安生是不可能的。

冷南弦,我劝你,从今日起,在本世子爷面前好好地夹起你的尾巴来,对本世子爷客气一点。否则,即便是小丫头上了你的花轿,本世子爷一样将她从花轿里拽出来。看咱们谁能耗得过谁?”

冷南弦看一眼安生,好像真的被威胁到了。毕竟,抢亲这种事情真是喻惊云能干得出来的。

看来,自家师父是真的睿智,提前让他明白了有一句话,叫做:该出手时就出手。

冷南弦悠闲地道:“我也不是很着急,大不了,等到我和安生儿女成群,足可以对抗你喻世子的时候,我们再大婚。就是可惜,你喻世子宁肯耗上一辈子打光棍么?”

喻惊云“噌”地站起身来,指着冷南弦:“小丫头,你看到了吧,这个男人为了你,就连向着本世子爷低头都不愿意,还能信得过么?”

安生已经听出了喻惊云话里的含义,这个一向执拗的男人是打算放手了吗?

这些时日里,他的执拗与痴缠令安生有些害怕,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无话可说,生出许多尴尬来。

可偏生,他对自己是真的好,又令自己恨不起来,有些负疚感。

突然间,喻惊云说出这样一席话来,虽然是怒气冲冲,对着冷南弦照样横眉怒目,但是,一刹那间,安生压在心里的担子轻了。

她冲着喻惊云眉开眼笑:“他的话的确过分,你不要往心里去。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柿子,怎么可能一辈子光棍呢?总是要有那么一两个眼神不太好的姑娘。”

喻惊云一愣,然后又抬手指着安生,气得脸色涨红:“好,好,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冷南弦得了便宜卖乖:“我与喻世子可不是一家人,可我药庐的门还不是一样快被你踏破了?浮生楼你怕是都没有跑这么勤过。”

喻惊云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冷南弦,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这张脸究竟有多么欠揍?本世子忍了你许久了。”

冷南弦轻轻地“嗯”了一声:“彼此彼此。”

喻惊云一双铁拳握起又松开,复又握起,青筋直冒,忍了又忍,一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冷南弦的衣领:“我实在忍不住了,不好生打你一顿,我心里的这口气终究是咽不下!走,我们再去打一架!”

冯嫂应当是一直支楞着耳朵在听,立即握着勺子从厨房里出来:“喻世子这样有点胜之不武吧?你若是想要比试拳脚,自然有我。”

喻惊云不屑地轻哼一声:“让一个女人护着你,冷南弦你可真够出息的。”

冷南弦厚颜反唇相讥:“这种被女人护着的滋味,喻世子怕是尝不到了。”

喻惊云一声不屑冷笑,拽着冷南弦的袖子一路往后院里去。

“今日给你留个面子,不让你在小丫头跟前丢脸。”

安生不禁骇了一跳,喻惊云一掌下去能劈开一块石头,让冷南弦跟他打,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她着急忙慌地跟上去,被千舟拦住了:“公子与喻世子早就打过一架了,喻世子会手下留情的。”

“手下留情也不行!”安生急得头上冒汗。

“我家公子说,不让喻世子出了心里这口气,他一直惦记着你,他提心吊胆的更难受。”

“这都什么啊?”安生急得语无伦次:“还有上赶着挨打的?”

千舟莫测高深地道:“上次就是两人打过一架之后,喻世子才松口。有的时候,男人之间,就是要靠拳头才能解决问题。”

安生觉得千舟这纯粹就是谬论,荒唐,滑稽。

她一把推开千舟,跟过去,一进后院,便有些傻眼。

两个大男人就像街上的小泼皮那般,拧成了麻花,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土。

一个是云端高阳的公子如玉,一位是狂傲清高的侯门世子。

一个放下了架子,一个放下了手中的剑。

安生不了解这种男人之间处理事情的方式,只知道,这样的场景,他们怕是真的不想让自己看到。

所以,安生识趣地悄悄退了出来。

她径直进了厨房,问满心忐忑的冯嫂:“现成的,鸡鸭鱼肉什么快?”

冯嫂并不懂她的意思,一指水盆里,有剁好的漂了血水的鸡块。

安生利落地架锅上灶,烹起热油,剁好的泡椒,葱姜蒜,花椒,一股脑地丢进热油里,立即,一股浓郁的泡椒香气顺着打开的窗户,飘飘忽忽地进了后院。

鸡块煸炒好,上了色,刚刚续好开水,喻惊云已然第一个从后院里出来,提着鼻子闻:“小丫头,做的什么好吃的?”

安生沉着脸,没好气地一声轻哼:“这样大的肝火,喻世子委实不适合再吃辛辣的东西!”

喻惊云讪讪地摸摸鼻子:“已经降了火了,以后不发火了。”

“确定?”

喻惊云讨好地笑,牵动了唇角处的伤口,情不自禁“嘶”了一声。

安生一丢手里的勺子,解气地道:“活该!”

冷南弦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方才出来,安生已经拎了药箱,在帮喻惊云擦嘴角上的伤,一边抹一边恨恨地数落:“你也真够笨,怎么就一拳打在这里,再往上一点,朝着眼睛,打一个乌眼青更好看。回头三军将士问起来,看你这样出息的事情怎么跟三军将士说。”

喻惊云一声冷哼:“小丫头,不待你这样偏心的。平心而论,我喻惊云可比他对你好多了。你不心疼也就罢了,如何还嫌我笨?我那是手下留情!要不我专门朝他那张最风骚的脸上招呼,把他揍成猪头。没了那张祸国殃民的嘴脸,看他还怎么勾引你?”

安生抿着嘴笑,翘着指尖轻轻地揉:“师父大抵与你是一样的想法。”

喻惊云一愣,然后眉开眼笑:“他怕我这张风华绝代的脸魅惑了你么?所以就下这样的黑手。”

安生坏笑着杵了他唇角淤青一把:“让你清醒清醒。”

喻惊云夸张得“嘶嘶”喊疼。

冷南弦抿紧了唇,上前一把夺过安生手里的药:“让我给喻世子抹。”

喻惊云“噌”地站起身来,避之唯恐不及:“谁稀罕你?”

冷南弦依旧面如冠玉,看不到什么伤,看来喻惊云果真是手下留情了。他望着喻惊云,淡然道:“我稀罕你。”

喻惊云冷不丁地就打了一个寒战,满脸惊悚:“冷南弦,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恶心人了?”

“喻世子不是说,让我以后对你好一点吗?”

喻惊云气咻咻地张口想辩驳,猛然牵动了唇角的伤口,一手捂脸,一手指点着冷南弦:“适才干仗的时候咋就不见你对我客气?本世子我对你手下留情,你倒好,我都撒手了,你还朝我脸上招呼,真阴险。”

冷南弦抿抿唇:“这架是你开始的,所以我来结束,挺公平。”

“公平个屁!”喻惊云暴跳如雷:“我告诉你,冷南弦,世子爷我现在更窝火了,你想娶安生,门都没有!”

冷南弦面上平静无波,只有唇角还残留着一丝笑意:“喻世子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他突然又软下来的声调,令跳着脚叫嚣的喻惊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冯嫂端着饭菜过来,热气腾腾,冒着令人垂涎不已的香气。

冷南弦吩咐千舟:“好生伺候着喻世子,好茶好菜好酒,务必让喻世子吃好喝好,满意为止。”

喻惊云冲着他翻了翻眼皮。

他拉起安生的手,温柔地道:“去帮我擦药。”

“你伤到哪里了?”安生眨眨眼睛。

冷南弦紧握的手不放:“身上。”

径直拉着安生去了后院,气冲冲地踢开门,将安生甩进房间里,然后拴上门,一气呵成。

安生刚扭过脸,冷南弦已经开始宽衣解带,指尖一勾,腰带便散开来。

“你”安生通红着脸,想表示抗议,却见冷南弦身上竟然有好多青紫,情不自禁就蹙了眉头:“喻惊云如何下手这样重?”

冷南弦清冷着一张脸:“可我适才分明只看到你在心疼他。”

“”

他这是吃醋了?安生心里在敲鼓。

第四百二十五章 彻底放下

“一点皮外小伤而已,你竟然还亲手给他擦药!两人谈笑风生,当我不存在么?”冷南弦一步步向着安生bi)近过来,微蹙了好看而又英的剑眉。

安生极讨好地笑:“来者是客,你怎么这么小气?以前不是这样的。”

冷南弦眯紧了眸子:“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你是我的。”

安生没好气又心疼地瞪他一眼:“从他开口叫我小丫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放下了。”

她打开手里的药盒:“你也太不自量力,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竟然还真的傻乎乎地去迎战,这一的伤”

话音还未落,子已然腾空而起,手里的药盒滚落到了地上。

“他那是以退为进!”冷南弦闷声道:“离他远点。”

“你要做什么?”安生扭脸去看那药盒,直接滚进了桌子下面。

“疗伤。”冷南弦说得理所当然。

“药都掉了!”

安生挣扎着要下地,被冷南弦直接丢到了上,然后整个人都压上去。

“活血化瘀,血液流通了,自然就好了。”

直到冷南弦的唇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锁骨上,迤逦向下,安生方才明白,冷南弦话里“活血化瘀”的含义。

“你疯了!”安生大惊失色:“喻惊云还在前院里呢。”

冷南弦惩罚地咬了她一口:“他喝他的酒,我吃我的。”

安生子不自地一阵战栗,从脚心一直到头顶,不自地绷紧了子。

“你胡闹!”她气急败坏地嚷:“你放开我,冷南弦。”

冷南弦猛然抬起头来,沾染了、的眸子深不可测,就像一片神秘的海:“你叫我什么?”

安生也是一愕,嘴硬道:“叫你的名字,怎么了?”

“我是你师父。”冷南弦认真纠正。

“可我还是你的妻子呢。”安生理直气壮。

冷南弦倏忽间勾起了唇角,一脸谋得逞的笑:“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真狡猾。

安生羞恼地推拒他:“不要胡闹好不好?”

冷南弦上的伤被牵动,一声闷哼,安生慌忙住了手。

他居高临下,望着安生一本正经道:“我适才认真考虑过,与其低声下气地讨好他喻惊云,还要提心吊胆地提防他,倒是不如早点让你有我们的宝宝。看他到时候还如何执着于当初的一句玩笑,绿着脸拿来要挟我?”

安生轻哼,扭过脸去,面上红晕层层叠叠,小巧玲珑的耳垂变得晶莹剔透:“商!你那么无所不能,自己生啊!”

冷南弦喉咙一紧,深呼吸,再深呼吸,仍旧是徒劳无功,噙住了她的耳垂,唇齿间辗转。

安生残存的一丝理智几乎被掠走,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子战栗。

“师父。”

火上浇油。

喻惊云自己捧着白米饭,吃得满头大汗。嘴皮子火辣辣地疼,嗓子眼里也像是冒了烟。

千舟殷勤地给他倒了一碗凉茶。

“喝酒不,世子爷?”

