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夫 - xp1024.com
《良夫》


1 京城大雪

南夏。入冬十一月末,京城落了第一场大雪。

雪从晌午一直下着,直到傍晚也没个停歇的意思。

素日里热闹的街市,行人稀少。街道上落了厚厚的雪,天地茫茫。

偶尔有几家卖熟食的铺子,从窗棂缝隙里透出些许热气,却瞬间被吞噬在寒风之中。

街上,一个孱弱的身影慢慢瑟瑟地晃着,路过一家包子铺时,停下了脚步,包子铺里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她眼睛里生出渴望的光。

然而,她的口袋空空如也。

在她踌躇的时候,有人过来拍拍包子铺的隔板,隔板打开,来人递过去几个铜钱:“来四个肉包子。”

包子铺的老板麻利地装了包子,递出来。那人接过包子,说了句得嘞,就一路小跑快速离去。

天寒地冻,没有人愿意在大街上多逗留。

包子铺老板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她,身上裹着破破烂烂的棉衣,许是冻得惨了,连头上都围着破烂的布,只余一双沉默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老板只思索片刻,便重新关上隔板。

两年大灾,京城里的难民陡然增多,他若今儿个发了慈悲,只怕明儿个门口就被乞丐挤破。这世道,谁也顾不上谁,是死是活,都是个命。

但那老板,心里仍是有些遗憾,刚刚门外那孩子,映着白雪,看得分明,是有一双好眼睛的。

只可惜命不好,这大雪纷飞的寒冬,若是没个落脚的地方,只怕一晚上就会被冻死吧。

看着关上的隔板,那抹孤单的小影子,呆呆站了会儿,便又重新朝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忽然有人跑过来,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来人正是那包子铺的老板,到底是一条命,老板心软了。

她用几乎冻僵的手捧着那两个包子,扭头看去,那老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自家店面里。

她愣怔了一会儿,才将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吃完,她扭头又看看那家包子铺,这才重新慢慢走着,漫无目的。

康平王府里,七王爷赵正围着暖炉,正与自己的妻妾享用晚膳。

寒冬大雪,于贫寒人家是凄苦,于富贵王家却是风雅,王妃安意如正约着七王爷晚膳后去花园里赏梅。

“姐姐心急了,这梅花往年都要到十二月中才开呢,这会子去能看到什么呢?”一旁的侧王妃合喜笑眯眯地柔声说道。

安意如也笑眯眯的,“妹妹说的是,只是这赏梅并非只看花儿才好的,梅之风骨,便是无花也别有意境。”

赵正依旧端坐用膳,似未听到二人对话一般。对于自己这一正一侧的妃子,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

正妃安意如是皇上指婚,贵为左丞相安沛全最小的嫡女。虽没有深厚感情,夫妻却也相敬如宾多年,美中不足二人一直膝下无子,三年之后,赵正又娶了合喜。

合喜出身并不高贵,父亲虽为太子少傅,但合喜是庶出。能嫁与七王爷,全因了出色的容貌。

七王爷当年是看了合喜的画像,才微微点头应了这门亲。

以七王爷之尊,娶一个庶出的女子,是有些折损身份的。但七王爷之所以为尊,也便是即使娶了一个庶出的女子,京城里也无人敢低看其一眼,都只道这合喜一家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方得此荣耀。

两年后,合喜诞下一女。

此女继承了合喜出色的容貌,冰雕玉砌般的一个小人儿。七王爷为其起名:倾。

对这个女儿,七王爷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欢喜,他素来冷淡,第一眼见到赵倾的时候也依旧毫无表情,而后挥了挥手,让奶娘抱了下去。

安意如暂时松了一口气。

“一个侧室生的女儿,不过是个县主,有何可喜。”得知七王爷并未有任何欢喜之举,安意如对身边的桂妈妈冷笑道。

即便如此,安意如心里却仍是有如扎了一根刺。县主虽不如郡主尊贵,毕竟也是七王爷的骨肉,旁人是不敢低看的。

况且,只要合喜还在,就难保她生不出儿子来,一旦有了儿子,七王爷将合喜封为正妃,与她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合喜的这根刺永远是扎在安意如胸口的。

除非,她也能给赵正生下一男半女,方能与之抗衡。

皇室大贵之家,终是要母凭子贵的。

然而,老天爷似乎一直在和安意如作对,她几乎看遍了京城名医,药吃了不计其数,而肚子却是一直毫无动静。

无数个寂寂深夜,安意如辗转不能眠,独自合衣在寝院长廊里静立,夜空一轮孤月,似安意如眼角一滴清泪。她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2 京城大雪

用完膳,赵正起身,离开膳堂。

安意如也忙起身,意欲跟上去。

“本王想一个人走走。”赵正听见动静,侧了侧头道。

赵正一向是冷的,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皆带着千年冰川的寒意。他说话的声音素来不大,但是无人敢违逆。

安意如站定,看着赵正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这个男人,即便是与她相敬如宾这么多年,她也仍是知道他离她很远。

他们的心,从未碰撞过。若可以,谁不想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相敬如宾?说的好听罢了,其实只是不够喜欢而已。

安意如微微一声叹息。

合喜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更是冷笑一声,她笑安意如太傻,嫁入皇家的女人,竟还妄想爱意吗?

合喜早就知道,她能嫁给赵正,凭的是她这一副好皮囊,故而她只要将这皮囊好生呵护着,多得个几年的眷顾便好。至于真心,她是不肯交出去的,如此,待有朝一日花颜枯萎,被冷落一旁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凄凉。

“妹妹也退下了,去看看倾儿,不然这漫漫长夜,难熬得紧呢。”合喜走到安意如身边,屈了屈膝,款款而去。

县主又如何?有总比没有要好。

安意如的手在帕子上暗暗用了劲,面上却仍是端的云淡风轻的笑,对一旁的婢女道:“知翠,扶我去外面走走,咱这京城可许多年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雪,又是今年第一场雪,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

遵命。被唤作知翠的婢女屈膝应了。

屋子外面,大雪仍是没个停歇的苗头,安意如低头,在雪地上辨着赵正的脚印,一步一步跟上去。

跟了不多远,脚步便乱了,安意如站住,茫然望着皓白天地,沉默不言。

“知翠,你猜七爷今儿个会去哪房安寝?”过了会儿,安意如问道。

“七王爷的心思,奴婢又怎会知晓呢?”一旁的知翠,惶恐作答。

安意如凄然笑了笑,“回去吧,看今儿个这大雪,七爷定是又要念起旧事来了,只怕哪房都等不到了。”

关于赵正,京城里的人都是知晓的,他19岁那年的冬季,也是一场大雪过后,带着兵部尚书岳感时家的二小姐岳溪去打猎,却不料在打猎时失误,赵正一箭射死了岳溪。

那岳溪,原本是赵正心尖上的人,二人已婚配,只待来年开春便要大婚的,谁都料不到,竟会生出这般变故。

一度,赵正闭门谢客,连兵部尚书岳感时都不见。消沉良久。

他唯一见的访客是慧能和尚。佛法,能普渡众生,自然也能渡赵七爷。

慧能的年岁虽然不大,但入寺甚早,辈份极高,他的师父云空大师,当年是先皇御用的佛法讲师,时不时入宫与先皇探讨佛法,备受礼遇。云游寺也因此名噪天下,香火鼎盛。

然先皇去世之后,新帝赵广不喜佛法,道家盛行,云游寺也便渐渐冷清下来。

对于慧能,康平王府里的下人所知又稍稍多一些,那慧能五官冷峻,身形瘦削,走路轻而近乎无声,便是面对赵正,他的表情也极为淡然,真正的六根清净之态。

三年后,太后眼见着赵七爷年岁渐长,便催促着皇上给他指一门婚,太后指望着,成了亲,赵正或许就慢慢忘了岳溪。

皇上便下旨指婚。

但指婚的那个人家的闺女太后不甚满意,是崇文苑里一个秘书监家的女儿,秘书监只是替皇家看管图书的官儿,太后认为此身份配不上赵七爷的尊贵,便记起左丞相安沛全家的小女儿安意如,不但年岁相当,人也温婉秀美。

“便将此女配与正儿罢。”太后一句话定了此桩婚事。

这些,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啊!

十年,原本可以遗忘世间许多往事,然,安意如知道,赵七爷的心里,从未放下过岳溪,每逢大雪之时,赵七爷便分外沉默,那是因为他在怀念岳溪。

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大活人竟比不过一个逝去已久的魂魄,回寝院的一路,安意如走得失落。步步凄清。

“王妃您回来了。”寝院里的桂妈妈见到安意如,边屈膝问安边帮安意如脱去斗篷,抖落上面的积雪。

桂妈妈是安意如的陪嫁妈妈,打小看着安意如长大,是安意如的心腹之人。

“刚听阿福说,府门外有个乞丐冻僵了,七爷出去看了。”桂妈妈又说道。

安意如这才抬了抬眼,“一个乞丐,也值得七爷亲自去看?”

这京城,每日里冻死饿死的乞丐多了去了,又不见得每一个赵正都去过问。

“是七爷心善,也是那乞丐的造化,这不正好晕倒在王府门口嘛。”桂妈妈笑着应了一声。

安意如不再说什么,一个乞丐而已,无非是给点吃的穿的就打发了,造化再大,还能留在王府不成?

又不免怅然地想,一个乞丐尚能让七爷怜悯体恤一番,自己这个七王妃倒是不能得七爷一个正眼瞧瞧,真叫一个讽刺啊。

3 七王爷的慈悲

一个时辰后,桂妈妈端着温热的水进来,知翠忙上前接了过来。

“以后这打水端水的事儿便让知翠她们来吧。”安意如瞧了一眼,体恤桂妈妈年岁大了,这冰天雪地的万一再滑一跤可如何是好。

“这点活计不妨事,知翠她们到底年纪轻,冷了热了的再冲了王妃您。”桂妈妈笑着轻声回道。

“难为你一直这般周全,”安意如懒懒起身,又问了一句:“七爷回屋了吗?”

每晚,安意如都会过问赵正入寝的地方。其实不外乎她的如意苑,合喜的妍粹苑,以及赵七爷自己的腾冲院,但她仍是要问,若是七爷在自己的腾冲院,她便松了口气般,若是在合喜的妍粹苑,她便独自煎熬一夜,恨意丛生。

好在,七爷素常只在自己腾冲院的时候多。

“回王妃,七王爷还在下人房里,听说那个小乞丐发了烧,七王爷命人请了郎中来,正在给瞧病呢。”桂妈妈如实回道。

呵。安意如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暗想这七爷对乞丐倒还真是上心呢,但嘴上,安意如仍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咱这个七爷啊,就是菩萨心肠。”

“说的就是呢。”桂妈妈急忙附和了一句。

“下去吧,七爷那边仔细伺候着,有事随时来禀报。”安意如对桂妈妈挥了挥手。

桂妈妈应了,弯身退了出去。

安意如只觉得没意思。这屋子,这油灯,这熏香,这垂帘,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她觉得压抑憋闷,她就在这静止一般的流年里,不复当年的模样。

铜镜里的自己,那么凄然。安意如起身,不忍去看。

“知翠,把棉氅拿来,我出去走走。”安意如对知翠吩咐道。

说是走走,也无非是透透气而已。

外面,大雪纷扬,安意如站在回廊下,静静的,如一尊雕像。知翠陪在一旁,就那样站到夜深。

而合喜,在陪着倾儿玩耍了一会儿之后,早已安歇了。跟安意如比起来,她因为对七爷没有爱意,又有个女儿陪着,心内倒也平和。

对七爷的行踪,合喜也不甚热切,得知府里捡了个小乞丐进来,赵七爷还命人去请了郎中,合喜也只是打着哈欠,早早上了床榻,连过问一下的兴致都没有。

屋子外面的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夜深了,整个王府都陷入寂静。

唯独下人的偏房,挑着灯火,郎中给小乞丐瞧了病,正给赵正复命:“七王爷,这小乞丐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骨弱,又赶上这大冷的天,饥寒交迫,晕过去了。”

“拿粥来。”赵正听了郎中的话,沉声吩咐下去。

立刻有下人一溜儿地跑下去,不大一会儿,便用食盒拎了一碗热粥来。

“能让她苏醒过来吗?”赵正问郎中。

郎中弯着腰,“容小的扎几针试试。”

言毕,郎中从医袋里拿出几根银针,扎在小乞丐的手腕处。

屋子里的人都屏着呼吸,看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小乞丐,本来她的死活并不重要,但既然七爷出手相救,所有人都希望她能活过来,也好圆了七爷的慈悲心。

过了会儿,躺在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醒了。

4 七王爷的慈悲

下人们看着,松了口气,这小乞丐活了,总算未曾辜负了七爷这通忙。

“愣着作甚?喂她喝点粥。”见下人们都愣着,赵正的语气有些不悦。

立刻有老妈妈上前,喂了一勺粥到小乞丐的嘴里。

食物入喉,小乞丐虚弱涣散的目光忽然亮了,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夺过老妈妈手中的碗,仰着脖子喝了起来。

“再去拿些吃食过来。”赵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小乞丐,对下人吩咐道。

很快,下人又拎来一盒子吃食。

那小乞丐也不言语,只管将那些吃食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满屋子的人都静默地看着这小乞丐,她的吃相十分不雅,引得下人暗暗嗤笑,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吃东西跟个饿死鬼似的。

许多点心下肚,小乞丐似乎是饱了。她安静下来,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被子,而后扭头往屋子里这些人的脸上看去。

这乞丐,刚刚吃相凶猛,此刻看向众人的眼神也是冰冷的。那双眼,透着寒夜里冷月的光芒,没有温度,亦没有半点乞丐的卑微之色。

当与赵七爷的目光相对之时,小乞丐的眼神定了定,而后回过头来,将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沉默着再度躺了下去。

满屋子的下人都觉得这小乞丐不识好歹,竟未曾感恩戴德地给七爷跪下以谢救命之恩,但赵七爷未发话,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去,看她如今可曾好些了。”赵正对那郎中吩咐道。

郎中遵了命,走上前来,意欲伸手搭上小乞丐的手腕。

那小乞丐却忽而扭过头来看向郎中,眼神如把刀,在微弱的油灯下闪出骇人的光,吓的郎中当场呆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弯身退到赵正面前,“七王爷,只消开几副退烧的汤药,便无碍了。”

赵正没言语,挥了挥手,示意那郎中去写方子。

管家杨季平随郎中一道儿下去,待郎中写好了方子,他也好派人去抓药回来。

康平王府,为了一个乞丐上下忙碌还属头一遭。不过,只要是赵七爷想做的,莫说是救治这个小乞丐,便是让这个小乞丐成为康平王府里的主子,他们也是要认的。

想到这里,杨季平也不敢耽搁,待郎中开了方子,杨季平着下人去抓药了。

小乞丐这面,她裹着被子,一直静静躺着,看样子是睡着了。

赵正一直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床上的乞丐。满屋子的下人也皆低头陪着沉默。

“让她好生歇着,莫要打扰。”良久之后,赵正吐出一句。

言毕,转身离去。

下人们也终于仿似活了过来一般,各自去了。

屋子里只剩乞丐一人,睡得香沉。

赵正从下人房出去,踏雪缓缓而行,夜空中一轮皎月分外清朗,他抬头仰望,面色怅然。

赵正驻足,身后跟着的家丁也忙停住,弯身候着。

良久,赵正挥了挥手,“你自去歇着罢。”

那家丁听了,回了声“是”,便下去了。

唯剩赵正一人,独立于寂静夜里,苍茫浩雪之中。那雪落在赵七爷的发上,肩上,不多时便白了一片。

“风雪夜里故人归……”良久,赵正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而后,又是好一阵的静默。

“七爷,妾身可是叨扰了您的清净?”忽而,不远处传来一声娇柔的问话。

是安意如,她深夜未眠,得知赵正独自在寝院外静立,便一路寻了来。

赵正闻声看过去,“这么晚了,你如何还未安歇?”

安意如走了过来,放眼望了望府中景象,“许是因了这雪,竟无半分睡意,便出来走走,七爷您又因何未曾安歇?”

“也是因了这场雪罢。”赵正说着,握了握安意如的手,“深寒之夜,也不多穿些棉衣,手这样凉。”

赵正如此温暖的话使得安意如心头一热,她笑着回了声“妾身记得了”。又怎能告诉赵正,她在廊下已经站了大半个夜晚呢。

“回去罢。”赵正又道。

安意如却低头浅笑了一声,“难得能与七爷您如此独处,便让妾身多陪您一会儿罢。”

“回罢。”赵正又说了句,语气沉了许多。

安意如心头一凛,不敢再违逆赵正的意思,只得屈了屈膝,“那妾身便退下了,七爷您也早点安歇。”

赵正没有说话。

安意如转身,一步步往回走,刚刚被赵正一句话暖过的心,又迅速冰冷。

终究,赵正所有的关怀都是无心的。终究,他的心里还是只有岳溪罢。

赵正依旧立在原地,身上落了一层雪,静的如一尊雕塑。

整个王府,整个京城,都是静的。赵正立着,世人皆醉我独醒。

5 七王爷的慈悲

待第二日,赵正一早醒来,便让院儿里的家丁去看那小乞丐的情形。这个叫小路子的家丁就一溜烟地跑去下人房查问。

雪已经停了。康平府里的家丁几乎全部出动在扫雪,看到小路子一路飞奔,皆问发生了何事?

小路子也不言语,只管照着赵七爷的吩咐去办事。

那小乞丐还未醒来,管家杨季平派的周妈妈一直在听着动静,得知是七王爷要询问,便格外殷勤了点,特地好生观察了下,对小路子说:“去回七王爷的话,她睡得可沉了,不碍事了。”

“面色如何?”小路子又多问了一句。

一会儿总不能一句睡得可沉了便回复了七王爷,总得多探听几句。

“哎哟她那小脸脏的还能看出什么面色不面色的,能睡得实喘气儿匀溜就是没事儿。”周妈妈笑了句。

小路子便也不再多问,转身又一溜烟跑回七王爷的寝院复命。

“小路子,一大早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又有家丁问。

“七王爷问那乞丐如何了,我得赶着回去禀报七王爷。”小路子一边回着,脚底却未敢闲着,跑的飞快。

“这乞丐真是积了大德,劳烦咱七王爷这般惦记着。”那家丁看着小路子跑远的身影,对一旁的另个家丁嘀咕着。

另一个家丁并未言语,往小路子消失的方向望了望,便继续卖力地扫着雪。

小路子跑回七王爷的腾冲院,七王爷正在偏阁里用早膳,小路子弯身进去,“回七王爷,那乞丐还在睡着,照看她的妈妈说她如今已无碍,请七王爷安心。”

赵正没有说话,只从嗓子里嗯了一声。小路子便垂手退了下去。

一转身,恰遇来给七王爷请早安的安意如,忙又问了安,这才低头跨出了门,却又在院儿里遇上来请早安的合喜,照例问了安。

一通乱。

合喜压根没看小路子一眼,兀自往屋里去了。

“给七爷请安。”屋里,安意如对着赵正行了个万福。

“嗯。”赵正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一如往常。

而后,合喜也进了屋子,跟赵正请了早安。

“嗯,”赵正仍是漫不经心地应着,而后放下手中银箸,起身,“都回罢。”

见七王爷起身,一旁的婢女忙将棉披风送了上来,安意如见了,从婢女手中接过棉披风,帮七王爷披上,边帮着系领口的缎带边柔声问:“七爷您是要出去么?”

“随便走走。”扔下这句话,赵正转身跨出门坎。

安意如扭头看着赵正的背影,她刚刚进屋子时听得分明,小路子来跟他回禀那乞丐的情形,敢情这七爷是因为天寒地冻无事可做,才对那乞丐如此上心的罢?

“妹妹给姐姐请安。”正想着,合喜的请安声打断了安意如的思绪。

安意如瞧了合喜一眼,似笑非笑,“免了,回去用早膳吧,左右咱们还不如一个乞丐得爷的心。”

合喜也笑,“既然七爷都这么上心,姐姐您是不是也该去望一望,看那乞丐到底是何来路。”

安意如眼珠子转了一下,“妹妹说的也是,七爷上心的事我这个做王妃的理当也上心才是,走了……妹妹你不去吗?”

走了几步,安意如回头看合喜。

“这府里的杂事有姐姐您担着就行了,妹妹我就不跟着添乱了,还没用早膳呢。”合喜笑眯眯地回道。

安意如的目光在合喜脸上扫了扫,未再言语,转身走了。合喜在府里什么都不过问这点倒是很得安意如的喜欢。

“王妃您还是先用了早膳再去罢,别损了身子。”出了七王爷的腾冲院,知翠小声对安意如说道。

“不妨,一顿早膳罢了,死不了。”安意如冷着声音说。

听到“死”字,知翠急忙惶恐地低下了头。死字在皇家是犯忌讳的,便是王妃说了,听的人听到不该听的,也是有罪。

安意如板着脸,一路往下人房去了。

6 七王爷的慈悲

下人房里,那个乞丐依旧睡着,赵正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乞丐。一旁的周妈妈垂手立着,支楞着耳朵,随时候命。

然,赵正一直未曾言语,周妈妈不由感到局促,这位七王爷的气势太压人,不言不语则愈发令人不安。

又则,周妈妈心里嘀咕,那乞丐脏兮兮的,到底有何值得端详的。

这时,安意如进得屋里来,周妈妈忙施礼问安。

安意如换上微微笑意,走到赵正身边,顺着赵正的目光往床上看去。床上的乞丐窝着一头乱发,脸上脏兮兮的,靠近了,闻到乞丐散发出的一股子馊味。

安意如用丝帕捂了捂鼻子,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也难为七王爷这般尊贵的人,竟不嫌弃。

“你怎么来了?”赵正沉着声音问。

“听闻下人说府里昨儿个救了个乞丐,得七爷您挂着心,妾身自然也该帮七爷您担着点。”安意如的声音里都含着笑意。

“这些个小事,你不必过问,回罢。”赵正说。

“能让七爷您这么挂心的事怎会是小事呢?”安意如站着没动。

赵正扭头,看了安意如一眼,而后对一旁的周妈妈道:“炭火旺一点,若是她醒来,将药喂与她喝了,帮她沐浴更衣,再备些上好的吃食,仔细照看着。”

周妈妈急忙应了。

赵正转身,走出下人房。

安意如扭头又打量了番床上的乞丐,微皱着眉心,实在搞不懂七王爷为何会对一个乞丐这般好,竟亲自过问这等细节,光是身上的馊味便够叫人厌恶。

安意如用丝帕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对周妈妈道:“给这屋子熏点香,省得污了七爷的尊贵。”

“是,王妃。”周妈妈恭恭敬敬地应了。

安意如这才转身,寻着赵七爷的步子去了。

然而,屋外已无赵正的身影。

安意如出了侧门,怅然地张望了会儿,这才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也不知七爷是去哪儿了。”

知翠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立着。只当未曾听见似的。

安意如斜着眼睛看了知翠一眼,“一天到晚跟个闷葫芦似的,话都不会说一句。”

听了这话,知翠更惶恐了,只得将头低得更深。

安意如厌恶地转回头,而后回到如意苑,让桂妈妈去打听七王爷的去向。

桂妈妈去了,过了会儿来回复,说七王爷骑马出去了。

京城里,天子脚下,除非前线加急战报,否则是不允许有人骑马过街市的,但七王爷是个例外,他是得了皇命特许的。

这皇命并非是当今皇上下的,是先皇的特许。

先皇十一个儿子,独独最喜七王爷,其他的王爷成年之后都封了地出了京城,七王爷是唯一依旧留在京城的。

虽则有先皇特许,赵正也是个有尺度的,他甚少在京城里骑马,至少在安意如嫁进来的这些年里,她未曾见过。

因而安意如微微一愣,而后道:“七王爷是去打猎了吗?”

“应该不是,若是打猎,总要提前备些弓箭带些家丁的,这次是七王爷自己个出去的,连小路子都没带。”桂妈妈回。

“去传小路子来。”想了想,安意如吩咐道。

立刻有婢女去传小路子了。

小路子是个腿脚麻利的,很快便跑了来,给安意如叩了个安好,“王妃您有何吩咐?”

“七爷去哪儿了?”安意如边问,边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

7 七王爷的慈悲

“七王爷刚出门儿的时候只叫小的莫要跟着了,并未说要去哪儿。”小路子低头回道。

啪。安意如将手中的银箸往桌上一拍,这一早的不顺终是有个爆发的去处了。

“你们一个个的是越来越放肆了,七爷说莫要跟着你们便不跟着了?外面冰天雪地的,若是七爷骑马有个闪失,你们如何担待得了?”

小路子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倒,“是小的思虑不周,不过七王爷说不让跟着,哪个又敢跟去呢?”

“还敢狡辩?”安意如的声音陡然高了点。

小路子抿紧了嘴唇,不再言语。

心里却也并不害怕,他自知自己是七王爷的人,安意如只管发发火,并不能将他如何。若要处置,也需得七王爷亲自发落,旁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王妃也不可。

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小路子低着头,做出诚惶诚恐状。

“昨个儿那乞丐,七爷是如何会知晓的?”稳了稳情绪,安意如又问。

安意如奇怪的不是没道理,按理说,府门口晕倒个乞丐,门房见了若不忍,顶多回禀到管家那里,管家看着是救还是不救,两者皆可,用不着惊动七王爷。

“昨儿个门房跑来禀报杨管家时,七王爷恰好也在,也是七王爷慈悲,便也去了府外看个究竟,而后便将那乞丐抱到下人房去了。”小路子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得知竟是七王爷将那乞丐抱回府中,安意如只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赵七爷是何种脾性她如何不知,素日里衣服上沾染了一点灰尘便要蹙眉的主,居然……放下身段将一个乞丐抱回府?

莫不是中了邪?安意如便重新问了遍:“你是说七爷抱那乞丐进府的?”

是。小路子规规矩矩地又答了一遍。

哈。安意如冷笑了一声,想了想,又冷笑了一声,暗想人活久了,真是什么稀奇事都能碰见,这七爷要变成活菩萨了。

“关于那乞丐,七爷可曾说过什么来历没有?”安意如又试探着问,无缘无故的,赵七爷没理由对一个乞丐如此上心。

小路子忙摇了摇头,“未曾说过。”

安意如想想也是,赵七爷素来是多么惜言之人,又怎会对一个下人说些有的没的。

“下去吧,七爷若是回府,即刻让人来报。”安意如对小路子挥了挥手。

小路子回了声“是”,便退下了。

安意如依旧端坐着,面色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正骑马出了府,一路往城外去了。

他的行踪很快被人传到宫中。下了朝的皇帝赵广,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宫人孙得禄拿着刚刚送进来的密报呈给赵广。

赵广将朱砂笔搁置一旁,打开密报:七王爷昨日将一个乞丐救回府,今日骑马出城,往云游寺去了。

赵广阅后,将密报投入身旁一个铜器里,说了句:焚了吧。

孙得禄便忙上前,将密报取出,在一旁的油灯上燃了,烧至残破,再度投入铜器之中。所有的秘密再无证据,好似未曾存在过一般。

城郊不远处的半山腰,是云游寺。因着大雪,一路并未见香客,雪积得很厚,马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待到了山脚下,赵正下了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拢着披风,沿着依稀可辨的台阶慢慢而上。

云游寺的门虚掩着,赵正将马拴在庙门边的树上,推门而入。

8 七王爷的慈悲

寺里,有小和尚在扫雪,听见动静回头,见是赵七爷,急忙上前问了安,而后道:“七王爷您稍等,小的即刻去请慧能师兄。”

赵正本想说不必了,他自己去后院禅房便可,但那小和尚腿脚快,已经飞奔着往后院跑去了。

赵正便没有言语,站在前院,抬眼看着院子里几棵高大的松树,松树上的积雪依旧还在,映着冬日初晴的阳光,白得刺眼。

不多时,慧能和尚便自后院而出,见到赵正,双手合十,说了句:七王爷安好。

赵正笑笑,并未言语,而后和慧能和尚慢慢踱着步,往后院的禅房而去。

禅房里并未有炭火,故而异常清冷。赵正和慧能和尚在一方小桌子旁,一人一个蒲团盘腿而坐,相对无言。

不大一会儿,有小和尚沏了茶端进来,茶水冒着热气,在这一方冷寂的空间里,竟是分外的飘出茶香。

赵正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而后道:“是雪水煮的茶。”

慧能和尚点了点头:是,七王爷是行家。

“哪来的行家,不过是喝惯了泉水和井水煮的茶,这个味道不同罢了。”赵正自嘲地笑了下。

慧能也笑了一下。

这两个人素常里都是极少有笑容的,偏他们碰到一起,却时不时会露出点笑意。

“七王爷今日怎的有空到此?外面的路被大雪盖着,该是难行的很吧?”一杯茶饮尽,慧能边问边为赵正又续了一杯。

“昨儿个见到一个故人,心中有些感慨,故而来你这里喝杯茶。”赵正用手转着茶杯,缓缓说道。

慧能和尚这里,能使人心静。人必心静之后,方能知去向。

“是何等的故人竟能令七王爷生出感慨?”

“我初初见她时,她尚是个婴孩,被奶母抱在怀里,咿呀学语,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只有八岁,随父发配边疆,我出城送她,彼时是四月,莺飞*草长,城外景色极美,她回头对我挥手,笑得天真,当时只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谁曾想十年后,竟又相逢。”赵正幽幽回忆往事,目光透着深远。

慧能稍一沉吟,“竟是悦兮回来了吗?”

赵正点了点头。并且,在听到悦兮两个字时,他的面色黯了一下,悦兮,岳溪,这两个名字是相同的发音,皆是他此生牵挂之人。

慧能愣了愣,而后怅然一叹,“想必沈青山和沈奕定是都不在了吧。”

沈青山是沈悦兮的父亲,沈奕是沈悦兮的兄长。

赵正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慧能说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当年,皇上罢免了沈青山户部尚书一职,全家发配边疆,并颁旨昭告天下,沈青山一脉世世代代永不准回京城。

如今,沈悦兮却独自回来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沈青山与沈奕均已死。

他们但凡有一人在世,都会护着沈悦兮,日子照旧可以过下去,但如今沈悦兮不惜翻越千山万水,冒着被识破身份的危险回到京城,只能说明她现下孑然于世,无依无靠了。

“我欠沈家的,不论如何,沈悦兮我定会好生护着。”良久,赵正低声说道。

“七王爷您想护着的人自然会护得好,最紧要的是莫让人知道悦兮的身份来历。”慧能和尚道。

“那是自然。”赵正说着,眯起眼睛仔细回想往事,沈悦兮自打出生,左边脖子处便有一小块红色的树叶形状的胎记,昨儿个,他也是瞥见那乞丐脖子上的胎记才知此人是沈悦兮,不知京城里记得此事的人还有谁?

“不知悦兮是否会记得我,五年前我奉七王爷您的命云游至燕城,曾与她见过一面,那时她还是个婷婷少女,不知如今出落成何种模样了。”慧能和尚说。

“不如随我去府里住上些日子,故人重聚,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赵正看了看慧能。

慧能思忖了片刻,说了句“也好”。

9 小乞丐苏醒

慧能去康平王府里小住几日也是常有的事,旁人看着无非也只是觉得七王爷潜心向佛,普通的富贵人家也惯常会请和尚做做佛事以求保佑,何况王亲贵胄。

待赵正和慧能和尚到了康平王府,已是晌午了。

门房急忙出来牵了马,杨管家则吩咐下人去传膳,又着几个老妈子去把慧能惯常住的客房打扫了,生上炭火。

赵正阔步往府里走去,却并未回自己的腾冲院,而是先去了下人房。

下人房里,昨儿个捡回来的乞丐已经醒来,屋里的周妈妈给她端来了药,她看了一眼,却并未接过去喝了。

周妈妈觉得有些为难,七王爷吩咐要给她喝药,却没说她不肯喝的话该如何,正端着药踌躇着,赵正走了进来。

周妈妈松了口气,端着药向赵正禀报:“七王爷,她不肯喝药。”

赵正看了看床上之人,对周妈妈吩咐:“去准备沐浴的水罢。”

周妈妈得了令,如同得了特赦,将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弯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赵正,慧能,以及床上的乞丐。

赵正走到床边,弯下身看着那乞丐,乞丐头发是脏的,脸是脏的,衣服是脏的,但是那双眼睛,却闪着暗夜里星辰一般的光芒,深邃,幽静。

“悦兮?”对视良久,赵正轻声唤了一句。

忽而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沈悦兮的眼神闪动了一下,而后将头埋进膝盖,没有作答。

赵正伸出手,拨开沈悦兮的头发,再度看了看她左边脖子上树叶状的胎记,确认无误。

“你兄长曾说,你是树仙转世,要一生护着你,看你生长得枝繁叶茂。”赵正又低声说道,“沈奕,他可还好吗?”

听到沈奕这个名字,沈悦兮的肩膀缩得更紧了。

看着这样的沈悦兮,往事忽而涌上心头,赵正也不由悲从中来,闭上眼睛,默默一声叹息。

屋子里正沉寂着,外面却传来安意如求见的声音。

这安意如倒也是来得快,七王爷回府的消息传到她的如意苑里,她便披了棉披风往下人房这边来了。

“七王爷回府,第一件事不是见我这个王妃,亦不是见他的女儿,倒见的是一个乞丐。”路上,安意如边款款而行,边带着自嘲的语气对身旁的桂妈妈说道。

“这也只能说是七王爷心善,总比一回府便去偏院要好吧。”桂妈妈回道。

偏院,说的是合喜住的妍粹苑。

安意如不屑地冷笑,“她倒是想有那个造化。”

话一出口,却随即感到索然,合喜没有那个造化,她安意如就有了吗?也不过是巴巴地盼着七王爷能体贴一回罢了。

可是七王爷,对一个乞丐都比对她这个王妃要体贴的多。

安意如在心里叹了口气,昂着头继续走着。不论如何,康平王府女主人的架势不能丢,纵有千般苦万般委屈,也要揉碎了一一咽下去。

进了屋子,安意如给赵正问了安,又和慧能相互点头示意了下。

“听下人说她醒了,妾身命人做了点心过来,不知合不合她口味。”安意如说着,目光看向床上的人。

沈悦兮依旧是埋着头,并未理会安意如。

安意如暗暗咬了咬牙,骂了句不识好歹的东西。但她是七王爷救过来的人,饶是心里再不爽,面子上,安意如仍是挂着微微笑意。

“她往后的膳食起居本王会亲自过问,不劳你费心了。”赵正看了看端着点心的知翠,“扶王妃回去歇着罢。”

往后的膳食起居?安意如在心里惊了下,七王爷的意思莫非是想留下这个乞丐?

10 小乞丐苏醒

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安意如将目光看向沈悦兮,她仍是埋着头,浑身脏的不成样子,看不出任何特别的端倪。

“七爷您留着她是要做府里的下人吗?妾身怕一个来路不明之人会坏了府里的规矩。”安意如边柔声说着,一双眼睛却如鹰一般盯着沈悦兮,生怕自己错过一丝细枝末节。

到底这乞丐哪一点让七王爷另眼相待。

“本王的事何时要你来过问了。”赵正轻声说道。声音里却是含着不悦。

安意如心里一惊,急忙低头说道:“是妾身鲁莽了,妾身太过为七爷您担忧了。”

赵正立在那里,没有言语。

“那妾身先退下了。”安意如是个有眼力劲的,说了这句话便出了门。

一出了门,额上的青筋几乎暴了出来,为了区区一个乞丐,七王爷竟如此对她,这使得她心里窝着好大一团火,却无处发泄。

安意如走得飞快,桂妈妈和知翠在身后小跑跟着,冷不防安意如停下脚步,知翠一个不小心撞在安意如身上。

安意如转身,一个巴掌狠狠地呼在知翠脸上,“大胆奴才,竟敢冲撞本妃。”

知翠也顾不得脸颊火辣辣的疼,跪倒在地,“奴婢知错了,请王妃恕罪。”

“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安意如扔下这句话,一甩袖子走了。

回到如意苑,安意如的怒火仍是未消,却又顾着自己的身份,不好随意发火,万一传到七王爷耳朵里,毕竟不好。

安意如只得命人拿出纸笔,研墨,写字,试图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却未能如愿。

她的心是浮着的,笔下的字也是浮着的,写了几个字之后,安意如放下毛笔,将写过字的纸用手抓住,而后揉成一团气急败坏地扔在地上。

桂妈妈在安意如身边多年,极少见她发这么大的光火,她上前将地上的纸捡了起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桂妈妈,你说,为何旁人都能生得出孩子,而偏我不能?”安意如说出这句话,心痛难当。

“谁说您不能,您只是还未到机缘,不如哪天您去庙里请个送子观音回府,早晚诵经叩拜,总会感动菩萨的。”桂妈妈是一心为安意如着想的。

安意如想了想,她试过太多法子了,唯独未曾请个送子观音回府,说不定这招还真的会灵呢。

濒临绝望之人,即使伸过来的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握住不放。

于是,便点了点头,“那就明日去吧,此事宜早不宜迟。”

下人房里,沈悦兮依旧未曾言语,经历过九死一生,如今的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不想以如今这幅模样去面对任何人。

赵正也不言语,静立一旁看着沈悦兮,耐心至极。

直到备好沐浴用水的周妈妈进来禀报,才打破屋子里的沉寂。

赵正和慧能离开下人房,赵正着人喊来杨管家,让他派人去将千福院打扫出来,待沈悦兮沐浴完毕,便迁至新院。

杨管家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是吃惊不小。

千福院坐落于腾冲院旁,原本该是王妃的住所,但赵正性子冷清,不喜腾冲院附近太过热闹,故而安意如一嫁入王府便住在离腾冲院稍远的如意苑。千福院便一直空着。

如今,却要给一个乞丐住着?杨管家一边下去吩咐,一边在心里暗暗思索着,这府里往后怕是要热闹了。

杨管家点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带着一并往千福院去,想着万一缺点什么也好从仓库里备出来,却在半路瞧见了被罚跪的知翠。

天寒地冻的,知翠穿的又单薄,已经冻的近乎麻木。

“哟,你这丫头如何跪在这里。”杨管家见了,忙上去询问。

这府里的家丁和婢女,大部分都是杨管家挑选进府的,故而他对府里这些个下人素日里是很照顾的。

“我不小心撞了王妃……”知翠唯唯诺诺地说着,眼里含着泪水。

11 安意如的悲伤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毛手毛脚……你等着,我去求王妃饶恕,这大冷的天跪久了要出人命的。”说着,杨管家一脸焦急地往如意苑走去。

“有劳管家了。”知翠依旧跪在原地,瑟瑟发着抖。

杨管家到了如意苑,在进屋之前,缓了下自己的情绪,在王府里当差多年,靠的是他的稳妥细心,可不能在王妃面前表现出急躁之态。

“小的给王妃请安。”见到安意如,照例要先请安。

“免了,”安意如坐在那里,正了正自己的衣襟,语气懒散地问:“说吧,你有何事?”

“刚路过外面,见知翠跪着,这不懂事的丫头说是冲撞了王妃您,她跟了您这么久居然还如此冒冒失失,是小的教管无方,小的甚是惶恐,不如罚她去浣衣房当几天差,磨磨她那股子急躁的劲儿。”杨管家弯着身,说的恳切。

“原来是这事儿啊,”安意如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下手指上的护指,“倒也不用罚她去浣衣房,跪满一个时辰给点教训便罢了。”

“是,王妃您仁慈,但这外面现在天寒地冻的……”杨管家试图再求一求。

但是话未说完,安意如便有些不耐烦了,“只一个时辰,还能冻死不成,只是小惩大诫,免得她日后犯下大错,这是本妃疼她,教她如何做人。”

杨管家弯身立在那里,不敢再多言。

“下去吧。”安意如挥了挥手。

杨管家只得告退。

“慢着。”安意如忽然又叫住杨管家。

“王妃您有何吩咐?”杨管家只当安意如改变了主意。

“七爷那里有何动静?”安意如问。

“哦,”杨管家怔了怔,装了个糊涂,“王妃是指?”

“那个乞丐如何了?”安意如问。

“无碍了,现下正沐浴呢。”杨管家回道。并未将小乞丐将入住千福院的事说出来,在安意如这里,这个消息能瞒一时,王府里便能多安宁一时。

沐浴?安意如暗暗咬了咬牙,还真的将这个乞丐奉为上宾了,沐浴?难不成她还想上天吗?

“沐浴之后,给点吃的用的赶紧打发了吧,原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倒是闹得府里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安意如对杨管家说道。她存了个妄想,或许那个乞丐可以借着杨管家的手就打发了呢。

杨管家是何等精明之人,听了这话,越发低了头,“这等事哪轮得到小的做主呢?一切但听七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听杨管家提起七王爷,安意如知道他这是拿话压她呢,当即怒了:“一个乞丐的事还要惊动七王爷,那要你这个管家有何用?”

“是,小的没用。”杨管家的头低的更低了。

“下去吧。”安意如又怒吼了一声。

她除了发怒,没有任何办法。这府里,说到底还是七王爷说了算。

杨管家得了令,犹如得了特赦一般,急急忙忙退了出去。想到知翠,也没别的法子,只能遣人悄悄送去一个棉垫子垫在膝盖下,一个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谁叫她命不好,是个下人呢,这点委屈总得受着。

生而为人,谁都有自己的苦。那王妃看着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却也有她的苦,若是得知那小乞丐住进了千福院,该如何的气恼。

想到这里,杨管家也是一声叹息。

12 我是沈悦兮

在沈悦兮沐浴的时候,赵正和慧能则一直在通往千福院的路上负手而立,沉默着。

自16岁那年,先皇赐康平王府与赵正,如今已是十三个年头了。彼时的赵正,年少俊朗,英姿勃发,善骑射,通诗文,性格活跃开朗,是最得先皇宠爱的皇子。

太子赵广比赵正年长9岁,是众多皇子中唯一与赵正一母同胞的兄弟。作为大皇子,赵广为人沉稳持重,也因此而缺少了趣味,所以虽为太子,却并不如赵正得先皇的心。

赵正18岁那年盛夏,先皇忽然驾崩。

因事出突然,太子赵广以盛夏遗体不能停放过久为由,拒绝在外的各位王爷回京城奔丧,仅三日便将先皇葬入皇陵。

赵正是唯一个为先皇守了孝的王爷。

十日后,太子赵广登基,次年改国号为元兴。

隔年春天,沈青山被贬边疆。

同年冬天,岳溪在随赵正一起打猎时,被弓箭误伤而亡。之后,赵正一直沉寂如山,再无锋芒。

“年少时,只以为时光漫长,然十余年光阴竟如白驹过隙。”静默良久,赵正说道。

“人本就如尘埃,若未曾青史留名,便是被浩瀚历史掩埋,平常人难以有选择权,但是七王爷,您有。”慧能说的不动声色。

“天下尚算太平,又何必再掀波澜。”赵正淡淡说道。

“悦兮回来了,只怕这场波澜你想躲也躲不过了。”

听闻此言,赵正只是静默地望着远处,目光里却沉淀着坚定,悦兮最好无事,若是有事,他定会不惜一切地保护她。

“天如此冷,竟忘了给悦兮备一件披风……”过了会儿,七王爷说了句不相关的话,而后扭头对稍远处的小路子招了招手。

一直候着的小路子急忙跑过来,“七王爷您有何吩咐?”

“让管家去库里将那件白狐披风送去下人房。”

小路子眼珠子转了转,不确定地问:“送去下人房?是给那个小乞丐吗?”

七王爷点了点头。

小路子愣了愣,却也未敢再耽搁,转身往前院儿跑去。一边跑一边想,白狐披风?倒是听说过,七王爷早些年去山上打猎,猎过几只白狐,回来遣了京城最好的匠人,将白狐皮制成披风。

只是听说过,还从未见过。

如今,竟要给一个乞丐穿?小路子不由在心里暗暗称奇,脚底下更是加快了步子,往杨管家那里跑去。

得了小路子传过来的令,连杨管家也被惊了,问小路子:“你确定是七王爷是意思?”

“自然是真的,我有多大的胆子敢拿这种事逗闷子。”小路子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去仓库里取了会着人送过去的。”杨管家让小路子离开了,

自己站在那儿恍惚了会儿,而后醒过神来,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七王爷连千福院都让那小乞丐住了,给个白狐披风又有何稀奇?

下人房里,沈悦兮沐浴完毕,穿上放在一旁的衣物。皆是上好的料子,绣工精致,颜色素雅,连大小都是合适的。

穿戴妥当,沈悦兮坐在铜镜前,用软巾慢慢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周妈妈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杨管家刚命人送来的披风。她把披风捧在手里时,心里还犯着嘀咕,即便是王妃安意如,穿的也不过是丝绵绒的披风,如今要给一个小乞丐穿白狐披风?这乞丐见了如此珍贵的皮草披风,指不定要稀奇成何样子了。

然而,周妈妈将那白狐披风在沈悦兮面前摊开时,沈悦兮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未曾有丝毫惊奇欣喜之色。

13 故人叙旧

周妈妈在心里啧啧摇头,只当沈悦兮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压根不晓得这个白狐披风有多稀罕。

“这披风可珍贵着哪,你穿的时候仔细着点。”周妈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语气有些不大高兴。

沈悦兮听了这话,扭头看向周妈妈。

周妈妈也看着沈悦兮,自沈悦兮沐浴完毕,她还未曾好生看过沈悦兮的样子。

这一看不打紧,周妈妈不觉稀奇起来,“哎呦,这还是那个小乞丐吗?莫说,洗了之后还真是水灵灵的。”

言毕,周妈妈从上到下,反反复复打量着沈悦兮,越看越觉得好看,竟忘了刚刚的不高兴。

直到看到沈悦兮冰冷的眼神,周妈妈才回过神来,“走吧,尊七王爷的命,带你去千福院。”

沈悦兮将那白狐披风披在身上,跟着周妈妈出了下人房。

外面,雪后初晴,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沈悦兮伸手挡了挡眼睛,而后慢慢再度睁开,打量面前的景象。

“那千福院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一会儿见了七王爷要感恩戴德地跪下,七王爷不但救了你,还让你穿这么好住这么好,也不知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周妈妈一路上唠唠叨叨个不停。

却未曾听到后面有半分动静,忍不住回头,见沈悦兮只是毫无表情地走着,好似未曾听到她的话一般,不由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可这性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走到半路,恰看到知翠跪在路上。

周妈妈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问:“知翠,你这是怎么了?”

知翠听到有人问,也不言语,低头苦着一张脸。

周妈妈叹了口气,边继续走着边唠叨,“活在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就是个有造化的,可要珍惜着点。”

沈悦兮听着,自是不言。

周妈妈疑惑地回头看她:“你别是个哑巴吧?”

沈悦兮依旧不言。

周妈妈回过头去,撇了撇嘴。她实在是不喜欢沈悦兮,像块冰一样,这种性子应该不出三天就被七王爷赶出王府吧。

又走了不会儿,远远看见了七王爷,周妈妈立刻谨慎起来,虽然她不喜欢沈悦兮,但还是回头看了看她,好心提醒:“一会儿见了七王爷可不能没规没矩的,不然惹恼了七王爷,可没个好果子吃。”

沈悦兮微微抬了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七王爷,目光没有波澜。

赵正也看到了沈悦兮,身着白狐披风的沈悦兮,与周遭的白茫茫的苍雪融在一处,她款款而来,似幻梦一般。

十年前,在城门外与沈氏一族挥别的画面也呼啸而来。

沈悦兮就这般与赵正沉默相望,一步步走近,直至隔了两三米的距离,站定。

“快给七王爷请安啊……”见沈悦兮一直站着未动,周妈妈在一旁心急地小声提示。

“你下去吧。”赵正对周妈妈挥了挥手。

周妈妈只得无奈地屈膝退下,心里只道她已经尽力了,即便这乞丐被赶出去也怪不到她了。

可心里依旧是有些惋惜的,这丫头生的这般好,若性子温婉柔和点,该多招人疼啊。

“记得当年,你只有这般高。”对视良久,赵正先开口说道。他伸手比了个较矮的高度,露出难得的温柔的笑意。

“七爷您也……变了许多。”沈悦兮忍住心中诸多感叹,开口说道。

她记忆里的赵七爷俊朗挺拔,意气风发,会和自己的兄长沈奕在练兵的校场上驰马飞奔,会弯身将她抱起来举过头顶,会抱着她去戏园子听戏,会在参加宫宴时领着她四处参观皇宫……彼时,她唤赵正为七哥哥,是除了沈奕之外,她最喜欢的哥哥。

“岁月催人老,怎会不变呢。”赵正自嘲地低头笑了笑。

然沈悦兮所说的变了许多,并非指容颜,如今的赵正,褪去了少年时的青葱,较之从前更予人淡定优雅之感。沈悦兮所说的变,是赵正的表情里,眼神里,再也寻觅不到如往日那般飞扬的神采。

沈悦兮又抬眼看向慧能和尚,“大师,许久不见。”

慧能对沈悦兮颔首,“许久不见,终又相见。”

沈悦兮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笑容,却终究是面色如霜。她许久未曾笑过了。

14 故人叙旧

“或许是我儿时的记忆太单薄,这京城已不复当年我离开时的模样。”沈悦兮抬眼往天空望了望,“希望这京城里所有的人也早已将我遗忘了。”

“你放心,这京城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从今日起,你是岳溪,是我心心念念未曾放下的心爱之人的替身,往后就住在这康平王府里。”赵正沉着应道。

沈悦兮是听过岳溪这个名字的,很小的时候,似乎在兄长沈奕和赵正开玩笑的时候听过,因为岳溪和悦兮的读音是相同的。

但彼时,沈悦兮尚小,并未刻意去记着岳溪是谁。

如今听赵正提起,原来是他心爱之人。

“那她如今人在哪里?”沈悦兮问。她猜想着,该是岳溪嫁与他人,与赵正山水相隔了吧。

“十年前已去世了。”赵正声音平静地回答。这是他第一次跟除了慧能之外的人提及岳溪之死。

沈悦兮愣了愣,未在言语。

“往后你住在府中,多的是时间畅聊,现下,我带你去千福院,看看你还喜欢那院子吗。”赵正也岔开这悲伤的话题。

于是,沈悦兮,赵正,慧能,三人一道儿往千福院走去。

那个小乞丐入住千福院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如意苑和妍粹苑。

合喜听了这事儿,愣了愣,而后掩面笑了起来,“这可是稀奇了,让一个乞丐住进千福院,这是在打王妃的脸吗?”

传回消息的婢女秀姑也陪合喜笑着。

“秀姑,你耳朵长着点,一会儿王妃那里有了什么动静可要让人早早地传过来,我们这王府里啊,可好久未曾热闹过了。”合喜舒心地叹出一口气,起身走到外堂,看着外面明亮的雪光,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而如意苑里,安意如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有些茫然,她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桂妈妈,你刚刚说什么?”愣了半晌,安意如又问。

“刚听下人在传,说那个小乞丐搬去千福院了。”桂妈妈将此事又说了一遍。

安意如扶在榻上的手瞬间捏紧了,缓了好一阵,才冷着声问:“是七王爷的意思吗?”

这话,安意如也知道多余问出口,在康平王府里,除了七王爷发话,谁还有那么大的权利和胆子做这个决定。

果然,桂妈妈小声回了句:“是。”

安意如闭上了眼睛,良久,也未曾睁开。

“桂妈妈,你说,我现下应该如何做?要打到千福院大闹一场,让全府的人看笑话吗?”安意如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那乞丐何德何能值得王妃您大动肝火,只怕穷命之人,即便是进得千福院,也无福消受。”桂妈妈意味深长地说道。

安意如品了品桂妈妈的话,而后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护甲,“男人啊自古皆是喜新厌旧,这么多年了,七爷纳个新人进府也不稀奇,若是个有门面的人家也就算了,偏是一个乞丐,传出去让人笑话……所以我得护着咱们康平王府的脸面,在惹出更大的笑话之前了结了她。”

桂妈妈微微一笑,“是,王妃您思虑周全。”

“一会儿我修书一封,你偷偷儿找人帮我递出去,左右明儿个要去请个送子观音回来,顺便与人叙叙旧也算不虚此行。”安意如抬眼看向桂妈妈。

桂妈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安意如这边按兵不动,康平王府里便一切如旧,未起波澜。

15 故人叙旧

合喜等了好大一阵功夫都未见动静,不由有些索然,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素常里拈酸吃醋的是她,如今被一个乞丐骑到头顶却装聋作哑的也是她。”

“王妃也不是没个眼力劲的,她该是也知道,真要惹了七王爷没她好果子吃。”秀姑在一旁说了句。

合喜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主,看着没动静,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

话虽如此,在安意如未作出任何举动之前,合喜甚感无趣。

而千福院那边,已经打扫妥当,屋子里燃了炭火,熏着香。

沈悦兮和赵正,慧能站在庭院里,沉默着。

直到所有的下人都退了去,沈悦兮才开口问赵正道:“不知昔日尚书府今还安在吗?”

“空了两年,被一个外地来京城的商户购置去了,几年后那商户离开京城,将宅子转售了出去,购置宅子的是一个宫里管事的太监,打算留着养老,里面住着几个老太监讨来的女眷。”

听闻自己的旧宅如今归属了一个老太监,沈悦兮不由凄然一笑:“世间事,沧海桑田。”

“沈尚书如今可好?”赵正试探着问了一句。

“若我爹爹还在,我又怎会回到京城,七爷您是明白人,应该料得到吧。”

果然如此。赵正来不及感叹,又追问了一句:“沈奕呢?”

“也不在了。”沈悦兮语气平静,仿似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之事。

当日,沈奕协助沈悦兮翻过后院的墙,只嘱咐了一句快跑,隔日听到的消息,是沈家一家被灭门。

“为何会如此?”赵正问。

沈青山虽然是发配至边疆,但天高皇帝远,那边的地方官应不至于太为难于他,起码可以保个平安日子。

沈悦兮望着远处,暗自咬了咬嘴唇,护在胸口的那颗心无法抑制地痛了起来。

这痛,麻木之后复苏,直教她喘不过气来。

看着沈悦兮的眸子黯了下去,赵正未再追问,对于惨烈的过往,他太知道那种痛是如何的让人不堪回首。

“先在府里安养几日,等身子恢复了我带你在京城里逛逛,过去的事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从今往后,我会护着你。”赵正沉声说道。

沈悦兮听闻此言,心下感动,却未曾言谢。

恰在此时,杨管家寻了来,“七王爷,午膳妥当了。”

赵正回头看了看慧能,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慧能,赵正一直以礼相待。

“悦兮,我们一道儿去用膳。”而后,赵正又对沈悦兮说道。

听到岳溪二字,杨管家心里惊了一下,偷眼看了沈悦兮一眼,面前这冰清玉洁的人儿是哪位?杨管家的脑子活泛,立即想到这该就是那个小乞丐吧?她的身上还披着白狐披风……而后,杨管家在心里服气地叹了一句:这小乞丐的模样与气度竟是配得起这件白狐披风的。到底是七王爷,能甄别出璞玉与石头的不同。

而且,七王爷竟然喊她岳溪,这是赐她的名字吗?杨管家深知这名字对七王爷意味着什么,该是一种许诺吧。

得嘞,这康平王府里就快有喜事了吧。

杨管家一路跟在赵正等人的身后,兀自在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再一抬头,便见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到赵正,那家丁急忙施了个大礼:七王爷安好。

“何事慌里慌张的不成样子。”杨管家皱着眉看着那家丁,生怕他冲撞了七王爷。

“那,那个知翠站不起来了,管家,这该如何?”家丁低着头,惶恐作答。

16 故人叙旧

杨管家想,许是跪的太久了腿麻了缘故吧。

“先把人弄到屋子里再说。”管家走到那家丁身边低声吩咐。

家丁得了吩咐,对着赵正又施一礼,而后匆忙下去了。

“发生了何事?”赵正看了看飞奔而去的家丁的背影,问杨管家。

“是知翠,冲撞了王妃被罚跪,许是跪的久了腿麻了吧。”杨管家回道。

赵正没有再说什么,与慧能,沈悦兮继续往膳堂走去。

杨管家舒了口气,疾步往知翠罚跪的地方走去,知翠已经被刚刚那个家丁背去下人房了。

原本以为知翠只是腿麻了,却不料她的整个腿都没了知觉,杨管家这才着了慌,命人赶紧去请郎中来。

知翠一直在哭,哭的悲悲戚戚,杨管家见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暗自寻摸着,若是这双腿真的冻坏了,知翠这辈子也就毁了。

而如意苑那边他得去回个话,知翠这幅样子也不知能不能回去伺候,他得请安意如一个主意,要不要派个新的婢女过去?

另则,知翠毕竟是服侍过王妃一段时间,杨管家企望着王妃会关心知翠一番。

“这等小事,你看着安排罢,”但安意如压根不在乎知翠是死是活,随便哪个婢女来伺候都没所谓,她只关心七王爷,她问:“七爷呢?午膳谁陪着用?”

“七王爷跟慧能大师一道儿呢。”杨管家低头回道,他隐去了沈悦兮。

“也是,慧能大师也有段日子没来府上了,只怕这段时日七王爷都会与他在一处吧。”安意如说着,挥了挥手:“下去吧……对了,明儿个我要去静仁庵祈福求子,帮我知会车夫一声备好马车。”

是。杨管家应了。而后退下。心里纳罕,王妃竟未曾过问那小乞丐搬进千福院一事。

待杨管家离开,安意如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转身,又走了几步,面上虽有怨色,却什么都未曾说。

桂妈妈在一旁瞧着,除了跟着叹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夫妇之间的事,旁人是最插不进手的。现如今,她只求上苍怜恤,能赐安意如一个孩子,有了孩子总还是有些指望的。

知翠那边,郎中很快来了,听了缘由,只说是冻着了,捂着被子暖和暖和再看。

知翠已经不再哭了,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一脸的绝望。

膳堂里,赵正等人正在用膳,杨管家进到偏堂,冲里面伺候的一个婢女招了招手,那婢女名唤春丫,是专门是膳堂伺候的,此刻如意苑缺人手,杨管家打量了一圈,觉得膳堂里的春丫还算机灵,便准备派她去如意苑当差。

春丫愣了愣,而后不情愿地问道:“不去不行吗?”

伺候王妃的婢女固然等级高一点,月银也多一些,但谁都明白,那银子不好赚,是看主子心情的活儿,指不准何时便挨一顿板子,知翠便是个例子,伺候王妃也有些日子了,还不是说罚跪便罚跪,谁还管你冰天雪地会冻坏不。

“有点规矩没有,指派你去哪儿便是去哪儿,还学会推三阻四了?”杨管家拉下脸来,低声呵斥。

杨管家之所以能在康平王府里做这么久的管家,仰仗的并非是他的善,而是他的威。

春丫这才低了头:“是。”

17 故人叙旧

偏堂里的动静,赵正也听见了,却并未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赵正只是想到千福院需要人伺候,赶巧杨管家也在,便不如现在让他安排安排,便唤了杨管家的名字。

听到赵七爷唤他,杨管家急忙进了正堂。

“给千福院安排几个婢女,再安排一个稳妥的老妈子。”赵正吩咐道。

是。杨管家急忙应了。

一直静默无话的沈悦兮此刻却忽而发了话,“刚刚那个腿脚坏了的婢女如何了?”

未料到沈悦兮会忽然发话,管家愣了愣,继而回道:“给请了郎中瞧了,说是腿脚冻着了,捂着被子缓缓再看。”

“若是腿脚冻着了是捂不好的,你让人用雪搓她的腿,直到有知觉为止,便好了。”沈悦兮对杨管家说道。

杨管家抬眼瞧了沈悦兮一眼,见她面色沉着,不像是说笑,便忙点了头,“我这便让人去办。”

杨管家出了膳堂的门,心里也是有些奇了,那小乞丐的举止让人见了竟生出臣服之心,小小年纪的,是从哪里熏染的这等威仪之姿。

但此刻,也顾不得想这许多,杨管家去浣衣房喊了两个有力气的老妈子,让她们去帮着知翠以雪搓腿,按照沈悦兮的法子,直要搓到双腿有知觉了才能作罢。

两个老妈子得了令,很是忙了一通。心里却是存了疑虑,这腿本就冻着了,还用这么冷的雪搓,不是雪上加霜么?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知翠渐渐能感觉到疼了,是那种热的发胀又似有无数针扎般的疼。

听到知翠说疼,两个老妈子相互看了一眼,而后松了口气,“知道疼就好,说明你腿有知觉了,不然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腿脚不中用了这辈子可要如何活……”

知翠听了这话,只能无言垂泪,纵有满腹委屈又能说与谁人听呢?

杨管家得知知翠的腿恢复了知觉,也是舒了口气,总算,这双腿是保住了。而后他决定去膳堂禀报此事,既然法子是那位姑娘出的,就该将结果告知一声。

沈悦兮听闻知翠的腿恢复了知觉,并未露出欢喜的神情。杨管家瞧了她一眼,这一眼比刚刚在外面看的又真切了些,依他年近五旬的识人经验,这沈悦兮绝非普通人家出身,她的冷淡里透着从容镇定,是见过世面的宠辱不惊。

“如此便好,下去吧。”赵正说道。他的这句话是替沈悦兮说的。

杨管家便退了出去。

然后琢磨着派谁去千福院伺候,府里的婢女虽然有几个可以调派的,但做粗使的活计还好,做贴身婢女这种事情到底还是少点机灵劲,思来想去,也就知翠最合适,她毕竟是伺候过王妃的,再不济也知道个分寸,再给配个老妈子和一个粗使的丫头,也就差不离了。

这般想着,杨管家便去了下人房,一来是看看知翠,二来是将她调去千福院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大概。

知翠倒是很高兴的,不用伺候安意如让她松了口气,再者听闻自己的腿正是千福院这位主儿出的主意,心里更是感激不已。

“那你先好生歇着,养足了精神机灵着点,赶明儿去了千福院,可莫要再冒冒失失的了。”杨管家留了这句话,便离开了下人房。

18 故人叙旧

知翠在床上愣怔了会儿,有些茫然,但又觉得轻松。王妃不得七王爷的心,常常会将在七王爷那里受得气迁怒在下人身上,她在如意苑当差的时候,真真是每日里提着心在做事。

这下好了,可以换个院子伺候了。就是不知,千福院里住着的那位主子,脾气如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府里是何时又多了一位主子的?

直到快傍晚时,知翠才打一个给她送饭的老妈子口中得到了答案,千福院里的新主子竟是被七王爷救下的小乞丐。

知翠有些惊讶,立即想到王妃安意如,她只当七王爷救个乞丐是发发善心而已,定料不到七王爷会将这乞丐留在府中吧,如今这局面,王妃定不知如何的恼火呢。

想到这里,知翠忍不住怅然地笑了一下,若是王妃跟千福院的新主子斗了起来,她这个下人也是不好当的吧。

在知翠为自己的前路担忧时,安意如去了腾冲院,说是禀报一下自己明日准备去静仁庵求福之事,实则只是想看看七王爷有没有和那个小乞丐在一起。

用过午膳之后,沈悦兮早已经回千福院了。

腾冲院的偏堂里,赵正与慧能在对弈,安意如给赵正请了安,眼风扫了一眼屋子,只有对弈的二人,连婢女都没有,安意如这才舒了心,将自己明日的安排诉与赵正。

“本王知道了。”赵正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

“妾身准备请一尊送子观音回府,就供在妾身的偏房里如何?”安意如又问。

“这等小事你自己看着办便好。”赵正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安意如抿紧了嘴唇,原来在赵正眼中,请一尊送子观音为这府里添丁竟然是小事。还是,她安意如有没有孩子,赵正压根不在乎?

“怎会是小事呢,妾身这么多年以来,因为没能为七王爷诞下一儿半女,时刻惶恐。”稳了稳自己心中的怨气,安意如柔声说道。

“无妨,本王从未因此怪过你。”赵正依旧是漫不经心的。

“七爷您可以不怪,是您体恤,但妾身不能不思量,让康平王府人丁兴旺,是妾身的本分所在。”安意如脸上带着如常的笑意。

赵正未在言语,专心和慧能下着棋。他是嫌安意如话太多了。

安意如在一旁静立许久,见赵正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便屈膝说了句“妾身告退”,转身离开了偏堂。

外面,暮色将临,寒气愈浓,安意如仰起头,无意识地张望了一下,而后慢慢走出腾冲院。

出了腾冲院,安意如停住脚步,往千福院那边看了看,千福院的大门前,一个老妈子正在挂上两个大门灯笼。

门前挑灯,这府里除了腾冲院,便是如意苑和妍粹苑,都是主子住的地儿,如今倒好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竟也得了这荣耀。

“也不知她配不配得起这灯。”安意如冷笑了一声,转身阔步离去。

千福院里,沈悦兮站在廊下,静默良久。

挂好大门灯笼的周妈妈走进院子,看到沈悦兮不由叹口气,“我说姑娘你可快进屋吧,你这身子骨刚好没多会儿,别再冻着了。”

周妈妈被杨管家派来千福院伺候,她是康平王府里的老人儿了,手脚麻利,嘴皮子碎叨,但是心眼儿好使,一副热心肠。

然,沈悦兮依旧立在原处,似未曾听到周妈妈的话一般。

19 故人叙旧

周妈妈只好叹气,“你说你搁这儿站了这大半天,到底在想什么呢?”说着,周妈妈顺着沈悦兮的目光,望向微暗的天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沈悦兮自是不动。

周妈妈啧啧着摇头,心里暗暗道,这个小姑娘真是不识好歹,亏自己一片好心,全然被她拿去喂狗了。

正叹息着,门口跑来一个小厮,看见站在廊下的沈悦兮,一脸的犹豫,不知该如何将刚刚赵七爷的话传给她。

“周妈妈,周妈妈。”而后,那小厮看到周妈妈,小声唤着。

周妈妈听见动静,扭头,“有话你倒是进来说呀,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小厮扭扭捏捏地进来了,对着沈悦兮弯了弯腰,“晚膳将好,七王爷派我来得姑娘一个话,晚膳您是在自个院儿里用还是去腾冲院用?”

沈悦兮略一思索,“去回七王爷,我一会儿便来。”

小厮得了话,转身离开。

周妈妈在一旁啧啧称奇,七王爷亲自派人来请去用晚膳,这种恩典当真是少见的,她打量着沈悦兮,心里也是服气,且不论旁的,这丫头的眉眼五官真是生的好,也难怪七王爷如此记挂。

“屋子里有许多七王爷命人送过来的衣裳,姑娘你要不要换件好看颜色的?”周妈妈好心提醒了句。在她眼里,沈悦兮外面是白狐披风,里面是素白的长裙,看上去太过寡淡,不招人喜欢。

“不必了。”沈悦兮却是如此淡淡一句。

言毕,她轻移莲步,往门外走去。

周妈妈跟在后面,沈悦兮侧了侧头,“你不必跟去了。”

周妈妈停住脚步,看着沈悦兮款款而去,微皱着眉头,“这性子,将来怕是要吃苦头的。”

妍粹苑里,没得到七王爷召唤,合喜便在自己院子里用晚膳了。

“如意苑那边倒是得了消息没有啊,怎的竟没个动静呢?”合喜等了小半天,不免有些失望。

“院儿里的小厮说王妃倒是去过腾冲院了,但只是去禀报明儿个要去静仁庵求福的事。”秀姑小声回道。

“往日里七王爷多去几次戏园子东院那边都要蹦跶蹦跶,如今人都住进了千福院了,她倒没动静了。”合喜哼了一声。

“是七王爷的意思,蹦跶又能如何,倒不如装聋作哑算了。”秀姑替安意如叹了口气。

“我就不信她能咽的下这口气,瞧好吧,往后咱这王府里有的是热闹……一会儿用了晚膳出去走走,闷了一日,该要透透气了。”合喜说道。

是。秀姑屈膝应了。

待用过晚膳,披了棉氅,秀姑扶着合喜出了妍粹苑。

“京城许多年未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看着积雪,合喜自言自语说了句。

“来年是个好年头呢。”秀姑应道。

合喜未再言语,路过千福院时远远看了一眼,挂在大门前的灯笼亮着橘红色的光,透着静静的柔美的氛围。

合喜在心里暗暗道:这小乞丐忽而飞上枝头,心里不定怎么高兴呢,可是福是祸谁又能预料呢?

一路走到王府的湖心亭里,合喜站定,发了会儿呆,而后轻声唱起了曲儿。唱着唱着,竟甩开袖子舞了起来。

合喜爱听戏,秀姑最知道,每回府里请戏班子来唱戏,合喜从前几日便开始盼着,素日里也常常唱个曲儿给自个解闷。

“府里好久都没来戏班子了。”唱毕一段,合喜叹了口气道。

秀姑在心里算了算,其实也没多久,中秋时还来过戏班子。但嘴上,秀姑只是规规矩矩回了句:是。

合喜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而后再未言语。

20 故人叙旧

腾冲院里,赵正,沈悦兮及慧能,正在喝一壶温热的女儿红。

“女儿红不够烈……”沈悦兮话说了半句,戛然而止。

“边疆的劲酿,入喉如火,七王爷您喝过的。”慧能在一旁说道。

慧能云游至边疆那一次,唯一给七王爷带回来的便是一坛劲酿。

“看悦兮身子骨单薄,倒不知竟能豪饮。”赵正拿着酒壶,看着沈悦兮,“你还要喝吗?”

沈悦兮将酒杯往前送了过去,“故人相见,自然要不醉不归。”

赵正将沈悦兮的杯子斟满,看着沈悦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劲酿是由北胡而来吧。”赵正看似无意地问了句。

哦。沈悦兮应了声,“我第一次喝劲酿便是和一个北胡人。”

赵正抬眼瞧了瞧沈悦兮,“不知是谁如此有幸?”

能与沈悦兮对饮的,必定不会是普通人。

“忽拙。”沈悦兮淡淡回道。

听到忽拙的名字,赵正愣住了。

“想不到你竟认识忽拙。”赵正看向沈悦兮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了。

“七爷您也认识他?”沈悦兮有些奇了。

“虽未曾谋面,但忽拙骁勇善战,平定北胡内乱,安抚邻邦来犯,即便是在南夏也是赫赫有名,我自然是听说的……他是你朋友?”赵正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仇人。”思忖了片刻,沈悦兮冷冷说了句。

这回答让赵正又是微微一愣,“什么仇?”

“沈家灭门之仇。”沈悦兮说着,伸手将桌边的酒壶拿过来,斟满杯子,再度一饮而尽。

赵正和慧能对视一眼,不觉都有些震惊。

“沈家和忽拙有何过节?”赵正再问。

“我挡了他的富贵路罢。”沈悦兮说着,眸子里即刻染上一抹痛色。

那一抹痛色未曾逃过赵正的眼睛。

“往事不提也罢,反正他日再见,我与忽拙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沈悦兮说完,猛然起身,却一下子失了重心,晃了一下,便往一旁跌去。

赵正眼明手疾,一把将沈悦兮扶住。

“你喝得太多了。”赵正轻声说了句。

“一醉解千愁……”沈悦兮靠在赵正怀里,腿是软的,无法站立。

“我先送你回去歇息,凡事来日方长。”赵正说完,将沈悦兮抱了起来,走出了膳堂。

沈悦兮轻的像羽毛般,赵正抱着她走了会儿,低声说道:“往后你该把自己养的壮一点,不然你爹爹天上有知,还以为我慢待了你。”

“七哥哥……”沈悦兮闭着眼睛,晕乎乎地喊了句。

七哥哥三个字如一只小爪子,挠了赵正一下,他的心,不可抑制地一动,当年,岳溪也是喊他七哥哥的。

恍惚了下,赵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沈悦兮的呼唤。

“幸好这世间还有一个你。”沈悦兮闭着眼睛,醉意朦胧地说道。

赵正的心,又动了一下。许久了,他波澜不惊的心,未曾如此被触动过。

“也幸好,这世间还有一个你。”他怀抱着沈悦兮,自心底升腾出温柔的情绪,用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句。

他郁郁活了十年,沈悦兮的出现,让他有了复苏的苗头。

不远处,有人停住脚步,注视着赵七爷这边的动静。

直到赵正抱着昏沉沉的沈悦兮进了千福院,那人才缓缓开了口,“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是七爷吧?他怀里抱的,是那个小乞丐?”

说话的人是合喜,她在湖心亭轻唱了一曲,意兴阑珊,准备回妍粹苑,却在半路瞧见了这一幕。

“的确是七王爷,怀里之人虽不识得,想来也该是新入住千福院的那位吧。”秀姑轻声回道。

“这么精彩的一幕王妃却不得见,真是遗憾。”合喜望着千福院的方向,说出这一句,而后扭头继续走着。

21 静仁庵

千福院里的周妈妈,正在偏堂里守着,听见动静忙出了门,见是赵七爷怀抱着沈悦兮,有些发怔,却又很快回过神,“给七王爷请安……姑娘这是怎么了?”

“去熬些醒酒汤来。”赵正吩咐了句。

周妈妈应了,转身下去了。

赵正将沈悦兮放到床上,看她苍白而昏沉地闭着眼睛,有些担忧,她这身子骨本来就够弱的,又喝了这么多酒,也不知碍不碍事,该喊个郎中来瞧瞧才好。

周妈妈端来了醒酒汤之后,赵正又命她去找杨管家。

“让杨管家派人请个郎中来,还有,千福院的仆人太少,让他明儿个务必多安排几个过来。”

周妈妈应了,将醒酒汤放下,转身去了。

赵正将沈悦兮扶起来,端着醒酒汤喂到沈悦兮嘴边。

一碗醒酒汤喝完,沈悦兮重新躺下,再无声息。似是沉睡。赵正一直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沈悦兮。

郎中到了,赵正仍是未动,看着那郎中为悦兮把了脉,并告知一切无碍,他才挥了挥手,示意郎中退下。

一同而来的管家,低声询问赵正还有何吩咐,赵正再度摆了摆手。

“你也下去吧。”最后,赵正对候在一旁的周妈妈说了句。

周妈妈以前是做粗活的,年岁又大了,赵正怕她夜里伺候不周,便索性自己留下。

所有人皆退下了,卧房里只剩赵正和沈悦兮,烛火微弱,熏香轻燃,是宁静温馨的氛围。赵正倚在床边,扭头端详了会儿沈悦兮,然后便闭上眼睛,浅睡过去。

深夜,沈悦兮渴醒,赵正也旋即醒来,起身帮沈悦兮倒了一杯水,沈悦兮一口气喝下去,而后翻身躺下,又睡了过去。

赵正看着沈悦兮蜷缩着熟睡的样子,像个孤单无助的孩子,让他心疼。这种心疼的感觉自打见了沈悦兮后,便一直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

一直到鸡鸣时分,确定沈悦兮不会再有需求,赵正才离开。

天将拂晓,空气异常清冷,赵正走在晨光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么多年了,似乎今日才觉得自己的心是有温度的。

赵正在千福院待了一晚的消息,翌日清晨,安意如便知道了,她沉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未曾言语。待梳妆妥当,便起身往静仁庵去求福了。

静仁庵是皇家庵院,昨儿个康平王府已经派人来知会了,故而静仁庵已经早早地准备好,恭迎安意如的到来,庵院的清晨第一炷香,也等着安意如来上。

从康平王府到静仁庵,需要些时候,路上,安意如不时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素日里,除了偶尔入宫参加宫宴,安意如极少出门,此刻看着王府外的景象,倒也有新趣。

到了静仁庵,住持领着一众女尼在庵门处恭迎安意如,而后一众人往大殿走去。

安意如上了香,诚心跪拜至送子观音座前,住持率众女尼诵经祈福,直待一炷香燃尽,诵经声尽,住持用红布将送子观音包好,交予一旁的桂妈妈手中,安意如这才起了身。

住持随即请安意如往禅房去了。其余女尼则散去,各司其责。

安意如在禅房坐了会儿,与住持聊了些时候,复又起身,“难得出来一趟,又赶巧儿下了雪,我去后山走动走动,看看光景。”

住持听闻也忙起身,意欲陪安意如一道儿上山。

“不必劳烦师太,我想独自走走。”安意如见状,忙说道。

22 静仁庵

住持说了声“是”,而后却又担忧地问:“后山石阶尚未打扫,恐有积雪,既滑又湿了鞋子,王妃您是否稍候,待老身派人先去打扫。”

“不碍事,我只是随便走走,不必劳烦了。”

主持又应了声“是”,而后将安意如送出禅房,看着安意如一个人独自往庵院的后院走去。那里有一道小门,直通后山。

后山的石阶上积雪尚在,安意如踏上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往高处走去。

走了几百个台阶后,安意如在雪地上看到脚印,便停住脚步,四处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棉氅的男人,正静静看着安意如。

“你来了。”与安意如目光相对之后,那人沉声问了句。

安意如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沿石阶而上,走到近处,抬头对那人说道:“你从来不分尊卑。”

“我说过,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相府的三小姐,而不是谁的王妃。”那人说着,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意味。

安意如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问道:“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看着安意如:“你若想让谁死,只需告诉我,何必如此麻烦?”

“你当康平王府是吃素的吗任你来去。”安意如说着伸出了手。

那人却将那小瓷瓶握在手里,“从始至终,你都未曾好好的看过我一眼。”

安意如微微蹙了蹙眉,将目光放到一旁,冷声说道:“蔚实,你莫要太过放肆了。”

“在你面前,我放肆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忘了,是你先……”

“住口。”蔚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意如低声喝停,而后她四处看了看,皆无人影,这才又冷冷说道:“往后莫要说这些不着分寸的话,陈年旧事你也最好都忘了,免得给自己招惹了不痛快。”

“若这不痛快是你给的,那我也认了。”蔚实没有退怯,眸子里暗藏着某种火热和坚定。

安意如暗暗咬了咬牙,不再和蔚实做无必要的争论,她伸出手:“把东西给我,你可以走了。”

蔚实将那个小瓷瓶递过去,安意如伸手来接,蔚实却趁机抓住了安意如的手,“若你在王府不快乐,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安意如抬眼看了看蔚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爱七爷,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说罢,安意如甩开蔚实的手,转身顺着石阶折回去。

蔚实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追上来,他看着安意如的背影,只在心里暗暗说了句:积雪湿滑,意如,你当心脚下。

说起安意如和蔚实,着实有些不清不楚的过去。

蔚实如今是左丞相府的护院总管,他爱慕安意如,已经是许久的事了,彼时,他只是一名护院,负责相府后院女眷的安护。

起初,蔚实的爱慕只是偷偷藏在心里,相府千金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偶尔得瞧一眼便是值得庆幸的事,再多想,便有些越了本分。

那时安意如只有十几岁,性子是活泼的,又自小养得有些任性与刁蛮,有时候烦了闷了会拿蔚实逗乐子,指使他做这做那,比如故意将手中团扇扔进池塘,让蔚实去打捞,比如故意将纸鸢扯到树上,让蔚实去爬树,尽是些捉弄人的主意,而蔚实暗慕佳人,从来乐意效劳。

蔚实只以为此生与安意如只能是主仆一场,岂料后来竟发生了他也未曾料到之事。

23 静仁庵

事出安意如的二姐安珍珠出嫁之前,丞相夫人让府里的老妈妈去教授二小姐婚后如何侍夫,并转交给安珍珠一本密戏图。

密戏图是一本专门绘制闺房之乐的册子,大户人家会将它传给将要出阁的女儿,以免婚后闹了笑话。

安珍珠得了这个册子,看得新奇,私下里忍不住偷偷给安意如看了,安意如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这一看竟是不能忘了,那些册子里的画面时不时窜出来,让她恍惚。

后来有一日,安意如又去捉弄那蔚实,她在荡秋千之时,嫌身旁婢女力气不够,便着人将蔚实喊了来,让他来推秋千。

荡了会儿,安意如脑子里又忽而有了坏主意,她假意从秋千上摔下,想吓一吓蔚实。

安意如是小瞧了蔚实,那蔚实是有些功夫的,在安意如从秋千上跌落之时,身手敏捷的蔚实竟抢先扑倒在地,将安意如接了个满怀。

常年练功的蔚实,肌肉结实,怀抱宽厚,那是安意如第一次与男子有肌肤接触,她趴在蔚实身上,想起在密戏图里看到的画面,竟有些迷恋这感觉。

此后,安意如的心思里便时时念起与蔚实相近的时候,终有一日得了机会,趁无人之机,偷偷带蔚实回了闺房,命他褪去衣物,让她瞧个水落石出。

蔚实一个热血的男子,如何招架得住如此逗弄,当即抱住安意如,亲吻起来,心里只道能一亲佳人芳泽,便是死也值了。

出乎他意料,安意如并未反抗,她的眸子里闪着晶亮的光,兴致盎然。

只不过好事未成,安意如的婢女便回来了,蔚实急忙偷偷溜掉了。

往后的日子,他们时不时在背地里做些搂搂抱抱之事,只是未逾越了最后的屏障。安意如觉得这是个乐子,未曾多想。而蔚实,对安意如的爱慕之情则愈发浓烈。

转年,皇上将安意如指婚给赵正,相府上下深感荣光,安意如即便是养在深闺,也早听闻赵正的潇洒之名,一颗芳心当即倾许,每日里念念的,便是早日与赵正大婚。

自那之后,安意如再不与蔚实胡来了。

蔚实虽然不甘,但到底只是个相府护院,也不敢乱来,毕竟安意如已经是准王妃了,他除了醉几场,毫无办法。

几个月后,安意如嫁入康平王府。

在赵正挑开红纱那一刻,安意如看着面前这位朗逸不凡的男人,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她愿一生一世都追随着赵正,与他做同命夫妻。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安意如火热的心一天冷似一天,赵正不爱她,赵正冰冷,赵正惯常只喜欢独处,赵正难得与她温存一次……

“七爷,您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妾身捂了这么多年,它为何依然是冷的?”安意如顺着石阶一步一步走着,一幕一幕回忆从前往事,在心里如此问着。

回到静仁庵,安意如跪到大殿佛前,闭目虔心祷告。

不为别的,只为求佛祖饶恕她将要杀人的罪,那个乞丐,死后但愿能托胎个好人家吧,不要怪她安意如心狠手辣,她绝不能容忍赵正如此宠爱一个女人……合喜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赵正不爱她。赵正不爱的女人,安意如不会将她当敌人。

可是这个小乞丐,还没怎么着,便已经住进了千福院了,往后还了得?所以,她必须死。

安意如足足跪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庵院里的斋饭备好,住持过来请了,安意如才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

跪的太久,刚一起身,便是一个趔趄。

桂妈妈忙过来扶住安意如,低声说道:“天可怜见,佛祖定会保佑王妃您的。”

安意如没有说话,抬头盯着佛像看了会儿,终是一言未发,转身离开了大殿。

24 回忆茫茫

在静仁庵用过斋饭,安意如返回康平王府。她给赵正带了静仁庵的点心,静仁庵的点心一向为人称道,滋味不同。

却不料,赵正并未在王府里。

“七王爷去仙客来了。”杨管家低声回禀。

“仙客来?”安意如回头看了看杨管家,“和,那个乞丐一起去的?”

杨管家微微低了低头,算是默认。

安意如在心里漠然一声冷笑,而后一言不发疾步走回自己的如意苑,一进了屋子,便挥了衣袖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扫到地上。

如意苑里的婢女急忙上前打扫,屋子里气氛凝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王妃,您先消消气,送子观音已经请进佛堂,您先去揭了红布,上柱香吧。”过了会儿,桂妈妈上前小声对安意如说道。

这个屋子,也只有桂妈妈敢在安意如发怒时上前劝几句。

听到送子观音这几个字,安意如的眼神缓和了点,她连那个乞丐住进了千福院都忍了,还差去仙客来的这一顿饭吗?

吃吧,吃了好上路。

安意如咬了咬牙,平缓了脸色,而后去了佛堂,揭了送子观音的红包,上香叩拜。

仙客来酒楼里,赵正与沈悦兮坐在二楼包厢,用罢午膳,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隙,远眺京城。

“从这里能望到从前的尚书府吗?”沈悦兮轻声问了句。

“尚书府在另一个方向。”赵正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七爷,您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顿了会儿,沈悦兮又道。

“你暂且不能回尚书府看看,以后怕是很长时间也不能回去,京城之中耳目甚多,你的身份需要保密。”赵正以为沈悦兮是要回尚书府。

沈悦兮摇了摇头,“我离开京城之时,不过八岁而已,对尚书府只剩模糊的印象,如今物是人非,回不回去看看又如何呢?”

“那你要去何处?”

“在我入京城饥寒交迫之时,有家包子铺的老板好心地施舍了我两个包子,我想去道个谢。”不过是几日前发生的事,沈悦兮如今说起来却如前世一般。

“好,我陪你去。”赵正轻声应了。

从仙客来酒楼出来,王府的车夫根据沈悦兮说的包子铺名字,赶着马车在前面带路,赵正和沈悦兮走在中间,小路子跟在后面。

雪停了,街市上较之前人多了,沈悦兮与赵正一身华服,气度不同,迎面而来的行人退让一旁,也有眼尖的认出赵正,不由背里偷偷多看几眼。

“我自小的印象里,京城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这么大的雪,我还当只在边疆有。”目光所及处皆是积雪,让沈悦兮不由有些感慨。

“莫说是你,连我也是头次见。”赵正轻声回道。他回答沈悦兮的语气里,总是带着说不清的温柔。

“过些日子天气转暖了,雪就该化了吧,可是边疆的雪,不待来年春日是不会化的。”沈悦兮说着,眼神有些恍惚。

她记得边疆的雪有多么铺天盖地。

那年冬,大雪下了几日,没了膝盖,忽拙带她出城踏雪,走了几步便累的气喘吁吁,忽拙便将她裹在怀里,一同跌落在雪地里,而后,忽拙吻了她。

那是她的初吻,带着眩晕而又香甜的气息,天地苍茫茫一片,仿佛只剩她和忽拙,她在忽拙的怀里,未有半分寒意,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被繁花簇拥……曾几何时啊。

25 包子铺

听沈悦兮提起边疆,赵正扭头看了看她,沈悦兮的神情让他有了想要探究的念头。

“你认识忽拙多久了?”赵正问。

正沉在回忆之中的沈悦兮,冷不防被发问,怔了怔,“第一次见到他,我还不到16岁。”

听了这话,赵正的心不知为何忽地有些不是滋味,继而又问:“是如何相识的呢?”

沈悦兮思忖片刻,一声叹息,轻声吐出一句:“都忘了。”

赵正便不再追问。

走过几条街后,他们最后来到那间包子铺所在的街道,沈悦兮在街头的位置停了停,几日前的情景浮现眼前,她趁着大雪,随着人流,是那日最后一批进入京城的人。

相较于十年前,京城的楼阁屋舍多了,街道也多了,她饥寒交迫,立在寒雪之中,瑟瑟发抖,她觉得在找到七王爷的府邸之前,自己只怕要冻死在街头了。

是那个包子铺的老板,给了她两个热乎乎的包子,让她有了力气,身体燃起暖意。

“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一步步走近那间包子铺,沈悦兮轻声问赵正。

“算吧。”赵正回答。

“人有时会被身边人暗算,却会被陌生之人搭救,真是讽刺。”沈悦兮苦笑着说了句。

“也不算坏事,能教会你如何识人。”

听赵正这样说,沈悦兮抬头看他,“可是心会变老变硬,人生渐无趣味。”

沈悦兮的话让赵正心疼,她还这么小,可是她说她的人生渐无趣味……

“若有另一颗心来暖着,那颗变老变硬的心终究还是会一如从前。”赵正说。

沈悦兮抬头看了看赵正,他高大伟岸,正午刺目的冬日暖阳照在他的头上,使得他有了恍若天神的光。

沈悦兮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意,“七爷您的心又该谁来暖着呢?”

言毕,沈悦兮收回自己的目光。

悦兮,你可以。赵正在心里暗暗回答。

然而,终究,赵正未曾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他也不确定,他的这颗心,悦兮是否能够暖的过来。

思忖着,不觉已经走到那间包子铺的门前。

那间包子铺,门口的幌子在风里摇动,门窗的漆经过风雨侵蚀,有些剥离,沈悦兮在门口看了看,而后走了进去。

赵正却止住脚步,对身后的小路子招了招手,小路子跑上来:“七王爷,你有何吩咐。”

“把今儿个所有的银子都拿来。”赵正说。

小路子忙从袖兜里将钱袋子拿出来,递到赵正手上,“七王爷,银子都在这里了。”

赵正接过钱袋子,转身走进包子铺。

小路子也不敢怠慢,麻溜地跟了进去。

包子铺的老板正在里面忙着,忽而一下子进来三个人,他有些愣怔,而后忙上前招呼:“几位都要来点什么?那里有包子的馅儿类。”

老板往墙上指去,赵正看了一眼,而后道:“将你现在有的所有包子都包起来,我全要了。”

老板又是一怔,而后急忙笑着答应:“好哩好哩,您先坐着,我这就帮您包起来。”

老板常年在街市里做生意,是个有眼力劲的,他一眼便瞧出赵正不是个平头百姓,心里不由有些纳罕,这一身贵胄装扮,居然会屈居于此买他的包子,也是奇事了。

老板将所有的包子包好,小路子上前接着,转身拿到门外的马车上。

小路子也纳罕,好好的,七王爷居然跑来买包子,也算是奇事一桩。

26 包子铺

屋子里,赵正将钱袋子里的银子放在屋子里的柜台上,转身牵着沈悦兮的手,意欲离开。

那老板打开钱袋子,急忙喊道:“客官请留步,多了多了,给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收着吧,多出来的是答谢你的。”赵正说完,和沈悦兮一道儿离开了包子铺。

包子铺的老板着实有些懵了,答谢?