喻惊云并未搭理他,埋头继续吃。

千舟殷勤地给他打扇子。

喻惊云突然就搁下了手中的筷子。

“怎么了?世子爷?”

他轻叹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红着眼圈:“突然觉得小丫头做的饭菜也不是那么好吃。吃过两三次之后,没有了最开始的新鲜,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千舟望着那一盆泛着油光的泉水鸡,不自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发现,如今他倒是觉得无辣不欢,吃别的饭菜全都没滋没味了。

喻惊云缓缓地转过去,一直出了药庐的门,翻上马,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马鞭,嘹亮地喊了一声:“驾!”

骏马扬蹄,一马当先冲出去。

那马上的背影得笔直如松,蕴藏了钢筋铁骨,却分明沾染了一的落寞。

朝堂形势变幻莫测,沈太师朝堂之上的政事愈加忙碌。而夏家又是有新丧,两人的婚事一时间也无法开口,暂且耽搁了下来。

不过在第二上,两人倒是进城探望了夏员外与沈太师。

薛氏坐在院子里,见了安生早已经识不得,满脸的茫然。

夏员外仰着脸逗弄笼子里的两只画眉鸟,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

安生佯作轻松地没话找话:“父亲什么时候竟然养了两只画眉鸟?”

夏员外转过来,见是安生,宽展了眉眼:“看这样子,你子是大好了?”

安生轻轻地点头。

夏员外扭脸看一眼那画眉,然后对安生道:“这是昨里去沈太师府上,沈太师馈赠的。”

安生与冷南弦对视一眼:“您去过太师府?”

夏员外点头:“还是上次那仓廪失火的案子,过去补充一点细节。顺便跟沈太师下了几盘棋,说了几句闲话。”

安生“喔”了一声。

“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沈太师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落在了我的心坎里。”夏员外笑笑:“如今父亲我无官一轻,一大把的空闲时间,以后倒是可以寻沈太师谈天论地。”

冷南弦也轻轻展唇:“我父亲一个人在府里,也是太孤寂,有岳父大人作陪,饮酒下棋,定然求之不得。”

一声岳父叫得顺口。

夏员外虽然心间放不下许多事,仍旧落寞,但是看着安生与冷南弦,心怀颇慰:“我与你父亲私下里已经定下了你们的亲事,那些繁文缛节也就罢了。他已经找钦天监一尘道长给你们卜算良辰吉,等到这一段事件尘埃落定,就为你们两人成亲。”

安生没想到父亲竟然主动提及两人亲事,偷眼看看冷南弦,想说不急的,却被冷南弦抢了先机:“我父亲俗务繁多,小婿也已经书信告知外公外婆,相信他们接到传书以后,不即可到达京城,cāo)办我们婚事。就算是繁文缛节,哪一样也不能委屈了安生。”

夏员外笑着颔首,欢喜自然而然地溢满眼角眉梢:“好好,安生交托给你,我自然放心。”

安生手心里生出津津汗意来,自己这就将自己嫁出去了么?

二人在府上用过午膳,方才起出府,先去了孟家,看过安然与囡囡,并未逗留许久,又去了太师府。

已经是天色昏黑。

太师忙碌了一,刚刚回府,头脑里一片噪乱,狠狠地用手揪着眉心。

饭菜还摆放在桌上,纹丝未动。

冷南弦静静地走进去,站在沈太师后,伸出手帮他缓缓揉着太阳。

他的指尖泛白,指甲红润透亮,安生觉得很好看。

沈太师不用睁眼,就知道是他们二人回来了,唇角上先挂了浓浓的笑意,而后睁开透着疲惫的眸子,冲着门口的安生笑笑。

“你们吃过晚饭了没有?”

安生摇摇头:“想回家来吃。”

回家两个字,沈太师大抵是极为受用:“我吩咐他们加几个菜。”

冷南弦微微一笑:“正好让父亲尝尝安生的手艺吧,她做菜很好吃。”

沈太师兴味盎然:“你师父在我面前夸得天花乱坠,父亲早就有些迫不及待。”

安生觉得,自己现在临时抱佛脚去询问沈太师的口味,显得有点不孝顺,不如去问问厨子吧。

她点点头:“那伯父稍等片刻。”

沈太师张张口,还是忍不住道:“你可以和南弦一样称呼我。”

安生脸皮一红,慌乱地低着头便一拧子走了。

冷南弦一定是与沈太师有话要说,故意支开自己的。

冷南弦问:“是不是朝堂之上的事让父亲烦心?”

沈太师点点头:“你上次与我所说的那些粮案线索我差人去查,全都无迹可循,相关的人要么失踪,要么被杀人灭口。”

冷南弦凝了眸子:“怎么会?父亲差遣的人可靠吗?”

沈太师颔首:“绝对是可靠的,而且有些相关的人早在你们去岁回京之后不久便遭了毒手。”

“这些线索也只是当初我与喻惊云一同察觉并怀疑的,对方要么是算无遗策,要么,一定就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沈太师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明明离那幕后之人就隔了一层纸,却一直捅不破,委实令人纠结。”

冷南弦不过是略一沉吟:“我与安生都觉得,睿王上疑点是最多的。不仅仅是因为凌骆冰可以cāo)控夏紫纤,并且那些毒药来历莫名。

还有,能有这样大的权势,一手遮天,让朝中许多官员都死心塌地地卖命,户部,礼部,兵部,还有我们看不到的角落,除了凌睿王府,我委实想不出,还能有谁?”

沈太师轻轻地“嗯”了一声:“为父也是此意,只是纵然是有再多的疑点,都寻不到确凿的罪证,那么皇上想要彻查并降罪于凌睿王府,便师出无名。”

“睿王爷在朝中一向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凌世子也耽迷美色,好似扶不起的蜀中阿斗,一个骆冰郡主,则刁蛮嚣张跋扈,佯作纯真单纯。一家人深藏不露,若非是凌骆冰对着安生出手,露出一点底牌,我也绝对想不到。”

“纵然是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凌睿王府,没有凭证也是枉然。而且,调查过于激进,担心对方再狗急跳墙,这般周旋下去,又唯恐给了对方筹谋部署的时间,正是两难。”富品中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风云突变

沈太师一说起这个,觉得头愈加大了,一抽一抽地疼。狂沙文学网

他心底里不由感慨一声,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力不从心。

这两睡不安枕,许多思路就变得杂乱起来,纠结在一起,理不清头绪。

他感受着儿子指尖的力道,将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儿子被自己伤得太深,所以一辈子也不愿意入朝堂,即便是封王拜相。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已然是愧对他,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皇上求贤若渴,数次明示暗示,自己都委婉地拒绝了。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冷南弦抿抿唇:“对方若是果真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丝毫的破绽出来,便引蛇出洞吧?换一条路。”

“引蛇出洞?”沈太师讶异地挑眉。

冷南弦点点头:“给对方一个合适的可以谋反的时机,对方如今怕正是想要孤注一掷的时候,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那么,一切不就顺理成章?”

沈太师一愕,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方法太过于冒险,局势不好掌控,万一有算计不到的地方,你我便是千古罪人。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我就不相信对方真的就能做到天衣无缝么?”

冷南弦轻轻地“嗯”了一声:“对方老巨猾,朝中耳目遍布,父亲可要多加小心,可莫给对方可乘之机。”

沈太师悠悠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愈加地疲惫。

回到药庐之后,冷南弦便开始准备两人大婚的事。

安生见他白花花的银两源源不断地交给下人拿出去花费,很是好奇,那些银两来自于何处。

药庐地方不大,她自然是全都转过了,也不见冷南弦的藏银之处。

他一定是有自己的小金库!

安生笃定地想。

安然曾经告诉过她,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男人有私房钱可不好,会琢磨着往不应该花销的地方花销。

冷南弦太有钱了,人又生得祸国,万一被别人勾了去怎么办?

安生觉得有必要管束管束,尤其是这银钱。

她注意了几,发现冷南弦的银子好像都是从书房里出来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冷南弦的书房里一定有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

她偷偷地进书房角角落落里看过,莫说颜如玉,就连银子也没有一两。

冷南弦专心地筹备大婚之事,埋头煞费苦心地研究安生的嫁裳,何曾想到,安生将主意打在了自己上?对于她的小心思是全然不知。

直到几后的不速之客打破了药庐里的宁静,来人将药庐的门擂得震天响。

还是清晨,药庐里的人仍旧还在睡梦之中。

千舟爬起来,极不愿地去开门。

来人是一个侍卫,后牵着一匹马,气喘吁吁地问千舟:“冷神医呢?”

冷南弦与安生也已经起,看到来人皆有些诧异。

此人安生识得,当初自己毒发,制约住夏紫芜,保护自己安危的正是他。

婉嫔的旧人。

“出了什么事?”

侍卫见到冷南弦二人,面上一喜,径直急匆匆地向着二人而来。

“冷南弦,夏安生接姌妃娘娘口谕!”

二人不敢怠慢,上前跪倒尘埃。

侍卫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焦急地道:“皇上龙体欠安,着冷南弦夏安生二人速速进宫。”

冷南弦望了安生一眼,两人皆有疑惑。宫里御医众多,皇上若是龙体不适,大可以着御医看诊,姌妃娘娘如何还专门差人前来宣召二人。

“这般着急,不知道皇上龙体哪里不适?”

侍卫也不敢隐瞒:“听说好端端的,晨起就说心口疼,刚说了两句话,就吐出一口污血,然后人就倒在地上了。御医们全都看诊过,皆束手无策。”

冷南弦不由紧蹙了眉头,但凡心口疼,皆是急症,难以医治。更何况御医们全都已经看过?

“皇上现在还没有清醒吗?”

侍卫摇头,急得脸都涨红了:“没有呢,昨夜里皇上可是宣召了姌妃娘娘陪驾,夜里还好生生的,醒了便这样。如此一来,是要担干系!如今睿王爷已经进宫了,要向着姌妃娘娘兴师问罪呢!宫中形势也不太好。冷神医,安生姑娘快点吧,姌妃娘娘急着呢。”

两人一听此事,心里顿时觉得有一丝不妙,自然不敢怠慢,提了药箱,急匆匆地上了马车,直奔皇宫。

一到宫门口,三人就被守着宫门的锦衣卫给拦住了。

“今皇上龙体有恙,睿王爷有命,今不早朝,不召见官员,有事请回。”

侍卫正是忧心如焚,慌忙上前解释:“这两位并非是朝廷官员,而是姌妃娘娘请来为皇上看诊的。”

守门侍卫一摆手:“陵王爷有命,不论是谁,一概不得出入宫门。”

冷南弦不由就是一愣,这皇宫的守卫一向都是由喻惊云负责,而这些守卫,如何却是唯睿王爷马首是瞻?就连姌妃娘娘的面都不给?