“客官,答谢所为何事啊?”老板追了出来。

听了这话,沈悦兮回头,对老板微微笑了一下,却是什么话都没说,扶着赵正的手上了马车。

老板张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他却仍是没有记起他做过什么值得答谢之事,眼看着马车消失街角,老板只得转身回铺子。

转身的那一瞬,却忽而记起大雪那日的小乞丐,他半张着嘴似乎有些恍然,然后一拍大腿:“我就说嘛,那孩子是有一双好眼睛的,可不就是她嘛。”

“七爷,谢谢您。”马车里,沈悦兮对赵正说道。

“好人当有好报,何况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赵正看着沈悦兮,脸上是温柔的神色。

沈悦兮便再无言语,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一路看着外面的街景。

待到了王府,赵正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身将手伸给沈悦兮,沈悦兮将手伸到赵正手心里,被扶着下了马车。

赵正回府,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如意苑。

如意苑里,安意如正在睡着,她起了个大早,又跪了一上午,实在是有些乏累了。

桂妈妈进了屋子,看安意如睡得正熟,也便没有打扰,退了出去。心里却在琢磨着安意如交代她的事,不知今儿个那个乞丐会独自用晚膳,还是会和七王爷一道儿用,总得挑个好时机才好将那瓶药用了。

皇宫,勤政殿。

批阅奏章的赵广,忽然将手中奏折扔到地上。

孙得禄见了,忙上前,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来,声音里带着笑意道:“皇上,外面天气好的很,不如老奴陪您出去走走?”

孙得禄自赵广幼时便一直伺候他,如今已有几十年了。这世上,赵广最信得着的人,不是父皇母后,不是兄弟姐妹,亦不是后宫那些嫔妃,是孙得禄。

“这帮大臣,见天的只会管朕要银子要银子,银子拨出去一笔又一笔,各地依旧旱的旱涝的涝,灾民未能安抚,各地治水照样不周,昏庸之辈压了一批又来一批,我南夏地广人多,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治水利的人才出来?”赵广气的大骂。

孙得禄在一旁笑着,小声劝道:“治水历朝历代都是难事,皇上您还是先消消火,从长计议。”

“还怎么从长计议,难民四处流窜,多有暴动奏折传来,若不能安抚百姓,朝廷也是岌岌可危。”赵广越发动气了,“去,把内阁大臣都给朕传来,朕就不信,翻遍南夏翻不出一个能治水利的人,朕还要问问,那些拨下去的银子都去了哪儿了?是不是都被他们中饱私囊了?”

孙得禄听了这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急忙跑到殿外,打发了一个小太监下去传旨。

大殿里,赵广在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面上的恼怒之色仍是未平,“朕就是太纵容着他们胡来,不杀几个贪赃枉法昏庸无能之辈,竟使得他们越发猖狂了。”

27 皇上驾到

孙得禄看着赵广痛心疾首的模样,在一旁叹了口气,人人都道皇帝是至尊无上,可这天下一大摊子的事都要皇帝来处理,饶是个神仙也有架不住的时候,他眼见着这些年,赵广有了白发,添了苍老之色。都是操心累出来的。他除了尽心伺候着皇上,也没旁的法子帮皇上分忧。

过了会儿,赵广又恨恨地转身回到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旁的密折,里面是关于赵正的消息。

赵广拧着眉,看着密折上写着:七王妃去了静仁庵祈福,七王爷带一个女子去了仙客来用午膳,而后又去了一间包子铺。

包子铺?赵广眉头拧得更紧,赵正为何无缘无故会去一间包子铺?莫不是那包子铺有何见不得光的背景?

赵广当即提笔写了一封回批,让去查那包子铺的来历。

而后,赵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个女子?一个何种模样的女子?自打岳溪死去,赵正还从未带领女子出现在街市,他那两个妻妾都未曾有过此等殊遇。

近几日,赵正似乎有些活跃了,救助了个乞丐,去了云游寺,慧能和尚在康平王府小住,如今又出来个不明身份的女子,还一同去了包子铺……赵广对赵正的忌惮,对赵正的疑心,再度燃了起来。

“去康平王府传旨,朕今晚去用膳,叙叙兄弟情意。”过了会儿,赵广对孙得禄说道。

孙得禄张着嘴,疑心自己耳朵出了岔子,“皇上,您……”

“快去。”赵广的声音沉了下来。

是。孙得禄一缩脖急忙出了大殿,把皇帝的旨意交代完之后,仰脖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皇上可有些日子没出宫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康平王府里,平静如昨,沈悦兮回了千福院,赵正找慧能和尚一道儿喝茶,对弈,如意苑里的安意如还在睡着。

最初慌张起来的是门房,忽而见到宫里来了人,忙跑去找杨管家。

杨管家也慌张起来,急急忙忙派人去如意苑和妍粹苑通报消息,他自己则急急忙忙往赵七爷的腾冲院去了。

杨管家一向持重,这幅急三火四的样子不常见,所以杨管家一进了屋子,赵正就看了他一眼,“莫不是王府着火了吗?”

赵正也并不常有这股子冷幽默的劲儿,所以杨管家愣住了下,而后才道:“回禀七王爷,宫里来人了,正等着您去接旨呢。”

这消息实在意外,赵正捏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而后平静对慧能道:“这棋先放着,待我回来接着下。”

慧能微微点了点头。

赵正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抬脚出了屋子。

传旨的宫人远远看到赵正,忙堆起笑脸候着,见了赵正,因为手中握有圣旨,故而并未对赵正施礼。

“内子妆扮需些时候,劳公公稍等。”赵正对那宫人道。

“七王爷客气了。”那宫人急忙微微低了低头,以示恭敬。

过了不会儿,安意如和合喜也各自疾步而来,站在赵正身后不远的地方,对着宫人微微点了点头。

“人都齐了,那老奴便宣旨了。”那宫人笑眯眯看了众人一眼,而后展开圣旨,读了起来。

28 皇上驾到

读罢,宫人将圣旨合上,递到赵正手中,施了一礼,“七王爷,赶紧备晚膳吧,老奴听孙公公说皇上这几日火气大,喜欢吃点清淡的解火的,其他的七王爷您看着安排,老奴便不多叨扰了,就此告退。”

赵正听了这话,对一旁的杨管家使了个眼色,杨管家忙上前递了几锭银子,“有劳公公了,这几个茶水钱您收着。”

“哟,老奴代这几个不成器的谢过七王爷了。”那公公喜笑眉开地对赵正又施了一礼,而后领着那两个小宫人离开了王府。

听闻皇上要来王府用晚膳,第一个急的便是杨管家了,十多年了,皇上还是第一次要来王府,这等大事,他当真是从未遇上过。

“七王爷,您给个主意,这晚膳该如何安排才好?”杨管家忙向赵正讨主意。

“刚刚传旨公公不是说了吗,皇上最近火气大,喜欢吃点清淡败火的,其他的,让膳房里的厨子好生安排即可。”赵正淡淡回道。

赵正此时并不担心晚膳该吃什么的问题,他在意的是,为何皇上忽然要来康平王府用膳?他们虽是一母同胞,但赵广一直对他很疏离,也很忌惮。

赵正也一直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视之中,故而许多年来,他收敛了所有锋芒,寂寂度日,自问并未有半分不妥之处……那皇上此番举动到底用意何在?

安意如也紧张了起来,皇上驾临,是多大的事啊,晚膳之时该穿什么方显隆重呢?

“七爷,晚膳时可需要着王妃制服么?”安意如走上前来,柔声询问。

合喜在后面听了这话,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安意如,就指着她那王妃的身份,得了机会便要招摇。

“皇上来咱们府里,你只管穿戴得体便是,无需那般隆重。”赵正回了句,便转身离开,不给安意如继续发问的机会。

见安意如讨了个没趣,合喜掩嘴偷偷乐了下,而后道:“姐姐貌美如花,穿什么都掩不住您的芳华,大可以坦然。”

这话说的好听,但安意如自然知道合喜话里可没安什么好心,但眼前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不值得与她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所以她只是冷冷说了句“你管好自己便罢,旁的用不着你多嘴”,便转身离开了。

众人都散尽,合喜有些兴致索然,她仰脖看着头上锃亮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秀姑,你小时候去冰面上戏耍过吗?”

“有的。”秀姑在一旁轻声应着。

合喜的眼神里有了向往之意,“我小时候也有过……秀姑啊,你往后嫁人,嫁个平常人家便好,夫唱妇随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秀姑听着,没有言语。可心里却在想,若是让她选择,她宁愿嫁进王府,做妾也无妨,起码一生的安稳有了,平常人家的苦,喜妃大概是不知道的。

合喜也未再言语,一直仰着头看天空,看了会儿,竟哼着小曲,轻轻地转起了圈。

秀姑四下看看,未见有人,这才安了心。一个王爷的妃子,光天化日里咿咿呀呀轻唱起舞,让旁人瞧了不大好。

合喜一曲未哼唱完,便有家丁从后院一路小跑着出来,秀姑叹了叹嗓,用以提醒合喜。

“见过喜妃。”那家丁见了合喜,急忙施了一礼。

合喜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而后冷眼看着那家丁往正门去了。

29 皇上驾到

“这么着急麻慌的是去哪儿啊?”忽然的,合喜张口问了一句。

那家丁停住脚步,回头对合喜恭敬道:“管家命小的去艺兴班请个角儿来唱曲儿。”

听了这话,合喜的兴致一下便上来了,“可说是请谁了吗?”

“何媚生何老板。”家丁回道。

“去吧。”合喜不再多问,对那家丁挥了挥手。

家丁刚跑开,合喜的脸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何媚生何老板,他的那出蝶恋花可谓美轮美奂,上次听何老板唱戏还是生辰之时,七爷开了个恩,让我去艺兴班听了一回,这次,何老板要亲自来咱们府了……”合喜说着,已经迈步往妍粹苑里走去,“秀姑,快,回去帮我选件得体的衣裳,今儿个可是大日子呢。”

秀姑急忙跟了上去,心里对这个喜妃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刚刚得知皇上要来用晚膳,她压根没在意,听到要请何媚生来唱曲儿,她却立刻在意起自己的衣裳了,还真是个戏迷呢。

安意如回到如意苑,遣退所有下人,只留桂妈妈一人伺候。

“桂妈妈,我觉得这倒是个机会,你觉得呢?”安意如手里攥着那个小瓷瓶,淡淡地说。

“今儿晚上皇上来用膳,她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没那个身份到场,再者后厨如今一定是忙着乱着呢,事后追究起来也不大容易,所以王妃说的对,这确是个好时机。”桂妈妈也是个精于谋划的。

“那便着手办吧,省得夜长梦多,记住,仔细着点,别留尾巴。”安意如说着,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桂妈妈。

桂妈妈接过那瓶子,轻声应了句“是”。

“行啦,让春丫进来,帮我梳妆,”说着,安意如又皱了皱眉,“这个春丫笨手笨脚的,也不知何时会变得机灵点……知翠呢?腿好了没有啊?”

说起来,知翠在安意如身边也伺候多时了,用起来还是要顺手些的。

“好了,被杨管家派去千福院伺候了。”桂妈妈回道。

安意如眼睛瞪了起来,“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用本王妃用过的婢女。”

“王妃您息怒,也不差这一时,水沟里的小虾还能变成海里的龙王不成。”桂妈妈如此劝道。

安意如想了想,这才冷哼一声,“也罢,今儿个皇上要来,我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可要好生替咱们王府撑着门面。”

安意如一向如此,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在王府之中举足轻重。

千福院里,知翠已经过去伺候,沈悦兮回来之后,她便过来问安。

沈悦兮看了看她,“腿好了?”

“是,”知翠说着又急忙屈了屈膝,“听杨管家说是姑娘的主意才让我这双腿保住了,多谢姑娘了。”

“举手之劳,不必道谢,眼下也没有旁的事,我想歇息会儿,你们都下去吧。”沈悦兮淡淡说了句。

沈悦兮是如此淡漠的性子,让知翠有些意外。但想想安意如私底下的跋扈,知翠也便释然了,能做主子的,又有几个是和气的呢?

出了屋子,周妈妈小声对知翠说:“她性子就那样,甭说跟咱们了,跟七王爷都从来没有个笑脸儿,等着吧,早晚有她吃亏的时候。”

“我倒觉得姑娘虽然面子冷,心却说不定是热的。”不知为何,知翠竟开始维护起沈悦兮来了。

30 皇上驾到

“唉,管她是冷的热的,咱们做下人的好生做好自己本分,好生伺候着就行了。”周妈妈也圆滑了下。

知翠听了这话,笑笑,“周妈妈说的是。”

她们在外间候着,隔了些时候,便有婢女悄悄跑来递话,“今儿个皇上回来咱们王府用晚膳,府里人手都派上了,就你们这儿还清净。”

听到皇上要来,周妈妈和知翠自然也是有些意外和新奇,虽则在王府里做事,但属实她们还从未见过皇上。

“不过,你们这院尚没有名分,故而不得召见,知翠你在这里候着,杨管家让我喊周妈妈去膳房帮忙,急着呢,我们先去了。”来的婢女压低了声音,对知翠说完这些话,便拉着周妈妈走了。

知翠看着周妈妈和那婢女的背影,有些怅然,又有些轻松,惆怅的是见不到皇上,轻松的是千福院是个难得的清净的地儿,这位主子姑娘虽然冷淡,却也没有那么多的事儿,见了皇上又如何,往后大把的日子不还是要在府里伺候着,找个好伺候的主子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里,知翠又开心起来。

暮色将临时,皇上入府。微服而至,带了两位贴身侍卫以及孙得禄。

赵正携安意如,合喜,及府里的诸多下人在门外恭迎皇上。

赵广见到赵正,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待众人施礼完毕,他上前扶起赵正,“今日忽而念起你,微服至此,不必多礼,你我兄弟好久未曾见面聊聊了。”

赵正笑了笑,“有劳皇兄念着,母后可还吗?臣弟也是不孝,许久未曾进宫看母后了。”

“你无事可以多去宫里走动走动,母后常常念着你呢,今日有些仓促,不然便带母后一道儿来了。”赵广说道。

兄弟二人,如此一路低声说这话,一路往王府的膳堂里走去。

安意如腰身和头挺得直直的,跟在赵正和赵广身后不远处,脸上带着志满意得的笑意,她最爱的王妃身份,此刻使她倍感荣耀。

合喜则有些心不在焉,走着走着便回头张望,心里暗暗琢磨着,也不知那何媚生何老板何时会来,得空跟他讨教下唱曲儿的事儿也是好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快到膳堂时,赵广停住脚步,四处看了看,“这王府朕也有些年头没来了,整日介闷在宫里,人都要闷馊了,左右不急着用膳,你陪我四处走走罢。”

赵正倒想不到皇上会有这般雅兴,点了点头,“臣弟乐意奉陪。”

二人在王府里慢慢踱着步,赵广看着周遭,颇有感慨,“这府邸还是父皇在世时为你修造,每一处都精心布置,可见父皇对你有多疼爱。”

“父皇对每个孩子都是疼爱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平常人家如此,皇家也不例外。”赵正不动声色地回道。

赵广看了看赵正,“父皇对你是不同的,朕知道,你也知道。”

“父皇已经仙逝十余载了。”赵正没有正面回答赵广的问题,转而感慨了句。

“十年,朕也老了。”

“皇兄您正值盛年,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万岁,朕能得百岁便知足了,”赵广说着看了看赵正,“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虚话,朕不糊涂。”

“皇上圣明。”赵正恭敬道。

31皇上驾到

赵广听闻此言,又无奈地冷笑一声:“圣明?人人在朕面前都不敢说真话,朕要多洞察才能做到圣明……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来坐这个皇位,会如何?”

“臣弟惶恐,臣弟从未曾有此半点念头,”赵正听到这话,忙低头道。

赵广看了看赵正,稍顷,又道:“你如今这性子啊,可比往常大不相同了。”

“年少时难免轻狂,如今臣弟也快而立之年了,那些轻狂往事早如前世。”

“人活于世皆如是啊……”赵广说着,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安意如和合喜,而后说道:“七弟府里人丁太过单薄了些,至今连个世子都没有,该再纳几个妾室,多多开枝散叶才好。”

“这种事,随天意好了,臣弟倒也不甚在意这些。”

“你啊,这性子越来越淡泊了,都知你潜心向佛,但也不必太过沉迷。”赵广说着,心里忽而涌上些许兄长的关切。

“臣弟知道了。”

赵广未再言语,一路走着,路过千福院时,却停下了脚步。

千福院的回廊下,红色灯笼映照之中,沈悦兮穿着白狐披风静立着,如一道柔和的月光。

“这女子是?”赵广看着沈悦兮,不动声色地问赵正。

安意如在后面看得心惊,桂妈妈去交代人做的事也不知如何了,眼下皇上在此,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回皇上,”想着,安意如不由上前,抢在赵正之前回答:“这女子原本是个乞丐,昏倒在王府门口,七王爷心善将她救了,过几日便要送走了的,王府里怎么能容留这等不明身份之人呢。”

听了这话,赵广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不明身份之人?那正好,朕今日在此,便将她身份弄弄清楚也好。”

安意如料不到皇上会如此有兴致,笑容僵在脸上,她看了看赵正,赵正的目光如刀,向她刺来,安意如心内一紧,忙低头避开眼神。

而赵广已经抬脚往千福院里去了。

沈悦兮站在回廊下,看着赵广,他面孔陌生,但隔着距离都可感知其威仪,周遭的人对他皆恭敬有加,她即刻明白来人身份,除了当今皇上,又有何人能让赵七爷如此礼遇?

“是皇上,小的忘了跟您说,今儿个皇上来咱们王府用晚膳。”知翠在一旁见皇上走入千福院,忙小声提醒沈悦兮,而后急忙跪倒在地。

果然。沈悦兮在心里冷哼一声。便是这个男人,十年前因疑心自己的父亲是七王爷党羽的人,而将父亲革职,一家人发配边疆。

因并未牵连九族,自己的父亲还要叩谢皇恩浩荡。

今日沈家一家惨死边疆,面前这个皇帝,算是罪魁祸首。

见沈悦兮依旧直直地站着,知翠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袖,“还不跪下给皇上请安。”

沈悦兮依旧站在那里,那一瞬间,她在想,若她手中有一把匕首,她冲过去,能不能杀了这个皇帝?

“皇兄,臣弟中意这个女子,想留在府中。”赵正上前一步,对赵广说道。

“你连她身份都未曾弄明白便要留她在府中,朕倒越发好奇这女子有何种神通了。”赵广淡淡笑了笑。

“臣弟了解过她的身世,她是江州白水镇人氏,家人皆在发大水时遇难,她独自辗转至京城,至今惶恐未定,故而性子有些冷硬孤僻,若是冲撞了皇兄,请皇兄莫要怪她。”赵正说着,看向沈悦兮,对她轻声道:“悦兮,你来。”

赵正的声音虽然轻,赵广和安意如等人却都听到了。

安意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稳住,七王爷竟然给她赐名叫岳溪……

沈悦兮垂下眼睛,片刻,缓缓走到赵正身边。

32 皇上驾到

走得近了,赵广将沈悦兮的容貌看得愈加分明,那是一张冰凌花般的脸,她的眉眼是冷的,抿着的嘴唇是冷的,整个人的神态也是冷的,却又在冰冷之中透出些许娇柔之态。

安意如也看清了沈悦兮的脸,她心内讶异,无法将眼前这个姿色斐然的女子与她曾见过的那个肮脏可鄙的乞丐等同一人,而后,这讶异便被汹涌而至的嫉恨代替,她几乎将自己的骨头捏出声响,大意了,这张脸早该在还是肮脏的时候就了结了的。

“也怪不得七弟你动了心思,这女子确实不同俗物,”赵广说着看向赵正,“你刚刚唤她……岳溪?”

“她想忘记前事,臣弟便为她起了这个名字。”赵正说着,微微低了头。

赵广怔了片刻,轻叹一声:“你啊,竟是如此的痴……”而后,赵广细细端详着沈悦兮,问道:“说,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民女陈灵秀,见过皇上。”听赵广发问,沈悦兮施了一礼,不慌不忙地回道。

诸如此类的问题,她早已与赵正私底下商量过如何回答。

陈灵秀,是沈悦兮在路上遇见的女子,二人同岁,一见如故,相互照应着,一路往京城走,想着到了京城,能谋个好出路。岂料,在接近京城之时,陈灵秀去解个手的空儿,却不见了。

“朕会派人去你的原籍核实你的身份,若属实,便将你许与七王爷,你看如何?”赵广的目光始终盯着沈悦兮,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

“民女谢皇上隆恩,但是民女并无攀附七王爷之意,请皇上收回成命。”沈悦兮当即反对。

这女子居然敢违抗圣命,赵广惊讶之余,不知为何又有些开心,他扭头看赵正,笑了起来:“七弟啊,料不到吧,你竟然也有被嫌弃的时候。”

赵正只半低着头,不语。

安意如咬紧了牙,沈悦兮拒绝皇上的指配,她既松了一口气,又在胸口憋了一口气。

松气是因为这女子并不爱慕七王爷,憋气是因为,她是个什么东西啊,竟然敢拒绝七王爷与皇上的好意?也太放肆了吧?

“简直大胆,竟敢忤逆皇上之意,”安意如到底是未能忍住,对着沈悦兮厉声喝了一句,而后她对着赵广深施一礼,“皇上,这女子竟敢冲撞皇上,为正王府风气,请皇上重裁。”

她想,若皇上真的发落了这个贱人,倒省得她费事了。

赵广听了安意如这话,只是微微一笑,他心里自然明镜儿似的,安意如这是要借他的手除掉这个女子,以绝后患。

“这位是七王妃吗?”沈悦兮在一旁听了,扭头看向安意如,“小女子见过七王妃,七王妃真是贤良,一心捍卫七王爷之尊,是不是小女子应了皇上的好意,七王妃您才会开心呢?”

这话问得狠毒,连赵广都不由多看了沈悦兮一眼,他起初只以为她是冷淡的,岂料藏在冷淡之中,竟然有凶猛的攻击力。

安意如被问的哑然,面色窘迫,真是恨不能扑上去,将这个叫岳溪的女子撕成碎片,扬在风中,一干二净。

合喜倒是在心里暗暗高兴,好戏啊好戏,她瞧了瞧安意如,灯笼里映出来的红光,都未能将安意如的脸色照的好看点。

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会将人变得疯狂。

33皇上驾到

合喜在心里暗自得意,好在她没有情,她除了好点小曲,疼爱倾儿,对旁的毫无兴致。

“有皇上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赵正冷声谴责了安意如一句,而后对赵广道:“皇兄,晚膳已备妥,臣弟还着人请了京城名角儿何媚生,您看您一会儿用膳时想听什么曲儿?”

“何媚生?不识得,”赵广念了一遍这名字,而后摇了摇头,“朕好久没听过戏了,皇宫不比你这王府,能可着找些乐子,朕连在后宫待得久了点都会有人在耳边提醒朕要以国事为重,七弟啊,你可比朕逍遥的多啊。”

“皇兄您身负天命,自然非臣弟可比。”赵正说道。

而后一行人意欲往膳堂去,走了几步,赵广回头看着沈悦兮,“你也一道儿去吧。”

“谢皇上圣意,民女喜清净,便不去了。”沈悦兮看着赵广,淡淡说了句。

赵广思忖片刻,笑了笑,“也好……”而后他对赵正道:“朕今天在这位女子面前可是被拒绝了两次,她连朕的意思都敢违抗,七弟啊,你往后可是有的苦头吃喽。”

言毕,赵广笑得更开心了。素日里见的皆是唯唯诺诺之人,今天这女子利落,清冷,虽然违逆了他,他却觉得痛快。

赵正没有言语,随众人一路走远。

千福院里,只剩沈悦兮和知翠。

见人都走光了,知翠这才敢站起来,提着一股子后怕的劲儿对沈悦兮说道:“姑娘,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皇上,你如何敢违逆他。”

“皇上也得讲理啊。”沈悦兮淡淡说了句。

这话让知翠更匪夷所思了,她惊奇地看着沈悦兮,这位姑娘居然要和皇上讲理……叹为观止。

正惊奇着,有膳房的老妈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见到沈悦兮,也未曾开口问安,将食盒递给知翠便转身走了。

“姑娘用膳了。”知翠扭头对沈悦兮道。

“我尚且不饿,晚膳你便用了吧。”沈悦兮立在廊下,未动。

走了几步的老妈子听了这话,立即回头,对知翠道:“知翠,做下人的别没规矩,主子的晚膳可不能随便用。”

“知道啦于妈妈。”知翠答了句。

听了这话,那老妈子才转身离开。

“姑娘,天寒地冻的您好歹吃点,不然身子骨没热乎气。”知翠对沈悦兮说着,将食盒拎进了屋。

沈悦兮沉思片刻,也进了屋,看着知翠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到桌上。

“姑娘请用膳吧。”摆放妥当,知翠对沈悦兮道。

“知翠,你腕上的镯子是银的吗?”沈悦兮坐下,看着知翠手腕上的银色镯子问道。

嗯,知翠点了点头。

“借我用用。”

知翠虽不明所以,也还是将腕上的银镯摘下,递给沈悦兮,未多问用处。

沈悦兮将银镯子放到菜里,静静瞧着,过了会儿,那镯子慢慢变成乌黑的颜色。

知翠在一旁看的惊讶,“为何会这样?”

“知翠,去请七爷过来。”沈悦兮道。

知翠不敢耽搁,放下食盒,一路往膳堂跑去。

34 皇上驾到

膳堂里,赵广等人落座不久,尚未开席,知翠走进膳堂,有些为难,不敢上前,只悄悄走到杨管家身旁,将沈悦兮的话传了过去。

杨管家听了,有些为难地往赵七爷这面看了看,有皇上在,也不知道好不好让赵七爷离开。

赵正看见知翠,知道定是沈悦兮那边出了事,便沉声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回七王爷,是悦兮姑娘,说请七王爷您过去一下。”杨管家小声回道。

赵正当即站起,沈悦兮是知分寸的人,此时传话来,必定是大事。

“皇兄,恕臣弟先离席片刻。”赵正对赵广低声说道。

赵广却微微笑了,“那姑娘倒是有趣的紧,朕也好奇是何事要找你,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赵正无法推辞。

于是兄弟二人刚落座没多久,便又再度起身,往千福院去了。

安意如在心里暗暗猜测着,莫不是那个贱人吃了晚膳,毒发了?果真如此的话,依照那药的毒性,不待七王爷和皇上去了,她便该归西了。

想到这里,安意如舒心地出了口气。

合喜的整个心思却都在想何媚生,不知他到了没有,何时会亮嗓。

“你不去瞧个热闹吗?”安意如坐不住了,起身,回头问合喜。

“姐姐去吧,妹妹素来不喜欢热闹。”合喜拒绝了,她宁愿一个人在膳堂附近走走。

安意如未再言语,自顾去了。

合喜也起身,走出膳堂,外面清冷异常,合喜轻轻哼起一曲《出塞》,脑子里是离愁的画面,不觉满心的惆怅。

千福院的卧房里,赵正同赵广一前一后进去,沈悦兮对着二人微微屈了屈膝,而后指着菜里变黑的镯子给赵正看。

赵正的眉头微微皱了下,“今儿个是谁送来的膳食?”

“回七王爷,是膳堂帮厨的于妈妈。”知翠忙回道。

“去,把那老妈子喊来。”赵正回头对杨管家吩咐。

赵广在一旁不语,他后宫妃嫔众多,这般的伎俩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料不到如此不凑巧,来康平王府吃顿晚膳竟也不安生。

等那老妈子的空档,安意如带着桂妈妈也到了,看到沈悦兮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安意如暗自咬了咬牙。

“发生何事了?”走到赵正身边,安意如装模作样地轻声问了句。

“一会儿便知。”赵正淡淡回道。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管家才跑回来复命:于妈妈不见了。

“立刻带人去她家中寻人。”赵正果断下命。

杨管家急忙转身又去了。

屋子里的人皆沉默着,那些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本想与皇兄痛饮几杯,却不料竟出了如此败坏之事,扫了皇兄的兴致。”过了会儿,赵正对赵广说道。

“那老妈子既是逃了,一时半会应该也抓不回来,七爷,您不如先与皇上去用膳罢,我这里,尚且还好。”沈悦兮眼见着一屋子的人都杵着,觉得有些不妥,便对赵正道。

这话惹到了安意如,她本打算无声无息将沈悦兮了结了,所以这几日不曾与沈悦兮正面对冲,可如今她既然还活着,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她安意如就不能由着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撒野。

“这里皇上和七爷都在,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王妃,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安排府中之事。”安意如盯着沈悦兮,语气中暗含着严厉。

“悦兮也是为着皇上着想,周全得体,并无不妥,皇兄,我们便先去用膳罢。”赵正却立即为沈悦兮解了围。

赵广笑笑,对沈悦兮道:“既然你这屋子里的膳食无法用了,这回便一道儿去罢。”

沈悦兮这次没有拒绝,屈了屈膝,谢过赵广,与众人一道去了。

千福院,赵正留小路子和两个家丁守着,于妈妈被抓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35 皇上驾到

安意如虽然对沈悦兮窝着一肚子的火气,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于妈妈,她此刻至关重要,万不能被七王爷的人抓住。

往膳堂去的路上,安意如看了看桂妈妈,桂妈妈心领神会,趁人不备,悄悄离开了。

赵正一行人重新在膳堂落座,开始用膳。虽经过刚刚一事,气氛有些压抑,但询问赵广是否要听个曲儿,赵广却很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何媚生已经到了府上,正在外面候着,得了通传,便进了膳堂。

因是急召,来不及扮相,何媚生是穿着常服来的。平日里,大家只看见戏台上扮着相的他,油彩之下的脸倒还是第一次见。

只见他一对耸眉,眼含秋水,身板儿消瘦而笔直,整个人提着一口气般,脚步轻盈。

合喜也是第一次见到何媚生的真实面容,心里怦然,这张脸,恍惚中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众人边用膳,边听着何媚生清唱的曲儿。他不愧是是京城第一名角,即便是未曾着上扮相,光那嗓子唱出来的音律婉转动人便令人沉醉不已。

只是刚刚在千福院发生过那样的事,膳堂里的人各怀心事,便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合喜整个人痴了一般,只恨自己身为侧王妃,要遵着这些劳什子礼仪,不能与何媚生同台唱上一回。

派去抓于妈妈的人许久也未曾回,直待晚膳结束,仍是未有消息。

赵广用过晚膳,也不回宫,与赵正一同坐在前堂里,等着看热闹。

又过了许久,终是有家丁回来禀报,于妈妈找到了,不过,已经死了。是服毒死的。

听到这个消息,赵广起身:“这老妈子死的倒是时候,害朕白白候了这么久,得,朕回宫了,七弟啊,你这府里不太平啊,需得好好整治整治。”

赵正听了这话,急忙弯了弯身,“臣弟谨遵皇兄教诲。”

赵广不爱听这些个虚话,挥了挥手,转身走出前堂。

康平王府的人一路送到府门,直待皇上上了马车离开,众人才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也只是松了一半而已,千福院的事毕竟还没了结,也是一场糟心的事。

“自打那个乞丐进了府,咱们府里就不安稳了,今儿个又让皇上看了笑话,七爷,如此不祥之人,还是送出府的好。”一边慢慢走着,安意如一边对赵正劝道。

“咱们府里为何不安稳,恐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赵正冷声回了句。

安意如心里打了下鼓,“七爷,您这话是何意?”

“悦兮以后是会在府里常住的,若是她有个差池,你这个王妃也别做了。”赵正没有解释,扔下这句话,便阔步往千福院去了。

千福院里,沈悦兮静静坐着,知翠在一旁站着,连素日里多嘴多舌的周妈妈也一言不发。

知道赵正走进来,下人忙问安,屋子里才算有了点动静。

“那个老妈子死了,已经报了官府,这里先收拾了,让下人再给你送些膳食过来。”赵正对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摇了摇头,“不吃也罢,也不饿。”

赵正却回头吩咐了周妈妈去膳堂,而后对沈悦兮道:“饭还是要吃的,不然身体扛不住。”

36 赵正出手

沈悦兮也便没有再坚持,她看了看赵正,“今儿个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下毒之事应该不声张的好。”

“不,你做的很对,不声张只怕会让暗中作怪之人得寸进尺,声张了也好让她们有点惧怕。”赵正说。

“七爷,您说,会是谁下的毒?”沈悦兮盯着赵正,问了一句。

赵正怔了怔,“待查明凶手,我定会严惩不贷。”

沈悦兮笑了笑,“是我让七爷为难了。”

沈悦兮话里有话,赵正听得出来,任是谁都能猜出此事跟安意如脱不了干系,但此刻没有证据,也不好下定论。

“哪里的话,让你受了这般委屈,是我疏忽了。”

而后,二人未再说什么,直到周妈妈拎了食盒进来,赵正起身,嘱咐沈悦兮好生用膳,便离开了千福院。

康平王府闹出这么大动静,慧能也听小路子说了事情缘由,但这毕竟是赵正的家事,故而,待赵正来了,慧能并未说什么。

二人照旧喝茶,对弈,聊着。

“皇上今儿来府里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赵正说。

慧能微微点了点头,“不知皇上为何会来?”

“皇上说叙叙兄弟情。”

“难得。”慧能笑了笑。

“想必是皇上得知府里收留了个外人,你又在府中暂住,故而前来探探吧。”反正屋子里只有他与慧能,赵正也不避讳。皇上一直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赵正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放心不下。”

“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居高处就越是会对所有人抱有戒备之心。”

“那皇上见到了悦兮,怎么说?”

“皇上说会派人去查悦兮的身世,”赵正看了看慧能,接着说,“这倒也不怕查,江州白水镇陈灵秀,与悦兮同年的。”

“查了也好,查完了悦兮便是一个干净的人了。”

听了这话,赵正无奈笑了笑,一个人干不干净竟然要看她的出身,父辈的“罪”一代代延续,除非王朝颠覆,不然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正想着,门口小路子喊了一声求见,赵正应了,小路子走进来,低声对赵正道:“七王爷,遵您的意思,果然在府门处截到了桂妈妈,她说之所以出府是王妃想吃娘家的点心,这点女人家的心思不好跟七王爷您说,便偷偷地去了。”

赵正听完,挥了挥手,示意小路子下去。

待屋子里又只剩两个人,赵正对慧能说道:“大师,这老妈子的说词你信吗?”

“七爷您是明白人,又何必来问我。”慧能淡淡回了句。

“这棋今儿个就下到这儿吧,虽然是家事也不能太耽搁了,该处置的不能纵容着。”赵正说着,起了身。

慧能点了点头,看着赵正出了屋子。

赵正去了如意苑,桂妈妈已经回来了,她确实是去了左丞相府,向蔚实授意,让他去杀了于妈妈。

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对蔚实来说易如反掌。

事情很快办妥。

为了圆自己的说词,桂妈妈也真的从左丞相府带回了一些点心,此刻正放在桌子上,赵正走进去之后,安意如急忙起身,热切地到赵正身边,柔声说道:“七爷您来的可凑巧了,妾身这几日念叨着娘家的点心,桂妈妈今儿个便去带了些回来,您也尝尝。”

37 赵正出手

“刚用过膳,没胃口。”赵正说着,看了看垂手立在一旁的桂妈妈,“这种跑腿的活儿让小路子去做便成了,桂妈妈年纪大了,外面又是乌漆嘛黑的,万一摔了便不好了。”

听了这话,桂妈妈急忙对赵正施了一礼,“承蒙七王爷惦记着,老奴腿脚尚好,这点差事还是能为王妃做的。”

“既如此,本王便差遣你再出去跑一趟,去东大街的包子铺买两屉素包子回来,千福院的悦兮姑娘晚膳未进,此刻正饿着呢。”赵正对桂妈妈吩咐道。

桂妈妈还没应声,安意如不乐意了,语气里带着半分不满半分撒娇,对赵正说道:“七爷,您也太偏心了,她要吃包子便让知翠去买,为何要劳动妾身府里的人。”

“知翠腿脚还未好利索,没有桂妈妈来得利落……知翠那腿,说来也是因你责罚而侵入了寒气。”

“七爷,您这是责怪妾身?妾身作为府里的主母,连惩治个下人都不行了吗?”安意如越发有些气了。

“那本王身为一府之主,连指使个奴才都不行了吗?”赵正也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安意如瞬间闭了嘴,赵正说的没错,他有权利差遣府里的任何人,他连她都可以任意差遣,何况是她身边的一个奴才。

“能为七王爷效劳是老奴的福分,老奴这就去。”桂妈妈在一旁,眼见着安意如为了她要跟赵七爷吵了起来,急忙站出来平息风波。

安意如没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桂妈妈出了门,想到她院子里的下人要去为那个贱人效力,心里到底是气的。

“怨不得你得力桂妈妈,这么心思周到的下人确实用着顺手,一会儿桂妈妈回来,让她去杨管家那里领赏吧。”留下这句话,赵正便离开了如意苑。

然而,桂妈妈没有回来。她去买包子,一去不回,再无踪影。

王府里派了家丁去找,也报了官府,但是始终未曾有桂妈妈的消息。

因着是康平王府的事,官府更上心些,甚至派人去桂妈妈在城外的老家探听也都没有下落。

于是暗地里有人猜测,夜黑风高的,世道这么乱,保不准桂妈妈被人抢了银两又杀人灭口了。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未发现桂妈妈尸体之前,这些传言都不作数。

这些日子,安意如是最心烦意乱,桂妈妈跟了她快二十年,冷不丁的不在了,实在是不习惯。

她板着脸,看谁都不顺眼,等家丁又来禀报说没有桂妈妈的消息之后,安意如扭头对春丫道:“把我的棉氅拿来。”

春丫给安意如披了棉氅,安意如气势汹汹地出了门,春丫在后面跟着,也不敢开口问安意如要去哪儿。

安意如去了千福院,桂妈妈出事,虽然是赵正指使的,但是安意如怎么敢去跟赵正叫板,更何况说到底,桂妈妈出去买包子,是给这个贱人吃的,所以说到底,这个贱人最该死。

千福院里,沈悦兮正由周妈妈教着学刺绣,一来打发下无聊日子,二来她喜欢刺绣。小时候坐不住,怎么都不肯学,如今大了,性子安稳了,竟能瞧出些刺绣的好来。

38 赵正出手

安意如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意外。

周妈妈和知翠急忙给安意如请安。

沈悦兮做在绣架前,看了看安意如,没有起身。安意如的脸色不同寻常,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见沈悦兮如此怠慢于她,安意如更加气恼了,她冲到绣架前,一个巴掌挥了过去,“没教养的东西,见到本王妃竟不知问安吗?”

但这一巴掌却落了空,沈悦兮侧身,伸手拦住了安意如的巴掌。

在边疆这些年,沈悦兮旁的没学会,但是一些略微的功夫倒是跟着忽拙练了点。忽拙是北胡顶尖的战将,得他指导一二,沈悦兮对付这些妇孺之辈足够了。

沈悦兮紧紧箍着安意如的手腕,冷冷盯着她:“我非府中下人,也非七爷的妻妾,算是府里的客人吧,七王妃您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客人?你可真能抬举自己,自打你进入王府,王府接二连三地出事,你根本就是个灾星。”安意如未料到沈悦兮看着弱弱的,竟是有些力气的,她将自己的手腕从沈悦兮手里挣出来,斜着眼冷哼道。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王府这几日发生的事到底是谁做的?谁才是灾星?”沈悦兮冷声问道。

沈悦兮又犀利又冷漠,跟她的容貌半点不符,安意如起初只以为她是好欺负的,今儿个一过招才知道她竟如此难缠,不由也更添恶气。

“你什么意思?你想诬陷本王妃?”安意如厉声质问。心里却有些忐忑,莫非这个贱人竟然知道了些什么?

“人啊就忌讳自作聪明,七王爷性子寡淡,王府里就你和侧妃两人,听说侧妃只喜戏曲,府里什么事儿都不大过问,谁看着我碍眼还用得着猜吗?”沈悦兮说着,简直忍不住要冷笑起来。

看起来这个安意如也是因为王府里女人太少,素日里没有什么暗算的经验,自以为计谋高深,殊不知旁人一眼瞧过去就再明白不过了。

被沈悦兮这样挤兑,安意如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瞪着沈悦兮,索性承认了,“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七爷不也没把我怎样吗?”

“您是相府千金,脸面还是要给的。”沈悦兮笑了,笑的意味深长。

安意如品着沈悦兮的笑容,似乎也琢磨出点味儿来了,是啊,七王爷是没把她怎么样,可是桂妈妈却不见了,她前几日还想着桂妈妈是出了什么意外了,今儿个忽然惊觉,桂妈妈的消失莫不是七王爷做的?

想到这里,安意如觉得心口一凉,她回想那日七王爷差遣桂妈妈去买包子的事,一切忽而都有些明了了。

安意如此刻也顾不得沈悦兮了,面色苍白地转身出了千福院。

“七爷呢?”路上,看到家丁,安意如问道。

“七爷在书房呢,小的刚送了个炭盆过去。”家丁规规矩矩答道。

安意如二话不说,直奔着腾冲院去了。

赵正和慧能正在研读佛经,冷不防听下人在门外喊了声“王妃求见”,赵正抬起头,便看到安意如走了进来,带着一脸隐忍的怒色。

39 赵正出手

“七爷,桂妈妈之事可是有眉目了吗?”

“不是已经向官府报案了么?若有眉目,自会有人来回禀的。”赵正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京城就这么大,可是这么多天了,官府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可有认真去查案吗?”安意如不敢跟赵正挑明话头,只好拿官府敲打。

“你觉得官府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么?”赵正依旧不动声色。

“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安意如说着,脑子有些乱,最后眼圈一红,声音变成乞求:“桂妈妈自打妾身小时候便开始服侍,妾身早已视她为亲人,七爷,求您帮妾身将桂妈妈找回来。”

“本王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你在如意苑里安心待着,官府有消息了自然会通知你。”赵正的语气冷淡。

安意如咬了咬牙,却也知道无法再说些什么。

给沈悦兮下毒一事没了于妈妈这个证人只好不了了之,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赵正也从未去质问过安意如一字半句,如今也是,桂妈妈忽而人间蒸发,就算安意如疑心是赵七爷做的,因为没有证据,她也没法去质问。

而且,安意如自问,就算是有证据,她也宁愿掩耳盗铃,而不想,也不敢与赵正当面对质。

“下去吧,往后莫如此冒失。”赵正见安意如依旧杵在屋子里,便又说了。

安意如回过神来,屈了屈膝,“妾身告退。”

离开书房,安意如心情越发压抑了,她不想回如意苑,那里对她来说更像是个牢笼,过去有桂妈妈陪她解闷,如今桂妈妈不知踪影,回到那个院子,只会让她更烦闷。

安意如停住脚步,长长叹了口气。

而后,安意如去了合喜的妍粹苑,虽然她之前和合喜并不热络,但好歹她和合喜是一起伺候赵七爷这么多年的,忽而来了沈悦兮这个不速之客,她自然要和合喜抱成一团,携手对付她。

合喜正在屋子里逗着倾儿玩,见安意如来了,带着倾儿一道问了个安。

“姐姐今儿个怎么得闲了。”合喜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我如今才发觉,这府里除了桂妈妈,也就你能陪我说几句话了。”安意如语气萧瑟,脸上的神色也十分凄凉。

这样的安意如,合喜倒未曾见过,不觉心里有些软了,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针锋相对地说话了,她吩咐秀姑为安意如沏茶,而后在安意如对面的软塌上坐下,“左右我也长日无事,姐姐若是烦了闷了就多来我院里走走。”

安意如笑了一下,而后看向倾儿,“倾儿越长越水灵了,像你也像七爷。”

安意如从前倒从来没有好好端详过倾儿。

合喜也看向倾儿,“我们府里的人丁实在有些单薄了,我倒是希望姐姐你也能早日有自己的孩子,有个孩子,日子怎么也好打发些。”

说到孩子,安意如的心痛了起来,“若老天赐我孩儿,我愿意日日焚香诵经以报佛祖。”

“希望姐姐早日得偿所愿。”合喜说的诚恳。

40 赵正出手

“可是七爷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宿在如意苑了,我去哪儿要个孩子呢。”安意如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丝帕。

“七爷也一个多月未曾来我这儿了,许是信奉佛祖的缘故吧,咱们这个七爷的性子也太寡淡了。”合喜忙说。

“七爷不寡淡,他只是厌烦了你我,这些日子他不常常去千福院吗?对新人,七爷热情着呢。”安意如这番话,说的情绪复杂。

“妹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姐姐素日里也该找些自己的乐子,刺绣也好弹琴奏曲儿也好抄抄经书也好,总归要有些打发时间的事儿做,这样整日地念着盼着七爷,熬不熬坏身子不说,这颗心先就冷了。”合喜是第一次对安意如如此语重心长地说话。

“道理我都懂……”安意如沉吟了会儿,“可是感情这件事不由人啊。”

这话也是肺腑之言。合喜也只能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桂妈妈一直没有消息,生死不明,安意如每日里添了新习惯,便是在佛堂里礼佛,一跪就是大半天。

同时,皇上派去查沈悦兮的身世的探子也回来了,江州白水镇,确实有个陈灵秀,一场大水,家人皆死,陈灵秀侥幸活了,之后随着村民一起逃难去了,再无音讯。

“孙得禄,让内务府挑些女子的赏赐送到康平王府,赐给岳溪姑娘。”听完探子回报之后,赵广对一旁的孙得禄公公说道。这也是当日他在康平王府对

孙得禄下去吩咐了,探子也离开。

而后赵广打开一份奏折,细细看了起来。

这奏折来自边疆,除了边疆需要皇上批示的大事之外,还提了一笔沈青山一家惨遭灭门的事。

这消息太过意外,赵广不由皱了皱眉,当初沈青山去往幽州城,为北胡人效力,赵广思来想去都已决定先放过他一马,又是谁?跟沈青山这么大的仇怨,竟下此毒手。

“沈青山一家遭人灭了门,你如何看此事?”待孙得禄回来,赵广从密函里抬起头,问。

孙得禄得知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密报上可说是何人所为了吗?”

“这密报上没说,朕要不要派人去查查?”

“沈青山被流放也有十年了,后期去了幽州城,等于是为北胡人效力,北胡人素来野蛮,沈青山被灭门估摸着也是跟北胡那边的恩恩怨怨,跟我们南夏无干。”孙得禄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着赵广的神情。

“怎么说他也曾是南夏的子民,他虽背叛南夏,朕却不能置之不顾,查出行凶之人,也算是给沈家一个交代,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闭了眼安了心。”

“是,”孙得禄急忙转了态度,“皇上您仁慈,沈青山若泉下有知定会欣慰不已。”

“沈青山这个人是有才能的,当年他为先皇管理户部也算尽心尽力,”话说到这里,赵广停了停。

若不是当初沈青山是亲赵正的那一派,他本来也不会将沈青山贬至边疆。

而且沈青山曾是南夏重臣,他的死极有可能牵扯了一些有关北胡或者南夏的利益,他必须要调查清楚才能安心。

“而且奏折上说,沈青山的独女生死不明,不知下落。”片刻,赵广又道。

孙得禄努力想了想,可是事情太久远,沈青山的独女长的什么模样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一个姑娘家,在边疆那样民风彪悍的地方,若是独自流落在外料也是活不下去的。”孙得禄说。

赵广依旧沉思着,而后问孙得禄:“朕在老七府上第一次见到岳溪的时候,就恍惚觉得她有些面熟,现在想想,你觉不觉得她长得有些像沈青山?”

这一问有些非同小可,孙得禄吃了一惊,努力回忆沈悦兮的面容,又想想沈青山,而后摇了摇头:“隔得太久了,沈青山的样子老奴已经记不太清了。”

赵广未再言语,嘴角带着微微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41 往事难忘

康平王府里,一切平静。

赵广派去赏赐的公公将这平静打破,王府上下照旧是全府出动接旨。

因为东西是赏赐给沈悦兮的,所以沈悦兮也出来了,公公将皇上的口谕传了,沈悦兮谢了恩,杨管家命家丁将诸多的赏赐之物送去了千福院。

安意如有些恼火,被叫出来接旨,以为有啥大事,结果竟是给千福院里的那位派赏赐,皇上是疯了吗?一个无根无基的差点冻死饿死的乞丐,竟然要上天吗?她嫁入王府七年有余,皇上可是从来没赏过她任何东西。

合喜倒不觉得恼火,只是有些索然,她跪在那里接旨的时候,不由想起那日皇上来府时的情形,何媚生在膳堂里唱的曲儿,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让人如痴如醉的吸引力。

合喜自己之后也唱过那个曲儿,可是怎么唱都觉得没有何媚生的韵味儿,因而常常叹气。秀姑便宽慰她道:“何老板是打小练这个的,严寒酷暑是吃了大苦的,所以才有如今的身段唱腔,您非跟他比可不是要泄气呢。”

也不知为何,秀姑说的何媚生是打小吃了大苦的这句话便一直回荡在她心底,接旨的时候又是想了起来,曾经少年的何媚生很可能在这样的隆冬时节也翻转腾挪地练着身手,合喜的心莫名其妙地揪痛了一下。

待宫里的公公离开,赵正看了看沈悦兮,“看来皇上是查明了你的身份。”

“也不知真的陈灵秀如今在何处。”沈悦兮轻声说道。

赵正眉心微微皱了下,一股莫名的担忧自脑海一闪而过。

“七爷,皇上为何要给我如此多的赏赐?”和赵正又走了一段路,沈悦兮忍不住问道。

“皇上那日亲口说过倘若核实了你的身份,便会给你赏赐,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要言出必行。”

“可是也不必赏赐这么多啊,那日我也说过无功不受禄,受了这赏赐,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沈悦兮离开京城时尚小,未曾见过赵广,只知道自己家道败落是因为皇帝贬了爹爹的官,后来沈家又遭人灭门,因而她对赵广一直心有怨怼。

岂料她刚回京城没多久,居然受了赵广这么大一份赏赐。而且那日见到赵广,他并非是她想象里凶神恶煞的模样,竟然是有些亲切的,真是出乎她意料。

“这份赏赐我不想要。”

“你就安心收着罢,这是皇上欠沈家的。”赵正目视着前面某处,面无表情地说道。

赵正这样说,倒让沈悦兮叹息了一声,思忖了片刻道:“说欠也是欠,说不欠也不欠,我爹爹说每个朝代更替都会有大批官员被贬被杀,历来如此,是皇上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而已……如今想想,爹爹的话或许是对的。”

“沈尚书是有大胸襟大智慧的人。”赵正赞叹了一句。

提到父亲,沈悦兮陷入回忆,心情有些低落,“说到底,害了沈家的人是我,若我不曾动心于忽拙,也便不会有后来沈家的变故了。”

沈悦兮竟亲口说出她与忽拙有情,让赵正忍不住侧目,却没有开口询问,他沉默着,等着沈悦兮吐露更多的内情。

42 往事难忘

“北胡不许异族通婚,忽拙一度为了我与北胡王顶撞,发誓非我不娶,彼时我满心欢喜,以为遇到此生至爱,岂料后来他还是为了荣华而背弃了我,背弃我也便罢了,最可恨竟然灭了我沈家一门。”

“你如何得知此事是他做的?”赵正问。

“我躲藏在幽州城之时,依旧有人暗中追杀我,有一次被追杀的时候,我躲了起来,听那两个杀手对话,提及忽拙,这才得知缘由。”

从那一刻起,往日里烂漫明朗的沈悦兮便死了。失去至亲,遭遇至爱的背叛,她的心冷硬如冰。

“忽拙此人我虽没见过,却也听人说起过一二,皆言此人骁勇善战浩气凛然,当年他攻占幽州城,也并未屠城,归顺的百姓依然得以安居,这倒与你口中的为了荣华而灭沈家门的话有些大相径庭了。”赵正将自己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赵正的疑问让沈悦兮也无言以对,她从前对忽拙何尝不是那般看法,她心里的忽拙除了威武霸气,还柔情满腹,他对沈悦兮的好是用了整颗心的,故而,在沈悦兮偷听到那两个追杀她的人的话之后,整个人都空了,她甚至想为何自己不干脆那晚一起被杀死,那样的话她便不会如此痛苦地活着了。

“你若如此介怀便该当面问问他,也好过你一直逃避,暗自痛苦。”

沈悦兮叹了口气,沉默了会儿,而后说道:“我只是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沈悦兮的脸上流露出脆弱的神情,一直以来,她虽然痛苦,但心底却也残留着一丝希望,觉得灭门之事不是忽拙做的,也是这点希望,支撑着她活下去。

若直面忽拙,得到肯定的答案,便再也无路可退,她要如何?杀了忽拙,还是放过他,不管如何,她的人生都完了,她只有去死吧。

“怕也要面对,逃避最终只会摧毁你自己,不如过了年儿我陪你去边疆走一趟,将事情弄清楚如何?。”

料不到赵正会有这样的提议,沈悦兮愣住了。

“我有许久没有远足了,你就当是陪我四处走走。”见沈悦兮仍是未言,赵正又道:“反正离过年还有些时日,你想想再做决定,不急。”

“去。”沈悦兮即刻给了肯定的答复:“七爷您说的对,逃避不是个法子,我应该将此事弄清,也是给家人一个交代,不能让他们枉死。”

赵正点了点头,对沈悦兮露出一个赞许的笑意,“这段时间好生养着身子,来年去边疆,免不了一路奔波。”

嗯。沈悦兮点了点头。

赵正和沈悦兮一路低声说的热络,安意如在后面不远处看着,只是奇了,原来七王爷也是个可以说很多话的人啊,他刚刚这一路和沈悦兮说的话恐怕比这些日子和自己说的加起来还多。

哼。安意如在心里冷笑,却也没个可发牢骚的人,自从桂妈妈不见了,她的日子就越发沉闷了,身边的春丫和新派来的陈妈子都是说不上话的,她忽而觉得在这个王府,别人都有可亲近的人,只有她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人生太苦了,她这个王妃做的太苦了。安意如抬眼看了看天,心底一声长叹。

43 往事难忘

赵正将自己年后准备带沈悦兮回边疆的打算告诉了慧能。

“大师是否有意一同前往?”而后,赵正问道。

“也好。”慧能欣然应了,“贫僧也有许久未曾远游了,此次有七王爷一同作伴,甚幸。”

此事便如此敲定了。之后,慧能便离开了王府。

慧能上午离开康平王府,晌午时已有人将消息递进了宫中。包括桂妈妈的失踪,皇上都是知道的。

“依你看,这桂妈妈为何忽然失踪?”赵广边焚了密报,边问一旁的孙得禄。

“该是与那晚岳溪姑娘被下毒一事有关吧。”孙得禄轻声回道。

赵广点了点头,“这件事原就不难查,七王妃做事又能有多高明,连朕都知道她去静仁庵的时候见了丞相府的护院,老七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老七为了这个女子下手如此毒辣,七王妃若是个聪明的也该老实了,这一次是她的陪嫁妈妈,若还有下一次,她这个王妃也不必做了。”

“说起来那位岳溪姑娘也是命大的。”孙得禄弯身应和着。

听孙得禄这样一说,赵广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她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呢。”

“那也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未曾见过大世面,无知者无畏,也是皇上您宽容,不跟她计较,否则哪还有她放肆的余地。”

赵广笑了,“老七给她起名叫岳溪,可见是真的在意她,若是朕将岳溪赐个名分指婚给别人,不知老七会如何。”

听了这话,孙得禄只是陪着笑,未在言语。这话他没法儿接了。

见孙得禄没说话,赵广笑的更大声了。光是想了想赵正气急败坏的样子,他都觉得开心。

自然,这话赵广也只是对孙得禄闲着没事说说而已,他虽然忌惮赵正,却也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像如今这样就很好,维持着表面的兄友弟恭,给旁人看着和睦。

“派人去康平王府传旨,过几日的祈天礼,让老七带岳溪一道进宫。”笑过之后,隔了会儿,赵广对孙得禄吩咐道。

孙得禄应了,转身下去交代差事。心里不由想,皇上也有些不大对头,刚赏赐完,又要岳溪姑娘进宫参加祈天礼,可真是青眼有加。

祈天礼是皇上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大礼,只有皇室正妻方可出席,赵广却特许沈悦兮也来,只怕是要气死安意如了。

孙得禄猜测的没错,圣旨一到,安意如心底的火腾地一下起来了。上午刚封了赏,下午又颁这样的旨,皇帝的脑子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即便是再恼火,安意如也只能忍着,那是皇帝的旨意,她能如何?

安意如看了看一道儿接旨的赵正和沈悦兮,这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她也顿觉无趣,康平王府上下,如今大热的人物竟是一个横空出现的乞丐,老天爷真是会开玩笑。

安意如一甩袖子,转身往如意苑回。

44 往事难忘

“皇帝这一道又一道的旨意,该不会是看上千福院的那个了吧。”路上,安意如问春丫。

安意如一向不大和春丫说这些话,所以春丫茫然地看了看安意如,不知如何作答。

安意如更气了,如今自己的身边,真是没个体己人,想说个闲话都难。

气恼之后,安意如开始仔细琢磨起自己刚刚说的这句话,心头忽而一亮,说不定皇上真的看上了那个岳溪呢?

想到这里,安意如开心起来。她去了佛堂,开始乞求菩萨,让千福院那个入宫伺候皇上去吧。

其实沈悦兮也颇为意外,受了那么多赏赐,又让自己列席祈天礼,皇恩未免也太浩荡了点。

“皇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悦兮又困惑地问了句,“他不应该是那种狠绝无情的帝王吗?”

“这世上哪有全然是狠绝无情的人呢?恶人会有一闪念的善,好人也会有一闪念的恶,人是很复杂的。”赵正笑了笑。

沈悦兮叹口气,点了点头,“我以为我见了皇上会想要杀了他,可是他的模样不似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对我也宽厚仁慈,反倒让我有些糊涂了。”

“南夏自皇兄登基以来,安稳繁盛,皇兄励精图治,是个好皇帝。”赵正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

赵广这些年来勤政,常常夜半三更还在批阅奏折,睡一两个时辰又要去早朝,可谓为国事不眠不休。

沈悦兮听了这话更是感慨,却未多言。

此后几日,为着要进宫参加祈天礼,赵正遣人请了京城最好的裁缝进府,为沈悦兮量身定制了衣裳。

剩下的就再无新鲜事了。

没有了桂妈妈,安意如就如同没了翅膀的鸟儿,被困在王府的深宅大院里,漫漫长日,了无生趣,更加虔诚地礼佛,人越来越安静。

合喜倒是依旧自在,自个唱个曲儿,陪着倾儿玩,都是快乐之事。

因为倾儿,赵正偶尔回来妍粹苑走动,也能说上几句话。这是安意如做梦都想有的事,但对合喜来说,并无多少欢喜,赵正太冷淡,她每次见了他都有些莫名胆怯,并且觉得造化弄人,她为何会和这个心隔着天涯的人生了个孩子?

不过让合喜最开心的事是,自从沈悦兮来到王府,赵正再未找过她陪寝。她松了口气,以为赵正痴迷新人,以后都不会再来她这里过夜了,她正好乐得轻松。

王府里每个人都以为沈悦兮已经是赵正的人了。因为赵正常常会在沈悦兮的屋子里,待到大半夜。他们在对弈。

对弈的时候,会聊些边疆的事,因为事关沈悦兮身世,所以会遣退身边所有下人,包括知翠。

于是每个人都想的旖旎。觉得对弈不过是幌子,男欢女爱才是真的。

所以下人对沈悦兮都分外恭敬,觉得这个女子说不定哪日就为王府诞下一个王子,那可是王府的大喜。

说起来,王府里的下人似乎都比赵正更盼着有个王子。他们不大明白,赵正身为一个王爷,这么多年了,只有两位妻妾,只有一位公主,却从来也未着急兴旺人丁。

45 皇宫风波

不光王府里的下人不明白,连皇太后也不明白,她从前不知多少次劝赵正多纳些妾室帮他开枝散叶,可是赵正只是笑笑也就罢了。时间久了,太后也懒得再提了,她生的两个儿子,都是有主意的,她知道她劝不动他。

不过,太后最近心情稍稍宽慰了点,因为康平王府里新来了个女子一事,已经传到太后耳朵里了。

后宫妃嫔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也会跟她们唠叨起这件事。

“听皇帝说老七府里来了个丫头,老七宝贝着呢,哀家真是急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丫头能让老七转了性。”太后说着,脸上全然是欣喜的笑意。

皇后随即附和:“倒是听皇上提过一次,问多了皇上也不跟跟臣妾多说,臣妾如今也是好奇着呢。”

“听说,七王爷还赐她一个名字,叫岳溪。”贤妃在一旁补了句。

众妃嫔大多是知道赵正和岳溪之间的往事的,所以听到这个不免兴味更浓了。

“能得岳溪这个名字,也算是得了七王爷的心了。”文贵妃说道。

“所以真的想看看这女子的模样呢。”皇后又道。

“那我们便先忍几日,听说祈天礼时那丫头也会一道儿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好好瞧瞧。”太后说。

众嫔妃都点头应和。

如此,对这些后宫嫔妃来说,祈天礼的重要,不仅在于仪式庄重盛大,还在于她们可以在仪式上看到沈悦兮,这个令她们好奇的女子。

祈天礼在12月12日。12是一个轮回的数字,12月12日,代表一个轮回的结束,又是一个轮回的开始,这个日子非常盛大,不仅宫中举行祈天礼,民间也有各种祈祷祝福的仪式。

一大早天还未亮,赵正便让小路子去千福院看一眼,他怕沈悦兮起的晚了,赶不上入宫的时辰。

小路子跑去千福院看了一眼,见千福院屋里映出灯光,又见到去膳房取早膳的周妈妈,知道沈悦兮已经起了,这才放心地回去跟赵正回禀了。

待用过早膳,收拾妥当,出了门,天色才微微亮。

冬季的清早格外冷,沈悦兮走出千福院不远,便见到站在腾冲院门口的赵正,见到沈悦兮,他走过来打量她,见她穿的厚实,这才点了点头。

“今儿个祈天礼你或许会觉得无趣,但也得忍着,而且祭礼上会有很多朝中重臣,许多也是曾和沈尚书共事过的,所以你凡事谨慎着点,莫让旁人看出破绽。”赵正边将沈悦兮披风的帽子给她戴好,边轻声嘱咐着。

沈悦兮点了点头。

赵正又端详了一下沈悦兮的面貌,血缘这个东西是最骗不了人的,沈悦兮的眉眼神情里,依稀还是有沈青山的影子。

希望那些朝中老臣们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待到了府门口,安意如早已等在那里,见到赵正和沈悦兮,她对赵正淡淡地问了句安。至于沈悦兮,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安意如心里怄着火,往年都是她陪赵七爷一道儿入宫参加祈天礼,荣耀无比,如今可好,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没名没分的女子跟她平分秋色,简直荒唐。

46 皇宫风波

很快,入了宫的安意如便知道,沈悦兮并非是跟她平分秋色,宫里的嫔妃们跟她互相问过安之后,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悦兮身上。

没有平分秋色。沈悦兮一枝独秀。

大伙儿都在太后宫里坐着,候着吉时。

太后,皇后,贵妃,妃嫔们,自打沈悦兮进了门,目光就一直从上到下不停地打量着她,忍了好些日子的好奇终于得见了真人,大家反倒都不说话了,就那样一直看着沈悦兮。

沈悦兮被看的不自在,却仍是静静站在屋子中央,等着太后发话。太后没说坐吧便不能坐,这点礼仪她还是懂的。

一屋子的人就这样看了沈悦兮好一会儿,看到连一旁的安意如都觉得不自在了,她屈了屈膝,对太后又问了一遍安,太后这才醒过神来,让安意如入座。

却对沈悦兮招了招手,“岳溪,你来哀家身边,哀家年岁大了,眼睛不好,想好生瞧瞧你。”

沈悦兮只得款款走上前,在太后面前站定。

岂料太后瞧了会儿沈悦兮,越看心里越欢喜,干脆伸出手,将沈悦兮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她的手拉着沈悦兮的手,“手这样凉,怕是路上冻着了。”

而后太后吩咐自己身边的老妈妈去取个手炉给沈悦兮。

皇后见太后如此喜欢沈悦兮,便打趣道:“太后您这样一直抓着手不放怕是要吓到岳溪了。”

太后这才笑着放了手,目光仍是在沈悦兮脸上挂着,“怪不得这丫头能入老七的眼,不但模样水灵灵的,被咱们瞧了这么久也没慌神,是个有气度的,哀家也是喜欢得很呢。”

而后,太后又往沈悦兮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老七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他对你好便会好一辈子,你只管安心,好好待他,帮他养育几个孩子,哀家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这些年,他也是过得苦的。”

太后说完又是微微叹息一声。太后对赵七爷一直有些愧疚,当年的安意如是她看上的,岂料这么多年竟无所出,所以太后一直觉得自己当年这个指婚是错的。因而她对安意如一直也是淡淡的。

安意如夹在这些嫔妃以及皇室内眷之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在她脸上抽着耳光,让她这个七王妃颜面无存。

沈悦兮至始至终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却没法回答一字半句,所有人都误会了她和赵七爷的关系,可是她却不能解释。

幸好皇后此时开口解了围,“太后,诸位亲眷都难得来宫里一趟,也都想和您说说话呢。”

太后扭头看着众位亲王内眷,笑道:“哀家今儿个真是开心,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各家有何新鲜事都跟哀家说说,也好让哀家高兴高兴。”

屋子里的众位亲眷,便复又活跃起来,接着适才沈悦兮进屋之前的话继续说了起来。

安意如只听到哪个王爷家的妾室又得了王子,又哪个王爷家的妾室有了身孕……每每此时,她便如坐针毡,未能为赵七爷诞下子嗣,是她此生最大的憾事。她也知道旁的皇室亲眷背地里没少拿她当茶后谈资,她是皇上嫡亲手足的王妃,身份多么尊贵,可惜因为没有子嗣,便没了底气。

47 皇宫风波

早些年,旁人还时不时关切地询问,帮着她找各种治不孕的良方,可是总不见动静,这两年大家也都不提这事了。仿佛提了,就是在她心头捅刀子。

所以现在,安意如常常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是多余的。

沈悦兮坐在太后身旁,将安意如的落寞看在眼底。

安意如曾对她下毒,所以她对她一直心有戒备,但是现在,却觉得安意如有些可怜。

而且,那次下毒事件,沈悦兮并未憎恨安意如,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忽然又有了别的女人,换成她也是不能安然接纳的。

想到这里,沈悦兮没来由地想起了忽拙,当初北胡王将护国公的孙女娜仁指婚给忽拙,自己心如刀绞的滋味现在都无法忘却。所以,沈悦兮理解安意如。

忽拙,如今的她光是想起这个名字,连呼吸都变得不畅。也不知如今的他,是战死沙场了?还是平定了北胡内乱凯旋归来,娶了娜仁?

想到这里,沈悦兮心里又是一痛。

“岳溪,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御医来瞧瞧?”一旁的太后看着沈悦兮神色有些游离,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

“民女无碍,让太后挂心了。”沈悦兮急忙轻声回了句。

今儿个各家内眷都在场,女人多的地方话也多,她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省得惹出些不该有的。

“还说什么民女,既然你跟了七王爷,以后就称妾身吧。”太后笑眯眯地拍了拍沈悦兮的手。

“是,妾身记得了。”沈悦兮应道。

太后与沈悦兮的热络,满屋子的人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但她们也识趣,见太后和沈悦兮声音极小,想必也是不想她们掺和的,于是大家谁也没多嘴。

吉时到了,有公公进来通传,请众人前往祈天祭台。

所有的后宫女人们起身,排着队,按照位分,跟在太后和皇后身后,往祭台方向走去。

唯有沈悦兮,是被太后拉在身边的。

沈悦兮自小没有祖母,所以她扶着太后,心里竟有些亲近的意味了。

皇帝带领众朝臣与王孙已经到了祭台,回头看见太后一行,内眷们盛装华服,远远看着甚是好看。

而后,众人的目光最后都不约而同地落在沈悦兮身上,这个女子面容生,却能陪在太后身边,想必是身份尊贵的,是谁呢?

赵正和赵广也料不到太后会让沈悦兮走在她身边。赵正嘴角微微露了个笑,他看着沈悦兮,觉得她身上莫名有股子让人疼爱的气息,也怪不得太后会喜欢。

赵广也微微怔了怔,暗想这个岳溪还真是有一套,刚见面,就得太后这么喜欢,这可是不多见的事。

待众人都齐了,各自就位,祈天礼便开始了。

沈悦兮虽然未曾参加过祈天礼,但这种祈天仪式倒也无需懂些什么,有祭祀司仪大声诵读祭文,皇上带领众人参拜,她只要跟着众人一道跪拜,起身,即可。

沈悦兮一边跪拜一边想,这种祈天礼每年都要举行,可是民间照旧有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她从边疆一路到京城,看多了民间不能温饱百姓的疾苦,也不知皇上这样祭拜到底还有何意义。

待祈天礼结束,众人便前往一处宫殿里赏歌舞,歌舞未了,午膳便来了。

午膳依旧是无聊的,皇上和各位臣子聊着,因为是祈天礼,故而说的多是国事,南夏各地有遭旱灾的,有遭水灾的,灾民四处乱窜,多有隐患,皇上让大臣们回去层层下达皇命,多方救济整治,确保各地治安无碍。

女眷们则安静用膳,无人言语。

沈悦兮也乐的松了口气,她并不想和众女眷闲话家常,也不想旁人过多询问她的事情,她只想用完这顿午膳,早点离开皇宫。

却不料皇上却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听到“yuexi”两个字,沈悦兮抬头望向赵广。

众人也都随着皇上的目光望向沈悦兮,大殿里瞬间静了下来。

赵广起身,缓缓走到沈悦兮面前,而后看了看满殿就座的人,“岳溪姑娘,是江州白水镇人,白水镇发大水家人尽失,她一人幸存,受尽苦头,辗转入京城,”赵广看着沈悦兮,“岳溪,你把你的遭遇说出来,让朕的这些大臣们听听,若不能治理好水利,百姓要受多少苦。”

沈悦兮的身世让殿里的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那些女眷,她们看着沈悦兮千娇百媚的模样,又是七王爷府里的,还以为是京城外哪个世家小姐,却不料身世如此贫寒。

“诸位大人虽然身在朝野,但是民间的疾苦,他们又如何会不知晓,又何必在民女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呢。”面对皇上如此提议,沈悦兮并未想要扮演一个凄苦的角色博取同情,她语气淡然地将皇上的话给弹了回去。

赵正在一旁看着,有些歉疚,全是因为他,她才要出席如此无聊的仪式,还要应对各色她不喜欢的人。

沈悦兮的话虽然平静,却在众臣之中扔了一颗石子一般,这个女子竟然敢反驳皇上的话,着实令他们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赵广倒是见识过沈悦兮的犀利,因此笑了,“岳溪性子直率,不似一般女子扭捏作态,朕很赏识。”

说完这句话,赵广转身复又看了看那些众臣,“你们可有觉得岳溪长得像一个人?”

此话一出,赵正的心倏地揪了起来,皇上是何意?

众大臣也疑惑,纷纷看向沈悦兮。

沈悦兮垂着眼,从容而立。任由满殿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

“这位姑娘长得像小王的妹妹。”忽而,列席的人群里有个轻浮的声音传了出来。

致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亲爱的旁友们,明天就是国庆节,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而本书也从明天开始即将上架,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谢谢!

写小说好多年了,但是每次到上架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也只希望我认真的写,大家看的欢喜就好。

这本书里有两个男主角,忽拙和赵正,都与沈悦兮有感情线,而忽拙到目前还没有出场,相信我,忽拙是个非常精彩的男人,值得你们期待。

这本书的大纲也铺垫的比较大,跨度比较长,出场人物复杂,繁多,所以写的会很慢,如果写的顺手的时候会有两更,三更【啊,要努力写,自己给自己打气!】

如果朋友们对小说有任何想法,欢迎大家留言,读书和写书都需要交流呀,再次谢谢大家。

以上就算是我的上架感言吧!祝朋友们每天开心,与幸福常伴!

49 皇宫风波

说话的是滇南王庞允的孙子庞世聪。

庞允年轻时镇守滇南边境,邻国来犯,皆被庞允击退,立下大功,被先祖皇封为藩王,驻守滇南。

但先祖皇又对庞允有所戒备,怕他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故而下了一道圣旨,说要培养庞氏后人堪当大任,特准庞氏送一名王子进京城与诸位皇子一道同学。

庞允自然明白先皇祖的意思,但皇命不可违,便将自己的二儿子庞永道送到京城。

实际上庞永道是庞允送到京城的一个人质,以表衷心。

庞世聪是庞永道的长子。庞世聪长到成年之后,接替自己的父亲留在京城,而庞永道则回到了滇南。

庞世聪时年19岁,年少轻狂,仗着自己特殊的身世,在京城吃喝嫖赌,没个正形。今儿个在祈天礼时,他便远远看到了清丽无双的沈悦兮,心下便有些按耐不住,他纵情声色良久,却觉得那些女子没有一个比得上沈悦兮,他存了心思,无论如何要一亲佳人芳泽。

正好皇上发问,庞世聪便脱口而出。

殿里的人都知道庞世聪为人轻浮,倒不料他胆子这么大,明知道这个叫岳溪的姑娘是七王爷府里的人还敢出言轻薄。

对赵正来说,庞世聪到底年少,不值得与他针锋相对,加上他身份特殊,素常里众人总是让着他些,故而赵正只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也未发一言。

“你这混小子又胡逗闷子,难不成还要七王爷喊你大舅子不成?”眼见着大殿里气氛微妙起来,太后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嗔怪了句,救了场。

众人忙有眼色地附和着太后的话,笑了几声。

庞世聪也笑了起来,他长得俊俏,笑容却带着邪气,眼睛更是继续毫无顾忌地盯着沈悦兮端详。

赵正瞥了庞世聪一眼,眉心微微皱了皱,而后他起身走到沈悦兮身边,对赵广道:“皇兄,岳溪一个小女子,面子薄,胆子小,经不起众人如此瞩目,容臣弟带她出去走走,莫要吓到她。”

赵广脸上仍是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赵正便对沈悦兮伸出手:“悦兮,我带你去御花园走走,那里有你喜欢的梅花。”

沈悦兮将手交到赵正手心,对太后微微屈了屈膝,便随赵正一道离开了。

“我这个七弟啊是个情种,看来岳溪姑娘,是他的心头宝了。”待赵正和沈悦兮消失在大殿门口,赵广笑了笑,说道。

“如此千娇百媚的美人,若是陪在我身边,我也定拿她当心头宝。”庞世聪又调笑了句。

众王孙大臣们也陪着笑,却都没说什么。七王爷也好,庞世聪也好,大家都惹不起。

赵正和沈悦兮出了大殿的门,沈悦兮轻声说:“谢谢七王爷您帮我解围。”

“我不喜欢大殿里沉闷的气氛,就当我是自己想出来透透气,你陪我四处走走。”赵正说着,看了看沈悦兮的衣裳,“冷吗?”

沈悦兮摇了摇头。

赵正这才放了心,缓步继续走着。

“你小时候进过宫,你还记得吗?”赵正问。

沈悦兮努力回忆,但回忆太模糊。

“也怨不得你不记得,那时候你只有五六岁,跟着沈奕入宫玩,我还抱过你。”赵正说着,忍不住笑了笑,用手比量了一下,“那个时候你就这么点。”

沈悦兮也笑了,而后想起沈奕,暗自叹息了一声。

二人在寒冷的空气里,沉默地走在宫中长石路上,对于赵正来说,这宫中处处都是熟悉的景象,处处都是回忆。

“皇上刚刚说我长得像一个人,依七爷您看皇上是什么意思?”又走了一段路,沈悦兮轻声问道。

赵正心里也对这句话颇有揣测,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什么?

“也不知那个陈灵秀如今身在何处。”赵正自言自语了句。

沈悦兮看了看赵正,“七爷您的意思是皇上对我的身份有了怀疑?”

“皇上心思细腻,沈家灭门的事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沈家只有你得以幸存,你又与沈尚书眉眼神情间确实相似,他不能不起疑。”赵正低声说着。

“他既然起了疑又为何不直接拿了我发问,严刑拷打说不定我就招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沈悦兮有些不解。

呵。赵正笑了笑,“我跟你说过,皇上当初虽然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有过许多杀戮妄罚,但他并非一个昏君,他不屑于做这种事,怕会屈打成招,再者,你对他来说没有威胁。”

沈悦兮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皇上眼里我是蝼蚁,随时可以踩死,是我自己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看来根本不需要隐瞒身份。”

“要提防许多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你的身份大做文章,所以,必须要找到陈灵秀的下落,以防万一。”赵正说。

赵正说的大做文章,沈悦兮不大明白,因为她并不知道赵正与赵广之间微妙的关系,沈悦兮作为一个罪臣之女投奔赵正,若是身份被核实,会给赵正带来麻烦。

“如何找呢?京城这么大,况且她是在城外不见的,未必会在京城里。”沈悦兮说。

“在京城城外失踪,要么是被匪徒掳上山,要么是被人掳了卖入京城欢场,城外我自会派人打探消息,京城内我们可以自己去寻。”

沈悦兮点了点头,“灵秀是个好女子,若真的找到她,也算解救她于水火……对了七爷,刚刚在大殿里举止孟浪的那个男子是谁?”

“他是滇南王的孙子庞世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刚刚他有所冒犯你莫往心里去,这个人一贯如此,皇上因着滇南王的面子,也都不大和他一般见识。”

哦?沈悦兮意味深长地应了句:“连皇上都忌惮几分,这倒是有趣了。”

“滇南王是三朝重臣,又镇守滇南手握重兵,皇上自然有所忌惮,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悦兮嘴角的微笑却越发的有了深意。这个庞世聪,有点意思。

二人这样低声说着话,过了会儿,便到了御花园。

冬季,御花园里万物萧条,只有梅花微微露出几个花蕾,在寒风中显出清雅。

“边疆也有寒梅,入冬露出花蕾时折枝放到卧房里,隔日就会开出花来,冬日里的花实在是美丽又让人欣喜。”沈悦兮伸手轻轻碰了碰梅花枝。

“咱们府里也有梅花,等回去了,让知翠折几支插在屋里。”赵正在沈悦兮身后负手而立。

赵正说的是咱们府里,咱们这两个字让沈悦兮深感窝心,七爷一直以来是将她当做自己人的。

而后,二人在御花园的梅花前伫立良久,沉默不言。

“回去罢,外面冷,别冻着。”过了会儿,赵正说。

沈悦兮应了声,转过身,却见到御花园的入口处,太后不知何时来了,正静静看着她和赵正。

“母后,您何时来的?”赵正也看到了,不禁问道。

太后笑了,“来了有一会儿了,瞧着你们俩静心赏梅,不忍打扰。”

赵正走过去,扶着太后的胳膊,“梅花已经打了花苞,悦兮说看着欢喜。”

太后看向沈悦兮,“这丫头长得水灵,心思也通透,母后很喜欢她,不如今儿个你们就甭回去了,就在母后的宫里住一晚如何?”

赵正未料到太后会有这般提议,扭头看了看沈悦兮,用目光询问她的意思。

沈悦兮哪有什么意思呢,她拒绝起皇上来毫不犹豫,可是对太后,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便住一晚吧,我也好久未曾在宫里住了,正好夜里带你看看宫里的宫灯。”赵正帮沈悦兮做了决定。

沈悦兮倒也没觉得不妥。自沈家被灭门,她便如浮萍一般漂浮于世,住在哪里原都是不打紧的。何况是住在皇宫里。

“如此甚好,”太后端详着沈悦兮,目光里都是怜惜,“这花一般的姑娘却有这般凄凉的遭遇,正儿,你往后要好生待岳溪,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儿臣定会遵母后之命,一生护着悦兮。”赵正急忙应了。

太后听了赵正的回答,满意的点了点头。

“哀家看你们出来也有些时候,岳溪身子骨单薄,外面这么寒凉,还是随母后一道回宫暖暖吧。”而后,太后拉过沈悦兮的手,与她一道儿往御花园外走去。

走了不一会儿,太后又吩咐身边的老妈子去折几支梅花,“把哀家偏殿的屋子好好暖一盆炭火,梅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今儿是个好日子,说不定岳溪就能给七王爷添个喜呢。”

老妈妈笑眯眯的应了,返回身去折梅花了。

沈悦兮听了这话,只觉得耳根一热,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头慢慢走着。

“老七这一支的人丁太单薄了,哀家早就催他多纳几房妾室替皇室开枝散叶,可是他从来只当做耳旁风,如今终于身边有了你,可见是真心喜欢你,哀家也是打心底里高兴。”太后一开心便是话语喋喋不休。

50 皇宫风波

“我喜欢悦兮,她便是无所出,我也是喜欢的,并非是为诞育子嗣。”赵正却在一旁认真反驳起来。

太后听了笑了起来,然后对沈悦兮道:“你看看,看看,老七有多护着你,哀家也不操那份心了,只要你们好好的,我这老太婆也便安心了。”

世间为人父母总是多为子女忧心,皇家也不例外,太后见自己的儿子如此喜爱沈悦兮,知道自己也不必再多言,孩子必定会有的。

回到太后的宫里,赵正和沈悦兮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太后乏了,便放赵正和沈悦兮回偏殿了。

沈悦兮随赵正到了偏殿,屋子里的炭火很暖,梅花插在瓶子里,床榻上的被褥是大红色的,倒像是大婚的喜房了。

“所有人都误会你已是我的人,所以也只能委屈你跟我共处一室了。”赵正有些抱歉地说道。

沈悦兮笑了,“七王爷您是多少女子爱慕的男子,我该荣幸才是,有何委屈的。”

“想不到你也会说这样敷衍的客套话。”赵正也笑了。

自打沈悦兮住进康平王府,赵正脸上的笑便是越来越多了。

沈悦兮和赵正独处惯了的,倒也没有丝毫难堪,他们在外屋的榻上面对面坐着对弈,打发时间。

不大一会儿,有公公来通传,说皇帝召见。

赵正回身对沈悦兮嘱咐了几句让她歇着的话,而后便抬腿要走,那公公急忙又加了句:“是奴才刚刚传旨传的不清楚了,皇上的意思是让七王爷您和岳溪姑娘一道儿去。”

赵正看了看沈悦兮,虽然在心里皱了皱眉,嘴上却说:“那便一道儿去吧。”

沈悦兮披上白狐披风,便随赵正一道儿去了。

赵广在自己勤政殿的偏殿里坐着,棋盘已经摆好,专等着赵正到来。

不多会儿功夫,宫人通报七王爷和岳溪姑娘到了。赵广嗯了一声。

等赵正和沈悦兮进了屋,还不待二人请安,赵广就挥了挥手:“免了,坐吧,”赵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朕棋盘都摆好了,就等着你呢。”

赵正依命坐了。

“给岳溪姑娘赐座。”赵广又命道。

立刻有宫人搬了椅子来,请沈悦兮落座。

“会下棋吗?”赵广随口问了沈悦兮句。

“回皇上,只是略懂。”沈悦兮回。

“那你可以跟老七多学学,老七的棋艺甚是精湛,少年时便连先皇都不是他的对手了。”赵广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赵广还记得这件事,少年赵正棋胜先皇,让先皇龙颜大悦,重赏之。

“那也不过是臣弟一时运气,不足为道。”赵正不想赵广总提起过往的事,赵广越是提,越是说明他对自己的芥蒂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甚。

赵广明明是皇上了,对政事不可谓不精,胸怀天下,善明察,知人心。可唯独在赵正这里,他心眼儿就窄了,每每想起当年先皇是如何夸赞器重赵正的,赵广就心思翻涌,坐立不安。

“这世间哪有什么运气,所谓运气多数都是实力的累积,老七你就莫要自谦了,自谦太过反而是傲慢了。”赵广笑着说。

“皇兄教诲的是。”赵正轻声应和了句。

沈悦兮在一旁听着这兄弟俩的谈话,也算是看明白了点其中的微妙,皇上面子上对赵正亲切不已,可是言语间总让人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更为心惊肉跳的,是对弈了一会儿后,赵广忽然说起沈青山的事。

“前几日朕批阅了来自边疆的奏折,其中有个折子里说沈青山一家被灭了门,此事你知道吗?”赵广没有抬头看赵正,语气也似毫不在意的随口一问。

赵正的心跳了一下。

而后他淡然回道:“臣弟终日多在王府,如何得知边疆的事呢。”

“为何你不惊讶?”赵广问。

“为何要惊讶?”赵正反问了句。

“朕记得你与沈奕少年时要好,与沈青山也多有走动,朕以为你得知他们遇害,会惊讶不已。”

“这么多年了无音信,沈家人对臣弟来说已如同陌生人,心里自然不会多有波澜。”

哦?赵广这才抬眼看了看赵正,“七弟对死去的岳溪念念不忘,朕以为你是个重情义之人呢。”

“那也不过是臣弟的愚痴罢了。”

“岳溪,你可知你做了旁人替身了。”赵广又问沈悦兮。语气里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能做七王爷所爱之人的替身,民女深感荣幸。”沈悦兮努力压制自己听到皇上说起沈家一事的震惊,淡淡地回了句。

沈悦兮的回答让赵广多少有些索然,他更乐于看到沈悦兮怨怼赵正,乐于看到这两个人心不合。

“朕已经派人去调查此事,听说沈青山的独女是沈家唯一幸存之人,如今生死不明,朕要找到她。”赵广不紧不慢又说了句。

“能灭沈家门的定是有些势力的,一个弱女子便是一时幸免,估摸着也活不了了。”赵正用淡然的语气回了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青山发配期间投靠北胡罪上加罪,身为罪臣之女不可逍遥于世。”赵广也淡然说道。

赵正再未言语,他刚刚还对沈悦兮说她对皇上没有威胁,可皇上此刻说的是罪臣之女不可逍遥于世,难道自己竟揣测错了皇上的心思,皇上是要将沈家斩尽杀绝?

那沈悦兮的身份越发不能暴露了。

沈悦兮耳听着这一切,低垂着眼,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但手心里还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待离开勤政殿,走出好远,沈悦兮低声问赵正:“七爷,皇上的意思是要杀了我吗?”

赵正沉思了会儿,“或许,他只是试探你我的反应,但他一旦查到你与忽拙之间曾经的过往,便不大好说了。”

“如果他查到是忽拙杀了沈家一门,又该如何?”沈悦兮问。

赵正看了看沈悦兮,“那便要看事情真相是否果真如此了。”

而后,二人不再交谈,沉默着往太后的福寿宫里走去。

安意如已经回了王府。三个人去,一个人回,安意如的心钝钝的,已经痛的没有知觉。今日在皇宫里所遭受的一切都令她觉得羞耻,那个沈悦兮好似给所有人下了蛊,即便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落了难的孤女,却都依旧对她爱护有加,她这个王妃却反倒成了一个用过的脏抹布,被丢弃角落,无人问津。

回到王府,杨管家早已得了七王爷派回去的消息,于是只迎了安意如入府,旁的话也未曾多问一句。

合喜得知此事,叹了口气,对秀姑说道:“新人总是胜旧人,人世间的情爱最为无趣。”

“您这话说的对,却也不对,”秀姑轻声接过话头说道:“王妃又何时得到过七王爷的情爱呢。”

秀姑这话说的是了,却也更叫人感慨了。合喜望着外面渐暗的天光,眼神有些哀伤。

这一晚,安意如未曾进膳,许久也未曾入睡,在寝房里呆呆坐着,眼睛干干的,连眼泪都没有力气流了。

人世间实在太悲戚了,她在王府这么多年,已经褪去最后一丝期待与快乐。

福寿宫里,深夜寂寂,偏殿里红烛轻摇,寝宫里只有沈悦兮和赵正,沈悦兮睡在床上,赵正在榻上躺着。

沈悦兮睡着之后,赵正起身来到床前,借着烛火的光,凝视着沈悦兮姣好的面庞。

良久,才返回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赵正早早起了,将榻上的被子收了,以免让福寿宫里的下人见了去太后跟前多嘴。

早膳是陪着太后一起用的,太后高兴,于是想留着二人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赵正谢绝了。他身为一个王爷,多在宫中逗留毕竟不好。况且,他还要去查找陈灵秀的下落。

太后也不勉强,“看着你们和和气气恩恩爱爱的哀家就宽心了。”

用过早膳,赵正和沈悦兮离开了皇宫。

他们没有回王府,而是在京城里慢慢逛了起来。

天气转好,气温稍有回升,大街上的人比往常多了点。赵正和沈悦兮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赵正一路将京城里有名的烟花之地指给沈悦兮看,“我们就从这些烟花之地开始查,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

“觉得好似大海捞针。”沈悦兮有些担忧。

“这种卖良为娼的事查起来不难,我会找人拿线索,而后再做决定。”说完,赵正放下车帘,对车夫吩咐,“去雅文轩。”

雅文轩是京城里最大的贩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康平王府里所用的笔墨纸砚都在这里购置。

赵正喜欢文房四宝这类雅具,故而也时常自己亲自到此,跟掌柜的聊些纸墨之事。

雅文轩的掌柜叫胡雅文,是一个清瘦白净的男人,他在柜台后面坐着,见到赵正进来,急忙迎了出来,作揖,“给七王爷请好。”

然后看了看赵正身后跟着沈悦兮,面生,但是能让赵正带在身边的女子,自然也是大有来路的,于是,胡雅文对沈悦兮也客气地点了点头。

51 寻找陈灵秀

“近日闲着无事想做几张画,可有画纸好推荐的?”赵正问。

“自然有,七王爷您这边请。”胡雅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正跟着胡雅文上了二楼。踏了一个台阶之后,转身将我递给沈悦兮。沈悦兮也便跟着赵正一道上了二楼。

二楼的纸张要比一楼精致很多,都是来自宣纸产地的名纸墨,一开门走进去,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清香的纸张的味道。

胡雅文吩咐伙计去沏茶,而后请赵正和沈悦兮坐下,自己将推荐的宣纸拿过来,摊在桌子上,让赵正看纸张的成色,触感,介绍纸张的妙处。

赵正听着,间或点头,选择了几种宣纸,让胡雅文包好,而后问道:“京城前些日子来了好多灾民,男人有去各处做了家丁的,女子呢?有不少被掳了卖进烟花之地,这些你都知道的吧。”

胡雅文笑了,“七王爷有事但请明讲。”

“大约半月前,有个逃难而来的女子,年方十八,在京城外忽然失踪,你帮本王查一下那个女子的下落,反正做这些事的无非是京城里的那些个帮派,应该很容易查出去向,本王不便出面,只好有劳胡掌柜了。”

“七王爷客气了,待有了眉目,胡某会着人将消息传给七王爷的。”胡雅文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容。

沈悦兮在一旁看着,便知这位胡掌柜该是个很有门路的人吧。

出了雅文轩的门,赵正和沈悦兮没有上马车,而是在街市里逛了起来。

“刚刚那位胡掌柜,很有些神通吧。”走了会儿,沈悦兮问赵正。

“他有江湖背景,结义的兄弟都各有势力,京城里的混子都尊他怕他,想要打听消息唯有他最灵最快。”赵正低声回道。

“想不到七爷您终日不出门,却还认识这等神人。”沈悦兮不无惊奇。

赵正笑了,“我年轻的时候在京城里很是混迹了几年,结交了许多各色奇人,故事说起来可是够上几天几夜了。”

沈悦兮眼神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奇人,说的我都想认识认识了。”

“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见的。”赵正一口应了。

沈悦兮点了点头,看着赵正仍是平淡的神色,这才觉得这位七王爷绝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平静。他像毫无波澜的海面,在深海之下,却是旁人看不到的暗涌。

“那个塔,”走了会儿,赵正指着一座塔说,“它位于京城的正中央,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京城,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沈悦兮说了句好,“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没有那座塔。”

“你离开京城的第二年建的,皇上亲自提的名字,名为万寿塔,寓意南夏江山千秋万代。”赵正解释。

“皇上真是胸襟伟略。”沈悦兮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话,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

赵正回头对车夫招了招手,“我们还是坐马车过去罢,那塔看着不远,走起来还是要费些时候的。”

沈悦兮随着赵正上了马车,一路沉默,心里想着的是在皇宫里赵广曾说过的话:罪臣之女岂可逍遥于世。

她心里很痛,自己的爹爹,即使是逝去了,却依然还是担着罪臣的罪名,而这罪名不过是赵广的莫须有之罪,沈家一门,真是冤枉。

到了万寿塔下,赵正扶着沈悦兮下了马车。

万寿塔建造了有些念头,又逢冬季,所以塔下并无多少人。

塔共有九层,沈悦兮提着裙角,随着赵正一层一层登上塔顶。

在塔顶站定,沈悦兮做了个深呼吸,九层塔登上来,两条腿有些抖,但从塔顶望出去,看到京城全景之时,她立刻忘记了累,扑到护墙上,欣喜地四处张望。

“南夏的江山真的波澜壮阔。”沈悦兮由衷感慨。

赵正站在沈悦兮身边,放眼远望,江山如画,气势如虹,他身为皇族的一员,这番盛世景象,心里是有些自豪的。也对赵广有由衷的敬佩之情,既敬佩又戒备,这兄弟两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在塔顶转了一周。赵正指着某个方位告诉沈悦兮那是她小时候的府邸。

沈悦兮凝眸看着,八岁前的那点模糊的记忆浮上心头,似乎都是欢笑,无忧无虑的荡着秋千,仰望天空,那时的天空似乎也总是明媚的。

万寿塔正北的位置是皇宫。皇上早朝的大殿与万寿塔遥遥相对。从塔顶可以看到整个皇宫,壮观而庄严。

“七爷您曾想过君临天下吗?”沈悦兮望着皇宫,轻声问赵正。

这话问的太过敏感,赵正四下看看,塔顶只有他和沈悦兮两个人,这才低声说道:“做皇帝是件肩负万民生计的事,太过重大,我自认性情闲散,做不来一个好皇帝。”

这个问题,先皇曾经问过少年的赵正。他的答案与现在相同。

若是那个时候,赵正回答先皇想要君临天下,那么如今的皇帝是不是赵广还要两说呢。

“可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沈悦兮说。

“我对权利并不追逐。”

“我从前也并不觉得权利有何可令人追逐,但现在看来,权利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颠倒黑白为所欲为,可以让我爹爹背负一世罪名,把我变成罪臣之女。”

这话让赵正有些汗颜,说起来当初若不是沈青山一家与自己交好,也不会引得赵广忌惮,继而找个由头将沈家发配边疆。

“权利是双刃剑。”想了想,赵正如是说道。

“当初若是七爷您做了皇上,也会清除异己吗?”

“那是自然,每朝每代新君登基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都会如此。”

“但是七王妃的父亲如今依然是南夏的丞相,我爹爹与您交好便要被发配,那安丞相是您的岳丈为何会依然受器重?”沈悦兮有些不解。

“安丞相一直是皇上的得力臂膀,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一直暗中辅佐,我这门婚事是母后指的,皇上起初并不同意,是母后极力坚持才促成此事。”赵正顿了顿,“我之所以待意如和气,是因为她在这桩婚事里是最大的受害者。”

受害者?沈悦兮愣了愣,“此话怎么说?”

“意如心心念念想要有个孩子,但她此生不会得偿所愿的。”

沈悦兮更疑惑了,她看着赵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皇上疑心重,怕意如有了我的子嗣之后安沛全会转而来帮我,安沛全在朝中势力庞大,他心有介怀,故而在意如大婚之前,皇上让安沛全给意如喝了断子汤药,以表衷心。”赵正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依旧是平淡的。

沈悦兮却吃了一惊,“那个安沛全竟然真的遵照皇上的意思做了?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正如你所言,权利让人迷失人性。”赵正微微叹息了一声。

沈悦兮忽然就同情起安意如来,一个被自己亲爹算计了的女子,实在太过凄惨。

“所以有些事,意如便是做的不对,我也酌情纵容了她。”

“这些事,七爷您是如何知道的?”沉吟片刻,沈悦兮问道。这是何等机密之事啊。

赵正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为人知的事呢?只要你做过,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何况宫中那种地方,最是耳目复杂。”

“想不到七王爷人不在宫中,宫中的事却知晓的如此清楚。”沈悦兮看着赵正波澜不惊的面容,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的事又如何不懂呢。”赵正笼统地说了句。

沈悦兮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自己不必问,她如今心里有了九分的把握,这位七王爷虽然看着似闲云野鹤,背后却有自己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是真的会护她周全,所以她将来如果做些不可饶恕的事,七王爷应该也能摆得平吧。

“在想什么?”赵正见沈悦兮目光深远地望着某处做沉思状,不由问了句。

“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未来茫然,脑子里空洞。”沈悦兮笑笑。

“有我在,你的未来便不会茫然。”赵正声音轻轻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悦兮看了看赵正,而后依偎进赵正的怀里,什么也不说,伸手环住了赵正的腰。

赵正僵在那里,沈悦兮突如其来的亲密让他有些意外。

但也仅仅是僵了一瞬间,赵正伸出手,搂住沈悦兮的肩膀,沈悦兮娇弱的身子让人生出怜惜的欲望,赵正的心里被温柔的情绪填满,自岳溪去世之后便冷寂的爱欲被沈悦兮呼啦啦地全部唤醒。

胡雅文的消息在两天后传到康平王府。

根据赵正所留下的线索,共有四个人特征符合,卖到烟花之地那种地方,名字自然都改了,也无人关心她们之前叫什么,所以到底哪个是陈灵秀,还需要赵正自己去验证。

赵正看过书函,记下那几个青楼的名字,便将书函烧毁。

出入烟花场所,沈悦兮一身女装不大方便,赵正便命管家送来一套新的家丁的衣裳,最小的尺码,沈悦兮穿着也还是有些宽大。

52 寻找陈灵秀

傍晚时分,赵正带着穿着男装的沈悦兮和小路子一道儿出了门。

“七爷呢?今儿个又在千福院用晚膳?”晚膳时,安意如问来送膳的家丁。

“回王妃,七王爷出门了。”家丁低着头垂着手小声答道。

“去哪儿了?和谁去的?”安意如心里老大不乐意的,晚上出门,莫不是去烟花之地寻乐子了?

“去哪里小的不知,是和岳溪姑娘和小路子一道儿去的。”家丁又回。

又是岳溪。安意如咬了咬牙,对家丁挥了挥手,“下去吧。”

这几日,赵正终日在千福院不出,据下人说是在教岳溪作画。

安意如几次想去千福院瞧个究竟,却又碍于一个王妃的颜面,打消了念头。她堂堂一个王妃,上赶子去千福院,岂不是对所有人说,她认了岳溪成为七王爷的侍妾?

虽然安意如也知道,她认不认其实算是不作数的,只要七王爷认了就没旁人敢多说一个字。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七王妃的姿态不能低。

越是对沈悦兮无法容忍,安意如就越是开始对合喜亲切了,她偶尔去妍粹苑走动,听合喜哼几首小曲,说几句有的没的家常,打发漫长时日。

“这府里幸好还有个你能跟我说说话,不然我真是要成了哑巴了,身边的下人没一个中用的。”说到这里,安意如嫌弃地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春丫。

合喜笑笑,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阴阳怪气地和安意如说话,安意如如今的失落她都看在眼里,再落井下石地踩上几脚也没意思。

“自古以来女人不都是如此嘛,是男人的一个摆设,自己不找找乐子,那还有什么活路。”合喜说。

她素日里爱唱曲,那些个曲里的故事她也看得不少,倒是比安意如看世事看的透了点。

“有什么乐子可找呢?我又不喜女红也不会唱曲。”安意如冷笑了下。

合喜的眼珠子转了转,“姐姐,不如你跟七爷说说,准我们时不时去戏园子走走,那里热闹,最好打发时间。”

安意如看了看合喜,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思,合着是拐带我跟七爷求情让你去听戏呢。”

合喜笑了,也不隐瞒自己的小算盘,她往安意如身边靠了靠,“您在七爷面前比我有分量,再说京城里的小姐太太们也时有去戏园子听戏的,不失为一桩雅事呢。”

安意如想了想,能出去透透气也好,说不定外面人多口杂,还能打听到桂妈妈的下落呢。

“等何时有了机会,我会跟七爷说的。”安意如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合喜。

“我就知道姐姐心肠是最好的。”合喜笑着恭维安意如。

安意如看着合喜快乐的样子,怅然地暗自叹息了一声,合喜的快乐如此简单,让她有些羡慕了。

而后安意如想,那么今晚,七王爷是带着千福院里的那位去了戏园子吗?

安意如自然料不到七王爷会带着沈悦兮去春楼。

京城大大小小的春楼有好多,最有名的是畅春楼,里面的歌舞伎姿色不俗,出入的也皆是上层人物。

赵正问过沈悦兮,据沈悦兮说陈灵秀是个面相清秀的女子,于是赵正带着沈悦兮先去的畅春楼。

春楼这种地方,赵正来过,但并不常来。

可是这种地方的老鸨都是练就出来的人精,赵正的脸见过一次便是决计不敢忘的,故而见到赵正走进畅春楼,那老鸨一阵风地飘过来,脸上堆着欢喜的笑,“给七王爷请好,七王爷,您今儿个大驾可是让咱们畅春楼蓬荜生辉啊。”

老鸨一过来,周遭空气的脂粉味便更浓了一分,沈悦兮伸手在鼻子下掩了掩,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畅春楼里艳丽热闹的装饰。

老鸨眼睛尖,看了沈悦兮一眼,便知她是女扮男装。

老鸨看了看赵正,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哎哟哟七王爷,您身边这位小跟班可真是长得俊俏,这小脸儿粉嫩的,叫人忍不住想掐一把呢。”

老鸨暗想,这小丫头穿着男装都藏不住骨子里的美,若是换了女装,略施粉黛,那不得轰动整个京城?若是能让她来畅春楼,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赵正知晓老鸨心里的念头,眼神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老鸨见了,立刻识趣地不再去打量沈悦兮,笑着将赵正和沈悦兮往楼上让。

“让你楼里所有的姑娘都来本王这儿,会唱曲儿的唱曲儿会弹奏的弹奏,什么都不会也无妨,本王看着顺眼的也有赏。”在二楼包间里坐好,赵正对老鸨吩咐道。

“哎呦,七王爷,您可怜可怜我们这小地儿吧,姑娘都来您这儿,外面那些大爷该把我们这地儿给砸了呀。”老鸨用可怜兮兮的语气求道。

“又不是要你同时把她们都带进来,三三两两结伴来,来的都有赏。”

说完,赵正看了看一旁的小路子,小路子心领神会,将一直捧着的箱子放到桌子上,开了盖子,露出里面光灿灿的银子。

老鸨一见了银子,笑的眼睛都眯到一起了,“七王爷,您就是财神爷啊,我这就帮您去叫人了。”

老鸨扭着身子除了包间的门,沈悦兮直了直身子,环顾四周,“京城里的妓楼要比幽州城的脂粉气的多。”

幽州城民风彪悍,连妓楼都要稍显粗糙点。

“你去过幽州城的妓楼?”赵正倒是有些意外了。

“在幽州城的时候觉得好奇,忽拙便带我去了。”沈悦兮轻声回道。

哦。赵正点了点头,未曾说什么。心里却在想,忽拙连沈悦兮这么任性的要求都满足她,可见是真的很宠着她。

男人宠着一个女人,不为旁的,只是因为喜欢她。

所以对沈悦兮口中的忽拙灭了沈家一门,赵正更是不大相信了。

沈悦兮也沉默着,说出忽拙的名字完全是无意识的,但是这个名字一出口,她的心里便是一阵绞痛。

屋子里静了会儿,然后畅春楼的姑娘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包间里进,一时间包间里姹紫嫣红燕瘦环肥,叫人眼花缭乱。

但几轮下来,未曾见到陈灵秀。

赵正和沈悦兮静静坐着,面无表情看着这些姑娘走马灯似的进来,领了银子又出去。

有几个性子活泼的,往赵正身边靠着,柔声软语,试图让赵正另眼相待,赵正对小路子使了眼色,小路子便拿出银子给她们一人一锭,“这是七王爷给几位姑娘的打赏。”

那些姑娘都是聪明人,知道七王爷没看上自个,却也乐得拿银子走人。便都纷纷道了谢,离开包间。

过了会儿,晚膳来了。

“畅春楼里的鱼是最有名,即便这个季节,他们的鱼也是养在池子里活的鱼,厨子手艺精湛,鱼的滋味鲜美,你尝尝。”赵正指着桌上的清蒸鱼对沈悦兮说。

二人便一边用膳,一边看着来了又去的各位畅春楼的姑娘,待晚膳用罢,畅春楼的姑娘也都看过了,没有陈灵秀。

沈悦兮有些失望,看了看赵正,“还有别处吗?”

“别处等明儿个再去吧,我们今儿个便在畅春楼多看会儿歌舞。”赵正看着沈悦兮微微笑了笑,“此事急不得。”

若他们急吼吼地在一个晚上跑了四处春楼,那皇上知道了定是要生疑的。

慢慢地四处逛着,只当是每日陪沈悦兮解闷,皇上知道赵正宠着沈悦兮,不会做旁的猜想。

于是这一晚,赵正和沈悦兮在畅春楼逗留了很久。

待畅春楼夜场的歌舞开始时,赵正带着沈悦兮走到门外的楼梯护栏处,从二楼俯视一楼的热闹景象。

二楼的另一边,却有人在看着赵正和沈悦兮。

那人正是庞世聪,畅春楼是他常常来花天酒地的地方,都有些腻歪了,不想今儿个却看到了赵正。看到赵正对庞世聪来说并无何可喜悦,关键是赵正身边的那个小厮妆扮的女子,不就是那日在皇宫宫宴上的美人儿嘛。

庞世聪盯着沈悦兮远远看着,想赵正真是有艳福,从哪儿寻了个这般尤物,长得美倒是其次,眉宇间的神韵才最动人心,也不知为何,庞世聪看到沈悦兮就忍不住想上前逗逗她。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七王爷今儿个如何有雅兴也来畅春楼里找乐子?”庞世聪走过来,跟赵正请了个好,而后问道。

看到庞世聪,赵正并不意外,他一出包间的门,便见到了对面的庞世聪。

赵正对庞世聪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庞世聪也不在意,他看了看沈悦兮,“七王爷您身边这个小跟班倒是俊得很,比这畅春楼的姑娘都俊。”

庞世聪说着,一只手已经伸向了沈悦兮的脸。

赵正眼疾手快,半路截住庞世聪的胳膊,“庞公子莫要唐突,本王身边的人可禁不得吓。”

“一个小跟班而已,吓坏了本公子养着她。”庞世聪开始装糊涂。

“庞公子说笑了,”赵正站到沈悦兮身前,将她和庞世聪隔开,而后岔开话:“最近畅春楼可有色艺俱佳的姑娘么?庞公子常来此地,该是了解的吧?”

53 寻找陈灵秀

“说起来七王爷您可能不信,畅春楼最红的头牌都不及您身边这个小跟班。”说着,庞世聪歪着身子努力地想要看一看赵正身后的沈悦兮。

这回答虽然冒犯,但是赵正也不好贸然恼火,便道:“如此说来畅春楼也不过尔尔……小路子,我们走。”

赵正喊了一声在一旁发着呆的小路子,小路子应了一声,捧着箱子往楼下走去。

沈悦兮跟在赵正身后,也往楼下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庞世聪一眼。

这一眼,带着妖一般的媚,像个小勾子勾住了庞世聪的心,他目送着沈悦兮下楼,怅然了会儿,自言自语道:“如此佳人,哪怕有一夕之欢也值了。”

回到康平王府,沈悦兮梳洗之后,也便安歇了。

倒是安意如,七王爷回了府,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七王爷刚刚领着沈悦兮去了畅春楼。居然。

安意如非常气恼,恼的是自打沈悦兮进了王府的门,赵七爷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一个堂堂王爷,带着自己的侍妾去逛烟花之地,传出去还有体统吗?

安意如立即披了披风,疾步往腾冲院去了。她要劝劝七王爷,不能让他成为京城里的笑柄。

腾冲院里,赵正也将要安寝,小路子却忽而在外报:七王爷,王妃来了。

不好拒之门外,赵正便让安意如进来了。

进了门,安意如给赵正请了安,而后便问询今日畅春楼一事,“听说七爷您今晚带着岳溪去了畅春楼?”

赵正点了点头。

安意如见赵正头点的轻松,毫无半点觉得不妥之意,不由得更气了,“七爷,您是南夏的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是万民表率,却带着自己的侍妾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让旁人知道了还有颜面吗?”

安意如敢在他面前讲这么一番大道理,赵正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安意如,“回去歇着罢,本王的事本王自会料理。”

“您虽然贵为王爷,但是作为您的王妃也有提醒您注意言行的本分。”安意如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忽然变得勇敢。反正得不到赵正的疼爱,反正她在王府里无依无靠,大不了鱼死网破,也比这样终日闷着憋着要好得多。她已经受够了。

然而赵正并不给她太多放肆的机会,他提高了声音,“小路子,送王妃回去歇着。”

门外的小路子立刻进来,陪着笑脸,“王妃,您请。”

安意如并不打算离开,但架不住小路子劲儿大,半拉半拽的把安意如弄出了腾冲院。

安意如很气,却也没法子,她在腾冲院门口站了会儿,扭头看了看千福院那边,心里暗想自己也真够笨的,七王爷如今这般糊涂,离不开那个贱人在一旁教唆,自己干脆的教训一下那个贱人好了。

想着,安意如气冲冲地闯进了千福院,知翠在外间正要歇着,见了安意如,还未来得及请好,安意如已经一阵风似的进了卧房。

沈悦兮躺在床上,并未睡着,听见动静,急忙坐了起来,刚坐定,便看见安意如来到床前,对着她伸出了巴掌。

沈悦兮伸手拦住那个巴掌,从床上下了地,她紧紧握着安意如的胳膊,“王妃记性真的不大好,上次我不是跟您说过我是会些拳脚功夫,您打不过我。”

说完,沈悦兮一用力将安意如甩在一旁。

“也不早了,王妃您还是回去歇着罢,您是康平王府里的女主人,莫要将王府弄的不得安宁。”沈悦兮警告了一句,但语气是和气的,自从她知道安意如被皇上和自己的爹合伙算计了,便如七王爷一样,对她包容起来。

安意如坐在地上,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沈悦兮。

沈悦兮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微微叹息一声,她走到安意如身边,俯下身,“您应该明白,您的敌人从来不是我,即便是没有我,您又过得快乐过吗?”

沈悦兮的话像一记耳光,让安意如有了猛然的清醒,只在脑子里微微想了一下,她竟然觉得沈悦兮的话是对的。沈悦兮没有出现在王府之前,她也是不快乐的。

安意如的眼睛瞬间红了,她咬着牙起身,在眼泪掉落之前,逃也似的离开了沈悦兮的卧房。

她不能让沈悦兮看到自己落败的模样。

从千福院到如意苑的一路,安意如走得缓慢,步履跌跌撞撞,她那么爱赵七爷,可是这爱却一直是苦涩的。或者果真如合喜那般洒脱,不看重情爱才好?

安意如的脑子里乱乱的,想了一路。

又想了一晚。

第二日,安意如便去跟赵正提出,想和合喜一道儿去戏园子听戏。

安意如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赵正是有些意外的,但这也是安意如自入王府之后为数不多的要求,赵正愣住片刻后便答应了,“我会让杨管家派几个家丁跟着,你们便好生听戏吧。”

见赵正安排如此妥帖,安意如的心里暖了一下。

女人就是这样的,所爱男人的一点关切便让她感动不已。

合喜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开心不已,“我就说姐姐的面子大嘛,咱们今儿个好生出去逛逛,终日圈在王府里,京城的模样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如果七王爷能陪着咱们一道儿去听戏,那该多好啊。”安意如忽而有些意兴阑珊了。

合喜叹了口气,“姐姐您又来了,合着我这些天跟您说的都白说了,七爷有七爷的喜好,您也得有您的,总是跟在七爷后面跑,您不累吗?”

“累,”安意如叹息了声,“可是已经习惯了。”

“习惯是可以改的,您就别想太多了,等午后咱们就去街市里逛逛,然后听戏去,听说何老板的戏要傍晚才开场呢。”合喜顾不得再多劝安意如些什么,兴高采烈地开始想着自己穿什么才能让人过目不忘。

最好,何媚生在台上唱戏的时候,往台下一看,便能看到自己。

午后,稍作休息,安意如便和合喜一道出了门。

看到合喜,安意如有些惊讶,合喜穿了一身酱红色的衣裳,便随口说了句:“打扮的这般艳丽作甚?”

合喜笑着,“好不容易出趟门,可不得打扮的好看点么。”

安意如不再说什么,过去她觉得合喜这股子欢喜劲儿有些轻浮,但现在她有些羡慕了。

出了康平王府的门,合喜掀开马车帘子,不断让安意如看这看那的,安意如意兴阑珊,并无兴致。

待看到街市上一家卖小木人的店时,合喜开心地让车夫停了下来。

“给倾儿看看,或许有好玩的呢。”合喜拉着安意如一道下了马车。

木人店里,还有各种小孩子玩的东西,合喜兴致盎然地看着,而后购置了几样,让车夫拿到马车上。

“我们干脆走走吧姐姐,难得出来,坐在马车里也怪闷的。”合喜提议。

安意如并无异议,左右没有赵七爷在身边,怎么都无所谓。

街市里,行人来来往往,即使在冬日,谋生的人们依旧在忙碌着。

看着身边擦身而过的陌生人,合喜对安意如道:“有时候想想,我们在王府虽然得不到七王爷的爱,却也锦衣玉食地活着,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们的日子呢。”

安意如无奈地笑笑,“从前在丞相府,我过的何尝不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我们虽身为女子,多的是随波逐流的命运,但谁又不期盼着能与夫君心心相印一世恩爱呢?”

这话说的真挚。合喜自认未出阁时也是憧憬过爱的,只不过,爱,并非你想要便能得。合喜想得开,但被安意如如此一说,也不由叹息了一声。

二人便这般面带惆怅地走在街市上,许久未曾再言。

康平王府里,周妈妈嘴快,早已将安意如和合喜一道出府去看戏的事告诉了沈悦兮。

周妈妈对沈悦兮越来越殷勤,她算是看明白了,现如今王府里的三个女人,王妃有名无实,侧妃也就那样,唯独这个沈悦兮是个不简单的,七王爷看重她,皇上给了她那么多的赏赐,连太后都那么喜欢她还留着宫里住了一晚,这康平王府将来的女主人想必非她莫属了。

沈悦兮静静听完,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周妈妈在千福院里伺候这么多日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沈悦兮。

民间里有句话,说不叫的狗才咬人,周妈妈觉得沈悦兮就是这样不叫的狗。当然这念头她只敢在心里想想,若是被沈悦兮知晓了不知会如何。

自从于妈妈死了,桂妈妈失踪了,周妈妈心里对沈悦兮竟然有些怕了。

傍晚,赵正照旧带着沈悦兮出了府。

周妈妈在千福院里点灯时对知翠道:“这两天主子们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见天的往外跑,岳溪姑娘还穿的古里古怪的。”

“谁知道呢,主子们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哪好瞎打听。”知翠道。

周妈妈想了想,忍不住又道:“那你再跟我说说宫里的事,我这辈子大概没福分进宫看看了。”

54 寻找陈灵秀

知翠笑了笑,便把那日跟着沈悦兮在宫里的事又念叨了一遍。

周妈妈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却仍是喜欢听,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想象皇宫的模样。也算是一种快乐,够她回家时跟老街坊们炫耀半天。就算是做下人,在王府里做下人就是比旁的地方做工的人要尊贵那么一点。

在周妈妈和知翠闲聊的当儿,赵正已经和沈悦兮往忘川阁去了。

忘川阁,名字起的雅致,却也是欢场,所不同的是,这里幽静,雅致,不似畅春楼那般喧闹腾腾。

连老鸨也都是轻声细语的,她给赵七爷请了安,也不多调笑,便领着赵正和沈悦兮往雅间去了。

忘川阁里雅间很多,各有遮掩,却能听到偶尔从雅间里传出的娇嗔的声音,这声音让沈悦兮听着耳热,她紧跟在赵正身后,极力做出充耳不闻的模样。

跟畅春楼的规矩一样,赵正仍是让忘川阁里的歌舞伎都来走一场,来的便有赏。

这种不费事的银子,歌舞伎自然乐得赚,又是一场走马灯似的秀。

“世间男子的乐趣还真是多呢。”沈悦兮看着花儿一般的歌舞伎来来往往,不由打趣了句。

说是打趣,听着更像是挖苦。

赵正没有言语,他无法替男人们辩白,男人们在妓楼里寻欢作乐确是事实。

和畅春楼一样,所有的姑娘都看过了,仍是没有陈灵秀。

“要是接下来的两个地方都没有找到那该如何?”沈悦兮小声问赵正。

“那也是没法子的,只能慢慢隐秘查找,我给胡雅文的消息是笼统的,又不能提陈灵秀的名字,太过敏感,保不准就被其他人知道了,那便难办了。”赵正回道。

他口中的其他人是皇上。

“陈灵秀是好人家的姑娘,到了这种地方会乖乖就范吗?该不会被打死了?”沈悦兮靠近赵正,悄声耳语道。

赵正听了,点了点头,他也曾经有过这种念头,但还是先找一找,找不到也便当陈灵秀死了吧。

这边赵正和沈悦兮忙着寻找陈灵秀,那边的戏园子里,安意如和合喜也正在等着艺兴班里的何媚生上台。

何媚生是台柱子,要压轴上场,合喜翘首以盼,即便是等待的时间里,她也是快乐的。

安意如一直坐着,脸上的表情也就没怎么变过,她真的不大喜欢这些闹腾的场合。

合喜则一直给安意如讲解台上的戏曲儿的故事,她很怕安意如看过一次没了兴趣,便不肯再与她一道儿来了。

即便如此,安意如还是看的意兴阑珊,直到何媚生出来,全场子的票友开始更热烈地叫好,安意如才往台上多用了几分心思。

合喜此刻已是激动不已,她让秀姑将自己备好的银子拿出来,何媚生唱到精彩处,合喜便往台上扔银子,打赏。

不断有人往台上抛金扔银,而何媚生只当未曾看到一般,唱念做打,不曾出一丝纰漏,不时引来满堂喝彩。

听着听着,合喜动情处竟然潸然泪下。

她拿出丝帕捂着脸,抽泣了会儿,扭头对安意如道:“何老板的戏能将人心唱碎。”

安意如看着合喜,有些莫名其妙,咿咿呀呀的唱几句,人心便碎了?真是搞不懂。

看到安意如无动于衷的模样,合喜叹了口气,又擦了擦眼泪,自言自语了句:“知音难求啊。”

另一边,忘川阁里,看了歌姬几支舞,赵正便带着沈悦兮离开了。

刚走到门口,便碰到从外面走进来的庞世聪,他见了赵正,立刻一双眼睛弯了起来,“七王爷,真是巧啊,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到您呢?”

说着,庞世聪看了看沈悦兮,他没忘记昨天沈悦兮对他似笑非笑的那一眼,他要确定一下,这个女子是否对他有点意思,怎么说他庞世聪也是面如冠玉的俊俏小生,惹得女子春心暗许也是有可能的。

沈悦兮也看着庞世聪,目光如深潭,看着毫无波澜,但庞世聪就是觉得那里面都是对他的欲语还休。

“是够巧的,不知道还以为庞公子盯了本王的梢呢。”赵正笑了笑。

听到盯梢两个字,庞世聪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表情更浓了,“这是缘分,我和七王爷还有这位小跟班有缘。”

说着,庞世聪的目光又掉在沈悦兮脸上了。

“那庞公子你且玩好,本王这个有缘人要走了。”

留下这句话,赵正便想要带着沈悦兮离开。

庞世聪却上前伸手拦住赵正,“七王爷,既然碰到了,何不共饮几杯?”

“庞公子好意本王心领了,但本王今日略感疲累,他日再遇,定与你共饮,”赵正推脱着,而后对跟在一旁的老鸨道:“庞公子今晚的酒水钱算在本王这里……庞公子,告辞。”

言毕,赵正也不再给庞世聪说话的机会,带着沈悦兮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沈悦兮又回头偷偷对庞世聪笑了下。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沈悦兮是真的觉得庞世聪挺有意思的,纨绔子弟她见过,想庞世聪这种油腔滑调却不惹人讨厌的倒也少见。估摸着是因为他实在是生的好,一张好面相,是老天爷的恩赐,即便是做些下流的事,看看那张脸,气也便消了大半。

待沈悦兮走出门去,庞世聪对身边的小厮说道:“看见没看见没,那个美人儿对本小王笑了。”

那小厮并没有庞世聪这样一双在花丛里练就出来的火眼金睛,他只看到一个穿着男子衣裳的瘦弱的似男似女的人,美人儿在哪儿呢?

“这位庞公子是在京城出生的吗?”出了忘川阁,沈悦兮问赵正,她回忆了下,小时候倒是不记得京城里有这么个人了。

“是在京城出生。”

“那滇南王应该没见过他吧,既然没见过,应该也不会疼爱这个孙子了吧。”沈悦兮做着自己的猜测。

“滇南王前些年来京城给皇上贺寿,见过庞世聪,庞世聪聪颖,很讨滇南王喜欢,到底是自己的血脉,怎会有不疼爱之理。”赵正说,心里有些疑惑,沈悦兮为何对庞世聪这般感兴趣?

莫不是庞世聪与沈悦兮年岁相当,她生了爱慕之心?

“你为何这般关心庞世聪的事?”赵正忍不住问道。他需要知道沈悦兮的心意。

“几次三番狭路相遇,保不准往后还会遇到,知己知彼才好想对策。”沈悦兮笑了。

这回答让赵正很满意。但他并不认为沈悦兮有去对付庞世聪的机会,因为不管发生何事,他都会帮沈悦兮搞定。

赵广很快得知赵正这几日的动向。

“带着岳溪去春楼里逛,呵呵,”赵正摇了摇头,“这个老七啊,最近有些花天酒地的迹象,是要把过去那些年的乐子都找回来么。”

孙得禄笑着道:“这岳溪姑娘是七王爷的春天,人逢春来自然会与往常不大相同。”

“春天……”赵广笑笑,“朕倒是羡慕了,朕守在皇宫,竟觉好久未曾见过春天了。”

“那不如等开了春,皇上也出去踏踏青,春日里的景象最是蓬勃。”孙得禄想了想又道:“皇宫里也好些年未曾选秀了,皇上你若是有这个意思……”

赵广摆了摆手,“女人多了叽叽喳喳叫人头疼,朕为何少去后宫走动,一来政务繁忙,二来懒得听她们唠唠叨叨。”

孙得禄听了,笑着,不再说什么了。

赵广也不再说话,他绕着勤政殿慢慢踱着步,眉头微皱。孙得禄知道这是皇上在思考问题,赵广每当思考大事,便会如此。

康平王府里,合喜也一直陷入沉默之中,她坐在榻上,手肘支在炕桌上,满脑子都是昨晚何媚生在台上唱戏的样子。

秀姑不时过来问问,要不要喝茶?要不要用些点心?要不要带倾小姐来玩会儿?

合喜都没回应,就那样几乎呆呆地坐了一天。

秀姑暗暗叹气,担心这位侧妃如此痴迷戏曲,早晚有一天要魔怔了。

安意如在佛堂也静坐了一日,佛堂成了她逃避现实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她的脑子是空的,不去想那么多纷涌的过往。

沈悦兮也终日沉默。知翠就不似秀姑那般担心,因为她眼里的沈悦兮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傍晚,赵正和沈悦兮又离开了王府。

他们没有直接去青楼,而是转去街市里的夜摊子逛了逛,在卖馄饨的摊子前赵正停下,问沈悦兮:“你吃过京城的馄饨吗?”

沈悦兮摇了摇头,她离开京城时还小,除了灯节那晚被哥哥沈奕带着出来看花灯外,还从未在夜里逛过京城。

“那我们便吃一碗吧,滋味不错的。”赵正微微侧着身体,在沈悦兮耳边轻声说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

馄饨摊的摊主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三人坐下,是一张简陋的桌子,桌上摆着几个碗。

小路子立在一旁,不敢坐。

直到赵正让他坐下,他才别别捏捏地坐下了。和七王爷坐在一张桌子用膳,小路子还是头一遭,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别扭。

55 寻找陈灵秀

沈悦兮扭头盯着做馄饨的摊子看,一个炭火盆上放了一只锅,锅里是烧开了的水,冒着热气,馄饨是已经包好了的,老板将馄饨放进锅里,不时用勺子搅搅。

冬夜街头很冷,馄饨摊子给人温暖的滋味。

是素馅的馄饨。冬日里难得有绿色的蔬菜,所以馄饨是用秋天晒干的干菜做的,调了猪油,倒是很香,尤其是在冬夜冰冷的街头,这样一碗馄饨是妥帖的。

沈悦兮一只手放在碗边暖着,一只手拿着勺子喝着热热的汤,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好吃吗?”赵正扭头问她。

沈悦兮点了点头。经历过逃难路上的饥饿,沈悦兮觉得所有的食物都是值得赞美的。

赵正喜欢这样的沈悦兮,不娇气,不做作,坦率的可爱。这性格大概也跟她在边疆经历了十年的风霜有关。

边疆的人,性格都很坚硬。

“这摊子有些年了,难得是馄饨的味道却一直未变。”赵正说着看了看摊主,摊主依旧是原来的摊主,可是他好些年未曾来了,摊主似乎不认得他了。

待吃完,赵正起身,示意小路子去结账。

那摊主这时走了过来,恭敬地对赵正道:“七王爷,这几碗馄饨是小的请您的,小的有些年没见着您了。”

赵正笑了,“你居然还认得我。”

“当年得七王爷帮助过,小的不敢忘。”摊主说的诚恳。

摊主这样一说,赵正便想起来了,当年他想吃馄饨,一脸来了几晚都没遇上,一打听,方知摊主的孩子得了挺重的病,正四处筹集银子给孩子治病呢。

赵正便遣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这一百两银子对赵正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摊主那里却是救命的银子。

“您自那以后便不来小的摊子了,小的等您等了多年了。”摊主的脸上满是感激。

“那便谢了。”赵正没有拒绝摊主的好意,“孩子如今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谢七王爷惦记,说起来还是您救了他一命呢。”摊主忙回道。

“那他多大了,如今做些什么?”因为颇有渊源,赵正便多问了几句。

“回七王爷,犬子已经17了,在药材铺里做了个小学徒,不指望有大出息,能有个温饱得个平安小的也便知足了。”

“嗯,甚好,卖药材是个好营生。”赵正回了句,便在摊主千恩万谢里离开了。

“七爷您真是菩萨心肠。”走了几步后,沈悦兮轻声说道。

“只不过是碰上了,举手之劳而已。”赵正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接受摊主的好意也不过是想让摊主安心。

要给别人报答的机会,不然别人心里的一辈子不安,这是赵正的处世之道。

做了善事而不念在心中才是大善。沈悦兮这样在心里想着,却未曾将这句话说出口,她知道,赵正并不需要这般虚的溢美之词。

今晚去的那间青楼,仍旧是未曾看见陈灵秀的影子。

但,又看见了庞世聪。

连沈悦兮都看得出来,这个庞世聪一直在跟踪她和赵七爷的行踪,她一早就看出来这个庞世聪对她心怀不轨,却不料这般上心,一连跟踪了三个晚上,沈悦兮猜测,往后自己若逛个街市,保不准也会碰上他。

这倒挺有意思。沈悦兮的眸子里闪过意思狡黠的光。

庞世聪又邀赵正一起饮几杯。赵正想了想,没有推辞。

沈悦兮也乐得跟在一旁,反正回府也是无聊。这个庞世聪倒是有趣的很。

他们便在青楼的雅间里坐下,吩咐老鸨备了好酒好菜,相对而坐。

沈悦兮坐在赵正身边,在庞世聪看过来的时候接住他的目光,不回避,不胆怯。

“这位小跟班也喝点?”庞世聪拿起酒,想要给沈悦兮倒一杯。

“她不会喝酒。”赵正拦了下来。

庞世聪笑笑,也不勉强,端起酒对赵正道,“这杯,我先干为敬。”

赵正也将杯里的酒喝光,以示尊重。

庞世聪很高兴,他虽然轻浮好色,却也没什么心机,见赵正喝酒痛快,给了自己面子,也便有些引为知己的意思。

“京城里的人都说想见七王爷那可真是难,因七王爷您常年在府中隐着,这些日子倒是为何?”庞世聪问的直率。

“许是隐的太久了,要出来透透气吧。”赵正语气玩笑道。

“自然,七王爷您又不是想做和尚,终日闷在府中有何乐趣,何况身边有这么俊俏的小跟班,当然要带出来见见世面。”庞世聪的眼珠子又转到沈悦兮脸上了。

“她是本王的女人,你该一早看出来了吧?”赵正看了看沈悦兮,又看了看庞世聪。

料不到赵正自揭谜底,庞世聪有些尴尬,他笑笑:“恕我眼拙了,竟然没看出来。”

他只能说没看出来,不然明知是赵七爷的女人,他还一天到晚巴巴地垂涎,不但显得不讲究,对赵七爷也是冒犯。

赵正也不拆穿,转移了话题,“今年冬是最冷的一年,庞公子可还习惯么?”

庞世聪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我虽是滇南人士,却自小在京城长大,习惯了。”

而后,庞世聪很想问问沈悦兮来自哪里,怕冷吗?但碍于赵七爷在场,他只得将这些话憋了回去。

“听闻滇南王在滇南为庞公子配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富贾家的千金,来年便会送来京城与庞公子成婚,本王先在这里道贺了。”

听赵正提起自己这桩婚事,庞世聪颇为无奈,“有何可值得道贺,我连那女子的样子都未曾见过,万一是个母夜叉又该如何?”

庞世聪说的是心里话,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却也不能违背滇南王的意思,左右他还可以纳妾,可以逛花楼,若是这个少奶奶不可他心,大可以将她冷在府里,当一个摆设。

“滇南王的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的。”赵正说道。他说的也是心里话,以滇南王的地位怎会给自己的孙子找个丑妇做媳妇呢?

“但愿吧。”庞世聪无所谓地说了句,而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庞世聪善饮,据说千杯不醉,在京城纨绔子弟里颇有名气。

“庞公子果真好酒量,今日算是得见了。”赵正夸赞了一句。

赵正如此和气倒让庞世聪有些意外,他从前只听说赵七爷生性冷淡。今儿个发现赵七爷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不好接近,于是酒喝得越发尽兴起来。

左右也没事,赵正便陪着他喝。

赵正的酒量也是不弱的,年轻的时候,他和一些关系很近的世家子弟没少一起喝酒骑马,他打从庞世聪这个年纪过,知道这个年纪的样子,所以他知道如何跟庞世聪相处。

二人边聊边对饮,一晃也一个时辰过去了,赵正准备告辞了,一来他与庞世聪确实没什么可聊的,二来沈悦兮一直在一旁沉默着,他怕她觉得闷。

庞世聪也不挽留,只道有机会再把酒言欢,便与赵正和沈悦兮道了别。

这一次,沈悦兮没有回头。庞世聪目送她的身影,不禁有些怅然。

“这位庞公子倒挺健谈。”出了青楼的门,沈悦兮说道。

“他只是贪玩了点,倒也没什么坏心眼。”赵正对庞世聪的印象算不上坏。

“滇南王有权,为庞世聪配的婚事又是富甲一方的人家,皇上竟不担心么?”沈悦兮又道。

赵正倒未曾料到沈悦兮会想的这么深。

“为什么这么问?”赵正反问了句。

“滇南王镇守边陲,位高权重,权势士兵财富他都有,皇上不怕他造反吗?”沈悦兮回。

“滇南王是三朝元老,想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暮年呢。”赵正想了想,回道。他并不觉得滇南王会造反。

“那也是。”沈悦兮笑笑,而后转了话题,“若明天还是没找到陈灵秀,怕是要想旁的法子了。”

“找不到也先莫急,世间事讲究一个缘字,该遇见时便遇到了。”赵正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

隔天,赵正和沈悦兮照旧没有找到陈灵秀。所有有效的线索都暂时断了。

他们也没有再遇到庞世聪。

经过昨晚和赵正的一番对饮,庞世聪觉得赵正与他推心置腹,也不大好意思再垂涎他的女人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人生嘛,谁又没有遗憾呢。庞世聪难得地劝住了自己。

也亏得庞世聪没有跟着赵正,他和赵七爷在青楼里小酌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引得皇上很不高兴。

一个是镇守边陲藩王的孙子,一个是京城里的王爷,这两人在一起喝酒,保不准有什么勾当呢。

皇上有些烦躁。他做了批示,让密探们紧密地跟踪赵正和庞世聪,看他们私底下还有没有什么联系。

没有了。一连好几天的密报都是正常的。

赵正和庞世聪一起喝酒皇上觉得忌惮,这忽然又没有联系也让皇上有些不爽,他在勤政殿里问孙得禄:“老七和庞世聪到底为什么会一起喝酒?”

“庞世聪那人不是一直就在京城的烟花之地流连嘛,许是不凑巧就和七王爷遇上了,一起喝个酒也是平常。”孙得禄不想皇上每日忧思,便轻声劝着。

56 山雨欲来

本来就国事操劳,再要为这些个小事费神,只怕皇上的身体受不住。

孙得禄的话让赵广舒了口气,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你说老七会不会和滇南王有什么联系?”

孙得禄一听这话便笑了,“这不大可能,这么多年了,七王爷的一举一动都在您的耳目中,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怎能逃过皇上您的眼呢?”

赵广这才点了点头,一颗心放了宽,但是既然说到了庞世聪,赵广又想起庞世聪来年的婚事,“庞世聪来年大婚,滇南王找的人家……”赵广停了停,而后又道:“可惜宫里没有年龄合适的公主,不然应该给庞世聪指婚一个公主,也好稳固滇南。”

赵广的担忧孙得禄都懂,但他还是要安皇上的心,“皇上,滇南王是三朝元老,如今年岁也大了,您就安心吧,便是没有公主许配于庞世聪,也出不了大乱子的。”

赵广这才笑了笑,看着孙得禄,“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最懂朕,最能宽慰朕的心了。”

“那是奴才的本分,也是奴才的福分。”孙得禄急忙弯了弯身,以示恭敬。

***

此后的日子,赵正和沈悦兮也是时不时地出门,在京城的酒楼里用膳,去戏园子听戏,听书,在棋社里与人对弈……总之就是带着沈悦兮游遍京城。

去戏园子听戏那次,合喜也跟着去了。

旁的事她不敢兴趣,但是听戏,她怎么也要争取一下。

结果赵正竟然同意了。合喜开心极了,第一次觉得赵正是个很通情达理的男人。她去告诉安意如,让安意如跟她一道儿去,不然她自己和赵正沈悦兮在一起,到底有些不自在。

安意如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听戏,咿咿呀呀的听着头疼。”

安意如起先是拒绝的。

“就算不喜欢听戏,能跟七爷一起出门,姐姐也不喜欢?”合喜太知道安意如的软肋了。

安意如想了想,果然没有拒绝。

于是第一次,赵正带着王府里的三个女子一道出了门。

安意如虽然不待见沈悦兮,但是也不像以前那么气恼了,这就好比一个习惯的形成,她也有些想明白了,即使今天没有这个岳溪,明天也会有那个溪,王府里总归是要进新人的,跟旁的大门大户比起来,赵正已经很克制了,王府里总归才三个女人,就是他想纳十个二十个进来,她这个做王妃的也得受着。

戏园子给赵正安排了一个大包厢,正对着戏台的二楼。伙计忙着上茶上点心,着实是忙乎了一通。

“看看,咱们来的时候可没这个排场。”合喜凑到安意如耳边,小声调笑了句。

安意如没有任何回应,表情仍是冷冷的。她和沈悦兮,在赵正身边一旁坐了一个,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尚且还没有名分的女人就已经和她平起平坐了吗?

合喜见安意如没有回应,也不介意,她盯着戏台,看着戏台和后台之间的挡帘,猜想着此时此刻在后台,何媚生是不是在脸上画着油彩?

一想到这些,合喜就有些痴了。

沈悦兮倒是第一次在戏园子里看戏,她有些好奇,问赵正:“台子后面都有些什么?”

“后面是后台,是那些戏班子上妆换戏服的地儿。”赵正说。

“可以去看看么?”沈悦兮问。

合喜的耳朵蹭地竖了起来。

赵正想了想,虽然戏班子有规矩不许观众去后台,但还是让小路子去问问。

合喜开心坏了,七王爷发话,艺兴班肯定会给面子的,到时候她也要跟着去看看。

果然,小路子蹬蹬蹬地跑了去,不多一会儿又蹬蹬蹬跑了回来,“七王爷,班主说恭候您。”

“七爷,妾身也想去看看。”合喜急忙跟赵正请求道。

赵正看了看合喜,合喜爱唱曲儿,他是知道的,于是也便允许了。

合喜开心极了,对安意如使了眼色,示意她也一道儿跟去。

安意如不为所动,依旧坐在那里,阴沉着脸。

合喜便也顾不上她了,跟在赵正身后,一道儿往一楼去了。

后台很乱,摆放着各种唱戏时用的道具和服饰,往里走的时候,有些磕磕碰碰的。

赵正一如往常,沈悦兮和合喜看的兴起,那些珠翠头饰放在那里,在油灯下闪着华丽的光。

沈悦兮好奇地停下看,不敢用手摸,只是好奇那些颜色怎么如此鲜艳。

合喜也好奇,开始与沈悦兮低声讨论。

沈悦兮也不懂,回头看了看艺兴班的一个小伙计,那小伙计便作答:“这叫点翠,这个颜色是用翠鸟的羽毛做成的,这一顶帽子可珍贵着呢。”

合喜听了之后更加小心翼翼了,生怕不小心碰坏了什么,搞的不好收拾。

但是戏服,合喜还是有胆子摸一摸的,她喜欢听戏,所以与唱戏有关的物件在她眼里也是神圣的,看到何媚生在戏台上穿过的戏服,她伸手将戏服的袖子放在手里捏了捏,戏服冰凉的绸缎感从手掌里蔓延开来,合喜恍了恍神。

再往里走,油灯陡然亮了起来,将昏暗的后台照出一块亮堂的地方,那是几面梳妆台,上戏的演员便是在这里对着铜镜上妆的。

艺兴班的班主恭敬地将这些戏老板引见给赵正。

正在上妆的几个戏老板起身,跟赵正施礼问安。

何媚生是最后起身的,对着赵正微微一施礼,“给七王爷请安。”

何媚生的声音有些冷有些淡,表情也非常疏离,他每天唱戏,对戏痴迷,但是对人际往来,他实在是懒得应酬。

曾有诸多的达官贵人喜欢他的戏,进而想宴请他这个人,大多他都托班主婉拒,实在推脱不了的,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班主去了,他不想恭维讨好那些人,所以也就一直沉默着,被问到话也回答的简练,非常无趣。

也仗着他的戏实在是好,故而性情孤僻了点也值得被原谅,久了,旁人知道他的性子,也就不再宴请他了。

但是若是出重金请他去唱戏他是无法推脱的,像赵七爷府里的戏,他就去唱了。

在心底里,何媚生对赵七爷印象还是不错的,去旁的达官显贵家唱戏,总不免被灌几杯酒,何媚生是唱戏的,要顾着嗓子,最忌讳喝酒,却也没法子,在旁人府里,一杯不喝是不给面子,总要喝一杯的。

但是去赵七爷府里,他只干干净净唱完戏就好,没有一些有的没的规矩。

所以,打心底,何媚生对赵七爷是不讨厌的。但他习惯冷着一张脸了,笑不出来。

好在赵正也不介意这些,让这些戏老板继续上妆,他带内眷来看看后台,已经是多有打扰了。

说到内眷,那几个戏老板又忙给沈悦兮和合喜请了安。

何媚生垂着眼,给合喜问安之后,眼皮子抬了一下,恰好与合喜的目光对上了。

合喜的眼睛里都是欣喜,闪着光亮,对何媚生笑着。

何媚生被合喜眼里的光亮灼的双耳一热,急忙重新垂下眼睛,坐到铜镜前,重新扮起相来。

在后台短暂停留,赵正一行人便离开了。

当晚,何媚生照旧压轴出场,因着赵正在场,合喜不敢像上次那样明目张胆的喝彩,但是心里却在一直激动地翻涌着,何媚生的每一句唱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合喜失了魂。

有那么一瞬,合喜觉得整个世间都安静了,只剩台上轻甩长袖的何媚生和坐在看台上的她。

直到戏台上的戏落幕,合喜被更大的曲终人散的悲伤击中,一直隐忍的眼泪到底没能忍住,夺眶而出。

“你可真是个戏痴,看场戏也能伤感至此。”安意如说了合喜一句。

合喜用丝帕擦了擦眼泪,知道安意如此话并非是揶揄她,而是在为她解围,于是笑笑:“让七爷和姐姐见笑了。”

赵正没说什么,但合喜的眼泪他是理解的,一个人痴迷什么,便会被什么带动情绪,刚刚戏台上唱的是悲剧,合喜哭也是正常的。

**

回去的一路,众人仍是沉默的。

路有颠簸,马车晃动的时候,赵正会伸手扶住沈悦兮。

安意如余光瞥见,只当做没看见,但心情却愈发糟糕。

一行人回到王府,安意如兀自往如意苑走去,未曾跟赵正打声招呼。

合喜依旧是一脸忧伤,跟赵正道过安之后也回妍粹苑了。

“合喜夫人听戏听的忧伤了。”沈悦兮看着合喜悲戚戚的背影,轻声说了句。

“她喜欢听戏,一直如此。”赵正回道。他对合喜本来就不大上心,所以合喜的一举一动他并未看在眼里。

沈悦兮却不一样,她在后台就觉出合喜看何媚生的眼神不大一样,看戏的时候,她时不时偷看合喜一眼,合喜对何媚生的那种满目含痴的眼神,已经不大是一个迷戏的人的眼神,那眼神迷的分明也有唱戏的人。

可是,合喜是七王爷的侧妃,这种迷恋除了让自己痛苦之外又有何用处呢?

57山雨欲来

沈悦兮不再说什么,有些事轮不到她多嘴,她知道。她只希望合喜能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好,不然露出马脚,对谁都不好。

但是感情这种事,是隐藏不住的,就算一时狠狠压制了,总会在合适的时机以更猛烈的方式迸发出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彼时的康平王府依然是宁静的。

皇宫里也是宁静的。

边疆遥远,又要调查,沈家一事的真相尚需要费些时候,陈灵秀也尚无下落,所以赵广也不急着去找赵正和沈悦兮,只等着人证物证都全了的时候,他自然会去找赵正和沈悦兮对质,发落起来也名正言顺。

对于赵正每天带着沈悦兮在京城里闲逛,皇上也习惯了,有时候还会在孙得禄面前表示羡慕,毕竟他身为一国之君,多的是处理不完的政务,像赵正那样每日游玩是想也不敢想的。

“天下百姓都指着您哪皇上,您是天子,天赋重任,那些清闲之人如何跟您比得。”孙得禄总是适时安慰着赵广。

赵广自然是懂得这些道理的,但是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他听在耳朵里,仍是受用。

即便是帝王,人性的弱处也是大抵相同。

又隔几日,福寿宫里的老妈妈来殿前禀报,说太后身体有恙。

赵广放下手边政务,带着孙得禄一道儿去福寿宫看望太后。

太后侧在榻上,看面色还好,只是声音虚弱。皇后在一旁陪着轻声说这话,见赵广进了屋,皇后起身请了安。

“母后说身体乏累胸口闷得很,刚正念叨着想让岳溪进宫陪着说说话呢。”皇后边说边目光颇有深意地看了看赵广。

赵广当即会意,定是太后想念岳溪,想让她进宫又不好直说,竟如小孩子一般装起病来了。

“母后想念岳溪,那儿子便下道圣旨将她宣进宫便是。”赵广道。

太后当即坐了起来,笑着道:“那便赶紧将她宣进宫,那小丫头虽然面子冷,但这些日子不见还怪想她的……对了,连老七一块儿宣进宫,不然他在府里也不能安心。”

赵广回头看了看孙得禄,孙得禄会心,立即吩咐了下去。

“那个岳溪到底哪里值得母后您这样喜欢?”赵广问出心里疑惑。

太后琢磨了会儿,摇了摇头,“也说不出她到底哪里好,但是瞅着她的模样,母后这心里就是欢喜,母后这辈子只有你和老七两个儿子,许是没有女儿的缘故罢。”

这话也不尽然,后宫嫔妃众多,公主众多,也没见太后这般偏爱哪个。或许,这便是人与人之间不可言说的微妙。

赵广在福寿宫里陪着太后又闲话了会儿,便离开了,他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要看,要批,天下所有的事都堆积在他的案头,容不得他懒惰。

另一边,宫里的旨意很快便传到了康平王府。

“太后也不知是怎么了,祈天礼那日便是着了魔般的喜欢她,隔些日子不见竟又召见,该不会是她会什么巫术吧?不然如何让七爷迷了心窍,让皇上厚赏,又让太后如此惦记着?”待通传的公公走了,接旨的人也散了,安意如对合喜说道。

“仔细瞅瞅,她倒也的确是生了一副招人喜欢的样子。”合喜说道。她不讨厌沈悦兮,沈悦兮身上有一种莫名的让人信服的气质,跟着她一起去戏园子后台的时候,合喜甚至想要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跟你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见合喜也向着沈悦兮,安意如有些气恼,转身往自己院子去了。

合喜急忙跟上去,“姐姐,王爷这些日子去宫里了,咱们去听戏如何?”

“不去。”安意如想都不想拒绝了。

“那咱们就在这府里闷着吗?皇宫去不了,戏园子总该去一次的罢。”合喜不死心,笑嘻嘻地继续求着。

安意如不再说话,合喜就一直跟在后面,慢慢的磨,她知道赵七爷不在府里,安意如左右无事,总会被她说服。

果然,当日赵正和沈悦兮进了宫,安意如便与合喜一道儿去听戏了。

这一次,安意如与合喜没有坐在包厢里,她们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位置,何媚生一出来,合喜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这一次,她没有扔金扔银,而是将自己头上一枚玉簪扔到台上。

这枚玉簪自合喜12岁时母亲所予,一直戴着,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这一刻,合喜觉得这枚玉簪是属于何媚生的。

何媚生也没有辜负合喜的心意,一曲落幕,满台的金银皆未入何媚生的眼,却弯身拾起了合喜的那枚玉簪。

当何媚生的手指触到自己玉簪的那一瞬,合喜的眼泪唰地落下。

合喜的举动太过出格了,但是安意如却也并未多想,因为她此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舞台上,她下午着人给丞相府递了封信函,让蔚实到戏园子来等她,她一直观察着四周动静,看蔚实到了没有。

待看到了蔚实的身影,安意如又等了会儿才起身,假意去如厕,由春丫陪着一道儿往戏园子后院去了。

“戏园子里太嘈杂,本妃只是想在这里透透气儿。”安意如站在后院,仰头看了看夜晚的星空,对身旁的春丫道。

春丫垂着头,没有言语。她在安意如身边伺候,一直小心谨慎,安意如要做什么,轮不到她说好还是不好。

在后院站了会儿,安意如便又回到了戏园子里。

安意如刚一离开,便有一个身影快速地走到安意如刚刚站着的地方,捡起地上一张叠着的纸。而后快速离开了。

那人正是蔚实。

因着何媚生的戏已经唱完,看戏的人已经走了大部分,合喜沉浸在看戏的情绪里,还坐在远处,呆呆看着戏台。

安意如回来,唤了合喜一声,合喜才回过神来,轻轻叹息着说了一句:“姐姐,我们回吧。”

回去的一路,安意如和合喜在马车里都沉默着。合喜想着戏,安意如想的却是刚刚自己扔在地上的纸,那张纸上写着让蔚实除掉沈悦兮,随他用什么法子。

反正她安意如日子过的悲惨,那么索性大家都不好过吧。沈悦兮要是死了,七王爷一定会很难过吧,既然不能让七王爷爱自己,那么让七王爷伤心也是好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灰心与绝望,让安意如有了同归于尽的疯狂。她想象着沈悦兮死去的情形,不动声色的眸子里有了嗜血的光芒。

**

沈悦兮进了宫,在福寿宫里,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问起沈悦兮小时候的事,沈悦兮也只好将陈灵秀说过的事当做她的,添点油加点醋,说给太后听。

太后很开心,一旁的皇后见了,打趣道:“太后昨儿个还身子不爽,这会儿见了岳溪就什么都忘了,若是岳溪给七王爷诞下几个王子,太后真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皇后这话说的正中太后的心思,光是想想这事儿,太后就已经欢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她拉着沈悦兮的手:“岳溪……”

话还没说完,赵正在一旁说道:“母后,悦兮脸皮薄,您还是不要说这些了,儿臣不想悦兮有压力。”

皇后在一旁掩口而笑,“是了是了,七王爷护内,咱们也甭操这么多心,只等着好消息便是。”

太后也笑,看着沈悦兮,打量她的眉眼,真是越看越招人稀罕。

晚膳也是在福寿宫里用的,晚上,赵正和沈悦兮照旧住在福寿宫的偏殿,二人照旧一起下棋,夜里,赵正依旧睡在榻上。

第二日清早,又陪太后一道儿用了早膳,用过早膳,看着外面天气不错,太后便与赵正和沈悦兮一道儿去赏梅了。

过了这些日子,御花园里的梅花已经开了一些了,清冷的空气里,植物枯萎的时节,盛开的梅花显得分外雅丽。

“寒梅几支,冰雪不惧,人间风骨当如斯。”在梅花前伫立,沈悦兮轻声叹了句。

不过是随口一句感慨,太后听了也要赞叹,“只以为这孩子长得好,招人喜欢,料不到还能出口成章呢。”

沈悦兮垂着眼,说了句“太后真是谬赞了”。

可太后哪觉得是谬赞呢,她就是觉得沈悦兮好,哪儿哪儿都好。

这种没来由的喜欢让沈悦兮有些压力,待太后回去歇着,留下她和赵正一同多逛逛时,沈悦兮问赵正:“太后这般喜欢我,倒让我有些惶恐了。”

赵正笑了下,“为何?是听了太后催你为我诞育子嗣的话觉得惶恐?”

沈悦兮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有一天我做错了什么事,太后便不再喜欢我了。”

经历过忽拙那般炙热的爱又消失,让沈悦兮在感情上很没有安全感。

“就算你做错了事,我也会帮你担着。”赵正语气淡然,却很坚定。

沈悦兮回头看赵正,冬日暖阳落在他的肩上,使得他整个人有了神一样的光辉,他也真的是个好看的男子,眉眼俊朗,举止从容,眼神里盛着一湾看不到底的深情。

58 山雨欲来

这般深情的眸子,多么相似,从前的忽拙,也是这样看她。忽拙比赵正更为热烈,他爱她的时候仿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为了能给她名分,能明媒正娶,他曾为她抗旨……

怎么又会想到忽拙?沈悦兮恍惚了下,有意识地让自己停止对往事的回忆,她将头扭向别处,却看到那边立着一个寂寂的身影。

沈悦兮不认识她,于是看了看赵正。

赵正顺着沈悦兮刚刚张望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赵和,先皇那一辈里最小的公主,因为生母位分低,先皇又在她八岁时驾崩,所以她一直也不怎么受待见,在宫里挨着日子,如今十八岁了还未曾婚配。

“赵和给七哥请安。”见赵正看过来,赵和便走过来,给赵七爷请了安。

然后赵和看了看沈悦兮,祈天礼那日她身子不爽便未曾列席,所以她并不认得沈悦兮,但刚刚在一旁看着,也猜出几分沈悦兮的身份。

赵和虽未参加祈天礼,却听自己宫里的宫女说过一嘴关于祈天礼上七王爷带着一个女子引来宫里好大动静的事,想来,便是面前这位女子罢。

沈悦兮生的实在是好,连赵和这般在宫里见多了后宫佳丽的女子也觉得沈悦兮眉眼如诗如画,所以也就不惊讶祈天礼那日的事了。又听说太后喜欢她,身子不爽也要特意将她宣进宫,赵和在宫里十八载,见过太后的次数多了去,太后一贯的端庄雍容,对她这个公主也是不冷不热的,倒不知会如此喜欢一个陌生女子,究竟是喜欢她哪儿呢?

见赵和一直在打量自己,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悦兮合了合自己的披风,扭头重新看向那些梅花。

赵正知道,沈悦兮是不想在此地久留了。

但他和赵和许久未曾见过面,怎好立刻走开,便拉住沈悦兮的手,对赵和道:“这是岳溪,”而后又对沈悦兮道:“这是赵和,十三公主,你们两个同龄……”

赵正这样说了一通,指望着赵和与沈悦兮能熟络起来,即便不熟络,也起码客套几句。

但赵和与沈悦兮相互看着对方,脸上并没有想要熟络起来的表情。

“听闻七哥府里得了新宠,入宫来又得太后欢心,想必就是面前这位吧。”对视了会儿,赵和先开了口。

赵和面冷,虽然在宫里不受待见,但是公主的脾气依旧不减半分,她的脸也是冷的,对着沈悦兮,话说的还算是客气,却半分笑容也没有。

这样的赵和,沈悦兮自然也是不喜欢的,她虽不是公主,但是脾气也并非是好的,所以她冷笑了下,没有说话。

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加尴尬。赵正伸手在鼻子下蹭了蹭,干咳了一声,试图缓解一下凝固的气氛。

可是赵和与沈悦兮只是彼此冷冷相对,再也无人肯说话。

“太后身子不大爽利,我们入宫陪几日,若你无事也可常来福寿宫走动走动。”赵正只得挺身而出,溶解比冰雪还冷的氛围。

赵和垂眼笑了笑,心想太后又不待见自己,去了不是给太后添堵么。但嘴上,她仍是淡淡说了句:“好,待午后我去太后宫里请个安。”

“梅花也开得好,料你也是为赏梅而来,我们来了有些时候了,便先走了。”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赵正也只得说了告辞的话。

赵和听了这话,笑着微微屈了屈膝,算是跟赵正辞安。

赵正带着沈悦兮离开御花园。

待他们走开一段距离,赵和才转过身看了看他们,沈悦兮的背影纤瘦,在赵正高大身影的映衬下尤其显得我见犹怜。

张望了会儿,赵和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怅然,刚刚七王爷说她和沈悦兮同年,可是沈悦兮的身边有了七王爷,七王爷对她视如珍宝,而自己仍是孤身一人,应该会一辈子孤单吧,她心里没有爱慕的男子,也不想皇上给她随便指给谁婚配,所以,就这样在深宫里慢慢枯萎吧。

想到这里,赵和的心里越发凄凉,脸色也越发的冷漠。她的冷漠不过是她的伪装而已。

**

“赵和公主还未婚配吗?”走出老远,沈悦兮才开口问赵正。

是。赵正回道。

赵和也实在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但是她是不受宠的公主,只怕皇上忙于国事,若无人提及,他早忘了赵和的终身大事吧。

“只怕也不大好寻个相当的人家,娶个公主本就是找个祖宗回家供着的事,一般人只怕没那个胆子。”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说的没错,娶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回家是做媳妇,可是娶个公主,一家老小都要谨慎着,惹了公主不高兴,只怕是要遭祸了。

“宫里祖辈这么多公主,也没见哪个剩下了。”赵正对沈悦兮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做了驸马,自然便有荣华,为了荣华,忍一些屈辱又何妨?这样的男人多的是。”沈悦兮说着这些话,又想起忽拙,娜仁对于他来说,大概也是公主般的存在吧。

又是忽拙,沈悦兮在心里对自己冷笑了下,而后疾步往前走去。

赵正看着沈悦兮的背影,有些疑惑,转念却明了,沈悦兮定又是想到忽拙了吧。

赵正在心里叹息,他在想,沈悦兮是那么通透的女子,可是在忽拙这件事上,她还是十分偏执,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有疑点的事,沈悦兮却深信不疑,并以此来折磨自己,让自己痛苦不已。

沈悦兮目前这种状态,赵正也无能为力,也只好等来年开春去了边疆,查明真相,她方能解了心病吧。

而一旦解了沈悦兮和忽拙之间的误会,那么沈悦兮还会再跟着自己回南夏吗?想到这里,赵正也不由忧虑起来,他既不希望沈悦兮痛苦,也不希望她离开自己,所以该如何呢?

赵正心内叹息一声,竟也有些惆怅起来。

皇上下了早朝,在勤政殿批了会儿奏折,便去了福寿宫用午膳。

太后特意让自己的小厨房做了丰盛的午膳,早早的便派人通知了皇上,难得赵正也在宫里,平常的日子,一家人用顿平常的膳。

午膳的时候,太后是十分开心的,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在,一同用膳,这样的时光不多。

等膳的时候,母子三人闲聊,赵广很想将赵正带着沈悦兮去逛青楼的事说给太后听,但又不能说,说了就等于在赵正面前承认自己一直派人在监视他的行踪。

所以赵广手里捻着一个玉串,有些抓心挠肝的,急。

“岳溪来京城时日不多,老七你可有带着她四处逛逛?”正急着,太后竟然开口问了这话。

赵广立刻抬眼看了看赵正,等着听他的回答。

“眼下天气还有些寒凉,也便未怎么逛,怕悦兮着了凉便不好了。”赵正淡淡回了句。

赵广在心里冷笑了下,然后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沈悦兮,沈悦兮也是一脸平静。

“可是朕怎么听说你曾和庞世聪在花楼里一道儿喝过酒。”赵广干脆挑明了。

“皇兄真是无所不知。”赵正笑了笑。

“庞世聪的事朕自然是清楚的,顺道又提到了你朕也颇感意外,七弟你怎么会和庞世聪一道儿喝酒?还是在花楼那种地方?”赵广一连串的发问,眸子里有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是妾身对花楼好奇,才央着七爷带妾身去瞧瞧的,太后,都是妾身的错。”赵正还未说话,一旁的沈悦兮抢着回道。

太后本来听说赵正在花楼里和庞世聪喝酒,心里还有些怕沈悦兮不高兴,这会听沈悦兮说去花楼是她的主意,太后竟然笑了起来,对赵广道:“哀家就说这丫头跟旁人不同,这主意怕也只有她想得出。”

太后竟然不觉得沈悦兮举止不当,赵广颇为无奈,他蹙眉看了看沈悦兮,她倒真是会替七王爷解围。

一旁的皇后也觉得有些好笑,对太后道:“难得是七王爷竟然也肯带着岳溪去了,换做旁人只怕提都不敢提这样的要求。”

赵正是真的宠着沈悦兮,这一点连皇后也有些羡慕,她身为一国之母,得到是皇上的尊重,却并未得到男女之间的情爱,至于宠爱就更不曾有。

“既然是皇家的内侍,也该有些分寸,花楼那种地方岂是女子能去的。”见没人责怪沈悦兮,赵广只好亲自出马。

“皇上说的是,臣妾以后会谨言慎行,不让七王爷为难。”沈悦兮立即认错。

“好啦好啦,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太后笑着打断赵广和沈悦兮的对话,生怕赵广会再责难沈悦兮,然后太后转移了话题,“那个庞世聪也是,来年便要大婚的人了,见天的也没个正经时候。”

庞世聪的花花名头,整个京城都知道。宫里也不例外。

说起庞世聪的婚事,赵广又陷入沉思中。

“庞允给庞世聪婚配的是滇南一带有名的富贾家的小姐,这样一来他又有权势又有财势,滇南一带更无人能压制得了他了。”赵广说着,心下有些烦恼,便换了个坐姿,手里的玉串儿捻的更快了。

59 山雨欲来

“你三皇叔也在滇南,庞允再有权势,总该有些忌讳的。”太后说道。

当年,先皇让自己的三弟将王府扎在滇南,也是为了让庞允有所顾虑。

赵广微微笑着,没有言语,心里却在想,若是庞允想作乱,三皇叔恐怕第一个做了刀下鬼。

最好的法子是和庞允联姻,可是宫里适婚的公主只有赵和一个了,南夏国境的各个国家也在不断壮大,尤其是北胡,日益强大,不得不防。这也是他必须弄清楚沈家为什么会在北胡被灭门的原因。

“如今天下之势已非从前,南夏边境势力日渐突起,犹以北胡最甚,北胡有个将领叫忽拙,骁勇善战,屡屡平定族内冲突,镇压外敌入侵,我南夏若是有此勇将,朕这皇位也会安稳许多。”顿了会儿,赵广忽然说道。

冷不丁的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忽拙的名字,沈悦兮的心狠狠的撞了一下。她垂下眼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常。

“若能将忽拙招至南夏便好了。”皇后感慨了句。

听了皇后这句话,皇上哈地笑了一声,他收集了多年北胡的情报,自然知道的比皇后多的多,“忽拙那个人……没什么能让他屈服归顺,反过来,他倒是能让沈青山为北胡所用,可见这个人,不但有勇还有谋。”

“是人就会有弱处,他若不贪权势或许会贪女色,若皇上实在忧心,也可以跟北胡联姻。”皇后说道。

说到联姻,赵广忽然想起赵和,如今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这一个,往后也该好生派个用场才是。

“赵和呢?朕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孙得禄,着人去请十三公主来一道用午膳。”既然想到赵和,往后也能派上用处,赵广便如此吩咐道。

孙得禄派人去了。

太后虽然心里有些不悦,却也没有阻止,左右也不差十三公主的一双筷子,可是让她一起来用膳,也着实是抬举她了。

得了圣旨的赵和,很快便到了,跟在座的人一一问了安,太后赐座,她也便安静地坐下了。

赵和也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尊卑礼仪让人压抑,她坐在那里,并不自在。

“皇兄忙于国事,许久未曾见你,平素都做些什么?”赵广先开口问赵和。

“谢皇兄挂怀,我平素什么也没做,长日无事,从日出闲到日落。”赵和淡淡地回道。

这回答简直索然无味,让人无法接话下去。

太后在心里翻了翻白眼,暗说这个十三公主真是煞风景,就算你终日无所事事,随便说个漂亮话又不会死,至于弄得大家如此尴尬吗?

沈悦兮倒是在心里偷笑了,之前在御花园里,她着实是不喜欢赵和的,但刚刚她回答皇上的话却是冷漠又好笑的,沈悦兮竟改变了之前的印象,有些喜欢她了。

“后宫女子多是如此,不过我们嫔妃们无事时会下下棋抄抄书做点女红,十三妹妹若不觉得无趣,可以来本宫这里一道儿打发时间,聊聊天也好啊。”皇后圆了场。

“谢皇嫂美意,赵和一个人独处惯了,倒也并不觉得无聊。”赵和婉拒了皇后的美意。这是赵和的心气高,也是她聪明,后宫那种女人多的地方,是是非非的,她才不要趟进去呢。

赵和堵了皇上又堵了皇后,太后更气了,又不好发作,便对身边的老妈妈说:“午膳上齐了没有?哀家已经饿了。”

老妈妈转身下去催了。

屋子里再度沉闷起来。

“若七哥不嫌弃,我倒是想去七哥府上住些日子,七哥擅长打猎,可否抽空带我也去见识见识?”闷了会儿,赵和却出乎意料地这样问道。

赵广,赵正,皇后,太后,都未料到十三公主会有这样的请求,不由面面相觑,有些发愣。沈悦兮却觉得这位十三公主有点意思。

“你要去哪儿,朕自然不拦着,但毕竟是七王爷的府邸,所以还要看七王爷的意思。”赵广说着,看了看赵正。

赵正缓过神来,自然不好拒绝,“难得十三妹有此雅性,我自然是欢迎的。”

“多谢七哥,那离宫的时候我便随你们一道儿走。”赵和笑着道谢。

她只跟赵正道谢,至于沈悦兮,她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沈悦兮知道,赵和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赵和再不受待见,也是公主,身份在那儿摆着,而沈悦兮,不过是赵正府里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罢了。

不过沈悦兮也不介意,她自己活得自在便好,旁人怎么看,她不大放在心上。

“岳溪才刚进府没多久,老七该多陪陪岳溪才好,你去了王府,会打扰了他们,不如等来年再说吧。”太后终是忍不住,替沈悦兮出头了。

“太后,赵和虽然无才无德,却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自然不会过多打扰,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七哥您觉得我会扰了您的好事么?”赵和将难题踢给赵正。

“无妨。”看来赵和是铁了心要去他康平王府里住些日子了,赵正怎好拒绝。

“那赵和便不客气了。”赵和笑着说道。

赵和的笑是冷的。她和赵正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却莫名的相似。

午膳上齐了,大家也便入座用膳,太后因为心里不高兴,整个午膳都板着脸,话也不多。

众人也都沉默着,安静用膳。

用完膳,赵和先告退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惹太后不痛快,但她并不在意,说到底,这宫里的任何人她都不在意,一个人冷清清地长大,心也是冷清的,反倒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赵和年岁也不小了,还是远远地嫁了吧,女儿家大了不能留了,性子古怪得很。”待赵和离开,太后对赵广说道。

赵广点了点头,“儿臣会用心帮赵和挑一个如意郎君的。”

“还用挑吗?不是北胡堪忧吗?我看送赵和去北胡联姻再合适不过,北胡王不行,送给那个什么忽拙也行啊。”太后干脆说道。

大家都知道太后是刚刚被赵和气到了,所以也都不好说什么。联姻是多大的事啊,岂可轻易定夺,若是可行,当初不如将赵和许配给庞世聪了。

但沈悦兮的心却再度翻涌了起来。太后刚刚说将赵和送给忽拙……呵,忽拙可真是有桃花运,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和一个八竿子打不到的公主扯上话题。

闲坐了会儿,赵广也离开了。政务太多,容不得他过多耽搁。

皇后又陪太后坐了会儿,喝了会儿茶,见太后乏了,也便告退了。

“赵和性情孤僻古怪,她若是去了你府上,可不能让她委屈了岳溪。”等人都走了,太后对赵正嘱咐道。

沈悦兮低眉顺眼地坐在太后旁边,脸上带着安静的笑容,太后的话她听在耳朵里,心里暗想太后是真的疼她,可是太后不知道,她沈悦兮也有狠毒的一面,赵和若是想欺负她,她是会加倍还回去的。

“赵和虽然孤僻冷淡,但心肠是不坏的,何况是我的府里,她怎么会给岳溪委屈受呢。”赵正笑了笑。

太后不同意赵正的想法,冷哼了一声,“那个丫头看着不声不响,心思却歹毒着呢,从小到大,伺候她的宫女就死了两个,依哀家看,不是她克死的就是她害死的。”

“无凭无据的事情,母后您还是莫要猜测了。”自己的母后性情有些刻薄,赵正是知道的,于是柔声劝着。

“也是,说这些宫里乌七八糟的事别再吓到岳溪。”太后转头看了看沈悦兮,目光里都是慈爱。

沈悦兮一直保持着乖巧的笑脸,这笑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心。太后是真心待她好,对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沈悦兮是和善的。

偶然抬眼,沈悦兮的目光却正对上赵正,赵正一直在看她,这般乖巧柔顺的沈悦兮,大概也只在太后面前能看得到。他也很惊讶,淡漠如冰的沈悦兮,是如何将自己转换成温柔乖巧的模样,她的伪装力真是盛大。

“行啦,哀家累了,你们也去歇着罢。”见赵正一直看着沈悦兮,太后立即说道。

赵正和沈悦兮退下。太后对身边的老妈妈道:“如果老七和岳溪能早点诞下一儿半女,那哀家也便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七王爷和岳溪姑娘都正是好时候,诞育子嗣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太后您便安心吧。”老妈妈安慰道。

太后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话是如此,但一日没看到孩子坠地,哀家的心便一日是空着的……这几日多给七王爷和岳溪送些好茶吧。”

老妈妈心领神会,说了句:“是。”

太后说的好茶,是宫里常用的欢喜茶,倒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饮了之后有助于动情。

赵正和沈悦兮怎知太后会让人给他们喝这茶,故而口干舌燥时只当是炭火太热,让人干燥,便喝了更多的茶,却是越喝越渴,沈悦兮的脸颊红红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奇怪,为何今日又热又躁。”沈悦兮无法专心下棋,有些烦躁地嘀咕了句。

60 山雨欲来

赵正也觉得奇怪,他浑身燥热,这种燥热不同寻常,他想了想,看了看手边的茶杯,似有所悟,也顾不上下棋了,命伺候的宫女去拿温水来。

宫女将温水拿来,赵正给沈悦兮倒了一杯,递过去,“快喝了它。”

沈悦兮不明所以,但是赵正的脸色异常严肃,便接过温水,喝了下去。

喝完一杯,赵正又倒了一杯。

“发生了什么?七爷?”沈悦兮又一杯喝完,问道。

赵正没有立即回答,自己也喝了好几杯水,而后又命宫女继续拿温水来。

“怕是我们喝的茶里有些不该有的东西。”赵正极力压制自己的燥热,缓了缓,才对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有些不大明了,不该有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宫中女子为与皇上恩爱欢愉,会……备些有助动情的药物……”赵正解释。

沈悦兮想了想,明白了,有些茫然与惊慌,“那可如何是好?”

赵正看着沈悦兮娇红的脸庞,如何是好?自然是恩爱一番最好,可是他不能,不能趁沈悦兮之危。

“放在茶里的,多喝些水,慢慢就过去了,别担心。”赵正伸出手,探了探沈悦兮脸颊的温度,柔声安慰道。

有了赵正的话,沈悦兮是不担心的,可是这茶里的药应该是太后送来的吧……

“太后真是个急性子呢。”沈悦兮轻声说了句。

“母后一直希望我多些子嗣,是太急了点,你别怪她。”赵正的语气有些抱歉。

“我怎么会怪太后呢,说起来,是我先骗了她,如果她知道我并非是你的侍妾,她该会很失望很生气吧。”沈悦兮的语气也有些抱歉。

“母后不会知道的。”赵正立刻安抚沈悦兮不安的念头。

是了,只要他不说,沈悦兮也不说,谁会知道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呢?

沈悦兮无奈地笑笑,这种事瞒得了一时,怎么可能瞒得了一世呢?过段日子,她一直未有身孕,太后是第一个会来过问的。

往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呢。

“你现在感觉如何?”赵正有些担心地问。

哦,沈悦兮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热,也还好。”

赵正这才放下心来,而后起身:“我去外面走走,你再多喝些水。”

赵正没法再在屋子里待着,沈悦兮面色桃红,看上去娇嫩可口,赵正脑子里有个疯狂的念头,想把沈悦兮抱在怀里亲吻,在他真的这么做之前,他需要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赵正出了门,沈悦兮一个人怅然地坐着,觉得热,一杯杯喝着温水,发着呆。

**

到了傍晚,用晚膳之前,沈悦兮沐浴更衣,洗去因欢喜茶而出的汗。

太后给沈悦兮备的衣裳颜色都很艳丽,今天换的这身是玫粉色的,衬的沈悦兮的小脸越发的娇艳欲滴。

赵正是头一次见沈悦兮穿这样鲜嫩的颜色,在这到处肃穆的冬季里,沈悦兮像朵盛开的花儿一般,让他移不开眼睛。

太后也喜欢。一个劲儿地夸着,“福寿宫里终日气氛沉沉,亏得岳溪,把整个福寿宫都染上了春色,哀家看着就开心。”

太后欢喜,整个福寿宫也都是欢喜的,那些老妈妈和宫女们也都乐呵呵的,有宫女折了梅花插瓶,又在屋子里添了几盏油灯,炭火烧的旺旺的,福寿宫里暖意融融。

开膳前,皇上也来了。

一进了门就夸着:“还是母后的福寿宫里最好,一进屋就有欢喜气,”然后赵广深深闻了闻,“一屋子的清香,是梅花的香气,还是熏的什么香?”

而后,赵广看到了沈悦兮,一身娇艳的打扮,眼神定了三秒,什么也未说,将目光转向赵正:“一会儿用过晚膳你我兄弟下盘棋,如何?”

“听皇兄的。”赵正点了点头。

“就在我这福寿宫里下吧,哀家也在一旁瞧瞧。”太后提议。

“就听母后的。”赵广应了。

太后这下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忙吩咐一旁的老妈子:“快,去小厨房传令,备些精致的膳后点心,今儿个哀家高兴,福寿宫上上下下的宫人都赏。”

老妈子谢过太后,欢天喜地地下去了。得了赏的宫人们也都开心不已,今天的福寿宫简直比过年还要喜庆。

用过膳,赵正和赵广下棋,太后在一旁瞧着,沈悦兮陪在一旁,虽然觉得无聊,但是屋子里的气氛甚是融洽,有一种模糊的家的温馨。

在皇宫里能感受到家的温馨,这让沈悦兮有些意外。

一盘棋要下良久,赵正怕沈悦兮闷,不时扭头看她,最后道:“这个时分宫灯都亮了,你若喜欢可以让宫人带你出去看看。”

宫里的宫灯是很美的。上次祈天礼的时候,赵正带她看过一次。

沈悦兮想了想,与其这样干坐着,不如出去散散步,便点了点头,刚要跟太后告退,却不料太后起了身,“哀家也有好久未曾看看宫里的宫灯了,便与你一道出去转转,”。

老妈子急忙拿了棉披风来,穿戴妥当,太后便与沈悦兮一道出了门。

宫里高墙四筑,宫殿相连,每个宫门都挂着大红灯笼,远远看着美的如梦如幻,走在里面也如梦如幻。

“哀家自16岁入宫,至今已有37个年头了,人生啊,年少时以为漫长,岂料一转眼便是白发苍苍,所以岳溪啊你不要觉得哀家爱唠叨,你和老七要好好的在一块儿,好好的生儿育女,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短暂,经不起耽搁。”走在宫墙之下,太后心生感慨,对沈悦兮语重心长道。

“是,太后,臣妾记下了。”沈悦兮扶着太后的胳膊,轻声应了。

“老七打生下来就是眉目好看的孩子,你又如此俊俏,你们俩的孩子啊保准又水灵又聪明。”太后伸手在沈悦兮的手背上拍了拍。

“七王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沈悦兮岔开了话题。

“说起老七小时候,真是能文能武的孩子,诗书背的牢,武功也练的好,很得先皇的欢心,老七小时候也调皮,爬树看鸟窝偷偷下荷花池摘荷花,宫里的宫人每天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也看不住……”太后说起七王爷打小的事便停不下来了。

沈悦兮听着,时不时掩嘴笑着,如今儒雅内敛的赵正和太后口中的小时候还真的是判若两人。

正说着,宫墙拐角处走过来三个宫女打扮的人,见了太后急忙施礼问安。

其中一个宫女,灯光映照下,沈悦兮看得真切,那张脸分明是陈灵秀的。

那宫女垂着眼,也不敢抬头,问过安之后便继续下去了。

沈悦兮回头张望,问一旁的老妈子:“这些宫女是做什么的?”

“这是浣衣局的宫女,每晚去各自负责的宫里取要浣洗的衣裳。”老妈子答道。

哦。沈悦兮点了点头。

转回头,沈悦兮继续跟太后聊七王爷的事,“前些日子七王爷带臣妾去花楼,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跟一些世家子弟在京城里没少胡闹呢。”

太后笑了起来,而后道:“老七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呢,可见是把你当做知心人,不过你也甭听他的,老七自小就是有分寸的孩子,他说的胡闹也不过是年少轻狂贪玩了一点,太出格的事他做不出来。”

沈悦兮也笑了,“那倒是,七王爷是最知进退之人。”

听沈悦兮这样说,太后也点了点头,而后却又叹息一声:“一个知进退的人也必定是会压抑自己的人,老七这些年过的苦,想必当年岳溪之事你也知道的,难得他赐这个名字给你你也肯接受,见到他比从前开朗许多,我当娘的这颗心也终于见了晴,岳溪啊,哀家要多谢你。”

沈悦兮淡淡笑笑,说了句“太后您言重了”。心里却想,太后又怎知七王爷口中的“岳溪”其实是“悦兮”呢?她和岳溪名字的发音相同,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缘分。

太后扭头看着沈悦兮,欲言又止,她心里还有许多话要对沈悦兮说,但是又不能说的太多,关于皇家微妙的内斗,关于那些纷繁复杂的往事,关于七王爷大局为重的隐忍,有太多的事她不能说,所以她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笑笑,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沈悦兮。

“你是上天送给老七的宝儿啊。”最后,太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太后一再的赞赏让沈悦兮有些愧疚,太后只看到她给赵七爷带来的欢乐,可是因她而起的纷争太后又怎会知道呢?眼下看着是风平浪静,可是这风平浪静里裹着太多的四伏的危机,一旦爆发起来,只怕会是一场惊涛骇浪。

**

等太后和沈悦兮看完宫灯回去,赵正和赵广的棋还没下完。

见沈悦兮回来,赵正对她伸出手,沈悦兮怔了下,却很快轻盈地走过去,将手放进赵正的手掌里。

赵正的手掌很热乎,沈悦兮在外面刚回,手是凉的,被赵正放在手心里,甚是温暖。

61 山雨欲来

赵广瞧了一眼,本来不想说什么,却还是没忍住,酸了一句:“老七你还能不能用心下棋了?”