他自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那守门侍卫:“若是我有皇上御赐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呢?”

侍卫瞥一眼他,再看一眼他手中的令牌,略一犹豫。

冷南弦微微一笑:“看来,在你的心里,这睿王爷的命令要比御赐的信物还要管用?”

守门侍卫一咬牙,冲着三人一挥手:“进去吧。”

传信侍卫方才长舒一口气,带着冷南弦与安生直奔皇帝居住的寝宫,畅行无阻。

寝门口,此时已经是重兵包围,将寝围得水泄不通。刀枪林立,森寒的亮光反着凛冽的杀气。

冷南弦悄声问那传信侍卫:“皇上出事,可曾通知喻世子?”

侍卫摇摇头:“今恰逢睿王爷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闻听此事,立即赶了过来,兴师问罪。当时况紧急,姌妃娘娘一时间慌了神,只偷偷地吩咐跟前公公赶紧去请您二位。可当时睿王爷就已经基本掌控了皇宫守卫,他出不得宫门。是我自告奋勇,寻个时机逃出来,应当是没有通知喻世子。”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士兵并非是宫里的御林军,而是睿王爷的人?”

侍卫点头,压低了声音:“御林军里出了叛徒,有人里应外合。”

冷南弦略一沉吟,扭脸对安生道:“想要进去怕是不太容易,安生,你速速去太后娘娘的宫,看看太后娘娘是否在,请她老人家移驾蒹葭。”

安生应一声,转走,又狐疑地转过来:“皇上重病,太后娘娘自然是要在跟前守着方才放心,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宫里呢?师父是想将安生支开么?”

冷南弦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不该聪明的时候反倒聪明起来了。”

安生怎么可能猜不出他的心思?悄悄握住他的指尖,斩钉截铁:“说好以后都要一起的。”

冷南弦笑着点点头:“好。”

三人一出现,就立即被士兵凶神恶煞地拦住了。

传信侍卫上前,好言好语地解释冷南弦二人的份,王府士兵们充耳不闻,只是一连声地向外驱赶三人。

安生嗓子脆,扯着嗓门喊:“姌妃娘娘,姌妃娘娘。”

里有人走出来,一脸的不耐烦:“是谁这样大胆,竟然敢在外喧哗?”

安生顿时卡住了嗓子。此人她自然识得,乃是睿王府的凌世子。

凌世子见到安生与冷南弦也有些意外,晃着子上前,眯起眼睛看安生:“你们怎么来了?”

“我来给姌妃娘娘请平安脉。”

凌世子一声冷哼:“姌妃胆大包天,竟然谋害皇上,怕是用不着你们请脉了。速速出宫也就罢了,否则本世子治你们一个同党的罪名。”

冷南弦立即问道:“不知皇上如今龙体如何?可否让冷某看看?”

凌世子不屑地上下打量冷南弦:“你还真的将自己当做神医了?宫里这么多御医,自然有御医看诊,如何轮得着你?”

几人正争执不下,内传出一声极是威严的吩咐:“请冷神医和安生进来。”

凌世子咂摸咂摸嘴:“太后娘娘发话了,请吧。”

冷南弦与安生也不客气,立即越过凌世子,径直入内。

寝里,一片沉重。

皇上正躺在龙榻之上,双眸紧闭,脸色铁青,双唇紧抿。

伺候的宫人全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屏息凝神,低垂着头,战战兢兢。

太后端坐在皇帝龙之前,凌王侍立旁侧。

而姌妃则跪在龙尾,手里拿着帕子,双眸哭得红肿。见到冷南弦与安生,抬起脸来,一脸的泪痕。

太后不悦地沉声道:“姌妃力保,说冷神医你一定有办法救治皇上,哀家就暂且一信。”

冷南弦与安生跪下给太后与睿王请过安:“南弦定当竭尽全力。”

太后起,冷南弦上前,跪于龙之前,三指搭在皇帝脉搏之上,便闭目沉吟不语。

“你最好盼着皇上没事,否则,今哀家绝对不会轻饶了你。”太后对着地上的姌妃厉声训斥道。

姌妃连连磕头,满脸眼泪:“母后,妾真的是冤枉啊,我怎么可能加害皇上呢?”富品中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稳住局势

太后沉声道:“就如睿王爷说的,皇上如今膝下并无子嗣,谁知道你喻家有没有别的想法?哀家是错看了你。”

姌妃慌乱地摇头:“我定国侯一门,全都忠心耿耿,苍天可鉴,怎么可能会有二心?母后明察!”

太后一声冷哼:“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昨夜里,皇上身边只有你一人在伺候着,皇上晨起便一病不起,太医们众口一词都说是皇上中了剧毒,难保不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皇上对你定国侯府可不薄,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弑君谋逆,大逆不道的事情?”

姌妃泣声道:“就连母后也不相信妾身了吗?若非是妾身怀有皇上龙胎,妾身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意受这等质疑。”

冷南弦缓缓睁开眼睛,复又再次仔细查看皇上的气色,缓缓吐出一口气:“皇上应当是操劳过度因而引发的急症,并非是中毒,太后娘娘怕是误会了。”

太后与姌妃猛然都扭脸看向冷南弦,有些难以置信:“当真?”

睿王爷一声冷哼:“适才宫里的太医可全都看诊过,说皇上乃是中毒。冷神医这样说,是不是在有心替姌妃开脱呢?”

冷南弦不慌不忙,将皇帝的手重新放好:“既然太医们都诊断说皇上是中了剧毒。那么请问,皇上是中了什么毒?又是怎么解?”

睿王被噎了一下:“太医们正在钻研药方。”

冷南弦冲着安生一伸手:“还魂丹。”

安生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羊脂玉药瓶。

凌世子狐疑地问:“你怎么会有还魂丹?最后一粒不是听说已经被喻世子从一尘道长那里抢走了吗?”

冷南弦微微一笑:“这就是那粒还魂丹,当初喻世子盗来之后交给了我,当时安生身子已然无恙,所以并未服用。”

“可我们又怎么知道这究竟是与不是?”

冷南弦撩起眼皮看了凌世子一眼,拔开瓶塞,取出还魂丹,立即,屋子里弥漫出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令人不由自主精神一震,浑身毛孔全部通透,酣畅淋漓。

凌世子不由面色一变。

“就是还魂丹!”太后大喜:“哀家曾经亲眼见过,是还魂丹无疑。”

立即忙不迭地吩咐宫人取来温水,将还魂丹放入温水之中,顷刻间融化成一盏碧水。而香气也随着热气蒸腾,氤氲在寝殿里,令人醒神开窍,身上的不适似乎也化作乌有。

安生相帮着撬开皇帝紧闭的牙关,将药水灌入皇帝腹中。一落肚,就听到腹腔中有隐隐轰鸣之声,皇帝打了一个嗝,呼出一口腥臭之气。

“皇帝可有救了?”太后迫不及待地追问。

冷南弦一脸凝重地摇摇头:“这还魂丹也不过是拖延皇上病情,使皇上暂时没有性命之危,并不能彻底医治。”

太后失望地紧蹙了眉头,一脸忧心如焚。

冷南弦冲着安生吩咐:“银针。”

安生立即打开药箱,取出针囊。

“你要做什么?”睿王厉声喝问。

“皇上心脉受损,自然是先行运针,护住皇上心脉。”

“笑话,你连皇上中毒都看不出来,如何有本事替皇上医治?”

冷南弦微微一笑:“那些庸医就连皇上病症都诊断错误,难道睿王爷还指望着他们救治皇上吗?”

睿王鄙夷一笑:“不过一个乡野郎中而已,竟然就敢口出狂言。冷南弦,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太后不过是略一思忖:“冷神医的银针之术在京城颇负盛名,哀家相信,不若就让冷神医暂且一试。”

睿王“哈哈”一笑:“太后娘娘发话,臣弟不敢不从。只是冷神医可有把握治好皇上的毒?”

冷南弦抿抿唇,再次斩钉截铁地纠正道:“皇上并非中毒,银针也不过是暂时控制病情,想要医治,还要容草民回去好生研究研究方子。”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自己也没有把握了?”

冷南弦握针的手微微轻颤:“御医们可说有十全把握?”

“御医与你,不可同日而语。毕竟,你的医术本王不信。你若是没有把握,本王怎么放心让你放手施治?皇上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可承担得起?”睿王咄咄逼人地道。

冷南弦淡然从容一笑:“我既然敢治,自然就是有信心。”

睿王腰间宝剑猛然出鞘,冷光一闪,一旁的桌几一角便突然被砍落在地。

好生放肆。

“本王就暂且让你一试,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冷南弦,本王定然让你陪葬。”

冷南弦指尖又不易觉察地颤了颤,淡然开口应道:“好。”

转过身去,凝神屏息行针,再也心无旁骛。

安生则跪在旁侧,挽起衣袖,帮着冷南弦一同行针。

两人不约而同都有些紧张,不消片刻功夫,汗湿衣襟,沿着鬓角滚落下来。

良久之后,二人方才缓缓地长舒一口气,将银针收回,站起身来。

“太后娘娘,南弦已经暂时稳定住了皇上病情,请容南弦回药庐查阅药方,炼制药丸。”

太后如今正是一筹莫展,冷南弦是她最后的希望,因此忙不迭地应下:“好,就依你所言。”

“宫中一应药材齐全,冷神医何须这样费时费力,直接留在宫里就可以。”凌世子插言道。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摇头:“还是药庐里一应用品得心应手,更何况还需要翻阅典籍?两日之内,皇上不会有性命之忧。”

睿王冷笑一声:“两日时间?皇上可等不了这么久?本王不能将赌注全都压在你的身上,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刻意拖延时间,耽搁了其他御医救治。这般,本王给你一日时间,明日这个时候,你若是不能将皇上救醒,本王就立即斩了你!”

“这”太后有些为难。

“太后娘娘难道觉得臣弟所言不妥?万一他是信口开河呢?请太后娘娘为了皇上龙体考虑,不要过于地仁慈了。”

太后看了冷南弦一眼,冷南弦暗自一咬牙:“时间紧急,南弦请旨。”

太后再看一眼龙床上的皇帝,踟蹰着点头:“南弦,哀家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南弦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太后所托。”

而后看了跪在地上的姌妃一眼:“姌妃娘娘如今身怀六甲,为了龙子考虑,不宜过于悲痛劳累。”

太后将姌妃自地上搀扶起来:“适才是母后冤枉了你,好孩子,快些起来。”

姌妃感激地望了冷南弦一眼,自地上缓缓起身:“妾身不怕累,愿意与母后一同侍奉皇上床前。”

安生慢条斯理地收拣起银针,揣进怀中,然后仔细收拢好药箱。

睿王冷笑一声:“送冷神医回药庐。”

凌世子上前,冲着二人阴冷一笑:“时间珍贵,冷神医,安生姑娘,请吧?”

这分明是要控制二人行踪?

冷南弦抿抿唇,拉过安生的手,二人匆匆出宫,上了门外马车。

凌世子果真相跟着一路出了皇宫,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侍卫,亲自尾随马车之后。

冷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扬起马鞭,直接回药庐。

冷南弦一脸凝重,忧心忡忡地望着皇宫紧闭的大门,闭上了眼睛。

安生知道,师父这样,一定是遇到了纠结的难题,因此并不多嘴,只安静地守在一边。

良久之后,冷南弦方才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睁开眸子,撩开车帘,望了外面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问安生:“你可有办法联络上喻惊云?”

安生思忖片刻,无奈地摇摇头。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喻惊云难道不知道?”

“如今皇宫已经被睿王控制了,外人只知道皇上生病不早朝,但是无法觉察宫里严峻的形势。凌世子也断然不会让我回府上通知父亲知道。”

“要不我们借口买药,到和记药铺里让贾六想办法通知关鹤天?”

冷南弦摇摇头:“怕是不行,睿王心狠手辣,我们若是去和记药铺,只怕会给贾掌柜带来杀身之祸。”

“那怎么办?看这架势,即便我们回了药庐,睿王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差人看守着我们,不让我们与外界联系。”

冷南弦忧心忡忡地道:“事情很糟。”

安生向着他求证道:“皇上是真的中毒了,而不是急症,是吗?”

冷南弦紧蹙眉头:“是的,而且那毒不简单。”

“师父也没有把握?”

冷南弦缓缓摇头,苦笑道:“一点都没有。可我若是但凡有一点犹疑,睿王爷也会借题发挥,那么,情势就一发不可收拾。”

“姌妃娘娘是绝对不可能对皇上下毒的。”安生斩钉截铁地道。

冷南弦点点头:“可若是睿王一口咬定,就是姌妃娘娘串通定国侯府毒杀皇上,姌妃娘娘也是百口莫辩。睿王则完全有借口要挟太后,趁机夺了定国侯府的兵权,将姌妃与定国侯府置于死地。

那样,长安形势必然大乱。所以,师父不得不硬着头皮,谎称皇上乃是急症,而且有把握医治,暂时稳住,拖延一日。”

“太后虽然对姌妃疾言厉色,看似是在怪罪于她,但是,我听得出来,她是借着训斥姌妃,在告知我们此事利弊。太后娘娘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相信,一定能够稳住宫中局势。”安生分析道。

第四百二十八章 密室避火

冷南弦复又忧心忡忡地叹一口气“谈何容易?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太后虽然尊贵,但是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一知半解,想要力挽狂澜,怕是很难。

睿王爷的野心已然是昭然若揭,如今皇上膝下并未有皇子,只有姌妃腹中是最后的一点希望,所以睿王才会迫不及待想要嫁祸姌妃,趁机断了皇帝的子嗣。

若是皇帝果真大行,那么,皇位后继无人,按照长安王朝的规矩,睿王完全有理由取而代之,登基为帝。而且,睿王此行师出有名,朝中大臣即便有人怀疑他的野心,也无可奈何,这也是棘手之处。”

“若是按照这样分析,给皇上下毒之人怕是就是睿王?解药也必然在睿王手中。”

“睿王做事老姜弥辣,从来不留隐患,从他杀人灭口就可以看得出来。所以,他也绝对不会留下解药的。”冷南弦蹙眉道。

“那可如何是好?”安生忧心道“不到一日时间,我们能研制出解药吗?若是师公在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冷南弦一咬牙“解药固然重要,稳定形势更加重要,否则就算是我们真的研制出了解药,睿王也断然不会让我们交到太后手中,也未必能扭转形势。

更何况,师父原本就不擅长解毒,皇上此时暂无性命之忧,只要能解了皇宫之困,寻到你师公,再解毒不迟。”

安生完全没有信心“我们适才一共用了十八支银针,希望,我能够利用这些银针之上沾染的毒性,寻找出解毒之方。”

冷南弦抬起手,揉揉安生的发髻,她这般聪慧,真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轻叹一口气,重新合拢了眼睛。

安生不敢打扰他,也静下心来搜肠刮肚地想办法。

马车直接回了药庐。

凌世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安生与冷南弦下了马车。

“有劳凌世子了,凌世子请回吧?”冷南弦淡然道。

凌世子不屑地望了药庐一眼“冷神医责任重大,可必须要用心啊。只有这一日时间,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太后对你的托付。毕竟,这可是掉脑袋的差事。”

冷南弦颔首“世子爷尽管放心,冷某一定殚精竭虑,不遗余力。”

凌世子挥挥手,趾高气扬地道“为了确保冷神医不被外界打扰,这一队人马留下来,保护你们的安危,你们就静下心来,不必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冷南弦抿抿唇“世子爷顾虑得周全,多谢。”

凌世子意味深长地勾唇“本世子爷等你们的好消息,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一抖马缰,绝尘而去。

留下来的士兵一字排开,守在药庐门口,严阵以待。

只是被软禁了。

千舟与冯嫂早已经听到门口动静,迎了出来,一见这架势,有些瞠目“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冷南弦将手里药箱递给千舟“里面说话。”

几人闭了药庐大门,将那些士兵关在门外,然后一同进了诊堂,将今日进宫一事,连同两人疑虑,与冯嫂三人简要说了。

冯嫂当即自告奋勇道“让我出去联络喻世子吧?以我的身手,想要避开那几个士兵,应当没有问题。”

冷南弦忧心道“怕只怕,他们在外面还有埋伏,不仅仅只是这几个人。”

“不试,怎么知道行与不行?”

安生一咬牙“我可以掩护冯嫂。”

如今也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且时间耽搁不得。

几人商议好了行动细节,由千舟想办法转移那些士兵注意力,安生用软筋散掩护冯嫂离开。

计较一定,就要分头行动。

千舟径直出去,打开了药庐的门,面对的,却是几十把雪亮的映着寒光的刀剑。

大门一开,蜂拥而入,直接将安生等人包围在中间。

为首之人,带着面具,冲着冷南弦等人一声冷笑“想去哪里?”

千舟不慌不忙“买药。”

“买药?”那人自鼻端轻哼一声“我看,你们是配不出药方,害怕掉脑袋,想着偷跑吧?”

冷南弦缓缓地环顾那些士兵一眼“看来,睿王爷这一日时间也不想给我们了,难怪如此痛快地放我们出宫。”

那人讥讽一笑“明明是聪明人,可是偏生就是做蠢事,这可怪不得别人,是你自己非要往刀口上撞的。既然你们想要逃走,我们就送你们一程。”

他冲着身后一摆手,冷冷地道“上!”

安生一直觉得那人说话声音颇为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现在见他一摆手,那手腕之上竟然没有手,而是一个铁爪,顿时恍然“是你?”

竟是去年里在东城仓廪处,追杀安生与冷南弦灭口,被珊瑚一口咬中手指,齐齐断腕的那个杀手首领。

当初仓廪失火一案,果真是与睿王有关。

那么由此可见,睿王就是那叛军幕后之人,他是早就有所预谋,一直在暗中图谋。

两人的猜疑果真是正确的。

那人一愣,而后望着安生“识出来也好,免得做个冤死鬼。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清算了。”

容不得安生等人说话,对方已经手持钢刀,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冯嫂手无寸铁,上前劈手夺过迎面扑过来的钢刀,迅疾如豹,矫健如龙。

对方人多势众,冯嫂一人保护冷南弦几人自然是顾此失彼,不是对手。

安生也不客气,扣动腕部机关,细如牛虻的银针发射而出,对方不断有人丢盔弃甲,倒在冯嫂钢刀之下,犹如切菜砍瓜。

冷伯与千舟也捡了钢刀,护住安生与冷南弦,对着那些手脚酸软的士兵毫不留情。

那首领眼见情势不妙,知道安生厉害,硬取不得,后退数步,退出药庐之外,故技重施“用袖箭。”

士兵训练有素,齐齐后退,人搭人,借着围墙做掩体,不过瞬间,箭弩已经如蝗而至。

冯嫂等人挡在安生与冷南弦身前,用手中钢刀,挡开密集的箭弩,一边且战且退,一边焦灼催促“公子快带着安生姑娘从后院走,我们尽量拖延住他们。”

冷南弦不过是略一沉吟,斩钉截铁地道“不,我们一并退回后院。”

正是危急关头,千舟急得直跳“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这多顾虑,快走!”

不过一分神,一支箭弩飞来,正中千舟左肩,令他身形一僵,一声闷哼。

所幸并未伤及要害之处。

安生不明白冷南弦有何用意,但是知道他定然有计较,再说对方怎么可能让自己轻易逃脱?

一拽千舟与冯嫂“一起撤。”

趁着对方现在药庐之外,机不可失。

五人一同向着后院撤退,路过厨房,冷南弦吩咐冯嫂“放火!”

冯嫂不由一怔,但是依旧不假思索地听从冷南弦的命令,一脚踢翻厨房门口的油缸与煮药的炭炉,安生将几坛烈酒也尽数砸过去。

大火瞬间蒸腾而起。正是天干物燥的时节,火焰迅速席卷了厨房,并且蔓延开,引燃了诊堂。

追赶过来的士兵一时间不能上前,断了去路。

首领冷冷一笑“药庐已经被包围了,他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这一把火,倒是自觉地断了他们自己的生路。”

冷南弦率先带着安生进入书房,吩咐冯嫂“继续放火!”

冯嫂与冷伯也顿时领会了冷南弦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将后院也全部引燃,然后也相跟着撤退进了书房。

冷南弦疾步走到书架跟前,使了气力去推那书架,只听“扎扎”连声,书架下面竟然出现一个仅容两人通过的洞口,有台阶直通地下。

冷南弦冲着安生一伸手“快走。”

安生又惊又喜,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书房里竟然有这机关。

她不敢耽搁,上前第一个沿着那台阶向下。冷南弦与冯嫂等人也跟着尾随而入,重新恢复了洞口。

地室里一片黑暗,目不能视。

安生摸索着一路向下,冷南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火折子,引燃了地室里的油灯。

安生有那么一瞬间,被晃花了眼睛。

地室里堆了许多的银子与金元宝。

早就知道自家师父有钱,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银,安生不由瞠目结舌,竟然一时忘记了身处险境。

她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只恨不能扑上前去,在元宝堆里快活地打一个滚儿。

冷南弦在身后吩咐冯嫂挡好隔板,阻断上面的热气。

“这地道出口在何处?”安生环顾四周,疑惑地问。

冷南弦摇摇头“没有出口。”

“啊?”安生顿时大失所望。

千舟不解地问冷南弦“这一把火,固然可以暂时阻止那些人的追杀,可是一会儿火势一灭,咱们这怕是也不太保险。睿王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不会放过我们,岂不就是瓮中捉鳖?”

冷南弦看了一旁安生一眼“某些人若是听闻药庐失火,会等到火势灭了才赶过来吗?”