“悦兮手脚愿意凉,我帮她暖暖。”赵正眼睛看着棋盘,笑着回道。

“这屋里这么多炉火盆,哪一个不比你暖。”赵广哼了句。

“皇兄说的是。”赵正笑着应了,却没有放开沈悦兮的手。

赵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棋子,“也不早了,今儿个就到这儿吧,这盘棋放在这里,赶明儿有空接着下。”

说着,赵广起身,一旁的孙得禄急忙上前,将皇上的帽冠递上去。

“母后,儿臣告退,”赵广跟太后说了句,而后看了看赵正和沈悦兮,“你们也早些歇了吧。”

孙得禄将棉氅给皇上披上,而后一道出了福寿宫。

赵正和沈悦兮也跟太后道了安,回偏殿去了。

“你猜我刚去看宫灯时看见谁了?”等宫人们都下去了,沈悦兮凑到赵正面前,小声说道。

沈悦兮离赵正太近,说话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一股莫名的清香。

赵正稳着自己的心神,不动声色地问:“谁?”

“陈灵秀,她现在宫里的浣衣局。”沈悦兮靠的更近,说话声音更低了。

陈灵秀三个字太非同小可,赵正思忖片刻,觉得有些不可能,宫中的宫女都是经过户籍审查才能进来的,若是陈灵秀在宫中,皇上早就该查到了。

“夜色昏暗,你确定没看错吗?”赵正问。

听到这话,沈悦兮也谨慎起来,她又回想了一遍刚刚的情形,而后点了点头,“不会错的,我和陈灵秀一道儿逃难也有月余,她的模样和神情我都记得很清楚,还有声音,她向太后请安的声音也是一模一样。”

这便让赵正有些糊涂了,“她怎么会入宫的呢?”

沈悦兮自然不知道答案,她看着赵正,等他拿出一个办法来,陈灵秀找到了,下一步呢?

赵正一时也没有好的法子,若是在宫外,怎么都好说,可是在宫里就难办了,宫女都是注册在籍的,少一个或者死一个必定会一路查下去,若是查到陈灵秀的真实身份便糟了。

“等明儿个我寻个托辞去浣衣局一趟,见见她再做决定。”见赵正沉默,沈悦兮说道。

“我陪你一道儿去,以应对当场。”赵正说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而后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水,小声问道:“这茶水往后也喝不得了吧?”

赵正不由笑了,“这几日便委屈你了。”

“哪有委屈,今儿个太后跟我说了很多七爷小时候的事,太后身份再尊贵,说到底也还是做娘的,做娘的都有一颗为儿女担不完的心,我娘去世的时候我才11岁,她最担心的便是我将来能否找个如意郎君,直到临终前还是嘱咐父亲要好生对待我的婚事……”沈悦兮说着停了下来。也正是因为父亲一直记得嘱托,所以在得知她与忽拙相爱的时候,终是同意了。

“如今你在我身边,沈夫人若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放下心呢?”赵正轻声问了句。

“会的,”沈悦兮肯定地回答:“沈家人泉下有知都会感激七爷您的。”

听了这话,赵正将沈悦兮拥在怀里,伸手在沈悦兮的背上安慰地轻轻地拍着,赵正的怀抱很暖,即使沈悦兮现在没有爱上赵正,但是赵正身上的气息让沈悦兮很安心,所以她没动,静静地靠在赵正怀里,过去着一段日子她太过疲累,很想就这样有个怀抱靠一会儿。

“睡吧,别想太多,好好睡觉。”过了会儿,赵正轻声说道。

沈悦兮离开赵正的怀抱,抬头对他笑笑,然后点了点头。

沈悦兮上床睡了,赵正照旧在榻上歇下,却一直没睡,脑子里在想着关于陈灵秀的事,到底该如何完美地解决掉她呢?

第二日,沈悦兮陪太后用完早膳,又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便说想去宫里四处看看。

“昨儿个问起七王爷,才知道宫里的地方实在是大,御膳房,浣衣局,御药局,内务府,藏书馆等等好些个地方我都没去看过呢,对了太后,”沈悦兮忽而压低声音问道:“听说宫里还有冷宫?”

这话要是旁人问起来,太后一定要生气的,可是沈悦兮问了,太后只觉得她天真可爱。

“冷宫不过是下人们传来传去的叫法,那些宫殿也是正经的宫殿,只不过常年无人走动,慢慢也就荒了,宫里有几千个屋子,长年累月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那些失了势的不受宠的妃嫔们住的地方久了也就成了冷宫。”太后耐心解释给沈悦兮听。

要说后宫里的事,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尔虞我诈的,惊心动魄的,悲惨可憎的,什么样的事都发生过,太后从一国之母一路走来,见多了后宫里的悲喜交替,但这些事她不想跟沈悦兮说,她喜欢她天真的模样,她又不在宫里,就让她一直这样单纯地活着罢。

沈悦兮却听的入神,“那前朝嫔妃们呢?还在宫里吗?”

“有些没有子嗣的,在宫里残喘度日,有子嗣的还好一点,先皇驾崩之后,她们得以出宫,去自己孩子的封地里颐养天年,算是好去处了。”太后说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悦兮就是太好奇了,这个性子怎么也改不了,在宫外让儿臣带她去花楼看看,在宫里又要儿臣带她去各处职馆看看。”赵正过来打断沈悦兮和太后的对话,佯装责备。

“她要看你带她去看便是了,你自小在宫里长大不觉得什么,岳溪才进宫两次,自然对一切都好奇,去吧,带着岳溪四处看看,皇宫里这么大,她也就去看过御花园。”太后还是护着沈悦兮。

“谢太后。”沈悦兮笑嘻嘻地对太后屈了屈膝,然后看了看赵正,故意道:“还是太后疼我。”

赵正顺应沈悦兮做出无奈状,而后带着沈悦兮离开了福寿宫。

出了福寿宫,沈悦兮四处看了看,“皇宫真的太大了,我还真的是打心底想去宫里各个职馆看看,该是跟外面的不大一样吧。”

“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人多了些。”自小在皇宫里长大的赵正,并不觉得皇宫有多神秘。

“七爷您曾看过民间疾苦吗?”沈悦兮忽然幽幽问了句。

沈悦兮像,赵正是个王爷,生于皇家,自小便一路锦衣玉食至今,对于民间的苦可能见的不多吧,所以他才会觉得皇宫里的一切和民间的没有不同。

赵正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民间疾苦,他是知道的,但是亲眼见到的属实不多,京城的百姓的苦跟京城外百姓的苦还是不一样的,遇上灾年,死的死,逃的逃,辗转飘零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些,他是知道的。

见赵正不语,沈悦兮道:“我从边疆一路逃回来,历经波折,见过那些遭遇水灾的地方,田地住宅都毁了,大水导致的疫情肆虐,百姓能逃的逃了,有的逃到半路死在路边,也无人掩埋,就那样暴尸荒野,也见过那些饥饿的人们分食同类……”

这话题太过沉重,赵正停下脚步,看着沈悦兮。

“人的肉很嫩,也很香。”沈悦兮看着赵正,又说了一句。

赵正的心一紧,“悦兮……”

“人要是饿急了,没什么做不出来。”沈悦兮嘴角涌出一个残忍的笑。

赵正知道沈悦兮这一路定是艰险不易,却未曾料到她竟经历过这般地狱之事,她如此美好,上天却待她如此残酷。

“悦兮,苦了你了。”赵正心疼地将沈悦兮拥在怀里。

有过路的宫人见了这画面,慌忙低头,说一句“给七王爷请安”,便匆匆走过。

而赵正与沈悦兮在宫道上相拥的事之后很快便传开了,宫中没什么新鲜事,这件事不但新鲜还很香艳,尤其是那些宫女们,说起这个大都羡慕沈悦兮,得七王爷如此宠爱,不负此生了。

**

赵正带着沈悦兮没有先去浣衣局,而是去了书堂。

书堂是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赵正和沈悦兮在书堂外面停下,守在书堂外的宫人想进去通传教书的太傅,被赵正制止了。

在书堂里,太傅最大,便是皇子也需遵守书堂的规矩。赵正不想因自己的到来而扰了书堂清净。

赵正跟沈悦兮说起他小时候上书堂的事。最有趣的便是他当年太傅的女儿合喜嫁给他做了侧妃罢。

“如今教书的太傅还是您的岳父吗?”沈悦兮问了句。

赵正摇了摇头,“合喜嫁到王府的第二年,岳父便被调去了藏书馆,专职为宫中藏书分类,摘抄,保管。”

沈悦兮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了,所有和赵正有关联的人,都不再担重职了。安沛全之所以还在丞相之位,不过是出卖了亲生女儿换得了皇上的信任,人啊,在巨大的权利和利益面前,亲情友情爱情有时候都一文不值。

62山雨欲来

离开书堂,赵正带沈悦兮去了御药局。

御药局很大,当值的御医见到赵正,急忙上前叩安。

“本王只随处看看,你们忙自己的去吧。”赵正遣退了御医们,带着沈悦兮在御药局里转了一圈。

其实除了很大的药材库和一个装满了医学书籍的房间,其他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赵正和沈悦兮的目的本来也就不在这里,所以他们转了一圈之后很快便离开了。

而后他们去了浣衣局。快晌午了,浣衣局里的宫女们还在忙着。

浣衣局里有好几个不同的部门,为皇上皇子们浣洗衣物的,为嫔妃们浣洗衣物的,为高等宫人浣洗衣物的,都是不同的。

沈悦兮想,既然那晚见到的陈灵秀是往后宫方向去的,那她该是在为嫔妃们浣洗衣物的部门吧。

沈悦兮便转到那个院子前,院子里,有六七个宫女在洗衣物,见到沈悦兮和赵正进来,彼此面面相觑,她们没见过赵正和沈悦兮,不知他们的身份,但是能在宫中自由走动,尤其是能自由走动的男子,应该是王爷吧?但王爷那么多个,又没有宫人跟着通传名号,这一个是谁呢?该怎么称呼呢?

大家互相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僵持了会儿,宫女们干脆低头继续浣洗衣裳。

这时,有个宫女提了一桶温水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宫女看到院子里站了两个人,便认真打量起来,待看到沈悦兮之后,眼睛陡然瞪大了。

沈悦兮也看到那个宫女,不是陈灵秀又是谁?

沈悦兮很担心陈灵秀会过来与她相认,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陈灵秀刚与她的目光对上,便很快低下了头,继续干活儿了。

沈悦兮也移开自己的目光。她起初担心陈灵秀会跑过来跟她相认,但看上去陈灵秀很怕被沈悦兮认出来,这就有些意思了。

沈悦兮在院子里慢慢转悠了一圈。赵正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悦兮。

“给七王爷请安。”院子里正被一股奇妙的氛围笼罩着,一声问安打破这个局面。

问安的是浣衣局的管事妈妈,她是认得赵正的。

这些正在浣洗衣物的宫女听闻来人是七王爷,这才纷纷起身向赵正请安。

陈灵秀也向赵正请了安,心里却在疑惑,沈悦兮怎么会跟七王爷在一起呢?难道她进了王府做婢女了?

沈悦兮转了一圈之后,走到离陈灵秀不远的地方站住,扭头对那个管事妈妈道:“我昨儿个换了一套衣裳,那衣裳过两日离宫时我要穿的,能不能派个人跟我去福寿宫走一趟?”

沈悦兮是七王爷的人,哪有不行之理?那管事妈妈一连声的应了,就近指了指陈灵秀,“春莲,你跟着去吧。”

春莲?陈灵秀还改了名字?

“那你跟我快去快回吧,别耽误了用午膳。”沈悦兮看了看陈灵秀,淡淡说道。

陈灵秀点了点头,说了句“是”,便跟着沈悦兮离开了浣衣局。

走了好远,沈悦兮和陈灵秀都没说一句话。赵正有意疾步走在她们前面。

“小兮?”又走了会儿,陈灵秀看看四处无人,小声唤了声。

“你在跟我说话?”沈悦兮声音冰冷的问了句?

沈悦兮逃难的时候,在陈灵秀面前隐藏了自己的名字,只告诉她自己名叫小兮。

“是我呀,陈灵秀,你不认得我了?”陈灵秀又小声的急切的说了句。

“你怎么会进宫当了宫女?还改了名字?”沈悦兮边说着边回头看了看,长长的宫道上,空荡荡的。

“你果然是小兮。”陈灵秀抓住沈悦兮的胳膊,高兴起来。

她家人全都遇难,路上遇到沈悦兮,一路相互扶持依靠,已经视她为姐妹了,历经坎坷再度遇到,她如何能不开心?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沈悦兮的神情依旧是淡然的。

陈灵秀觉察出沈悦兮的冷淡,重新恢复低眉顺眼的样子,小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被一伙歹人掳了,本来要卖进花楼的,不知怎的又被送进宫里,还给我改了名字,他们告诉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否则无论我在哪儿他们都能找到杀了我。”

陈灵秀越讲声音越小,神情里都是恐惧。

“那你便至死守口如瓶便可,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也别跟任何人说你认识我,你我九死一生,能活命就好。”沈悦兮目光坚定地望着前面,淡淡地说。

“我知道。”陈灵秀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问:“你如今在七王爷府上?”

“我的事你别问,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只要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沈悦兮的语气开始严厉起来。

陈灵秀的心又慌了起来。为何每个人都让她隐藏自己的身份?自己原来的身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她也不敢再多问了,如今的沈悦兮和她一道儿逃难时已经大不相同,如今的沈悦兮冰冷,疏离,整个人有一股子使人不敢靠近的雍容。

陈灵秀自被掳便一直战战兢兢地活着,进了宫更是不敢和人多说话,就怕话说多了会露出破绽会引来杀身之祸,这个时候见沈悦兮也一副神秘的样子,她便更害怕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跟在沈悦兮身后沉默地走着。

到了福寿宫,沈悦兮让陈灵秀进了偏殿,卧房里她昨天脱下的衣物已经被拿去洗了,她便随手拿起一个棉氅交给陈灵秀,“把这个洗了,洗完了亲自还回来给我。”

陈灵秀接过棉氅,说了声“是”。

然后陈灵秀看着沈悦兮,等着她的吩咐。她也看出来了,沈悦兮竟然能住在福寿宫里,福寿宫里的宫女对她也毕恭毕敬,她如今的身份应该是很尊贵的,她要谨慎点才是。

“没事了,你回去吧。”沈悦兮只是对陈灵秀这样说了一句。

陈灵秀也不再多说话,又说了句“是”,转身离开。

待陈灵秀离开,赵正才走到沈悦兮身边,轻声说:“她倒也是个不多嘴多舌的人。”

“家破人亡,又遭人强掳恐吓,她不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活得小心,这是本能吧。”沈悦兮对陈灵秀的遭遇是有些同情的。

赵正没有再说话,定定地想着什么。

一会儿太后着人来请去午膳,赵正和沈悦兮便去了。

太后笑着询问沈悦兮逛皇宫逛的如何,沈悦兮如实回答,语气甚为欢快。

“午后我再带悦兮去藏书阁看看。”赵正说道。

太后自然是欣然应允,“岳溪要去哪儿你就陪着她去,”而后太后看向沈悦兮,“你就把这宫里当做自己的家。”

沈悦兮对着太后点了点头。

可是午膳后,皇上过来,要和赵正继续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沈悦兮也便在一旁安静地陪着赵正下棋。左右找到了陈灵秀,其他的职馆看看也行,不看也不碍事。

陪了会儿,实在无聊,沈悦兮露出困倦的神态,赵正便让沈悦兮回偏殿歇着。

沈悦兮便与太后和赵广告退,离开了屋子。

赵广看着沈悦兮走出屋子之后,笑笑,对赵正一语双关道:“我看岳溪该是夜里没睡好吧……宫里多的是宫女,老七你若看上哪个,朕便赏赐与你,也好帮岳溪分担些服侍你的责任。”

赵正眼皮子都没抬:“臣弟多谢皇兄美意,臣弟有悦兮便足够了。”

“帝王家居然还能出你这样的痴情种,也算是难得吧。”赵广顿了顿,又问:“若是有一日岳溪不在了,你会如何?”

赵正的心咯噔一声,他看了看赵广,“臣弟不明白皇兄的意思。”

赵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人生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就好像从前的岳溪,谁又能料到不过是打了一场猎,却死于意外呢?”

赵正花了十年的时间走出岳溪死亡的阴影,而赵广见不得赵正好,他偏要提。

“都是多少年的旧事了,还去提它作甚。”在一旁的太后有些不悦,开口说道。

赵广却摇了摇头,“老七给这女子赐名岳溪,说明他并未忘怀旧事,既然没忘,提一提又如何。”

“是臣弟一时糊涂,原本不该再用岳溪这个名字的。”赵正也只能将错就错,他又怎能告诉众人,他口中的岳溪,其实算是悦兮呢?

“名字嘛无所谓相不相同,只要命不同便可。”赵广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赵正盯着棋盘,没有再说话。

太后在一旁也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是叹息着,赵广做了皇位这么多年,对于赵正,却依旧是心怀芥蒂,她身为他们的母后,手心手背都是肉,只盼着他们念及骨肉亲情,莫要再相互敌视和戒备。

一盘棋下完之后,赵广离开了福寿宫。

赵正仍是坐在榻上,看着棋盘沉默着。

太后走过来,在赵正对面的位置坐下,“你皇兄也是无意提及此事,你莫要多想,故去的人已去,再怎么想念也是无济于事,最重要珍惜眼前人。”

太后很害怕因为赵广的提及,赵正又念起从前的岳溪来。

63 山雨欲来

“十年前的事了,儿臣早已放下了,母后您便放心吧,儿臣是真心喜欢现在的悦兮。”赵正微微笑了笑。

“那便好,若无事,你们明日便离宫吧,这次是哀家将你们诳进宫的,见到你们和和美美以后也便放心了,回去之后和岳溪好生在一起……最好,以后不要叫岳溪这个名字了。”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她此时倒是希望赵正和沈悦兮早点离宫,也便听不到赵广有意无意的旧事重提。

“儿臣听母后的,明儿个午后便启程回王府。”赵正应允,他也实在不想在宫里待着,诸多限制,不如自己王府里来的自在。

“你皇兄也不容易,天下所有百姓的事都要他去操心去管着,常常深夜还在批阅奏折,母后忧心啊,饶是铁打的人也有个累的时候,所以你皇兄有时候说话若是刺了你的心,你也别往心里记挂。”太后又对赵正说道。

两个儿子,她只能在中间往一处劝和。

“儿臣明白母后的意思,这么多年了,儿臣做的还不够好吗?儿臣连岳溪的死都没有追查过,这么多年一直背着误杀岳溪的罪名,儿臣不是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么?”赵正的语气和表情依旧是平静的,但是这话说的分明有些隐忍的愤怒。

太后惊了一下,当年岳溪之死,她也是知道些风声的,听闻误杀岳溪的并不是赵正,而是一支来路不明的箭。又听说,那来路不明的箭,是赵广派去的秘密杀手所为,之所以要杀死岳溪,是因为不想让岳感时和赵正亲上加亲,势力扩充。

这些风声绝不是空穴来风,太后也知道赵广做得出来这种事,只不过在赵正与赵广之间,她无法判一个公正,便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从不提及。

却不料今日赵正却将此事说了出来。

太后惊完之后,想了想也没什么旁的可说的,只好含糊地说了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懂事。听到这两个字,赵正的笑更无奈了。

通常,最懂事的那个也是最受委屈的那个。

“正如母后所言,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但是如今这个悦兮,儿臣定会用的性命去护她周全。”赵正轻声说道。

声音很轻,却如一声响雷,炸响在太后耳边。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被赐名岳溪的女子,能给自己的儿子带来巨大的快乐,也能给自己的儿子带来巨大的灾难。

莫名其妙的,太后忽然有些恐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恐惧,却隐隐觉得,一场祸事即将要来了。

看太后的脸色阴沉下来,赵正起身:“母后您歇一会儿,儿臣先告退。”

赵正离开后的屋子一片死寂。太后坐在榻上,双手紧紧捧着暖炉,面色愈发凝重。

“太后,您怎么了?”过了会儿,一旁的老妈妈低声关切地问了句。

太后叹了口气,良久,才说了句:“这日子啊,终究是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啊。”

回到偏殿的赵正,心情也异常的沉重,许多年来,他对岳溪的感情,更多的是掺杂了愧疚之情。岳溪死的不明不白,但是岳感时却劝他不要查了,他们都明白,幕后凶手是谁,但是为了大局,为了天下安稳,他们只能让岳溪死的冤枉。

他赵正,并非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他无法面对曾经那般退缩的自己。

之后,岳感时辞官告老还乡,而赵正背负着误杀岳溪的罪名,一晃就十年过去了。

而如今,老天将沈悦兮送到他面前,就是为了让他有恕罪的机会吧。所以沈悦兮,是他无论如何也会拼了命去护着的人。

回到偏殿的赵正,一言不发地将沈悦兮地紧紧拥在怀里,沈悦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脸埋在赵正的胸前,也看不到赵正此刻悲痛的表情,她只听得到赵正胸前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赵广此时心里也不痛快,他既不想让赵正和沈悦兮活得如神仙眷侣一般,也觉得赵正将岳溪的名字重新搬出来,是对他的一种无言的挑衅。

起初还没这么觉得,后来却越想越觉得如此。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在赵正面前提起岳溪,他想激怒赵正,想看到他精神崩溃。

明明赵正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但他就是觉得赵正是个敌手,背后里进行着某种他未曾察觉的阴谋。

这种念头,让他动辄寝食难安。

孙得禄看着皇上脸色阴沉,不同寻常,也不敢多说什么,皇上的这种时候,劝也没用,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自己靠自己去面对,放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福寿宫的偏殿了,无言相拥了一会儿,沈悦兮轻声问道。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用知道,你只要好生地在我身旁就好。”赵正柔声回答。

沈悦兮不再说话,赵正对她好,她知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陈灵秀是如何进宫的,明天你配合我演一出戏。”过了会儿,赵正对沈悦兮说道。

赵正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沈悦兮,沈悦兮点了点头。

翌日,沈悦兮和赵正照旧陪太后用了早膳。

太后的面色有些淡然了,昨日她的两个儿子的语言冲突让她心有余悸,再看到沈悦兮,心里的那团阴影便涌了出来,压的她胸口难受。

沈悦兮也察觉了太后的异样,她不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也不再亲切地和自己说话,这态度的转变太过突然,让沈悦兮意识到,昨天自己离开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赵正不肯说,她也不能问太后,心里也着实有些不安。

一大早的,就在这样沉闷的氛围里结束了早膳。

太后没有留沈悦兮陪她说话,赵正和沈悦兮便回到了偏殿。

因着午后就要离宫,昨天送去浣衣局的棉披风上午时便送了过来。这棉披风是浣衣局连夜用炭火烤干的,只怕误了赵七爷离宫时的穿用。

沈悦兮结果棉披风,问那个来送披风的宫女:“披风内兜里有条丝帕呢?”

那宫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浣洗的时候只有这件披风而已。”

沈悦兮挑了下眉毛,看了看赵正。

“回去让浣衣局的管事妈妈来见本王。”赵正对那宫女道。

宫女不知发生何事,但见赵正面色严肃,也不敢耽搁,急忙回浣衣局找管事妈妈了。

“看样子是丢了什么东西,您去看看吧。”那宫女小声对管事妈妈道。

管事妈妈皱了皱眉,看了看一旁忙着的陈灵秀,没说什么,急忙往福寿宫来了。

“我给七王爷亲手绣的一方丝帕,七王爷甚为珍爱,一直贴身带着,这次进宫一直放在披风的内兜里,可是却不见了。”沈悦兮见了管事妈妈,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管事妈妈低着头,“等奴婢回去问问春莲,看看她可曾见了。”

这件披风,从沈悦兮的手里到浣衣局,中间只经过陈灵秀的手,若是不见了什么东西,那边一定是她拿的。

“这春莲是何来历?”一直没说话的赵正,开口问管事妈妈。

“回七王爷,春莲本名叫何春莲,内务府递过来的名册上写的是京城四方街人士,进宫没多久,没料到她会做出这种事。”管事妈妈已经将陈灵秀当做贼了。

可不是么,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宫女,看见什么都觉得稀罕,偷偷摸摸的藏点东西,这种事是常有的。

却不想,沈悦兮忽而惊奇地叫了声。

管事妈妈抬头,便见沈悦兮从自己的袖兜里拿出一方精致的丝帕。

沈悦兮看了看赵正,“看我这糊涂劲儿,何时把丝帕放进袖兜里了,差点冤枉了好人,七王爷,这丝帕还是留在我这里吧,左右大男人的带个丝帕不大好。”

赵正走过来,将丝帕从沈悦兮手中拿过去,“是你亲手绣的,本王喜欢。”

管事妈妈重新低下头,松了口气,丝帕没丢便好。

“你下去吧,此事不要跟那个叫春莲的说,免得她心里觉得委屈。”赵正对管事妈妈吩咐道。

管事妈妈一叠声应着,退了下去。

“四方街何家……陈灵秀是顶着这家的名字进的宫,待出宫之后,我派人去查查这家人的底细,再做打算。”赵正对沈悦兮低声说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打点自己的东西,因为没有带知翠进宫,所有的事都是她一手打理。

赵正的衣物也是她打理。板板正正地叠了,放好。

赵正在一旁看着沈悦兮忙碌的身影,觉得她像一个妻子般,窝心,可爱。

待收拾完毕,沈悦兮回头看着赵正,“我们还要用完午膳再走?”

赵正想了想,依目前在宫里的气氛,多待也无益,便道:“不如我们去回了母后,现在便启程吧,不过是一顿午膳,吃与不吃也没什么关系。”

沈悦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宫里的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动,她也察觉到了,所以她跟在赵正身边去向太后辞行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太后,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64 山雨欲来

太后看了看沈悦兮,也没有多说什么。此刻,她再看沈悦兮,才发觉沈悦兮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她神态自若的气度,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她一生阅人无数,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哀家真是老了。”待赵正跟沈悦兮离开,太后幽幽叹了句。

一旁的老妈子不知太后因何发出这样的感叹,忙道:“太后您身体康健,何出此言呢?”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只是又无奈地笑笑。太后是明白人,很多事,并非是她能阻挡,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赵正和沈悦兮出了宫,半路下了马车,在街市里慢慢走着。

“皇宫虽好,但太冰冷了,还是喜欢皇宫外川流不息的人间景象。”沈悦兮看着街市里人来人往的陌生脸孔,感慨了句。

我也是如此。赵正看着沈悦兮会心一笑,寒凉的空气里,他们的相视一笑,有着脉脉温情的味道。

逃难的时候,沈悦兮的内心是一片荒芜的,她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爱人,一个人空荡荡地飘落在世间,常常觉得自己在下一刻就要倒下了,可是现在,莫名的,她觉得自己有了屏障,可以帮她抵挡着世间的寒风苦雨。

那个屏障便是赵正,这个男人,她本来并未对他有多少期许,当初只不过想找个屋檐活下去,未料到,赵正却给了她整个一片带着暖阳的天空。

“有句话我一直想对您说。”

“什么?”赵正扭头看着沈悦兮。

沈悦兮迎上赵正的目光,“谢谢您,七爷。”

原来是这句话。

赵正笑了,“你这声谢谢我收着,既然收了你的谢谢,往后你的一切我都有责任担着了。”

沈悦兮也笑了,“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负担。”

“不是负担,我从前活得虚无,现在有了方向,你是我的方向。”赵正说。

如此郑重的回答,让沈悦兮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只好什么都不说,笑笑。

待回到王府,安意如和合喜在门口迎候。

这种迎候让安意如很不爽,明明她迎候的是赵七爷,可是沈悦兮和赵七爷一道儿回来,似乎她迎候的也是沈悦兮。

可是沈悦兮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她这个七王妃迎候。

所以,安意如暗暗咬着牙,跟赵正请过安之后便转身回到了如意苑,未曾跟赵正多说一句话。

自从她恨了赵正,她觉得心里舒坦多了。现在,就等着沈悦兮有一天死去了。

蔚实究竟会如何杀死沈悦兮呢?想到这里,安意如就忍不住有些好奇,还有些雀跃,总之,猜测沈悦兮的死法,是能让她觉得开心的事。

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

而合喜盼着的,是下一次听戏的日子。

回到府里的赵正,去看了倾儿。

倾儿长得越来越水灵了,因为赵正平素冷淡,也不大陪着倾儿玩耍,所以她每次见到赵正,都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赵正,不怎么和他亲近。

赵正抱了抱倾儿,她长高了点,也比从前重了点,在抱起倾儿的那一刻,赵正心里涌上一丝丝父爱,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血,可是他好像都没怎么在意过,她就长这么大了。

合喜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明明是一家子最温馨的时刻,四周流淌的却都是生硬疏离的气息。

赵正短暂逗留了会儿,嘱咐奶娘好生照看倾儿,便离开了。

倾儿依旧很安静,在她小小的天地里,奶娘是跟她最亲的,其次是合喜,至于自己的爹爹,反倒是可有可无的人了。

赵正回到自己的腾冲院,一直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直到傍晚将临。

晚膳,是跟安意如合喜一道儿用的。

沈悦兮没有来。她的身份很微妙,既不是赵正的妻也不是赵正的妾,所以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与安意如和合喜碰面这种事,能避免则避免。

“知翠,坐下来一道儿吃吧。”千福院里,沈悦兮对知翠说道。

知翠吓的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规矩不能坏。”

沈悦兮便不再为难知翠,独自默默用膳。她其实不喜欢独自用膳,从前在边疆一家人都在的时候,她一直是和爹爹哥哥一道儿用膳的,一家子热热闹闹的,饭菜也特别的香。

但是王府里的规矩她是知道的,尊卑有序,规矩是最重要的,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这几日,王妃和侧妃都做什么了。”沉默了会儿,沈悦兮忽然问道。

“您和七王爷入宫那晚,王妃跟喜夫人一道儿出去听戏了,这两日一直待在府里,跟往日无甚不同。”知翠想了想,说道。

听戏。沈悦兮的脑子里浮现出合喜听戏时痴迷的样子。

这个女人,真是危险啊。沈悦兮在心里想。

翌日,赵正带着小路子出府了。

这一次,没有带沈悦兮一道儿去。

沈悦兮知道,赵正九成是去调查陈灵秀的事了。四方街的何家,不知会有什么底细。沈悦兮一边跟知翠学刺绣,一边在心里暗暗猜测着。

心思一分岔,绣花针便在沈悦兮的手指肚上狠狠刺了一下。

“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岂料,赵正幽幽地说了句。

沈悦兮闷叫了一声,而后将手指肚放在口中,吸吮着流出来的血。

知翠在一旁急忙问道:“溪小姐,要不要包扎一下?”

“不用。”沈悦兮满不在乎地继续刺绣。

她之所以开始学刺绣,是因为想真的亲手刺绣一个丝帕送给赵正。在宫里用来骗浣衣局管事妈妈的那个丝帕,是知翠绣的。

“知翠,你学了多久的刺绣?”沈悦兮问道。知翠的绣工是极好的。

“打小就学的,我娘的绣工好,常常帮人刺绣赚些家用,她教我学刺绣,说将来也好有个手艺傍身。”知翠回道。

沈悦兮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暗想,那自己还真该好生学学刺绣了,往后若是走投无路了,还可以做个刺绣女工。

她从前是不会有这种悲观念头的,但自从沈家被灭门,不管什么事,她都会做最绝望的打算。

专心刺绣,一上午转眼便过去大半。沈悦兮一直低着头,终是有些累了,便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临近晌午时分,阳光暖洋洋的,王府里一切安和。

走到湖心亭那里,远远便听到一阵孩童的笑声,是倾儿,奶娘正带着她在外面玩耍。

沈悦兮入府有阵子了,却一次也没见过倾儿。这位康平王府唯一的郡主,素日里极少出来,沈悦兮猜想应该是天寒,怕郡主着了凉的缘故吧。

沈悦兮站定,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在木栈道上奔跑的倾儿,那般天真无邪的笑声,她有许久不曾听到了。

自己小时候也是有过这种时光的吧,可是太久远了,已经记不太分明了。

难得出来玩耍的倾儿,见到有人,便一路跑了过来,知道看清沈悦兮的脸才发觉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倾儿愣在那里,仰着小脸看着沈悦兮,“你是谁啊?”

倾儿的小脸在冰凉的空气里冻的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鼻子嘴巴也都甚是好看,这样让人心疼的孩子,沈悦兮也无法冷面以对。

“那你又是谁啊?”沈悦兮蹲下来,反问倾儿。

“本郡主名叫赵倾,是七王爷的女儿。”倾儿奶声奶气地认真地答道。

“小的给郡主请安。”沈悦兮被倾儿逗笑。

“平身吧。”倾儿学着大人的样儿,对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于是站起身,看了看倾儿的奶娘,那奶娘急忙对沈悦兮施了一礼,却也没说什么。她并不知该如何称呼沈悦兮。

“倾郡主,快用午膳了,小的抱您回去罢。”奶娘说着,便将倾儿抱了起来,往回走去。

沈悦兮扭头看过去,倾儿从奶娘的肩头露出一双大眼睛,也在看着她。沈悦兮对倾儿笑着挥了挥手。

而后沈悦兮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快晌午了,七王爷也该回来了吧。”

言毕,沈悦兮便往府门走去。

等赵正带着小路子踏入府门,便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沈悦兮。

“七爷,您回来了。”见到赵正,沈悦兮走上前来,问候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站了多久了?”赵正第一个反应便是怕沈悦兮着了凉。

“刚出来没多会儿。”

“正好,去腾冲院一道儿用午膳吧,我买了尚味斋的烤鸡。”赵正牵了沈悦兮的手,往腾冲院走去。

待午膳都备好,赵正便让下人都退了。

“可打听出眉目了吗?”沈悦兮这才开口问道。

赵正点了点头,而后轻声将自己探知的事告诉了沈悦兮。

“四方街的确有个何家,女儿何春莲本应入宫做宫女,不料入宫前却与人私奔了,何家无人交差,怕被官府怪罪,便从匪人手里买了陈灵秀代替何春莲入宫做了宫女。”

“原来如此,”沈悦兮恍然地点了点头,“左右陈灵秀也不敢说出实情,那我便可放心了。”

65 山雨欲来

“原来如此,”沈悦兮恍然地点了点头,“左右陈灵秀也不敢说出实情,那我便可放心了。”

“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岂料,赵正幽幽地说了句。

沈悦兮的心沉了一下,“七爷您的意思是?”

“之前我只是不知她入宫的底细,怕惹了麻烦,如今知道真相了,便可放心解决了她,也只当是何春莲死了,何家不会自掀底牌。”赵正低声说着,面色如常。

沈悦兮放下筷子,没有了进膳的胃口。然而,她也并未说个不字。

“原本这件事我并不想告诉你,但是又怕你常常为此忧心,不如便告诉了你,也让你彻底安心,陈灵秀这个人从此不存在了。”赵正坦言。

沈悦兮依旧沉默着。

“别想太多了,用膳吧。”赵正对沈悦兮说道。

他至始至终平静,仿佛他此刻和沈悦兮探讨的并不是一个人的死亡问题。

“是我害死的陈灵秀。”沈悦兮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想是这种结果的。

“她若不死,或许有一天就是你死。”赵正也放下筷子,“所以你不用太自责了。”

沈悦兮依旧无言,她看着赵正平静的脸,才知道这个男人狠的不动声色。

“您从前也杀过人吗?”沈悦兮问。

赵正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而后缓缓回道:“杀过。”

“杀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赵正的声音冷,淡。

确实没什么感觉,都是暗杀他的人,他的敌人,他若不将对方杀死,死的便是他。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悦兮不再说什么。垂着眼,看着面前的饭菜,沉默着。

“午后,我带你去棋社走走?”赵正见沈悦兮情绪低落,便提议道。

“不如带我去云游寺吧,在佛祖面前忏悔一下我的罪孽。”沈悦兮说。

“也好。”赵正没再劝沈悦兮,痛快地答应了。

左右也没胃口了,午膳未完,赵正便带着沈悦兮出了府。

马车穿过京城街道,出了城门,一路往云游寺去。沈悦兮掀开马车帘子,无言地看着外面开阔的景色。

马车后面,不远不近,有人从一出城便跟着他们,直到马车拐往云游寺的岔路口,那人才停住,若有所思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慧能未料到赵正会突然到来,并且是带着沈悦兮一道,他迎上前来,与赵正见礼,而后引着赵正意欲往后院禅房去。

“悦兮想来拜佛。”赵正喊住慧能。

哦。慧能微微颔首,带着赵正和沈悦兮又往大殿走去。

大雄宝殿里,一尊佛祖的雕像高耸中间,佛祖双目微闭,嘴角带着捉摸不定的微笑。

沈悦兮仰头看了会儿,而后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慧能在一旁看了看赵正,沈悦兮忽然要来拜佛,定是有些缘故的。但是赵正的目光一直在沈悦兮身上,并没有接收到慧能的目光询问。

沈悦兮这一跪,跪了许久,她在心里对佛祖说了一长段的话。

“我连往后的罪过都一并在佛祖面前忏悔了。”沈悦兮起身之后,扭头对赵正和慧能说。

赵正很想问沈悦兮往后她能有什么罪过,但没有问出口,往后的事,谁能预料呢?

拜完佛,三人从大殿走出去,沈悦兮的一只脚刚迈出大殿高高的门坎,便有一支箭从左前方嗖地飞过来,赵正和慧能同时伸出手,一个握住箭头,一个握住了箭尾,他们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往箭飞过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人影迅速消失在寺外的树林之中。

慧能对站在外面的几个僧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僧人便飞快地越墙,朝那个人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赵正扭头看了看沈悦兮,他有些后怕,刚刚若不是他和慧能及时出手,那箭便正中沈悦兮的胸口,必死无疑。

是谁要杀沈悦兮?出现在赵正脑子里的第一个答案是皇上,下棋那日皇上还问过如果有一天沈悦兮死了他会如何,想不到这么快就动手了。

沈悦兮惊魂未定,愣愣看着箭射过来的方向,她刚刚还在佛祖前忏悔因自己而产生的罪过,想不到一个转身就差点葬送了性命。自己还是太心慈了,这世间原本就是这般残酷,在各自的利益面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慈悲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是谁要杀她?皇上?安意如?或是北胡派人追踪而至?或是其他她不知道的什么人?

沈悦兮在心里迅速分析这些可能性,却没有头绪。

“先去禅房,待我的徒儿们回来,看看可有什么线索。”慧能开口说道。

赵正点了点头,然后四处看了看,护着沈悦兮,往后院禅房走去。

“七王爷您觉得会是何人所为?”进了禅房,慧能低声问赵正。

赵正想了想,和慧能对视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慧能便看了看沈悦兮,“你和什么人结过仇吗?”

“若说结仇,七王妃该是最想我死的人,”顿了顿,沈悦兮又道,“或许还有皇上?或许……是北胡派过来的秘密杀手?”

说到北胡,沈悦兮的心绞痛了一下,若真是如此,看来忽拙是要赶尽杀绝了,他就真的那般想让自己死吗?

“若是意如找人做的倒还简单。”赵正若有所思地说了句。

沈悦兮口中的皇上或是北胡来的杀手,都是大*麻烦,大危险。

事态有些严重,三个人都不再说什么,等着刚刚出去追人的僧人们回来再做打算。

等了好一会儿,陆续有僧人回来禀报:未发现人影踪迹,也未发现任何线索。

云游寺在半山腰,山大树多,刚刚那人若是潜入树林,顺着山路逃跑,还真如大海捞针,难觅踪迹。

果然,另外几个僧人回来,也都一无所获。

僧人都离开后,赵正拿着手里的那支箭细细端详起来,很普通的箭,军中常用的那种,看不出特别。

箭,虽然属于军用物资,普通百姓不得私制,但只要肯出银子,这种箭很容易弄到手,所以仅凭一支箭并不能猜测凶手的身份。

“大师,能否帮我觅个身手不凡的人,我想,往后悦兮身边需要有这样一个人。”而后,赵正对慧能请求道。

赵正虽然也认识许多江湖异世,但也正因为认识,招至王府听差有些不便,所以拜托慧能,慧能常常云游四处,结识的高人更多,他若觉得合适的人选,赵正是放心的。

慧能点了点头,“我尽快帮您联系,这几日便会有消息的。”

赵正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大师了。”

慧能笑笑,“七爷您客气了。”

赵正和沈悦兮离开云游寺,一路,车夫在前面赶车,小路子坐在车尾,四处看着,警觉不已。

一路相安无事。

待回到王府,门房急急迎了上来,跟赵正和沈悦兮请了安之后说道:“七王爷,府里来了贵客,十三公主来了。”

赵和?赵正愣怔之后,恍然想起在宫里的时候,自己是应允了离宫时带赵和一道回王府的,可是因了陈灵秀的事,也因了皇上下棋时的语言暗示,赵正分了神,早将赵和忘在脑后了。

料不到赵和竟自己来了。

进了王府,便见到在王府静立看着风景的赵和。以及在她身边陪着她的安意如和合喜。

听到动静,赵和扭头,对赵正微微笑了笑:“七哥贵人多忘事,离宫离得匆忙,我便只得自己来了,希望不会打扰了七哥。”

赵和从来不喊赵正七王兄,她喊他七哥,听着有股子更亲密的味道。

“怪我,离宫时竟忘了你,你能来,我自然高兴,怎说的上打扰。”赵正嘴上说着高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

刚刚沈悦兮差点遭人暗杀,他如今只想找出行凶之人,压根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他。

“那我便在府里住下了。”赵和的脸上带着冷冷的笑,看了看一旁的杨管家。

十三公主是贵客,杨管家不敢私自决定让她住在哪院子,只等着赵正回来,讨个主意。

杨管家扭头看着赵正,等着他吩咐。

“把荷月轩收拾出来,请十三公主入住。”赵正对杨管家说道。

杨管家得了命,急忙下去办了。

而后,再无人说话,一大群人站在那里,气氛有些尴尬。

“荷月轩要熏香,要生几个炭火炉,估摸还要些时候,十三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到如意苑先歇着,喝喝茶暖暖。”最后,还是安意如开口打破僵局。

安意如这一点还是好的,她有一府主母的觉悟。

“不用了,”岂料赵和没有答应,她看向沈悦兮,“我想去这位姑娘的屋子里坐坐。”

安意如的脸色登时黑了,却又不好发作,只得面上保持着笑意,心里却将牙齿咬的山响,这个处处夺她风头的贱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死?

“我的屋子陈设简单,没什么可好奇的,还是请十三公主去七王妃屋里暂歇吧。”沈悦兮刚刚从阎王殿门前晃了一下,此刻可没有任何心情应酬任何人。

66 山雨欲来

听到沈悦兮的话,除了赵正和赵和,其他人都惊了,这个沈悦兮也太不识时务了。

赵和对沈悦兮的拒绝却不意外,她依然保持着脸上冰冷的笑容,“本来不怎么好奇,但此刻却越发好奇了。”

“先去我的腾冲院喝杯茶,等荷月轩收拾好了,你再去安置下来。”赵正替沈悦兮把赵和给挡了。

既然七王爷发了话,赵和不好再坚持,跟在赵正身后往腾冲院走去。

安意如和合喜也跟着去了,十三公主毕竟是客人,她们怎么也得作陪一会儿。

沈悦兮却回了自己的千福院,路过腾冲院时,沈悦兮什么都没说,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

“七哥这个侍妾脾气真是大啊。”赵和看着沈悦兮离开的背影,淡淡说了句。

“她一直是这般没规矩,我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妃她都不曾放在眼里,一个来路不明的野货简直要翻天了。”安意如趁机踩了沈悦兮一脚。

“那是因为七哥喜欢她,这可是没法子的事。”赵和瞥了安意如一眼,冷笑着说道。

安意如心里那个怄啊,赵和不帮自己说话就罢了,竟还拿话噎她。这个赵和跟那个贱人一样惹人厌,她自己还不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清高个什么劲。

心里不痛快,安意如的脸色便有些沉了,话也不多说了,在屋子里安静地落了座,脸上堆着敷衍的笑容。

安意如不说话,合喜就更不说话了,一直以来王府里都是安意如唱主角,她只是个陪衬,也一直安心地做着陪衬。

赵正也不说话,手里一直拿着那支箭,低头端详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和见赵正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箭,便问:“七哥,您是准备去打猎吗?”

赵正摇了摇头,这才将心思收回来,“这茶如何?还称你心意吗?”

“七哥府里的茶自然是好的。”赵和微微笑着回道。

嗯。赵正点了点头,再没有说话。

屋子再度陷入让人难堪的沉默。

“我这王府也甚是无聊。”过了会儿,赵正自嘲地说了句。

“无妨,皇宫里也甚是无聊,我早已习惯了。”赵和倒是并不介意,语气颇为无所谓。

听着兄妹俩这么无趣的对话,安意如在心里冷笑一声,暗想赵正和赵和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到底是一个父皇,性子还真有些像,又古怪又冷淡。

“晚膳想吃什么?”隔了会儿,赵正又问。

“客随主便。”赵和回答。

三度沉默。

“十三公主,您为郡主带了礼物来,要现在送吗?”屋子里的空气实在太窒息了,赵和身边的宫女娟儿忍不住开口说道。

明明大家就可以有很多话题可聊的呀,为何都要如此尴尬地干坐着?

赵和看了看合喜,然后示意娟儿将礼物拿出来。

“给倾儿的一些小玩意,希望她能喜欢。”赵和说道,冷冰冰的语气。

娟儿去了外屋,将放在行囊里的礼物拿过来,合喜接了,对赵和道:“十三公主有心了,我替倾儿谢过了。”

赵和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合喜。

“十三公主如今有十八岁了,皇上也该给你指婚了吧。”赵和的样子实在是讨厌,既然她戳了安意如的痛处,安意如便也想戳她的痛处。

“七嫂真是爱操心,有为我操心的空闲还是多想想如何给康平王府开枝散叶吧。”赵和对安意如的心思摸的明明白白的,于是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

这句话正中安意如痛处,她当即起身,也不管什么劳什子礼仪了,拂袖而去。

一直到晚膳,安意如都没有再出现。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刻薄无礼,她才不屑于多加应付。

晚膳时沈悦兮也没有出现,她在房间里独自坐着,一直沉默着。

知翠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私下里跟周妈妈窃窃私语,猜测沈悦兮是怎么了。

“咳,咱们这位主子性情冷傲孤僻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这老婆子可是看不懂她的。”周妈妈小声的边说边摇头。

“我也不懂。”知翠想了想,小声说了句。

于是她们都不去打扰沈悦兮,静悄悄的在外屋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晚膳时,小路子偷偷过来问了句沈悦兮要不要去和十三公主一道儿用膳。沈悦兮回绝了。

小路子笑着说:“七王爷还让我跟您说,他用过膳便会过来陪您,让您好生用膳。”

“七王爷是记挂着您的。”等小路子走了,知翠在一旁端详着沈悦兮的脸色说了句。

知翠猜测沈悦兮可能是跟赵七爷一道儿去云游寺的时候发生了不愉快,现在赵七爷亲自托小路子捎话过来,沈悦兮也该消气了吧?

赵七爷自然是记挂着她的。所以沈悦兮听到这句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知翠也只好识趣地闭了嘴,等晚膳来了,摆放妥当,来请沈悦兮用膳。

沈悦兮没什么胃口,用膳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用过膳之后,去院子里站着,仰头看了会儿夜空,也便回屋收拾收拾安歇了。

惊吓,思虑,这一下午她有些疲惫了。

待赵正用过膳,又陪赵和闲坐一会儿,到了千福院的时候,沈悦兮已经睡下了。

赵正看了看屋子,一支红梅插在瓶中,几支烛光轻摇,炭火盆散发着热气,整间屋子弥漫着一股清幽的香气。赵正喜欢这屋子的气息,令他感觉温柔。

而后赵正坐在床边,看着沈悦兮睡着之后倦怠的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心有余悸,今天,他差点就失去了她,一想到当年岳溪的事件会重演,他就难以安寝。

**

离开千福院,赵正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往如意苑去了。

安意如正在屋子里对着铜镜梳头,听到春丫说七王爷来了,安意如还疑心自己听岔了,呆呆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做梦一般。

直到赵正走了进来,安意如才如梦方醒,起身给赵正请安。

安意如开心极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自己此刻容妆不佳,会让赵正嫌弃,但赵正压根没认真瞧瞧她。

安意如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多余担这份心。赵正无缘无故地来,大概是为了她今晚没陪赵和用晚膳的事吧,他可不是会来跟她柔情蜜意的人。

所以安意如收起自己雀跃不已的心,淡淡地问道:“七爷您怎么来了?”

赵正坐下,看着安意如:“今天本王带悦兮去云游寺,遭人暗箭,悦兮差点送了性命。”

原来如此。安意如在心里冷笑了下,原来七王爷下午一直端详的那支箭是这般由来的……等等,这件事莫非是蔚实做的?

安意如的目光闪烁着,有些遗憾,怎么就没射死那个该死的女人呢。

安意如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赵正的眼睛,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找人做的吗?”

安意如被问的心里一虚,她镇定了下,抬眼看着赵正:“七爷您怎么会这么想?妾身一介女流,终日守在王府之中,怎会认识旁的乱七八糟的人。”

赵正看着安意如,好一会儿没说话。

安意如轻轻咬着嘴唇,迎着赵正的目光,做出清白的神态。

“不是就好,如果悦兮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便也不必留在王府了。”良久,赵正轻声说道。

“七爷,您未免也太偏心了吧,她是她,为何她的事要牵扯到妾身?”安意如坐不住了,起身冲到赵正面前,质问。

她还是第一次有勇气这般对赵正。

“为何?”赵正依旧不慌不忙,“听说你前几日让春丫出了趟府,我若查下去,查到丞相府,你说会如何?听说丞相府里的护院总管很有些本事,你敢让本王去查吗?”

安意如的脸色瞬间白了。

赵正便了然了。

“所以你想做康平王府的女主人便要安分守己,上一次的事桂妈妈做了替死鬼,本王以为你会得了教训,没想到你还是这般顽固不化,在你眼里,本王是不是太过仁慈了?”赵正看着安意如,嘴角竟然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

这个笑,透着彻骨的凉气,让安意如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妾身没做过,不明白七王爷您在说什么。”安意如忍住自己的胆寒,硬撑着说道。

“本王一直对你以礼相待,是因为怜悯你,嫁给本王,是你的劫难,你的敌人并非是不相干的女子,你,恨错人了。”赵正又说道。

安意如这次是真的听不懂赵正在说什么了,面色有些茫然。

“好生念你的佛,只要你不再生事端,康平王府可以养你一世。”赵正起身,最后说道。

在安意如愣怔的目光里,赵正走出了屋子。

“春丫,你过来。”安意如挫败地将春丫喊过来,“我问你,七王爷可曾找你问过什么?”

春丫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安意如无奈又凄然地苦笑了下,果然他并没有费心去查找证据便猜测这件事是跟自己有关,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早就不值得信任了。

可是他说嫁给他是一场劫难,他说她恨错了人,是什么意思?

67 山雨欲来

可是他说嫁给他是一场劫难,他说她恨错了人,是什么意思?

安意如使劲地想,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赵正的话是什么意思。

出了如意苑的赵正,内心稍稍松了些,他只是来安意如这里探个虚实,看看刺杀沈悦兮的事是不是她找人做的,他太了解安意如了,在他面前她无法镇定地伪装,从刚才的情形看,是安意如做的没错,这让赵正放了一点点心。

安意如能依靠的无非是丞相府的人,这些人虽然也会些功夫,但跟皇家豢养的死侍和杀手比起来,那简直是不值一提,他能不能救下沈悦兮也就是两说了。

但赵正仍是担忧的,这一次不是皇上下的手,难保下一次也不是,还有沈悦兮猜测的北胡杀手,虽然他觉得有些不可能,但也得防着,忽拙毕竟不是普通人,他若想追查沈悦兮的下落,难保不追到京城来。

忽拙,赵正忽然对这个人好奇起来,沈悦兮爱上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

翌日,赵和用过早膳,闲来无事在王府里慢慢散着步。

她在宫里待得太久,如今来了王府,便觉一切都是新鲜的。空气都是新鲜的,流动着自由的气息。

赵和常常想,如果自己也能像那些皇子那样,成年后封了王号,赐了宅地,搬出皇宫生活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自由自在,可以时不时出门游山玩水,活得有生气些。

可是古往今来,都是男尊女卑,公主也莫能例外,她就只能等着皇上指婚或和亲,从一个死气沉沉的宅子里住到另一个宅子里,一个未知的宅子。

每每想到这里,赵和心里都忍不住叹息,觉得成亲是件可怖的事,和一个陌生人成为夫妇,她倒宁愿这样一个人孤独终老。

“来七王爷府上,公主您就开心些,可以请七王爷带着您去逛逛街市吃吃酒楼,皇宫里可没有这样的机会。”见赵和仍是郁郁寡欢,娟儿上前将赵和的披风紧了紧,劝道。

娟儿伺候赵和许久了,她比赵和大几岁,性子柔和细腻,赵和愿意和她说些体己话,所以赵和的很多想法娟儿是知道的,虽然她觉得十三公主的念头没什么错,但是一旦皇上指婚或是让她和亲,十三公主也只能听命,娟儿觉得这真的是一件无奈的事。人不能和命运作对,公主也不能。

“七哥忙,我们不要打扰他,还是自己去吧。”赵和想了想,说道。

赵和不想每天都烦着赵正,说到底她和赵正也没有多亲。赵和虽然看着淡漠,说话也直接,但她的性子还是很敏感的。

既然住在康平王府,便是不要七王爷陪着,出去的时候也还是要知会一声的,于是赵和往腾冲院去了。

“七王爷在千福院呢。”小路子见到赵和,问安之后回道。

千福院?

“是岳溪姑娘住的地儿,您且在这儿稍等,小的这就去禀七王爷。”小路子快性,一溜烟就往千福院跑去。

赵和却没有在原地等着,她跟在小路子后面,也往千福院走去。

赵正一大早陪沈悦兮用完早膳,正在跟沈悦兮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便见小路子跑了来,说赵和公主到了腾冲院。

话音落了不多时,赵和已经带着娟儿进了千福院。

“十三公主来了。”周妈妈在外面通传了一声。

不待里面的回应,赵和已经进了屋。

沈悦兮坐在榻上,没有起身,“知翠,给十三公主拿把椅子。”

趁知翠拿椅子的空档,赵和扭头看了看沈悦兮的屋子,陈设简单,透着雅致,没有奢华的摆设,这份格调她是喜欢的。

沈悦兮让知翠搬来椅子,便已经尽了地主之谊,她坐在榻上摆弄着自己绣好的丝帕,再不说话了。

“昨晚还睡得习惯吗?若是觉得缺什么东西尽管吩咐管家去添置。”赵正对赵和说道。

“一切都好,七哥不用费心了。”赵和回了,目光却一直在看着沈悦兮,停了会儿问道:“我准备去街市逛逛,你去吗?”

沈悦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暗想,这个十三公主也真是奇怪,自己明明对她那么冷淡,她却还是没事凑上来。

“一道儿去吧,我极少出宫,对京城不大熟悉,也不想烦着七哥,你陪着我正好。”赵和见沈悦兮没表示,居然开始劝她。

和赵和一道逛逛街市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沈悦兮刚遭人暗算,很怕出门的时候再遭遇这种事。

“既然如此,那你便陪赵和去逛逛也无妨。”赵正居然替沈悦兮应允了。

沈悦兮有些意外,扭头看了看赵正,“我现在可以出门?”

赵正懂沈悦兮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当然。”

“七爷您不去?”沈悦兮又问。

“我还有旁的事,我让管家给你多带些银两,喜欢什么便自己购置。”赵正说。

沈悦兮愈发疑惑了,赵正居然放心她独自出府,是有了什么打算吗?

沈悦兮和赵正之间的问答,赵和看不明白,她只关心沈悦兮到底能不能陪她一道儿去街市里逛,她在宫里可是听说沈悦兮是去过花楼的人,赵和满心好奇,还指望着沈悦兮能带她去花楼里走走。

“既然七哥都这么说了,那你便去吧。”赵和看着沈悦兮,虽然面上端的是淡然,心里却希望沈悦兮答应下来。

沈悦兮想了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赵和在心里雀跃了下,语气却依旧是平静,“那我在这儿等着你收拾妥当。”

沈悦兮从榻上下来,知翠已经去取来棉靴和披风,早上已经梳妆过了,穿戴妥当就可以走了。

披风穿好,沈悦兮歪着头看了看赵正,用眼神问赵正:我真的走了,没关系吗?

赵正被沈悦兮可爱的模样逗笑,心底温柔翻涌,他走上前,亲自帮沈悦兮系好披风的缎带,而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拿你去冒险。”

赵和在一旁瞧着,都说赵正宠着这位新人,还真是,七王爷眼里的柔情她还从未见过。但她又觉得沈悦兮也实在是太过小题大做,不过是去街市逛逛,却好似生离死别一般,矫情。

或许,男人都喜欢这般矫情的女人?

赵和在心里冷哼着,然后跟沈悦兮一道儿出了门。

出了门她们也不说话,各自双手暖在袖套里,身板走的挺直。

她们没有坐马车,走了一段路,赵和先开口,“我们要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要出来逛的。”沈悦兮没个好脸色,也没个好语气。

“怎么说这京城你也比我熟悉,当然要问你,不然你跟着我走,说不定我会把你带到乞丐窝去。”赵和也毫不客气地回道。

“那也不错,我倒也想看看乞丐窝是什么样子的。”沈悦兮才不会被打倒。

赵和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却觉得很痛快,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和她这样顶过嘴。

沈悦兮边走边四处看着,前前后后,街边的房顶,她都一一打量。

搞的赵和也忍不住四处看起来。

“你在看什么?”赵和问道,四周并没有特殊的东西。

“跟我在一起是件很危险的事,搞不好会死的。”不知为何,沈悦兮忽然就想吓唬吓唬赵和。

其实也不算吓唬,如果真的有杀手继续来杀她,那很可能搞不清楚谁才是沈悦兮,索性两个一起杀了。

可是这话不但没让赵和害怕,反而掀起兴致来了,她终于扭头仔细看了看沈悦兮,问道:“为何会死?”

“因为有人要杀我。”沈悦兮冷冷地回道。

“谁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赵和的兴致更浓了。

“我怎么知道。”沈悦兮侧过头,微微白了赵和一眼。

“依我在宫里生活这么久的经验来看,想杀你的人必定是王府里的那两个,不然呢?你还能惹到什么人?”赵和却很有把握地帮着沈悦兮分析起来,女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她是听得太多了。

“我值得她们这么费心除掉么。”沈悦兮冷笑了一下,暗想如果赵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然后沈悦兮努力回忆,她小时候去宫里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赵和?她们同岁,如果小时候见过,应该会一起玩耍过吧?

想到这里,沈悦兮不由侧头盯着赵和看。

赵和恰好也在看沈悦兮,两人目光相对,却没有弹开,而是带着好奇相互打量着。

“我忽然觉得你有点面熟。”赵和忽然说。

沈悦兮扭过头,不再看赵和,“难不成我像皇宫里的宫女?”

“那倒不是,宫里若是有你这般姿色的宫女,想必也会被皇兄纳入后宫的。”赵和倒是赞起了沈悦兮的容貌。

被赵和这样赞美了一句,沈悦兮的脑子空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谁稀罕去做后宫的女人。”

“你这个话最好不要让旁人听去,若是传到皇兄的耳朵里,只怕他想方设法也会把你弄进后宫去。”赵和低声说道。

68 山雨欲来

沈悦兮看了看赵和,赵和神情严肃,不像在说笑,确实是在好心地提醒她,莫名的,沈悦兮对赵和有了一丝好感。赵和虽然脸色冷,但内心里和赵正一样,有着温暖的地方。

“我带你去胭脂铺看看吧,那里有好多好看的各种味道的胭脂和香粉。”有了好感,沈悦兮便想好生带着赵和在京城里逛一逛了。

“好啊。”赵和的眼睛难得你亮了一下。

女儿家自然是拒绝不了胭脂啊香粉这类东西的。连娟儿和知翠也都暗自开心了,平素没机会逛胭脂铺,能跟着主子去逛逛也是好的。

胭脂铺早上刚刚开铺没多久,老板正在勾动炉火,以便让自己的铺子暖和起来,听见响动,扭头便看到沈悦兮和赵和等人。

老板多年经商,练就火眼金睛,沈悦兮和赵和,一看便不是普通小门小户家的女子,他急忙放下手中铁钩子,殷勤上前:“二位姑娘要选点什么?”

沈悦兮和赵和凑到柜台前,看着摆放的各种琳琅满目的盒子,那些盒子有瓷的,铁的,铜的,银的,最奢华的是一个金盒子,放在里面稍高的地方,一般不拿出来示人。

“我要那个。”赵和的目光直接放在那个金盒子上,对那老板说。

老板低眉顺眼地笑了,“这位小姐真是好眼光,这里面的胭脂是用异域极为珍贵的花草提炼研墨而成,粉质细腻,香气怡人,颜色娇美,又可以养颜呢。”

老板热心介绍了一大顿,却并没有将那金盒子拿下来的意思。

“拿来我瞧瞧。”赵和又道。

“那个,四百八十两银子,小姐您确定要看吗?”老板笑眯眯地问道。

赵和对银两没有多少概念,她扭头看了看沈悦兮,“很贵吗?”

“够一户普通人家几十年的日常用度了。”沈悦兮粗略算了算,说道。

赵和依旧是没什么概念,她扭头看了看娟儿,唤了一声,示意她拿银子出来。

娟儿有些为难,她兜里也不过揣了百两银子,这盒四百八十两的胭脂真的是吓到她了。所以她面色有些为难,对赵和轻轻摇了摇头。

赵和这才叹了句,“不出来走走,真不知本公主竟然购置不起一盒胭脂。”

公主两个字一出口,胭脂铺的老板愣住了。

沈悦兮急忙拉着赵和出了胭脂铺的门。

赵和却仍旧沉浸在刚刚的挫败之中,她自嘲地笑笑:“从前在宫中只以为民间疾苦,却不料民间竟如此昂贵,衬着我这个公主倒有些寒酸了。”

听到赵和这样说,沈悦兮有些不忍了,于是说道:“这种天价胭脂不过是那铺子里的噱头,百姓们都艰难度日,连你一个公主都望而却步,又有谁会购置这样昂贵的胭脂呢?”

赵和看了看沈悦兮,没说什么,却笑了,这笑是善意的,是她为数不多的发自心底的笑。

沈悦兮自然看得出来,于是也笑了,以前的不愉快呼啦啦都没有了,她只觉得赵和是个可爱的女子,看着冷淡,其实心底有着一大片善良的地方。

气氛忽然就亲密起来,赵和靠近沈悦兮,“那一会儿你带我去花楼看看如何?”

听赵和提这样的要求,沈悦兮嘻嘻笑了,“去花楼如何能穿着女儿家的衣裳呢,要穿上男人的衣裳假扮一下。”

听说要换上男装,赵和更感兴趣了,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男装呢。

“那改日你再带我去。”赵和小声说道。

沈悦兮笑着点了点头。

娟儿和知翠在后面看着她们忽然变得这般要好,又不解又欣慰,于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也笑了。

“说起京城好玩的地方,倒是有好多呢,若你不急着回宫,我可以都带你去看看。”没有了隔阂,沈悦兮和赵和聊得越来越多了。

赵和点着头,已经完全信任了沈悦兮。她自小在宫里,没有朋友,沈悦兮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两人正说的高兴,自前面出现一个神色鬼祟的男人,左右看了看,便直直向着沈悦兮走过来。

沈悦兮和赵和聊得开心,便有些放松了警惕,待发现对面男子可疑之后,那男子已经走得很近了,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沈悦兮第一个念头是将赵和推开,准备赤手空拳对付这个男人。

就在那个男人用匕首刺向沈悦兮的时候,忽而有人仿佛从天而降般,伸手捏住那个男人的胳膊,而后使劲往后一折,沈悦兮听见骨头断裂的咔擦声,随后便是那个男人凄厉的惨叫。

赵和等人吓坏了,定睛细看,来人却是赵正。

“七哥?”赵和茫然地唤了声。

“七王爷,您没事吧?”不大会儿,小路子从后面跑上来,关切地问。

赵正将那个还在哀嚎的男人用备好的绳子捆了,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扔给小路子,“送衙门去。”

沈悦兮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反应。

“悦兮。”赵正上前,叫沈悦兮的名字。

沈悦兮看着赵正,“你拿我当鱼饵,钓杀我的人出来?”

赵正没说话,默认。

“如果出了意外,我就会被杀死对吗?”沈悦兮盯着赵正,继续问道。

“不会有意外。”赵正说。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

沈悦兮气的转身便走,她没想到赵正为了抓到凶手,竟然让她身陷险境。也就是刚刚刺杀她的人手法不精,若是换做一个高手,她应该已经死了吧。

赵正跟上去解释:“我已经做好了防备,知道你不会出事的。”

沈悦兮不理赵正,越走越快。

赵和从他们的对话里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但不好插手,只能在他们后面默默跟着。

“悦兮。”赵正又喊了一声,他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可是沈悦兮不听,她感到害怕,她以为赵正是个值得她信任的人,可是她她错了,赵正为了达到目的,连她都是可以利用的。

“听我说,我真的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赵正伸出手,干脆将沈悦兮困在自己的面前。

“再怎么有把握,我还是有可能会死。”沈悦兮说出这句话,眼眶瞬间红了。

“你要是死了,我会给你陪葬。”赵正看着沈悦兮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沈悦兮死死地盯着赵正,“可是我不想死。”

她要活着,她要给沈家人报仇,她要让天下大乱,她要让每一个曾经让沈家不痛快的人付出代价。

“你不会死,我用性命护着你。”赵正又低声说道。

赵和走上来,看着赵正和沈悦兮不同寻常的脸色,她有些预感,沈悦兮似乎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有何事回王府再说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莫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热闹。”赵和左右看了看,轻声说道。

赵和说的有道理,赵正和沈悦兮都知道,于是,街市也没法子逛了,沈悦兮扭身往王府走去。

一行人面色严肃地回到王府。

沈悦兮回到千福院,赵正跟了去,遣退了所有下人。

赵和无事,在王府的湖心亭里坐着,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天空那无边无际的蓝。

千福院里,赵正在试图将他和沈悦兮之间的误会解除。

“我昨晚试探过意如,云游寺的事九成是她指使人做的,本来今早想跟你说这件事,可是赵和来了,我没机会说,我该告诉你我的计划,让你安心的。”赵正说。

“所以你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七王妃做的对吗?就算是七王妃做的我其实还处于危险之中对吗?”沈悦兮问。

“若论危险,不除去那些人,你就算待在王府里哪儿也不去也是有危险的。”

沈悦兮看着赵正认真解释的样子,不再说话。

“你现在还在生气吗?”见沈悦兮不说话,赵正问道。

他宁愿沈悦兮跟他闹,至少他会知道沈悦兮在想什么,她沉默的时候让他很不安。

“七爷你说的很对,不除去那些人我不管在哪里都是危险的。”沈悦兮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了一个捉摸不定的笑。

她这个样子绝不是没事的样子,但赵正也没时间多解释下去,那个被送去衙门的人,他得去审问一下,挖出背后指使的人到底是谁。

就算是九成是安意如做的,那还有一成是别人做的,他得审问清楚。

“待我从衙门回来再谈,你莫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赵正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千福院。

沈悦兮仍旧在屋子里坐着,她想了很多,她想她是没资格跟赵正发脾气的,不管他做了什么,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而她,一直在依靠他,利用他,要是追究起来,自己才是那个无耻的人。

沈悦兮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屋子,慢慢往湖心亭走去。

远远的,便见到湖心亭里,赵和半仰着头,盯着天空发着呆。

听到动静,赵和扭头看过来。

“可惜今天未能逛的尽兴,等这件事解决了,我陪你再好生逛逛京城。”沈悦兮对赵和说道。

“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赵和问道。

69 山雨欲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人要杀我。”几次死里逃生,沈悦兮的语气竟然轻快起来。

竟真的有此事。赵和越发来了兴趣,“那么到底是谁要杀你。”

“不是已经抓到人了吗?谁做的很快便会出结果的。”沈悦兮说着,一脸淡然的模样。

赵和沉默了会儿,忽然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不如我们去如意苑走一走吧,跟七王嫂聊聊闲话。”

“我和她可不是有闲话可聊的关系。”沈悦兮摇了摇头。

“以前没有,现在不就有了吗?聊聊你差点被杀的事不是很有趣吗?”赵和的笑容越发浓了。

沈悦兮明白赵和的意思,赶在真相大白前去吓唬吓唬安意如,是她做的她活该被吓,不是她做的,也能震慑她一下。

虽然无聊,但,这样待着也是无聊,所以沈悦兮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沈悦兮和赵和一道儿去了如意苑。

如意苑里,安意如坐在外间的榻上,面色晦暗,昨儿一晚上她都未能好好入睡,反复地想着赵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嫁给他是她的劫难,他说她的敌人并非是不相干的女子,她恨错了人……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妃,十三公主和岳溪姑娘来了。”正头脑浑噩着,春丫过来禀报。

嗯?安意如更糊涂了,这两个人怎么会想到来如意苑?

“回了,便说本妃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安意如用手在眉心揉了揉,挥手说道。

“身子不适,王妹我便更该来探望探望了。”赵和却已经走了进来。

安意如抬眼看去,见赵和带着她特有的冰冷又讨厌的笑眯眯的表情在看着她,正在她疑惑沈悦兮在哪儿的时候,沈悦兮踱着步也慢慢走了进来。

沈悦兮的脸上没有表情,看向安意如的眼神漠然又平静。

安意如坐直了身子,端上七王妃的架子,眼前这两个人来这里绝没安什么好心,她要打起精神,倒要看看她们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七王嫂不给我们赐座吗?”赵和站了会儿,开口问道。

“坐吧。”安意如懒懒回了句。

赵和便与沈悦兮在榻前的椅子上一一落座。

“我跟岳溪刚刚去街市逛了逛。”刚一落座,赵和便说道。

安意如没有言语,她对她们去了哪儿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只好奇她们怎么会忽然这么要好,竟到了会一起逛街市一起来她的如意苑的地步。

“七王嫂不好奇我们在街市里碰上了什么怪事吗?”赵和又道。

“嗯,有什么怪事?”安意如懒懒地摆弄着的手指,敷衍地问了一句。

“我们遇到了一个刺客,想要刺杀岳溪,被七哥把胳膊扭折了送衙门去了。”赵和语气欢快地说道。

安意如一直交缠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看着赵和。

“也不知那个人为何要刺杀岳溪,等衙门审明白了,估计得判个五马分尸吧,幕后有主谋的也一块儿都分了得了。”赵和接着又说。

安意如的心揪在了一起,暗暗猜测,那个被抓起来的人是蔚实吗?

“七王嫂见过五马分尸吗?”赵和饶有兴致地问。

五马分尸这四个字让安意如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本来就一直精神萎靡,身子骨不好,这会儿更觉得有些恍惚了。

其实赵和只不过是在吓唬她,五马分尸是许多个朝代前的刑罚,自南夏以来便没有再实施过。

可是安意如做贼心虚,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恐慌。

“这会子七哥应该已经到了衙门了,一切很快就水落石出了,七王嫂,你好不好奇是谁要杀岳溪?”赵和眼看着安意如脸上露出怯色,说的更开心了。

“春丫,将本妃的棉披风拿来。”安意如稳住心神,命令道。

春丫急忙去拿来了披风,安意如从榻上下来,穿上披风便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赵和和沈悦兮坐在那里,一个新来的老妈子茫然地站着一旁,不知该如何招呼她们。

赵和与沈悦兮对视了一眼,赵和笑道:“还真是个小胆子,急匆匆的也不知要去哪儿。”

而后,赵和打量了一下安意如的屋子,中规中矩,既不奢华,但也没什么特色。“果然跟她这个人一样无趣。”赵和嘀咕了句。

沈悦兮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走吧,主人都不在了,我们在这坐着怪可笑的。”赵和看了看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便起身,和赵和一道儿出了如意苑。

“你猜她去哪儿了?”在王府里走了会儿,没看到安意如的踪影,赵和忍不住问沈悦兮。

沈悦兮想了想,“如果事情真是她主使的,这会儿她应该去找她指使的那个人,探探虚实,看我们是不是在骗她。”

赵和想了想,点了点头:“有道理,”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扭头问沈悦兮,“她真的会这么沉不住气吗?”

“我刚入府没几天便被人投毒,幸好我看穿其中蹊跷免于一死,可是当晚来送晚膳的老妈子却死了,没有了人证,线索便断了,也就没再追究下去。”

“七哥竟然没有追究?”赵和有些意外,赵正可不是那种和稀泥的人。

“后来七王妃身边的陪嫁老妈子失踪了,这件事便彻底不了了之了。”沈悦兮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和一眼。

桂妈妈是替安意如死的,沈悦兮明白。

赵和也恍然,“凡事作孽的,身边必有个跑腿的,那老妈子失踪的也不冤。”

说是失踪,赵和也清楚,那就是死了。

“这一次不知道会如何,在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不好断论。”沈悦兮说。

“假如是七王嫂做的,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不重要,七王爷会如何才重要。”沈悦兮笑笑。

赵和也笑笑。沈悦兮真是个聪明的女子,看问题看的通透,她越来越喜欢她了。

**

衙门那边,赵正去了,没有露面,在衙门大堂的屏风后听审。

那个刺杀沈悦兮的人因为胳膊折了,一直哀哀地叫着,断事官没费多大周折就弄清缘由。

这人是个无赖,平日里吃喝嫖赌穷困潦倒,尽做些鸡零狗碎之事。

前几日有人给他银子,雇他每日盯着康平王府,若是看到里面有女眷出来便禀报与他。这种差事他自然乐的做,昨儿个见到有女眷出门,他溜溜跑去禀报了,今儿个看到有女眷出门,他又跑去禀报了。

谁知这次,他禀报之后,那人跟着他一道儿来到街市,看到那两个女眷后,便拿出银子指着其中一个女眷说,只要他用匕首刺死她,这些银子就是他的了。

他见钱眼开,一时鬼迷了心窍,便拿着匕首刺过去了。

断事官便让他带着官兵去抓那个指使他的人。

“大人,能不能先找个郎中治治我的伤?”那人哀嚎着问。

“胳膊指使折了,死不了,先办公务要紧,若是抓不到那指使你的人,你的罪责便要加一等。”断事官冷冷回道。

那人听了,也顾不得胳膊了,带着官兵便出了衙门。那个指使他的人是一个赌坊的打手。

可是去了赌坊,哪还有那打手的踪影,官兵便派一人回衙门禀报,其余的人调查那打手的底细。

京城的四个城门都暂时封了,所以那打手逃不出去,要找出他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正坐在衙门里,听到官兵回禀之后,授意断事官即刻去那打手家,将他家人抓捕到衙门,贴出告示,如不前来自首,家人连坐。

断事官便吩咐下去了。

赵正便一直在衙门等着,此刻京城定是纷乱,不过他管不了这些,他只要一个结果。

**

安意如直接去了丞相府,丞相府的门房见到她颇感意外,“小姐,您回来了?”

“我爹呢?”

“老爷不在家。”

“蔚实呢?”

“在府里呢。”

听到蔚实在府里,安意如稍稍松了口气,心存侥幸,或许这件事并不是蔚实做的。

此刻麻烦临头,安意如才知道,原来作恶也并非易事,收拾烂摊子更费神。

蔚实听到安意如回府,既惊喜又意外,他跑到安意如面前问了声安,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旁人瞧出破绽。

“你跟我来。”安意如没工夫想太多,只想寻个僻静的地方,问问清楚。

她和蔚实来到丞相府的后院,开门见山地问:“这两日的事是你做的吗?”

“两日?”蔚实愣了下,“我只今日让人动的手。”

竟然还有人想要杀沈悦兮?安意如也感到意外了。

但她此刻也顾不得昨日的事了,先解决燃眉之急要紧。

“你是怎么办的事?那人被七王爷当场捉住,已经送去衙门了。”安意如恨恨地说。

蔚实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他心里,刺伤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简直是小事一桩,他为了不引火烧身,将沈悦兮指给那个打手之后便离开了,这点小事,对一个赌场的打手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啊。

蔚实又怎么能料到那个打手是和他一样的心思,为了不引火烧身,又找了一个无赖去杀沈悦兮。

70 山雨欲来

“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力承担,不会将你供出来。”蔚实对安意如保证道。

安意如盯着蔚实看了看,“你还是快逃吧,听说衙门里的刑罚非常人所能忍受。”

安意如这个时候才开始害怕了,万一蔚实把她供出来,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蔚实开心地问道。

安意如没说话,心里暗道:我哪有功夫担心你,我是在担心我自己。

“意如,不如我们一起走吧,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蔚实再度提出私奔的建议。

安意如非常厌恶蔚实说这样的话,他脑子是坏掉了吧?她放着一个好好的王妃不做,跟着他风餐露宿亡命天涯?

“我是不会离开王府的,你赶紧走吧,听说七王爷已经去了衙门听审,找到你是早晚的事,再晚就来不及了。”安意如耐着性子催促蔚实。

“意如,你跟着我,我会好生对你,一定比那个王爷对你要好……”蔚实试图继续说服安意如。

“我去看看我娘,不然进府久了不去看她会让人起疑,你赶紧收拾一下,先逃出京城再说。”安意如不想再跟蔚实废话,转身离开。

“意如。”蔚实又喊了一声。

“快逃吧。”安意如没心思再搭理他,留下这句话,头都没回一下。

安夫人见到安意如有些意外,但也很开心,毕竟自从安意如嫁了人便很少回娘家了。

“今儿个如何回来了?”安夫人一边拉着安意如坐下,一边热切地问。

不是年不是节,安意如忽然回来,应该是有事吧。

“也没什么,就是想回来看看。”安意如打起精神,对着安夫人笑笑。

安夫人有些心疼地看着安意如,自从她嫁入王府,竟然一年比一年憔悴了,如今看着更有些神思恍惚。

“你注意着点自己的身子,不要整日忧思,有些事天注定,强求不来的,若是为此熬坏了自己的身子那便得不偿失了。”安夫人委婉地安慰着安意如。

安夫人自以为,能让安意如忧思的,当然只是子嗣问题。

安意如微微笑着低下了头,心底涌上巨大的空落落的疲惫感。

“听说王府里有了新的女子进来,为娘觉得这是件好事情,你是王府里的女主人,便要期望着王府里人丁兴旺,她们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要善待她们,也别为这些事跟七王爷闹脾气,以免淡了夫妻情分。”安夫人又道。

她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打小被宠着,任性惯了,难保会因为此事跟七王爷不高兴,她作为一个母亲,有提点她的责任。

道理安意如都懂,可是她忍不了,赵正对谁好,她就想弄死谁。

“你看你一回来,娘就跟你唠叨这些,惹你不高兴了。”见安意如一直不说话,脸色又不好,安夫人忙住了口。

“女儿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记着的。”安意如应了句。

“午膳要吃点什么尽管说,娘瞧着你又瘦了,也没什么精神,应该多补补。”安夫人心疼地看着安意如。

安意如摇了摇头,“女儿想好生睡一觉,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困顿的很。”

可不是吗,昨儿个几乎一夜未眠,上午又来了这么一出,又惊又乏,她只想好生歇一歇。

“就在娘的屋子里睡吧,娘也不吵你,午膳给你留着,等你醒了再用。”安夫人说着,回头让自己的婢女拿床被子来。

安意如便在软塌上躺下了,因为太过乏累,没多时便睡着了。

安夫人在一旁瞧着安意如苍白的脸色,暗暗叹着气,当初嫁给七王爷为正妃,安家满门是多么的荣耀,可是如今看来自己的女儿并不幸福,空有荣耀又有何用。

**

皇宫里,安沛全作为机务大臣正在勤政殿与皇上探讨时政,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惹了麻烦事,正在丞相府里缩着壳疲惫躲避着外面的风浪。

直到孙得禄走进来,在皇上耳边低语了一会儿,皇上眉头微蹙了一下,扭头看了看安沛全。

安沛全是多精明的人啊,立即上前,“皇上,发生了何事?”

“七王爷抓到了一个刺杀岳溪的刺客,此刻正在京城府衙里审着呢,你得空跟七王妃说说,要得男人的心可并非是杀掉他身边的女人这么简单。”皇上提点了句。他可不想因为七王爷的这些家事闹得满京城风雨。

“皇上是说这件事是小女所为?”安沛全想要确认下。

“朕也是猜的,”赵广看了看安沛全,“前段时间的事你不知道?”

安沛全想了想,有些茫然,“恕臣愚钝,不知道曾发生了何事。”

“你对七王妃还真是不怎么关心呢。”赵广笑了笑。

“臣汗颜。”安沛全老老实实地承认。

他对安意如的确不怎么关心,因为他对安意如有些许罪恶感,所以也就不去关心她的事,他知道安意如因为一直没有子嗣,过的并不幸福。

但是为争宠而杀人这种事可非同小可,他要弄个清楚明白。

“前段时间,朕去康平王府用了顿晚膳,不巧正赶上有人在岳溪食物里下毒,”赵广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未遂……后来这件事便以死了一个老妈子又失踪了一个老妈子不了了之了,衙门也查不到什么线索,只说死了的那个老妈子是自杀,失踪了的那个老妈子是逃跑了。”

赵广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他暗想,七王爷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失踪的那个竟然查不出丝毫痕迹。

“所以这件事和小女有什么干系呢?”安沛全还是不大相信安意如会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失踪的那个老妈子是七王妃的陪嫁妈妈,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这次轮到赵广有些惊讶了。

“是微臣耳目闭塞了。”安沛全有些无奈道。

“是七王妃做贼心虚了。”赵广笑笑,“自己的罪过被那个失踪的老妈子顶替,她也不好闹的太大动静,朕以为她会就此罢手,未料到还会有第二出,女人果然是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

“微臣这就回去将此事调查清楚。”安沛全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赵广看了看安沛全眉头紧锁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太紧张了,此事往大了说是蓄意伤人,往小了说也不过是家务事,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不必动用衙门,你和七王爷私底下商量着来,千万不要让京城里的人看了笑话,你懂了吗?”

“微臣懂了。”安沛全急忙回道。这是皇上要借他的手平息此事。

“去吧。”赵广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安沛全微微摆了摆手。

“你发现没有,自打这个岳溪进了康平王府,康平王府就没个安生的时候。”待安沛全离开,赵广对孙得禄道。

“从前康平王府里就两个女子,自然没多少波澜,多个女子便多份烦心事,若是康平王府里再多几个妾室,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孙得禄笑着回道。

“如此说来,朕应该多给康平王府送几个女子进去?”赵广说着,笑了起来。

孙得禄陪着笑,不再说什么。

赵广也不再说话,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愣着神。

**

安沛全出了皇宫,想了想,便去了衙门。

赵正还在衙门里,官兵捉了那个打手的家人,他正在等那个打手前来自首。他也知道这个打手背后还有指使他的人,他不急,一个扯着一个,最后总能找到主谋。

那个主谋自然是安意如,但他需要将所有的证据摆在安意如面前,免得她狡辩。

断事官陪着赵正坐在后堂等候,赵正问起他最近京城里的各种案子,断事官正在说一些有趣的案子给赵正听。

正说着,有官兵进来报:七王爷,断事官,安丞相来了。

断事官看了看赵正,赵正坐着没动,也没有任何表情。

“请丞相进来。”断事官对那官兵说完,回头问赵正:“七王爷若是不方便,下官可以去前堂见丞相。”

“不必了,丞相应该知道本王也在这里。”赵正说道。

听了赵正的话,断事官愣在那里,愣怔间,安沛全已经从前堂走进了后堂。

断事官急忙给安沛全见过礼。

赵正和安沛全的目光对上,这才起了身,“安丞相。”

“七王爷。”安沛全也回了句。

这两个人虽然是翁婿,彼此的关系却非常微妙,素日里也极少有往来,如今见了面,差不多是陌生人一般。

而后,安沛全看了看那个断事官,断事官便聪明地告退了。

后堂里,只剩赵正和安沛全。

“听说康平王府里出了事,老夫便来看看。”安沛全和赵正重新落座,而后说道。

“丞相的消息真是灵通。”赵正笑笑,心里猜测着安沛全为何会到此,是受了安意如的拜托?

“老夫正在宫中与皇上议事,忽而听得这个消息便来了。”安沛全笑了笑。

71 山雨欲来

原来是皇上。赵正笑笑,“所以皇兄的意思是?”

既然安沛全来到这里,那便一定是带着皇上的授意来的。

“皇上的意思是,如果是家事便不要闹的太大,让京城里的百姓看热闹便不好了。”安沛全也如实将皇上的意思传达。

“让皇兄费心了。”赵正避重就轻地说了句。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幕后主使是谁?”安沛全开始探听虚实。

“正因为不知谁是幕后主使,所以才要查清楚。”赵正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查清楚之后,七王爷意欲何为呢?”

“自然是将凶手严惩不贷。”

“皇上的意思是……”

“即便是不声张,也可以严惩不贷。”赵正打断了安沛全的话。

安沛全怔住,想起皇上说过的安意如陪嫁妈妈失踪的事,所以既不声张又要严惩不贷,赵正是可以做到的。

而后,赵正和安沛全各自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安沛全很想问问安意如在王府的境况,却又开不了口,他对安意如未曾过多关心过,又害她不能有子嗣,良心上有愧。

而且,安沛全隐隐约约觉得,对于安意如不能生育这件事,赵正是知情的,所以他就越发心虚,索性不聊更多的话题。

二人这般沉默地坐了良久,直到外堂有了动静,方才缓了缓后堂凝重的氛围。

那前堂是赌坊的打手来自首了。那打手盘算了半天,反正他又没出手刺人,沈悦兮又没死了,左右罪责也不大,东躲西藏的不是个长久之计,加上自己家人被衙门扣了下来,索性就来招认得了。

“是丞相府的护院总管蔚实,他指使小的去刺杀那位姑娘,小的自知这件事罪恶深重,所以不敢下手,便转给了他……”那打手指了指跪在堂下的那个无赖。

面对断事官的盘问,打手全部都招了。

听到蔚实的名字,安沛全起了身,走到后堂的屏风处,却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赵正,赵正依旧靠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腰间挂着的玉佩,看上去完全不吃惊,也不着急。

赵正越是这个样子,安沛全心底越是有些没着落,他在官场混了一辈子,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今天这个事,他有些不安,显而易见,能让蔚实做这种事的只有安意如,安沛全拿不准赵正到底想怎么样。

“七王爷,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想了想,安沛全走到赵正身边,低声问道。

赵正抬起头,看着安沛全,“蔚实是你府上的人,该如何处理我倒是该问问你。”

“正如皇上所言,这是家事,既然是家事,七王爷便随我回府上,我把蔚实交给你,任你处置。”安沛全将处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了赵正。

赵正才不想做这个恶人,蔚实敢做这种事,说到底是受了安意如的指使,他这次断不能再对安意如心慈手软了。

“你府里的人,我怎好处置。”赵正又把难题踢回去,脸上端的是云淡风轻,看不出内心半分。

“既是做下这等不可饶恕之事,丞相府也不能容他了……”安沛全说道。

安沛全的话还没说完,前堂的断事官走了进来,他这下才明白安沛全为何会到衙门来,原来是早就知道此事跟丞相府里的人有关。

丞相府里的人对康平王府里的人下毒手,那不就是七王妃指使的?

断事官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审下去,便到后堂来探探口风。

“刚刚那犯人招了,说是受丞相府的护院总管蔚实指使,七王爷,左丞相,您们看该如何处理此事?”断事官有些为难地小声地问道。

安沛全不好回答,扭头看着赵正。

赵正沉默了会儿,而后对断事官道:“外堂跪着的那两个,一个见钱眼开包藏祸心,一个在京城大街上公然持刀伤人,天子脚下,此等恶略行径不可轻饶,应依律法严惩,至于蔚实,本王相信,丞相自会给出一个交代,”赵正看了看安沛全,“对吗?岳丈大人?”