千舟这才恍然,摸摸头发“说的也是,即便是喻世子没有收到消息,关小爷消息灵通,也定然会赶过来。这些人就不能再肆无忌惮地杀人灭口。可是咱们也不知道上面情况啊,他们寻不到咱们尸体,依照喻世子那心急火燎的性子,定然又满城里搜寻。”



第四百二十九章 运筹帷幄

冷南弦抿抿唇“我只是希望你师公不会离京城太远,能够得到消息。毕竟,皇上的毒依靠我与安生,一日时间怕是也不能研制出解药。”

“师公临走的时候说他只是出去暂避风头,还要等着吃喜酒,肯定就在京城附近。”千舟斩钉截铁地道“师公知道这地下密室,那我们也只能安心地等着了。”

冷南弦点头“点上一根蜡烛计时,若是明日天亮之前,没有人前来接应我们,我们再想办法出去联络喻惊云。”

冯嫂依言而行。

千舟肩上有伤,只是地下密室里没有药,只能简单处理了。

还好密室修建得足够深,里面温度逐渐攀升,倒是可以勉强忍受,只是难免口干舌燥,有些脱水。

冷南弦斜靠在一旁,闭目养神,专心地思索对策。

待到三根蜡烛燃烧完毕,计算着时间已经入夜。地室里温度很快降下来,想来外间大火已经扑灭。

头顶有轻叩之声,三长两短。

正在闭目养神的几个人顿时精神起来,一跃而起。

冷南弦哑着嗓子吩咐冷伯与冯嫂“撤去头顶隔板。”

两人依言而行。

冯嫂不知从何处机关探望一眼,欢喜道“好像是关小爷。”

“只有他一个人吗?”

冯嫂点头。

“打开机关。”

冯嫂拧动机关,头顶“扎扎”连声,扑簌簌落下许多湿了的灰烬来。

“冷神医,安生,你们没事吧?”

正是关鹤天关切的声音。

“关小爷,下来吧。”冷南弦出声道。

话音一落,一道黑影便一跃而入,轻飘飘地落在密室内。

安生几人立即欣喜地围拢上来,犹如见到了救星。

关鹤天一身黑衣,关切地上下打量几人一眼“这是怎么回事?药庐如何突然起火?而且附近这么多不明来历的神秘人。”

“你过来可有人觉察?”冷南弦细心地问。

关鹤天摇摇头“你们放心就是,孙神医与沈太师提前交代过,我已经命手下弟兄们将他们全部引开,悄声混进来的,没有人发现。”

“你见到我师父了?”冷南弦急切地问。

关鹤天点头“今日药庐起火,我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不见你们踪影,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慌忙命令手下四处搜寻你们。然后孙神医找到了我,见过沈太师,才知道宫里形势不对。

我们一时间没敢轻举妄动,只差了弟兄密切注意这里的情况。见除了喻世子的人马,这附近还有一些神秘人出没,就与喻世子联手,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我负责过来查探你们的情况,他仍旧在四处搜寻你们踪影,迷惑对方。”

安生与冷南弦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来。

“睿王是要造反了。”冷南弦径直开门见山道。

关鹤天不由就是一惊,眸子倏忽间眯紧“造反?睿王?”

冷南弦点头“我与安生今日进宫去了。皇上中毒,如今危在旦夕。太后与姌妃娘娘正寸步不离地守着皇上,免得再遭毒手。睿王爷与凌世子带兵掌控了整个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入,封锁了消息。”

遂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于了关鹤天知道。

关鹤天脸色也越来越沉“适才沈太师就有这样的怀疑,这些时日里,刑部与大理寺的审讯,怕是令睿王狗急跳墙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对着皇上下手。”

冷南弦点头“明日上午,若是我不能救治了皇上,怕是睿王仍旧会借此发兵,直接栽赃定国侯府弑君谋逆,夺取喻世子和侯爷的兵权。而后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继承大统。”

关鹤天愤愤地一声冷哼“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睿王爷一副忠君爱国之相,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包藏这种狼子野心,好阴险毒辣的计谋。今日若非你和安生进宫,稳定下局势,现在怕是就已经变了天下。”

冷南弦亦是一脸凝重“如今时间已然不多,你速速想办法联络喻世子,让他与侯爷暗中调兵遣将。”

“你们呢?难道不随我一同出去?”关鹤天诧异地问。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们不能走。”

“为什么?”

“睿王爷身为长安王朝的王爷,皇帝重病,他如此作为,封锁皇宫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他在朝中党羽众多,我们无凭无据。凭借我个人之言,出兵讨伐,在文武百官面前,仍旧不能师出有名。

所以,明日,我会照常进宫,只有睿王爷一时得逞,露出狼子野心,我们才能将他擒获。”冷南弦蹙眉解释道。

“可是你没有解药,明日进宫,以身涉险,稍有差池,便性命难保。”关鹤天焦急地反驳。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安生,安生从怀里摸出银针,小心递给他“这银针是适才给皇上针灸所用,沾染了少量毒药。你将它交给我师公,看看有没有解毒的办法。”

关鹤天颔首,将银针仔细纳入怀里,一口应承下。

冷南弦看一眼安生,将关鹤天让至一旁,附耳低声说了两句话。

关鹤天犹豫着看看他,又看看安生,咬牙点点头“我不懂这朝堂之上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你冷神医说的话,应当是没错,我听你的。”

冷南弦仍旧不放心地叮嘱“我说的事情可一定记得,就全都拜托给你了。”

关鹤天坚定地“嗯”了一声“我关鹤天一言九鼎,冷神医尽管放心。那事不宜迟,我赶紧出去了,你们自己一定要好生保重。我会派人暗地里保护你们的安危。”

沿着台阶向上,自机关处一声鸟啼,得到回应之后,纵身而出,依旧细心地将洞口处掩好。

安生疑惑地问冷南弦“师父,你适才与关大哥说了什么?为何非要背了我?”

冷南弦淡然道“我唯恐明日里睿王差人围追堵截我们,我们不能安然入宫,所以让他记得明日过来接应。”

安生“喔”了一声,眸光闪烁,不再追问。

冷南弦轻轻地揉揉她的头顶,指尖流连缠绵“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生点头“有师父在呢,安生有什么好怕的。”

冷南弦勾起唇角,笑得风轻云淡,牵着安生的手,到一旁角落处,抱出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安生好奇地问。

冷南弦拽着她,寻干净处坐下,打开手里盒子,递给她看。

是当初皇上赏赐的那些金子与头面,整整齐齐地躺在盒子底。

安生想起当初自己献宝一般交给冷南弦,让他留着用来娶师娘,不禁莞尔。

难怪师父与千舟他们都说自己缺根弦,可不如此?

“当初你留在师父这里,说是将来做嫁妆的,所以我就毫不客气地提前收了。”

安生垂眸笑笑。

冷南弦将她拥在怀里,指指面前堆积成山的金银“那这些就算是师父给你的聘礼吧,从今天起,都属于你,足够养你一辈子。”

安生迫不及待地勾起他的尾指“那便说好了,不许反悔,以后要由安生来当家。”

冷南弦轻笑,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唇印,宠溺地道“好好好,以后师父挣钱给安生花,安生当家。”

安生抬眸看着冷南弦,眸子里亮晶晶的,闪烁着烛光的璀璨,俏皮地问“师父,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安生。”

冷南弦一怔“没有么?我如何觉得在心里说过千遍万遍了?”

安生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

冷南弦也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师父都喜欢了你这么久了,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还用说么?喜欢是用心的,不是嘴皮子。”

安生眨眨眼睛“原来师父是蓄谋已久了。”

冷南弦轻笑,带着粗哑“大家都知道,只有你自己缺根弦吧?”

“老是这样说我,即便再机灵也被说傻了。”安生带着气恼嘀咕。

冷南弦轻哼“可不就是一直缺根弦么?你若是一早就将我这根弦放在心里,何至于那般愚钝?以至于现在,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那么短。我觉得,自己还没有疼够你,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对你。好像就是一眨眼,美梦就要醒了一般。”

安生仰面躺在冷南弦的膝盖上,隐在金山遮掩的暗影里,定定地望着冷南弦“来日方长呢。”

“对,来日方长。”

冷南弦颤着声音,低下头来,印在安生微启的唇畔上。

唇瓣有点干,不复往日里的细润与滑嫩。

冷南弦的舌尖细细地描摹过去,然后便轻轻地启开了她的唇。

安生伸出手臂,勾住冷南弦的脖子,第一次这样主动。

抵死缠绵。

恨不能,就这样,融在一起,天长地久。

烛光逐渐暗淡下去,又一根蜡烛燃尽,想来外间已然天明。

相依相偎的两人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眸子,站起身来,十指相扣。

千舟撤去隔板,外间动静便听得真切。头顶之上有杂乱的脚步声与嘈杂声。

冷南弦整理衣袍“应当是喻惊云按照约定来接应我们了。”

几人全部起身,打开头顶机关,就听到上面有人惊呼“世子爷,这里有机关。”

果真是喻惊云来了!



第四百三十章 反败为胜

五人拾级而上,洞口处猛然露出喻惊云窝火而又阴沉的一张脸来,冲着为首的冷南弦就是“噼里啪啦”一通骂。

“就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说你有事除了能像个乌龟一样躲起来,还能做什么?还要我世子爷亲自过来扒你们。小丫头跟着你多委屈,真是瞎了眼睛了。”

这怒火简直比昨天那一场熊熊大火还要烈!

冷南弦已经习惯了喻惊云这些日子里的肝火,识相地缩缩脖子,并没有还嘴。

关鹤天就跟在喻惊云身边,也是一身的侍卫打扮。

喻惊云又撇撇嘴“让你每日里那般风骚,天天一身白衣,今日里终于见到你也有狼狈的时候。”

在地室里待了一夜,又从满是灰烬的洞口里出来,冷南弦身上沾染了不少脏污,皱皱巴巴的,不复往日里皑皑白雪一般的清冷高雅。

他苦笑着抖抖衣服皱褶,看一眼已然升腾起来的骄阳,扭过脸来,深深地望一眼安生,柔声道“我要进宫了。”

安生点点头“安生陪着师父一起。”

冷南弦痛快点头“好,一起。”

抬起手来摸摸安生的鬓角,另一只胳膊环住了她的腰,直接俯下身子,当着众多士兵与喻惊云的面,落下唇去,在安生的唇间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

安生恼怒地呢喃一声“师父,你竟然”

而后轻轻地合拢眼睛,软绵绵地倒在了冷南弦的臂弯里。

冷南弦抬起手,恋恋不舍地抚摸了她的脸颊一把,对着关鹤天涩声道“关小爷,安生就托付给你了。假如……假如我不能回来,麻烦你将她交托给她姐,或者,想办法将她送出这是非之地。”

关鹤天心里也蛮不是滋味,颔首应道“你尽管放心就是,我一定会拼力护得安生周全。”

喻惊云鼻端冷哼一声,扭过脸去“这样婆婆妈妈,让你进宫送药,又不是送死。非要整这个生离死别难分难舍的样子给我们两人看呢?”

冷南弦心里堵得死死的,没有心情与喻惊云斗嘴,只勉强扯了扯唇角。

喻惊云不耐烦地催促“走不走?难道还要十八相送不成?”

冷南弦抿抿唇,坚定地道“走。”

关鹤天上前从他怀里接过安生,叮嘱道“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冷南弦点点头,又吩咐千舟“你和冷伯留下来照顾安生,我与冯嫂进宫。”

千舟不舍,但是也明白自己进宫也帮不上许多的忙,暗自恼恨自己没用,无奈地点点头。

冷南弦对着喻惊云道“走吧。”

两人翻身上马,直接打马入宫。

关鹤天轻叹一口气,对着千舟与冷伯道“先将安生姑娘送去孟府吧。”

千舟还没有说话,关鹤天怀里的安生已经猛然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就知道关大哥和师父一定是有什么主意,果不其然。”

关鹤天有些瞠目“你没有晕?”

安生晃了晃手心里的一块令牌,斩钉截铁地道“他想甩了我么?我偏生就要追进宫里去。”

关鹤天身形一晃,便挡在了她的面前“不行,太危险了。”

“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我才一定要去。”安生一本正经道“睿王府里暗藏着一个用毒高手,师父他从来不喜欢涉猎此道,防不胜防,到时候一定会吃亏的。”

“不行!”关鹤天的语气不容置疑“冷师傅再三交代过,不让你参与这件事情,假如他们失败,我就立即护送你出京,远离此地。”

“已经晚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叱。

关鹤天等人惊讶回头,数十黑衣蒙面人好似从地底下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几人身后,迅速将他们包围起来。

“我就知道,冷南弦进宫,一定会将你留下,舍不得让你跟他一同去冒险。”

黑衣人让开,凌骆冰自他们身后慢慢地走出来,一脸狞笑地望着安生,带着得意。

安生“呵呵”一笑“凌骆冰,为了对付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凌骆冰手里依旧攥着一根马鞭,用鞭杆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掌心“若非是我父王他们让我暂且忍耐,夏安生,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本郡主早就让人取了你的性命。”

“貌似郡主一直以来,也没有对我手下留情。”安生耸耸肩膀。

“你说夏紫纤啊,不错,她就是我指使的,药也都是我给的。不过她太蠢,竟然三番四次上你的当。我还以为,她会比夏紫芜聪明那么一点点呢,谁知道竟然也不堪一击。”

安生苦笑一声“说起来,我与夏紫纤的确是有过节,不过我也没有招惹郡主大人你啊,你这样煞费苦心,将夏紫纤送进宫里,应该也不会是针对我吧?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不提此事,或许我还让你死得痛快一点。那么好的一粒棋子,我和父王原本是有大用途的,谁知道竟然毁在你的手里。夏安生,我觉得你好像天生就是与我作对的,所以,有我凌骆冰在,就绝对不允许你活在这个世上。”

安生眯起眼睛,倏忽间闪过一抹冷冽“我们原本应当可以相安无事的,井水不犯河水,是你一直咄咄逼人。”

“相安无事?”凌骆冰眸子里的火焰突然跳跃起来,好像泼入了一勺的油,立即熊熊燃烧“我喜欢了喻惊云许多年,可是你一出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了,你让我怎么可能与你井水不犯河水?”

安生略有惊愕“你喜欢喻惊云?我倒是觉得,更多的是算计和利用吧?你打着喜欢喻惊云的旗号,装傻卖痴,接近与试探,为你们凌睿王府谋求权势。喻惊云不喜欢你,倒是成了我的错了么?”

“胡说八道!”凌骆冰恨声道“我自小就喜欢喻惊云,一直喜欢到现在,谁不知道惊云哥哥是我的?”

安生一声轻哼“谁不知道,皇上不可能让你嫁入定国侯府?凌睿王爷与凌世子是怎样的人物与心性,岂会看不出来?但是他们非但并不劝阻你,反而撺掇与怂恿。凌骆冰,想让喻惊云相信,你对她是真心的,怕是有些难。”

凌骆冰恼羞成怒“住口!”

安生微眯眸子,溢满笑意“你父王是不是骗你说,让你帮他定下江山,你就是公主,那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喻惊云自然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这话一言中的,凌骆冰苍白着一张脸“是又如何?只要我父王夺了这江山,夏安生,你就是在我股掌之中的一只蝼蚁,我想要如何折磨你便如何折磨。”

安生不急不恼,“嘻嘻”一笑“定国侯府一向忠君爱国死而后已,你就不想想,假如你父王真的夺了这江山,喻惊云定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会苟且偷生,而且做你的驸马,让天下人非议与嗤笑吗?到时候只会反目成仇!凌骆冰,你自认为喜欢喻惊云,就连他最基本的脾性都不了解吗?”

凌骆冰一时间竟然被安生引导,变得被动,心浮气躁“你给我住口!”

她愤怒地紧盯着安生,胸膛起伏,努力按捺下火气“夏安生,你真是蠢,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故意惹怒我,让你死得更难堪一点吗?”

安生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不是的,骆冰郡主,我故意惹恼你,只是因为,你气血上涌,会令毒发作得快一点。”

有喻惊云在,想要进宫并不难。

睿王早就得到通报,吩咐士兵,放二人直接入内。

沿路之上,侍卫刀剑出鞘,戒备森严,二人却是稳如庭岳,如闲庭信步。

睿王就站在大殿门口,见到冷南弦与喻惊云,就是一声冷哼“解药可带来了?”

冷南弦点点头,探手入怀,摸出一个药瓶,递给睿王“药丸就在此处。”

睿王身边的凌世子上前,接过药瓶,拔开瓶塞,倒出其中药丸,放到鼻端轻嗅,而后一声不屑冷笑“冷神医确定,这就是解药?”

冷南弦望着凌世子微眯了眼睛,颔首应“是”。

凌世子笑得愈加放肆“简直就是笑话,这哪里是什么解药,分明就是一粒清心的药丸而已。”

冷南弦淡淡地笑“看来凌世子极通药理。”

凌世子“呵呵”一笑“还好,尤其是对于你这用来鱼目混珠的药丸,更是不陌生。”

太后闻讯从大殿里出来,见到喻惊云面上就是显而易见地一喜“皇上的药送来了?”

冷南弦再次点头“就在凌世子的手中。”

凌世子讥讽一笑“药丸的确是在本世子手里,可是太后娘娘怕是要失望了,这压根就不是什么解药,而是一粒普通的药丸。”

“凌世子怎么知道这不是对症之药?”冷南弦微微勾起唇角,云淡风轻。

凌世子斜着眼睛看冷南弦“你也用不着处心积虑地套本世子的话,皇上压根就不是什么急症,而是姌妃对皇上下毒,意图谋朝篡位,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宫里御医都可以作证。

听闻喻世子拥兵自重,今日晨起已经调兵遣将,直逼皇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四百三十一章 谋中谋

喻惊云一向与睿王府交好,与凌世子更是称兄道弟,经常一块把酒言欢的。如今凌世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心里的火“腾腾”地就冒了上来。

“好你个凌洛城,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跟着本世子爷尾巴摇得欢实,一转身这是就要咬人呐?本世子爷造反?你去问问长安的百姓们,有谁肯信?你这血口喷人,也不掂量掂量?”

凌世子斜眼看喻惊云,显然并未将他放在心上“不是造反,那喻世子暗中调兵直逼皇都又是为何?”

“你凌世子为何带兵包围皇宫,本世子就为何调兵直逼皇都。”喻惊云冷声道。

“本世子包围皇宫,那是因为皇上遇害,危在旦夕,本世子要盘查凶手。而且姌妃娘娘有最大的嫌疑,喻世子,你作为姌妃的弟兄,是不是应当回避才是?

你这调兵遣将,很容易让朝中百官与长安百姓认为,你是在谋朝篡位。而我们为了捍卫凌家的江山,所以,对不住了,今日看来是要兵戎相见,兄弟反目。”

太后一直心有忌惮,这一日里胆战心惊,不敢形于色。今日见喻惊云进宫,顿时有了底气,沉着脸道“定国侯府一向忠君爱国,哀家也不相信,定国侯府会做出叛逆之事。世子怕是多心了。”

睿王爷一声冷哼“慎重起见,不得不防。毕竟姌妃对皇上下毒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冷南弦微微一笑“姌妃娘娘究竟是否对着皇上下毒,我们救醒了皇上,自然便有分晓。”

凌世子捏着那粒药丸,鄙夷一笑“就凭借这粒药丸?”

冷南弦煞有介事地点头“对。”

凌世子仰天大笑“冷南弦,你不是开玩笑吧?”

冷南弦斩钉截铁地道“自然不是。”

“假如这药丸救不醒皇上呢?”

“听凭处置。”冷南弦淡然一笑。

“好!”凌世子铿锵应道“今日本世子就将这药丸喂给皇上吃,假如皇上在半炷香之内仍旧不能清醒的话,冷南弦,本世子就要你的脑袋。”

冷南弦依旧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好。”

太后满心希翼,忙不迭地吩咐“快,清水,清水。”

一旁姌妃正不眠不休地伺候在侧,见解药拿来,赶紧自一旁茶壶之中倒了半碗清水。

冷南弦上前,拔出一根银针,搁入清水之中试探过,确认无毒,方才颔首“好。”

凌世子微微勾起唇角,一声冷哼“多此一举。”

而后掰开皇上的嘴,将药丸亲手塞进皇上口内。

姌妃上前,细心地将半盏清水灌入皇上腹中。

殿内死一般的冷寂。

众人提心吊胆地看着那燃起的半柱香,再看看龙床上的皇帝,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拳头。

尤其是睿王爷更是忐忑难安,他总觉得,面前的冷南弦稳如庭岳,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再拖延下去,怕是夜长梦多。

因此望着那一星点的香头忧心如焚,猛然站起身来。

有士兵急匆匆地从外面闯进来,满头大汗地回禀道“启禀睿王爷,探得定国侯已经率领大军直逼皇宫,就要闯进来了。”

“果真是要造反!”睿王爷一声冷哼,沉声吩咐“来人呐,给本王将冷南弦和喻惊云拿下,推出去斩首!”

立即有士兵一拥而入。

“哀家不允许!”太后猛然转身,霸气地喝止。

睿王爷一声冷哼

“太后娘娘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人分明就是在有意拖延时间,照此下去,一会儿反军逼入皇宫,将大事不妙。”

“定国侯进宫,自然有哀家在这里顶着,睿王爷怕什么?”