岳丈大人四个字,让安沛全的心头一紧。

“那是自然,就算是我府里的人犯了错也要接受惩罚,我绝不会包庇。”安沛全终于摆明了态度。

“既然如此,便去你府上一趟,看看那个蔚实还在不在。”赵正终于起身,而且,他也做好了蔚实已经逃跑的准备。

“那下官该如何?”他是该跟去做个见证还是留在衙门处理外堂的两个犯人,断事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便将那两人处置了便好,这件事让知情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本王不想在外面听到一些不该有的风言风语。”赵正冷冷地说道。

是。断事官心领神会。

而后,赵正和安沛全离开了衙门,往丞相府去了。

**

丞相府里,安意如睡了好久,待醒来,头脑有些昏沉,精神越发不振。

安夫人有些担忧,让下人去请郎中来,却被安意如喊住。

“女儿不碍事,只是昨夜未曾安睡,有些疲惫了。”安意如对安夫人道,而后看了看窗纸外的天色,急忙下了榻,“女儿该回府了,若是被七王爷知道女儿擅自回丞相府,他会不高兴的。”

听到安意如的话,安夫人暗自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留,“那你带点点心回去,连午膳都没用,这样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一旁的老妈子听了,急忙去取点心了。

待安意如穿好靴子和披风,老妈子也腿脚麻利地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递给春丫。

而后,春丫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扶着安意如,往丞相府外走去。

一路上,安意如四处看着,暗暗猜测蔚实到底是逃了没有。

却不料还未走出府门,便见到安沛全和赵正一道儿走了进来。

见到安意如,赵正并未惊讶,倒是安沛全,吃了一惊的样子,“如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意如的心吓的快要跳出胸腔,却仍是强装着镇定说道:“女儿因思念母亲,故而回来瞧瞧。”

赵正看了看安意如,扭头问一旁的丞相府管家,“让蔚实出来见本王。”

管家说了声是,急忙往下人房去了。

听到赵正口中说出蔚实的名字,安意如晃了晃,几乎要昏倒,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蔚实已经逃了。

然而蔚实并没有逃,不大一会儿,蔚实便与管家一道儿走了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蔚实狠狠地看着赵正,这个男人夺走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与他势不两立。

赵正也感觉到这份自空气里传来的敌意,他扭头往蔚实走来的方向看去,目光暗如深潭,看不透其中情绪。

待蔚实走近,还未站稳,安沛全上前便是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

除了赵正,这一耳光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安意如整个人都靠在春丫身上,她的心跳得太厉害,令她有些呼吸不畅。

安沛全于蔚实有恩,他几乎是在丞相府里长大,对安沛全一直忠心耿耿,挨了安沛全的打,蔚实心口无怨。

“你可知我为何打你。”安沛全低声恨恨地问道。

“我……”蔚实抬眼看了看安沛全,想说小的不知,但转念一想,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若抵赖,不但没意思,也着实显得没有担当,便如实道:“的确是我一手策划了此事,不管要如何责罚,我都愿意承当。”

“此事涉及康平王府,我也保不了你,七王爷在这里,你跪下谢罪,求七王爷饶恕吧。”安沛全见蔚实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便也不多问,直接让他向赵正求情。

然而安沛全并不知蔚实一直钟情安意如的事,让蔚实向赵正下跪,还当着安意如的面,还不如一剑杀了他。

蔚实站着没动。

安沛全有些气了,“还不快向七王爷跪下认错。”

赵正看着蔚实,不发一言。

蔚实也瞪着眼睛看着赵正,倔强地站着,不肯跪。

“你为何要刺杀悦兮?”赵正终于开口。

赵正觉得蔚实看他时候的眼神有些奇怪,带着复杂的敌意,他怎么会有这种眼神?除非……想到这里,赵正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安意如。

安意如冷不丁撞上赵正犀利的眼神,吓的一哆嗦,急忙收回了目光。

“说,你为何要刺杀悦兮?”赵正又问了一遍,已经有些不耐烦,他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握在手上,这短刀是他今日特地带上的。

看到赵正拿出刀,安沛全担心起来,若是蔚实继续嘴硬,搞不好赵正真的会杀了他。

“蔚实,还不向七王爷认错。”安沛全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我没错,我是看小姐在康平王府里过的憋屈,替小姐打抱不平,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要杀要剐随便。”蔚实不肯认错。

“你是如何知道你家小姐在康平王府里过的憋屈的?”赵正饶有兴致地问了句。

安意如再也挺不住了,她太害怕蔚实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让赵正对她彻底再无念想,于是她扑到蔚实面前,举起手一个巴掌扇过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猜度我和七王爷之间的事?”

72山雨欲来

这一巴掌让蔚实的心呼啦一下碎了,他一个男子的尊严,让安意如在赵正面前一巴掌扇没了。

蔚实咬了咬牙,他伸手攥住安意如的手腕,瞪着通红的眼睛,“是,我不是东西,但我就是看不得你苦着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

“疯了,你一定是疯了。”安意如眼神里流露出惊恐,慌里慌张地看向安沛全,“蔚实他疯了,快让人将他关起来。”

安沛全也从蔚实的话语和看安意如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他心底骇然,不敢多想,命令一旁的管家将丞相府的护院都喊来。

赵正在一旁依然不动声色,他也看出来了,蔚实对安意如情意深重,或许安意如在丞相府之时他们之间就有些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蔚实这个人的存在对沈悦兮有着极大的威胁,所以他不能放过他。

没多会儿,护院都手持棍棒长剑跑了过来。

“将蔚实拿下。”安沛全一声令下。

听到丞相下命令,蔚实更绝望了,他在丞相府待了十几年,实在没料到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些护院面面相觑,有些犹豫,蔚实可是他们的总管,到底犯了什么事要被丞相捉拿?

“还愣着干什么,本相的话不好用了吗?”安沛全见护院们都没动,气的又喊了一声。

护院们这才犹犹豫豫地往蔚实面前靠了过来。

蔚实看了看那些素日里的兄弟们,想着刚刚被安沛全和安意如打的那一巴掌,想着被捉拿后赵正会对他的拷问,他从怀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短刀,将安意如拉在胸前,对着众人道:“你们都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刀不长眼。”

护院们果真都停住。

安沛全也紧张起来,安意如毕竟是她的女儿,万一死在当场,让他这个做爹的情何以堪。

可是赵正不怕,他不但没有被蔚实吓到,还亮了亮自己的短刀,对蔚实说道:“本王好久未曾出手了,也不知如今还能不能打得动。”

说着,赵正便手持短刀往蔚实这边来了。

所有人都愣住。蔚实迟疑片刻,将安意如往旁边一推,迎着赵正挥刀而上。

蔚实以为自己每日都练功,未曾懈怠,对付个赵正没有问题,他甚至在那一刻想,杀了赵正,安意如就会跟他远走高飞了……可是他料不到赵正的武功竟是不弱的,赵正身手敏捷,力道却又凶猛,没几个回合,赵正的短刀已经抵住了蔚实的脖子。

“说,是谁指使你去杀害悦兮的?”赵正冷冷问道。

蔚实眼看着大势已去,不由冷笑了一下,他斜着眼睛对赵正道:“没人指使,所有的事都是我蔚实一个人做的。”

言毕,蔚实举起短刀,用力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片刻,大片的血迹浸透了蔚实的衣裳。蔚实扭头看了看安意如,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而后,他软软地倒在地上,死了。

安意如看着这骇人的一幕,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

再度醒来,安意如是在康平王府自己的寝院里。日子过去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浑身无力。

“春丫。”安意如喊了一声。

一道影子闪了进来,春丫半低着头,拘谨地站在那里。

安意如看到春丫,这才想起当日在丞相府的种种,在她昏过去的时候,听到春丫喊了一声“七王妃”。

“我是怎么回来的?”安意如发了很久的呆,才虚弱地问道。

“是安丞相派人将您送回来的。”春丫小心地回道。

安意如听了这话,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竟然不是赵正带她回来的。

“七王爷呢他为何不带我回来?”安意如不死心,追问道。

七王爷?春丫的头更低了,她要如何告诉安意如,七王爷看到蔚实自杀之后,头都不回地走了,连看都没看一眼昏过去的安意如。能回到康平王府,还是安丞相亲自登康平王府跟七王爷密谈了好一会儿,才将安意如留下的。

七王爷已经下令,将安意如禁足在如意苑,终生不得出。

即便如此,安丞相也没有任何异议,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康平王府。对安沛全来说,安意如若是被休之后回到娘家,才是安家最大的耻辱,他宁愿安意如继续留在康平王府,管她活得像人还是像鬼。

“说啊。”见春丫低头沉默,安意如又问。

春丫只好如实相告。

安意如听罢,胸口翻涌着一股血腥之气,她重新躺好,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只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走到如今这样众叛亲离的地步呢?

良久之后她想明白了,是沈悦兮害了她,如果不是她出现,她安意如现在还是风风光光的七王妃,如果不是她出现,桂妈妈不会失踪,蔚实也不会死。

“本妃饿了。”想明白之后,安意如觉得自己太过虚弱,应该将身体养的强壮一点。

春丫下去准备膳食了。

安意如从床上起身,拖着沉沉的双腿坐在铜镜前,铜镜里一张了无生气的苍白的脸,头发凌乱,双目仓皇,安意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铜镜里的分明是一个陌生人。

直到春丫回来,安意如才将目光从铜镜前移开。

“外面是什么时候了?”安意如问。

“回王妃,再有半个时辰差不多要傍晚了。”春丫一边将膳食从食盒里拿出来,一边答道。

“七爷呢?在做什么?”安意如又问。

“十三公主要听戏,七王爷带着她们去听戏了。”春丫小声回道。

她们。安意如冷笑了下,千福院里的那个一定会去的,莫非连合喜也去了?去了也不奇怪,合喜是个戏痴,她才不管谁和谁发生了什么,她只要听她的戏便好。

可是那个赵和,不是性情古怪难以接近吗?为何会和千福院的那个变得那般要好?

人以类聚,都是些贱人。最后,安意如恨恨地如是想到。

合喜的确也跟着一道儿去听戏了。她努力地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跟在赵正一行人的身边,无声无息的,合喜只要能听到何媚生的戏便好。

赵和却较之以前活泼了点,京城如此繁华让她颇为感叹,感叹自己从前在宫里的日子都是白过了,每日里只是从日出等到日落,毫无乐趣。

皇宫就好比月宫,她就好比嫦娥,出来了,才知人间精彩。

开戏前,戏园子里闹哄哄的,多的是显贵在相互问安,高谈阔论,开戏前,这里便是一个热闹的交际场。

有人远远看见赵七爷,不好打扰,便隔着距离深施一礼,算是问安。扭回头就跟人小声猜测,赵七爷身边的女人都是谁。

十三公主,他们没有见过。

直到戏锣一敲,预示着好戏即将登场,偌大的戏园子,即刻便静了下来。

赵和在皇宫里看过戏,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宫里的戏太过生硬,并无什么可观性,而戏园子里,因空间原因,各种器乐鼓点十分有渲染力,唱戏的戏倌也自然放松,比在宫里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沈悦兮一直安静地看着戏台,心思却在戏台之外,蔚实死了,安意如被囚禁在如意苑,按说一切都尘埃落定,赵正该放下心来,可是慧能大师替王府物色的镖师赵正依旧是接纳了,那个人明儿个便入府了,沈悦兮想,赵七爷是为了以后做打算吧,以后,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危险依旧没有停息。

还有陈灵秀,赵七爷说这个世上不会再有陈灵秀,那么他是如何将她铲除的呢?赵七爷实在是深藏不露,她对他的了解肤浅又有限。

还有合喜……沈悦兮悄悄扭头看了看合喜,有灯光照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在看到何媚生的时候,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光芒,这个女人越来越危险了,连赵七爷在身边,她都无法克制自己的爱慕了。

不过好在,赵正并不关注合喜,所以合喜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表情他压根不知道,他关注的是沈悦兮,他时不时扭头看她,看她眼神游离,捉摸不定。

“你在想什么?”许久之后,赵正低声在沈悦兮耳边问道。

沈悦兮回过神来,“我在想明儿个要进府来的镖师是什么样子的。”

料不到沈悦兮在想这个,但是赵正也没见过那个镖师,所以也不好说些什么。

正沉默着,戏园子里的伙计端着一盘干果和一壶散着清雅香气的茶进来,对赵正恭敬道:“这是庞世聪庞公子请七王爷您的。”

庞世聪也在戏园子里?赵正倒没有惊讶,左右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地方就这些个,能碰上并不奇怪。

但是赵正并不想无故收这些东西,退回去又显得小家子气,便对那伙计道:“庞公子今晚的账单记在本王账上。”

是。伙计毕恭毕敬地应了,转身去了。

听到庞世聪的名字,沈悦兮却在心里翻起了兴趣,她用眼光扫了扫散台的看客,并未见到庞世聪的影子,想来他也是坐在某个包厢里吧。

73 山雨欲来

“庞世聪?是滇南王那个纨绔孙子?”赵和听过庞世聪的名字。

沈悦兮点了点头。

赵和没有再说什么,她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懒得过问太多。

等离场的时候,庞世聪却找了来,他先是笑眯眯地看了看沈悦兮,而后对赵正抱了抱拳,“我是来谢七王爷的。”

伙计跟庞世聪说了今晚的开销七王爷请了。

“客气。”赵正笑了笑。

“城南新开了间酒肆,那酒都是多年陈酿,口感绝佳,左右时辰尚早,不如七王爷赏个脸,与我一道去品尝一番?”庞世聪对赵正等人发出了邀请。

赵正想要拒绝。

但一旁的赵和抢先说了声“好”。

庞世聪这才看了看赵和,“敢问这位是?”

“这位是十三公主。”赵正回道。

哦。庞世聪做出恍然状,他虽然进过几次宫,但是对十三公主还真是没什么印象。

这也难怪,十三公主虽然面目秀雅,跟沈悦兮比起来还是逊色那么一些,如果十三公主长得像沈悦兮这般动人心弦,那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忽略的。

“与十三公主共饮,是我的荣幸。”而后,庞世聪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正无奈,只得一同去了。

下楼的时候,沈悦兮走在前面,不小心踩了裙角一下,一旁的庞世聪立即伸手去扶,沈悦兮站定,扭头看了看庞世聪,说了句谢谢。

庞世聪难得挨着沈悦兮这般近,隔着衣裳,他都能感觉到沈悦兮肌肤的细腻柔软,简直舍不得放手。

赵正上前,拉过沈悦兮的胳膊,将她揽到自己身前,低声说了句:“当心点。”

庞世聪不得不放手,有些怅然若失,对沈悦兮的饥渴之情更甚了。

出了戏园子的门,合喜便跟赵正请退,只说要回去陪会倾儿。她只喜欢听戏,旁的事情她实在没兴趣应承。

赵正应了,让车夫送合喜回府,而他们则上了庞世聪的马车。

城南新开的酒肆名字叫今朝醉,格调非常风雅,据说酒肆的老板是个江南人,娶了京城某大户人家的小姐,小姐思乡情切,老板爱妻心切,便两厢合计,回到京城开了这间酒肆。

酒肆里的酒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各种米酒,果酒,滋味非常不同。自然,价格也非同一般,但因其格调与京城其他酒馆不同,仍是又大把文人雅士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有时候想寻个位子都难。

庞世聪是提前遣人来预定过的,故而他们一行人到了,便有伙计一路领他们去了包厢。

赵和对酒肆的风格很感兴趣,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兴致盎然。

沈悦兮也觉得新奇,与赵和一处,四下看着。

酒肆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男子,忽而进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们伸着脖子张看,私下里品头论足。

酒客里有人认得庞世聪和赵正,便对那些有着旖旎念头的人泼冷水,众人便都哈哈一乐,不再有旖念。

包厢里一张桌子,按人数放了四把椅子,他们一一落座,伙计呈上一张酒单,赵正和庞世聪问询过沈悦兮和赵和的意思,分别点了几种酒和下酒的小菜。

江南的酒,度数不大,口味甜而淡,对于在边疆喝过劲酿的沈悦兮来说,并不醉人。

赵和却不同,她极少喝酒,所以几杯下肚,面色便红了起来,她笑眯眯地看着沈悦兮,神色有微微的醉意。

这样的赵和是极好看的,可是庞世聪只当没看到,他一直注意着沈悦兮,见沈悦兮面不改色的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禁赞叹:“岳溪姑娘真是好酒量。”

沈悦兮自不说话,却也没有很冰冷地拒人千里之外,她只是对着庞世聪微微笑了笑。

这一笑太美,庞世聪看的恍惚。

赵正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知道沈悦兮的性子有多冷淡,所以她对庞世聪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她对庞世聪不冰冷,不但不冰冷,还刻意有那么点欲拒还迎的意思,她喜欢庞世聪?

于是赵正抬眼看了看庞世聪,抛却品性不说,庞世聪的确是算得上好看的,可是他眼里的沈悦兮并不是那种因为容貌便会动情的女子,那是为什么呢?赵正被这个念头搞的有些糊涂。

回到王府之后,赵和跟赵正和沈悦兮道了晚安,回自己的荷月轩了。

赵正和沈悦兮一道儿往腾冲院的方向走去。

“你觉得庞世聪这人如何?”路上,赵正问沈悦兮。

“他?”沈悦兮愣了愣,“虽然人不怎么正经,心却也不算坏。”

“你竟然还能看到他的心?”赵正笑了下。

“人虽然善于掩饰自己,但是大抵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庞世聪的眼神并非狡诈奸恶之徒。”

沈悦兮竟然是如此评价庞世聪的,这让赵正有些吃味。

“那我呢?在你心里又是怎样的人?”赵正问。

这个问题……沈悦兮想了想,站住,扭头看着赵正,“七爷您于我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这话是沈悦兮的真心话,却不是赵正想听的话,他想听的,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沈悦兮心里的地位,她有没有一些喜欢他?

可是这种话他没法更深地问出口,也便笑笑,不再说什么,待将沈悦兮送回千福院,赵正说了句“好生安歇”便自回自己的腾冲院了。

**

“那些事都妥了?”皇宫里,下了早朝,皇上将安沛全留下,问道。

安沛全点了点头,“那两个市井泼皮被收了监,蔚实自绝身亡,至于小女意如,没旁的法子,又送回康平王府了。”

“老七也同意了?”

“七王爷起初是要休了小女,是老夫豁出了自己这张老脸去求了七王爷,只要他不写休书,老夫也就别无所求了。”

皇上听了这话,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如此顺利的解决,他有些意犹未尽。

“那日,是老七一直督促着衙门办案?”思忖了会儿,赵广问道。

是。安沛全应道:“那两个市井泼皮的刑罚是七王爷的意思,蔚实也是七王爷在丞相府里逼死的,七王爷处理起事情来非常狠绝,利落。”

赵广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道:“当年先皇也夸赞过,说老七是个有决断的人……”

安沛全没有接话。

“行啦,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吧,老七这个人,虽然淡漠,却也不至于苛待七王妃,你便安下心吧,一会儿户部的王广会来,朕和他聊聊来年各地春种之事,你便先回吧。”赵广挥了挥手。

安沛全也便退下了。

赵广在书案前坐着,用手撑住前额,想到赵正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一件棘手的事处理的干净利索,没有任何风声透出来,让他有些不大高兴,那些潜藏在心里多年的戒备越发蓬勃而出了。

自打这个岳溪来了,赵正真的是变了许多。

正想着,孙得禄进来递上一封密函,是关于康平王府新来了一个镖师的事。

赵广一边看着,一边用手指敲着案板,“镖师?哪里来的镖师?康平王府为何要请镖师?”

“许是因为岳溪姑娘屡屡遭遇危险,故而才请的镖师罢。”孙得禄回道。

“着人去查这镖师的底细,有消息了即刻回报。”赵广说完,将密函捏成一团。

康平王府里,密函上的镖师正在与赵正会面。

那镖师做了自我介绍,“在下朗阔,见过七王爷。”

朗阔中高个子,五官硬朗,身形偏瘦,却自有一股子精健之气。

赵正没有说话,忽而出拳向朗阔挥去,朗阔急忙一闪,又接了赵正几招,赵正这才停了手,“身手不错。”

朗阔双手一拱,“七王爷谬赞了。”

赵正微微一笑,“不必跟我客套,我也不是随意夸赞人的人。”

朗阔便不再说话,半低着头,等赵正吩咐。

“请你来,主要是负责千福院的安全,若我不在的时候,你便要保护悦兮,”赵正一边说,一边往千福院走去,“我带你去见见悦兮。”

朗阔便跟在赵正身后,沉默地走着。

走在半路,竟遇到了赵和,她也准备去千福院找沈悦兮说话,而后商量着看看去京城哪里玩玩。

“七哥。”赵和对赵正施了一礼,然后看了看一旁的朗阔,脸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我也正要去千福院,一道儿去吧。”赵正说道。

赵和心里更纳罕了,赵正要带一个陌生男子去千福院?但很快,赵和就猜出那人的身份,沈悦兮曾跟她说过,康平王府会来一个镖师,以后保护她的安全,那想必这位便是吧。

想到这里,赵和好奇地回头看了看朗阔,这个男人看着不苟言笑,似乎难以接近的样子。

然后赵和又想,七哥真的放心让一个男人整日里跟在沈悦兮身边?就不怕他对沈悦兮有什么企图?

见赵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朗阔也所有所思地看着赵和,在心里猜测,这个女子是谁?不是赵七爷口中的岳溪?那她是谁?她喊赵七爷七哥,难道是赵七爷的妹妹?

于是这一路,赵和和朗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对对方都很好奇。

74 山雨欲来

沈悦兮一大早用过早膳,正在屋子里跟知翠继续学刺绣,她要给七王爷的那个丝帕,终于有些模样了。

周妈妈进来,“岳溪姑娘,七王爷,十三公主来了。”

沈悦兮放下绣花针,起身走到门口,看到赵正和赵和时相互请了安,而后看到朗阔,沈悦兮从来,即刻想到这就是入府来的那位镖师吧。

果然。

赵正将朗阔介绍给沈悦兮,沈悦兮对朗阔点了点头,朗阔也对沈悦兮点了点头。

而后,赵正带朗阔去熟悉康平王府的环境了。

赵正之所以要亲自带,一来是对慧能的尊重,二来是对沈悦兮的看重,朗阔可是将来要负责沈悦兮安全的人,不可马虎对待。

走到如意苑的时候,赵正停下,不知该如何介绍。按他的想法,安意如应该已经被休,不在康平王府了,可是安沛全的身后有皇上,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

但安意如,他不想跟朗阔介绍她七王妃的身份,所以,他想了想,对朗阔道:“这里住着一位女眷,若无意外,应该终生不得出,所以你不必在意这个院子。”

朗阔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王侯的深宅大院里,哪一家不是有着百转千回的故事。

千福院里,沈悦兮和赵和正商量着出去逛逛。

“还是住在宫外好啊,可以游逛京城,还可以随时出城玩,我在皇宫里都不知道外面的天地如此广阔呢。”赵和感叹着。

沈悦兮笑笑,暗想,如何赵和也能走一趟边疆,她便真的知道,天地之大。

边疆,举目四望,一片苍茫,天地交接处遥远而壮美,她曾随忽拙骑马在茫茫戈壁上奔驰,戈壁之大,似乎没有尽头……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见沈悦兮目光幽远,赵和忍不住问道。

沈悦兮愣了愣,她从江州边上过,但没去过江州,据陈灵秀说那是一个山灵水秀的地方,所以她的父亲才给她起名字叫灵秀。

想起陈灵秀,沈悦兮的心又是一沉,她终究是没敢问赵正,陈灵秀死了吗?怎么死的?

见沈悦兮一直没说话,赵和叹息了一声,“我听宫人说过你的事,虽然你的家人都不在了,可是你有七哥,是顶好的归宿,不像我,虽然看着是尊贵的公主,未来却不知身在何方。”

赵和极少跟人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沈悦兮看了看她,“皇上自然会为你指一个好姻缘的,不要担心。”

“皇上指的怎么会有好姻缘呢?不过是为了拉拢朝臣或是安定邻邦而已,我也只不过是为了巩固皇权的一颗棋子。”赵和冷冷一笑。

赵和说的对,沈悦兮没什么可劝的,所谓宿命,不过如此,公主也有公主的不幸。

“不说这些烦心之事,我们去逛街市吧。”惆怅片刻,赵和笑着说道。

沈悦兮点头,她喜欢赵和,想要在她离宫的这些日子好生带她在京城里逛逛。

“我们便自己去逛吧,七王爷一个大男人,整日里跟在我们身后到底不好。”沈悦兮提议她们自己去逛。

赵和点了点头,求之不得,赵正在,到底是拘束些。

沈悦兮着了披风,便与赵和一道儿出了千福院,她们打算偷偷地出府,免得赵正知道了会阻止她们。

左右刺杀沈悦兮的事已经解决了,便可放心了。

赵和和沈悦兮一路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出了府。

门房看着她们也不好过问,只当是她们得了七王爷的允许。

出了康平王府走了一段,沈悦兮和赵和才计谋得逞地笑了起来,没有赵正在身边,这下是真的自由了。

娟儿和知翠跟在她们身后,对自家主子忽然而至的顽皮有些不适应,沈悦兮与赵和曾几何时,都是冷淡的一整日也不见个笑脸的人,可如今倒好,两个冷漠的人聚在一处,竟性情大变,开始活泼起来。

沈悦兮带着赵和去了棋社,赵和虽然对下棋不感兴趣,但是看看棋社倒也新鲜。一大早的,棋社人不多,她们进去看了一圈,也便出来了。

连日来都是好天气,虽则是冬日,暖阳照着,却也不觉得冷。

“我听七爷说过京城有个春望角,据说每年三月初三,那里花木初开,商贩云集,许多单身男女会将自己妆扮美丽去那里游玩,若是得遇一个知心人,便互留定情信物,男方日后可去女方家中提亲。”走在大街上,沈悦兮忽而想到这个地方,“可惜,现在是冬日,那里定是萧条的。”

赵和听了却来了兴致,“不如我们去看看吧,来年三月三,我尚不知有没有机会出宫呢。”

沈悦兮想了想也好,便扭头让知翠带路,往春望角去了。

春望角是一个修的很别致的园子,很大,地面铺着大大的青石,各种各样的树木在青石两旁无言耸立。可以想见,春季之后,这里会是何等繁盛的景色。

但是现在,这里几乎没有人,在宽宽的青石路上,偶尔会遇见三三两两的人,都是男子,许都是闲着无聊过来走走。

赵和四处看着,低声对沈悦兮道:“这里竟比皇宫里的御花园还要好呢。”

赵和是越来越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了。

“我只是觉得这里该是月老下凡的地方吧。”沈悦兮笑着说道。

“为何?”赵和不解。

“这么多年了,这里该是成全过许多佳偶吧。”沈悦兮回道。

“那又如何。”赵和冷笑了下。

就算这里成全过全天下的人,也不会成全到她赵和头上。

沈悦兮也笑了下,是啊,那又如何,成全过再多的佳偶,也不会让她和忽拙回到从前……想起忽拙,沈悦兮想这里这么多美景,如果他也能看到那该有多好。

诸多惆怅。

沈悦兮和赵和彼此好一阵都没有说话,沿着春望角的石板路沉默地走着。

直到遇上庞世聪和几个公子哥。

沈悦兮不动声色地看着脚下的路,佯装未曾看到他。

“岳溪姑娘?”庞世聪隔着老远,惊喜地喊道。

沈悦兮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走到庞世聪面前,“庞公子,真巧。”

庞世聪看了看沈悦兮等人的身后,没有赵正的身影,心下当即乐开了花,终于没有碍手碍脚的人了。

“这怎么能是巧呢?这是缘分。”庞世聪笑嘻嘻地说道。

其余几个公子哥见了沈悦兮和赵和这两位美人儿,急忙推了推庞世聪,示意他介绍一下。

一个是十三公主,一个是赵正的女人,庞世聪没法介绍,便对那几个人道:“你们先回吧,小王我要陪两位姑娘转转,好生讲讲这春望角的典故。”

那几个公子哥舍不得走,站着不动,眼神在沈悦兮和赵和身上黏着,直到庞世聪又赶他们一次,他们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赵和一早听过庞世聪的诨名,所以并不待见他,但沈悦兮却很有兴趣的样子,赵和也便不好说什么,便由着庞世聪在她们旁边跟着,一路讲着春望角的趣事。

庞世聪自13岁起,便每年的三月三都来春望角走动,平日里没事也过来转转,这里风景好,是个好去处,所以他对春望角再熟悉不过。

“这里现在景色凋零,自三月三之后便一日胜似一日,待来年,我再请两位一道儿来游一游春望角,看看那时的美景,也可以找个画师在春望角画几张画像,留个纪念,”庞世聪说着看了看沈悦兮,“我在春望角出入这么多次了,还从未见过比岳溪姑娘更美的女子。”

酸死了。赵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这个花花公子什么酸话都能说出口。

“好啊。”料不到沈悦兮却一口应了,“我还从未画过像呢,庞公子这么一说,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听沈悦兮这么一说,庞世聪的眼睛立刻一亮,“既然如此,不如今儿个就为岳溪姑娘画一张像吧,出色的画师我倒是认识几个,不过我也会画像,岳溪姑娘你……”

“你也会?”沈悦兮更有兴趣的样子,“那便有劳庞公子了,画一幅人像要多久?”

听见沈悦兮要他帮她画像,庞世聪高兴的快要疯了,“不久不久,也就一个时辰【古时候的一个时辰等于现在的两个小时】便差不多了。”

庞世聪怕说的太久沈悦兮会打退堂鼓,便只说一个时辰,但要画一张好的画像,起码也得两个时辰。

沈悦兮转头看了看赵和,“如何,我想请庞公子帮我画张像。”

赵和能说什么呢,反正她也无事,便陪着一道儿吧。

“眼看着快晌午了,我还是先请二位姑娘用午膳吧,醉仙居,如何?”庞世聪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提议道。

沈悦兮看了看赵和,赵和没有反对。

“好,就按庞公子说的办。”沈悦兮当即道。

天啊,老子今天交了什么好运了?如此顺利的约到了沈悦兮,让庞世聪乐的差点蹦了起来,他带着沈悦兮和赵和一路往春望角外走去,他的马车停在外面,他就怕走在半路的时候,沈悦兮会反悔。

还好,沈悦兮没有反悔,她拉着赵和一道儿上了庞世聪的马车,一起去了醉仙居。

75 山雨欲来

伙计领庞世聪一行人到了包间,将菜单递给庞世聪,庞世聪却将菜单给了沈悦兮,“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沈悦兮没有和庞世聪客气,她和赵和捧着菜单,商量着点了几个她们喜欢的菜式。

庞世聪乐得不用费心思,只对那伙计吩咐了一句:“再来一坛你们聚仙楼最好的酒。”

伙计应声去了。

庞世聪看着沈悦兮,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他搞不懂沈悦兮为何会答应让他给她画像,也搞不懂为何会与他一道用午膳,难道她对自己竟是有好感的?

想到这里,庞世聪更是乐开了花。殷勤也献得更殷勤了。

赵和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知道沈悦兮不大可能看得上庞世聪,但她又不拒绝他,所以赵和想看看,沈悦兮到底想干什么。

而康平王府里,赵正带朗阔在府里走了一圈,又与朗阔长谈了一阵,待用午膳时去到千福院,才发现沈悦兮和赵和都不在府里。

她们竟然偷偷溜了出去。

胡闹。赵正在心里急急说了一句,便带着小路子和朗阔在京城里找了起来。

赵正去了自己以前带沈悦兮去过的地方,都没见到赵和和沈悦兮的身影,一直找到晌午,饿了,赵正带着小路子和朗阔去了醉仙居。

沈悦兮等人在包间里,所以赵正并未见到他们。

赵正等人坐在一楼的位置,因为担心沈悦兮和赵和,赵正坐在那里神情有些严肃,他既生气又担心,心里想着一会儿找到沈悦兮非好生教训她一顿不可。

正想着,便看到二楼的包间里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庞世聪,跟着庞世聪身后的是沈悦兮,走到楼梯口那里,庞世聪伸出手示意沈悦兮慢些走。

赵正看着,不由诧然地哈了一声,他在京城里翻天覆地地找沈悦兮,她竟然和庞世聪一道儿在醉仙居用膳?

赵正没有起身,也没有喊沈悦兮,只是抬头冷冷看着沈悦兮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沈悦兮没有看向一楼大堂,所以并没有看到赵正。倒是赵和,一出包间的门就看到了赵正,还有朗阔。

下了楼梯,赵和伸手拉了拉沈悦兮的衣裳,沈悦兮正和庞世聪商量着去哪儿画像好,庞世聪正极力邀沈悦兮去庞府,因为太过专注,庞世聪也同样没有看到赵正。

沈悦兮回头看了看赵和,以为她觉得无聊,想要她别去画像了。

“七哥。”赵和张口无声地说了句。

嗯?沈悦兮有些不明所以。

“七哥。”赵和小声地说道,然后指了指赵正做的方向。

沈悦兮忽地扭过头去,这才看到沉着脸的赵正。

庞世聪这时也看到了赵正,愣怔住,毕竟沈悦兮是康平王府的女人,而自己正在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多少有些不磊落。

但在女人的问题上,庞世聪从来不管磊不磊落,他只求一个结果,就是跟沈悦兮有一夜之欢,之后他绝对不再纠缠。

但是在没得手之前,他会想方设法。

“七王爷,真巧。”庞世聪笑着说着客套的敷衍的话。

赵正没说话,他这个时候没工夫搭理庞世聪,他一直看着沈悦兮,这个丫头胆大妄为,他得让她知道他这次是生了气的。

“七爷,您怎么会在这儿?”沈悦兮愣了片刻,立刻堆起了笑脸,凑到赵正跟前,“我跟赵和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了。”

赵正本来很生气,但是看到沈悦兮堆笑的脸,又觉得很好笑,但他仍是板着脸,他得严肃,不能让沈悦兮觉得私自出府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我看你挺忙的就没告诉你。”见赵正仍是阴沉着脸,沈悦兮又小声解释道。

说了半天,沈悦兮就是没说为什么会和庞世聪在一起,赵正气恼,干脆拉了沈悦兮的手便往门外走去。

朗阔急忙跟了上去,小路子也跟了上去。赵和,娟儿,知翠都跟着走了出来。

转眼之间,一群人走的无影无踪。

醉仙居的伙计在后面哎哎地唤着,又唤不住,只得回头看着庞世聪,“这一桌菜已经备料了,庞公子您看?”

“那桌子菜就赏给你们吃吧,记在本小王的账上便可。”庞世聪说完,也离开了醉仙居。

出了门的庞世聪有一种到了嘴边的鸭子却飞了的沮丧,明明可以趁给沈悦兮画像的时候好生端详端详她,再者,若是去了他的府里,他只稍给她下点药,想做什么事还不是由着他来。

越想,庞世聪越懊恼,心想,怎么就这么寸偏要遇到赵正?早知道他就不来醉仙居用膳了。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好的机会。

庞世聪是一路扭着自己大腿走回的庞府。

“你生气啦?”另一边,沈悦兮被赵正拉着走了好一段路,她才开口试探着问道。

“竟然背着我私自出府,你知不知道多危险?万一有事发生你该如何?”赵正终于开口,语气甚是严厉。

“要暗害我的人不是已经都解决了吗?还会有什么危险呢?”沈悦兮小声嘀咕了句。

见沈悦兮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赵正干脆直接问道:“你为何会跟庞世聪在一起?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

“跟他只是偶遇,完全是意外。”沈悦兮回答。

她当然不会告诉赵正,她在赵正和庞世聪聊天的时候听到庞世聪偶尔会去春望角,所以她才特意去那里走走,没曾想,还真的碰上了。

“偶遇?偶遇还要一起用膳?”赵正见沈悦兮一直避重就轻,便一直追问。

但此刻,赵正是不气的。

他拉着沈悦兮的手,见她好生生的,心里的气已经渐渐消散了。

之前说是生气,其实也是因为担忧的缘故。

“有人请客难道还不好?又省银子又能让赵和逛逛醉仙居,赵和还从未在京城的酒楼里吃过东西呢,唉,做公主也真的没什么可让人羡慕……”沈悦兮说着说着,企图岔开话题。

“康平王府又不是没有银子,还用得着你这般节俭?”赵正冷哼了声。

“说的也是,”沈悦兮叹了口气,“可能是我这一路逃到京城过的太过凄惶,才会如此吧。”

沈悦兮这话,让赵正立刻又心生不忍,他扭头对沈悦兮说道:“既然老天爷让你抵达了康平王府,便是要你一生都再也无忧,过去的事便不要多想了。”

“那七爷这次也不生我的气了吗?”沈悦兮问道。

真是个狡诈的丫头,用自己的苦难来打苦情牌。赵正在心里暗道。

但他明明知道沈悦兮的小心思,却也还是点了点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你。”

沈悦兮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以后,离庞世聪远一点,他对你可没安什么好心。”见沈悦兮不说话,赵正忍不住提醒了句。

赵正的话让沈悦兮的嘴角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知道庞世聪对她没安好心,而她需要的也正是庞世聪的这份花花肠子。

沈悦兮自有她深远的歹毒的念头,她要做的是彻底让南夏处于动荡之中,让赵广不得安生,这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但她不会因为难而放弃,她要抓住一切机会,实现这个计划。

她过去不大信佛,但是现在她比谁都虔诚,她希望有神灵来祝她一臂之力,哪怕需要将来她身入空门,一生与枯灯古刹为伴,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照今天的样子来看,神灵并没有来祝她一臂之力,所以多多少少,她有些丧气。

赵和在后面看着沈悦兮和赵正的背影,她有些羡慕沈悦兮,被人如此牵挂着,是多么幸福之事。

“七王爷带着你们找了多久了?”想到这里,赵和问一旁的朗阔。

朗阔愣了下,未料到十三公主会忽然跟他说话。

“有一个多时辰了。”愣怔过后,朗阔很快回道。

“你能来康平王府,想必有些本事吧。”赵和又道。

这话问的。

“承蒙七王爷不弃。”朗阔说。

赵和冷笑了下,语气有些嘲讽,“竟然会说这般客套话,想必也没多大本事了。”

言毕,赵和自顾自大步向前走去。

朗阔在后面看了赵和一眼,她的长发在身后抖的很好看,他长到二十五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皇宫深院里长大的女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是骄纵一些吧。

待回了王府,赵正跟沈悦兮和赵和很严肃地定下规矩,以后要出门可以,需得他或者是朗阔跟着。

这个规矩,赵正也亲自去跟门房说了,门房一边使劲点头应着一边暗暗祈祷,希望往后的日子沈悦兮和赵和可要安分一些,不然他一个小小门房,如何拦得住她们?

好在,沈悦兮和赵和也着实安分了些日子,没有再发生偷偷跑出去的事。

再者,十二月就快要过去,元月即将到来,这可是一年中的大日子,宫中要进行大庆,届时,赵和便要回宫,而赵正和沈悦兮也要入宫参加元月大庆。

“等过了元月大庆,我还要回七哥这里来住着,这里可比宫中有趣太多了。”私底下,赵和对沈悦兮说道。

76 山雨欲来

“元月大庆的时候,庞世聪也会去吗?”沈悦兮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是滇南王的孙子,代表的是滇南一派的势力,宫中有个什么大大小小的庆典,他都会去的。”赵和想了想又说:“但奇怪的是,从前虽然应该也在庆典上遇见过,但我对这个人竟没多少印象,倒是听了不少他的风流韵事。”

说到风流韵事,赵和不禁看了看沈悦兮,“你为何独独问他会不会去庆典?”

沈悦兮笑了,“我自来京城,除了七王爷,也就是见庞世聪的次数多一些,他这个人虽然没个正形,却也挺有趣,宫中庆典耗时又沉闷,你不觉得有这么个有趣之人在其中,才不那么枯燥无味么?”

听了这话,赵和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不然我还以为你喜欢了那个徒有其表的家伙。”

沈悦兮又笑,“守着七王爷这样卓尔不群的男人,其他人又怎能入眼呢?”

沈悦兮说着这般违心的话,骗得过赵和,却仍是骗不过自己,就在她说“其他人又怎能入眼呢”的时候,忽拙的名字啪地跳出来,冷冷地嘲笑着她的虚伪。

这话赵和当然是信的,赵正不论整个天下,就在整个南夏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男人,有了这样的男人在身边,旁的男人自然就瞧不上眼了。

参加元月大庆是大事件,沈悦兮虽然身份未正,但排场上赵正仍是一丝不苟,他遣了人入府给沈悦兮裁制入宫的礼服,打造饰品。

“上次祈天礼时不是给我做过一身吗就不用再做了。”沈悦兮对这些华丽的服饰并不热爱,它们沉重而冰冷。

“往后入宫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你总不能每次只穿那一身吧,多做几套放着,省得到时候着急麻慌的缺这个缺那个。”

赵正说的没错,虽然是京城,但是顶级的料子和丝线,以及配饰的珠宝也都随时会供不应求,趁着冬日里庆典少,绣坊工人们空闲多,做的也精细,便多做几身,连来年春日的都一并做了。

再者,沈悦兮平日里妆容素淡,身上没有多少名贵的饰物,赵正一直想命人给沈悦兮多造一些金钗玉簪珠宝坠饰之类,正好趁着元月大庆一并办了。

元月,一年之中的第一个月份,是个吉利的时候。

穿用的太华贵,心有不安啊。沈悦兮在心里暗自叹息着。

从前忽拙也对她好,也送她名贵稀罕的玩意儿,沈悦兮却从没有觉得受之有愧,相反,她是开心的,不管忽拙送她稀世珍宝还是田野里随手采摘的一把野花,她都欢喜的不得了。

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回报忽拙些什么,她和他在一起便觉得天地都是自然而然的,不必思虑过多。

但是赵正,送她的东西越名贵,她便越觉得透不过气来,颇感压力,也不似最初时那般理直气壮,她的心底偶尔会窜上来人在屋檐下的惶恐。

这一天,王府里来了一波又一波人,有来量尺寸裁衣的,有拿着饰品的花纹册来给沈悦兮过目的,沈悦兮着实有些无奈,却也没法子。

等打发走这些人,沈悦兮坐在屋子里发了会儿呆,便去找赵和了。

**

妍粹苑里,秀姑一边跟合喜剥核桃一边跟合喜说:“刚去拿核桃时,见王府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一打听,是给千福院那位做礼服的,听说还有定制珠宝的人来。”

合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那又怎么样,七爷宠着她,怎么奢侈都不过分。”

秀姑听了这话,笑笑,也不再说什么。

“她如今还没个一儿半女便如此受宠,若是他日诞下子嗣,七爷能把她供起来吧。”合喜一边吃着核桃仁,一边说道。

语气里并未有酸气。

“只希望她日后莫要太过跋扈便好。”秀姑有些担心,怕沈悦兮将来站稳了脚跟会来对付合喜。

“我呢,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想跟什么人争,在这康平王府里能有个安身的地方,能有一碗热饭吃着便知足了,你看如意苑的,费尽心机到头来又如何?被囚禁在那一方院子里,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想起安意如,合喜又感叹了句。

这话说的倒也不假,王府里的人说起安意如谁不是一把叹息,自然也对沈悦兮颇有微词,自从她来了康平王府,王府便不像从前那般宁静了,有些老妈子暗地里偷偷念叨:千福院那个可不是省油的灯,往后会如何还不知道呢。

可是合喜暗地里也偷偷观察过沈悦兮,觉得她并不是那种善于争风吃醋的女子,她虽然冷淡,却很大气,日常与她一处时也从未在言语或是举止上挤兑过她,合喜相信,只要她不主动生事,沈悦兮便不会与她为敌。

安意如错就错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沈悦兮的麻烦,她太小瞧沈悦兮了,以为她年纪小又无根基,是个好对付的,可是安意如怎么就不明白呢?一个能笼络住七王爷心的女子,怎么会是好对付的呢?

“说起来,我也该去如意苑里坐坐,在这个王府里怕也只有我能陪她说说话了。”合喜又是一声叹息。

合喜善感,常常会悲秋伤冬,安意如的事自然也让她感叹不已。

“您去看看也好,省得让旁人觉得咱们不念旧情。”秀姑非常赞同。

“旧情,”合喜苦笑了一下,“我从前何尝与她有过情谊,是她有了新的对手才不再敌视我,她错就错在太有占有欲了,她总想着七王爷只属于她一个人,可是天下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平常,又怎能奢求一个王爷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呢?”

“七王妃若是如您这般通透,也便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了。”秀姑叹了口气。

合喜在心里冷笑了下,她这哪里是通透啊,她只是不爱七王爷罢了,不爱也便没有诸多奢求。

“我从未料到她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也不知我未来又会如何。”合喜怅然。

“您就是想的太多了,您自然是会好好的,别忘了,您有倾郡主呢,她可是咱们康平王府唯一的孩子。”秀姑急忙说道。

合喜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她从榻上起身,“把披风拿给我,再拎一盒点心,我们去如意苑走一趟。”

秀姑拿了披风给合喜,而后将昨儿个膳堂送来的点心放在食盒里拎着,随合喜一道出了妍粹苑。

走了一段路,正好看到给沈悦兮看饰品图样的人往府外走去,合喜远远看了几眼,扭回头继续走着。

因为合喜是侧妃,宫中往日大小庆典她很少去参加,今年的元月大庆赵正也并未跟她提起过,安意如自然是去不了了,看架势,七王爷定是带着千福院里那个一起去吧。

由来只有新人笑,千福院那个也真是太过得意了。

这样想着,待走近如意苑,合喜便越觉得安意如实在有些可怜。

如意苑里,安意如枯坐在榻上,定定望着窗纸处透进的天光,自醒来知道自己被囚禁的那日起,安意如便整日这样坐着,从天亮到天黑。

忽而想起的拍门声,让春丫吓了一跳,然后急急走了出去。

门开了一条缝隙,见门外站着合喜和秀姑,春丫这才将门打开稍大的空隙,让两人进了院子。

然后春丫往外面张望了一下,重新将厚重的木门合上。

自从安意如被囚禁,如意苑里便不再有人来了,所有需要的物品都是春丫去跟杨管家请示,然后自己拿回来的。

见到合喜,安意如依旧坐着没动。

合喜有些日子没看到安意如了,乍然一见很是吃了一惊,安意如面色晦暗,双眼空洞,鬓角的头发有些花白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姐姐。”合喜轻轻喊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哽咽了,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跟她唇枪舌剑的跋扈的安意如。

一个人,怎么会说老就老了,像朵没有了水分的花,干瘪的叫人不忍直视。

听到“姐姐”这两个字,安意如的目光这才放到合喜的脸上看了看,但表情依旧是木然的。

一个人若是长久没有了表情,那她便会忘记如何在脸上堆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见安意如这个样子,合喜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她默默在一旁坐下,陪着安意如枯坐着。

屋子里虽然燃着足够的炭火炉,但依旧有股子莫名的冷清。

“姐姐,我新近又学了一首曲子,你要不要听听?”坐了一会儿,合喜说道。

安意如仍是没有说话。她似乎并没有听到合喜的话。

合喜便轻声的自顾自唱了起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合喜的轻声吟唱飘在空中,有些凄凉,有些诡异,又有些酸楚。

直到一曲终了,安意如仍旧是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表情。

合喜也便沉默地坐着。

外间,春丫与秀姑在一起并立着,看着这两位曾经斗来斗去的主子,如今这般光景,心里也是充满了感慨。

77 山雨欲来

坐了好一会儿,安意如始终未曾说话,合喜便起身,“姐姐,待我得空了再来看你。”

走到门口,合喜对春丫交代了句好生照顾七王妃,便离开了。

听到七王妃三个字,一直面无表情的安意如这才撇了撇嘴角,冷笑了一下。

“七王妃太可怜了。”合喜走出如意苑,轻声叹息着。

秀姑没说话,她虽然觉得安意如现今的状况有些凄然,却也并不觉得可怜,她有今日,也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可惜我在七王爷跟前说不上话,不然真该替姐姐向七王爷求求情,就算是囚禁在王府里,也比囚禁在如意苑里好啊。”合喜又说。

秀姑吓了一跳,生怕合喜真的去趟这个浑水,急忙劝阻道:“知道您是好心,可是七王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别您没劝动七王爷,自己倒劝出个好歹来,再说,七王妃为何会被囚禁,大家明着不敢说,背地里都知道七王妃一而再地要害千福院的,您说她可怜也是可怜,但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人活着啊,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您能没事儿过如意苑去走动走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旁的便莫要打算了。”

秀姑一向沉稳,思虑周全,合喜的很多事都是她在一旁提点着,这一次也依旧是如此。

合喜听了之后,也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啊。”

唉,除了叹息,也着实是没法子了。

千福院里,沈悦兮终于将一块丝帕绣好了,她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看了看知翠的,忍不住嫌弃地将自己绣的丝帕放在一旁。

“第一次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呢。”知翠见了,忙轻声说道。

一旁闲坐着的赵和也不由开口,“料不到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然后她伸手拿起那块丝帕,端详了会儿,“我觉得挺好的,不如就送给我吧。”

沈悦兮一把将丝帕夺了回去,“等以后再给你绣好的。”

赵和了然地笑了,“就知道你的小心思,快去送给七哥吧,你上次偷跑出去,又和庞世聪一起用膳,他可是生着气呢。”

沈悦兮白赵和一眼,“说的好似没你的事一般,是谁撺掇我去逛街市的?”

“就算是我撺掇的你,七哥还是最生你的气,因为他最在乎的人是你。”赵和看的透透的。

沈悦兮不再说什么,这几日,赵正没怎么来千福院,倒是每日里和朗阔一道儿研究武功招式,经常在王府里比试着。有时,沈悦兮和赵和在府里遛着,便能看到专心于武功的两个人。

说是给沈悦兮请了个镖师,现在看来,倒更像是给赵正自己请来个教习师傅。

“那我现在就送去,也好让七王爷早点消了气。”沈悦兮索性来个痛快的。

“去吧,我先回荷月轩了。”赵和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悦兮一眼,带着娟儿离开了。

沈悦兮披了披风,随后也出了千福院。

赵正在腾冲院的书房里,正和朗阔一起研究武功招式,他们一般拆解招式一边绘制了图画,赵正的意思,以后将这本图画给自己的家丁们人手一本,闲着没事时也好多练练身手。

那些出了京城的亲王们都各自有自己的一支亲兵队伍,唯独赵正没有,因为皇上忌惮,赵正也就只在府里养几个家丁,连人数都未敢太多,怕太惹皇上的眼。

以前赵正不在乎这些,现在有了沈悦兮,时局便有些微妙,他得让府里的家丁们也都多练练功夫,将来万一有个紧急的时候,也好能派上大的用场。

料不到沈悦兮会来,所以赵正有些发愣,他将画笔放在一旁,看了看朗阔,朗阔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跟知翠学着绣花,绣了这个丝帕,送给你。”待朗阔出了门,沈悦兮献宝一样将自己绣的丝帕捧到赵正面前。

本来还有些严肃的赵正便忽地软了下来。

他接过那丝帕,那是他见过的花式绣的最丑的丝帕,却也是他见过的最喜欢的丝帕。

“我以后一定贴身带着。”赵正说。

沈悦兮看了看赵正,“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赵正觉得有些好笑,“我何尝生过你的气。”

“那我就放心了。”沈悦兮笑着说道。

“今儿晚上在腾冲院用膳吧,我让人喊赵和一块儿,过几日就要回宫了,我都还没好生招待过她。”赵正又说。

“赵和说等元月大庆过了她还回康平王府住。”

“这丫头是野了心了,都叫你给带坏了。”赵正佯装嗔了一句。

“皇宫里本来就太过沉闷的,好好的人都给闷出病了。”沈悦兮是同情赵和的。

“出了这个门可不许再跟旁人说这些浑话,让人传了闲话出去不值当。”赵正提醒沈悦兮。

赵正自然是怕沈悦兮进了宫乱说这些话,传到皇上耳朵里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你,我跟旁人哪有话说。”沈悦兮小声嘀咕了句。

跟旁人没话?赵正想,那你还和庞世聪一道儿游春望角一道儿用午膳?

但这话他在心里想了想,嘴上却没说,他相信沈悦兮此次是无心之失,也相信沈悦兮说的只是想带着赵和见识一下京城好玩的地儿。

“元月大庆当晚有烟花大会,夜里冷,记得多带些衣物。”赵正岔开了话头。

再有三天就是元月了。

沈悦兮虽然觉得元月大庆无聊,但是烟花是美的,所以她便有些期盼了。

等晚膳的时候,赵和也来了,沈悦兮便和赵和聊起往年元月大庆烟花会的事。

赵和也喜欢烟花,而烟花是珍贵的东西,赵广又不是一个奢侈的皇帝,所以宫里每年也只有元月大庆和中秋节的时候会燃放烟花。

说起来也好笑,大部分人以为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那皇上一定很富有,但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他是最穷的,因为他要管的是整个天下,哪儿哪儿都需要银子,国库里的银子简直入不敷出,所以赵广素日里也亲身表率,杜绝铺张浪费,放烟花这种事,意思意思讨个好彩头就行了,用不着每个节日都放一次。

说起宫里的用度,赵和小声对沈悦兮道:“我也没多少银子,内务处的人都是势利眼,皇上要节俭,他们也只好可着不受待见的克扣,我就是那个常常被克扣的。”

说这些的时候,赵和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怒的神色,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再者,她住在宫中,吃的用的都有配给,也不需要多少银子。

但是出了皇宫才知道,外面的天地实在大的很,一盒四百八十两的胭脂就把她这个堂堂公主吓了一跳。

“七哥,您知道吗?我们那日看到一盒四百八十两的胭脂,出了宫我才知道,原来宫外的东西如此的贵。”赵和忍不住跟赵正提起了这件事。

赵正看了沈悦兮一眼。

“那个胭脂是用金盒子装的,所以价格有些离谱,旁的也没那么贵,可是她就偏偏记住那个最贵的。”沈悦兮瞥了赵和一眼,笑了起来。

“你也喜欢?”赵正又问了一句。

沈悦兮急忙摇头,“不不,我们就是觉得有趣,那胭脂也没什么特别的。”

赵和撅了撅嘴,“七哥可真是偏心,为何不问问我喜不喜欢?”

赵正笑了笑,却也并没有问赵和喜不喜欢。

赵和心里有些吃味,她很羡慕沈悦兮有赵正这般将她放在心上宠着的人,但赵和并不嫉妒,也不恨,这是她的好,没有那些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小心思。

“等元月大庆过了,我还回您的康平王府住着,行吗?”趁机,赵和问道。

“当然。”赵正点了点头。他的府里又不差多赵和一个。

赵和这下开心了,“那可太好了,等开了春,我便可和岳溪一道儿去游山玩水了。”

“你们两个可别凑到一块儿疯的不可收拾。”赵正警惕地看了看沈悦兮和赵和。

“不会,我们不管做什么,以后都会先询问你的意思。”沈悦兮看了看赵正,脸上带着不由衷的笑意。

赵正故意冷哼一声,表示自己不信。

沈悦兮便和赵和鬼鬼祟祟地对视一眼,嘴角抿着即将要大闹天宫般的诡笑。

用过晚膳,沈悦兮和赵和在腾冲院坐着喝了会儿茶,而后又一道儿去湖心亭坐了会儿。冬夜清冷的空气让人清醒。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吗?”仰头看着夜空一弯残月,赵和忽而说道。

沈悦兮看了看赵和:“记得。”

“我终于想起来你像谁了。”

沈悦兮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谁?”

“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但是透过你的脸,我看得到当年她的模样,她的父亲曾经是南夏的户部尚书,后来犯了事被发配边疆,我便再也未曾见过她了。”赵和淡淡说着。

声音就是和月色一样冷。

哦。沈悦兮应了一声。

“我记得那个时候七哥就很喜欢沈悦兮,她进宫的时候,七哥会抱着她在皇宫里玩,我那个时候还小,却莫名觉得她和七哥也般配……如果她从边疆回来,你猜,七哥会更喜欢她还是你?”赵和看着沈悦兮,目光里闪着奕奕的光亮。

78 山雨欲来

“那你为何不去问问七爷呢?也只有七爷自己才能解答这个问题吧。”沈悦兮稳了稳自己的心神,淡然地说。

赵和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七哥只怕早已忘记她了吧,都是旧人旧事,何必多提呢。”

“我只知道七爷最深爱的是岳溪,连赐给我的名字都是岳溪。”

赵和点了点头,“七哥的确最爱岳溪,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意义不同,但是他把这个名字赐给了你,可见他对你也是爱的。”

沈悦兮不再说话。

“夜深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沉默着站了会儿,赵和说道。

沈悦兮便与赵和道了别,各自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一路上,沈悦兮的心都沉着,赵和忽然跟她说起这些,让她起了提防之心,赵和是不是猜测到了什么?

自己往后要更加谨慎才好。夜里辗转许久,沈悦兮如今告诫自己。

三天很快过去,到了元月前一日,午后,赵正带着朗阔,与沈悦兮和赵和一道儿进了宫。

宫里很热闹,好些个驻扎在各地的王爷也都带了大量的礼品赶到京城,只为与皇上一同庆祝元月伊始。

赵正带沈悦兮先去觐见了太后。

太后对沈悦兮不如往常那般热络,客气而疏离,只因生了沈悦兮是祸患的念头,她如今越瞅着沈悦兮越觉得她是红颜祸水。

沈悦兮自然觉察得到太后态度的转变,于是她也变得客气而疏离。

在福寿宫坐了会儿,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再没有从前的笑语欢声,想起之前对太后的那种亲切之感,沈悦兮只觉得有些悲凉。

坐了好一会儿,沈悦兮对赵正使了个眼色,赵正便找了个由头带沈悦兮出了福寿宫。

“太后对我不似从前了。”沈悦兮对赵正说。

赵正不傻,自然看得出,也知道太后冷淡沈悦兮的原因,却还是要安慰沈悦兮,“这些日子各位回京的王爷以及各州知府大臣屡屡来福寿宫请安,母后是有些累了。”

沈悦兮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福寿宫,天色已渐暗,宫里的宫灯点亮,宫女与宫人不断穿梭在宫道上,往一会儿即将开宴的大殿里运送菜品。

看到那些宫女,沈悦兮想起陈灵秀。

“她死了吗?”沈悦兮轻声问赵正。

赵正愣了下,而后想到沈悦兮说的是陈灵秀。

嗯。赵正应道。

沈悦兮的心一凛,还是未能忍住,问道:“是怎么死的?”

“提水的时候不小心,栽进浣衣局的水缸里,淹死的。”赵正淡淡地说。

这个死法倒是很顺理成章。浣衣局的水缸沈悦兮见过,有一人多高,水缸外面放着一个凳子,有时候水少了,需要踩着凳子提水,那凳子湿滑,一不小心栽进去也是有可能的。

“何家那边没动静吗?”

“他们能有什么动静,陈灵秀死了,他们白得了一笔抚恤银子,也彻底没了被拆穿的后患,高兴还来不及呢。”

沈悦兮听了这话,叹息了一声,“何家人和我是一个念头,我们都巴不得她死。”

“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不要再多想了。”

多想又如何,反正人已经死了,沈悦兮想,自己能做的,便是日后给陈灵秀多烧点纸钱吧……自己真是假慈悲。

想打这里,沈悦兮嘲讽地笑了笑自己。

而后沈悦兮停住脚步,在宫墙外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赵正也停住脚步,“怎么了?”

沈悦兮抬头看了看四周,“忽而觉得宫中阴气森森,也不知多少冤魂飘荡其中。”

赵正叹气,他让沈悦兮别多想,但她还是想的太多,于是他上前拉住沈悦兮的手,“跟在我身边,不管什么冤魂都找不上你。”

“找上我我也认,既然做得出又有何可怕的。”沈悦兮冷冷说了句。

自从吃过死人肉之后,她沈悦兮便不是从前的沈悦兮了,心底某处已经变得冷硬。

赵正不知该如何再安慰她,他既不想沈悦兮为陈灵秀的事自责,但也不想沈悦兮变得如此狠绝。这真的很矛盾。只希望来日,她能在自己的温柔呵护下慢慢变成从前的模样吧。

元月大庆从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夜里开始,

此时,天色已经大暗了,赵正估摸着离夜宴开始也差不多了,便带着沈悦兮往宴堂大殿走去。

越离宴堂大殿近,路遇的王孙大臣便越多了起来,他们与赵正相互请安,一路客套。

沈悦兮跟在赵正身边,不说话也不施礼,只当这些人透明一般。她的目光四处搜寻着,搜寻着庞世聪的身影。

一直到了宴堂大殿的门口,沈悦兮也未曾看到庞世聪的身影,她不禁有些失望。

门口处,有宫人向赵正和沈悦兮施礼,而后带领他们走进大殿,领他们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大殿的每张长桌上都放着一盏烛灯,诸多的烛灯将大殿映照的光亮,殿内已经坐了不少的贵宾,正在相互寒暄。

来宾之中女子甚少,沈悦兮这般出挑的容貌便尤显得扎眼。这个元月大庆,除了太后,宫中的妃嫔及公主,散坐在大殿各处的大部分是王爷的内眷,而大臣们,即使是如安沛全这般的重臣,也未曾有携带内眷的资格。

沈悦兮落座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庞世聪进了大殿。

庞世聪穿了黑色的皮毛披风,头上戴了一顶同质地的皮毛帽子,他本就少年英俊,这一身穿着则更是显得意气风发,俊朗不凡。

沈悦兮的目光亮了一下。她表情微妙的一闪没有逃过赵正的目光。

莫非沈悦兮真的喜欢了庞世聪?这个在赵正眼里有些荒唐的念头再度涌了上来。

庞世聪也看到了沈悦兮,他的座位离沈悦兮不太远,路过沈悦兮面前时,庞世聪对沈悦兮挥了下手,笑了笑,而后才跟赵正请了安。

不大一会儿,赵和也来了。

往常这种场合赵和是不大愿意来的,这一次之所以来,是因为沈悦兮在。

“一会儿夜宴之后,我们一道儿看烟花。”赵和路过沈悦兮身边时,俯身轻声说了一句。

沈悦兮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庞世聪眯着眼睛看着她们,猜测她们刚刚说了什么。

太后,皇上以及后宫嫔妃是最后入场的,大殿里的王孙大臣皆起身问安,看着皇上与太后落座之后才各自坐下。

皇上落座之后,先对着大殿里的满堂来宾说了一段官话,而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为了新的一年里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饮而尽。

大殿里的来宾也都起身,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再度坐下。

这种场合非常的拘束与无聊,所以沈悦兮只想早点用完晚膳,去看烟花。

但是晚膳却漫长的好似没有尽头,乐器演奏,歌舞,一场接一场,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菜都凉了,但是仍是没有要结束夜宴的意思。

“忘了跟你说,这场夜宴会一直到差不多子时才会结束,而后去看烟花,在烟花中度过子时,迎接元月第一日的到来。”见沈悦兮一脸忍耐的无聊模样,赵正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哦。沈悦兮听了这话,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要等这么久……我想出去透透气。”

透透气是沈悦兮的委婉说法,她是要去如厕。

赵正自然是懂的,轻声问她:“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沈悦兮掩嘴笑了下,“外面有宫女。”

而后,沈悦兮轻轻起身,弯着腰,尽量不引起旁人的主意,走到了大殿门口。

有宫女上前询问,沈悦兮轻声对那宫女说要如厕,宫女便带沈悦兮往大殿旁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如完厕,沈悦兮没有直接回大殿,她拐到另一边的宫殿旁,站在殿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夜空,再过一个多时辰,便是元月第一日了,她就要19岁了。

说不上有多感慨,却还是有一些惆怅的情绪,在这个喝了酒的夜里。

站了不会儿,一个人影出现了,那人影脚步有些虚浮,却仍是坚定地向着沈悦兮走过来。

听到响动,沈悦兮扭头,宫灯的映照下,是庞世聪的脸。

沈悦兮没说话,看着庞世聪,庞世聪走近之后,也没有多说话,直接拉着沈悦兮往一旁大殿走去。

厚重的门被推开,庞世聪一身的酒气,力量也大的惊人,很轻易将沈悦兮抱着跨过那道高高的门坎,而后,门又被庞世聪关上。

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庞世聪将沈悦兮抱在怀里,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岳溪,你知道我想你都要想疯了。”

沈悦兮没有惊慌,也没有惊讶,她后背微微后倾,一只手挡住庞世聪急切想要亲吻她的嘴巴,“庞公子,你喝醉了。”

“何用喝醉?光是看见你,我便醉了,岳溪,你就成全我一次,就一次。”庞世聪拥着佳人在怀,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的沸腾。

“那庞公子你也成全我一次好吗?”沈悦兮轻声的冷冷地说道。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庞世聪伸手摸着沈悦兮瓷器一般光泽的脸庞,喘息着。

“你当然能做到,你只要为我死一次就好。”沈悦兮用阴冷的声音说道。

79 山雨欲来

庞世聪还没弄清楚沈悦兮的意思,便觉得自己心口的位置一凉,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在上面。

庞世聪倒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沈悦兮,他伸手指着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心口传来剧痛,鲜血汩汩涌了出来,庞世聪很快便瘫倒在地,瞪着眼睛看着暗光下的沈悦兮,震惊,不解,恐惧,心痛……

但最终所有的影像都在庞世聪的眼里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庞世聪断了气,死不瞑目。他至死未曾料到,他风流一世,最终却死在风流上。

沈悦兮一直静静看着庞世聪,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只觉得自己周身冰冷,杀了庞世聪这件事虽然她在心里预想了千百遍,一旦真的看到一个人经自己的手结束了生命,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恐惧。

但很快,沈悦兮便回过神来,此刻还不是她恐惧的时候,她得想法子脱身。

她闪到门边,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往外面看了看,没有人。

于是,沈悦兮从里面很快地出来,急忙要回大殿的夜宴里去。

走的匆忙,沈悦兮不断回头看着,她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却不料在她回头的时候,却一头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谁?沈悦兮惊慌地扭头,面前站着的是赵正。

赵正看着沈悦兮,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他四周看了看,低声问道:“庞世聪呢?”

沈悦兮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抖了一下,“什么庞世聪?”

赵正将沈悦兮裹在怀里,寻了一个暗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说:“我是跟着庞世聪出来的,他人呢?”

刚刚在大殿,沈悦兮离席不久之后,庞世聪也离席了,赵正觉得不大对头,坐了会儿也跟着出来了,他一出大殿的门,便远远见到庞世聪拐个弯就没了。

他跟过来,四周空无一人,正在他疑惑时,便看到沈悦兮从那大殿的门缝里溜了出来。

“我没看到他。”沈悦兮摇了摇头。

沈悦兮的模样是镇定的,但赵正就是觉得不对,哪儿不对又说不清楚,他想了想,低声让沈悦兮在暗处等他,而后他快速进到那个大殿里,一进门便在微弱烛光下看到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不正是庞世聪?

赵正犹疑片刻,上前细看,庞世聪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已无气息。

赵正立刻知道大事不妙了。他没有多想,立即返身出门,抓住暗处的沈悦兮,“是你杀了他?”

沈悦兮急忙摇了摇头。

“跟我说实话。”赵正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他,想轻薄我……”想了想,沈悦兮承认了,因为她自己也知道,杀死滇南王孙子这种大事,单靠她的力量是摆不平的。

果然。赵正咬了咬牙。

“你先回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能做到吗?”思考片刻,赵正对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

赵正带着沈悦兮绕过屋角,见四下无人,这才示意沈悦兮往稍微绕远的路回去。

沈悦兮也不多问,按照赵正的指示做了,绕了稍远一点的路,装作出来透透气解解酒的样子。

大殿里的夜宴仍在热闹地进行着,喝得多了,宴堂里的声音也有些嘈杂,不时有人起身出去如厕,一些人观看歌舞,一些人在说着话,还有起身去到大殿前面给皇上和太后敬酒的。

沈悦兮走回自己的座位,扭头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人关注她,她放下心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喝酒压惊。再者有赵正在,沈悦兮的心便安定的多了。

她记起当日曾问过赵正:杀人是什么感觉?赵正说没什么感觉,沈悦兮如今再品品赵正这句话,竟认同了赵正的说法,杀人这件事,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心底便是一片死海般的平静。

死都死了,怕又能怎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有一点沈悦兮是知道的,庞世聪的死,定会在南夏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那都是后话了,如今的沈悦兮只想等到赵正回来,问他是怎么处理此事的。

赵正隔了会儿也回来了,平静如常,若不是沈悦兮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真的会以为赵正不过是出去如了个厕散了散酒气。

坐定之后,赵正握了握沈悦兮的手,“外面很凉,一会儿看烟花的时候记得戴上暖手套。”

沈悦兮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赵正竟然有心思提醒她这些,沈悦兮半低着头,觉得自己的修行不及赵正的十分之一。

而后,一切如常,喝酒,看着大殿里的歌舞,偶尔有人来敬酒便寒暄几句。

一直到夜深,烟花大会准备的差不多了,夜宴才算结束,所有的人离开大殿,往宫中的祭祀台放下走去,那里是宫中最高的地方,早已有宫人将烟花放好,只等吉时开始燃放。

此刻,不但是宫中,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等着燃放烟花这一刻。

深夜,格外的冷,沈悦兮裹紧了披风,与随后跟过来的赵和一道,随人群慢慢走着。

赵正走在沈悦兮身后,看着沈悦兮的背影,梳理着刚刚发生的事。

人群在离祭祀台稍远的空地停住,有侍卫拿盾牌在人群外围和皇上的面前站定,以免烟花燃放时出现意外。

宫里主持祭祀的祭祀官在时辰到了的时候,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旗子大力挥着,站在烟花旁边的宫人们便按照之前的安排开始点燃烟花。

片刻之后,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空里绚烂绽放。

皇宫之外的百姓们也都站在能看得到烟花的地方,欣赏一年里难得的盛况美景,这一刻,万民同欢。

沈悦兮抬头看着那些稍纵即逝的美丽烟花,心里忽而想,可惜啊,庞世聪没能看到这些烟花便死了。

此刻她并不知道,看不到这烟花的不止是庞世聪,还有一个宫女,那宫女在刚刚庞世聪死的大殿不远处挑着灯笼行走,被赵正抓住,捂着嘴巴拖到大殿二层,而后从二层的平台上被赵正扔了下去。

那宫女头部先落地,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当场惨死。

至死,那宫女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烟花大会结束,众臣子也便纷纷告退。夜很深了,大家都急着回去安歇,明儿个还要上早朝。

赵正和沈悦兮也往回走。

赵和跟过来,问沈悦兮,“今儿个去我的宫里住如何?我早就让宫里的人备了茶点,我们用过茶点,我带着你夜游皇宫如何?”

沈悦兮扭头看了看赵正。

赵正本来是可以允了的,但介于刚刚发生的事,赵正怕她夜里出门会被惊吓到,便摇了摇头,“今儿个疯的还不够么?去赵和宫里可以,但不许出去夜游皇宫。”

也行吧。沈悦兮看了看赵和,她正想看她的寝宫是什么模样呢,进了宫到现在都还没空去走一走。

“那夜里我就住在赵和那儿了。”沈悦兮又说。

“不可,我陪你一道儿去,用完了茶点说够了话便要离开。”赵正沉声回道。

沈悦兮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和的宫有些远,绕了好些个宫道才到,是一方不大的院子,院子里长着一棵很粗的树,树干上垂了两根绳子,做了一个秋千。

院儿里的宫女看到赵和回来,忙迎上前去。

赵正和沈悦兮都面生,那宫女不知如何问候,赵和便说:“七王爷都不认得?这位是岳溪姑娘。”

宫女们急忙跟赵和和沈悦兮问了安,而后忙着沏茶拿点心去了。

软塌上,宫女们也早已用热水壶放在被子里暖着,赵和和沈悦兮上了榻,脚伸进被子里,暖暖的。

沈悦兮往里面靠了靠,招呼赵正,“七爷,您也上来坐。”

赵正想了想,便脱了靴子,在沈悦兮身边挤下了。

茶水和点心很快便摆上了桌,可是夜宴上早已吃到饱胀,三人都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茶,便靠在软塌的靠子上,断断续续聊着天。

沾了热气,沈悦兮便有些困了,但是她心里有心事,庞世聪死了的消息为何还没传出来?是还没人发现他的尸首吗?此时赵和在跟前,她也不好问赵正是如何处理的,只能在心里暗自猜测着。

“困了便回去睡吧。”赵正看着沈悦兮困顿又不肯睡的样子,轻声说道。

可是榻上的被子里热乎又舒服,沈悦兮懒得动,便摇了摇头。

赵正也便由着她,想若是她真的睡着了,便在赵和这里凑合一晚。

起初,沈悦兮和赵和还偶尔聊几句,但慢慢的都不说话了,沈悦兮闭上眼睛,往赵正身上靠了靠,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对赵和说:“你继续说啊,我听着呢。”

“你先躺着,我去一下。”赵和说着下了榻,示意宫女将榻上的小桌子收了,而后对赵正挥了挥手,回自己的床上了。

赵正看了看自己臂弯里的沈悦兮,已经沉沉睡去了,赵正便也不再动,将被子往沈悦兮的身上盖了盖,也闭上了眼睛。

80 风暴登场

动静是大清早闹起来的,打扫那个大殿的宫人先是在殿前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惊慌失措地喊来人,才发现,殿内还有一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庞世聪的。

那个大殿叫雅叙殿,是用来宫宴前宾客等候的地方。因现在是冬日,雅叙殿太过空荡而冰冷,便一直未曾用。

料不到竟会在里面发现了尸首。

这可非同小可,宫人一路撒腿跑去勤政殿。赵广因为常常批阅奏折到子夜,他便干脆一直住在勤政殿里。

孙得禄刚伺候着皇上穿戴妥当,就听宫人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孙公公,孙公公,大事不好了。”

今儿个可是元月第一日,便有人来喊大事不好了,赵广皱了皱眉:“没规矩,拖下去重杖五十。”

赵广没下令杀了门外那不长眼的宫人已经算是开了天恩。

孙得禄应了,对着赵广弯了弯身,退了出去。

“你这小兔崽子是活腻歪了?一大早的在皇上屋外瞎喊什么,一会儿仔细你的屁股被打烂了。”孙得禄伸手在那宫人的头上打了一下。

那宫人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公公,宫里出人命了,庞公子死了。”

“庞公子?哪个庞公子?”孙得禄有些懵。

“庞世聪庞公子。”那宫人说道,“死的还有一个御膳房传膳的宫女。”

庞世聪?这三个字着实让孙得禄吃了一惊,他连让人来杖责这个宫人都忘了,急忙跑进殿内,稳了稳气息,轻声说道:“皇上,庞世聪死了,死在宴堂大殿前的雅叙殿。”

这回连皇上都惊着了。

“去,告诉大臣们,今儿个不早朝了,让他们都回去,庞世聪死去的消息不许让他们知道。”定了定神,皇上吩咐道。

“只怕来不及了,那些早起的宫人已经将消息都散了。”孙得禄太知道他手底下这些个宫人传递消息有多快了。

“那就让每个知道的人都把嘴给朕闭紧了。”赵广狠狠说了句。

是。孙得禄慌忙下去传命了。

赵广在屋子里做了个深呼吸,庞世聪死了这件事实在是太棘手了,他宁愿死的是任何一个其他的皇室王爷,庞世聪死了,人质没了,这事一旦被滇南王知道了,会发生何事谁也无法预料。

想了会儿,赵广喊了一名宫人,“去把七王爷请到这儿来。”

这个时候,赵广觉得赵正倒是个能出主意的人。

那宫人跑着去到福寿宫,方才知道七王爷在十三公主的寝宫,便又一路奔走。

“怎么了?一大早慌慌张张的。”太后皱了皱眉。

“那宫人是皇上身边的,兴许是皇上召见呢。”一旁的老妈子说道。

“这个时辰,皇上不是该早朝的吗?”太后更奇怪了。

是啊。老妈子也奇怪了,皇上是出了名的勤政克己,从未曾耽误过早朝,今儿个是怎么了?

“你去打听打听,看出了什么事。”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哀家这心怎么有些慌呢。”

是。老妈子急忙应了,退了出去。

那个宫人跑到十三公主的寝宫,因着昨晚熬得太晚,十三公主和沈悦兮还未曾醒来。

赵正倒是醒了,但是沈悦兮靠在他的臂弯里睡得踏实,他也舍不得起,就那样侧着身子看着怀里的沈悦兮。

“七王爷,皇上派人请您去一趟勤政殿。”正端详着,十三公主寝宫里的宫女进来轻声报。

赵正点了点头,而后示意那宫女莫要再出声,他将胳膊从沈悦兮的头上慢慢地抽出来,下了榻,抻了下筋骨,这才结果宫女递来的披风,走了出去。

赵正刚走,沈悦兮便慢慢睁开了眼睛,皇上这个时辰请七王爷过去,该是庞世聪的事被发现了吧?难道皇上以为是七王爷做的?

沈悦兮再也没有睡意,却也没有旁的法子,只得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焦急地等待着更多的消息。

赵正往勤政殿去的一路,依旧是平静的,他心里知道定是为了庞世聪的死,但依旧是跟那个宫人问了一句:皇上宣我何事?

那宫人眼神一躲,“七王爷恕罪,小的不知。”

赵正便不再说话,一路疾步到了勤政殿。

宫人先进屋报,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广打断,“请七王爷进来。”

赵正进来,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去。

赵广连赵正的问安都免了,便道:“今早打扫雅叙殿的宫人发现庞世聪死在大殿里。”

赵正做出惊讶的模样,思忖了会儿才道:“此事可非同小可,皇兄意欲如何?”

“这不就找你来商量此事了吗?”赵广说着,转身踱了几步,而后又道:“若是滇南王知道了此事,你猜他会如何?”

“皇兄且莫急,此事瞒是瞒不住的,先将庞世聪死因调查清楚,若是能给滇南王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并不会有何纷扰。”赵正回道。

赵广摇了摇头,“你不懂,如今邻国外族日益强大,对我南夏虎视眈眈,若是滇南王趁机作乱,南夏便要大乱了。”

赵正怎会不懂这些呢?他只是不想在赵广面前表现的太过通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真的会叛乱,想必是滇南王谋划已久,便是庞世聪不死,他也会叛乱。”赵正说道。

“话虽如此,但庞世聪若是活着,滇南王至少还会有些顾忌。”赵广语气凝重。

“那皇兄的意思?”赵正试探着问。

赵广长出了一口气,“朕若是有主意还喊你来做什么?朕怕那些大臣走漏风声,都还没宣他们进来呢。”

赵广如此信任自己倒让赵正有些意外了。

“臣弟以为此事既然瞒不过,便不如召见机务大臣商讨,以得一个万全之策。”

赵正说的有道理,赵广想了想,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朕此刻乱得很……孙得禄……”

“禀皇上,孙公公去让各位大人退朝,还未回。”一个小宫人急忙禀道。

“那你去,让机务大臣留下,到勤政殿来。”赵广不耐烦地说道。

是。小宫人知道事情紧急,一转身就跑没影了。

赵广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又喊了一个宫人进来,“去,把今儿个打扫雅叙殿的宫人给朕喊来。”

又一个宫人飞快地跑了。

“皇兄,以臣弟看,您还是亲自去看看,或许会发现些线索也不一定。”赵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赵广用手掌拍了拍额头,“说的是,朕真是糊涂了。”

赵广还想喊孙得禄,忽然意识到孙得禄不在,便要自己去拿披风。

赵正却先一步去拿了,帮赵广披上,而后兄弟二人一道出了勤政殿。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宫灯熄灭,天光惨白。

“元月的第一日,便给朕这么一摊烂事,该让占星官好生看看国运了。”走在路上,赵广自言自语嘀咕了句。

有时候,赵广很相信天命。

就像坐皇帝这件事,虽然先皇看重赵正,但最终做了皇帝的还是他赵广,他相信这就是天命。

赵正听到这话,也当做没听到,庞世聪死了,必然要追查死因,他现在要做的,是在所有人面前让庞世聪的死呈现一个完美的死因。

雅叙殿周围,围了一些宫人和宫女,窃窃私语着,远远看到皇上过来,都急忙闪开到一旁。

雅叙殿的正门开了一个不大的空,几个当值的侍卫在尸体旁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广走到大殿前的石阶上,先看了一眼摔死的宫女,而后便进入了大殿,那几个侍卫忙向赵广和赵正请了安。

赵广没有说话,盯着庞世聪的尸体看了会儿,之后才走到近处。

尸体下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庞世聪死不瞑目,眼睛睁得老大,那把匕首依旧插在他的胸口上。

“这匕首可有什么来头?”盯着匕首看了会,赵广扭头问其中一个侍卫。

“回皇上,这匕首微臣仔细看过,没什么特别之处。”侍卫如实回道。

“其他可有什么线索?”赵广又问。

“微臣怀疑,庞公子的死跟外面那个宫女有关。”那侍卫说道。

哦?赵广起身,“你说说看。”

“皇上请随微臣来。”侍卫弯身对赵广做了请的手势。

赵广便走了出去。赵正也走了出去。

那侍卫跟在他们身后也走了出去。

“皇上您看那里……”侍卫伸手指了指台阶处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个落了地的食盒。

赵广眯着眼睛看过去,等着侍卫继续说。

“皇上您再看这里……”那侍卫走到宫女尸首旁,指了指宫女手上的血迹。

赵广认真看着,心里有些明了了,他扭头看了看赵正,“莫非是这宫女杀了庞世聪?”

“皇上英明,”一旁的侍卫立即拱手赞了一句,“正是如此。”

“想必昨晚夜宴,庞公子喝的多了点,出来醒酒的时候遇见了这位宫女,一时性起便将那宫女掳进雅叙殿里欲行好事,不料却被那宫女慌乱之中给刺死了,那宫女杀了人,自觉不能活,便跑到楼上跳下自杀了。”

赵广听完之后,沉思片刻,扭头问赵正:“老七,你觉得呢?”

81 风暴登场

赵正思考了一下,问道:“一个普通的宫女,为何会随身带匕首呢?”

“嗯,”赵广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朕想问的。”

“这匕首许是庞公子也未可知,又或许,这宫女是御膳房的,或许素日里在御膳房里处理一些食材需要用匕首,请皇上召御膳房主管来问一问便是。”那侍卫想了想,如此回道。

赵广点了点头,命人去宣御膳房的主管。

赵正则去看了看尸体,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多说什么。

“你有何发现?”赵广盯着赵正,期望他说点新的见解出来。

“臣弟较为赞同这位侍卫的推测,”说完,赵正又走近赵广身边,“这宫女的身份还需的好生细查,免得漏掉一些幕后的人物。”

赵广疑心大,也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是有人收买这个宫女来杀庞世聪。

“若是受人指使,她杀了人大可以逃掉,为何又要自杀呢?”赵广想了想,觉得逻辑不大通。

“一些秘密组织自有对人的控制方法。”赵正说。

赵广眯着眼睛看着赵正,“秘密组织?老七,你知道的还挺多。”

“闲来无事看些古书,看到过。”

赵正的解释勉强合理,赵广便不再多问,眼下他急需解决的只有庞世聪的死。赵正也不再多言,他只想让赵广的头绪乱一些,目的达到了。

御膳房主管还未到时,孙得禄倒是带着三个机务大臣赶了来。

安沛全是机务大臣之一,拜见过皇上之后,又对赵正喊了声七王爷,算是打过招呼。这两人虽然明着依旧是翁婿关系,实则关系冰冷至极。

而后三位机务大臣由那侍卫带着,简单看了一下凶杀现场,侍卫将刚刚说给皇上和赵正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听着,微微点头,迅速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都倾向于是庞世聪酒后乱性,却遭遇了誓死不从的刚烈宫女丢了性命。毕竟庞世聪这个人一直以来就是浪荡成性,这种事他做得出。

不大会儿,御膳房主管也来了,见到皇上及各位权贵急忙请了安。

“这宫女你可认得?”赵广示意御膳房主管上前,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

御膳房主管虽然有些胆怯,但毕竟是整日见多了杀鸡宰牛的人,胆子也还可以,他凑近仔细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回皇上,这是御膳房的传膳宫女。”

“御膳房的传膳宫女竟会随身携带匕首吗?”赵广问。

御膳房主管听了,不免有些紧张,“这个小的也实在是不知,按说传膳的宫女是不会携带武器的,只有后厨的御厨因常常要处理食材,会随身带一把短刀或匕首,但他们也不敢带武器在宫里走动,这个宫女……”说到这里,御膳房主管扑通跪下了,“请皇上恕罪,小的也实在不知她为何要带着一把匕首在宫里走动啊。”

“孙得禄……”赵广喊道。

孙得禄急忙上前,“着内务处去查这个宫女入籍的地址及家人情况。”

孙得禄急忙去了。

“你们在这里看好现场,”赵正对那几个侍卫说道,而后又对一个宫人道:“你,即刻去传大理寺的魏统领和刑部尚书张义入宫觐见。”

众人一一应了。

“你们,”赵广看了看几位机务大臣,“跟朕回勤政殿。”

走了几步,赵广回头看看站着未动的赵正,“你也来。”

“臣弟既不是刑部的人也非机务要臣,还是避嫌的好。”赵正说。

赵广想了想,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赵正在雅叙殿又短暂停留了会儿,也离开了。

福寿宫打听皇上为何未早朝的老妈子此刻也回去了,小声跟太后禀报:“老奴去打听了,说是庞世聪庞公子死在雅叙殿里,一同死的还有个一个御膳房的传膳宫女。”

太后愣住,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赵正回到十三公主的寝宫里,沈悦兮与赵和皆已醒来,这里稍远,宫女们也不大爱打听事儿,所以赵和此时并不知皇宫里发生了大事。

沈悦兮心里是明白的,所以看到赵正回来,目光意味深长地望过去,“一大早的,七爷您去哪儿了?”

“庞世聪死了。”赵正说道。

正在对镜梳妆的赵和惊讶地起身,“他?怎么死的?”

“被杀死的。”赵正轻声说。

赵和瞪大了眼睛,从凳子上起身,“谁杀了他?”

“一切尚无最终定论,目前只推断他被一个宫女杀死的,皇上正在调查此事,相信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沈悦兮也过来凑热闹,“那个宫女为何要杀了庞世聪?”

赵正看着沈悦兮,“据侍卫推断,许是庞世聪酒后意欲对那宫女不轨,却不想被宫女用匕首刺死了。”

哦……沈悦兮恍然地笑了笑,原来昨儿个赵正是这样帮她善后的,又多了一个枉死的宫女。

“哪来的匕首?庞世聪的?”赵和想了想,追问。

赵正摇了摇头,“匕首是凶器,究竟是谁的,皇上自会查明,我们便静待结果便可。”

“可惜了,庞公子人还挺不错的,”沈悦兮叹息了一声,而后看了看赵和,“你说呢?”

赵和想了想,“他人好不好死不死的我都不关心,可是他死了,滇南王会怎样?”

沈悦兮在一旁听着,做出云里雾里的模样,“人既然已经死了,滇南王就是再生气还能让他复生不成?”

“庞世聪可是滇南王留在京城的人质,现在人质死了,就等于失去了对滇南王的一个牵制,若是他举兵作乱……”赵和解释道。她想,沈悦兮不是皇室里的人,自然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沈悦兮听了这话,心内一喜,她要的就是滇南王的一怒而反。

“会那么严重吗?举兵作乱那可是逆臣贼子,世代皆是污名了。”沈悦兮假装不信。

“有些话,不大好说,不过这里也没有旁的人,”赵和看了看门外,低声对沈悦兮道:“作乱的人若是败了自然是乱臣贼子,但若是他胜了,他便是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没听说吗?”

倒也是。沈悦兮叹口气,不再说话。

“若天下不太平,首先遭殃的便是南夏的百姓。”赵和一脸忧心的样子。

沈悦兮心里沉了一下,她想要报仇,想要天下大乱,之前她没有想过天下百姓,所以赵和为天下百姓忧心,让她有些羞愧。

“事情会如何都尚未知,我们便莫要再猜测了。”赵正沉声说了句。

赵和便不再说话,重新回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着呆。

不大一会儿,有宫女来报:“七王爷,太后请您去福寿宫。”

赵正知道,定是太后也听说了庞世聪的事,这是喊自己过去打听些内情呢,可是谁又能想到呢?内情就是沈悦兮杀了庞世聪,而自己杀了那个宫女……

“皇兄怕是要焦头烂额了。”赵正离开后,赵和叹口气说道。

沈悦兮不说话,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元月的第一日,有人死了有人活着有人笑着有人哭了。”

赵和听了这话,也不再说什么,继续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赵正去了福寿宫,太后正在用早膳,见了赵正,便问他用过早膳了没,赵正摇头,太后便让老妈子再备一套餐具。

赵正坐下,“母后也知道今早宫里发生的风波吧?”

嗯,太后应了一声,“如今情况如何了?”