“这是我凌家的江山,你一个妇道人家顶得起吗?难道太后是想将江山拱手相让不成?太后是糊涂了,这朝堂之上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

“混账!”太后一声冷叱,夹杂着怒火“皇上尚在,这皇宫里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做主。”

睿王爷微微眯起眼睛“太后娘娘,事态紧急,请恕臣弟无礼了。”

“你这是要造反吗?”太后冷声叱问。

“本王只是在捍卫我凌家的江山而已,如今天下间最有资格坐拥这江山,发号施令的,就只有本王了。太后娘娘若是识相,本王继续尊你为先皇太后,可若是你非要与这些反贼同流合污,本王也只能不客气了。”

姌妃坚定地站到太后身边,义愤填膺“如今皇上还在,你竟然就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由此可见,狼子野心,怕是早已日久。”

冷南弦微微一笑“纵火焚毁仓廪,屯兵西南,党同伐异,科场作弊,杀人灭口,这都是睿王爷的手笔,罪行罄竹难书,自然就是为了谋这天下。”

睿王爷自鼻端一声不屑轻哼“冷南弦啊冷南弦,原本此事与你无关,你非要参与进来,屡次坏了本王好事,所以,断然是留你不得了。”

“承认了就好。”冷南弦不疾不徐道。

“本王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以为定国侯率兵进京你们就有恃无恐了是吗?他的命令敌得过一道圣旨或者太后懿旨吗?”

睿王爷的声音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坚决“给本王杀无赦!不留活口。”

“看来皇叔造反心意已决了。”

身后一声幽幽叹息。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过脸去。

躺在龙榻之上原本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皇帝突然间睁开一双灿若朗星的眸子,霸气直逼人心。

姌妃与太后又惊又喜,不约而同地喜形于色“醒了?”

凌世子一脸震惊,瞠目结舌“怎,怎么可能?那分明不过就是一颗普通的清丸。”

冷南弦深以为是地点头“不错,那的确就是一颗普通的药丸,对于皇上身上的毒毫无用处。”

“那,那这”凌世子依旧疑惑不解。

冷南弦胸有成竹地笑笑“假如我把真的解药交给你,你会真的给皇上服下吗?真的解药不过是融在了清水之中而已。”

“不可能!”凌世子斩钉截铁地否认“那毒乃是我亲自研制的,解药就在我自己手里,你们在地室中困了一夜,怎么可能研究出解药呢?”

“世子终于不打自招了。”冷南弦轻叹一口气“我的确是没有这个本事,只不过我一场大火,引出了我师父鬼医,他的本事对付这点毒药绰绰有余。”

“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毒?”

冷南弦晃了晃手里的一支银针“我和安生帮皇上行针,就是为了沾染一点毒性。这就足够了。”

“如今,皇叔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吧?”皇帝在姌妃的搀扶之下,慢慢坐起身来。

睿王爷不过一声轻嗤“承认了又何妨?如今皇宫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你们都是我的俘虏。难道你们没有听过一句话挟天子以令诸侯?”

喻惊云逼近两步“有我喻惊云在,睿王爷认为,你有这个胜算吗?”

“匹夫之勇而已。”睿王爷轻叹一声“当你失去了依仗的拳脚,还有什么令本王忌惮的?”

喻惊云竟然被睿王爷这般轻看,心中动怒,抬手想拔剑,这才觉察异常之处“你,你做了什么手脚?”

凌世子玩世不恭地冷笑一声“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提前对你下了毒,免得本世子不是你的对手,交起手来再吃亏。”

“卑鄙!”喻惊云义愤填膺地怒哼一声。

“用你喻世子的话,这叫兵不厌诈。”

冷南弦苦笑一声“当年盗走唐门秘籍的人,看来果真就是凌世子。一身毒术,深藏不露,南弦自愧不如。”

“识相就好。”

凌世子后退两步,直接走到皇帝身前,从身上抽出一柄长剑,直逼皇帝咽喉“废话不多说,赶紧起草两份圣旨。一份禅位与我父王,一份昭告天下,定国侯府起兵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皇帝面对凛寒的长剑,全无畏惧“即便朕写下这两份圣旨,也抹杀不了你们谋朝篡位的事实。”

凌世子将长剑又递进一寸,狞笑道“姌妃娘娘,还不快些拿圣旨笔墨,以及传国玉玺出来?”

姌妃一直就护在皇帝跟前,因为惊恐,全身都在颤抖,但是仍旧毫无退缩之意,双目如炬。

“无耻。”

凌世子的剑尖左右游移挑衅,完全并不将皇帝与姌妃放在眼里“你的命挺大,夏紫纤进宫,竟然没能除掉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而是直接折在了夏安生的手里。留下了你这个祸患,坏了今日本世子的好事。你若是乖乖服从本世子的命令,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呢。”

姌妃一声冷笑,紧紧地护住自己腹部“是杀是剐,你随意就是,若是眉头蹙一下,也不是我定国侯府出来的女儿。”

“够嘴硬!”凌世子一脸邪笑,轻描淡写地道“那本世子就先杀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看皇上还能否这样斩钉截铁。”

剑尖重新直指姌妃腹部。

众人皆色变。

皇帝咬牙切齿“你敢!”

“我还真敢,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本世子不敢的?”

“我赌你不敢!”

大殿门外一声娇斥,脆生生,好像春水初融,碎冰相撞。

冷南弦与喻惊云全都不约而同地扭过脸去,惊呼一声“安生!”



第四百三十二章 功成身退

睿王爷与凌世子也在看清来人之时,齐齐变了脸色“骆冰!”

夏安生当先昂首挺胸,一脚迈进大殿,身后,跟着的,是五花大绑的凌骆冰。她的脖子上,同样架着一把长剑,长剑就握在一身正义凛然的关鹤天的手里。

凌骆冰一见到睿王爷与凌世子,顿时就汪了眼泪“哥哥,父王救我。”

安生娇俏一笑,满脸纯真“挟持着骆冰郡主,进宫果然方便多了,一路畅通无阻,谁也不敢拦阻。”

冷南弦脚下微错,便靠近了安生近前,拽住了她的手,指尖在她手心微动“你如何来了?”

安生轻哼一声,一把拂开他的手“就知道你和关大哥背着我没说好话,果然是在算计我,竟敢在唇上抹了。”

“这里太危险。”冷南弦薄唇微动,极是无奈道“喻惊云和冯嫂已经全都中了他们的毒。”

安生望了凌世子一眼,轻哼道“多亏我突然间想起那日在南湖对凌世子下毒一事,猛然醒悟,慌里慌张地赶过来。他应当便是那个擅长使毒之人,那日里不过是故意试探我的深浅,做戏给我们看而已。”

凌世子极阴冷地笑,猛然眯紧了眸子,凶狠地瞪着安生“你来得正好,就凭你,肯定不可能是本世子的对手。”

“若是再加上我这把老骨头呢?小子,别太狂妄了,劝你收起你手里的毒药,否则,我一定会让你自食其果。”

殿外有人吊儿郎当地应声,却不见人影。

冷南弦欢喜出声“师父。”

“你们小孩子们自己玩,我先把这御厨做的鸡腿啃完。”口中含糊不清,一派从容。

凌世子瞬间面如土色,识相地将手蜷缩进袖口里。

凌骆冰颤声央求“父王哥哥救我!”

凌世子轻哼一声,带着强装的轻蔑“就你们几个虾兵蟹将,就算挟持了骆冰又如何?血肉之躯能敌得过我的大军?今日便让你们一并陪葬。”

安生可怜兮兮地道“我原本真的不想招惹骆冰郡主的,一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可惜,她竟然自动送上门来,还带了那么多人耀武扬威,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我置于死地,也好招喻世子做驸马爷。我总不能束手就擒吧?只能违背我师门训诫,下了狠手了。”

“住口!”凌骆冰气得口不择言“夏安生,你千万不要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安生“啧啧”连声“果真是嚣张跋扈习惯了的,就连这样悲惨的境况还能说出这样张狂的话来。”

“夏安生,你想怎么样?”睿王爷咬牙切齿地紧盯着她,额头青筋直冒,眸子里都似乎喷出火来。

安生理所当然地一抬下巴“还能怎样?放过皇上,自己束手就擒。”

睿王爷一声冷笑“简直就是笑话,你以为本王会受你要挟?”

安生啧啧连声“都说虎毒不食子,我看未必。睿王爷为了这皇权,利用自家女儿使美人计,去刻意痴缠着喻世子,探听各种军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如今女儿被俘虏,便过河拆桥,竟然宁肯牺牲自家女儿性命,也要这权势吗?”

睿王爷还未答话,凌世子已然抢先一声冷笑“我这妹子简直太蠢,喻惊云跟前斗不过你夏安生也就罢了,带了那么多人去一雪前耻,竟然也被人拿下,留着也没有多大用途。你随意就好。”

这话令凌骆冰一张俏脸顿时就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哥哥”

“凌世子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只是不知道,我果真对着骆冰郡主下手的话,你们会不会心疼?”

安生一声冷哼“关大哥,动手杀了她!”

关鹤天手中长剑一翻,立即就要剑挑凌骆冰!

睿王爷与凌世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顿时心头一紧,紧盯着关鹤天手中长剑。双手抽搐。

机不可失!一旁酸软了手脚的喻惊云突然间拔地而起,直冲凌世子,手中长剑在电光火石间,已经挑上了他抵在姌妃腹部的剑尖。

凌世子这才醒悟,中了对方的奸计。有夏安生在,喻惊云身上的毒自然不是问题。

睿王爷就在近旁,见形势惊天急转,立即不假思索地直扑龙床之上的皇帝。

皇帝刚刚清醒,身体还未康复,反应也迟缓。

而喻惊云与凌世子缠斗,一时间也无暇分身。

姌妃毫不犹豫地伸开双臂,便护住了身后的皇帝。

与此同时,安生手腕上的银针也闪着寒光直逼睿王。

睿王不得不挑起长剑,磕飞银针。

就这弹指功夫,已经给了充裕的时间。

关鹤天果断放弃剑下凌骆冰,直逼睿王爷。

一个是叱咤江湖的小霸主,一个是百战疆场的少年将军,又有解了毒的冯嫂相助,凌世子与睿王爷素来养尊处优,怎么可能是对手?

刀光剑影之下,立见高下。

殿外喊杀震天,有人狼狈入内“大军攻进来了,我们抵抗不住,王爷”

一抬脸,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睿王爷与凌世子被刀剑架在脖子上,面色颓败,一片死灰。

十几年筹谋的心血,一朝兵败,付之一炬。

主将被擒,树倒猢狲散,自然不敢再负隅顽抗,乖乖束手就擒。

定国侯府率军攻破叛军包围,与御林军里应外合,势如破竹。

皇帝被姌妃搀扶着,缓缓起身,掸平龙袍上的皱褶,沉声发令“宣文武百官,宣武门前斩逆贼,正朝纲!”