“皇兄和机务大臣在勤政殿里商议此事,又招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的魏统领,究竟作何定论,尚需等等方知。”赵正回道。

“你觉得滇南王知道此事之后会如何?”太后又问。

“人生在世,意外难免,何况这次也是庞世聪自己惹下的祸事,滇南王三朝重臣,该明白其中缘由,若是没有不臣之心,也不会太过为难,皇兄对庞世聪的死也定会给予一大笔抚恤银子的。”

“滇南王是会在乎银子的人吗?”太后一脸焦灼,“庞世聪本来开了春便要大婚的人,忽然便没了命了,滇南王给他定下的亲事可是滇南首富之女,这一下联姻不成,谁知道他会如何想。”

“母后的意思是滇南王会以为是朝廷故意杀死的庞世聪?”赵正倒是没料到这一层。

“人啊,都只愿相信自己的判断,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他们相信什么才重要。”太后说了句颇值得深思的话。

“母后的意思……”

“南夏怕是要起波澜了……”

这一顿早膳,吃的没滋没味,草草撂下筷子。

“你皇兄这么多年为国为民操劳忧心,不容易啊,你若是得闲了,能帮得上的便帮一把,怎么说你们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过往的事已经过去,往后南夏还需你们携手共进。”太后说着,用殷殷的目光看着赵正。

赵正苦笑了一下,“母后又不是不知皇兄对儿臣的态度,这么多年,他都从未让我有一个实差,往后他自然也不需要儿臣,朝里自有诸位大臣帮皇兄分忧。”

82 风暴登场

“那你答应母后,若是你皇兄需要你,你定会帮他。”太后仍是想要赵正一句承诺。

太后终究还是更在意皇上一些,才会如此要求他吧。赵正暗暗一声叹息,而后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说了一句:“儿臣尽量。”

太后不好再说什么,一直以来,赵正也是委屈的,她心里明白。

“宫里如今这般乱,我和悦兮也不便久留,一会儿我让悦兮来跟您辞别……”过了会儿,赵正说道。

“不用了,哀家现在也没心思跟她说太多的话,你们好生在一起便是对哀家最大的孝顺了。”太后回绝了。

自从她觉得沈悦兮是祸水之后,很快就发生了庞世聪死亡的事,虽然她知道这两者扯不上关系,但沈悦兮她是真的不想见了。

她又怎能猜得到,庞世聪竟真的是沈悦兮杀的呢。

赵正将话传给沈悦兮,沈悦兮并无特别想法,不见就不见,她也乐得轻松。

她本来对太后生了亲近的感情,如今这感情迅速瓦解了。

赵和也收拾妥当,跟赵正和沈悦兮一道儿离开了皇宫。她没有将离宫之事禀告皇上,皇上此刻应该顾不得她了。

出宫之时,赵正在偏门那里问护卫魏统领入宫了吗?

护卫摇头,说尚未到。

赵正便在宫门外不远处停住,反复踱着步,直到看到大理寺总捕头魏大勋。

魏大勋是京城有名的捕头统领,他掌管京城所有捕头,京城里所有的疑难案件经他手都水落石出,在刑部,在大理寺,乃至在京城百姓的眼中,魏大勋都是鼎鼎大名的,但皇上亲召,还是首次。

“见过七王爷。”魏大勋穿一身黑色的捕快制服,利落庄严。

“魏统领……”赵正对魏大勋点了点头,“刚才本王也看过案发现场,你要不要听听一些细节?”

魏大勋犹豫了下,而后伸手往一旁道:“七王爷您请。”

“从现场看,庞世聪的死因不难查,喝多了酒对宫女欲行不轨,却反被宫女刺杀。”赵正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魏大勋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正,没有说什么。未见到凶杀现场前,他不会说任何话。

“也有可能杀死庞世聪的不是那个宫女,昨儿个宫中夜宴,来的全是王孙大臣,每一个都有嫌疑。”赵正又说。

魏大勋依然笑眯眯地听着。

“庞世聪你知道是谁吧?”赵正问。

“七王爷说笑了,庞公子是京城里的名流,何人不知呢?”魏大勋终于开口。

“那你一定知道他的死意味着什么吧?”

魏大勋这次不笑了,他自然知道,庞世聪的死或许关乎整个南夏的命运。

“皇上召你来,是以后在滇南王那里好有个交代,让滇南王知道对于庞世聪的死皇上是重视的,查案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至于凶手,一定是那个宫女,任何一个王孙大臣都不可能置南夏的国运不顾,所以魏统领你这次的差事说轻松也轻松,说重要也重要,你说呢?”赵正看着魏大勋。

魏大勋依旧是一脸捉摸不定的笑,“七王爷的意思我懂,便不多说了,皇上还等着呢。”

赵正点了点头,与魏大勋别过。

沈悦兮坐在马车里,一直掀着马车帘子看着赵正和魏大勋,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与庞世聪之死有关。

赵和也探头往外看,但她看的不是赵正和魏大勋,而是站在马车旁的朗阔,这男人站的笔直,不苟言笑。

“你特意在这里等那个人?”等赵正上了马车,沈悦兮小声问道。

赵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悦兮便也不再问,虽然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看那身捕快制服又是被召入宫中的便知道不会是泛泛之辈。

但等回到康平王府,沈悦兮还是没忍住,找个没人的时候,问了关于刚刚魏大勋的事。

“那个人是个捕快?”

“是京城第一总捕头,断案神手魏大勋。”

“这么说,他有可能查出真相喽?”

“皇上此刻并不需要真相,而是需要如何向滇南王交代,若杀死庞世聪的不是一个宫女,那只会让皇上更加头疼。”

“这么说,我是安全的了?”

听了这话,赵正扭头看向沈悦兮,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七爷为何这样看着我。”沈悦兮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你预谋杀庞世聪有些时候了吧?”赵正冷声问道。

赵正是聪明人,沈悦兮知道自己骗不过他,但是面对他的询问仍不免要抵赖一下,“七爷怎么会这么想,事出突然,我只是慌乱之中的错杀。”

见沈悦兮不肯坦白,赵正往前走了一步,“你进宫为何会私藏一把匕首?”

沈悦兮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你之前对庞世聪屡屡暗中示好,是不是在向他投下诱饵?”赵正又往前走了一步。

沈悦兮又退了一步。

“你处心积虑杀死庞世聪,就是为了让滇南王与皇上敌对,造成南夏不安定的局面吧?”赵正又往前一步。

沈悦兮继续退后。

“悦兮,一直以来你都在利用我,对吗?你这次回京城是想为沈氏一族报仇,对吗?”赵正又往前一步。

沈悦兮退到无路可退,倚在赵正书房的墙壁上。

“您说的都对,七爷,庞世聪的确是我故意杀死的,一直以来我也的确在利用您,当年皇上为了排除异己,将沈氏一族发配边疆,才致我沈氏一族被灭门惨死,皇上有罪,忽拙也有罪,我要尽我的能力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那我呢?何其无辜,要让你如此利用?那些百姓呢?何其无辜,要被推入水深火热之中?”赵正伸手捏住沈悦兮的下巴,咬着牙问道。

沈悦兮做的事,不但是向皇上复仇,她会让整个南夏都处于动荡之中,一旦滇南王谋反叛乱,天下百姓不复太平日子。

“我管不了那么多,”沈悦兮也咬着牙,“若是南夏因此陷入战乱,或是被改朝换代,那也只能说是国运已尽,命该如此。”

“好一个命该如此,我可是南夏的亲王,南夏若是倾覆,我也便成为草寇,你就不怕我为了自保把你交给皇上,让皇上将你送到滇南王手上,任他处置?”赵正又狠狠问道。

沈悦兮盯着赵正,许久之后,忽然踮脚搂住赵正的脖子,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赵正愣住住,他未曾料到沈悦兮会如此。

“我知道您舍不得,若您真舍得也无所谓,反正我该做的都做的,你要如何我都不会怨您。”一个吻结束,沈悦兮红着眼,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

赵正的脑子却忽而乱了,沈悦兮的一个吻让他无法镇定。

“悦兮,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在克制自己,你为何……”赵正说着,闭了闭眼睛,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并不管用,身体的欲望一旦窜出来便再也无法熄灭。

沈悦兮没有退缩,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赵正如何对她,她都接受,这是她欠他的,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赵正的手在沈悦兮脸上摩挲着,片刻,低下头吻住沈悦兮柔软的唇瓣。

一团火从嘴唇处烧了起来,旋即燃到整个身体,赵正将沈悦兮抱起来,一边疯狂地吻着她,一边往书桌前的软塌走去。

沈悦兮被放倒在榻上,头发散开,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哼叫的声音。

赵正便更控制不住自己了,衣物在他的手起之后散落一地。沈悦兮闭着眼睛,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忽拙的影子。

忽拙,忽拙……他们也曾肌肤相亲过,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她忘不了他。

从始至终,沈悦兮都仿佛身处幻觉之中,她闭着眼睛,好似自己在和忽拙亲热,那熟悉的在空中漂浮的眩晕感,让她忍不住哼*叫了起来。

但某个清醒的瞬间,沈悦兮看到,她全力攀着的明明是赵正。

可是身体的快乐却是一样的。

她原来是一个这样轻浮的女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也能体会到欢愉,看着赵正,沈悦兮的眼泪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

“悦兮……”赵正陷入无边欲*海之中,沉声唤着沈悦兮的名字,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

咸咸的,温温的。让赵正更想用似水的柔情去对待她,一直一直,这样沉浸在无边的梦幻一般的幸福之中。

外面天光正好,日头渐高,就快晌午了,而书房里的赵正和沈悦兮,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相互纠缠。

直到许久。直到有下人在门外有事报,赵正仍是舍不得松开沈悦兮,他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抱着她,用厚软的被子包着她,无言地坐着,于寂静之中倾听彼此的呼吸。

“七王爷,四王爷和六王爷递来拜帖,请您亲启。”门外下人说道。

“进来。”赵正说道。

沈悦兮未料到赵正会让人进来,急忙缩进被子里,不肯露头。

进了屋的下人压根不敢抬头张望,手里拿着两个拜帖垂眼候着。

83 情不知何处

《良夫》83 情不知何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4 情不知何处

如意苑里,凄清依旧,虽然知道今儿个是元月第一日,安意如也并未好生梳洗打扮一番,反正梳妆打扮了也没人看。

但午后,她到底是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感受久违的阳光与风。

“今儿个四王爷和六王爷会来府上。”春丫站在一旁,开口说道。

安意如没说话,她知道这段日子王府里会客来客往,往年如何招待之事都是她一应吩咐下去的,她是康平王府的女主人,风光的很。

可是今年不同了,她被囚禁在这一方院子,等同活死人。

春丫便识趣的不再说话。

四王爷和六王爷入了府,便在前院的正堂里与赵正说这话,不大会儿功夫,赵和也来了。毕竟是兄妹,在皇宫里没说上话,在王府里遇上怎么也要到场寒暄几句。

四王爷和六王爷都关注赵和的婚事,想着她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出嫁的时候了。

“不急,皇上不急,我也不急。”赵和敷衍着回道。

四王爷和六王爷眼里,赵和一向不怎么善言谈,又因年纪相差太大,故而无甚可聊,之后,赵和便一直端坐一旁,听着三位王兄聊着。

四王爷和六王爷分处不同地域,自然有诸多新鲜事可谈。

而庞世聪的死,也是三人最大是谈资,他们并不关心庞世聪是怎么死的,他们之关系庞世聪死了之后滇南王庞允会如何。

“可巧三王叔今年未来,不然他在滇南一带,是最知道庞允动向之人。”四王爷带着遗憾的语气说道。

赵正没说什么,心里却想,若说动向,皇上比谁都清楚吧,他在滇南是有诸多耳目的。可是庞允可怕就可怕在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过半分差池和纰漏,可谓谨慎小心老谋深算。

“听说那日皇上召你一起去看过现场,如何?可有何我们未曾知晓的?”六王爷带着猎奇的表情询问。

赵正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听说庞世聪一直是花丛里打滚的人,却会死在一个姿色平平的宫女手里,也着实是场笑话。”四王爷颇为嘲讽地感叹了句。

“四王兄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一旦喝了酒对女子便没那么多要求,是个女的便可。”六王爷笑的猥琐。

听着这些荤话,赵和坐不住了,起身跟各位王爷道了安,只说去和沈悦兮说说话。

四王爷和六王爷巴不得她走,这样说起话来才更痛快些。

等赵和走了,他们才忽而想起她刚刚说起的“岳溪”。

四王爷忍不住笑嘻嘻地问道:“听说她是你从王府门口捡回来的乞丐,要不是你,她早冻死了,不过老七你的眼光也是独到,我昨儿个看了看,那女子确实美若天仙,不知可有何才艺没有,晚膳时可喊她歌舞一曲。”

“悦兮是我心爱之人,是老天将她送到我这里,我视她如珍宝,四哥莫要再拿此事打趣。”赵正很不喜欢四王爷谈到沈悦兮时轻浮的语气。

赵正的话让四王爷有些吃惊,他原以为沈悦兮不过是赵正捡来解解闷的女子,竟未曾想会如此看重。

一旁的六王爷笑着打圆场,“四哥也是糊涂,老七素来就不是纵情玩乐之人,况且,能带去皇宫一道儿参加元月大庆的女子,自然是放在心头的。”

“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四王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着下了台阶,而后又问:“七弟妹呢?往年可都是她来招呼的,今年怎么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她身体不适,长居如意苑,不会再出那个院子了。”赵正淡淡说道。

四王爷和六王爷很快的对视了一眼,自然明白此中定是有诸多缘由的,却也不便多问,皇上,七王爷和安沛全之间的复杂关系,他们都是知道些的。

便换了个话题,却也还是是吃喝玩乐的事。

“老七,今儿个晚膳之后咱们去花楼走走,听闻京城有异域来的女子,咱们去瞧个稀罕。”六王爷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跃跃欲试的样子。

赵正对这些事却并未有多少兴趣,只敷衍了句:“六哥虽不在京城,倒是比我这个京城里的人还熟悉这里的事。”

“只怕老七对府里新来的那个还没过新鲜劲呢,咱们也甭为难他了,晚膳之后咱们自个去找乐子去。”四王爷哈哈笑着。

六王爷点头应着,“若是真的有异域女子,赎身了带回府里去,权当养个稀罕物了。”

赵正听着四王爷和六王爷一唱一和,只沉默着。王孙子弟多酒色财气,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赵正倒是有些好奇了,京城的花楼里来了异域女子?这倒是极少见的事,这些异域女子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委身花楼之中,只是为了卖身赚取银子?

他想起前些日子审问那个赌场打手和市井无赖时,那两人都说只做过这一次刺杀沈悦兮的事,那么云游寺那一次是谁做的?是蔚实自己做的?

可是蔚实自杀的突然,没能问出真相,所以他得做好另一个准备,那就是刺杀沈悦兮的还另有他人。

“既然到了我府里,又怎能不带两位王兄尽兴呢?我自然是要陪同你们一道儿去的。”想到这里,赵正说道。

四王爷听了,非常开心地说了声好,“老七是个讲究人。”

**

赵和出了正堂,在王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些兴致索然。

直到在千福院不远的地方看到朗阔,他立在那里,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赵和远远看着他,慢慢走近,朗阔这才微微低了下头,“十三公主。”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赵和在朗阔面前站定,扭头往他一直目视的方向看了看,并未任何特别之处。

“没事。”朗阔简单回了两个字,看上去并不想和赵和多说的样子。

赵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绕着朗阔转了一圈,“你是自小习武?”

“是。”

“师出何门呢?”

“无门无派。”

朗阔说话非常简短,也不看赵和,让赵和觉得自己是在骚扰他。

可偏偏朗阔越是冷淡,赵和就越想多问他一些问题。

“你是哪里人士?”

“在下是孤儿,不知自己是哪里人士。”朗阔的声音更冷了。

赵和听了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顿了会儿,又问:“你之前在哪儿任职?”

“龙元镖局。”

“你今年多大?”

“24。”

“娶妻了?”

“未曾。”

“为何?”

“不知。”

赵和看了看朗阔的样子,“许是因为你太凶了。”

“或许。”

赵和叹了口气,“许还是因为你这个人太无趣了。”

言毕,赵和不再理朗阔,带着娟儿往千福院走去。

千福院里,沈悦兮斜在榻上懒懒发着呆。这几日经历的都是大事,杀了庞世聪,与赵正有了肌肤之亲,被问是否愿做七王妃……每一件都石破惊天,但她现在竟然是平静的。

“十三公主来了。”知翠进屋通报。

沈悦兮仍是斜在那里,看到赵和之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榻上坐。

“七哥给你找来的那个镖师看上去傻里傻气的,真要是有危险,他说不定比谁跑的都快。”一坐到榻上,赵和就跟沈悦兮念叨朗阔。

哦。沈悦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他原来是个孤儿。”赵和又说。

哦。沈悦兮依旧漫不经心。

“他24岁了,却依旧没有娶妻,不过做他这个行当估计也很难能娶到妻子,哪个女子愿意一生担惊受怕呢?”赵和不理会沈悦兮的态度,兀自继续说着。

这一次沈悦兮干脆没有声音了。

赵和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在榻上瘫着,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

晚膳的时候,赵和推说身体不适,并未去与四王爷,六王爷一道儿用膳,而是在千福院里,跟沈悦兮一道儿吃的。

用过膳,赵和依旧和沈悦兮在榻上歪着,也不说什么,就那么一直沉默着。

赵正则带着四王爷和六王爷去了畅春楼。据六王爷说,那几个异域女子就是这畅春楼里。

因着是元月第一日,畅春楼里格外热闹,一楼大堂的表演台下不但座无虚席,插空还有好些站着的人,大家翘首以盼,在等歌舞表演的开始。

赵正去了之后,畅春楼将一行三人带到二楼特意预留的包间。

虽则用过晚膳,但一坐下,四王爷便又点了一坛酒,声称要不醉不归。

赵正起身走到包间外的栏杆处,低头看着一楼表演的舞台,喊住一个过路的伙计,问他那几个异域女子何时表演。

“那得些时候,都是最后压轴呢。”伙计答道。

“是哪里来的异域女子?”赵正又问。

“是从北胡来的。”伙计回道。

赵正愣了愣,心底那股子不好的预感更浓了,沈悦兮的确仍在危险之中,那天在云游寺要刺杀沈悦兮的,应该是从北胡来的杀手,那么,究竟是谁派来的呢?

“七弟,你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进来喝酒,姑娘都来了。”包间里,老鸨带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去,四王爷在里面对赵正喊道。

85 情不知何处

赵正进了包间,老鸨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又往他怀里推了一个姑娘,“今儿个可是元月第一日,这几位都是贵客,你们可得招呼好喽。”

那几个姑娘甜甜地应了声,而后倒酒的倒酒,投怀送抱的投怀送抱,一时间场面便粘腻了起来。

四王爷和六王爷乐的左拥右抱,赵正对此一向淡漠,便默默饮酒,心里却在想着那几个北胡女人的事,便跟身边的姑娘打听,那些异域女子何时来的?几个人?是在这里长留还是暂时驻扎?

那姑娘眼见着别的姑娘都跟来的欢客推杯送盏好不温存,自己却要被询问这诸多问题,不由有些索然,便倒了酒,递到赵正面前,柔声道:“七王爷您先喝了这杯酒,喝了奴家就告诉您。”

赵正没有喝那杯酒,而是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她面前。

那姑娘拿了银子,当场喜眉笑眼的将她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她们来了没多久,十多日的样子,共有五个人,说是临时驻扎在畅春楼,每日歌舞表演,根据演出的情况分一些银子,估摸着就是一帮走江湖的。”那姑娘说。

“她们终日都在畅春楼里?”

“那可不知道,我才懒得知道她们终日里都做些什么。”姑娘兴致索然地说道。

“那几个异域女子可陪酒吗?”赵正又问。

姑娘摇了摇头,“她们只歌舞表演,旁的事并不做。”

赵正便不再说话,静坐一旁。心里暗想,若真的是一帮走江湖的,为的便是赚多些银子,为何不肯陪酒呢?

“七弟,来这种地方就是喝酒找乐子,你看你那么严肃做什么。”对面的四王爷瞥见赵正坐的端正,觉得无趣,便道。

赵正端起面前的酒,对四王爷举了举,便一饮而尽。

四王爷这才又重新贴在一旁的姑娘身上,作乐去了。

酒上了一坛又一坛,异域女子还是未开始表演,赵正等的有些不耐,却也没有法子,他起身走出包间,站在屋外的栏杆处,一楼一个女子正在偏偏起舞,看客们在下面不断起哄,热闹的很。

赵正又往四周看了看,皆是来此地寻欢作乐之人,不知那几个北胡来的女子此刻在哪里。

屋内的四王爷和六王爷也终是等的有些不耐烦,搂着怀里的姑娘走到赵正身边,“那几个妞到底何时出来,等了这半天,若是姿色平平,可真对不住咱们这一番捧场。”

正说着,一楼台上的舞蹈结束了,舞台上忽而垂下幔子,将舞台和观众坐席之间隔了起来。

一声琵琶声响起。

仿佛带着一股子魔力般,观众席立刻安静了下来,连四王爷和六王爷也都松开自己怀里的姑娘,靠近栏杆,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楼下舞台,生怕遗漏了什么精彩之处。

过了会儿,第二声琵琶声响起。

场下更安静了,连走动的伙计都停了下来,仿佛怕打扰了这安静的气氛。

片刻,第三声琵琶声响起。

随后,好几处琵琶声一起响起,舞台的幔子被拉起,只见舞台上方,五个穿着一身艳红装束的女子从空中缓缓而落,她们脸上蒙着薄薄一层纱,饶是如此,依然看得出她们几个的倾城之色。

台下观众不似刚才的骚动,整个畅春楼都被琵琶声笼住,那琵琶声急缓有序轻重有别,既气势十足又带着某种勾人心魄的细腻,只把畅春楼里的人听的酣畅入迷。

连赵正都忍不住在心底赞叹,这几位真是琴艺精湛,即便是皇宫里技艺最好的琴师也演奏不出她们行云流水般的境界。

如此高的造诣定是需要常年艰苦的练习,若如此,她们会有时间习武吗?若不懂武术,又怎会是刺杀沈悦兮之人呢?

赵正在脑子里乱乱地猜测着,见一个伙计端着一壶茶走过,便伸手将那茶壶盖拿起,而后运用了腕力甩向舞台弹琴的女子。

那茶壶盖带着一股风眨眼便要击中中间那个弹琴的女子,却见那女子忽而侧了下身子,茶壶盖子擦着她的肩膀落到台上,发出清脆的碎响。

那女子随即扭头,目光如剑一般冲向赵正,赵正与那女子目光相对,只一瞬,那女子便将目光望向别处,无事一般继续演奏。

观众本被惊了一下,但见台上五人皆安然不惊,便也都没有出声,依旧如痴如醉地沉醉在演奏之中。

赵正也便知道,这五人皆是高手。

四王爷和六王爷不明所以,看了看赵正,却也没多问,他们知道赵正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出格之事,所以台上这五个女子绝不简单。

本来还抱着猎艳之心的六王爷立刻没了这念头,他低声问赵正:“这五人是何来头?”

“我也不知,只是觉得她们并不简单。”赵正回道。

他没法回答太多,

六王爷便也不再问,继续盯着台上的人,在心里暗自揣测着这几个人的真实身份,若真是来路不善,那便要提防了,异域人潜入京城,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舞台上,一曲奏罢,五个身穿大红异域服饰的女子一道儿谢幕,场下观众意犹未尽,齐呼再来一曲,她们也只是充耳不闻,谢过幕,转身飘然而去。

赵正等人也便离开了畅春楼。

本来想猎艳的四王爷和六王爷此刻早已没了那个心思,他们是南夏的王爷,南夏的安危与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息息相关,一旦遇到危险之事,自然是警觉的。

“也不知那庞世聪之死跟她们有否关联,偏巧她们入京没多久便发生了这事,细细一想,是不是有些蹊跷?”四王爷说道。

“莫非是外族妄图我南夏内斗,他们好趁机侵犯?”六王爷说着,看了看四王爷和赵正。

“若真如此,那可是非同小可,要赶紧将此事禀报皇上。”四王爷急忙应和。

事情忽而往这个方向转了是赵正未料到的,不过也好,若将此事禀报皇上,皇上便会派人来料理此事,倒是不用他费心了,然而怕就怕查的太多,最后再查出沈悦兮的事,那就不好办了。

见赵正愣怔着,四王爷干脆地说:“明儿一早便将此事写成折子递给皇上,一切边由皇上来定夺,我们也算是尽力了。”

六王爷表示赞同。

赵正仍旧未言,不管赞不赞同他都有自己的顾虑。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并非他能控制的,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当夜回去,四王爷便写了折子,用了王爷特有的信封样式,以便皇上能在众多奏折里能今早看到这个。

赵正则去了千福院。

沈悦兮已经睡下了。在外间的知翠听到响动,迷迷糊糊地起身开门,见是赵正,急忙轻声请了安。

赵正示意她继续回去睡,自己轻手轻脚走进了屋子,褪去披风,来到床边,看了看沈悦兮。

沈悦兮睡眠浅,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到赵正,睡衣浓重地问了句:“这么晚?”

“陪四哥和六哥去外面喝酒,刚回。”赵正说着,坐在了床边。

一股酒气在沈悦兮鼻腔里散开,她坐了起来,“要不要让人弄点醒酒茶?”

赵正将她又按回被窝里,“不用,喝的不多,不妨事。”

“那你上来暖暖。”沈悦兮往床里挪了挪。

沈悦兮这般温柔,让赵正深感窝心,他脱了外衫和靴子,然后上了床。沈悦兮一声不响地偎过来,将脸靠在赵正的怀里。

沈悦兮自暗暗做了嫁给赵正的决定,便决定要好生跟他相处了,所以她会这般主动,温柔地对他。

沈悦兮的身上有着说不清的馨香,她靠过来的时候,又温暖又充满香气,让赵正心神一荡。

他拥着沈悦兮,感觉她是这样柔弱,却有那么多人要来伤害她,所有他要保护她,让她一世安稳。

“你不问我去哪儿喝酒了?”赵正心里疼着沈悦兮,嘴上却忽而想逗她。

“去哪儿了?”

“畅春楼。”赵正说着,低头看了看沈悦兮的脸色。

哦,沈悦兮无所谓地应了声,“怪不得闻着有股子脂粉味。”

“不生气吗?”

沈悦兮想了想,她不生气。

“生气你往后便不去了吗?”但沈悦兮并没有说她不生气,而是这样反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惹你生气的事我都不做。”赵正说着,终是忍不住低头在沈悦兮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沈悦兮不说话,静静看着赵正,这个男人,眉眼好看,沉稳睿智,对她又是全心全意,嫁给他,该是最好的归宿吧。

或许,上天让她一路艰难跋涉,为的就是这段姻缘吧。

“想什么呢?”见沈悦兮一直沉默着,赵正问。

“你问我要不要嫁给你,我想过了,我嫁。”沈悦兮说道。

权衡利弊,沈悦兮觉得,如今的她嫁给赵正是最好的选择。

赵正惊喜地侧过身体,看着沈悦兮,他之前还有些担心她不会嫁,但是现在,她亲口说她嫁,赵正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悦兮……”赵正将沈悦兮拥在怀里,柔声喊了她的名字。

86 情不知何处

此刻他只想和沈悦兮一道儿柔情蜜意,至于北胡来的那五个不明身份的女子,稍后再说吧。

但沈悦兮睡的迷迷糊糊,浑身倦怠,并不想行旖旎之事,她伸手推着赵正的胸膛,“我们便静静说会儿话不好吗?”

赵正停住,深呼吸,而后说了声“好”。

“你说你会嫁给我,我很开心,过些日子便将此事办了吧。”赵正平复了情*欲之后,将沈悦兮拥的紧了些。

“我不喜太过铺张热闹,只安静简朴便好。”沈悦兮回道。她既平静,又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

“就依你,我写个折子奏明皇上跟母后即可。”赵正顿了会儿,“但是大婚的仪式不能少,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成为七王妃。”

沈悦兮没有说话。她靠着赵正,只觉得还有一个自己,在另一个地方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有什么想要的?”赵正问。

沈悦兮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你在就好。”

沈悦兮越发的乖巧了,这个样子的她,让赵正不知如何疼爱的好。

“那我便看着安排了。”赵正说。

嗯。沈悦兮轻声应着。

而后,是一长串的沉默。

“今儿个我之所以会去畅春楼,是因为六哥说那里来了异域女子,在京城的花楼里,异域女子是不常见的。”过了会儿,赵正又道。

哦。沈悦兮应了声。

“你可知她们来自哪里?”

“哪里?”

“北胡。”

听到北胡两个字,沈悦兮抬头看着赵正,这两个字让她感到惊讶,并隐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前些日子在云游寺射向你的那一箭很可能并非蔚实所为。”赵正说。

“难道真的是北胡来的杀手?”沈悦兮的心里陡然紧了起来,是忽拙吗?定要斩草除根?

“目前只是怀疑,还尚未有证据是她们做的,不过也不难查,明儿个我便着人去畅春楼调查她们的日常行踪。”

赵正之所以要告诉沈悦兮这些,自然是希望沈悦兮能保持警惕,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杀机。

另外他的私信里也是希望沈悦兮能渐渐灭了对忽拙的那点念想,他要让沈悦兮明白,这个世上,只有他赵正是庇护她的港湾,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得到沈悦兮百分百的真心。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我死呢……”沈悦兮幽幽叹了句。

“有我在,没人能损你半分。”赵正语气坚定地说。

沈悦兮没有再说话,此刻的她空洞,茫然,且心凉。

“睡吧,我好累。”最后,沈悦兮不再去思想,她只想安稳睡着,避开这些纷乱的现实。

睡着真是好,睡着就什么都不用想。

赵正便轻轻拍着沈悦兮的背,“睡吧。”

沈悦兮是真的疲惫了,很快便睡去。赵正却很长时间没睡,他怀里拥着沈悦兮,脑子里却在推算着往后的局势会如何发展。

明天皇上看到四王爷的密折会如何行动?关于庞世聪的死皇上及大臣们是如何裁定的?滇南王得知庞世聪的死讯会如何?那几个北胡来的女人究竟真实身份是什么?是谁派她们来的?还是自己太过敏感,她们不过就是一帮普通的跑江湖的人?

各种问题在赵正脑子里盘旋着,局势真的很凶险。

但赵正也是不怕的,他素来知道所有的事不能躲不能逃,正面迎击才是最好的法子。这是他的处事方式,稳,以及狠。

翌日,沈悦兮醒来时,赵正已不在了。自朗阔来了之后,赵正不但自己跟着朗阔每天晨起习武,康平王府的家丁护院也都一同晨练。

朗阔竟成了康平王府的教头一般。

有几天大早,赵和睡不着,索性也起了,在天光未大亮的院子里,偷偷瞧着朗阔教人习武。一月清冷的黎明时分,朗阔却穿着单薄的武衣,练武功练的虎虎生风。

“真是个粗人。”看了会儿,赵和摇摇头叹道。

她不知为何总想找朗阔的一些错处,这个男人冰冷不好接近,她就想找到他的错处然后狠狠地羞辱他。

可是,朗阔并没有什么错处可抓,他的错处也就是不善言辞不苟言笑,见到赵和也始终不冷不热,完全没有一个下人对公主该有的殷勤与敬畏。

赵和一看到他就觉得不爽。越不爽却又越想看他,赵和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看完朗阔练武,便去了千福院。

大清早的,沈悦兮还在被窝里躺着,她便来了,挤进被窝里,把冷气传给沈悦兮。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沈悦兮往里挪了挪,问道。

“早就起了,在外面看七哥他们练武呢。”赵和淡淡地回道。

沈悦兮没说话。

“不然我们也跟着他们一块儿练练武吧,强身健体总是不会错的。”赵和又说。

沈悦兮料不到赵和会有这个念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算是发现了,赵和比她更能异想天开。

“我已经答应嫁给七爷了,过些日子就该成婚了。”沈悦兮开始说自己的事。

赵和并不觉得惊讶,沈悦兮和赵正,在众人眼里本来就是一对儿,如今不过是补一个仪式和名分而已。

“你说,安意如知道此事会如何?”沈悦兮又问。

“能如何?这不是她早就该接受的事了吗?”语气却有些叹息,天下女子终究是要面对这些,自己的丈夫一而再地有了新的女子。

沈悦兮沉默着,脑子里还是那样的空着。

“若是有一日七哥又有了旁的女人,你会如何?”赵和问。

“我?”沈悦兮想了想,“不会如何。”

“不会心痛吗?自己的夫君要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赵和问着这样的问题,其实是在问自己,若有一天她嫁了人,会接受自己的夫君纳妾吗?

“不会心痛,我不也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七爷吗?若有一日他有了新欢,也算是我的报应。”沈悦兮平静地说。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就要成婚了,我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很煞风景?”赵和忽而笑了下。

“不是,有你跟我说这些心里话,我很高兴,”沈悦兮说着,侧过身子看着赵和,“如果有一日我跟七爷闹的不欢而散,你还会与我交好吗?”

“当然,你是你,七哥是七哥,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七哥的女人。”赵和也侧过身子,对沈悦兮坚定地说道。

沈悦兮对赵和笑笑,赵和也对沈悦兮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早膳时,赵正也来了,见到赵和,他有些意外,“你何时过来的。”

“一大早就过来了,跟岳溪在被窝里说了半天话呢。”赵和笑着回道。

“哦?都说什么了?”赵正扭头看着沈悦兮。

“都是些女儿家的闲话,你不听也罢。”沈悦兮并不打算把她和赵和之间的闺房私话告诉赵正。

赵正便也不再多问,他倒是没想到,沈悦兮与赵和两个人都是淡漠的性子,却能成为无话不聊的知己。

“我跟岳溪说我们也要早起习武。”赵和却说道。

沈悦兮急忙摆手,“是她想,我可不想,我不要习武。”

习武两个字让沈悦兮想起忽拙,他当初要教她一些防身功夫,她是兴致勃勃跟着学了的,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快乐。

忽拙教的那几个招式也的确是管用的,她杀庞世聪用的就是忽拙教的招式,一刀刺入心脏。

当初教的时候,忽拙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让沈悦兮伸手去感受,“这里跳动的是这世间最爱你的心。”

想到这里,沈悦兮将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觉得那里隐隐作痛。

“怎么了?”看到沈悦兮的脸色忽然黯了下来,赵正关切地问。

没事。沈悦兮急忙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要置办一些大婚用的物品,悦兮会操劳一些,你既然在王府里,便多帮她分担一些。”赵正担心沈悦兮的身体,便对赵和说道。

“哪有那么娇气,我应付得来。”沈悦兮急忙说道,她最怕被人当柔弱无用的人。

听沈悦兮这样说,赵正看着她笑了笑,“我今天便写折子奏明皇上,日子我一会儿也找择日先生定个最近的时候,既然你不喜奢侈热闹,我便不多请宾客,”说着,赵正扭头看着赵和,“赵和既然你在府里,到是你便做个证婚人吧。”

赵和有些意外,她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可以做证婚人?”

“自然可以,你可是一国堂堂的公主,既然你在,便不去另找他人了。”赵正点头。

赵和开心坏了,她很喜欢这般被重视的感觉,也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她从小到大做过的最重要的事。

沈悦兮对这个决定也是同意的,与其去找那些严肃而刻板的皇室宗亲,赵和倒是更好一些,反正都是皇室里的人,年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又有何要紧。赵正能这样不拘一格,沈悦兮是开心的。

大婚之事,便在早膳之间如此商定了。

是大喜之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只有沈悦兮的心在慌着,她的耳边总是回荡着忽拙的那句话:这里跳动的是这世间最爱你的心。

87 情不知何处

早膳之后,赵正便离开了。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赵正离开不久,朗阔便来了。他不进屋子,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放了一个口径不大的铜瓶子,然后将几支箭投入里面,投满了便起身去拿出来,再投,如此这般反反复复,他也不嫌烦。

而且,百发百中。

赵和与沈悦兮坐在榻上,听着外间时不时咚的一声,沉默着。

过了许久,赵和忍不住了,她从榻上下来,走到外间,朗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投他的箭。

“很吵,你不知道吗?”赵和问。

朗阔于是停住。却也没说什么。

赵和看了看,走过去,将朗阔手里剩下的几支箭拿过来,学着朗阔刚刚的样子往铜瓶里投去。

没投进去。

赵和定了定神,投第二支,依旧没进。

赵和有些泄气,看朗阔投的时候明明很简单似的。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投了第三支,没进。

娟儿走过去,将箭一支一支捡了起来,然后递给赵和。

赵和凝神静气,重新开始投。一连五支箭,依旧是一支未中。

赵和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朗阔。

朗阔起身,拿起一支箭,放到赵和手中,然后站到赵和身后,用自己的手托起赵和的手,将那支箭往铜瓶里投去。

咚,箭应声而进。

赵和开心地拍了下手,却又觉得自己失态,立即又板起了脸,然后一边板着脸一边继续投箭,没中。

赵和叹了口气,将箭往朗阔手里一塞,自己转身走回屋内。

朗阔见赵和这般没有耐性,不由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

赵和进了屋,却不是去无所事事地坐着,而是拉着沈悦兮下地,“你去试试。”

沈悦兮便去了。她拿起一支箭,没有急着投,而是看了看自己和铜瓶的距离,试了试那支箭的重量,而后运用腕力,将箭投出去。

咚的一声,箭应声落入铜瓶里。

赵和更惊讶了,她捂住自己的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悦兮。

沈悦兮对她得意地笑笑,转身重新走回屋子,上了榻上,坐好。

掷箭这种游戏,早在燕州之时,忽拙便教她玩过,她也是练了好久才能投中的。

忽拙教她的时候,站在她的身后,常常练着练着,便将她拥入怀里,吻她……

那段时光又美好又让人心碎。沈悦兮至今回忆起来,依旧是心痛难当。

赵和依旧在外间练着,沈悦兮也能轻松把箭投进去,这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非要练的百发百中不可。

朗阔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觉得无聊,就那样一直看了一个上午。

直到午膳来了,赵和才停下。

拿起筷子时,赵和才觉出胳膊的酸痛,呲了一下牙。

沈悦兮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笑,“你这只胳膊明日会更疼的。”

赵和白了沈悦兮一眼,没说话。

沈悦兮也不再说笑,心里暗道,都晌午了,赵七爷还没回府吗?

“知翠,你去腾冲院看看七王爷回来了没有。”沈悦兮对知翠吩咐道。她想知道那几个北胡来的歌女们的进展。

“才一上午不见就想了?”赵和抓住机会打趣。

沈悦兮瞧着赵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些事也不便说,便点了点头,“一时不见便想了。”

沈悦兮这般直白的回答,倒让赵和不好再取笑,她扭头看了看外间的方向,朗阔不在,去用午膳了,一丝莫名的失落缠上了她的心。

用过午膳,赵和仍待在千福院里,不大会儿,用完午膳的朗阔回来了,仍旧没事掷箭玩儿,赵和歪在榻上,听着时不时咚的一声,心里莫名的愉悦。

沈悦兮却在想着干脆去畅春楼走走,见识一下那几个北胡来的女子。

于是,沈悦兮坐起身来,穿了靴子,喊知翠拿来披风。

“你这是要去哪里?”赵和好奇地问。

“去趟畅春楼。”

赵和倏地坐直,“我也要去……娟儿,把我披风拿来。”

这些日子,她早闷坏了,若不是上次发生的刺杀沈悦兮事件被赵正警告过,她早就巴不得天天让沈悦兮和她一道儿出去疯。

何况,去花楼里走走是赵和期盼已久的。

“七哥知道了不会生气吗?”赵和穿戴妥当,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她毕竟是寄住在康平王府,人在屋檐下自然要懂点眼色,若是惹了赵正不高兴,还怎么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放心吧,有我呢。”沈悦兮好大的语气。

这便是恃宠而骄吧,她知道赵正不会把她怎么样,赵正之所以紧张不过是怕她有个闪失而已。

“不过我们这个样子不大行。”临出门,沈悦兮又忽而意识到自己和赵和两个人穿着女装去畅春楼人家不会让进的。

“知翠,去找杨管家拿两套,不对是四套男装来。”沈悦兮又吩咐道。

一通忙活。沈悦兮,赵和,知翠,娟儿都换上了男装。

出了千福院,发现朗阔也跟在后面,赵七爷让他负责沈悦兮的安全,他便要跟着她。

沈悦兮虽然不知道朗阔的武功到底有多好,但既然是赵正选的人,相信错不了。

午后的畅春楼欢客稀少,所以沈悦兮一行进了门,老鸨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却在下一秒便变了脸,沈悦兮等四个人虽然穿着男装,但是一眼就被看穿是女子。

“哎哟,敢情几位姑娘闲来无事拿我们畅春楼当玩意儿耍呢,这里不欢迎女客,还请各位回吧。”老鸨皮笑肉不笑的说。

赵正那次虽然带着沈悦兮也被老鸨看出来了,但赵正的面子多大啊,老鸨自然不好说什么,这下倒好,什么人都想跑来试试。

“我们不是来捣乱的,就想随便看看,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沈悦兮说着,对知翠使了个眼色,知翠递上一锭银子。

老鸨看着沈悦兮,这般俊俏的脸,面熟,想了片刻,忽然想起这小丫头曾跟七王爷一道儿来过的,何况还有银子,态度便缓和了。

“那你们看看便走,可不能扰了我这里的客人。”老鸨收下银子,轻声叮嘱。

“听说你这里有异域来的女子,可否出来一见?”沈悦兮又问。

老鸨摇了摇头,“她们只晚上演奏一曲,想看她们便晚上来吧。”

沈悦兮没有再说话,带着赵和等人在畅春楼里转了一圈,没什么好看的。

待下了楼,看到一个通往后院的门,沈悦兮想那几个北胡来的女子便住在后院吧,她掀开门帘,想要过去看看,却被人拦住,“后院闲杂人等不得进。”

转了半天,半点线索没有。

倒是赵和,第一次来花楼,兴致盎然地到处张望,细细端详每一个擦身而过的姑娘,好奇不已。

“你来过花楼吗?”转了会儿,赵和小声问朗阔。

朗阔面色微露尴尬,摇了摇头。

“不如我们干脆开个包间,等晚上看歌舞表演?”这时,沈悦兮扭头问赵和。

好哇好哇,赵和自然是答应的。

沈悦兮便让伙计将老鸨叫来,“给我开个包间。”

老鸨有些为难,“不是说转转就走的吗?”

“既然来了,哪有不喝壶茶的道理,又不短你银子,有客人你还挑挑拣拣?”沈悦兮斜眼看着那个老鸨。

老鸨盯着沈悦兮,暗想这个小丫头能跟在七王爷身后想必也是有来头的,再者她说的对,自己为何要跟银子过不去,管她是男是女,给银子就行。这么一想,老鸨立刻便堆着笑脸,让伙计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的包间。

而后,上茶上点心,一通忙。

最后,沈悦兮还点了一个姑娘唱曲儿。

赵和在一旁看着,对沈悦兮的轻车熟路深感佩服。知翠和娟儿则一直畏手畏脚地站在一旁,看到稀奇物件便掩嘴偷偷笑着。

朗阔也很拘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坐吧。”赵和看出他的狼狈,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对朗阔说道。

然后又招呼着娟儿和知翠坐下。

“反正今儿个咱们都是男子,便莫要拘束也莫论主仆了。”赵和说。

沈悦兮没心思在意这些,她一会儿走到包间门前,看看外面的动静,一会儿走到窗边,将窗开一个缝隙,看着外面的街景。

都没什么特别。沈悦兮只好重新坐好。

唱曲儿的姑娘来了,五个人便呆呆地盯着那唱曲的姑娘,一起沉默着。

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沈悦兮又点了一桌子菜和酒。

“你带的银子够了吗?”赵和有些担忧了。自从她出了皇宫,便深知银子的重要了。

沈悦兮笑的意味深长,“别担心,一会儿七爷就会赶来了,让他付。”

沈悦兮猜的没错,赵正回到王府,得知沈悦兮带着赵和等人去了畅春楼,一点都没耽搁,便与四王爷和六王爷一道儿来了畅春楼。

老鸨欢喜得很,笑得花儿一般地将赵正等人带到了沈悦兮的包间。

见到赵正等人,朗阔和知翠,娟儿急忙起身请安。

知翠和娟儿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主子疯也就罢了,最怕自己被赵正怪罪。

但赵正压根没有看她们,径直走到沈悦兮面前,低声说了句:“你真是胡闹。”

88情不知何处

沈悦兮眯着眼对着赵正笑,赵正看到这张脸便没法子生气了,他在沈悦兮身边坐下,低声叮嘱:“往后不许这么胡来。”

四王爷和六王爷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悦兮,自打进了康平王府,他们还没见过沈悦兮,在皇宫里离得远,灯光绰绰看不分明,这下离得近了,看得真切,沈悦兮就算是穿着男装,也是一眼能看得出的美人儿。

赵正将沈悦兮介绍给四王爷和六王爷,沈悦兮因穿着男装,也便没有太多客套,分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忽而来了三位哥哥,赵和觉得有些无趣,她只愿意和沈悦兮一起无法无天的,不喜欢在旁人的目光监视下规规矩矩的。

沈悦兮也和赵和一样的心思,但也没法子,在这里,她得听赵正的。

四王爷和六王爷也觉得无趣,当着十三公主和沈悦兮的面,他们总不好左拥右抱搞三搞四的,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了,他们自己开了包间,漫漫长夜,可得好生乐呵乐呵,昨儿个就没尽兴。

今天四王爷的折子皇上看了,已经派人秘密开始在畅春楼调查了,估摸着很快便会有个结果。

赵正这一整日都陪着四王爷和六王爷,跟他们入了宫,跟皇上谈了好久才出来。赵正顺便将自己意欲与沈悦兮成婚之事禀报了皇上。

皇上倒也不意外,只说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便好,再未多问。

可不是么,眼下哪一件事都比赵正成婚的事重要。滇南王那里要有个交代,又莫名冒出异域可疑女子,皇上要一一处理调查。

“可是死的宫女内务处反复调查了,只是京城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跟北胡人不可能有牵扯,若说那晚北胡人会潜入皇宫杀人也不大可信,像庞世聪那种浪荡公子,若想杀他,埋伏在花楼即可,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皇上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

“若北胡有阴谋使皇兄和滇南王产生嫌隙,那么庞世聪死在皇宫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赵正如此说道。

赵正将矛盾引向北胡妄图离间皇室与滇南王,皇上越是相信这点,沈悦兮便越是安全。

“如此说来,北胡将来会有入侵南夏的打算?”皇上忧心忡忡地问。

四王爷与六王爷想了想,也都同意赵正的说法。

“那个荒蛮之族觊觎南夏不是一时半刻了,须得要提防他们的狼子野心,要做好防御才是最要紧。”四王爷说道。

“昨儿个跟几个机务大臣说起这些,他们也是这个意思。”皇上点了点头。心里却道,他需要提防的何止的北胡这个外族,连滇南王都是心腹之忧。

若有一日,滇南王和北胡同时攻打南夏,那可真是内忧外患,南夏多年基业,只怕会受到重创。

所以目前南夏要做的,是要开始扩充军队,时刻做好战争的准备。

而赵正,只想让皇上怀疑北胡人与刺杀庞世聪有关,并不想让皇上真的抓住这些北胡女子,若是审问,得知她们来刺杀的是沈悦兮,而沈悦兮就是康平王府里的岳溪,那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所以,赵正得赶在皇上到来之前将这几个北胡来的女子一一灭了口。

餐桌上,赵和已经和沈悦兮对饮起来,沈悦兮悄声对赵和说着这里的酒如何的好,不过想了想,又说这里的酒虽好,还是不及今朝醉的酒。

说起今朝醉,沈悦兮难免想起庞世聪,那一次还是他一再盛情邀约,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死在她沈悦兮的手里吧。

想到这里,沈悦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内感慨。

包间外人声渐渐喧闹,暮色四合,来此寻乐的人多了起来,沈悦兮托着下巴嘀咕了句:“做男人真不错呢,可以花天酒地拈花惹草。”

赵正听了,有些警觉沈悦兮话里的意思,却也没法反驳些什么,因为沈悦兮说的没错。

“以后我们干脆就女扮男装活着吧,省得见天的闷在府里,毫无自由。”沈悦兮又对赵和说道。

赵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赵正就不能忍了,他扭头看着沈悦兮,“我有关着你吗?你想去哪儿我不都由着你吗?你还想如何自由?”

沈悦兮也歪着头看着赵正,想了想自己在康平王府这段日子的生活,有些心虚了,没错,赵正一直以来大部分时间都由着她胡来,连杀人这种事他都帮她善后。

赵正唯一一次生气是她与赵和私自出门差点没杀死那次,那也是因为担忧她的安危。

沈悦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了,于是,对赵正笑笑,“我错了。”

赵正立刻就原谅了沈悦兮。

一旁的赵和冷笑了声,对沈悦兮的行为表示相当的鄙视,但她也想有个能如此对她的郎君,也不知那人会是谁,想着,赵和看了一眼朗阔,朗阔正襟危坐,眼角低垂,似一座佛胎,压根没听到旁人说话一般。

真是一个又无趣又木讷的男人。赵和心里暗暗摇头,朗阔要是有赵七爷一半的情趣与体贴,估计早就娶妻了吧。

等待演出的时间很漫长,连赵和这般想要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有些烦了,打着哈欠问赵正:“七哥,那几个异域女子何时演出?”

“压轴的要在最后才显隆重。”赵正说着,心底却也觉得今儿个的演出时间过于久了。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侧耳细听,是说那几个异域女子今晚上不能演出了,那些花大价钱买了票想一睹芳容的欢客们不干了,正在底下跟老鸨吵呢。

赵正起身,在门外抓了个伙计:“那几个异域女子为何不能演出了?”

那伙计本不想回答,但见是赵七爷,便小声道:“回七王爷,那几个女子不见了。”

不见了?赵正心底一惊,莫不是皇上这么快派人下手将她们抓走了?

“她们素日住在哪里?”赵正又问。

那伙计往后院指了指,“二楼最东边那一间屋子。”

赵正扔下伙计便下楼往后院快步走去。

沈悦兮和赵和见了也想出去凑凑热闹,却被先一步起身的朗阔一把拦住,“请二位在屋子里坐好。”

外面此刻甚乱,朗阔得把她们留在屋子里,确保安全。

赵和不听劝,越过朗阔的手臂想要冲出去,却被朗阔拎住后脖颈的衣裳给拽了回来。

赵和非常生气,却又莫名觉得此刻的朗阔有股子说一不二的男人味,她站在那里,皱眉盯着朗阔,而朗阔压根没有看她,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外面,提防着有人趁乱冲进来行凶。

作为一个镖师,他见多了各种杀戮,一切皆有可能,他需要警惕。

沈悦兮却是很安静地待着,她知道,又有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了。

赵正很快去到后院二楼那几个北胡女子曾住过的房间,那里已人去楼空。

赵正仔细看了看,屋子里并不凌乱,没有打斗痕迹,看来她们应该是自行离去,赵正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被皇上的人抓走便好。

在墙边的一个柜子上,有一个类似铁皮的东西,赵正走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块铁片,有很精致的纹路,上面有几个赵正不认得的符号。

赵正从一旁的帘子上撕了一块碎布,将铁皮包了放进袖兜里,离开了屋子。

前院依旧闹哄哄的,赵正径直上了二楼。

看到赵正回来,朗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走吧,回去吧。”赵正说着走到沈悦兮身边,牵起她的手,然后让赵和等人跟在自己身后。

赵和并不觉得危险,大喇喇地想要走到前面去,被朗阔再度一把薅了回来,这一次朗阔没有放开她,他牢牢把着她的胳膊,目光警惕地四处看着。

赵和看着朗阔,本想挣脱,但终究是没有,就那样乖乖地跟在朗阔身边,往一楼走去。

一楼里很乱,那些未能看到异域女子表演的人仍在高声控诉,加之喝了就的缘故,局势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赵正可管不了这么多,他连四王爷和六王爷都没知会一声,他只想将沈悦兮安全带离这个地方,那几个异域女子虽说不见了,但谁知道她们躲在哪里呢?说不定随时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

还好,一直走出畅春楼,一直回到康平王府,都没有人从角落里窜出来。

朗阔将赵和送回荷月轩。

赵正则带着沈悦兮回到千福院。

“那几个人去哪儿了?”一进了屋子,沈悦兮便小声问道。

“我昨儿个看到她们时为了试探一下她们的底细,用一个茶壶盖扔到舞台上,估摸着打草惊蛇了,她们自行离开了。”赵正回道。

“那她们是离开了京城,还是不知躲在哪儿藏着呢?”沈悦兮这样说着,扭头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看,忽而觉得空气都危险起来。

“皇上也在派人查她们,很快会有定论的,这些日子你且莫要出门,我得赶在皇上之前找到她们,不然你会有麻烦,我也脱不了干系。”

沈悦兮点了点头。

89情不知何处

而后,赵正从袖兜里拿出那个包着铁皮的碎布,“这是从那几个人的屋子里看到的,你可认得北胡文吗?”

“会一些。”沈悦兮接过那铁片,凑到油灯底下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将军令。”

“是将军的令牌?”赵正问。

沈悦兮回忆了一下,“我见过忽拙的将军令牌,比这个要大一些厚一些……莫非现在改了吗?”

沈悦兮的声音越来越小,将军令,莫非真的是忽拙派那几个人来杀自己?

“北胡又不止忽拙一个将军。”

“可是那些将军有什么理由要杀我呢?”

赵正无话可说了。

“北胡人这么容易找到我,皇上应该也很快会查出真相来吧。”沈悦兮叹了口气,陈灵秀真是死的冤呢。

“忽拙是因为知道你的底细,所以很容易找到你,皇上想查却要费些周折。”

“他这么想杀了我,干脆自己来多好。”沈悦兮似乎没有听到赵正的话,兀自沉在自己的情绪里。

真的,如果一定要死在北胡人手里,她倒宁愿那个人是忽拙。

“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杀了你。”赵正板过沈悦兮的脸,她此刻的心里想的是忽拙吧?这让他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沈悦兮没有与赵正对视,只是安静地投入他的怀里,不发一言。

此刻的赵正不想让沈悦兮沉默,她沉默地想着忽拙,她明明就在他身边,可是心里却想着另外的男人。

赵正低下头,吻住沈悦兮。

沈悦兮怔了一下,没有拒绝。

如果一场欢爱能忘记一切,那就让自己彻底沉沦吧。

翌日,赵正又是一整日不在王府。

朗阔照旧在千福院,坐在外间,一遍遍掷箭。赵和也在千福院,没有和沈悦兮一起在榻上发呆,而是坐在朗阔身边,看着他一遍遍掷箭。

偶尔,自己也投几支,但总是不进。她也不急不恼,不知为何,和朗阔在一起,她变得很安静,很有耐心。

合喜依旧是老样子,在妍粹苑唱唱曲儿,陪倾儿玩耍,空闲时就呆呆坐着,想着何媚生在舞台上的样子,想起那一晚,他在舞台上拾起自己那根簪子的情景。

至于王府里的事,合喜是不关心的。

赵和住进来这么久,她都未曾多走动,有时在府里透透气的时候会看到赵和,也只是相互点点头,不多做逗留,她知道自己跟赵和说不到一起,硬要一起聊点什么也是尴尬。何况赵和除了跟沈悦兮亲近,对其他人都很冷淡,跟合喜客套完转身便走,根本不给对方多说话的机会。

王府这些日子,各位王爷来来往往的。

四王爷,六王爷,八王爷,十王爷……有的用了晚膳便离开,有的住了一晚,但是白日里都没了踪影。

赵正一直在忙,忙着应酬,忙着暗地里派人去查那几个北胡女子的下落,一旦找到,格杀勿论。他得保证自己能在皇上之前找到她们。

皇上也焦头烂额,着军机处拟的告滇南王函返了一遍又一遍,终没有能让他满意的。

魏大勋那日也勘查了一遍现场,他认真地查看了两具尸体,将那宫女被袭击的路走了一遍,又沿着楼梯上了雅叙殿的二楼,看了看从二楼坠下的现场。他站在那里,看着楼下那宫女的尸体,想起进宫之前赵七爷对他说的那些话,沉默了会儿。

而后,他给出了一样的答案,庞世聪挟持宫女,宫女用匕首刺死庞世聪,而后自尽身亡。

有了魏大勋的判断,案子便是结了的。至于那把匕首,街市寻常物,御膳房的宫女本就是常用的,一时忘记带在身上也是有的,可谁能料到会因此成了凶器呢?

这桩案子本来是结了的,可是第三日便有了四王爷的加急折子,说了那几个异域女子的事,怀疑此事跟庞世聪之死有关。

皇上真是气坏了,明明了结的事,又横生枝节,但左思右想,赵广觉得还是不能将北胡人的猜测陈诉给滇南王知道,虽然滇南王有可能因为庞世聪的死憎恨北胡人,但保不准滇南王知道北胡有进军南夏的心思,再跑去跟北胡来个里应外合呢?反正庞世聪死已经死了,先拿下南夏的江山,再慢慢跟北胡人算账,这种事滇南王也不是做不出来。

又或许,滇南王上折子要求攻打北胡,那他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不答应都很难办。赵广此刻真是觉得脑子快要炸了。

所以他让四王爷等人对此事守口如瓶,而对滇南王,仍只是说庞世聪酒后意欲对宫女不轨,却不想遭到反抗被刺身亡。这样一来,庞世聪对他自己的死也是有责任的。

京城这几日,看着依旧太平,但其中的暗涌却只有当事者知道。

**

赵正已经着手准备大婚事宜,那间给沈悦兮做过入宫制服的成衣铺又来给沈悦兮看新娘装的画册。

选定样式之后,沈悦兮想,这件事该不该让安意如知道呢?反正过些日子王府上下便都会知道了,不如便由她亲自告诉安意如这个消息的好。

得知沈悦兮要去如意苑,赵和不打算跟去,但是朗阔,却起身,跟了出去。

千福院里只剩赵和,想了想,她也走了出去,不远不近地跟在朗阔后面。

知翠叩响如意苑的大门,春丫在里面疑心自己听错了,又不是晚膳时间,怎么会有人来?

支起耳朵又听了听,的确是有人叩门,春丫这才跑出来开门,见门外站着沈悦兮,倒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放她进来。

在春丫愣怔的空档,沈悦兮已经走了进去。

朗阔也跟进去,却没有进屋子,只站着院子里听着动静,万一有个争执,他也好第一时间跑过去搭救。

赵和干脆连如意苑的门都没进,她站在如意苑外面,猜测着沈悦兮来这里做什么。

屋子里,安意如静静坐着,消瘦,憔悴,却在看见沈悦兮的那一刻,面色变得凌厉。

自安意如被囚禁,沈悦兮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从前雍容华贵的安意如,如今枯萎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沈悦兮站在那里,看着安意如。

安意如原本低着头,听了这话,愣住了会儿,抬头看着沈悦兮。

“我要嫁给七爷做七王妃了。”沈悦兮迎着安意如的目光,淡淡说道。

安意如的目光倏地变得灼灼,“七王妃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你就算嫁进来也只能是一个妾室,大不了给你一个侧妃已经是抬举你了。”

“所有礼制都已遵循,皇室已拟了婚书,我,是七王爷即将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七王妃。”沈悦兮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七王爷的正妃。”安意如说着,恼怒地冲了过来,伸手想要掐住沈悦兮的脖子。

沈悦兮一闪,躲了过去。

安意如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或许我不配做七王妃,但是你该明白,即使没有我,将来也会有别的人来填补七王妃的位置。”

“就算以后有旁的大家闺秀来做七王妃我也认了,可是你不过是一个乞丐,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虫,你凭什么和我争?我可是堂堂的相府嫡出千金。”沈悦兮眼睛的凶光越来越浓。

“只要七王爷喜欢,你觉得我究竟是什么身份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七爷的身份何等尊贵,他自然需要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才能匹配,才能帮得上他。”

“帮七爷的忙?”沈悦兮不禁笑了笑,“那么你觉得你这些年都帮到七爷什么呢?七爷是得了要职还是有了实权?”

“一个是皇上的亲弟弟,一个是南夏丞相的千金,就算七爷没有身居任何职位,谁又敢低看一眼?可是娶了你,只会让七爷沦为笑谈。”安意如恨恨地说道。

“你也知道七爷是皇上的亲弟弟,他就算不娶你这个丞相的千金,谁又敢小瞧了他呢?”沈悦兮冷笑着看向安意如,“你又凭什么以为你会为七爷带来荣光呢?”

“我可是太后亲自指定的,整个南夏,只有我能入了太后的眼,只有我才是七王爷唯一的名正言顺的正妃。”

安意如果真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沉浸在当日的荣耀里不肯清醒。

沈悦兮叹了口气,“你啊白长了脑子,这么多年就从未仔细想想你到底处于一个什么境地吗?”

安意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瞪着沈悦兮,兀自说道:“我最后悔没在你还是个乞丐的时候将你扔出去。”

沈悦兮冷笑了声,“说你没脑子还真是没有,只要七爷护着我,是你想扔就能扔出去的吗?”

安意如的心一阵阵抽着痛,沈悦兮说的没错,这个府里当家的是七王爷,从来不是她这个七王妃。

“你也别恨我,其实害你变成如今这样子的人不是我。”沈悦兮又道,“你知道是谁害你成这个样子的吗?”

安意如警惕地看着沈悦兮,猜不透她到底要说什么。

90 情不知何处

“你只知道你是相府千金,是尊贵的七王妃,为何从未想过朝堂的波云诡谲?从未想过你的爹爹与皇上和七王爷之间复杂的关系?”沈悦兮看着安意如,目光几乎是同情的,安意如还真的是个清水般的人,一眼便能看到底。

也亏得她心机不深,不然自己或许早就死了吧。

安意如果然眼中露出困惑,复杂的关系?有什么复杂的关系?

沈悦兮叹口气,并不想说的更多,但是她觉得安意如应该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害的,所以她又问:“你一直无子嗣可知是为何吗?”

这又戳到了安意如的痛处,她盯着沈悦兮,有点胆寒了,这个贱女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因为你的爹爹为了自己的权位牺牲了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沈悦兮走过去,蹲在安意如的面前,一字一句说道。

安意如有些茫然,她从来未曾想过自己没有子嗣和自己的爹爹有何干系,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这么多年,她喝的药都能泼成一条河了。

“你还是不懂吗?”沈悦兮叹息一声,“皇上害怕七爷跟安丞相结成亲家之后会连成一股庞大的势力,于是你的爹爹就给你下了药,让你无法孕育子嗣,以此在皇上面前表达自己的忠心,不然皇上早就分割了他的权利,还会让他一直位高权重至今吗?”

安意如惊呆了。

“所以你别恨自己无用生不出孩子,是你的爹爹算计了你,也别恨我夺了七爷的心,你也知道七爷的心从来不在你这儿,我今天来告诉你这些,是尊你曾经是王府的女主人,往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你曾经想置我于死地的事也一笔勾销,我们无仇无怨了。”沈悦兮说完这些话,站起身走了出去。

安意如依旧瘫坐在地上,刚刚沈悦兮的话,她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是爹爹害的自己不能生养?自己出嫁前喝下的那些易生养的药,竟是不能生养的药?

回忆一幕幕闪回,直击安意如的心,她觉得自己变得四零八落,再也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形状。

“七王妃,您怎么了?”一直在外候着的春丫,送走沈悦兮之后,进屋看到安意如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忙上前问道。

安意如不说话,面如死灰。

春丫好容易将安意如扶到榻上,安意如依旧沉默不言。整个如意苑恢复死寂一片。

**

“你跟她说什么了?”等沈悦兮从如意苑出去,赵和迎了上去,问道。

“说了一些她应该知道的事。”沈悦兮回道。

“说来听听,我也想知道。”赵和有些好奇。

“你知道人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沈悦兮扭头看了看赵和。

“什么?”

“就是不知道这世间诸多肮脏的秘密,活得简单而快乐。”沈悦兮的声音有些冷。

赵和也冷笑了下,“生在皇室,打小便见惯了肮脏之事,简单而快乐的人生于我是行不通的,连来日,我都不知自己会流落何处。”

沈悦兮暗自叹息,没有再说什么。

朗阔在后面听到赵和的话,心底某个角落微微疼了一下。素日里,赵和端的是清高冷漠的样子,朗阔一直不喜欢她,但就在刚刚,他的心开始疼了,他做镖师这么多年,生死来去,一颗心早就硬*了,可是赵和,让他的心感觉到了疼。

等夜里赵正回来,沈悦兮将自己今日去了如意苑的事告诉了他。

“你跟她说什么了?”赵正觉得沈悦兮和安意如完全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所以好奇沈悦兮为何要去。

“将我要嫁给你的事告诉了她。”

“嗯,也好。”赵正点了点头,反正早晚安意如都会知道这件事,沈悦兮能亲口告诉她更好。

“我还告诉了她为何不能生育的原因。”沈悦兮又说。

哦。赵正愣了愣,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却觉得沈悦兮完全没必要说这个,安意如如今的状态,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对她是个极大的打击。

“我看她的样子很不好,如今又知道了自己不能生育的真相,只怕是活不长了。”沈悦兮看着赵正,捕捉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哦,赵正应了一声。

他也看着沈悦兮,这个丫头比他想的还要狠一些,往后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你不觉得我做的很过分吗?”沈悦兮追问。

“她曾两度想置你于死地,你怎么还击都不为过。”赵正如是说。

沈悦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静静依偎进赵正的怀里。

沈悦兮温柔的时候,赵正便拿她毫无办法,一丝一毫的责备都不忍心,何况这件事从开始根究起来,错的是安意如,所以她如今的结局也是自作自受。

“之前我曾允诺带你去边疆查出沈家被灭门的真相,如今你还想去吗?”过了会儿,赵正问道。

那个时候,沈悦兮说是忽拙做的,赵正对此存有疑议,他想找出此案的真相,让沈悦兮不至于留有心结。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赵正即将迎娶沈悦兮,他并不想再去调查此案,若真的洗脱了忽拙的嫌疑,他只怕沈悦兮会更忘不了忽拙。

“去。”沈悦兮也是愣了会儿,才缓缓吐出这个字。

终究,给沈家所有死去的人一个真相才是重要的吧。

“好,既然如此,便不多耽搁了,等我们大婚之后便动身吧。”赵正想了想,说道。

好。沈悦兮点了点头,“大婚的日子可定了吗?”

“今儿个定了,十月二十九是个好日子。”

沈悦兮在心里算了下,“那还有十多日便是了。”

“是。”

屋子里再度沉默下来,气氛莫名的有些压抑,压抑到情欲都不曾打破僵局。

夜里,沈悦兮在赵正怀里睡着。

赵正却没有睡,他拥着沈悦兮,虽然她实实在在的在他怀里,虽然她即将嫁给他,可是他却觉得她比从前离他越来越远。

之后的日子,赵正依旧在全力追查那几个北胡女人的下落,但是京城里丝毫没有踪迹,那几个负责追查此事的人,每天给赵正传递密函,猜测这几个人大概已经离开了京城。

虽然如此,赵正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过不几日便是他大婚的日子,他怕有意外发生。

沈悦兮和赵和去街市购置物品时,不仅有朗阔贴身跟护,还多加了好几个家丁。每次出门,都是很大的阵仗,沈悦兮也便干脆不出去了,左右该有的都有的。

随着婚期愈来愈近,沈悦兮却愈来愈沉默,她常常陷入恍惚之中,过往与忽拙经历的种种总是猝不及防地跳出来,折磨着她的心。

只有赵正来的时候,沈悦兮才会露出笑容,展露温柔的样子,在赵正怀里化作迷人的妖女,令赵正一次又一次沉沦其中,无法自持。

而沈悦兮明白,这一切,都是忽拙教给她的,是他们在一场又一场的欢爱里一同采集的情欲之花。

如今这花在赵正身*下妖媚地盛开。

赵正也明白这一点,因而每次的沉沦之中都带着不可遏制的心痛,越心痛越疯狂。

**

赵正即将娶沈悦兮为七王妃的消息,合喜也知道了,她愣怔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早知道七王爷会娶她,但料不到会娶她做七王妃。”

而后,合喜想到安意如,便起身,“去看看姐姐吧,也不知道她得了这个消息会如何了。”

合喜叩开如意苑的门,先是小声问春丫安意如知道七王爷即将迎娶新王妃的事。

春丫点了点头,脸上是无奈又苦涩的表情。

合喜也暗暗叹息,待走进屋子,看到安意如,合喜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榻上的安意如,头发全都白了,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这是怎么了?”合喜回头问春丫。

“那日,千福院的岳溪姑娘来过之后,第二日王妃的头发便全都白了。”春丫说着,眼眶红了,安意如实在是太可怜了。

“姐姐。”合喜走过去,在榻边坐下,轻声喊了一句。

安意如过了许久,才转动眼珠看了看合喜。

“姐姐,外面阳光甚好,妹妹陪你去外面坐会儿如何?”合喜伸手理了理安意如鬓角凌乱的头发,柔声说道。

安意如没有说话。

合喜伸手将她扶起来,春丫过来帮安意如穿了靴子,又拿来披风,然后和合喜一边一个扶着安意如到了院子里。

“这几日暖和,姐姐没事出来多晒晒太阳,人也会舒展的。”在廊下坐着,合喜对安意如说道。

安意如没有说话,半仰着头,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

“我以前那样对你,你恨我吗?”过来许久,安意如忽然开口说话了。

合喜愣了愣,笑了,“你我虽然常常斗嘴,但是姐姐你从来没做过真正伤害我的事,我有什么可记恨姐姐的呢?”

“你比我有福气,至少你有倾儿。”安意如又道。

合喜感慨地笑了,“倾儿大了要嫁人的,倒是姐姐,你要好生保重,我们一道儿在这府里变老吧。”

91情不知何处

“我可能活不到那么久了。”安意如平静地说。

合喜的心,酸涩了一下,急忙安慰道:“姐姐正值盛年,多的是好日子,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从前我有指望,指望着给七爷生个一儿半女,指望着做康平王府荣耀的女主人,指望着七爷能倾心待我……”安意如说着,嘴角涌现一个苦涩的笑意,“可是如今,我没指望了。”

“姐姐……”合喜还想继续安慰几句,但是话在心里盘旋着终是说不出口。

安意如也不再说话,很多的苦涩,也只能她一个人独自品味。

在外面晒了好一会儿太阳,安意如累了,便回屋歇着了。

合喜跟安意如道了别,离开如意苑,一颗心却怎么都无法安静下来,安意如满头白发的样子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令她无法坐视不理。

“秀姑,一会儿打听着点,若是七爷回府里,告诉我一声。”合喜对秀姑吩咐道。

是。秀姑应了,心里却有些疑虑,便小声问道:“您找七爷是为了如意苑的事吗?”

合喜没回答,算是默认。

秀姑叹了口气,“七爷就要迎娶新人,正是高兴的时候,您何苦去找这个不自在?”

“心不安啊,姐姐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七王妃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子您又不是不知原因,七王妃固然可怜,但她做的事便不可恨了吗?”秀姑以一个公允的立场说道。

“话虽如此,但千福院那位不是好好活着吗,如今又要成为七王妃,她该得的都得了,饶人一次也是积德。”

秀姑还是劝合喜再三思一下。

合喜没有再说话,秀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赵正晚膳之后回的府,秀姑得了消息,便禀报了合喜。

合喜披了披风便出了妍粹苑。

赵正在千福院,当知翠禀报合喜夫人求见的时候,赵正颇有些意外,因为这府里,合喜一向跟个透明的人似的无声无息,今儿个却主动求见,那定是有大事的吧。

合喜走进屋子,沈悦兮梳洗完毕,正在梳理自己的长发,看到合喜,微微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你有何事?”赵正问道。

合喜收回看着沈悦兮的目光,“听七爷与岳溪姑娘好事将近,妾身过来恭喜一声。”

哦。赵正应了声,没有再说什么,他并不相信合喜只是过来恭喜一下这怎么简单。

“妾身今儿个去了如意苑,姐姐头发全都白了。”果然,合喜又说道。

原来她是要来说安意如的事,赵正看了看沈悦兮,想着要不要带合喜离开千福院,免得沈悦兮听到这些不高兴,但沈悦兮听到如意苑三个字,依旧如常梳着自己的长发,没有半分不悦。

“七爷,您能不能抽空去看看姐姐?”见赵正一直未说话,合喜忍不住请求道。

这个时候,只有赵正能将安意如那颗枯萎的心再度唤醒吧。

“不能,”赵正没有犹豫地回绝了这个请求,而后道:“回去吧,往后莫要因为这种事来打扰我。”

“妾身自知人微言轻,可是姐姐再怎么说也是王府里做了十年的王妃,您就不能看在昔日的情份上……”

“不能。”赵正的声音更严厉了。

秀姑眼见着赵正要动怒了,急忙上前拉住合喜,“夫人,倾小姐也不知睡了没有,您该去看看才是。”

合喜知道秀姑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她看了看赵正的样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便就势下了台阶,“妾身先退下了,姐姐的事希望七爷您能……”

“不能。”

赵正说着,扭头看向合喜,目光里的锐利之色让合喜的心惊了一下,急忙住了嘴,转身离去。

转身之前,合喜看了沈悦兮一眼,沈悦兮也在看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这笑意让合喜有些胆寒。

“一个个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待合喜离开,赵正冷冷说了句。

他没有当着合喜的面怒斥她一顿,已经给足了她面子。

“合喜夫人是个好心人,七爷您莫要生她的气。”沈悦兮放下梳子,起身走到赵正身边。

“只看得到片面却不能从大局思考,这种好心人往往最能坏事。”

沈悦兮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圣人一直劝诫世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合喜夫人不正好是个有德的女子么。”

“罢了,不说她了。”赵正揉了揉额头,他要烦心的事可多着呢。

见赵正一脸疲惫,沈悦兮拉着他在榻上躺下,而后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慢慢帮赵正揉着太阳穴。

沈悦兮的身上是沐浴之后的香气,赵正深呼吸一口,转过身埋在沈悦兮的腿上,再累再疲惫,靠在沈悦兮身边的时候,便觉整个人都是安然的。

“你若是在榻上睡了,我可抱不动你去床上。”见赵正好一阵子没动静,沈悦兮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赵正已经从榻上起身将沈悦兮抱着怀里,在她嘴上啄了一下,“我抱你就好。”

抱到床上,赵正并没有放开沈悦兮,他伸手解了她寝衣的束带,将她柔软的身体搂在怀里,他从前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迷恋一个女子的身体,好似永远不会停下一般,反复沉沦其中。

这一晚,云雨结束,赵正累了,便睡了过去。

而沈悦兮却许久未曾睡着,她在想一个问题,自己与赵正如此夜夜欢爱,万一有了孩子该如何?

目前局势尚未明朗,她还不想那么早便有了孩子,但与赵正几乎夜夜相亲,该如何避免有孕呢?

**

北胡的几个女人依旧没有消息,赵正的人与皇上派出去的人都一致认为那几个女人觉察出了危险,撤离了。

尽管如此,赵正觉得一切还是要小心。

沈悦兮却并不在意那些,经历了这么多劫难,她忽而坦荡了,自己命大,不是那么容易被弄死的。

但是目前最要紧的,是如何避免有孕。

她想了很多方法,包括打听周妈妈,去药房询问,去畅春楼找个姑娘问问……都被她一一否决了。不管何时,只要涉及到第三个人便有泄露秘密的可能,所以沈悦兮最后决定直接跟赵正谈这件事。

那晚赵正再度想要欢爱之时,沈悦兮用手撑住赵正的胸膛,“七爷,我跟您说件事。”

沈悦兮的神情不同寻常,赵正停下,用手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说。”

“我,现在还不想有孕。”沈悦兮平静地说道。

赵正愣住,搂着沈悦兮的胳膊松开了,“为何?”

“成婚之后我们便要去北胡,若我此刻有了身孕,多有不便。”沈悦兮说。

赵正想了想,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但仍是问了一句:“从北胡回来之后呢?”

沈悦兮想了想,“那自然是可以的。”

“好,我答应你。”赵正应了。

沈悦兮没有再说什么,重新靠在赵正的怀里,两个人安静地相拥,彼此想着心事。

十月二十九那日,是大婚的正日子,因沈悦兮不想要热闹,便一切从简,只将沈悦兮从千福院娶到腾冲院里即可。

皇上和太后分别派宫人送来贺礼,人均未来。

不来也好,沈悦兮本来就很不愿意虚伪客套地应酬。

赵和是皇室里唯一到场的人,一大早她就在千福院里待着,看着沈悦兮梳洗打扮。

二人一道儿用了午膳,而后便等着吉时时,赵正过来带她去腾冲院。

沈悦兮穿着大红的婚服,脸上擦着淡淡的胭脂,嘴唇是大红色的,整个人艳若桃李,跟平常的素雅很不同。

赵和端详着沈悦兮的脸,赞叹了一句,而后不禁想,若自己有朝一日出嫁又是何种情形呢?

申时,赵正穿着一身喜服来到了千福院,看着打扮妥当的沈悦兮蒙着红纱坐在床边,他走过去,心里有些歉然,原本他是想用八抬大轿将沈悦兮迎娶进门的,但现在,没有八抬大轿,赵正将亲自抱着沈悦兮走去腾冲院。

赵正将一纸婚书放到沈悦兮的手里,那婚书上写的依旧是岳溪的名字,这一点,赵正心里是更加愧疚的,但是没法子,沈悦兮的名字终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沈悦兮将婚书收到袖兜里,一旁的喜娘道:吉时到,新人出门。

赵正抱起沈悦兮,往门外走去。

赵和,知翠和娟儿一道儿在后面跟着,如此简朴的婚礼她们倒是头一次见,却又觉得十分的不同。

“如此简朴的婚礼,真是委屈你了。”路上,赵正轻声对沈悦兮说道。

“不委屈,自今日起我便是尊贵的七王妃,即使没有轰轰烈烈的婚礼也任谁都不敢轻慢我。”沈悦兮半点不在乎形式。

赵正便不再说话,他抱着沈悦兮,恍若抱着自己的往后余生,回想十年前与她在城门处挥手道别,又如何料到十年后,她会成为自己的王妃呢?

**

腾冲院门口,杨管家带着众多的婢女,老妈子,家丁站在那里,见到赵正抱着沈悦兮走过来,众人齐声道了祝福。

“赏。”赵正看着他们,只笑着说出这一个字,而后便抱着沈悦兮进了腾冲院。

92情不知何处

合喜没有出现,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到底是忧伤的,她在妍粹苑里,哼着凄婉的戏曲,心底一片平静的荒芜。

腾冲院里,赵正将沈悦兮放到正堂的地上。

赵和站在他们面前,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拜高堂的时候,上座是空着的。

拜完之后,赵正将沈悦兮抱到卧房的床上,而后与她并肩坐好。

喜娘递来秤杆,念了一通吉祥话,让赵正挑起沈悦兮头上的红盖头,一旁端着饺子和酒的婢女分别走上来,让赵正和沈悦兮分别吃了饺子,喝了交杯酒,礼便成了。

无法再简洁的仪式。但沈悦兮觉得如此甚好,成婚本来便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当初忽拙不是那么执着地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大婚,她如今应该是忽拙的将军夫人了。

想到这里,沈悦兮的心头便是一痛,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怎么?”赵正见了,轻声问道。

“若是爹爹还活着,该很为我开心吧。”沈悦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回道。

的确是悲伤的事。赵正将沈悦兮揽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却忽听得外面有嘈杂的声音,只听一个女子带着哭腔喊着:我要见七王爷,我要见七王爷。

沈悦兮从赵正怀里离开,相互对望一眼,而后双双起身,往外面走去。

腾冲院的大门处,杨管家正拦着想要冲进来的春丫,“今儿个是七王爷大喜的日子,你有何事跟我说便可。”

“管家,这,这件事必须跟七王爷说,七王妃,七王妃……”春丫有些慌不成句。

“何事如此喧哗。”赵正出了门,沉声喝了一句。

众人都安静下来,扭头望过来。

春丫见了七王爷,疯一般地冲过来,跪在赵正的脚下,“七王爷,不是小的有意冒犯……七王妃她,七王妃她悬梁自尽了。”

此话一出,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都将目光望向赵正,大气不敢出。

只有沈悦兮不太惊讶,安意如早就一脸死相,她死是早晚的事,只是有些感慨,安意如做的好啊,会挑日子会挑时辰,死得值。

赵正料不到安意如会来这一出,他一向防的是那几个不知踪迹的北胡人,早就忘了安意如了,没想到,她竟以如此激烈的方式表达了自己最后的愤怒。

但又能改变什么呢?她死了,也只是死了而已。

“杨管家,派人去料理安氏后事,不得喧闹,派人去丞相府报信,看丞相是否愿意将安氏尸骨接回。”赵正平静地吩咐道。

杨管家急忙应了,而后招呼了几个家丁跟他一道儿下去了。

“都散了吧。”赵正看了看剩下的下人,说道。

于是众人都离去。

偌大的腾冲院,只剩下赵正和沈悦兮,小路子,还有赵和,知翠和娟儿。朗阔站在门口的位置,没有进到院子里来。

“将廊下的灯笼都点了。”赵正对小路子说道。

是。小路子应了,转身去拿火石了。

赵和站在院子里,看着小路子将廊下的灯笼一个一个点亮,小路子跑去门口点灯笼的时候,赵和的目光就放在站在门口的朗阔身上,那个男人手握着长剑,依旧站的笔直,他的神经大概从来没有松弛过。

赵和正看着,却不想朗阔忽而扭过头来看向赵和,掌灯之时的暮色最美,而此刻对视的两个人,却觉得对方才是最美,暧昧的气流隔着老远依旧在微妙地流动。

赵正和沈悦兮也在廊下站着,明明不远处的如意苑里出了这么档子的事,可是莫名的,却是个平静安宁的黄昏。

那边有人去处理安意如的后事,这边已经有下人将晚膳送了来。

夜色吞没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夜来了。

赵和与赵正和沈悦兮一道儿用了晚膳。餐桌上放着一双大红色的龙凤烛,烛光闪闪烁烁,三个人沉默无言。

安意如悬梁自尽的消息也传到了妍粹苑,合喜惊的不知如何是好,缓了好一会儿才对秀姑道:“走,我们去看看。”

去如意苑的一路,合喜走的跌跌撞撞,她忽而觉得孤单,往后这府里真的是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了。

安意如的尸首已经被人从梁上解了下来,如意苑的院子里架着一扇门板,安意如的尸首便放在那里。

合喜一走进院子,便见到了安意如,她穿着当年与赵正大婚时的喜服,鲜红的眼色格外醒目。安意如的脸上蒙了一块白布。

合喜走过去,试图掀开白布,却被一旁的家丁拦住,“喜夫人,不好掀开的。”

没错,民间有个规矩,人死了用黄表纸蒙面,入殓之前只能掀开一次。

合喜便没有掀开,愣愣地看着安意如身上那套喜服,问一旁的家丁,“七爷知道了吗?”

“一出了事春丫便跑去禀报了七王爷。”

“那七爷来看过了吗?”

听合喜问出这么没轻没重的话,家丁有些无奈,却还是恭敬地回答:“七爷今儿个大喜,如何来的了这种地方。”

再说,安意如选今日自尽,一看便是有预谋的,这么触霉头的事,七王爷没有将她的尸首扔出王府已经是大人大量了。

“那七爷可有说如何处理后事?”

“七王爷吩咐杨管家派人去给丞相府送信了,若安家愿意可以将尸首接回去葬了。”家丁一五一十地说道。

合喜再没说话,只管兀自站在那里,发着呆。

天色黑了,安意如一身大红的喜服躺在那里,看着怪瘆人的,秀姑小声提醒合喜该回了。

合喜却没有动,“我能陪姐姐的时光也就这会儿了,等人埋了,往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秀姑没法子,只得陪合喜站着。

过了会儿,杨管家也来了,指挥着人将如意苑里安意如用过的东西一件件归置到一起,这些东西等安意如下葬的时候,要一起埋了的。

“喜夫人您节哀,天儿冷,要不您先回?”杨管家对合喜小声说道。

合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杨管家哈了哈腰,便转身忙去了。

说是忙,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安意如的死悄无声息的,没有白布挂门庭,没有黄纸烧一盆,因为死的突然,连棺木都还没有来得及做。

过了会儿,派去丞相府的家丁跑了回来,跟杨管家回禀:“丞相府那边说了,安氏是嫁出去的人,不能再接回去了,让我们王府这边看着安排后事吧。”

杨管家点了点头,思量着要不要将这个消息此时去告诉七王爷。想了想,还是觉得等明天再去说才合适,今儿个晚上可是七王爷的洞房花烛夜,不能再去搅了好事。

合喜却在此时转身而去。

秀姑急忙跟了出去,“喜夫人,您要去哪儿?”

秀姑太害怕此刻合喜去腾冲院找七王爷。

“能去哪儿,自然是回妍粹苑,莫非你以为我会去找七爷吗?姐姐活着的时候他都未曾去看过,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姐姐也不稀罕。”合喜昂着头,冷哼着说道。

秀姑这才放下心来。

合喜此刻的心是冷的,这份冷并非全部来自赵正,还有丞相府,刚刚听到丞相府的回话,她忽而觉得这人世间真的很令人绝望,没有爱情也便罢了,连亲情都如此冷漠。

**

腾冲院里,赵正等人用过晚膳,坐在榻上聊着天。

“过些日子我准备带着悦兮出去转转,你可以回宫,也可以继续住在王府里。”赵正对赵和说道。

听他们要出门,赵和坐直了身子,十分有兴趣的问道:“你们准备去哪儿转转?”

“不知道,就随便四处走走。”赵正说。

“就你们两个去吗?”赵和侧着头看了看赵正,又看了看沈悦兮。

“还有小路子和朗阔。”赵正回道。

“人太少出门有什么意思呢?七哥,不如把我也带上吧。”赵和看着赵正,带着一脸讨好的渴望的笑意。

赵正摇了摇头。

赵和泄气地叹口气,仍是不死心,“为何不可?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已出宫良久,该回去了。”赵正淡淡的说。

听到让自己回宫,赵和觉得整个人都陷入绝望了,过去一直住在宫里不觉得,在王府里住了些日子才发觉,宫里的生活就是一场生不如死的消耗,外面的天地,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她感受过自由,再也回不去那种囚禁般的日子。

“我不回去,七哥你若不带我去也不打紧,我可以自己出去逛逛。”赵和打定主意不回宫中了。

“那我只能让皇兄下圣旨喊你回去了。”赵正淡淡说道。

赵和听了这话,气恼不已,“圣旨来了我也不回去。”

扔下这句话赵和下了榻,拂袖而去。

她说的自然是气话,若是圣旨来了,由不得她不回。

若是平常,沈悦兮巴不得赵和能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人相互照应着,可是这次是去边疆,带着赵和去,那她的身份就无法再保密了。

“干脆告诉赵和我的身份算了。”想到这里,沈悦兮不禁小声说了句。

93情不知何处

“不行,”赵正一口拒绝了,“你的身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

“就算赵和知道也没什么,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会到处乱嚼舌根的人。”沈悦兮说。

赵正没说话。

“那我们何时启程呢?”沈悦兮不再纠结赵和的事。

“尽快吧,我觉得此事越早查清楚越好,省得越来越复杂,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赵正思忖了会儿说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沉。一想到边疆,一想到忽拙,她的心里就是沉的。

“安意如的后事呢?”沈悦兮忽而又问起这件事。

“已经遣人去丞相府禀报了,若是他们愿意将遗体接回去最好,若是不愿,皇陵她自然不能进,便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将她葬了。”赵正在心里猜测,安沛全定不会将安意如的遗体接回去的,活着的时候都不允许回府,死了就更不允许入祖坟了。

说起来,安意如的一生还真的有些凄凉,活着时未曾快乐,无儿无女,死后都无安身之地。

“若是我不曾回来,她此刻应该还是尊贵的七王妃吧。”沈悦兮不由感慨。

应该是吧。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不能重来。

“别想这件事了,你这些日子只管好生养着身子,过些日子免不了要长途奔波,以后的事还多着呢。”赵正说道。

嗯。沈悦兮又点了点头。

此刻,皇宫的福寿宫里,太后也是颇为感慨,她对自己的贴身老妈子说,七王爷大婚如此重要之事,按理她是该去贺一贺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想到沈悦兮,她就不想去了。

“太后的贺礼到了,心意也便到了,您的苦心七王爷都会懂的。”老妈子柔声说道。

“那不是个简单的丫头啊,哀家只是怕七王爷……”说到这里太后停下,怕七王爷会怎样呢?她也说不清,但她心里就是有些怕。

这时,福寿宫里的宫女从外面匆匆进来,“太后,皇上来了。”

太后有些意外,皇上可是极少大晚上的来福寿宫,今儿个是怎么了。

正疑惑着,皇上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孙得禄跟着一旁,给太后请了安。

太后忙吩咐宫人去准备茶点,而后让皇上在对面的榻上坐了,“怎么大晚上的跑了来,若有事让人通传一声便可。”

“儿臣批了一天的折子也累了,正好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太后慈爱地看着皇上,“国事是永远操劳不完的,你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该歇着就歇着,我听宫人说你常常批阅奏折到深夜,这样下去身体要亏了。”

“儿臣会注意的。”皇上点了点头。

太后便不再说什么,笑眯眯看着皇上,等着皇上说夜里来此的目的,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来了,从勤政殿到福寿宫有段路呢。

“儿臣收到安丞相递来的消息,安意如今日在康平王府悬梁自尽了。”皇上看着太后,沉声说道。

“自尽了?”太后意外了一下,却很快便镇静下来,苦笑了一声,“她倒是会挑日子。”

皇上没有说话。说什么呢?安意如走到今日,自有她自己的错处,当然也有赵正的错,比赵正错的更离谱的是安沛全,可安沛全说到底是为了跟自己示衷心,所以,到底是谁害了安意如呢?

“成婚之日遇到这种事,不知道岳溪会如何。”太后想起沈悦兮,倒有些好奇她的举动了。

“那个丫头并不是简单的,料也不会如何,逃难过来的人都是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这点事还吓不到她吧。”皇上说着,思忖了好一会儿,问太后,“您说,她眉眼神态间是不是有些沈青山的样子?”

这问题有些非同小可,太后看了看皇上,回想了下沈悦兮的容貌,“有些日子没见那丫头了,哀家竟对她的样子有些模糊了,”说着太后叹了口气,“老喽。”

“最近京城的花楼里来了几个北胡女子,待儿臣派人去调查的时候这些人却又消失了,也不知这几个人与沈青山一家灭门有没有关联。”皇上又说。

“有没有关联要查了才知道,皇上手底下有这么多查案高手,还怕查不出吗?”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查了好些日子了,那几个北胡女子依旧毫无消息,查案高手也有查不到的时候。”

“那许是离开京城了,若是还在,京城这么多的捕快没有查不出的道理。”

皇上点了点头。

“滇南王那边呢?庞世聪的死讯传过去了吗?”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往滇南去了,要些时候才能到。”

桩桩件件都是烦心的事。

“之前得知沈青山一家被灭门,儿臣派了几个探子过去侦查此事,至今尚无音讯,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臣准备派魏大勋带几个得力的手下再去边疆走一遭,如今的局势,只怕北胡有犯我南夏之心。”思忖了会儿,皇上说道。

“自太祖那辈起,边疆已经安宁好几十年了,如今北胡等邻邦日益壮大,对南夏虎视眈眈,确实不可不防。”太后赞同皇上的做法。

“儿臣以命兵部着手征兵等事宜,只怕百姓会有怨言了。”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皇帝,一直以来都致力于百姓的民生,但若国家有难处,做百姓自然要万众一心才好,让征兵征粮的官员将这个道理说与百姓听,都会懂的。”

皇上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若只是北胡的问题倒也还好,他怕的是滇南王趁机作乱,内忧外患,那才是大劫难。

但此刻,一切都只是猜测。

“你太祖那辈为邻邦安定,曾与北胡和亲,如今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该再和一次亲了?”太后委婉地提醒道。

皇上依旧没有说话,陷入沉思,和亲这件事他是想过的。

“不管怎么说,没有战争是最好的,南夏也可趁机暗地备战,能多拖一时是一时。”

“如今适合和亲的公主只剩赵和了。”皇上说道。

“朝廷之事你多与大臣们商量着来,至于赵和,能以一己之身换来南夏暂时的平静,那也是赵和的福分。”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此事待儿臣明日早朝与众大臣商议一番。”皇上道。

太后点了点头。

“也不早了,明儿个还要早朝,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又聊了会儿,太后说道。

皇上也便起了身,与太后告退。

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太后在心底一声叹息,自古皇室里的男子都要争夺皇位,可知将整个天下的责任都担在肩上,是多么重的压力。

皇上走后许久,太后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想了许多。

**

翌日,康平王府,赵和一大早便起了,照旧是跑去前院看朗阔带着众家丁练武。

约摸着沈悦兮起了,赵和便去了千福院,对于想出去转转这件事,她觉得还是再求求沈悦兮,让沈悦兮去说服赵正更靠谱一些。

快走到千福院了,赵和才忽而想起,沈悦兮已经成为了七王妃,如今是住在腾冲院的。

腾冲院里,赵正在院子里屏气立着,看到赵和不由松了气,“起的这么早?”

“岳溪呢?还在睡吗?”赵和小声问道。

“往后要叫七王嫂了。”赵正纠正道。

“七,七王嫂还在睡吗?”赵和一直以来岳溪岳溪的叫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改,但此刻她有求于赵正,所以还是硬改了过来。

“已经起了,正梳妆呢。”赵正道。

赵和便进了屋子。

沈悦兮从铜镜前移开目光,看着赵和道:“一大早的就听见你来了。”

“来与你和七哥一道儿用早膳呢七王嫂。”赵和将七王嫂三个字咬的很重。

听见赵和喊自己七王嫂,沈悦兮忍不住吃吃笑了,“怪别扭的,还是喊我悦兮吧。”

“那可不行,这可是七哥特意嘱咐要改口的。”赵和一本正经道。

沈悦兮也便由她去了。

外面,杨管家来报,棺材铺的伙计来报,昨儿个加紧定制的棺木已经好,来问问是送到王府还是怎么?

别说今日是赵正大婚第一日,便是平常,像安意如这种横死的,也不是不许棺木入府的。

所以赵正看了看杨管家,“这么多年的规矩你都忘了?”

杨管家急忙弯下身,“不敢忘,只是丞相府已经回话儿说不能接安氏回去,所以老奴还不知安氏该葬在哪儿,自然棺木也便不知要运到哪儿。”

“在城外随便找个能埋人的山头即可,这种事还用我教?”赵正有些不悦,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商量如此晦气的事。

杨管家连声说是,而后下去办了。

这一番话,沈悦兮和赵和在屋子里都听到了,相互看一眼,谁都没说什么。

府里死了一个前王妃,竟是毫无声息的。甚至,一大早醒来,她们压根忘了这件事。

但沈悦兮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安意如的死更多的是让她觉得感慨,他年,她的命运又会是如何呢?

说到底,人与人之间斗来斗去,到最后哪有赢家呢?

都输给了时间。

94情不知何处

杨管家下去,吩咐人去城外寻个能埋人的山头,挖个坑,让棺材铺把棺材运去。

又命人将安意如的尸首用草席裹了,用白布包好,只等出去找山头的人回来,便将尸首偷偷运出去埋了。

整个过程,安静,平静,镇静。

就好像府里处理了一条狗的尸体。

唯一到场的只有合喜,她站在如意苑的院子里,看着那些家丁将安意如用席子卷了,用白布包了,而后抬出了如意苑。

“你们要把七王妃埋到哪里?”最后,合喜开口问了句。

“回喜夫人,在北城门外的乌山。”家丁回道。

合喜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家丁抬着安意如越走越远。

“姐姐,再见了。”合喜在心里对安意如挥了挥手,想起往日安意如一身华服雍容地走在府里的样子,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这是安意如死后,唯一一个为她流了泪的人。

当日,合喜出了府,去戏园子里坐了大半日。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告诉赵正而私自出府。

不知为何,自安意如死后,合喜莫名胆子大了,有一种看透世事无所畏惧的壮烈。

是门房将此事告诉赵正的,赵正听了没说什么,他知道因为安意如的死,合喜的心里有些难过,只这一次,他便由着她吧。

戏园子大白天的没什么客人,合喜一个人静静坐在台下的茶桌旁,看着空荡荡的台上,面无表情。

忽而觉得人生如同这戏台,活着的时候坐念唱打吹啦弹奏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不已,可一旦死了便是这个谢了幕的戏台,空无一人寂寂无声,所有的过往都好似不曾存在过一样。

你看,安意如死了,可是周遭的一切并没有因为一个人死去而改变,所有的人都依旧安然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连悲伤都吝啬的不肯给予。

正发着呆,舞台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合喜抬头,便与何媚生的目光对到一起。

“要晚上才开戏呢,这会儿都歇着呢。”何媚生对合喜说道。

“没关系,喝杯茶也是好的。”合喜没料到何媚生会忽然出现,虽然她很想见到他,但真的见到他,她忽而涌上悲伤的感觉。

听合喜这么说,何媚生便无话可说,却也没走,站在戏台上静静看着合喜。

合喜低头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何老板若是不嫌弃,可否下来一同喝杯茶?”

何媚生愣了愣,没有拒绝,从舞台一侧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合喜亲自给何媚生倒了一杯茶,双手递过去,“何老板请。”

“有劳了。”何媚生轻声道了谢,接过茶,喝了一口。

合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何媚生,他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那双手修长纤细,比女子竟还美上几分。

正看着,何媚生从怀里拿出一根簪子,正是合喜当日看戏时抛到台上的那支。

“夫人您的簪子在下一直收着,想必是您的心爱之物,只想等个合适的时候还给您。”何媚生说着,将那支簪子递过去。

合喜伸手推了回来,“这根簪子是我12岁那年母亲送给我的,我戴了多年,极为喜欢,但如今,它既入了何老板的手便是与何老板有缘,我将它抛上台的那刻起便没想着再将它拿回来。”

何媚生收回手,思忖了片刻,“那在下定会好生保存着,若是夫人哪日想索回只管开口便是。”

合喜点了点头。

“夫人今天看上去很悲伤。”沉默片刻,何媚生又道。

合喜心里一暖,他竟然在意到她的情绪。

“人活着,自然会有悲伤。”说着,合喜的眼眶一红。不知为何,悲伤这件事,别人不提倒也罢了,一提起,便忽而有更多的委屈与感慨涌了出来。

“那是没错,但还是希望夫人能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何媚生轻声说了句。

如往常?合喜看着何媚生,他从前竟注意过她?

“从前看夫人面色淡然,无忧无悲,觉得那样的您甚好。”何媚生说着,微微笑了笑。

短短几句话,让合喜有了终逢知己的感觉。

但安意如自杀的事她又不能对何媚生说,尽管如此,有何媚生陪着她说了这么多话,她的悲伤也终是有了释放的出处,心情忽而便明朗了许多。

“若是无事便早些回了,戏园子不比王府,太清冷了。”何媚生看了看此刻空荡荡的戏园子。

“何老板这便错了,王府里其实比戏园子还要清冷。”合喜的语气里透着诸多一言难尽的感慨。

深宅大院的无奈,何媚生在戏里没少唱过,他如何能不知呢,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沉默着,与合喜一道儿坐在空空的观众席里。

直到晌午了,何媚生的师弟跑来喊他用膳,何媚生便与合喜道了别。

合喜独自又坐了会儿,也起身离开了。

回王府的这一路,合喜走的分外轻盈,跟何媚生这一席谈话令她有了重生的感觉。喜悦与甜蜜在心底滋生,这是从未有过的心情。

秀姑在一旁看着,合喜眼角眉梢的喜悦太明显了,她不由感到忧虑,隐隐觉得合喜和何媚生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但好在他们无法常常见面,这才让秀姑觉得安心一点。

**

腾冲院里,赵和依旧赖在沈悦兮身边,她求了一上午,沈悦兮都未曾答应带她一道儿出去逛逛。

只是逛逛嘛,为何不可?

“我们又不知去哪儿,也不知会去多久,万一我跟七爷喜欢了一个地方住个三年五载不回来也说不定。”沈悦兮胡乱地说着。

赵和听了,眼睛更亮了,“那更要带我一起,你们去哪儿我都要跟去。”

不行不行不行。沈悦兮只是一直摆手拒绝。

整整磨了一上午,两个人都有些疲倦了,因而午膳吃的特别香。

用过午膳,沈悦兮昏昏欲睡,便在榻上歪着睡着了。

睡着之前,她警告赵和不要再跟她提一道儿出门这件事。

赵和噘着嘴,也在榻上歪着,过了会儿,竟然也睡了。

赵正看着她们在榻上双双睡着,无奈地笑笑,而后和朗阔去书房商量出行一事。

对于此行的目的地,朗阔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赵正为何要去边疆,而且不是直接去,规划的路线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

但是朗阔也不多问,他只要一路护着沈悦兮的周全便好。

但是赵和为何不能跟去呢?朗阔听到赵和一直在求着沈悦兮,他多希望他们能答应赵和,反正是出门逛逛风景,多一个女子正好和七王妃做个伴,有何不可呢?

但随即朗阔心里又是一惊,自己一向不管多余的闲事,为何却对赵和的事这般关切?

答案自然是让朗阔有些心慌的,这么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坚硬,冰冷,毫无感情,可是自从遇到十三公主,他便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他虽然看上去每次都目不斜视,但是其实,他的余光里都是她,他知道她在偷看她,他知道她在看他练功,他知道她在背后翻他白眼,赵和的每个眼神他都能感觉得到。

这种感觉,慌乱又甜蜜。让朗阔有时恍惚,无人的时候,想起赵和,嘴角还会有似有若无的微笑。

但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找苦吃,赵和是公主,一个公主如何会嫁给一个镖师呢?

在朗阔陷入自己对赵和的一团乱麻之中时,皇上早朝之后已经与机务大臣们商定,向北胡发出和亲提议,即刻拟了文书,不如便派人往北胡送去。

和亲的公主,自然是赵和。

皇上这才想起赵和尚未在宫中,便命人下旨,召赵和隔日回宫。

从宫中到王府,所费不多功夫,申时之前,圣旨便到了。

诏书里只写让赵和隔日回宫,却并未说所为何事。

赵和领旨谢恩,却一脸惆怅,住的好好的,为何让她回宫呢?她的心有些烦乱,直觉前方等着她的并非是好事。

赵正赏了宫人,待宫人们离开之后,赵和拿着圣旨,一脸的不悦。

听到这个圣旨,赵正在心里已经猜测了七八分,许是皇上感觉到了北胡的不安分,意欲用和亲来换取边疆暂时的安宁吧。

尽管如此,赵正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声,身为公主,大抵命运也不过是如此,被当做棋子利用。

可是自己呢?又能好到哪里?这么多年不也一直收敛着锋芒,平庸度日么。

这样想着,赵正不由苦笑了下。

“你要回宫了呢。”沈悦兮走在赵和身边,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沈悦兮也有些惆怅,她和赵和在一起了这么多日子,竟有了一些分不开的姐妹情感,她替赵和感到窒息,皇宫那样让人无法喘息的地方,真的会让人疯掉。

赵和板着脸,“我有种预感,这次回宫,往后你我便是天涯相隔了。”

沈悦兮被赵和的话说的心里一酸,但嘴上还是要揶揄她:“这是什么胡话,你在宫里我可以去看你,就算你将来嫁了,即使千山万水,我也会去找你,哪有天涯相隔的事呢。”

95情不知何处

赵和扭头看着沈悦兮,忽而抱住她,“能再遇见你真好,沈悦兮。”

听到赵和喊自己沈悦兮,沈悦兮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了几拍,她分开赵和的拥抱,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小时候你这里就有一个树叶形状的胎记,如今人长大了,胎记也大了点,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宫里玩耍的时候,是夏日,我很喜欢你这个胎记呢。”赵和微笑着,指着沈悦兮的脖子小声说道,她看沈悦兮的目光里都是亲密的喜悦。

沈悦兮这才恍然,是了,这段日子,她和赵和一同吃一同睡,被她看见胎记也不奇怪。

她本来本能地想否认,却又觉得那样有些无趣了,便也笑了,“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记得这些。”

“我小时候在宫里也鲜少有玩伴,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我其实早就发现你是沈悦兮了,在湖心亭那次还记得吗?但是你不说,我也便不追问。”赵和继续说道。

赵正走在前面,走了好远发现赵和和沈悦兮并没有跟上来,两个人站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正远远看着,不打算打扰她们,明天便要分别了,自然是有好多话要说的吧。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跟你说,我的身份你万万要保密啊。”沈悦兮叮嘱赵和。

赵和笑着眨了眨眼,“我自然明白,”而后她看了看不远处的赵正,“七哥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吧,我就说嘛,七哥的性子怎会突然对一个女子如此用情,原来你们是故人重逢呢。”

“若说起此事,其中还牵动了一个很大的秘密呢。”沈悦兮叹了口气。

赵和在一旁跟着,沉默,等着沈悦兮往下继续说着。

“我们沈家在幽州城被灭了门,当晚只有我逃了出来,一路辗转,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逃难的一路自有数不尽的艰辛,但沈悦兮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回忆起往事,明明才过去不久,却好似前世一般。

“我听宫里人说过,你晕倒在王府前面,是七哥救了你,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你是沈悦兮?”赵和问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七爷也是看到我的胎记便把我认出来的。”

赵和舒了口气,“旁人只知道你忽而飞上枝头,却不知你从前也是堂堂尚书府的千金呢。”

“所以,我们沈家与皇室之间的纠葛你都是知道的,我是罪臣之女,若被皇上知道了身份是要问罪的,如今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七爷娶了我,若是问起罪来,他也逃不过一个欺君之罪,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和七爷的性命等于都攥在你的手里了。”沈悦兮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赵和。

“整个皇室,七哥待我最好,整个南夏,只有你是我的朋友。”赵和对沈悦兮笑了笑。

沈悦兮也笑了。她不是糊涂的人,懂得轻重,也知人心,她信任赵和,没来由的,无端的信任。

“这次七爷带我出去,便是去边疆的,我要查出沈家到底是被谁灭门的。”沈悦兮坦诚道。

“怪不得,我就知道你们不是随便逛逛那么简单,”赵和笑了笑,随后又有些担忧,“你们去边疆的事若是被皇兄知道了会不会有麻烦?”

“所以要走的隐蔽,绕很远的路,就当做路过那里,希望不会引起皇上的疑心。”沈悦兮说着,眼神里却藏着一丝阴郁,即便是皇上知道了她也是不怕的,皇上为难她,赵正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是皇室一场风云,要来便来好了。

“可惜我明日便要回宫了,我们不知何时还能相见。”赵和叹了口气。

她们一路说着,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湖心亭。

沈悦兮拉着赵和坐在湖心亭的长凳上,“我这一去,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等我回来的时候,估计已经是春暖花开了,那正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踏青。”

赵和却微微摇了摇头,“此次回宫,我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往后会如何,难以预计。”

沈悦兮也有这种感觉,因为通常来讲,一个公主在宫外住些日子,想什么时候回去便回去,不用特别下旨召回的。

会是什么事呢?

“皇上是不是给你指婚了?”沈悦兮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赵和叹了口气,茫然地看向远处,她也是这般猜测的。

“做公主的命,从来由不得自己。”赵和淡淡说了句。

沈悦兮苦笑了下,“天下女子又哪个能由得了自己呢?”

“可是你就很好啊,遇见七哥,是与你倾心相爱的人,比我要幸运的多。”赵和此刻越发羡慕沈悦兮了,她不仅有自由,还有自己爱的人。

沈悦兮笑笑,没有说话,倾心相爱这四个字听进耳朵里,心底最先浮上来的人却是忽拙。

忽拙虽然离她千万里之外,却一直沉在她心底,如影相随。为什么她那么恨他,却又终是放不下他?

“既是皇上指婚,那定是个青年才俊,感情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沈悦兮劝道。就像她,虽然对赵正没有那么深刻的爱,但是与赵正相处久了,对赵正也有一丝微妙的依赖。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赵和怅然地说道。

沈悦兮有些意外,“谁呢?你可以跟皇上说让他为你指婚。”

赵和叹了口气,“是朗阔,我喜欢他。”

这句话说出来,赵和忽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与轻松,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了一个人,她很高兴有人可以倾听她的爱。

朗阔?这沈悦兮倒是不意外了,她不止一次发现赵和偷偷看着朗阔,那时她便有此猜测,果然是真的。

随即也明白赵和的怅然了,不管怎么看,皇上都不大可能将一国堂堂的公主指婚给一个镖师。

“朗阔沉稳,武功高,容貌也好,是很好。”但沈悦兮并没有说那些,只是夸了朗阔。

赵和扭头看着沈悦兮,眼睛里带着笑意,“谢谢你悦兮。”

听旁人夸赞自己爱的人,是件很开心的事。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你若回了宫,你们往后大概便没机会再见面了吧。”沈悦兮替赵和忧伤起来。

与心爱之人分隔的那种心痛,她有所体会。

“能有什么怎么办呢?我只是单恋他而已,这一生能得遇他已算是幸事,但终究只能是有缘无分罢了。”赵和语气淡淡的,带着些许挥之不去的忧伤。

“若是朗阔也喜欢你呢?你们干脆私奔吧。”沈悦兮出了主意。

听到私奔两个字,赵和不由笑了,“且不知他是否喜欢我,单说私奔,我一个公主,若是跟人私奔,必定会整个南夏通缉,到时候哪还有我们的安宁日子呢?我不能如此自私,这会毁了他。”

说的也是。沈悦兮沉默了。

赵和也沉默。两个人在湖心亭里沉默地坐着。

知翠和娟儿远远看着她们,朗阔和赵正也远远看着她们,猜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赵正只是惊叹沈悦兮和赵和的友谊,何时竟已经如此难舍难分了?

朗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赵和,明日起,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吧。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的位置隐隐发痛。

沈悦兮和赵和一直坐到天色渐暗,这才起身回了腾冲院。赵和去屋子里歇着了,沈悦兮去到书房。

赵正在书房里誊一本书,看到沈悦兮走进来,便将手里的笔放下,张开了双手,示意沈悦兮坐到他腿上。

沈悦兮便走过去,在赵正的腿上坐下,赵正将沈悦兮圈在怀里,满满地抱住她。

“赵和明日便要回宫了,今晚我想和她一道儿睡,说说话。”沈悦兮靠在赵正怀里,轻声说道。

赵正不由笑了,觉得她们有些孩子气,明明刚刚说了那么久的话,却还有许多话要说一般。

但赵正仍是柔声应了,“随你。”

“赵和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沈悦兮又道。

赵正愣了愣。

“我小时候入宫时曾与她玩耍过,她记得我的胎记。”

沈悦兮提到胎记,赵正伸手摸了摸沈悦兮脖颈处的胎记,当初他也是凭借这个胎记才认出她的。

“赵和,还说什么了?”赵正问。

“倒也没说什么,我们回忆了些小时候的事。”沈悦兮没有将赵和喜欢朗阔的事说出来。

“她不好奇你为何回到京城?”赵正担心的是赵和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你真是不大了解赵和,她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不该说的不该问的,她都会保持沉默,”沈悦兮顿了顿,又道:“但我主动告诉了她事情的缘由。”

哦。赵正应了一声,“你很信任她。”

“当然。”

赵正没有再说什么,相对于沈悦兮对一个人的信任,他则更谨慎些,他认为沈悦兮的事越少人知道麻烦便越少,这也是他之前为何一定要除掉陈灵秀的原因。

但如今,赵和也知道了此事,他总不能连自己的妹妹都杀死吧。

96情不知何处

所以他有预感,沈悦兮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大白天下的。所以,他得提前做一些预防,以应对皇上将来知道此事后会做出的决定。

“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的麻烦。”见赵正沉默,沈悦兮说道。

“你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赵正对沈悦兮微微笑了笑,而后将头靠在沈悦兮的胸前,若不是沈悦兮的出现,他如今不过依然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沈悦兮伸手轻轻抚在赵正的头发上,心内甚为感动,他的确是为她做了很多事,才令她如今安然无恙。

**

晚膳,赵和显得很没胃口,娟儿回荷月轩收拾行囊了,明日,她便要离开康平王府。

沈悦兮也没胃口,一来她舍不得赵和,二来她就要去往边疆,来日会发生何事谁都无法预计,但她要面对的事定然不会是和煦春风,所以,她要做好足够的应对心理。

赵正也沉默着,他本来话就不多。

用过晚膳,在腾冲院又闲坐了会儿,三个人也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更晚了点,赵和要回荷月轩,沈悦兮跟她一道儿回去,赵正沉默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问赵和回宫之事,虽然他明白,赵和此次回宫定然是被指了婚的,被指婚的对方,按照如今南夏的局势,不是南夏可用的将才便是去邻邦和亲,不管哪一个,对赵和来说,都不算是幸福。

没有感情的婚姻,哪有幸福可言。

赵和与沈悦兮走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发现朗阔跟在她们身后,赵和扭头看了看朗阔,又转回头去。

“若是现在不说,往后便再也没机会了。”沈悦兮也扭头看了看,而后小声对赵和说道。

赵和停住了脚步。

沈悦兮没有停下,独自往荷月轩走去。

见赵和停住,朗阔也停住,隔着模糊的月色对赵和对视。

“我明日便回宫了。”赵和往朗阔面前走了几步。

“我知道。”朗阔也往前走了几步。

“往后我们或许不会再见了。”赵和走到朗阔面前。

朗阔喉咙动了动,没有说话。

赵和又往朗阔面前靠了靠,她抬头看着朗阔,认真端详,而后笑笑,“我真怕有一日会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朗阔的心,痛的缩了起来,根本不受控制。

“但是你的样子,我会一直记得。”朗阔开口说道。

赵和将脸伸到朗阔面前,近在咫尺,“那你看仔细点,也好记得清楚点。”

赵和与朗阔四目相对,凝视着对方,久久。

而后赵和伸手拦住朗阔的腰,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之中,“以后就算你不在康平王府了,也要将自己的消息偶尔告诉七王爷,那样我也便能知道你过的如何,何时娶妻何时生子,我也好为你高兴。”

朗阔僵硬地站着,嗯了一声。

他还从未和一个女子如此亲密过。

而后赵和踮起脚在朗阔的唇上轻轻一吻,转身匆匆离去,剩朗阔一人,站在月色下,看着赵和的背影,恍若仙子,忽然而至,却又忽然消失。

朗阔一个人站立良久,心里端着麻木的痛,无处疏解。

**

赵和回到荷月轩,沈悦兮扭头看她,“说了?”

赵和笑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刚刚一个爱字都没说,可是字字都是爱。

朗阔也喜欢她,赵和终是知道了。

可是这样就很好了,不能再多说什么,不能再多贪求什么,一旦失控必将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沈悦兮便不再多问,看着娟儿收拾好的行囊,心头掠过一阵伤感。

梳洗完毕,赵和与沈悦兮躺在床上,皆无睡意,却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聊,就那样各自沉默着。

“悦兮,往后我嫁了人,你一定要常来看我。”最后,赵和轻声说道。

“一定。”沈悦兮肯定地回答。

赵和便没再说什么,直到夜深,各自沉沉睡去。

翌日,赵和没有早起去看朗阔练功,与沈悦兮一道儿梳洗之后去腾冲院用了早膳,用过早膳便与赵正和沈悦兮辞行,离开了康平王府。

二人一直送赵和到府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深处,沈悦兮还是一直盯着远处静静站着。

赵正陪在一旁,轻声安慰:“以后还会见的。”

沈悦兮自然知道还会见,可是再见,赵和还是如今的赵和吗?

“我们何时启程?”知道怅然无用,沈悦兮收起自己的情绪,扭头问赵正。

“五天后。”赵正回答。

沈悦兮做了个深呼吸,她知道,她将要面对的风雨才刚刚开始而已。

**

自安意如入葬之后,合喜去了一趟戏园子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几乎是自我囚禁在妍粹苑,每日里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像安意如当初被囚禁的时候。

“十三公主刚刚离府了。”秀姑将自己刚刚从外面听来的消息说给合喜听。

赵和要回宫了,合喜是知道的,昨儿个皇上传旨的时候她虽然没出去,但那么大的动静,秀姑已经告诉她了。

赵和对于合喜来说,不过陌生人一般,虽然有七王爷这层关系,她们从来也未曾亲密过,所以十三公主走不走的,对合喜来说,都无所谓。

“另外,过几日七王爷和七王妃也要出门了,我看杨管家正派人预备着行装呢。”秀姑又道。

这事儿王府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合喜这才有了点兴趣,“他们去哪儿?”

秀姑摇了摇头,“这倒不晓得,听说是带七王妃四处逛逛,走到哪儿算哪儿。”

呵,合喜冷笑了下。七王爷对七王妃的好真的是放在心尖儿上的,这种疼爱,合喜如今也有些向往了,自打她在戏园子与何媚生聊过之后。

临出行之前,赵正带着沈悦兮和朗阔去了一次云游寺,跟慧能做了个告别。

慧能与赵正在云游寺的青松林里慢慢踱步,聊了许久。

沈悦兮和朗阔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猜不透他们在聊些什么,沈悦兮一直未曾问过赵正,他和慧能之间的渊源。

当日晌午,赵正一行留下,在云游寺里吃的斋饭。

席间,慧能拿出一个佛珠手串递给沈悦兮,沈悦兮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接了过来。

“保佑你诸事顺遂。”见沈悦兮一脸困惑,慧能笑着说道。

“谢大师。”沈悦兮急忙双手合十谢过。

慧能仍旧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慧能也并无多少深意,出门远游之人,送一串佛珠傍身,算是佛家人的一种祝福,赵正和朗阔,都有。

倒是沈悦兮的这个佛珠,是用玉做的,材质更为珍贵,也是慧能珍藏许多年的物件,他曾带着这个佛珠出门远游,这次转送给沈悦兮,可见其郑重。

倒也不为别的,只为沈悦兮如今是赵正的七王妃,而他又曾是沈悦兮的旧识,慧能希望他们一路顺风,诸事顺利。

用过膳,沈悦兮再度道过谢,与赵正朗阔一道儿离开了云游寺。

**

皇宫里,赵广也知道了赵正要出门远游的消息,他问孙得禄:“你说七王爷为何要这个时候出门远游?”

孙得禄想了想,“听说是七王妃的意思,七王妃年纪小本来就好玩,七王爷宠着她,可不就答应了嘛。”

“如今局势如此不明朗,一边是内忧一边是外患,他倒有心思出去游玩。”赵广冷哼了声。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赵正过多关心朝政那是野心,不关心朝政那是玩物丧志,反正在赵广这里,赵正做什么都能挑出错处来。

所以,孙得禄笑笑,也不再说什么。

“你说七王爷会不会去滇南?他会不会跟滇南王有什么联络?”过了会儿,赵广又问。

孙得禄明白皇上的意思,咳了一声,“怎么会呢,这么多年了七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皇上您是最清楚的。”

赵广便不再说话,但是赵正要离开京城,总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那些派去北胡的人也真是无用,人不回来也就罢了,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赵广又想到自己派去边疆的那些探子,不由气恼起来。

“边疆到京城,山高路远,皇上您再耐心等些日子罢。”孙得禄也只能如此劝道。

赵广摇了摇头,“不能再等下去了,沈家一案还是派魏大勋去才最妥帖,朕明儿个便传魏大勋来,授命他去边疆查清沈青山一家灭门之事。”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孙得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十三公主那儿如何?”赵广又问。

“自回宫之后,很是安分,已经依照皇上您的意思,将有关北胡的书籍送过去了,让十三公主阅读,也好对北胡提前了解。”孙得禄说道。

“那她应该是明白朕的意思吧。”

“十三公主聪慧,自然是明白的。”孙得禄回道。

嗯,赵广满意地点了点头,“只待去北胡的大使递回消息,若是北胡同意和亲一事,便将十三公主即刻送往北胡。”

北胡王究竟会不会应允和亲是很重要的信息,若是应允,说明北胡与南夏会继续和平下去,若是不应允,那必定是要开战了。

97 边疆风云

“还有滇南王那边,收到庞世聪死去的消息也不知会作何反应。”赵广担心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孙得禄也不知滇南王会作何反应,于是没有说话。

赵广回到台案前坐下,那些没批的奏折如山一般堆着,容不得他闲着。

此刻,赵和在自己的寝宫里,也没有闲着,翻看着那些关于北胡的书籍,倒是看的颇有兴趣,不为别的,只因为沈悦兮曾对她说过的幽州城,说过的沈家灭门,她对北胡有些好奇,而这些书籍能让她更了解北胡,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彪悍,生猛,从一个游牧民族开始,一点点壮大,建国,越来越势不可挡。

“皇上为何要给您看这些书籍?”娟儿在一旁看着,问道。

“你真的不明白?”听到这种问题,赵和倒是有些奇怪了。

娟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和淡淡笑了笑,“是要我将来嫁到北胡和亲吧。”

娟儿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淡定的赵和,“听说那里冬天极冷,会冻掉人的鼻子耳朵。”

赵和笑了,但又没法跟娟儿说,沈悦兮在边疆待了十年,鼻子耳朵都还好好的。

可是娟儿已经认真地担忧起来,“公主,您去求求皇上,不要让您去和亲。”

娟儿服侍了赵和这么久,一直尽心尽力,却没有学到自己主子半点聪慧。

“你以为和亲这件事是过家家么求一求就不用当真了?”赵和的语气云淡风轻,“这宫里除了我还有谁合适呢?”

娟儿茫然地想了想,是哦,宫里的公主要么只有十岁,要么都早已出嫁,唯一适龄的公主只有十三公主了。

“公主,您不怕吗?”娟儿问道,几乎要哭了一般。

“怕就成了吗?该来的不还是要来吗?”赵和放下书卷,起身,走到门口,“与其怕,不如坦然面对。”

听了赵和的话,娟儿似乎受到极大的鼓励,她跟过来,坚定地说道:“反正不管如何,公主您去哪儿娟儿也去哪儿,娟儿要永远追随着您。”

“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等我跟皇兄求个情,你便出宫找个好人家吧,北胡那种地方,不去也罢。”赵和对娟儿笑笑。

娟儿这下可真的是慌了,她跺着脚,“奴婢不出宫不嫁人,您若是真的求了皇上,那便是要了奴婢的命。”

娟儿的情绪是真挚的,赵和看得出来,便叹口气,“若是一直跟着我,会耽误你的终身的。”

“您将我赶出宫才是耽误了我终身,世间男子多薄情,公主您又怎知我会遇到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倒不如清净自在的好。”娟儿噘着嘴说道。

她能有这份体会与觉悟,赵和有些意外,便点了点头,“那若是我真的要去和亲,你便一道儿去吧,只是要当心你的鼻子和耳朵,冻掉了可就不好看了。”

娟儿破涕为笑,“冻掉就冻掉吧,大概那里的人都是没有鼻子和耳朵的。”

这话说的,赵和也笑了。

而后,赵和透过高高的宫檐,看着前方能一方天空,陷入沉思之中。

**

赵正和沈悦兮启程那日,合喜带着倾儿在府门处送行。

赵正抱起倾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待爹爹回来,给你带好玩的玩意儿。”

“爹爹,您何时回来?”倾儿奶声奶气地问。

“爹爹也不知何时回来,不过爹爹会在倾儿的梦里来看你的。”赵正柔声对倾儿说道。

对于这个瓷器一般的女儿,赵正的喜爱是越来越多了。

“好。”倾儿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沈悦兮看着这一对父女,嘴角也带着笑意,倾儿实在是太可爱的一个小人儿,由不得人不喜欢。

跟倾儿说了会儿话,赵正让合喜将倾儿抱了过去,然后对杨管家又嘱咐了些事情,这才回头对合喜点了点头,与沈悦兮一道儿上了马车。

马车套了三匹马,朗阔和小路子分坐在马车两旁的板子上,一个响鞭,马便拉着马车呼啦啦地走了。

沈悦兮在马车里沉默着,这一次远行,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她心里有些沉重。

赵正明白沈悦兮的心情,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无言地安慰着。

马车从南城门出去,一路往南去了。

往南走的官道上路人不少,时不时有行人或马车迎面走来,又擦身而过,沈悦兮歪在赵正怀里,静静看着卷起的车帘外的风景。

边疆遥远,这样一路颠簸,真不知何时能去到。

但是沈悦兮也不多问什么,在路上,她要尽量减少给别人带去的麻烦,不要聒噪,自己照顾好自己。

等到有朝一日到达边疆,进入幽州城……会不会见到忽拙呢?

**

时光倒退两个月前,北胡。幽州城。沈家宅院。时间是十一月初。

刚刚平定了北胡内乱的忽拙风尘仆仆地归来,他连自己的将军府都没回,便来到了沈家。

沈家宅子的大门紧闭着,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看到那封条,忽拙的心沉了沉,不祥之感自心底陡然升起。

而后,他翻墙越入。

院子里依旧如昨,只是了无生气。

忽拙边细细打量周遭的一切,边慢慢往中院走去。

中院里,沈家当家人沈青山的书房门洞开着,从开着的门望进去,里面昏暗一片,在这寒冬的将暮时分透着苍凉又诡异的氛围。

忽拙走进书房,书房地上一片暗褐色的痕迹让忽拙的目光顿住,他身为将军,战场上杀人无数,他知道那片暗褐色的痕迹是什么,那是一滩风干了的血迹。

从来对死尸都无惧的忽拙,见到这滩血迹之后,却只觉得一股子寒气自脚底而升,直冲脑门,悦兮,悦兮……

忽拙来不及多想,抬腿意欲离开书房,却在转身的一瞬,瞥见书房屏风后,有一双脚。

忽拙自腰间抽出长刀,直直劈向那屏风,刀风凌厉,屏风瞬间裂成两半。

屏风后,一个瘦削的男人,怀里捧着一方砚台几卷书画,看了忽拙一眼,退后几步,缩在墙角,抖如筛糠。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忽拙的声音里含着隐忍的杀意。

忽拙气势太盛,身上又着一身将军制服,那人不敢直视,唯唯诺诺地回道:“我,小的虎二,赌输了银子没有着落,想着来这里看能否翻些值钱的东西去典当。”

“这里发生了何事?”忽拙再问。

虎二怯怯看了忽拙一眼,“你是刚入城罢?两个月前,沈家被灭门,此事可是轰动一时呢。”

听闻灭门两个字,刚刚那股子寒意在忽拙身体里炸开,悦兮死了?

“可知凶手是何人?”

“莫说小的不知,连官府都未查出是何人所为。”虎二嘟囔着。

忽拙不再多问,将虎二从墙角揪出来,拎到院子里:“不许跑。”

撂下这三个字,忽拙便往后院走去。

后院,是沈家大小姐沈悦兮的闺房,沈悦兮,是忽拙的心爱之人,北胡王曾答应忽拙,只要他平定了北胡的内乱,便可以为了忽拙废除北胡贵族不许与异族通婚的祖令。

忽拙出征两月,凯旋而归,此刻,他满心想见的只有沈悦兮。

而沈家,物是人非。

沈悦兮的闺房里陈设如旧,却凌乱不堪,落满了灰尘。闺床上,杏黄色的被子摊开着,这是沈悦兮最喜欢的颜色,她曾对他说,盖着杏黄色的被子,连寒冬都仿佛温暖许多。

而如今,杏黄色的被子尚在,佳人何处?忽拙只觉自己的心撕裂般的痛。而后他定了定神,转身阔步离开。

到了中院,虎二还在,他果然没敢跑。忽拙拖着他走到前院墙下,然后揪着他后脖颈的衣服,将他扔到墙外。

片刻,便听到落地的虎二一声惨叫。

忽拙翻墙出去,打马直奔幽州城府衙。

府衙门前,两个值岗的兵卫拦住忽拙的去向,忽拙也懒得报上自己的名号,将虎二往其中一个兵卫身边一推,“这厮入室偷窃,送入大牢。”

而后,忽拙将另一个兵卫一把推开,走了进去。

绕过前院的县衙公堂,后面便是县令张文献的居所。此刻是晚膳时分,张文献在膳房里正准备用膳。却听得外面的嘈杂之声,是那两个兵卫拖着虎二一路喊着追了过来。

张文献出得膳房,便见忽拙疾步而来,这一见,张文献惊慌不已,急忙上前拜见:“不知将军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忽拙没有耐心听张文献将官话说完,打断他,“我问你,沈家为何被封?”

果然是为了沈家之事,张文献只觉得膝盖一软,幽州城里都传忽拙与沈家大小姐情意深笃,此番沈家忽遭横祸,又是出在自己管辖之内,凶手至今无从查起,但愿忽拙不会因此事迁怒于他。

“将军走后不多日,幽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些不明身份之人潜入沈家,将沈家人口尽数杀害了。”

“沈奕呢?连沈奕也死了?”忽拙追问。

沈奕是沈悦兮的兄长,拳脚功夫并不差,若是寻常歹人所为,沈奕也能周旋一时的。

“是,沈奕也死了,都一并葬在南山下……但并未见沈家大小姐的尸首。”张文献忽又补充了一句。

98边疆风云

忽拙握了握拳,恨不能一拳打死说话留半句的张文献,“那沈家大小姐人呢?”

张文献半低着头,恰好看到忽拙握紧的拳头,心不由的颤了一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下落。”

忽拙咬着牙,深呼吸,心底既有重燃希望的欣慰,又有为沈悦兮担忧的焦虑。

顿了顿,忽拙又问:“那些不明身份之人,可查明了吗?”

张文献扑通跪地,“下官无能,毫无线索可查。”

忽拙听闻此话,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弯身扣住张文献的脖子,“本将军出征两月余,这么久的时间竟然只有这一句毫无线索可查,身为一个地方官不能维系一方安宁,留你何用?”

说着,忽拙的手腕力道越来越大,直扼得张文献无法呼吸,眼见着要昏死过去,忽拙才一松手将他摔在地上,转身离去。

张文献瘫坐在地,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刚刚拦着忽拙的那两个兵卫和虎二一直在一旁看着,此刻早已吓的说不出话来。

离开府衙,忽拙回到沈家宅院,在沈悦兮的闺房端坐一晚,他手抚着那床杏黄色的被子,想起昔日种种,一颗心仿佛被扯的七零八落。

副将木戈多也赶了来,他追随忽拙身边多年,忽拙对沈悦兮的情深似海,木戈比谁都清楚,因此他并未上前打扰忽拙,只是在外面,望着沈家破落的院子,深感世事无常。

一大早,忽拙起身,往南山而去,他要去探沈家的墓。

木戈多及几名忠卫也一并跟了去。

冬季,南山所有树木皆凋零,一片枯容,呼号的北方吹过,令所有的一切都染上浓重的荒凉之色。

“悦兮素来最怕寒风,说吹的脸疼。”忽拙站在那一排潦草的坟包前,兀自幽幽地说了句。

木戈多听了这话,除了微微垂下眼帘,并不知该说些什么。

曾经,忽拙与木戈多饮酒时说过,得遇沈悦兮是老天对他最大的恩赐,而如今,老天将这份恩赐收回,往后漫漫人生,他该如何自处?

不多时,张文献也带着验尸官和兵卫来了,按照忽拙的意思,将那些墓穴逐一挖开。

当初下葬之时便是草草,故而如今挖开倒也不费功夫。

下葬的人里,除了沈青山及其夫人得了一副薄棺,其他人都不过是陋席裹尸,潦草入土。

下葬时为十月初,北胡气温已然变冷,加之埋入土中则更冷几分,尸首的腐坏程度并不高,此时已经冻得如一根棍子,尸身衣物的血迹犹在,在阳光下呈现出惨烈之状。

忽拙上前查看死尸伤口,皆为剑伤,或胸口,或脖颈,一剑致命,手法利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所为。

“这个墓是空的。”在忽拙低身查看尸身伤口之时,另一旁有人惊呼道。

忽拙起身,走过去,那个墓的墓前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沈奕两个字。

而如今,沈奕的墓是空的。说是墓,其实就是埋了一个草席,草席里面是空的。

那草席是完好的,说明并非是野兽叼走了尸体,那便说明,沈奕或许还活着。想到这里,忽拙的心不由缓了一下。

而后,忽拙看向张文献,“为何沈奕只得草席裹尸?”

幽州城里谁人不知沈家与忽拙之间的交情,忽拙不在之时,沈家遇难,却只得了如此下场,这并非是沈家之事,分明是这些狗东西连他忽拙也未曾放在眼里了。

“下官命令厚葬的,定是当差的这些人将沈公子当做家丁了,下官也不知这些人会如此敷衍了事,下官定会重重罚他们。”张文献急忙低头回道。寒冬时节,他只觉得浑身冷汗。

听了这般回答,忽拙冷笑了一声,他走到张文献身边,“这么大的命案,从始至终你全都一无所知,你说要你这县官何用?”

“是下官失职。”张文献惶恐不已。

“你且回县衙,将所有卷宗整理妥当,本王会修书上京,另派人来接任幽州城县令一职……卸职之前责你修墓厚葬沈青山一家。”忽拙对张文献挥了挥手,若挥去一只苍蝇般厌恶。

原本,将军是不能干涉朝廷官员任命的,但忽拙不但是将军,还是北胡皇室封藩的藩王,他驻守边境多年,边境诸多城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张文献区区一个汉人县令,他自然有资格罢免。

事已至此,张文献只能说一句“下官遵命”,再不敢多说半句。

要怪也只能怪他处事不利,他是拨了下葬的银两没错,但他也料不到自己手底下的人竟这般大胆,连一副棺木的银子都要贪。

再者,他未曾太过上心的缘故是坊间都盛传忽拙将会与北胡护国公的孙女娜仁成婚,他也认为忽拙这般高贵的身份自然不会和沈家这等流放之家结成姻缘,说是有交情,不过是想利用沈青山出色的户部管理能力为北胡效忠罢了。但看眼前忽拙悲痛的情形,他对沈家大小姐当真是用心至极。

可那又如何?沈家大小姐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生,也只怕是缘尽了。

“仔细查验伤口,将兵器图样与死因书写工整,一并交予我。”转身,忽拙又对验尸官吩咐。

而后,翻身上马,打马离去。

忽拙再度回到沈家宅院,从前院到后院,仔仔细细地又查看一遍。

再到沈悦兮的闺房,忽拙凝视被子,想到自己第一眼见到被子时是掀开的凌乱之态,据此可以推断当时该是沈悦兮睡觉时被人从被子里拉走……到底,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

忽拙思忖许久。木戈多和几位忠卫也在院子里各处查看,希望能找到一些有关凶手留下的痕迹。

然,终是隔了太久,现场又遭到破坏,没有半分线索。

之后,忽拙敲开沈家两旁人家的门,向他们询问案发之日的情形。

据邻居所言,事情发生在两月前的夜里,当晚,或是隔得远,或是冬季寒风怒号之声甚喧,他们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动静,直到第二日才有人发现沈家出了事。

“发现者是何人?”忽拙问。

“是四方丝绸庄里的一个小厮。”邻人急忙回道。因着忽拙时常会出入沈家,他们是认得忽拙的。

四方丝绸庄,忽拙自然是知道的,店主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这男人有个女儿叫雪梅,嫁给了沈奕。

忽拙自然也知道,沈青山才是这丝绸庄的幕后掌柜,之所以让自己的亲家做店主,全因沈青山是朝廷流放之人,谨慎习惯了,即便是来到了幽州城,也处处低调行事。

有了此线索,忽拙未曾停歇,又赶往了四方丝绸庄。

四方丝绸庄,店门紧闭,亦是一片荒凉之色。

一打听,方知丝绸庄自沈家出事不久后便关了门。店内伙计尽数遣散,不知去向。

这条线索也断了。忽拙站在街头,越发心内如焚。两个多月了,悦兮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将军,此事尚需时日调查,急不来这一时,将军辛劳多日,还是先回府歇一歇再做打算。”木戈多不由劝道。

征战多时,体力与精神皆消耗,他是最知忽拙艰辛之人。

“都回罢,你们也该好生歇一歇了。”忽拙听了木戈多的话,翻身上马,往将军府而去。

将军府的门房见到忽拙归来,惊喜之余,急急迎上来,牵住马缰:“将军,您回来啦。”

忽拙嗯了一声,阔步走进府中。

闻讯而来的老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跟忽拙禀报这些日子府里的状况,皆是些日常之事。

“将军出征不久,娜仁小姐来到了幽州城。”最后,老管家说道。

听到娜仁的名字,忽拙眉头微微皱了下,停住脚步,看着老管家。

老管家被忽拙这一眼看的发毛,忙低了头,继续禀报:“眼下,娜仁小姐还在府上住着。”

“你在将军府当了也该有六七年的差吧,将军府的规矩你是忘了吗?”忽拙压制着怒气,冷声问道。

将军府若是没有忽拙的允许,是不许旁人进入的。

“小的如何敢忘,可是娜仁小姐实在是,实在是……”老管家的言语里皆是无奈。

忽拙自然能猜到的,娜仁是护国公的孙女,她若是拿着她爷爷的先帝御赐令牌,连北胡王都要礼待几分,何况他将军府里的一个管家。

“她住在哪个院子?”忽拙问。

管家的脸色更为难了。

忽拙这下更怒了,“难不成她居然住在我凌霄院?”

管家低着头,喏喏回了个“是”。

忽拙不再多言,阔步往凌霄院走去。娜仁的胆子也太大了,私自入住将军府也就罢了,竟还住进了他的凌霄院,他的凌霄院,除了沈悦兮,还从未有人住进去过。

凌霄院里,不但住着娜仁,还住着娜仁带来的两位婢女及几位护卫。

忽拙进入凌霄院,看到几张陌生脸孔,不由咬了咬牙,“都给我滚出去。”

那几个人虽未曾见过忽拙,但看来人的气势也猜得到身份,摄于忽拙的威名,他们心里有些惧怕,然转念一想,左右有娜仁做靠山,忽拙应该会留几分情面的。

99边疆风云

见那几个护卫站在原地未动,忽拙积压的怒火奔腾而出,他自腰间拔出长刀,直刺一名护卫。

那护卫未有防备,躲闪不及,被忽拙一刀毙命。

其他几个护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纷纷亮出自己的武器,可是面对忽拙,他们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手。

正犹豫间,正堂的门开了,娜仁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被忽拙杀死的护卫,并未在意,却对忽拙微笑着,“将军,您回来了。”

“带着你的人,从本王的府里滚出去。”忽拙冷眼看着娜仁,没有半分要和她热络的意思。

“将军便是如此待客的吗?”娜仁不以为意,依旧笑着说道。

“滚。”忽拙耗尽最后一丝耐心,将自己手中的长刀往娜仁头上劈去。

娜仁身边的两位婢女惊声尖叫,捂住自己的眼睛,只以为这下娜仁会被劈死了,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并无动静,这才扭头看过去,只见那把刀停在娜仁的头上,只劈坏了娜仁的头饰,娜仁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人却是没事的。

两位婢女及几个护卫,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娜仁也惊了,她料不到忽拙会对自己动刀。

早先,北胡王便警告过她,说忽拙性子暴烈,劝她不要惹他。可是她娜仁自小到大是被宠大的,她怕过谁?所以,她来了,想要驯服忽拙。

“我可是北胡王指婚的准将军夫人,住在将军府名正言顺。”娜仁搬出北胡王为自己坐镇。

“我忽拙的夫人用不着谁来指派。”言毕,忽拙伸手钳住娜仁的手腕,拖着她往凌霄院的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正遇上赶过来的老管家。

“吩咐人将卧房里的所有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全给本王换新的来。”忽拙说了这句,继续拖着娜仁往外走去。

娜仁的婢女慌张地跟在后面,几个护卫也不敢造次,相互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娜仁尖叫着挣扎,然而力量悬殊,终敌不过忽拙,被一路拖着扔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将军府的下人见了,心里不由暗暗欢喜,这段日子,他们也是受够了娜仁的颐指气使。

“再有人擅闯将军府,格杀勿论。”将军府的大门关上前,忽拙对着门外一脸不甘的娜仁抛下这句话。

转身回府,忽拙对老管家招了招手,老管家忙小跑过来,“将军您有何吩咐。”

“出征之前,我曾着人定制了我和悦兮的大婚服饰,可送来了吗?”忽拙问。

“回将军,送来了,好好地在府库里放着呢。”

“拿来我看看。”

“是。”老管家应了,退了下去。

老管家一路小跑着去,又一路小跑着回,后面跟着一个家丁,二人手里各自捧着一个布袋。

“大婚服饰,一套南夏喜服,一套北胡喜服,都在这里了。”进了凌霄院,老管家对立在廊下的忽拙恭恭敬敬地说道。

“放到屋里罢。”忽拙沉声说了句。

老管家应了,与那家丁一道将两套大婚服饰放到卧房的桌子上,返身出来。忽拙对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直到府里下人将卧房里的一应物件全部换新,忽拙才转身回屋,看着桌子上面,两个布袋静静放在那里。

忽拙走过去,坐下,伸手在那布袋上面摩挲了会儿,而后解开系扣,大红色的婚服呈现在忽拙面前。

他眯着眼睛,想象着它们穿在悦兮身上的样子,定是绝美的。这天下,再不会有女人比他的悦兮更美。

只是如今……

良久,忽拙将那套大婚喜服抱在怀里,转身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好些日子了,他都未曾好好歇息过,劳累,悲伤,忧思,将他缠绕着,疲惫不堪。

他得好好睡上一觉,醒来,接着调查沈家灭门之案。追查沈悦兮的踪迹。

他只期盼着,梦里可以见到悦兮,他实在太过想念她。

翌日,忽拙将沈悦兮的物品从沈家宅院搬到他的将军府,样样件件都经他手归置妥当。他一心念着的是沈悦兮仍在人世,他要寻她回来,这些都是她喜欢的旧物,他要为她保管妥当。

在忽拙愣神之际,老管家来报,县衙的验尸官前来求见,正在外面候着。

“传他去前厅候着,再着人去将木戈多唤来。”忽拙对老管家吩咐道。

老管家应声去了。

忽拙回头又看了看沈悦兮的那些旧物,这才阔步往前院的前厅走去。

那验尸官已经在前厅门口候着了,见到忽拙走了来,急忙弯身施礼。

忽拙挥了挥手,示意他免了这些繁文缛节,“验尸文书呢?”

验尸官忙将手中文书递上:“将军请过目。”

忽拙接了文书,转身走入前厅。验尸官也跟进去,垂手立在一旁候着,以便等忽拙有疑问时做解答。

摊开文书,忽拙认真地看着里面关于尸体的死因陈诉,以及根据死者伤口形状画出的兵器样式。

兵器也无甚特别,是长剑,这种兵器太寻常,并不能据此推断凶徒身份,忽拙猜测对方是故意如此,沈家灭门,是有预谋的。

过了会儿,木戈多来了。

忽拙合上卷宗,起身,“你,暂且先回,”对验尸官说完这句话,忽拙又对木戈多说道:“你,与我一道去城门走走。”

幽州城的城门高高挺立,这里常来常往的多是商人,再就是边城过来的人。

从前幽州城和边城都隶属于南夏,后来北胡人南侵,将幽州城变成北胡的版图,而幽州城和边城多的是亲戚往来,北胡王为表自己大意,特许南夏人持官文可以入幽州城。

幽州城的守城官是北胡人,见到忽拙忙行北胡礼仪,“将军,您前来所为何事?”

“查一下两个多月前的守城排班的兵卫表,把他们唤来,我有话要问。”忽拙吩咐道。

守城官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也不敢耽搁,即刻去办了。

这些事需要费些时候,忽拙便与木戈多上了高高的城墙,举目远眺,视野之内并无遮拦,望出去很远,是一副冬日壮阔又萧瑟的画面。

冬日的风在毫无遮挡的城墙上嘶吼,忽拙眯着眼睛,站如山,凛冽的风从他身上穿过,他未有半点萎缩之色。这个男人,一向顶天立地。

唯一让他弯腰的大概只有沈悦兮吧,他忽拙一生闯过无数关卡,却终是没有闯过情关。

冬日里,沈悦兮说冷的时候,忽拙张开披风,将她满满拥在怀里。

“北疆有寒风,而你有我。”忽拙在沈悦兮耳边说着他从未说过的情话。

从前,他只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这般肉麻的话。但是在沈悦兮面前,这些话脱口而出,并不刻意,自然而然。

他忽拙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发了疯,他认。并觉得幸福。

如今,上天将他的幸福夺去,他不答应,他耗尽此生也要寻到沈悦兮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忽拙和木戈多在城墙上站立许久,守城官才跑上来报:“将军,那几日守城的兵卫差不多都到了,还有几个出城了,待他们回来便即刻差他们去见将军。”

“让他们上城墙来。”忽拙说道。

守城官便转身,对着城墙下的兵卫一声令下,那些兵卫便排着队顺着城墙台阶走了上来。

他们上了城墙,在忽拙面前排成一队,等着忽拙发问。

忽拙看着这些兵卫,从他们面前慢慢走过,而后发话:“你们现在仔细回忆一下九月下旬时各城门来往的人里有何异样的?”

忽而要他们描绘出两个月前的事,兵卫们互相看了看,而后陷入回忆。

然时间终是有些太长,又实在是想不出特别之人,兵卫们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有用的线索。

忽拙沉默地听着,从这些人的话语中仔细辨认有价值的信息,却也并无多大收获。

“你们先去吧,若是再想到什么线索或是遇到什么可疑之人可以随时来军营或是将军府找我,我重重有赏。”最后,忽拙对那些人说道。

兵卫们退下,忽拙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放眼远处,任寒风浸透身骨而不觉,他的心比身体更寒,在沈悦兮遭受人生最大变故之时他未能在她身旁保护她帮助她,致使她流落在外生死不明,是他的疏忽他的错,他无法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忽拙转身走下城墙,他不能再耽搁,他要派自己的精卫军去查找沈悦兮的下落,尽快,立刻,马上。

木戈多跟着忽拙,也不多问,见忽拙翻身上马,他也翻身上马,跟在忽拙后面,出了城,往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

忽拙的精卫军有八十人,都是他一手选拔调教的精锐之人,这些人只对忽拙忠诚,唯忽拙之命俯首。

忽拙抽出十人,这十人都见过沈悦兮,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了一下,然后坐在军营里的议事大帐里,围着沙盘推论沈悦兮可能离去的地方。

沈悦兮是南夏京城人士,忽拙盯着沙盘,看着往南夏的那个方向。

100边疆风云

他记得她跟他说过的一些儿时的记忆,她说她对京城是有些印象的,尤其是皇室里有个七哥哥,她小时候去皇宫玩,都是那位七哥哥领着她,她还说七哥哥跟沈奕是很好的朋友,她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位七哥哥出城送他们一家子,没有上前,只是站在远处,对着她挥了挥手。

那位七哥哥,忽拙后来知道是南夏的七王爷赵正,他大概是沈悦兮除了沈家之外唯一提到过的人,所以,沈悦兮走投无路之时,有很大可能冒险回到京城投奔赵正。

看着沙盘上边疆到南夏那一路蜿蜒曲折,忽拙的心便揪起来了,这一路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不敢想,如今距沈家被灭门已将近两月,若是沈悦兮去往南夏,应该也差不多到了,那一刻忽拙希望沈悦兮真的回到了南夏,投奔了赵正,起码,那样的她是安全的。

最后,忽拙让四名精卫往南夏方向追去,其他六位精卫分三个不同方向去查探。

“我等在这里,一旦有消息,即刻让信鹰传回来。”忽拙最后说道。

十名精卫点了点头,分头去准备了。

忽拙坐在大帐里,依旧久久盯着偌大的沙盘,设想着种种可能。

夜里回到将军府,也是久久盯着沈悦兮的旧物发着呆,世间如此空旷寂寥,在失去沈悦兮以后,他才彻底体会。

后来几日,忽拙都很忙,忙着处理军务,忙着调查沈家灭门一案,又接到北胡王的召见圣旨,便点了十名精卫军与他一道儿去往元京。

元京是北胡的都城,因为近些年的不断扩充,又学习了邻邦的先进之处,所以元京如今是一个颇为繁华的都城,过去游牧民族的样子几乎褪去了。

这里是北胡人贸易交流的重要场所,北胡王愿意打开国门,吸引众多商贾前来交易,所以一入京城便是一番五湖四海的热闹景象。

忽拙骑在马上,一路打量着街市里川流的人群,他想会不会在这人群之中,忽而见到沈悦兮?

自然是失望的。

忽拙一直到了王宫里,脸上都是沉痛之色,沈悦兮一日找不见,他便一日不能露出开怀之色。

北胡王见到忽拙,从王位上走下,伸手双臂使劲拥抱了忽拙。

“你又为北胡立下赫赫战功,说,你想要什么?财富,女人,爵位,随便你挑。”北胡王说着,又抱住忽拙,在他背上亲昵地拍了几下。

“臣,只想要大王您信守承诺,废除祖上不可异族通婚的规定。”忽拙沉声说道。

听到这个要求,北胡王沉默了会儿,而后看着忽拙,“沈家之事,你应该是知道了?”

“知道。”

“那位沈家小姐已经故去,我知道你对她情意甚笃一时难以接受,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为自己多打算,财富,功名,美人儿,哪一个不比一个虚空的沈家小姐来得实在。”北胡王劝道。

“财富,功名,美人儿,对臣来说不过尔尔,但悦兮,是臣的另一半生命。”忽拙说的平静。

北胡王倒吸了一口气,他未料到忽拙会用另一半生命来形容沈悦兮,自古女子不过是男人的附属,不过点缀而已,实在喜欢的那就多宠着点,怎么会到了生命这么重要的位置。

“但沈小姐人死不能复生……”

“她还活着。”忽拙的声音坚定起来。他需要这种坚定让自己相信。

“你见到她了?”北胡王有些惊讶,“为何本王接到的消息是沈家全部被灭门?”

“臣终会见到她。”

北胡王又深呼吸了一口,他只当忽拙是思念沈悦兮成狂,便道:“今儿个晚膳,本王陪你痛饮,过往伤心之事,便莫要再提。”

“大王您是否知道是谁灭了沈家满门?”忽拙却问。

忽拙是铁了心要将此事查个明白,北胡王也只好退了一步,“本王收到的消息,是南夏的皇帝忌惮沈青山在边疆势力渐长,派杀手灭了沈家满门。”

这个结论,也是忽拙曾有过的猜测,沈青山作为曾经的南夏户部尚书,对南夏的诸多事宜都有了解,他为北胡人效力之后,自然会让南夏朝廷忌惮,只料不到赵广会派人千山万水过来杀死沈青山,连同他的家人一个都未曾放过。

若真是如此,那他忽拙发誓,此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要踏平南夏,杀死赵广,为沈家人报仇。

继而,忽拙又想,若真是南夏赵广所为,那么沈悦兮投奔赵正,不是自投罗网,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忽拙便有些坐立难安。

“大王,您可有攻打南夏的打算?”忽拙当即问道。

北胡王愣了愣,南夏物产丰饶土地广袤气候又适宜,他自然想过吞并南夏,让北胡的子民不必再受风寒游牧之苦。

“可是如今,北胡刚平定了内乱,军力与物力都处于需要恢复的阶段,攻打南夏,尚需再缓几年。”北胡王说道。

北胡王说的有道理,内乱刚平定,若是此时即刻再起战乱,难保国内那些部落不趁机再联手内斗,那时,北胡便岌岌可危了。

“我忽拙有生之年定会踏平南夏。”

北胡王听了这话,伸出手在忽拙的胳膊上拍了拍,一脸的赏识,“好,有你这句话,便是给本王吃了定心丸,今晚,本王为你设庆功宴,不醉不归。”

当晚,北胡王在王宫内大摆宴席,众多朝廷大臣与王室成员皆到场,宴堂内载歌载舞一派热闹景象。

北胡人豪迈,虽则建了都城,住进了房屋内,饮食却依旧是烤全羊之类的游牧之风,尤其是酒,一坛接着一坛,喝得痛快了,王孙权贵们也下场会舞姬一同跳了起来。

忽拙好久没有敞怀痛饮,这一晚,借着对沈悦兮的思念,喝到愁绪万千。

夜里,忽拙被安排在宫中住下,北胡王特意为忽拙安排了几个陪寝的舞姬,忽拙喝的沉醉,睡的实,后半夜却渴醒,一个舞姬给他倒了水,忽拙喝完倒在床上,闻见身旁的香气,这才眯眼看了看床上的女子。

暗夜之中,女子柔媚地靠近忽拙,不由分说地缠上忽拙,半梦半醒之间,忽拙拥住枕边之人,“悦兮,你回来了。”

那舞姬虽不知悦兮是谁,但是北胡王安排她来服侍忽拙,便要尽心尽力,于是便更加柔情似水。

一夜风雨,几度欢愉。忽拙多日来的焦虑疲惫得以疏散,睡得更实了。

待清晨醒来,才发现自己的床上有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忽拙这才记起昨晚的时,闭上眼睛暗自叹了口气,而后对二人说了句滚。

两个舞姬穿好衣裳离开,忽拙重新倒在床上,对自己极度失望,悦兮此时生死不知,他却还不忘风流快活。

伸手在自己额头拍了拍,忽拙便起身,照旧练了功。

至于昨晚那两个舞姬,他将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说到底,那两个女子不过是一个物件,供他消遣而已。

待北胡王下了早朝,忽拙前去求见,第一件要说的便是请求北胡王收回当日指婚一事。

北胡王一声叹息,“本王也是出于好心,想着娜仁家世好,容貌在北胡也是拔尖儿的,将她许配于你也不算辱没,却不料好心办坏事,你这边要退婚,要本王如何跟护国公交代呢?”

“若是大王觉得为难,臣可以自己去跟护国公说。”忽拙丝毫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算了,还是本王来处理吧,你去说,你跟护国公都是躁脾气,再打起来。”北胡王急忙摆了摆手。

“那便多谢大王。”忽拙弯身施了一礼,而后又道:“昨晚在臣房里的两个舞姬,臣不能允许她们有孕。”

北胡王听了这话,心领神会,“本王自会帮你料理。”

“庆功宴已过,若再无他事,臣便告辞。”忽拙又道。

“这么快要回幽州城?”

“臣回家看看老父老母。”

北胡王点了点头,“本王派人备些珍品随你一道儿回府,替本王向二老问好。”

“多谢大王。”

忽拙拜别北胡王,离开王宫,回到了父母的府上。

忽拙的父母早就得知了忽拙回到元京的消息,一早便盼着,终于见到儿子之后自然是喜不自禁,吩咐家奴备足酒肉,午膳要丰盛隆重才好。

“这次你凯旋归来,便早日完婚,我与你阿妈也便再无牵挂了。”午膳时,忽拙的阿爹如此语重心长地说道。

忽拙一共兄妹三人,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皆已出嫁。只剩忽拙,也是父母最操心的一个。

父母愁的并不是忽拙找不到女人,而是忽拙喜欢的是一个异族女子,闹得满城风雨,这无论如何他们是不能答应的。

如今可好了,北胡王为忽拙指了婚,对方是护国公的孙女,家世显赫,那个异族女子全家被灭门,一了百了,他们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对于父母的殷切期望,忽拙没有说话,沉默用膳。

101边疆风云

“娜仁从元京离开之时曾来府上拜访过我和你阿妈,她说会在幽州城等你凯旋归来,这次你为何未与她一起归来?”忽拙阿爹问道。

“我不会与娜仁成婚。”忽拙不想躲避,不想欺骗,直言相告。

“为何?”忽拙阿妈惊讶问道,在她眼里,整个北胡再也找不到比娜仁身份更尊贵的世家女子了。

“儿子的婚姻大事儿子自有道理,阿爹阿妈便莫要操心了,若有成婚的那一日,儿子一定会通知您二老。”忽拙沉声说道。

“你,你,”忽拙老爹想要发火,却又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发火是无用的,便只能软了语气,问道:“你这是为何啊?”

“儿子要娶的自然是心爱之人,与门第与身份与任何都无关。”忽拙的话掷地有声。

可是这些话在父母听来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他们认为的恰恰与忽拙相反,娶妻最重要的当然是门第身份,心不心爱倒是最不打紧的。

“你娶了娜仁做正室夫人,其他的你愿意找谁都由你。”这是忽拙阿爹所能想到的最大的让步。

忽拙不再说话,他不想回到家中没多久便与阿爹阿妈吵起来。

二位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打破这难得的相聚的和谐时光。

忽拙阿爹从前也是暴烈性子,只不过年岁大了,人便缓和了许多,加上忽拙的性子更暴烈,几番对撞下来,忽拙的阿爹也只能选择退让。

用过午膳,忽拙便带着自己的十位精卫往幽州城去了。忽拙怕万一有人有了沈悦兮之事的新线索,不要耽搁了才好。

这一路,又要三天。

待回到幽州城,忽拙先回将军府,沐浴去一路的风尘之后,便歇着了。

这许多日子以来,他实在奔波,他要自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如此,待有了沈悦兮的行踪之后,他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去继续查找。

第二日,忽拙去军营,召见木戈多,询问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提供线索,木戈多摇了摇头。那些精卫的信鹰可有飞回来的?木戈多还是摇了摇头,忽拙便不再多问。

处理了军营中的一些事物,忽拙再度去了一趟沈家宅院,这里残存着一些沈悦兮的痕迹,那棵一人抱的大槐树下的秋千,夏季,沈悦兮常常坐在上面荡着,而如今,秋千架上落了厚厚的灰尘,沉默地在风里轻摇。

老槐树下的木桌,他与沈青山曾在此品茗畅聊,抛开异族间的偏见,只谈世间大义。

那条铺着砖石的甬道,沈悦兮常常从上面轻盈跑过,扑到他面前。

长廊下,沈悦兮曾站在那里看雪。

花圃里,沈悦兮曾在那里赏花。

整个沈家宅院似乎都晃动着沈悦兮的身影,来来往往,忽拙伸手却抓不住,沈悦兮回头嫣然一笑,转瞬消失。

忽拙心如刀割。

正愣怔间,恍惚见一女子的身影走了进来,忽拙的心怦然一跳:悦兮?

定睛一看,却是娜仁。

娜仁走进院子,四处看了看,走到忽拙面前:“听闻将军在此,我便也过来看看,听说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全都死了,如此凶宅,将军还是离得远一些好。”

“出去。”忽拙铁青着脸,低声喝道。

娜仁只当未听见,依旧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着。

独处被打扰,忽拙十分不悦,也不想跟娜仁做无谓的争斗,便转身离开了沈家宅院。

娜仁也跟了出去。

忽拙上马,回头看了看沈家宅院的大门,封条已除,而里面的人却永远不在,他定会为他们讨回一个真相,一个公道,想到这里,忽拙往马肚子上一蹬,打马离开。

娜仁在后面喊了几声,忽拙没有回头,只得怅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忽拙很快消失无踪,而后她扭头看了看宅院的大门,对自己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护卫翻墙跳入。

不多时,两个护卫又翻墙越出,娜仁便带着他们离开了。

离开不多时,沈家宅院便燃起了熊熊大火,最先发现的人急忙四处喊人救火,但救的也是沈家两边邻居家的房子,沈家已经没人住了,可是邻居家还有。

救到最后,两边邻居的房子总算是没有连烧,保了下来,而沈家宅院却成了一片废墟。

忽拙收到消息赶过来时候,也只能看着那些宅子在大火里慢慢变为灰烬。

忽拙没有在成为废墟的沈家宅院里待太久,他转身离开,找到娜仁在幽州城落脚的地方,直闯了进去。

娜仁的几个护卫急忙拦住了忽拙。

拦住之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彼此面面相觑。

娜仁听见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忽拙之后脸上堆出柔美的笑意,“是想我了吗追到这儿来了?”

忽拙没有搭理娜仁,在娜仁的那几个护卫面前一个一个看过去,而后忽拙拉过他们的手,一一闻了闻,用过火石的手,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忽拙二话不说,抽出腰间长剑,将那两个手上有火药味儿的护卫杀了。

娜仁恨的牙根痒痒,自忽拙回来,已经杀了她三个护卫了。

“去报官,就说堂堂大将军闯入民宅无故杀人。”娜仁对自己剩下的那三个护卫说道。

护卫面面相觑,却谁都没敢动一下。

“还不快去。”娜仁更气了。

“你尽管去,他们纵火烧民宅,本将军前来抓捕他们意欲反抗,被本将军就地正法,死有余辜。”忽拙说着看向娜仁,“你最好以后也安分些,不然你跟他们一样下场,护国公也保不了你。”

忽拙转身离去。

娜仁周身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气,这个男人,连她的祖父也不怕,她自小骄纵惯了,以为就算忽拙是匹野马也会被她驯服,但现在看来,她驯服不了他。

硬的不行,那以后便来柔的吧。反正整个北胡,她娜仁只看好忽拙这一个男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他。

**

尽管杀了两个纵火的护卫,忽拙心里还是憋着气,他知道,那两个护卫是替死鬼,真正始作俑者是娜仁,但他不管是看在北胡王的面子上还是护国公的面子上,他都尚且不能杀了娜仁,只希望她以后能安分守己,莫要做出再触怒他的事,不然,他也不敢保自己哪一天会失了控。

反正没了沈悦兮,这世间能让他忌惮的事物已经不多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倒也痛快。

可是沈家宅院一烧,连个能回忆过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忽拙的心,越发的没有着落。一个人能有如此虚空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夜里,忽拙喊木戈多来将军府喝酒。

“沈家宅子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往后想念悦兮的时候都没个去处了。”几巡酒落肚,忽拙苦笑道。

这种事木戈多不知道怎么劝,便只好给忽拙斟酒。

“北胡王说这次灭沈家一门的是南夏的皇帝赵广,你如何看?”过了会儿,忽拙又问。

“属下以为有可能。”

“十年了,还是不肯放过沈先生吗?”忽拙一直尊沈青山为沈先生。

“他之前乃是南夏的户部尚书,对南夏的国库国情都十分了解,帮北胡效力之后自然会让赵广忌惮,不如一杀了之。”

忽拙想了想,摇了摇头,“若是要杀为何十年前不杀?十年后的南夏已今非昔比,沈先生是户部尚书,不是兵部尚书,他掌握的那些东西不足以让南夏有何损失。”

“那想必便是容忍不了叛国之人吧。”木戈多也只能这般猜测。

“你再想想,还有谁最有可能做这件事?”忽拙此刻很想多听听旁人的意见。

木戈多便认真地想了起来,想了会儿谨慎地小声地说道:“难道是娜仁?为了将军您?”

忽拙皱了皱眉,而后摇了摇头,“娜仁手下没有这么厉害的杀手,除非是护国公帮她出的手。”

“也不是没有可能。”木戈多想了想说道。

忽拙也想了会儿,又摇了摇头,“护国公虽然宠爱娜仁,但还不至于插手这种男女之情,帮孙女横刀夺爱继而杀死情敌一家,这种事败露了,护国公的一世英名便毁了,我觉得他不至于如此糊涂。”

“又或许是沈家之前的世仇呢?汉人不是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正好十年么?”木戈多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提高了声音说道。

这一点,忽拙倒是未曾想到。

于是他便认真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将军您之前有没有听沈先生说起过他在南夏为官之时可有什么宿敌?”木戈多靠近忽拙,低声问道。

那可多了,皇位更替,总有些内臣之间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沈青山便是斗败了才落得个被发配边疆的下场。

“北胡的左丞相安沛全,当时是沈先生最大的敌人,听沈先生的意思,他本可以辞官还乡,是安沛全一再举证沈先生的罪状,才让他沈家一门被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沈家后代永世不得为官。”忽拙回忆着往事,缓缓说道。

102边疆风云

木戈多拍了下桌子,“这就对了,那个丞相本来是想让沈先生人在边疆,生不如死,未料到沈先生会归了北胡,不但有了宅子有地,子女也皆有好前程,得知消息的那个丞相不甘心,便痛下杀手。”

这种说法也有些牵强。忽拙不做表态。

目前所有的说法都只是猜测,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准。或许找到沈悦兮便好了,她大概会知道点什么。

一想到沈悦兮,忽拙的郁闷之情更浓了,便沉默地喝起酒来。

翌日,忽拙又派出四名精卫,这四名精卫不必沿途打听任何消息,忽拙让他们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南夏京城,而后乔装入城,去赵正的康平王府打探消息,一旦有了沈悦兮的下落,便立刻让信鹰飞回来报信。

之后的日子,忽拙照常每日练兵,处理军务,偶尔与木戈多等属下喝酒,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沉默了。

娜仁来将军府求见过几回,都被忽拙拒之门外。

娜仁也不敢造次,在将军府外徘徊了一阵便离开了。她自小样貌美家世好,所以周围的男子都恭维她捧着她,使得她的性子一直很野,认为这天下没有她征服不了的男人,可是忽拙让她知道,这世上她征服不了的男人,还是有的。

这倒更加激起了娜仁的征服欲,忽拙这个男人,她志在必得。

但是怎么才能得到,她并无头绪。她跟自己身边的婢女抱怨,汉人女子那般柔弱,为何忽拙会喜欢呢?

婢女当然也不懂,却帮着娜仁出主意,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子,小姐您也可以做出柔弱的样子来获得将军的倾心啊。

柔弱?娜仁不屑地冷笑了下:那是什么样子?

“小姐您可以去学学。”婢女提议。

“去哪儿学?”娜仁蹙了蹙眉头。

“小的不敢说。”那婢女还是知道怕的。

“知道你是为了我,但说无妨。”娜仁先赦免了她的罪。

“当然是花楼了,你看花楼里的女子柔美入骨,多少男人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裙下。”婢女说道。

“混帐东西,竟然让本小姐去学那些下贱女人狐媚的招数?”娜仁当即一拍桌子怒斥道。

那婢女急忙跪倒在地,“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娜仁斜睨了那婢女一眼,“起来吧,我又没说要怪罪你。”

婢女这才起身,不再说话。娜仁倒开始认真想婢女的话,也不是不可行,只要能将忽拙哄到手,有什么身段不能放下呢?

娜仁没有耽搁,当即起身,对自己的婢女道:“走,去一趟红颜楼。”

红颜楼是幽州城有名的花楼,里面不仅有北胡女妓,也有南夏女妓,有趣的是,北胡人更愿意找南夏女妓,故而那些北胡女妓便有些气恼,红颜楼里时不时便会有女妓为了出手阔绰的客人打架,大部分都是北胡女妓起的事端,她们人高马大,打得赢南夏女人,所以不惧怕打架。

而那些南夏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走到做女妓这一步的女子,哪个不是一腔血泪,早就看透了世间,无非是一死,就拼一把命又如何。

所以长久以来,这些女妓打来打去也没有个结果,但日子还是要照旧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娜仁去到红颜楼,看着用北胡和南夏文字书写的招牌,想了想,便走了进去。

大堂里有闲着的女妓,听到动静,回头,却见是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便都懒懒地继续坐着,没有起身招呼。

娜仁看着她们,她们连闲坐着的时候都有一股子媚态。

不大会儿,一个北胡老鸨扭着腰肢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我们这儿可是不接待女客的。”然后看了看娜仁身后的几个护卫,“男客倒是欢迎呢。”

娜仁不理会老鸨,转身寻了个座位坐下,“让你们这儿曲唱的最好的舞跳的最好的姑娘来给本小姐表演上一段,注意,只要南夏女妓,不要北胡女妓。”

言毕,娜仁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

老鸨自然是不想应允的,但是看了看那张银票上的数字,立即堆起笑脸,“贵客您稍等。”

有银子赚,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在大堂里闲坐着的几个北胡女妓却不愿意了,凭什么要找南夏女妓不找北胡女妓呢?她们相互使了个眼色,待那两个南夏女妓下楼的时候,她们上前拦住,其中一个北胡女妓扭头对娜仁笑了笑,“这位女客官,我们北胡女妓的弹唱舞蹈也是名不虚传呢,你要不要试试?”

老鸨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急忙上前打圆场,“客观已经点了南夏女妓,你们便歇一歇,总有你们上场的时候。”

但那几个北胡女妓不肯相让。

娜仁觉得很烦,真是耽误时间,便对一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便上前将那几个北胡女妓拉开,他们打忽拙不行,但是对付几个北胡女妓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几个北胡女妓并非不识相的,看到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便退到一旁,冷眼看着南夏女妓开始为娜仁表演。

一个弹奏,一个演唱,还有一个伴舞的。皆是色艺俱佳。

娜仁托着下巴看着她们,一举手一投足一挑眉一微笑都是风情,尤其是烟波流转之时,直看的人身子骨都酥了。

“原来忽拙喜欢这样的女子。”娜仁在心里想。

她唯一后悔,来幽州城太晚,未能见到沈悦兮,她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忽拙如此一腔深情。

**

在红颜楼待了好一会儿,看着面前娇艳的女子搔首弄姿,娜仁很快便厌烦了。

她不理解那些男人,这种俗不可耐的女子到底有何好看的。因而也对忽拙的品味有些费解起来。

从红颜楼离开,娜仁去酒坊沽了一坛好酒,而后去了将军府。

忽拙不在,门房也不让进。

若是换做别处,那门房定会被娜仁暴打一顿,但是在将军府,她不敢造次,只好等在府外,看何时忽拙回府。

忽拙回府时已经是夜色降临了,他是在军营里用了餐回来的。

“将军。”忽拙刚下马,娜仁便跑了过来,“将军,我已经在此等了您两个时辰了,快要冻僵了。”

娜仁一反常态的没有蛮横,让忽拙有些意外。

“找我何事?”忽拙冷声问道。

“长夜无聊,想和将军喝几杯。”娜仁耐着性子柔声说道。

“本将军甚是困乏,不能陪你喝酒,请回吧。”忽拙说完,转身往府里走去。

门房在忽拙进了门之后,又将府门重重关上,将娜仁那声不甘心的“将军”关在门外。

几天后,娜仁收到了北胡王的圣旨,圣旨里称北胡王已经收回当初指婚的旨意,让娜仁不要再因此而去打扰忽拙。

娜仁气恼不已,没有接那个圣旨,拂袖而去。而后她即刻给自己的爷爷写了一封信函,将此事告知护国公,并请求护国公求求北胡王不要撤回旨意。

她又哪里知道,这件事正是北胡王禀报了护国公之后才做的决定。

护国公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的孙女能嫁给忽拙那是忽拙的造化,绝轮不到忽拙来推三阻四,要退婚也得是他护国公提出来的。

在等护国公回信的日子里,娜仁异常低落,如今北胡王撤了指婚的旨意,令她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再去接近忽拙,她该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忽拙也接到了北胡王撤销指婚的圣旨,忽拙送了口气,终于可以不再为这件事烦恼了。

能做他妻子的,只有沈悦兮。

沈悦兮,沈悦兮,沈悦兮……这个名字每天萦绕在忽拙的脑海里,令他觉得寂寞,觉得悲痛,却也觉得温暖,充满希望。

派出去的精卫不时有消息传回,而传回的消息却是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这让忽拙的心更慌了,按理来说,只要沈悦兮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总会被人看到,为什么会没有消息呢?

忽拙在这种焦灼的状态下等了将近两个月,直等到一年快要过去。新的一年元月要到了。

从前北胡没有过元月节日的习惯,但是因为逐渐汉化,汉人的节日他们也开始过了。

元月是一年伊始,北胡人也是极为看重的,在这一天,北胡王会携众臣祈祷苍天让北胡风调雨顺牧草肥沃牛肥马壮羊儿成群。

忽拙没有去元京参加元月的祭天仪式,他留在军营,与众士兵一道儿喝酒庆贺,这一晚,忽拙就着对沈悦兮的思念,喝了许多酒,连将军府都没回,夜里便宿在了军营。

也就是这一晚,沈悦兮杀死了庞世聪。

也是因为这件事,沈悦兮嫁给了赵正。

而忽拙派去南夏的精卫终于也传回了消息,往南夏追去的那几个精卫查到沈悦兮曾在某个城邑的典当行里典当了自己的首饰。

但越临近京城,沈悦兮的痕迹却反而少了。

而忽拙后派去的四个精卫,因为不必一路查探,直接乔装在京城里打探,已经知道了沈悦兮的下落,康平王府十一月,的确是收留了一个女子。

103边疆风云

在康平王府外潜伏多日,那几个精卫终于得见了那女子,的确是沈悦兮。

事不宜迟,精卫急忙写了密函绑在信鹰的腿上,将信鹰放了出去。而后他们在京城潜伏下,等着忽拙的下一步命令。

从京城到幽州城的一路翻越千山万水,即使是信鹰,也要飞上些日子。

在信鹰抵达幽州城城外军营的那一日,沈悦兮嫁给了赵正。

忽拙在军营的大帐里,兵卫将那只信鹰拿过来,忽拙解开信鹰腿上的字条,上面北胡文字写着:沈小姐安身于康平王府。

忽拙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生怕是自己看的恍惚看错了,直到最后确定他没有看错,他才敢长出了一口气,开怀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兵卫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也从未见过将军这般笑过,相对于开怀大笑的忽拙,他还是更习惯冷峻的忽拙。

“速去传精卫军。”笑过之后,忽拙对那兵卫命令道。

兵卫急忙去了,不大一会儿,精卫军便齐齐聚在大帐外,等候忽拙的命令。

这一次,忽拙点了十名精卫一同往南夏去了。军营里的事全权委托了木戈多,若有木戈多处理不来的事物,他们便信鹰联络。

忽拙没有耽搁太久,尽管已经是下午申时了,忽拙仍是带着十名精卫上路,往南夏驰骋而去。

忽拙离开幽州城的消息,娜仁第二日便知道了。

“这么急匆匆的出城,可知所为何事呢?”娜仁问。

探听消息的护卫摇了摇头。

娜仁没有说话,或许是军务大事,毕竟作为一个大将军,他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想,如果她是忽拙的军机大事便好了,那他对她就上心了。

她在幽州城待了这么久,时不时就去看一看忽拙,但仍然是没有换来忽拙的半点好颜色。

至于那场指婚,娜仁也知道了那是自己的祖父和北胡王一同商量后的结果,尽管如此,她依旧不服输,她要争取,为了忽拙这样的男人,值得。

在忽拙往南夏日夜兼程之时,不多日,赵正带着沈悦兮离开了京城,开始往边疆绕去。

赵正和沈悦兮最初走的方向是往南,过了几个城邑之后,才慢慢开始转北而行。

天地辽阔,沈悦兮的心情也较之前几日平静了许多,左右该来的总归是要面对的。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时逢冬季,景色荒芜,但那种荒芜却也透着壮丽,山河之美,四季都有可观赏之处。

累了的时候,车马歇脚,沈悦兮从马车上蹦下去,伸着胳膊抻一抻筋骨,而后便是望着连绵的远山发着呆。

赵正将她披风围紧,“冷吗?”

沈悦兮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外面行走,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

“我们这样走着,要多久能去到边疆呢?”

“怎么也要过了年之后,等到从边疆回来,这一路的风景又是不同了。”

赵正的话令沈悦兮沉默,等从边疆回来,不同的又何止是一路的风景呢?只怕弄清了真相,她也与往常不同了呢,前方像一个漩涡,正张着嘴巴想要吞噬一切。

有那么一瞬,沈悦兮想要退缩,有赵正这样的男人陪在身边,自己做一个一世安稳的七王妃,不也很好吗?

但这念头转瞬便被更多的念头淹没,真相是必须要找到的,她要对沈氏一族负责。

也只有这个时候,沈悦兮对赵正的情意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一路的依赖使得她对赵正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放着一个安稳的王爷不做,陪着她千山万水地去寻找真相,只是因为他对她的深爱,这份毫无怨言的深爱,让沈悦兮感动。

小路子还小,这一路最欢场的就属他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好奇地四处打量,能跟着七王爷游历一次,他觉得不枉此生。

而朗阔,他做的便是四海为家的营生,因此对于出远门他已经习惯了。

这一路他都很沉默,是因为对赵和的思念。第一次有了思慕的女子,朗阔拿得起放不下,赵和的影子每日都在他的脑海里游荡。

世间最痛苦的事便是爱而不得吧。

而赵和在宫中也时常会思念着朗阔。她除了阅读那些有关北胡的书籍,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她托着下巴歪在榻上的小桌子,目光散着,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进入到一个很深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充满着阳光,只有她和朗阔在。

她幻想着那个虚无的地方,满心的欢喜。

赵和从前也沉默,但是面色是冰冷的,如今这是怎么了?娟儿看着,心里有些毛毛的。

“公主,您说七王妃他们如今走到哪儿了呢?”为了分散赵和的注意力,娟儿便找话题跟她说话。

赵和听了这话,想到却是朗阔。是啊,朗阔如今走到哪里了呢?她多想,随他一道儿天涯海角。

娟儿看着赵和,她不但没回答,神色还更幽远了。娟儿叹口气,不再说话。

**

自打赵正离开,合喜便无人可怕了,这下,她爱怎么去戏园子就怎么去戏园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因为去戏园子去的勤了,合喜与何媚生越来越熟悉了,出了听戏,已经是可以喝喝茶聊聊天的关系了。

戏园子里的人对此倒也不太在意,因为他们见得多这样的戏迷,爱戏成痴,对唱戏的人也迷恋,常常会在闲时来戏园子走走看看,或是请戏班子的老板去府上做客。当然这些唱戏的也知道,那些达官显贵只是将他们当做可取乐的玩意儿,并非是真心以待。

这位七王爷的侧妃应该也是如此,喜爱唱曲,多跟唱曲的请教几番,很平常。

但合喜和何媚生,自己心里却是有数的,他们聊的越来越多,甚至聊了何媚生自小学戏的艰辛日子,合喜同情他心疼他,目光里都是柔情。

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渐渐开始四处攀爬的像藤蔓一般的情愫。

合喜打扮的越来越娇俏艳丽,终日面带着桃花,哼着欢快的曲儿,悲伤的曲儿也被她哼的很欢乐,秀姑在一旁明镜儿似的,几次旁敲侧击却并未有何效果,不由暗自叹息,只求合喜能早日醒悟过来,莫要放纵自己危险的感情。

然而,沉浸在爱里如此快乐的人怎么会回头呢?