京城里的百姓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皇宫已然重新恢复了平静。

文武官员闻讯赶至,空气里仍旧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许多御林军与太监一起,用水冲洗着地上的血迹。

官员们义愤填膺地痛数睿王这些年里在朝堂之上犯下的累累罪行,暗自盘算一会儿如何检举揭发,并且可以置身事外。

也有暗中走动得密切的党朋,人人自危,犹如大难临头,骇得面如土色。

只有定国侯与沈太师依旧在宫门外唾沫横飞地争执不休。

“要不就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看,出了这种逆臣贼子,就是要我们手中的青锋剑,方才能够拨正剿乱,捍卫江山社稷。今日若非我率兵及时赶至,不堪设想。你们这些文官也就只会指手画脚放马后炮,鸡蛋里头挑骨头。”

“不读诗书,不习学问,就是难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想当初那睿王便狼子野心,在你跟前挑拨几句,你便与我反目成仇,蛮横地争吵了这么多年,没完没了。

而那凌世子和骆冰郡主见天往你定国侯府里走动得殷勤,刺探了多少军情?你们竟然毫无所觉,才令圣上遭受这场厄运,自己还好意思在这里恬不知耻地叫嚣。

若非是我儿机警,觉察不妙,你的兵权怕是都要被睿王剥夺了。你单枪匹马闯皇宫么?”

“睿王怕是就是你所说的书读多了,才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阴险狡诈。所以说这书也不是随便读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文明,不愠不火,不像喻惊云和冷南弦那般大打出手。

安生与冷南弦执手从宫里出来,悄悄地转过去,小心避过二人的唇枪舌剑。

冷南弦压低声音问她“你确定不留下来,接受皇上的封赏吗?”

安生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我很担心药庐地下的小金库,那可是我的聘礼,可别被别人发现了。”

“皇上这一次许是会赏你更多的金子。”冷南弦故意逗她“也许是就给你封号了呢?多少你也算是救驾有功。”

安生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若是皇上一开恩,也给我一个县主郡主什么的当当,师父以后见了我是不是要行礼磕头?”

冷南弦点点头“理论上是这个样子的。”

安生歪着头“皇上赐婚,那么我的相公是不是以后就只能娶我一个,不得另娶。”

冷南弦又点点头“按照律法来说,若是为师想要再纳妾,必须要经过你的同意。”

安生咬咬下唇“那我的相公以后是不是就要听我的?”

冷南弦又不得不点点头“不敢惹。”

安生一拽冷南弦的手“那咱们回去吧,我贿赂皇上几十万银子,让他给我封一个高一点的品阶。”

冷南弦突然沉了脸“我错了,我不应该问。”

安生“嘻嘻”地笑“想想到时候,我坐在椅子上,我的相公见了我,给我正儿八经地磕头,我一定好生享受,不让他平身。慵懒地一抬手你就跪着吧。想想就觉得舒服。”

冷南弦一张脸愈加阴沉,黑了下来“张口闭口你的相公,你是指谁?”

安生皱皱鼻子“自然是愿意对我百依百顺,只娶我一个,将我奉若公主的人。”

冷南弦一声轻哼,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你的有些想法有点太嚣张,我们回去关上门好生谈谈。”

抱着安生,昂首阔步地从许多的御林军与太监诧异的目光里走过去,意气风发。

“放开我!”安生通红着脸,火烧火燎。

一水桶“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水漫湿了那人脚面,仍旧毫无觉察。

定国侯踮着脚张望两眼,懊恼地摸一把鼻子,争论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沈太师得意地看一眼他,感觉自己争执了这么多年,终于大获全胜!忍不住,鼻端就是一声得意轻哼,眉飞色舞。

“看,我没说错吧?,那是我儿子!”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大结局

冷南弦与夏安生大婚,仍旧是轰动了大半个京城。

多少名门闺秀暗自后悔,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反倒被一个夏安生捷足先登,占了便宜。

冷南弦作为江南第一世家的家主,又是当朝太师府的独子,正所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富贵荣华权势,得天独厚,一人占尽。

那夏安生如何就有这样好的运气?

难免有人吃不到葡萄,拿两人的师徒身份来嚼舌根。

直到皇上的又一块御赐牌匾,热烈而又张扬地抬去太师府,悬挂在太师府的门首。

磕头上香,揭去上面蒙着的黄金绸缎,“良缘喜嫁”四个烫金大字在骄阳下熠熠生辉,灼得人睁不开眼。

皇帝问冷南弦“名与利,你冷南弦已然有了,权与势,你全然不放在眼里。但是朕仍旧想问你一声,这四样你可以任选其一,作为朕的赏赐。”

冷南弦不假思索地道“上至九天,下至黄泉,红尘万丈,千百诱惑,草民心中所求,也只有一个夏安生而已,其他,皆微不足道。”

皇帝龙颜大悦“你二人皆仁心妙手,救济苍生,乃天作之合,如此,朕便赐你们一桩良缘喜嫁。”

夏家老夫人从太师府门口过,停下车轿,撩开车帘,端详半晌那四个大字,眉开眼笑“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紫芜与紫纤心心念念,为此不择手段,这喜嫁良缘也是镜花水月,看得着,触不到,最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而生姐,这清贵之嫁却是唾手可得,眼看着拒了定国侯府,令人跺脚惋惜,却又嫁了这么一桩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沈氏放下车帘,也叹道“这就是福,心善之人方才有福。即便是让紫纤与紫芜有这样的福报与机遇,二人心术不正,喻世子与冷公子也是不屑于。

薛氏心狠手辣,即便是不择手段谋了正室之位又如何?不行善举,小肚鸡肠,最终也败坏了最后一点福气。

正是上行下效,为人父母者,当教导子孙与人为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眼,最终也是害人害己。”

冷伯停下马车,也是眉开眼笑。

鬼医得意地指着牌匾上的四个大字,教导千舟“看见了吧,小兔崽子,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就一定要记得说出来,先下手为强,否则,这四个字还不一定飞到谁家大门上挂着呢。”

千舟仰脸望着牌匾,连声嗟叹“假如不是你当初多事,那么安生姑娘或许就不会嫁给我家公子。若是她不能嫁给我家公子,就还只是个小徒弟。假如她仍旧是个小徒弟,就不能对我和公子吆五喝六。那么,我就不用这样悲惨,天天水深火热。说到底,还是师公你的责任最大。”

冯嫂抱着绸缎走过来,欢喜地端详那牌匾,对于千舟的话嗤之以鼻“假如没有你师公,安生姑娘若是嫁进了定国侯府,见了你一肚子怨气,兴许会让你在地上长跪不起,一个不高兴拖你出去打板子。而咱家公子郁郁寡欢,娶个不得意的官家千金,日日对你竖规矩,你就好过了。”

千舟缩缩脖子,欢喜地闭了嘴。

关鹤天带着一众弟兄自太师府门口打马而过,勒住马缰,用鞭子一指那四个字,向着身后人炫耀“看,这是皇上赐给我家妹子的牌匾。”

身后的汉子们有识字的,有不识字的,也都一本正经地端详两眼,然后毫不留情地讥讽关小爷“安生姑娘嫁人,你咋比新郎官还要乐呵?”

关鹤天摸摸鼻子,丝毫不以为意“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才不像某些人那样娘们儿,死皮赖脸,没完没了。”

烟尘滚滚,一哄而散。

喻惊云策马扬鞭,带着一队锦衣侍卫,如一阵风一般,席卷而过。

他骤然勒马,停顿在牌匾之下,身后锦衣侍卫偷偷地交换着眼色,谁也不敢开口相劝。

喻惊云一咬牙根“给本世子爷准备几十套土匪的装扮,等到他们大婚之日,跟着本世子爷劫花轿。”

身后侍卫大惊失色“万万不可,世子爷,侯爷可提前有叮嘱,让您千万不可再生事端出来。”

喻惊云一声轻哼“哪里就能这样便宜了他冷南弦?世间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侍卫“嘿嘿”坏笑“虽然劫亲犯法,可是这闹洞房是不犯法的。”

喻惊云一愣,不甘心地“哼”了一声“那就给我寻一只又白又肥的母猪来,到时候我将小丫头掳走吃酒,让冷南弦与那母猪洞房去。”

身后侍卫们憋着笑“这个法子是可行的。怕只怕,安生姑娘心有偏向,可别酒壶里下了毒。”

喻惊云心里酸丢丢地冷哼一声“这大婚之日,她还能揣着毒药拜堂么?尽管等着瞧吧,绝对有他冷南弦好看,撤!”

轰轰烈烈地绝尘而去。

冷南弦与安生挽手走出太师府,冷南弦顿住脚步,回首望着牌匾愣怔了许久,紧蹙着剑眉冥思苦想。

“待到你我大婚之日,那喻惊云定然是不甘心,要折腾些事情来令我堵心。如何才能想个法子,将他调虎离山,远远地支出京城去才好。”

安生抿唇笑“如今已然有皇上御赐牌匾,定国侯管束着他,他不会再任性妄为。更何况,他已经想得通透,对我全然没有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你怕什么?”

冷南弦摇摇头“你不了解他的脾性,纵然他已经放下了这感情纠葛,但他气盛凌云,也定然咽不下这口气,一定是要想个法子撒出来,压我一头才好。我敢打赌,你我大婚之日,他肯定憋了一肚子坏水。”

安生撇嘴轻哼一声“世上还能有人比你坏么?”

冷南弦扭过脸来,极其认真地看着安生“自然是有。”

“谁?”安生仰起脸来。

“我师父。”冷南弦缓缓吐唇。

安生瞬间就涨红了脸,轻轻地“呸”了一声。

冷南弦指尖紧了紧,让安生离自己更近一些“或许,喻世子身边,就是缺少一位像我师父这样的人。他身边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怎么可能就没有一个能走进他心里的呢?只有他多了一个人管束,我才能对他彻底放下心来。”

安生绽开了眉眼,轻轻地咬咬下唇“喜欢一个人,哪里就有这么容易呢?是要有那种第一眼就怦然心动的缘分,否则即便朝夕相对,也是枉然。”

冷南弦心尖跟着颤了颤“那你第一眼见我,可曾就有这种一见钟情的感触?”

安生佯作思考半晌,方才郑重其事地摇头“没有,你呢?”

冷南弦惩罚一般地捏了捏她的手心“那时候的你又臭又硬,就像一只刺猬,真的不讨人喜欢。”

安生轻哼一声,冷南弦立即接道“不过那刺,扎得为师心疼。”

安生向着他跟前偎了偎,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第一眼见到师父,我便曾偷偷在想,这世间究竟要是怎样出色的女子,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得到师父的青睐。没想到,我以前受过的所有苦难,竟然都是为了能遇到师父,苦尽甘来。”

声音轻柔,蕴含着清甜,如春水荡漾,缠缠绵绵。

冷南弦揽着她的腰,唇角温柔如朝花初绽。

身后,“良缘喜嫁”的牌匾在夕阳的余晖里,金光璀璨,映衬得门口一对璧人如粉雕玉琢,风华澹澹。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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