爱,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明知道结局可能会凶险无比,但却无法克制,能快乐一时是一时。

合喜和何媚生之间的爱恋越来越浓,直至最后终于没有按捺住,他们僭越了最后一道底线。

那晚,何媚生跟合喜约着午夜相见。

康平王府,沉入在一派睡意之中,而合喜却一直在等着午夜时分,她悄悄溜出妍粹苑,躲过沉睡的门房,偷偷将府门开了一道儿缝,何媚生身段柔软,轻松地从那道缝里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合喜拉着他去了如意苑。

一来如意苑是平常最无人去的地方,二来在这里偷情,合喜觉得痛快,仿佛给安意如报了什么仇一般。

何媚生看着羞涩斯文,对男女之事却并不陌生,他身段好,声音柔,一边云雨一边在合喜耳边呢喃着情话,让合喜整个人都要飞升了一般。

原来男女之事可以这么好,合喜还是第一次知道。

她太迷恋这种感觉了,以至于她都没去想,何媚生为何如此会调情。合喜整个人整颗心都被何媚生迷住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暗夜的如意苑里,留下了合喜与何媚生恣意的欢愉。

秀姑是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她做的是伺候主子的活儿,睡眠浅,合喜偷偷出去的第三晚她便察觉了。

终于有一晚,秀姑忍不住也偷偷起身跟了出去,便见到合喜与一个男人偷偷溜进了如意苑,她躲在如意苑外偷听,里面隐隐约约的欢爱声让秀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终于,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此时距离赵正等人离开康平王府不过二十余日。

**

忽拙带着精卫奔波在路上,一路快马加鞭,二十几日后竟追上了第一批派去查找沈悦兮下落的四个精卫。

那四个精卫见到忽拙都有些惊讶,忽拙便将自己后来派了精卫直接去京城查探的事说与他们。

“他们传回消息,已经在京城的康平王府里找到了悦兮,我此番前去便是去将她带回北胡。”忽拙对他们说道。

于是忽拙带着十四个精卫,一行十五人一路抄近道往京城而去。

路上,先遣的四个精卫对忽拙说起一件事,他们在路上遇见了五个北胡女子,艳妆打扮,似乎是跑江湖的,又好似风尘女子。

哦。忽拙应了一声,却没有往心里去,南夏与北胡自几十年前建立经贸通商之后,便时常有北胡女子来南夏卖艺赚银子,不足为奇。

此刻忽拙满心想的都是早日去到京城,见到沈悦兮。

他又怎会知道,此刻的沈悦兮也正在路上赶往边疆,因为走的路径不同,他们完美地错过。

104边疆风云

南夏京城,赵广派去边疆的人消息终是传了回来,沈氏一族被灭门,只有沈家小姐悦兮下落不明,至于是谁做的,

“沈悦兮?”赵广看着那道密折,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沈悦兮,悦兮,岳溪……”赵广的脸上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他看着孙得禄,“你记不记得朕曾经说过七王爷府里的那个岳溪很像一个人?”

孙得禄点头,“奴才记得您说她眉眼之间有些像沈青山。”

赵广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手拍在那道密折上,“好啊,很好,朕终于明白了老七为何会给她起名叫岳溪,原来此悦兮非彼岳溪啊,他竟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起了手腕。”

孙得禄在一旁听出了端倪,不由吃了一惊,难道赵七爷府中的那位岳溪姑娘竟然是沈青山的女儿沈悦兮?

赵七爷也实在是胆子太大了,收留罪臣之女不说,竟还娶了她为正妻,论起来,这是欺君之罪啊。

“老七现在走到哪儿了?”想了会儿,赵广问孙得禄。

“前儿个有消息来说七王爷一行到了红崖城,那地方靠着海,再往东北方向走上些日子,就离边疆很近了。”孙得禄回道。

“这就对了,”赵广了然了,“沈悦兮作为沈家唯一活着的人自然要去追查一下真相,找出凶手,才能替沈家人报仇。”

孙得禄恍然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前些日子那几个北胡女人也不难解释了,她们应该也是奔着沈悦兮来的,北胡人插手此事,那沈青山一家的死很大可能跟北胡人有关。”赵广继续推测着。

这个推测让赵广有些如释重负,如果那几个北胡女人的出现是跟沈悦兮有关,那就是说北胡目前并没有要与南夏为敌的打算,如此他派去北胡的使者传回来的也定是好消息,和亲这件事一定是成了的。

如此,外患暂时可以放一放,如今只看滇南王知道庞世聪死讯之后的动静了。只要北胡不趁火打劫,只对付一个滇南王,赵广还是有把握的。

“沈青山不是在幽州城替北胡人效力么,北胡人又为何要杀死他呢?”孙得禄有些费解。

赵广自然也不明所以,但是北胡人野蛮,冷酷,嗜血,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许是沈青山得罪了什么人也不一定。

孙得禄还想问问赵广意欲如何处置赵七爷,但是想了想没问出口,不管皇上想怎么处置赵七爷,赵七爷此刻都不在京城,也只能等赵七爷回来再说了。

不过说到底,孙得禄觉得沈悦兮并没有什么大罪,赵七爷收留沈悦兮并隐瞒她的身份也是情非得已,到底是问责几句还是重罚,一切只看皇上的心意了。一念之间的事。

**

红崖城,赵正一行人投宿客栈。

这是一座海边的城邑,他们投宿的客栈也靠近海边,从客栈二楼,可以看到冬季苍茫茫的海。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大海。”沈悦兮趴在客栈的栅栏处,望着大海说道。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赵正想了想,当年沈氏一族发配边疆,正常的路线是不走过海边的。

果然,沈悦兮沉默了会儿,“前年的事了,跟我哥一起来的。”

那一次,一起来的当然不止沈奕,还有忽拙。

本来是忽拙要带沈悦兮来看海的,夏季的时候,但是到底孤男寡女有些不大好,沈奕便一道跟着来的。这也是沈青山的意思。

从幽州城骑马,一路行进了半月才到了黑崖镇,一个半面环海的镇子。

红崖城和黑崖镇相隔不远,大概两天的路程,他们在黑崖镇住了几日,又来红崖城住了些日子,沈悦兮和忽拙跟着当地的渔民在海边的淤泥里捉海鲜,每天都快乐极了。

当时他们住的客栈就是这间望海客栈。

当沈悦兮再度趴在栏杆上时,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她扭头看向赵正的时候,一瞬间她看到了忽拙的影子。

彼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和忽拙就那样一起快乐到老。

“这家的海鲜锅很好吃,只是不知道冬季还会不会有那么新鲜的海鲜了。”沈悦兮目光看向一楼的后厨,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去问问。”赵正说完这句话,便往楼下去了。

沈悦兮依旧趴在栏杆上,看着赵正的背影,心里是说不清的复杂感觉。

若时空会交错,赵正和忽拙刚刚该是在楼梯上擦肩而过。她沈悦兮生命里两个重要的男人,在此刻重叠。

小路子好奇,也跟着跑了下去。

“如果来日有机会,我希望能与赵和一同来这里走走。”沈悦兮又自言自语说了句。

但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是对朗阔说的。

朗阔看了沈悦兮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的不知所措只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会忽然从别人口中听到赵和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激烈跳动起来。

见朗阔没有说话,赵和扭头看了看他,而后又继续看向后厨。

赵正和小路子已经都进了厨房,院子里空荡荡的,因是冬季,客栈的客人并不多。

夏季的时候,客栈里热热闹闹的,有很多北胡人特地过来看海,吃些极少吃到的海鲜美味,临走,再带一些海鲜干走。

幽州城里吃不到海鲜,但是可以吃到海鲜干,例如虾干,贝干,用水泡了用来煮菜,还是能尝到鲜味。

同样的,黑崖镇和红崖城的渔民们也喜欢买一些腊肉和奶酒之类的北胡食物,所以这里和北胡其实是有着很紧密的贸易联系。

忽拙也是因此跟这里的人常有来往的,北胡有湖盐,而这里有海盐,盐是朝廷禁止私运的东西,可是忽拙却可以从这里贩卖海盐到北胡,北胡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忽拙负担的是庞大的军营,贩卖海盐,也可以贴补一些军用。

沈悦兮喜欢海,也喜欢草原,忽拙那时便对沈悦兮说道,他们可以在黑崖镇或者红崖城里买一栋宅子,不时过来住住,体会不同的人文风俗。

沈悦兮是极赞同的。非常向往。

只可惜后来,没有了后来。

沈悦兮的回忆被赵正打断,他和小路子从后厨出来,对着二楼趴在栏杆上的沈悦兮点了点头,沈悦兮知道,她今晚可以吃到海鲜锅了。

“这里是淤泥海滩,即使是冬季,也可以挖到各种贝类螃蟹或者章鱼,刚在后厨里看了,在木盆里养着,还活着呢。”赵正上了楼,对沈悦兮轻声说道。

能有海鲜锅吃的沈悦兮心情明朗了一点点,她看着赵正说道:“你尝尝便知美味,应该还会想再来。”

“果真如此,那我们便在这里购置一个宅子,每年都过来住些日子。”赵正说道。

沈悦兮愣住。赵正竟然会说和忽拙一样的话,让她更觉得恍惚了。

当晚,在一个炭火烤的铜锅里,放着各种海鲜,蘑菇干,菜干,豆腐……赵正一行四人围着铜锅坐成一个圆,享受了难得的鲜美食物。

海鲜这种食物,因其地域的特殊性,即便是皇宫里也不能吃到最新鲜的,所以,更显珍贵。

小路子吃的最欢快,因他心无旁骛,没有牵挂。

朗阔却在想,若是赵和一起来了,她应该也会喜欢在冬夜里吃这样热腾腾的海鲜锅吧?

赵正和沈悦兮则有更多的心事,离开红崖城之后,便越来越接近边疆了,也便越来越接近那些未知的真相。与未来。

**

**

忽拙则一路驰骋,直至京城。

他们一行人身高马大,面容轮廓明显,与南夏人有些不同,若是这么多人一道进城怕会引起注意,忽拙便在城外歇了两日,让精卫们三三两两分时辰进入京城。

而忽拙在城外逗留的时候,白日无事,跟客栈老板打听了四周可有值得一去之处,那老板想了想,也只有不远处的云游寺了。

于是忽拙便抽出半日时间去了一趟云游寺。

冬季里香客少,像忽拙这样器宇不凡的香客便更是少见,云游寺里的僧人都是识人之人,忽拙身上的气息明显与众不同,他甚至都不像是南夏人。

有僧人偷偷将此事去禀报了慧能,慧能便从禅房里出来,慢悠悠走到寺庙前院,高耸的松树林下,忽拙正仰头看着,边疆那一带的山脉多能看得到松树,而南夏京城外,竟也有这么大一块松树林,有些少见。

慧能没有去打扰忽拙,只是一直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忽拙回头看到了慧能,他才微微笑了一下,“这些松树长得真好。”

听了这话,慧能也微微一笑,“云游寺已有百年历史,这些松树是当年的师祖们摘下,如今长成林荫泽被后世,都是师祖们的善德。”

忽拙没有再说什么,扭头看了看空荡的寺庙,问道:“不知我可否去大殿的佛前上一炷香呢?”

忽拙原本并不怎么信佛,但是为了沈悦兮,他愿意在佛前跪一次。

105边疆风云

“自然可以。”慧能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忽拙便阔步往大雄宝殿走去。

走过慧能面前时,忽拙对慧能微微一点头,算是示意。

忽拙走过,慧能感觉到一丝风扑到他的脸上。

“施主是北方人?”待忽拙上好了香,慧能问了一句。

忽拙点了点头。北胡也是北方,所以说他是北方人也没错。

“这里曾经皇家寺庙?”走出大雄宝殿,忽拙问了句。

“是。”慧能回了句,而后又问:“施主是如何得知的呢?”

“刚看大雄宝殿的题字落款是南夏先祖皇的名号,想必只有皇家寺院才有这个殊荣。”

“那为何是曾经?”

“皇家寺院戒备森严,只有皇室族人方可出入,而如今,如我这般游人都可随意进入,可见如今已不是皇家寺院了……大师,这么显而易见之事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慧能听了忽拙这话,不由笑了,“施主心细如发,观察入微,并非每个来此的香客都如尊客您这般。”

忽拙笑了笑,“我可以在贵寺四处走走?”

“您请便。”慧能做了个请的手势。

忽拙便在云游寺里慢慢走着,沿着台阶一步步往山上的庙堂走去。

慧能跟在后面不远的位置,也一步步往山上而去。

忽拙听见动静,扭头看了看慧能,便停下脚步,等着慧能上前。

“您是这间寺庙的住持?”忽拙问。

慧能点了点头。

“那您定是知道许多这间寺庙的趣闻往事,可否说与在下听听?”忽拙抬头看着更高处的庙堂,问道。

“寺庙乃清净之地,每日里除了拜佛诵经,便是看着一众香客心有所求而来,抱着希望而返,至于趣闻却是没有的。”

一个皇家寺庙说没有趣事,忽拙是不信的,但是慧能不肯说,忽拙也便只是笑笑,不再多问。

二人沉默着继续沿着台阶一路而上。

穿过一个又一个庙堂,直至云游寺的最高处。

站在最高处,可以远远望见京城连绵的城墙。忽拙眯着眼睛久久凝视,他的悦兮此刻便在那里。

“施主是准备入京吗?”慧能顺着忽拙张望的方向看过去,问。

忽拙点了点头。

慧能扭头看了看忽拙,“您入京是寻人?”

“何以见得?”

“看您不似商人,气度一身似乎也不需要来京城谋生,面有焦虑之色也不像是游人,贫僧便猜您是来此寻人的。”

听了慧能的话,忽拙又笑了。他很喜欢和慧能谈话。

见忽拙默认了自己的猜测,慧能便本能地觉得忽拙要找的那个人应该是沈悦兮吧,也只有这样气度不凡的男子能配得上沈悦兮的喜欢。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应该不知沈悦兮如今已然嫁了。

“但是施主所寻之人与您缘分已尽了,不如放下执念,哪里来回哪里去,莫在空牵挂。”想到这里,慧能便说道。

忽拙倏地收起笑意,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大师何出此言?”

“施主可信缘分吗?”

忽拙想了想,点了点头,“信。”

若不是有缘分,他如何会遇到沈悦兮?

“缘来之时,人们会相遇,缘尽之时,人们会分离,此皆为命数,只能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听了这话,忽拙不由冷笑了一下,旁人也就罢了,但是沈悦兮,不管如何,他忽拙都会强求到底。

“施主因何冷笑?”慧能看出忽拙的不屑。

“大师句句在理,但我,偏要跟命数作对,神阻杀神,魔阻诛魔。”

忽拙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甚为平静,也因此,听着更让人生寒。

到此时,慧能已经可以断定面前此人的身份了,他就是北胡骁勇大将忽拙,他身上那股子摧枯拉朽的煞气,就算是尽量收敛着,也还是从他的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

这样一个男子,与赵七爷为敌,那后果真有如宝剑碰上金盾,不知会迸发出怎么的杀伤力。

“施主所寻之人并不在京城。”慧能又道。

忽拙看了看慧能,自是不信,他的精卫他知道,从来不会给他传递虚假的消息。

但忽拙又怎知,精卫传给他的第二封密函,因他匆匆上路赶往南夏京城,他并没有收到,那封密函上报告的便是沈悦兮与赵正一同离开京城的消息。

“不管她在哪儿,我都会找到她。”忽拙依旧是用平静的语气说了句。

听了这话,慧能心里那股子沉重之感越发浓重了,但他不再多说什么,与忽拙并立站在云游寺的最高处,沉默地看着远方。

**

忽拙是在那日黄昏时入的京城,天色渐渐暗了,京城里的街道人烟稀少,他沿着街道一路慢慢走着,看着精卫们留下的记号,很快便找到了他们下榻的客栈。

在客栈里用过晚膳,忽拙便出了门。一个精卫都没带,他要先去探探康平王府的底。

康平王府并不难找,打听路上的行人,都知道。

忽拙在康平王府外稍远的地方站住,而后绕着王府外墙的路走了一圈,直至看到了王府的后门,这才离开。

忽拙回到客栈,早早歇下。

越是即将要见到沈悦兮,忽拙却反倒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直至后半夜,打更人敲了两下锣,一声幽远的报时辰的声音响起,忽拙从暗夜中睁开眼睛,轻轻走到窗口处,而后攀着窗外的木沿,跳到外面的街道上。

而后忽拙沿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路,往康平王府去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打更的人都隐了。

忽拙来到康平王府的后门,而后又往一旁移了几十米,这才纵身越上墙,跳入府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迅如猎豹。

忽拙不熟悉王府里的情况,便一路小心地探索,从后院的膳房一路走到中院,中院是王府主人居住的地方,这里有腾冲院,千福院,妍粹苑,如意苑以及一些客房。

忽拙一路隐匿在暗处,边走边打量着这些宅院,依据这些房屋的位置和格局,忽拙很容易便猜到腾冲院便是一府之主的住所,他想了想,沈悦兮作为一个来投靠主人的来客,不大可能住在这里,便越过腾冲院,继续往下走去。

千福院,离腾冲院最近,一般都是王妃住的地方,忽拙觉得沈悦兮也不大可能住在这里,便继续往下走去。

直至到了如意苑,这院子自安意如被囚禁之后,门口便再也没有挂上大红灯笼,忽拙想了想,刚刚走过的腾冲院和千福院门口都有灯笼悬挂于大门外,那定是主人的居所了,而如意苑没有悬挂灯笼,应该便是客人的居处吧。

想到这里,忽拙推了推如意苑的大门,大门是虚掩的,一推竟然开了一道缝,忽拙四处看了看,闪身进了如意苑。

沿着墙角走到廊下,侧耳细听,忽拙这才听到屋子里有细微的声响,待更走近些,忽拙听出那是男女欢爱之声。

忽拙愣了愣,细细再听,那女人并非是沈悦兮的声音,也便知是自己走错了院子,他顺着来路退回去。

屋子里,合喜跟何媚生正云雨正浓,合喜却忽而觉得自外面来了一股寒气,她在何媚生耳边低声问道:“媚生,外面好像有人。”

何媚生停止动作,侧耳听了听,“别疑神疑鬼了,这座院子如此不吉利,谁会来呢。”

何媚生说的有道理,合喜便放下心来,她想起安意如,心内涌动着一股子替安意如报了仇的快意,便在何媚生身下叫的更恣意了。

**

离开如意苑,忽拙又去了妍粹苑,妍粹苑的门口挂着灯笼。

忽拙想,既然他不知沈悦兮的具体住处,索性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吧。

妍粹苑里,秀姑并没有睡着,自打她知道了合喜的秘密,便总是半夜醒来。今儿个也是,醒来之后,秀姑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合喜果然又不在。

秀姑重新回到自己外间的床上,呆呆坐下,喜夫人如此胡闹,若是有了身孕,那便是死路一条,自己若是坐视不理,那便是在喜夫人赴死路上推波助澜的人。

不行,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一定要劝一劝喜夫人,让她适可而止。

正想着,门开了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响动,秀姑扭头往门外看去,一定是喜夫人回来了,便起身,走到门边,一边将门打开,一边问了句:“喜夫人您去哪儿了?”

这句话刚出口,秀姑便被人捂住了嘴,用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这人散发的气息冰冷又陌生,当然不是喜夫人,那会是谁?秀姑吓的魂儿都没有了,本能地挣扎起来。

“再动我就扭断你的脖子。”忽拙的声音在秀姑身后冷冷地响了起来。

秀姑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敢再动,却还是抖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只消告诉我沈悦兮住在哪个院子便可。”忽拙低沉的声音在秀姑耳边响起。

秀姑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了,却偏偏并未曾昏死过去,留着耳朵和最后一丝理智辨认忽拙的话,沈悦兮?是谁?

106边疆风云

“没有,王府里没有这个人。”秀姑战战兢兢地说道。

没有?忽拙的心沉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慧能说的话:你要找的人并不在京城里。

“不许耍花样,说,沈悦兮在哪里?”稳了稳心绪,忽拙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真的没有沈悦兮这个人,”秀姑带着哭腔说道,一道灵光却忽然在闹钟炸开,“府里没有沈悦兮,却有一个叫岳溪的。”

悦兮?忽拙听到这两个字,不由长长舒出一口气,果然,悦兮在这里。

“说,悦兮住在哪个院子?”忽拙问道。

秀姑的脑子有些乱,这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七王妃的旧相识?

“快说。”忽拙的手腕加大了力道,勒的秀姑喘不上气来。

“七王妃不在府里,七王爷带她出去散心,走了好些日子了。”秀姑急忙说道。

“谁是七王妃?”忽拙的心又沉了沉。

“岳溪姑娘嫁给赵七爷,做了七王妃,七王爷宠她,带着她出门散心了。”秀姑只得再说一遍。

忽拙听了这话,只觉自己的心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在手上用了力,捏住了秀姑的后脖颈,秀姑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软软倒了下去。

忽拙一闪出了门。

等合喜回到妍粹苑,进了门见看到晕倒在地上的秀姑,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声张,摇了好久才把秀姑摇醒。

秀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卧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没有发现半点踪迹,这才捂住胸口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合喜。

因为心虚,合喜不敢将此事告诉杨管家,以免深究起来,再查到她和何媚生的事,便对秀姑道:“既然是找千福院的,也便不关我们的事,此事你我知道便可,不宜声张,省得那人再来找我们麻烦。”

“喜夫人,您去哪儿了?我刚刚起夜没看见您呢。”秀姑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合喜干笑了一下,“哦,我睡不着,在府里转了转,也不知七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您好好的安心等在府中,七王爷早晚会回来的。”秀姑把好好的三个字咬得很重。

合喜心思纷杂,没有听出异样,闹腾了这么久她也累了,便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早点歇着吧,别再多想了,那个人既然没有杀人就说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说不定是来找千福院的那个报仇还是怎的,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秀姑嗯了一声,“喜夫人您也歇着吧,往后若是再想夜里出去走走,便把奴婢叫起来,奴婢陪您。”

合喜点了点头,脸上仍是带着那种惊魂未定的笑意。

**

忽拙从康平王府翻墙出去,回到客栈,从一楼攀到二楼,跳窗而入。

而后,忽拙坐到床上,想着刚刚秀姑的话:岳溪姑娘嫁给七王爷,做了七王妃,七王爷宠她,带着她出门散心了。

又想起慧能的话:您要寻的人并不在京城。

翌日,忽拙召集了精卫,“你们分散京城各处,用暗号联络之前的几位精卫。”

精卫得了令,便各自行动了。

精卫军们有他们自己的特殊暗号,一个黑色的类似鹰头的标记,看到这个标记便知有自己人在附近。

通过这个暗记,精卫军们很快便联系上了,而后他们迅速来到客栈与忽拙见了面。

忽拙这才知道他错过了精卫军发出的第二封密函。

“我们四个人分成两路,一路出城跟踪,一路在此等候将军。”精卫兵禀报。

得了这个新线索,忽拙便也不再浪费时间,带着十二个精卫兵当日下午便从南城门出了京,一路寻着之前两位精卫留下的记号追了过去。

在忽拙之前,魏大勋已经奉了赵广的密旨赶往边疆,他比赵正晚走些日子,但因为只带了一名随从,一路抄近路赶往边疆,此刻却比赵正早到了边疆的边城。

同样都是闷声赶路之人,忽拙与魏大勋在官道上曾迎面而过,彼此照了一面。

忽拙没太往心里去,彼时他一心想的只有早日见到沈悦兮。

而魏大勋,却对忽拙印象颇深,一来是他常年查案,习惯留心周遭的人,二来是忽拙策马而过时的气势,绝非凡人。

魏大勋回头看了看,想判断一下忽拙的身份,而忽拙却早已消失在马蹄扬起的灰尘之间。

因着有皇命在身,魏大勋便没有再多想,一心继续赶路了。

**

在云游寺,慧能写了一个字条装在封了蜡的小圆筒里,而后绑在信鸽的腿上,放了出去。

这封密函是给赵正的,慧能将自己见到忽拙的事告诉了他。

慧能认定那个人是忽拙,此事并非只是来自他的猜测,忽拙走后,慧能派了僧人一路跟踪,得知了忽拙曾夜探康平王府,便毋庸置疑了。

至于忽拙与沈悦兮之间,慧能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是通透之人,自然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世间让人不能忘怀的无非是情情爱爱的纠葛。

慧能倒不觉得自己能化解些什么,但他必须要提醒赵正提防忽拙,此人沉默外表下蕴含的力量实在是不可低估。

在忽拙离开北胡的这段日子,赵广派去的使者到达了元京,受到了北胡王非常隆重的接待,对赵广的和亲之意也欣然接受。

接受之后,北胡王将此消息派人送去幽州城,他希望南夏那边将公主护送到边境之后,由忽拙前去迎接,而后护送至元京。

由此,北胡王才知忽拙此刻并未在幽州城,他去了南夏。

一个大将军,私自带人去往南夏,这让北胡王有些不悦。

“可知忽拙为何去南夏?”北胡王问道。

回来的人道:“微臣问过木戈多,说是有了那个汉族女子的消息,大将军去一探究竟。”

北胡王原本是忌惮忽拙会和南夏朝廷有什么牵扯,听到竟然依旧是为了那个汉人女子,不觉松了口气,转而却又有些不悦,忽拙还是不能忘记那个汉人女子……那个汉人女子命也真大,竟还活着。

而后,北胡又开始担心,忽拙去了南夏,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呢?若是被赵广得知忽拙的行踪,派人伏击忽拙也是有可能,杀死忽拙,就等于砍断北胡的一大半军力……想到这些,北胡王不由坐立不安起来。

“你再去幽州城传旨,告诉木戈多,不管忽拙有什么消息,都立刻派人通知本王。”北胡王对那人说道。

那人受了王命,转身去了。

北胡王深深叹了口气,自己还是太过倚重忽拙,看来北胡要多培养几位叱咤战场的武将,也好将忽拙一人独大的局势完结。

而此刻的忽拙,对于北胡与南夏之间发生的即将和亲之事一无所知,他带着十名精卫,一路沿着记号追踪赵正一行,日夜兼程,人劳马乏时才找地方落脚,好好歇一晚。

待追到黑崖镇时,天色已擦黑,海边的气息与别处不同,忽拙想起曾与沈悦兮在此地一道儿逗留过,往事扑面而来。

找了客栈安顿好,用过晚膳,忽拙一人去海边走了走。

冬季的海边,风很大,全然没有当初夏日时的惬意,但忽拙走在他和沈悦兮曾一起走过的海边,心里却是暖的温柔的。

自打知道沈悦兮嫁给了赵正,忽拙这一路,胸口一直闷着一口气,如今到了黑崖镇,才忽而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忽拙凝视夜色中的海,心里还是不大相信,那个曾经与他山盟海誓的沈悦兮会嫁给别人,所以他一定要见到沈悦兮,要当面问问她为何会如此。

而此刻的沈悦兮,已经和赵正等人到达了边城。

边城,是沈悦兮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她带着赵正去了她从前住过的宅子,那里已经住了新的人家。沈悦兮看到很多旧时的邻居,但她戴着披风的帽子,脸上围着纱,没有人认出她来。

沈悦兮记得边城里好吃的摊子,好玩的地方,哪家成衣铺的衣裳好看,哪家有轻便舒适的鞋子……她带着赵正,走过一个又一个街道,如数家珍般地对赵正说着往事。

赵正喜欢听这些事,这让赵正觉得离沈悦兮更近了。

边城比京城要冷的多,所以来到这里之后,赵正一行人都添置了棉靴子。

下过两场雪,那雪没有融化,成了积雪,四处白茫茫的。

有了这些积雪的映照,所以边城的夜并不太黑。

沈悦兮愿意拉着赵正去雪地里行走,听着积雪在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沈悦兮便觉得莫名的高兴,似乎找回了从前的快乐。

边城冬季,有那种热乎乎的粘糕卖,这是沈悦兮最喜欢吃的,所以这几天,沈悦兮常常捧着粘糕贪婪地吃着。

是赵正从没见过的吃相,回到边疆的沈悦兮,似乎连性情也都豪迈了起来。

“你知道为何京城的粘糕没有边城的好吃吗?”沈悦兮问赵正。

赵正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想,莫非是因为边城的人比京城的人亲切吗?不都说,食物上会沾染着乡愁吗?

107边疆风云

“因为边疆的粟谷比京城那面的好吃,所以做出来的粘糕也比京城的好吃。”沈悦兮如是说。

哦?赵正未料到是这个答案,他一向不大喜欢吃黏糊糊的食物。

“你尝尝。”沈悦兮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粘糕递到赵正面前。

赵正低头咬了一口,他记得粘糕一向是要蘸着蜂蜜吃的,没有蜂蜜的粘糕有一股子粮食的香气,究竟与京城有何不同,他没有吃出来,因为即便是在京城,蘸着蜂蜜吃的粘糕,他也极少食用。

“我倒不知你喜欢吃这个。”赵正吃完一口,轻声说道。

沈悦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忽拙也喜欢吃粘糕,冬日里,他们在街头一人捧着一块粘糕吃的时光恍如昨日。

沈悦兮垂下眼眸,人在边疆,越发不能躲过与忽拙曾有的记忆。

“你不是说边疆的酒最烈吗?不如今儿晚上便找个小酒馆喝一坛如何?”见沈悦兮沉默,赵正便说道。

赵正太知道这里对于沈悦兮的意义,所以他很怕她沉默,她沉默的时候,他便觉得她离自己很远,让他没来由的心慌。

沈悦兮点了点头。

边城冬季的夜里,小酒馆的生意一直都是好的,因为这样漫长而寒冷的夜里,人们无所事事,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天是最快意的事了。

小酒馆里燃着旺盛的炉火,炉火上烧着水,水里温着酒。

另一旁的角落里,有几个炭火盆,盆上架着一个铁架,铁架上烤着各种肉,兹拉冒着香气。

这种吃法还是跟北胡人学的,非常适合下酒。

酒馆里很吵闹,喝了酒的人们粗着嗓门说话,像打架一般。

好在沈悦兮是熟悉这些画面的,边城与北胡接壤,这里的人们要与恶劣的气候作斗争,也要与时不时窜过来的北胡贼人做斗争,民风一直就很彪悍,喝酒,大声吵闹,都不算什么。

赵正等人在伙计的引领下,在离炉火稍远的地方坐好,而后伙计询问他们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赵正不大了解这里的饮食,便看向沈悦兮,沈悦兮便做了主,点了一些边城的特色食物,至于酒,那肯定是入喉如火的劲酿。

伙计记好之后,转身下去了。

赵正等人这才打量起周遭的酒客。

一双带着笑的眼睛与赵正对上了目光。是魏大勋,他也到了边城,也在这个小酒馆里喝酒,见到赵正,魏大勋并未露出惊奇的神色,只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赵正却是惊奇的,在千里之外见到京城里的人,这种感觉有些复杂。

魏大勋跟同桌的同僚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起身,来到赵正面前,开口想喊一声七王爷安,却又猛然觉得不合时宜,便改口说了句:“七爷,真是巧。”

赵正点了点头,同意魏大勋的话,“不如一起坐吧。”

魏大勋扭头看了看自己的那个同僚,没有推辞,坐下了。

“公干?”赵正简短问了句。

魏大勋点了点头。

赵正便不再多问。但赵正知道,以魏大勋的级别,此次前来,要么是奉了兵部的旨,要么是皇上亲自指派他来的,至于来做什么,为了避嫌,赵正也不好多问。

“七爷您不好奇是何公干?”魏大勋笑着问赵正。

“朝廷的事怎好打听那么多。”赵正说着四处看了看,酒馆里热闹着呢,没人注意他们。

魏大勋笑了,没有再说话,却扭头看了看沈悦兮,沈悦兮也在看他,魏大勋便对沈悦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沈青山您还记得吧?”而后,魏大勋扭过头去,问赵正。

忽而从魏大勋的嘴里听到沈青山的名字,赵正和沈悦兮都有些意外。

“记得。”赵正点了点头。

“那他被灭门的事您听说过吗?”

“听说过。”赵正淡淡回道。

“七爷您不好奇是谁杀了沈氏一族吗?”魏大勋盯着赵正。

“好奇又如何?”赵正问。

“若是好奇,不如与我一道儿查查此事,您意下如何?”

原来,魏大勋是来调查沈青山被灭门一案的,那想必是受了皇上所托,兵部是不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我又不是捕快,哪会查案呢?”赵正淡淡一笑。

“捕快也只不过是一个职业而已,查案,却是人人都可以的,只看您想不想。”

“听上去倒是有趣,可否带上我一起?”一旁的沈悦兮却忽然开口说道。

魏大勋看了看沈悦兮,又看了看赵正,“七爷,这位是七王妃?”

他早就听说了这位七王妃的传奇来历。

赵正微微点了点头。

“早闻大名,今日得见,甚幸。”魏大勋对沈悦兮恭敬道。

“魏捕头客气了。”沈悦兮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她可不是第一次看到魏大勋,只不过上一次离得较远,看的不真切。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七王爷给您赐了个名字叫岳溪,好名字。”魏大勋继续说道。

“好在哪里呢?”沈悦兮挑了挑眉,问道。

“沈青山有个女儿名叫沈悦兮,心悦君兮君不知……岳溪,悦兮,都是好名字。”魏大勋笑着回了句答非所问的话。

“看不出魏捕头还颇有文采呢。”沈悦兮冷笑了下。

桌子上的气氛有些诡异,这一点小路子察觉到了,他也根本不明白他们兜来兜去的到底在说些什么,恰好店小二此事端着热好的酒来了,小路子便急忙起了身,结果酒壶,为在座的人一一斟了酒。

“那就先喝一口罢。”赵正提议。

魏大勋和朗阔还有小路子都端起来酒杯,对赵正做了个恭敬的请的手势,而后一仰脖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

沈悦兮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魏大勋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七王妃好酒量。”

沈悦兮没说话。

“听闻七王妃是江州白水镇人士,那里盛产果酒,果酒以绵柔醇厚而闻名,那您还喝的惯边疆这里暴烈如火的劲酿吗?”魏大勋问。

“绵柔醇厚也好,暴烈如火也好,无非都是酒,有何喝的惯喝不惯?”沈悦兮打了个太极。

“七王妃果真是女中翘楚。”

“过奖。”

小路子虽然很认真的在听,依然还是没听懂他们的话,看到店小二端着他们之前点的烤肉过来,便起身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烤肉散发着热乎乎的香气,让人垂涎。

小路子坐好,眼巴巴看着赵正,总得等七王爷动过筷子,他们才好开吃。

至于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小路子听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只要跟在七王爷身边,有个眼力劲,好生服侍七王爷便好。

朗阔虽然也有些听不明白,但他的心态和小路子又不同,他是被雇来做镖师的,他只要保护好沈悦兮的人身安全便可,其他的可以暂时不理会。

酒越喝越酣畅,魏大勋与赵正聊的话题也随意起来,偶尔还夹杂着掏心掏肺的感慨。

反正都是酒话,反正人总需要一些卸下防备的时候,寒冷夜里温暖的小酒馆,真是最好的所在。

一直喝到半夜,酒热了一壶又一壶,最后散场之时,忽而有些寂寥了。

尤其是走出小酒馆,外面的寒风一吹,让人觉得扫兴。如果可以,在小酒馆里一直醉生梦死也不错。

**

赵正等人与魏大勋在酒馆门口道别,并约好了明日再见。

回到客栈之后,沈悦兮问赵正,“这个魏大勋到底有什么本事,皇上会派他来调查我们沈家的案子?”

“京城里所有的疑难案子经他手就没有不破的。”

“有那么神?”沈悦兮想了想,“庞世聪的死,他不是就没查出来?”

赵正若有所思地笑了下,“他只是不想查而已,这个情我是要领的,那天我在宫门口叫住他,只怕他就已经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经赵正这样一说,沈悦兮不禁有些开始对魏大勋侧目了。

“如此说来,我们不必做什么,等着他去调查个水落石出便可?”沈悦兮倒没料到会忽然出现这么一个人,有如神助。

“现在看来,的确可以如此。”赵正也没想到会忽然出现个魏大勋。

“那他会不会查出我的真实身份?”

“他应该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今儿个在酒馆里,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悦兮想了想,的确,魏大勋在酒桌上的话都非常耐人寻味。

而且,想调查沈悦兮的背景实在太容易了,尤其是在边城这样的地方,只消将她的画像贴在城门上,就会有一群人来指认她的身份。

“那我以后还能跟你回京城吗?”沈悦兮幽幽问了句。

魏大勋知道了,就等于皇上知道了,她要是还敢回京城,那不就是赶着回去送死?

自己送死也就罢了,怕就怕给赵七爷带来麻烦。

“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把你怎么样。”赵正平静地说道。

“可是我不想回去,查明了杀害沈家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我也就没有旁的放不下了,此后余生只想安宁度日。”奔波了这么久,沈悦兮回到边城,忽然的她就想安定下来了。

108边疆风云

“回到康平王府,你也可以安宁度日。”赵正说道。

沈悦兮苦笑了下,“皇室里怎么会有安宁日子,所有的安宁都不过是风雨之前的假象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她之前的那些斗志,那些想要搅乱天下的狠毒,在回到边城之后,竟然一点点弱了起来。

“你只要信我,即可。”赵正看着沈悦兮的眼睛,沉声说道。

沈悦兮没有再说什么,依偎进赵正的怀里,闭上眼睛,这一路车马劳顿,到了边城之后,整个人倏地放松下来,所有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再加上喝了酒,此刻,她只想沉入梦乡。

一夜沉睡。

翌日,阳光极好,照射在雪上,返出刺目的光。

沈悦兮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回头问赵正,“我们真的要和魏大勋一道儿查案了吗?”

赵正点了点头,“关于查案,魏大勋比我们有经验,有了他,我们可以说是能坐享其成。”

沈悦兮点了点头,而后深呼吸一口,沈家的事就要慢慢揭开真相了,她既期待,又有些害怕。

用过早膳,赵正一行出了客栈,客栈外,魏大勋和另个捕快早已等在那里。

“请七王爷安。”二人给赵正请了安。

“今儿个我们去哪儿?”赵正问道。

“先在街市热闹的地方逛逛吧,自古以来,越热闹的地方听到的传闻就越多,保不准哪个便是真的。”魏大勋说道。

那就逛吧。年关将至,大街上多的是置办年货的人,熙熙攘攘。

“沈青山来到边城,因是戴罪之身,一度生活的很潦倒,他和沈奕靠着给人打点零工勉强让一家人度日,直至后来沈青山在一间丝绸坊里给人做了账房先生,日子这才有了点起色,后来沈奕也谋了个镖局押运的活儿,家中女眷接些帮人刺绣之类的针线活儿,存了些积蓄之后购置了宅子,这一大家子这才算是在边城落住了脚。”一边逛着,魏大勋一边跟赵正说着自己这几天了解到的情况。

沈悦兮从旁人嘴里听着自己家的往事,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却又不能露出复杂的情绪,只得默默跟在一旁,心内涌着闷闷的痛。

“魏捕头真是神速,刚到边城没多久,沈家的底细你已经摸透了。”赵正淡淡回了句。

魏大勋听了这话,不由笑了,“七爷您莫要谬赞了,这种事情你随便去市井走走便全都知道了。”

“那之后呢?他又如何去的幽州城?”赵正问道。

“后来,沈青山认识了忽拙,至于他们怎么认识的,旁人倒是不知道,只看到忽拙常常会来沈家,大半日才离去,过了一段时间,沈家便举家迁往幽州城,这些老邻居们只以为沈青山投靠了北胡,没了气节,却有了荣华富贵,一时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不齿。”魏大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谁又会料到不过三年的工夫,沈家会遭此大难呢。”

沈悦兮听到这里,不由一阵感伤,她目光望着虚无的某处,暗暗叹息。

“七王妃可是有话要说?”魏大勋没有放过沈悦兮细微的变化,问了一句。

沈悦兮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世事难料,人生沧海桑田。”

“再之后呢?”赵正为了将魏大勋的注意力从沈悦兮的身上拉回来,又问道。

“再之后的事便要去幽州城走走了。”魏大勋眯着眼睛,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入幽州城的文书明日一同发放,所以赵正与魏大勋可以一同前往幽州城了。

边城里能搜集到的线索基本都搜集到了,所以这一日也没有什么要打听的,时逢冬季,处处枯萎之色,连逛都无甚可逛的,一行人转了会儿,临近晌午,便找了个饭馆,用午膳。

沈悦兮因着心情低落,午膳用的少。

“七王妃是吃不惯边城的食物吗?”魏大勋见沈悦兮放下筷子,问道。

“哦,”沈悦兮料不到魏大勋会问这样的问题,摇了摇头,“只是吃饱了而已。”

“七王妃是江州人士,吃不惯边城这些粗食也不足为奇。”魏大勋笑了笑。

沈悦兮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这个魏大勋真是让人厌烦,他似乎是看透了自己的身份,又总是用话语试探,让她忍不住想拂袖而去。

自然是不行,不但现在不行,往后的日子他们还要一道儿去幽州城,只怕有的烦了。

不过,只要他能查出沈家灭门真相,这些她都可以忍。

用过午膳,一行人从饭馆里出来,也没旁的地方要去,想到明日便要进入幽州城,便一致觉得还是各自先回客栈歇着,养精蓄锐。

“七爷,晚上还要不要再喝点?”在饭馆门口,魏大勋问赵正。

赵正点了点头。反正也是要用晚膳的。

“那便昨儿个那个小酒馆见?”魏大勋问。

赵正又点了点头。而后两帮人便分开了。

一下午,沈悦兮都在客栈里睡着。隆冬季节,特别适合沉睡。

直到傍晚时醒来,沈悦兮觉得自己睡的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人也变得迟缓,在床边沉默着发呆。

赵正走过去,伸手捧住沈悦兮因酣睡而微微发红的小脸,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累。”

“从京城到这里,走了两月余,自然会乏累,多歇几日便好。”

“是啊两个月了,都快过年了呢。”

“今年的年要在幽州城里过了。”

是啊,明日入幽州城,两天后便是年了。

“今晚我不想去酒馆喝酒,不想见到魏大勋,他让我觉得不自在。”过了会儿,沈悦兮幽幽说道。

“也好,你在客栈里歇着,我尽量早回。”赵正应了。

临去小酒馆前,赵正吩咐客栈的伙计为沈悦兮备了晚膳,赵正亲自端到房间里,嘱咐沈悦兮在房间里待好,不要出门。

“我让朗阔留下来,有什么事你喊他便可。”朗阔住在隔壁房间。

沈悦兮摇了摇头,“让朗阔一起去吧,我在屋子里哪儿不去,不会有事的。”

赵正犹豫着,让沈悦兮一个人在客栈,他不放心。

“这里我熟悉,不会有事的,朗阔也奔波了一路,让他和你们一起好好喝一顿吧,一个大男人闷在客栈里也怪无趣的。”见赵正还是犹豫,沈悦兮便又说道。

见沈悦兮坚持如此,赵正便点了点头,来边城这些日子,这里很平静,没有什么危险,所以他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

小酒馆就如昨日一般热闹,因着炉火旺,一进门便被一股子热气包裹着,在这寒夜,让人滋生非常的幸福感。

“七王妃没来?”落座后,魏大勋问了句。

“这段日子诸多奔波,她有些乏累,留在客栈休息了。”赵正说道。

魏大勋听了这话,眉头微微皱了下,“七王妃一个人在客栈?”

嗯。赵正点了点头,不知为何,魏大勋的表情让赵正的心沉了一下。

“今儿个午后,我回客栈的时候,在街上见到几个骑马的人,看着像是北胡来的高手。”魏大勋继续说道。

魏大勋的话音刚落,赵正已经起身往酒馆外走去。

朗阔随即跟上。

小路子虽然有些懵,也还是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魏大勋想了想,也起身,离开了小酒馆。

往客栈赶回的一路,赵正的手心都起了细密的汗,他还的第一次感觉如此害怕,害怕他回到客栈时,沈悦兮不在了。

赵正几乎像一阵风般地卷进客栈的房间。

房间的门是关着的,赵正深呼吸一口,喊了一声悦兮,没有人回应,赵正顾不得再喊第二声,一脚踢开房门,冲到床边,床上没有人。

赵正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住,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

随后而至的朗阔,小路子,魏大勋也都愣在那里。

“七王妃会不会自己出去散心了?”小路子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却磕磕巴巴地安慰大家。

“去喊店家上来。”赵正冷静之后,吩咐小路子。

小路子急忙转身下去了。

而魏大勋则开始四处打量屋子,而后走到窗户那里,轻轻一推,窗户开了。

魏大勋拿着油灯,凑近窗户拴查看,而后看了看楼下的情形,基本可以确定,沈悦兮是被人从窗户劫走的。

“去边城衙门。”听了魏大勋的话,赵正当机立断。

他要趁现在立刻让衙门派兵全程搜查。

边城的县官并不知七王爷赵正来到了这里,所以赵正去到衙门,兵卫禀报了县官之后,那县官半信半疑,眼看就要过年了,七王爷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哪里来的骗子?

正犹豫着,第二个兵卫跑了进来,递上来两块令牌,一块是赵正的王爷令牌,一块是魏大勋的大理寺总捕头令牌,县官看到这两个令牌,腿都软了,急忙迎了出去。

“下官不知……”一见面,县官便要客套一番。

“立刻召集你的兵卫,开始搜城,速派人去各个城门通知,城门自现在开始不可再开。”赵正打断县官的话,他可等不及县官打这些官腔。

109边疆风云

“何事要搜城?”县官还在懵着。

“七王妃被歹人掳走,或许目前尚在城内,你速派人去各个城门查问,天黑之后可有可疑人出城,而后速回禀报。”魏大勋上前,将县官手中自己和赵正的令牌拿过来,吩咐道。

七王妃被掳,这么大的事,自然要抓紧。

县官急忙点头,吩咐身旁的兵卫赶紧分别去四个城门打探,打探之后立刻回报。

等待兵卫回报的时间分外漫长,赵正在衙门空旷的前院走来走去,一言不发。

朗阔,魏大勋,小路子也都一言不发,县官自然也不敢说话,连请赵正等人去正堂里喝茶等这种话都不敢说,就那样沉默着,陪大家一同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陆续有人回报,西城门没有人出城,东城门没有人出城,南城门没有人出城……北城门,有人用边疆特殊通关令牌出了城,一行十五人,其中一匹马上还坐着一名女子,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不用搜城了,沈悦兮被忽拙掳走,今夜便会彻夜赶回幽州城的。

“通关文书呢?”赵正问那县官。

“在后堂呢,下官这就去取。”县官一溜烟地跑去后堂取通关文书了。

通关文书是县衙的主簿负责,这县官只管盖上官印即可。他一边跑一边暗骂主簿,整理通关文书的时候竟然没看到赵正的名字吗?竟然没看到魏大勋的名字?王爷和总捕头来到边城这么大的事竟然未曾察觉?

县官翻到文书,又一溜烟地跑回去,递给赵正和魏大勋,还想再说些什么补救一下,赵正和魏大勋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县官怅然地站在远处,好久未缓过神来。

赵正和魏大勋分头回到客栈退了房,而后往北城门去了。

他们在北城门外碰了头,而后一道顺着官道往幽州城赶去。

**

沈悦兮悠悠转醒,第一感觉便是冷,本能地往身后的怀抱靠了靠。

这么颠簸,这么黑?

沈悦兮忽然清醒过来,她记得她在床上躺着,一个黑影从窗户跳进来,她还没来得及喊,便被捂住了嘴,后脖颈出被重重一击,她便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沈悦兮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而后扭头看向与她一同骑着马的那个人。

夜色太黑,面容看不清,但是那么熟悉的气息,除了忽拙还会有谁?

沈悦兮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为什么忽拙会知道她来到了边城?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下榻的客栈?他掳走自己是要灭口吗?

想到这里,沈悦兮开始挣扎,她试图跳马,却刚动了一下,便被忽拙用手臂箍在怀里。

“别动,摔下去会受伤的。”忽拙深沉的声音响起。

而后,他把沈悦兮搂的更紧,像搂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悦兮知道自己如今逃不掉,便安静下来,任由忽拙带着自己在暗夜里一路狂奔。

天色将明时,忽拙一行人来到了幽州城下,守城的兵卫自然是认得忽拙的,急忙开了城门。

早晨的光撒在幽州城的街道上,有些清冷的气息,沈悦兮四处看着,不过离开了将近半年,再回到这里,恍如梦中。

“我想回家看看。”终于,沈悦兮开口说了话。

“沈家宅子不幸失火,烧为灰烬了。”忽拙沉声说道。

沈悦兮的心痛了一下,却还是坚持,“那我也想看看。”

忽拙没有说话,掉转马头,往沈家宅子去了。

沈家宅子已经成了空地,空地上是断垣残壁,只有前院那棵老槐树,虽然被熏黑,却依然直直挺立。

一切都不复当初的模样。

“是你让人防火烧的吗?为的是毁灭证据?”沈悦兮盯着面前的残景,幽幽问道。

沈悦兮的话让忽拙有些意外,“悦兮,你为何会这样想?”

“那我该怎么想,你连灭沈家门这种事都敢做,烧个宅子又如何?”沈悦兮冷哼一声。

忽拙没有再说什么,打马往将军府去了。

回到将军府,忽拙没有下马,直接骑马回了自己的凌霄院。

门房在后面茫然地看着忽拙骑马疾驰入府,这还是忽拙第一次没有在府门下马。还有,刚刚马背上的姑娘,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沈姑娘吧……

门房一路跑去找管家,禀报此事。

另一边,忽拙已经在凌霄院前下了马,他转身,对沈悦兮伸出了手,“我们好生谈谈。”

沈悦兮没有理忽拙,依旧坐在马上。

忽拙便拍了自己坐骑的脖子一下,那马竟慢慢屈了两只前蹄,跪在地上。

忽拙不由分说将沈悦兮从马上抱了下来,没有撒手,直接抱回了凌霄院的卧房。

沈悦兮没有挣扎,因为知道挣扎也没有用,便一直用冰冷的目光狠狠看着忽拙,表达自己的愤怒仇恨之意。

不过几个月不见,曾经卿卿我我的恋人却变得如此陌生,忽拙心里有些无奈。

“你刚刚说的是我灭沈家门的话是什么意思?”忽拙问,他必须弄清楚沈悦兮如此仇恨他的原因。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在北胡,谁人不知你忽拙大将军的精卫军无人能敌,又谁人不知你忽拙大将军即将迎娶护国公的孙女?可是,你非要这么做呢?你只要告诉我你要荣华富贵,你与我情缘不再,我沈悦兮不会多说一个字,不会死缠着你,你,何必赶尽杀绝呢?”沈悦兮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高,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最后一句话,她忍的太久了,她终于可以当面质问忽拙了。

“我没有。”忽拙只是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你撒谎,我明明听到他们说要完成将军的命令,在北胡,还有哪个将军会想要杀死我们沈家一家?”沈悦兮说着,愤怒的拳头劈头盖脸地往忽拙身上砸去。

忽拙没有躲,反正沈悦兮的拳头也不疼,但过了会儿,忽拙还是拉住沈悦兮,将她双手握住,“别打了,疼了你的手。”

这个男人真的是不可理喻,事已至此,他却还是一副关心她的样子。

“我会帮你查出杀害沈家人的凶手,你要信我。”忽拙又道。

沈悦兮一声冷笑,“那你查出来了吗?这么久了,想查早就查出来了吧?”

忽拙有些羞愧,他的确还没有查个明白。

“据说是南夏皇帝赵广派人做的。”忽拙也只能将北胡王得到的消息告诉沈悦兮。

赵广?沈悦兮愣住。

“你以为你随便说个人我便信了你吗?证据呢?”思索了会儿,沈悦兮冷声问道。

这倒让忽拙为了难,他没有证据,隔了这么久,杀手早就不见,线索早就没了,他之所以认为是赵广做的,也不过是他的推断。以及北胡王的说辞。

“你只要信我。”忽拙也只能这般说。

沈悦兮再度冷笑,她一直都信他的啊,结果呢?他们沈氏一族惨遭灭门,在他堂堂大将军护佑的土地上,就算不是他杀的,他也责无旁贷。

“你知道吗?我如今是南夏的七王妃,南夏皇帝的亲弟媳,沈家被灭门的真相不用你来查,自会有人来帮我查,所以你现在放我离开这里,我们之间的恩怨等真相大白时再来清算。”沈悦兮看着忽拙,陌生之感着实令人伤心。

忽拙的眼里也蓄着悲伤,带领千军万马浴血奋战都从未怕过的他,此刻被这物是人非的无奈深深击败。

“自我平定了内乱回到幽州城,知道你家出事起,我便一刻未曾停止过想要查出真相,未曾一刻停止找你,为了找你,我带领精卫日夜兼程赶去南夏京城,又从京城一路追到边城,悦兮,我对你至始至终从未变过,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不管你嫁给了谁,你都是我忽拙的女人,我不会再放你离开的。”忽拙看着沈悦兮,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我,如今是南夏的七王妃,你私自囚禁皇室成员,就不怕引起南夏和北胡的纷争吗?”

“我忽拙自15岁起入军营,至今十几年,皆是是尸骨里打滚,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纷争吗?”

忽拙与沈悦兮对视着,昔日你浓我浓的情意荡然无存,此时此刻,竟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他也未曾料到,竟会是如此的局面。

他以为见到沈悦兮,他们会相拥而泣,会互诉衷肠,就是未曾料到,一句话赶着一句话,彼此敌对,句句剜心。

“我们都累了,先歇着吧,有什么事等冷静之后再谈。”最后,忽拙退了一步。

言毕,忽拙便躺到床上,不大一会儿便睡着了。

他最近一直在奔波,没有好生安歇过,此刻沈悦兮回到他的身边,争执过后,满心的疲惫,他需要休息。

沈悦兮却没睡,她看着忽拙睡得踏实,既没有绑着她,也没有防着她,连睡觉的时候都是一派坦然的神色。

沈悦兮的信念开始动摇了,或许真的不是忽拙做的?

那会是谁?真的是赵广?可是爹爹已经被发配十年了,要杀当初为何不杀?

这难道是忽拙的狡辩?故意分散混乱她的思绪?

110边疆风云

沈悦兮盯着睡的正熟的忽拙,又看了看他放在一旁的长剑,心里忽而涌上一个疯狂的念头,此刻是杀死忽拙的最佳时机。

沈悦兮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虽然她在京城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杀死忽拙为沈家报仇,但如今忽拙就着眼前,这个念头却让她惊慌失措。

正在她为自己的念头惊魂未定之时,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得知将军回府,他来询问可有何需要的。

沈悦兮起身,打开门。

见到沈悦兮,管家急忙施了一礼,“沈姑娘。”

“将军睡着了。”沈悦兮淡淡说了句。

是,管家应了一声,“若是姑娘有任何需要,只消让下人通传一声即可。”

沈悦兮点了点头。

管家便退下了。

沈悦兮仍旧在门口站着,望着凌霄院熟悉的一切发着呆。

站了一会儿,沈悦兮将门关上,忽拙正在睡觉,她不想让冷空气进到屋子里来。

而后,她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这个念头,一个自己想要杀死的人,自己竟然还这么关心?

沈悦兮站在床边,看着忽拙,他睡得越发沉实,面容的倦色连睡梦中都难以掩饰。

床里面放着一对大红的嫁衣,那是忽拙临出征前遣人做的,他说等他凯旋了就与她成婚的。

沈悦兮看着那嫁衣,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这滴泪有些莫名,连沈悦兮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落下泪来,所以她也惊了,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却越抹越多,最后沈悦兮不由得的捂住了脸,蹲在床边,沉默地痛哭起来。

哭累了,沈悦兮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拿过忽拙的长剑,呆呆地看着忽拙,杀,还是不杀?她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忽拙一直睡到晌午,沈悦兮便在床边一直坐到晌午。

直到忽拙翻个身醒来,看到床边坐着的沈悦兮,二人对视,沈悦兮哭的眼睛红肿,而忽拙,因长久未曾好生睡一觉,眼睛里也全是血丝。

“坐在地上作甚?来……”忽拙说着,对沈悦兮伸出了手。

沈悦兮盯着忽拙的手,这双手,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牵了。

见沈悦兮抱着自己的剑,忽拙沉声问道:“我睡着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杀了我?你不是想要替沈家报仇吗?”

“你不是说不是你做的吗?”

“那你是相信我的话了?”

沈悦兮没有说话,将忽拙的剑放下,然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忽拙也起身,跟在沈悦兮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凌霄院的门。

“将军,午膳好了。”走了不多远,遇见了来送膳的管家和下人。

“放在那儿吧。”忽拙挥了挥手。

管家弯身应了。而后扭头看着忽拙和沈悦兮一前一后沉默的背影,管家是最知道忽拙与沈悦兮之间深情的人,如今沈悦兮一家遭此大难,令他也有些唏嘘感叹,不过他又替沈悦兮庆幸,她还有忽拙,便是最好的依靠。

管家又怎会知道,如今的沈悦兮已经是南夏的七王妃了。

将军府没有变,但却让她觉得陌生。

沈悦兮走了会儿,停住,自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答案,茫然地站着,忽拙也站住,扭头看着她,“从幽州城到京城的一路定是艰辛不已吧?”

沈悦兮冷笑了一下。

“所以即使你嫁给赵正我也能理解,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总要为自己找个依靠,但想现在不用了,我回来了,悦兮,你有我。”忽拙道。

“不,”沈悦兮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为找个依靠才嫁给七王爷的,七王爷门庭高贵,为人儒雅持重,嫁给他是我的福分。”

“那么在嫁给他的这段日子里,你有没有想起过我?”沈悦兮的话并没有激怒忽拙,他一直很平静。

“没有。”沈悦兮很快地作答。

忽拙笑了,“没有就没有吧……但是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还是放我走吧,七爷很快就会找来的。”沈悦兮不想和忽拙再这样纠缠下去。

“来了正好,我等着他。”忽拙的语气开始变冷。

“你若是杀了他,南夏皇室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里是忽拙的地盘,依照忽拙的性子,沈悦兮很担心他会做出决绝的事。

“那如果他杀了我呢?”忽拙问。

“不如你们一起杀了我吧,我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沈悦兮这样回答。

沈悦兮的话太具有威胁性,她是拿自己的性命让忽拙让一步。

“我不会杀他,若是他杀了我……”忽拙忽而一笑,“记得每年来我坟前祭奠一次。”

沈悦兮不说话,转身往将军府门外走去。

忽拙跟上去,沉默不言。

直到沈悦兮快要跨出将军府的大门,忽拙才将她拉住,“悦兮。”

沈悦兮转头看着忽拙,“我现在是南夏的七王妃,我只想将沈家的事调查清楚,而后将所有恩怨彻底了结,至于别的,不想再提。”

“不要这样对我,”忽拙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我去平定内乱,为的便是能将你明媒正娶,给你应有的荣耀和名分,结果你现在变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办?”

“既然命运如此,我们便认命吧。”

命。忽拙冷笑了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沈悦兮站在那里,依旧是茫然而混乱的。但有一天她是知道的,如果忽拙不放她走,她是走不了的。

正愣怔间,木戈多骑马到了将军府前。

看到府门处站着的忽拙和沈悦兮,木戈多笑了起来,将军终于得偿所愿,将沈姑娘找回来了,这下,将军终于可以如往常那般开怀了。

但定睛再看,忽拙和沈悦兮的面色并不寻常,木戈多又急忙收起笑容,下马,走到忽拙面前,将这些日子的公文递给忽拙。

忽拙一只手接了公文,另一只手还是拉着沈悦兮。

木戈多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用过午膳了吗?”忽拙问木戈多。

木戈多摇了摇头,他得知忽拙回到幽州城的消息,便从军营里骑马赶来了。

“一块儿用午膳吧。”

忽拙说完,便拉着沈悦兮的手往凌霄院走去。

沈悦兮没有挣扎。在忽拙面前,她放弃一切挣扎。

**

用午膳的时候,管家走了进来,在忽拙耳边低语了几句,忽拙表情依旧,却放下手中银箸,起身离开凌霄院。

沈悦兮望过去,不知发生了何事。

走到凌霄院门口,忽拙对管家吩咐,不能让沈悦兮离开这个院子。

管家点了点头,而后叫了几个家丁守在凌霄院外。

忽拙走到将军府门外,外面,赵正与魏大勋等人等在那里。

忽拙一步步走近,看着门外的赵正,他很容易从四个人里一眼辨认出赵正,皇室长大的人,气质是不同的。

赵正也紧紧盯着走出来的忽拙,他对这个沈悦兮爱的男人,不但是有好奇,还有雄性间的暗藏的较量。

“找本将军何事?”忽拙与赵正对视了一会儿,沉声问道。

“本王来接悦兮。”赵正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

忽拙笑了笑,“哪个悦兮?”

“沈青山的女儿沈悦兮。”魏大勋在一旁说道。

这几个字从魏大勋口中说出来,赵正既有些惊讶,又觉得正常,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魏大勋应该早就知道了沈悦兮的身份,这样也好,以后不用隐瞒了。

就连一直迷迷糊糊的小路子,此刻也知晓了这位七王妃的真实身份,一时沉浸在原来如此的恍然中。

只有朗阔最镇定,对于他来说,沈悦兮是谁没那么重要。

“沈家遭遇大难,悦兮下落不明……你们又是谁?”忽拙冷冷地看了看面前这些人,明知故问。

“我是赵正,南夏的七王爷,悦兮是我的妻子。”赵正说道。

听到妻子两个字,忽拙冷笑了一下,“南夏的王爷,跑到北胡的将军府找你的妻子,传出去真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有没有,让本王进去看看便知道了。”说着,赵正便抬脚往将军府里走去。

走到忽拙身边时,忽拙伸出手拦住赵正,他侧过头看着赵正,“你当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想进去就能进去?还想搜查?等你拿到官衙许可的文书再来罢。”

“如果我非要现在搜查呢?”

忽拙笑了,叹了口气,“这里是本将的将军府,你们若是擅入,本将可以杀了你们。”

111边疆风云

“若文书到了,将军便肯让我们搜府吗?”魏大勋走上来,问道。

忽拙点了点头。

“那有劳七爷在此等候,我即刻去衙门申请文书。”魏大勋对赵正说完,便与自己的同僚一道儿去了。

忽拙看着魏大勋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个人是谁?莫非他以为去衙门申请一个搜查将军府的文书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的确,在南夏,只要是魏大勋申请的搜查文书,哪怕是搜查王爷府,都是被允许即刻领取的。

但是幽州城,申请搜查忽拙的将军府,尤其是一个南夏的捕头,拿着南夏的捕快令,对于衙门来说,无异于一个笑话。

“虽然你是一个捕头,但是在北胡,你南夏的捕头令是没有用处的,况且你要搜查的是将军府,将军府……”那县官喘了好大一口气,“你借我个胆子我都不敢开这个搜查文书。”

“那我现在报案,人口失踪,怀疑被隐匿在将军府,你该如何?”魏大勋看着县官。

“行,本官将你报的案记录在册,回头让人去将军府询问。”县官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便是推脱了。

魏大勋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衙门。

回到将军府,将军府的大门关着,门外,赵正等人依旧在。

看到魏大勋,赵正用眼神询问是否拿到了搜查文书,魏大勋摇了摇头。

赵正做了个深呼吸,顿了顿,对众人道:“晌午了,奔波了这么久都饿了,我们去用午膳吧。”

眼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众人便随赵正一道找了个馆子,用午膳。

“文书一时半会大概是申请不下来的,实在不行目前也只有夜探将军府这条路了。”席间,魏大勋低声说。

赵正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赞同。

**

将军府里,忽拙回到凌霄院,继续他没有用完的午膳。

沈悦兮吃的少,已经放下银箸,但依旧在座位上坐着。

木戈多一直在等着忽拙,见忽拙回来,这才一道儿又用起膳来。

用完膳,木戈多便离开了。

离开前,才提醒忽拙,南夏提出和亲,北胡王已经答应,南夏派人将公主护送至边疆,北胡这边要忽拙去迎接公主,送到元京皇宫里。

“和亲?”忽拙有些意外。

和亲便以为北胡与南夏要和平一阵子了。

“是的,北胡王的圣旨来了有阵子了。”木戈多回答。

忽拙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回军营吧。”

这个消息,倒是让沈悦兮惊了一下,和亲?那定是赵和吧。

想到赵和要嫁给北胡王,沈悦兮心里除了有些惋惜,还有一些感慨,感慨无常的命运。

木戈多走后,忽拙认真看了那些公文。

看过之后,才抬头看了看沈悦兮,“刚刚南夏那位王爷带着几个人想要搜查我的将军府。”

沈悦兮没有说话,也没有惊讶。

“你不觉得惊讶?或者说是惊喜?”忽拙反倒奇怪了。

“我知道他会来。”沈悦兮平静地说道。

“那么我呢?在你彷徨无助的时候有没有坚定地相信过,我一定会找到你,保护你?”忽拙忍不住问。

沈悦兮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一直认为是你杀了我们沈家一家,又怎会对你有期待呢?我反倒要时刻提防着不要被你找到杀死呢。”

“我一直没对你说,悦兮,你以为是我杀了沈家人是我想杀你,你的这个念头真的让我心痛不已,我忽拙在你心里就是这般不堪吗?”

忽拙看着沈悦兮,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沈悦兮没有说话。或许是这样的,她对忽拙爱的终究是不够信任。

“若是我们的身份换一下呢?你会如何?”沈悦兮问。

“我会无条件地相信我,我忽拙信你沈悦兮今生今世都不会做半分对不起我的事。”忽拙盯着沈悦兮坦诚地回答。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悦兮不由苦笑小了一下,心底的那股痛也更浓了起来,越是与忽拙聊下去,她便越预感自己当初的错误判断,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念头呢?只是因为不够爱不够信任吧。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了,”沈悦兮叹了口气,“让我跟七爷走,我们查明了沈家一事的真相,便离开这里,往后人生我们各自安好吧。”

“那你以后会不会想我?”

沈悦兮没有说话。怎么会不想呢?虽然以为他杀了沈家人,一直在恨他,却也一直在想他,爱恨交织的感情一度让她痛不欲生。

“我知道你现在心思乱,不打紧,你只消知道我忽拙从未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沈家之事便可,其他的你可以慢慢考虑,究竟该何去何从。”忽拙说着,拿着那些公文去了书房,留沈悦兮一个人在卧房里发着呆。

房间寂静无声,沈悦兮累了便坐在床边,扭头看见那套嫁衣,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绸缎冰凉细腻的触感自指间传来,她和忽拙的嫁衣啊……

心一直在隐隐地痛,加上连夜奔波的累,沈悦兮困顿起来,几番坚持,终是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待忽拙处理好那些公文,遣下人送去军营。

而后,忽拙重新回到卧房,看到沈悦兮已经睡着,忽拙便轻轻走到床边。

床上,沈悦兮的睡容有些忧伤和疲倦,她的怀里,搂着那件大红的婚衣。

这幅情景原本是美的,只是这美让忽拙心碎,原本,此时此刻,沈悦兮已经该是他忽拙的娘子了。

忽拙在床边站了会儿,而后转身出去。

再隔一天便是年了,将军府里的家丁正忙着往府里置办年货,张灯结彩。

一直奔波着,忙着,忽拙都没在意过年这件事,如今看着下人忙里忙外,也提了提精神,就要过年了,一个有沈悦兮一起的年。

他还记得往年,沈悦兮会在初三以后来将军府玩,他给沈悦兮包红包银,沈悦兮送他自己做的针脚潦草的荷包,然后他带着沈悦兮在幽州城里逛。

幽州城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街道上是热闹的各种摊子和杂耍,很多从边城来的南夏人在这里做点临时的声音,或者是走亲戚,总之,过年这几天是最祥和的时候。

而今年,他终于可以和悦兮一起过年了。

想到这里,忽拙的心情好了起来,让下人把每个庭院都挂上大红灯笼,门前,廊下,还有对联和彩,都要张贴的规整,务必看起来喜气洋洋才好。

而后,忽拙又派人去军营调了二十个精卫过来,若他没猜错,赵正等人会来个夜探将军府吧。

他要让赵正知道,他的将军府可不是那么好闯的。

**

安排好了一切,忽拙再度回到凌霄院的卧房,沈悦兮还在睡,她是累坏了。

忽拙便坐在一旁静静等着,他也是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候。

快年底了,沈悦兮在,他也不必忙,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待沈悦兮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到坐在床边的忽拙。

“睡的好吗?”忽拙轻声问她。

沈悦兮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她与忽拙从未分别,而沈家的人都还活着,一切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大家都还在。

那该多好。

“快要过年了,下人们趁着午后暖和,正在布置呢,你要不要出去看看?”见沈悦兮一脸茫然的样子,忽拙问道。

沈悦兮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坐了起来,透过窗纸看了看,天光不甚亮,该是要日落了。

出去走走也好。

沈悦兮穿上棉靴,下了地,忽拙将她的披风递过来。

“你以前的物品我从沈家旧宅里搬过来一些,放在库房里,你若是想看,我可以让下人拿给你。”忽拙又道。

沈悦兮想了想,摇了摇头,那些东西她看了只会更伤心吧。

忽拙便不再说什么,随沈悦兮一起,再度沉默地走出了凌霄院。

暮色渐临,将军府的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没多时,整个将军府便被一片柔和的朦胧的橘红色的慌忙笼罩。

沈悦兮和忽拙站在将军府最高处,看着面前美丽的景象,久久未言。

就这样站了良久。沉默了良久。

直到管家找了来,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提醒忽拙:将军,晚膳好了。

忽拙说了声直到了,而后挥了挥手,示意管家退下吧。

沈悦兮不动,忽拙便站在一旁陪着,沈悦兮若是要站一夜,忽拙便陪着一夜。只要沈悦兮在身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即使是这样安静的站着,都是幸福的。

**

此时此刻,在幽州城的一处府邸里,娜仁正在用晚膳,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没胃口。本来忽拙回到幽州城是件高兴的事,但是她接到护卫打探来的消息说,忽拙将沈悦兮带了回来。

那个汉人女子,竟然没死。

她死了,自己要征服忽拙都尚且不易,如今她活着,岂不是更无望了。

娜仁在幽州城待了这么久,时不时就去将军府碰一碰钉子,为了忽拙去跟那些汉人女妓学习温柔,学习柔媚,她甚至还亲自下厨为忽拙做了点心。

可是种种的一切,都未能换来忽拙半点青睐。他仍是不远千里去寻找那个汉人女子。

112边疆风云

老天不长眼,竟然还真的找到了。

“沈悦兮已经嫁人,嫁给了南夏的七王爷,今天那个七王爷去将军府要人,碰了钉子,不知以后会如何。”打探消息的护卫说。

嫁人了?原本是个好消息,但是娜仁太知道忽拙的脾气了,如果他爱,别说那个汉人女子嫁人,便是生了孩子他也还是会将她抢回来。

所以,娜仁也并没有太开心。

倒是对赵正有了好奇心,一个娶了沈悦兮的男人,是何模样?

娜仁希望七王爷是个不凡之人,起码能与忽拙抗衡,如此,在这场爱的角逐中,或许忽拙便心灰意冷了呢?

所以,娜仁决定见一见赵正,他来幽州城是客,定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她娜仁可以帮助他,提供一切便利,只要他尽早把那个汉人女子带回南夏。

娜仁便派护卫去打听赵正等人落脚的地方。

赵正等人用过晚膳,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去了沈家宅院。那个被烧成一片灰烬的地方。

望着断垣残壁,魏大勋叹了口气,“连案发现场都没了,这下可难了。”

赵正也未曾料到会如此,“难道是凶手做的?烧光之后,掩盖所有的犯罪痕迹?”

“找周围邻居问问吧,打听到点什么算什么。”魏大勋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沈家出事以来,周围的邻居已经受到好多的盘问调查,早就有些不耐了,再加上即将过年,没人愿意提这种晦气事,大多都摆手拒绝回答。

有回答的,也只是很笼统的说一两句:都死了。听说女儿还活着。不知道谁做的,衙门查了很久都没查出来。

只是这些话而已。

毫无头绪。

魏大勋也不再多找人问了,根据他多年查案的经验,坊间百姓所知道的消息大致都差不多,多问也无益。

“有些棘手,没有犯罪现场的案子只能从犯罪动机上找了。”离开沈家宅院,魏大勋对赵正说道。

“那你觉得忽拙有犯罪动机吗?”赵正问。

魏大勋摇了摇头,“你见过一个人这么费尽心机地把自己要杀的人当珍宝一样抢回去的吗?”

“或许对他来说只有悦兮是珍宝,其他人都是他的绊脚石呢?”赵正说。

魏大勋又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沈青山之所以来到幽州城是因为忽拙一力邀请,而且沈青山也从未反对过忽拙与沈悦兮来往,他们一直关系和睦地相处近三年,既没有利益也没有感情上的纠葛,忽拙没有杀沈青山的理由,何况,忽拙一直有做海盐的生意,来往记账都是经沈青山之手的,少了沈青山,对忽拙来说等于少了个好帮手。”

“你竟了解了这么多事情。”赵正不由感慨了句。

“只是一路来的时候,四处打听了点。”魏大勋轻松地说道。

“那依你看谁最有动机?”赵正又问。

“这得等再多了解一下沈青山生前的交往,从他认识的人里着重调查,找到杀人动机,再着手查找杀人证据。”魏大勋又想了一会儿,“后天就是年了,我们就先安心过个年吧,过了年再查。”

“悦兮呢?也要等过了年再救?”赵正问了句。

魏大勋叹了口气,“如果我说单凭我们这几个人去探将军府是救不出沈姑娘的,七王爷您会生气吗?”

赵正没说话。他又何尝不知。

但即便如此,他也得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在等着他。

“倒不如我们和忽拙联手。”魏大勋说。

赵正微微皱了皱眉,联手?怎么个联手法?

“您看啊,沈家之事一直悬而未决,忽拙也定是想查出真相的,他用兵打仗无人能敌,但是查案却并非也如此,若是能得他合作,便可以省却很多麻烦,得很多方便,两全其美。”魏大勋的所有思维都是从查案出发,至于赵正与忽拙之间的情感纠葛,他并没有将此放在第一位。

赵正没有说话。从魏大勋的角度出发,他自然是有道理。

“此事七王爷您若觉得为难,我自己出面便可。”对于说服忽拙,魏大勋非常有信心。

“查案是你的职责所在,你想如何但凭自己做主即可,不必告知我。”赵正回道。

魏大勋得了这句话,便不再多说什么。

但是对于沈悦兮,他也没法子坐视不理,就算不冲着沈悦兮,也还关着七王爷的面子。

“七王爷您准备今晚去将军府?”

赵正点了点头。

“忽拙定然是有防备的。”

赵正点了点头,他知道。

魏大勋叹了口气,他也没辙了,光明正大去要人,忽拙不可能放人,暗地里去救人,忽拙也定是有防备的,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且,忽拙擅长的就是用兵布局,谁知道他那将军府里会藏着多少机关。

“与忽拙的这一仗是免不了的,也是唯一的突破口。”赵正很明白。

难道忽拙会与他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判吗?他们如果都不肯放弃沈悦兮,能谈出什么结果呢?

魏大勋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我今晚便随七王爷走一遭。”魏大勋豪气地说道。

躲是躲不过的,索性冲上去吧。

“多谢你。”赵正由衷地说了句。

“七王爷您太客气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谢字。”魏大勋摆了摆手。

“你担得起,不但是这件事……”赵正笑了笑。

魏大勋也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他知道赵正说的是庞世聪之死。

那晚的事,魏大勋询问过宫人及宫女,沈悦兮曾在席间出过用膳的大殿,随后庞世聪也出去了,又过了会儿,赵正也出去过,大殿当晚人来人往,出去如厕或是醒酒之人很多,但是这三个人出门的顺序有着令人遐想的巧合。

再者,庞世聪为人风流,觊觎沈悦兮之事,京城贵胄间也是有所相传的,所有的事综合起来一想,真相如何,便不难得出答案了。

但他却不能去深查此事,这般查下去,会出大乱子的,倒不如就按皇上的意思,让一个小宫女担了所有的责吧。

“也不知滇南王那边有何动静。”提起庞世聪,魏大勋不由有些担忧滇南局势了。

“应该尚无动静。”赵正说。

若是有动静,慧能会给他飞鸽传信。忽拙去过京城的消息,慧能便已经传递给他了。

也正因为接到那个消息,赵正才掉以轻心,因为忽拙不在幽州城,沈悦兮自然不会有何危险。

可谁又能料到,忽拙会如此神速地从京城返回呢。

**

一路聊着,很快便回到了客栈。

见他们回来,客栈的伙计递过来一封拜帖,递来拜帖的正是娜仁。

赵正看了看这拜帖。落笔处的娜仁两个字很陌生,他想了会儿,确认自己并不认得这样一个人,那么她为何相见自己?

“送来这拜帖的是何人?”赵正问客栈的伙计。

“是娜仁郡主的下人送来的。”

“娜仁郡主?”

“娜仁郡主是北胡世家之女,祖父贵为北胡护国公,当初可是随着北胡先祖立下赫赫战功的,护国公之后将军虽多,但能与护国公比肩的也只有如今的忽拙将军了,听说北胡王已经将娜仁郡主指婚给忽拙将军,至于二人何时成婚,便不得而知了。”因赵正等人一向出手大方,客栈伙计多有些好处,便格外多说了几句。

哦。赵正点了点头,恍然明白了其中的牵扯。这个娜仁郡主原来是忽拙的准未婚妻。

这倒有趣了,忽拙的准未婚妻主动递出拜帖,与赵正示好,无非是想与赵正联手,将沈悦兮从忽拙身边弄走。

赵正拿着拜帖,笑了笑,觉得目前的局势颇具玩味。

113边疆风云

“但好像忽拙将军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魏大勋在一旁,不紧不慢插了句。

伙计四处看了看,年关将至,店里客人少,甚是清闲,便低声说道:“可不是么,谁都知道忽拙将军有自己心爱的女子,只不过那女子是汉人,北胡贵族素来有不许汉人通婚的祖训,所以忽拙将军与那汉人女子也只能是有缘无分。”

“那忽拙有没有可能为了与权贵结交,杀了那汉人一家呢?”赵正问了句。

伙计哈地笑了一声,“忽拙将军还需要结交权贵?是那些权贵想要结交他吧,忽拙将军也压根不需要杀那汉人一家,他若真的想与护国公结亲,那汉人一家又能奈他何呢?”

“那会是谁杀了那汉人一家?”

伙计警觉地看了看赵正,“你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

“这么大的事,谁都想知道个究竟,你不想?”赵正反问。

伙计有些讪讪的表情,“想是想,但是至今也没个定论,坊间传来传去的都是猜测。”

“都是怎么猜测的?”

“有传言说是南夏皇帝做的,也有传言是娜仁郡主做的。”说到娜仁郡主,伙计忽然想起娜仁郡主给面前的这个人送了个拜帖,那面前这个人是谁?

伙计自觉失言,急忙对赵正补充了句:“我也是听别人传的,你可别在娜仁郡主面前瞎说啊。”

“当然。”赵正点了点头。

伙计不肯再多说什么,捂着嘴下去了。

赵正和魏大勋互相对了对眼神,南夏皇帝?娜仁?

“怎么会传是皇上做的呢?”魏大勋边自言自语边分析了下,而后摇了摇头,“不会是皇上做的,不然他派我来做什么呢?”

或许是欲盖弥彰呢?赵正心里想。

但嘴上却没说什么。

魏大勋看着赵正,立刻猜到他心里所想,笑了笑,“皇上会这么闲吗?皇上觉得我这么闲吗?”

欲盖弥彰?把大理寺的总捕头派到北胡调查一个凶手是皇上自己的案子?这也太扯了吧?

局势真是越来越复杂了。魏大勋苦笑着摇了摇头。

进了屋子,赵正和魏大勋面对面坐下,开始梳理目前的状况,魏大勋想要与忽拙联手查案,而娜仁却对赵正发出了拜帖,该如何?

一切等今晚夜探将军府之后再做决定。最后,二人一致决定。

在客栈用了晚膳,五个人便回房间静静坐着,等着夜深的时候去夜探将军府。

坐了会儿,魏大勋说道:“既然我们猜忽拙会有准备,那么此时去和深夜去又有何区别呢?倒不如现在去,或许他还没有预料去的这么早。”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五个人便往将军府去了。

将军府里,大红灯笼高照,沈悦兮与忽拙一道站在将军府最高处,看着将军府红灯笼亮起的如梦似幻想的美景。

沈悦兮站着,忽拙也站着,沈悦兮若站一夜,忽拙也陪他站一夜。

“若我没猜错,赵正等人今晚会夜探将军府,我现在府中有三十精卫,若他们硬闯,刀剑之中伤了谁你也怪不得我。”沉默了会儿,忽拙说道。

“若七王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之间便连最后一丝情意都没有了。”

沈悦兮一定要保着赵正,若是没有赵正,她早就死了不知几回了。

“行,我可以保他不死,但若是伤到哪儿了,也不能怪我的精卫们,只能怪刀剑无眼,他们跑到将军府来撒野,能活着出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忽拙退了一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沈悦兮问。

“没那个打算。”忽拙摇了摇头。

听忽拙这么说,沈悦兮便不再说话,返身往凌霄院走去。

忽拙跟上去,看着沈悦兮纤弱的背影,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回到凌霄院,沈悦兮坐下来用膳,吃的很努力很认真。

忽拙也开始吃饭,边吃边观察着沈悦兮的脸色,而沈悦兮,至始至终沉默。

用过膳,沈悦兮在房间里坐着,忽拙也坐着。

过了会儿,沈悦兮想要出门去,忽拙却伸手拦住。

“一会儿府里定是刀光剑影,莫要出去,免得伤了你。”忽拙说。

沈悦兮转身回到房间,在榻上呆呆坐着,沉默。

**

将军府外,赵正一行人站在墙外,相互看了看,翻墙容易,但是翻墙之后的情形便很难说了。

若是忽拙早有埋伏,那么便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双方进行厮杀,拼个你死我活,目前局势是对方强,所以很可能只是拼个他们死而已。

第二种便是他们被忽拙活捉,送去衙门,治个持械闯居宅之罪。

所以,不管是哪个结果,对赵正等人都很不利。

但是因为是赵正的事,每个人都没有退宿,只等赵正一声令下,他们便翻墙越过,跟将军府里的人拼个好歹。

“我们回去罢。”沉默了会儿,赵正却如此说道。

除了魏大勋,众人都有些意外,都到了墙根处,就这么放弃了?

而魏大勋却点了点头,“七王爷英明,这么硬拼不是个法子,敌强我弱,还是要智取。”

赵正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又回到了客栈。

赵正和魏大勋商议的结果,是明天魏大勋去找忽拙谈合作,而赵正则去见一见娜仁,看看能不能从娜仁身上获取些新的消息。

凌霄院里,沈悦兮端坐到夜深,将军府却始终没有声息,困顿了,沈悦兮便倒在榻上睡着了。

忽拙拿被子帮沈悦兮盖上,而后出了凌霄院。

一声口哨,即刻有精卫跑上前来。

“没有动静?”忽拙问。

精卫摇了摇头。

“加紧防着,这一晚都不可懈怠。”忽拙吩咐了句,而后挥手让精卫退下了。

于是,将军府防了一夜,而这一夜,风平浪静,赵正并没有来。

翌日,与沈悦兮用早膳时,忽拙不由笑了笑,“是我失算了,看来赵正是个聪明人。”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赵正若真的带人闯进将军府,也只能说明他是个莽夫。

“七王爷自然是个聪明人,不但聪明还是个君子,如今就事论事,是你缺理,你扣了他的王妃,若为天下人知,你会为天下人所不齿。”

“天下人如何看我,我忽拙从来不放在心上,我只在乎悦兮你如何看我。”

“我如今是七王妃,若你放了我,我仍然是敬你如初。”

“敬?悦兮,你知道我要的吧是你的敬,而是你的爱,我不信我们过去的山盟海誓你这么快都忘了。”

“我没忘,但是那又如何,我如今是七王妃,我们都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沈悦兮一而再地提到七王妃这个身份,令忽拙有些恼火,他加重了语气,“你成为七王妃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现在,我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赵正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都要将你留在身边,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完,忽拙起身,拂袖而去。

他要去军营处理军务。

将军府里,有三十个精卫把守,忽拙相信赵正等人无法闯进来。

但走出凌霄院,忽拙还是不甚放心,转而又回来,给沈悦兮披上披风,“走,跟我一道儿去军营。”

“你要一辈子将我带着身边吗?”随忽拙骑马出了将军府,沈悦兮问道。

“若要如此,也无不可。”

“我们汉人有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管它甜不甜,先扭了再说。”

忽拙说完,双腿在马肚子上一踹,马儿便加快了速度,往幽州城外去了。

**

魏大勋来到将军府,扑了个空。

问门房忽拙何时能回府,门房回答说不准,将军有时候回来用午膳,有时候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那沈姑娘呢?”魏大勋又问。

门房警惕地看了魏大勋一眼,但还是如实答道:“沈姑娘与将军一道儿去军营了。”

魏大勋舒了口气,忽拙这防备也是够绝的,将军府尚且难进,何况是军营呢。

不过,从军营到将军府这一路,倒是个机会呢。

如此想着,魏大勋留下拜帖,而后回到客栈,将此事告诉了赵正。

半路伏击,这倒是可行的。赵正觉得机会来了。

“娜仁郡主那边要如何?”魏大勋问,而后又想了想,“伏击忽拙之后,他还会不会和我联手一起调查沈家的事?”

魏大勋问完,直勾勾地看着赵正,这其中的关系绕得人头晕。

“先将悦兮救出来要紧,其他的再议吧。”赵正说道。

魏大勋点了点头,目前的情况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后,几个人开始商量着一会儿在哪儿伏击忽拙比较好,必须是隐蔽一点的地方,还必须是忽拙回将军府的必经之路。

商量了好一会儿,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小路子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客栈的伙计,“客官,您有来客访。”

那伙计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看了看屋子里坐的几个人。

赵正等人也有些意外,“何人?”

“是娜仁郡主。”伙计看着这些人,搞不明白这些人的身份,竟然让北胡赫赫有名的娜仁郡主亲自来拜访。

114边疆风云

听到娜仁的名字,赵正和魏大勋相互看了一眼,而后赵正起身,走了出去。

一楼的院子里,娜仁带着两个护卫站在那里,正抬头往上看,见到赵正以后,娜仁微微一笑。

这应该就是南夏的那位七王爷吧。

对于赵正的第一面,娜仁感觉很好,她非常满意,赵正儒雅俊逸,一看便是个不俗之人,他与忽拙为情敌,是有能力抗衡的。

娜仁最怕赵正其貌不扬俗不可耐,忽拙有压倒性的优势,那她还在其中掺和,便有些索然了。

而后,魏大勋等人也走了出来,目视着娜仁一步步从楼梯走上来。

“如果没猜错,你就是赵七爷吧。”五个人之中,娜仁对赵正说道。

赵正微微点了点头,“我是。”

娜仁笑意更浓了,“沈悦兮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能娶到悦兮,是我的福气。”赵正跟了一句。

“所以啊,你们男才女貌郎情妾意是多好的一对,怪只怪忽拙糊涂,竟做出这般强夺人妻之事,我会帮你跟北胡王请求主持公道,让他把沈悦兮还给你。”娜仁笑眯眯地说道。

听了这话,魏大勋在心里欢呼了一下,若北胡王能出面,那事情便简单了。

“据我所知,忽拙是北胡的栋梁将才,你焉知北胡王不会偏袒于他?”赵正还是不大放心。

“再大的将才,也是君主之下,忽拙若是违抗北胡王的命令,难不成他要造反了吗?”娜仁冷笑着说。

“但他违抗了圣意,不愿与你成婚,北胡王不也没拿他如何吗?”魏大勋嘴快,直截了当地问道。

被戳了痛心事,娜仁有些气恼,她横眉看向魏大勋,“这位是?”

“一个小捕快,多有得罪。”魏大勋笑笑。

娜仁白了他一眼,“沈悦兮如今的身份大不相同,她是南夏的七王妃,忽拙掳走她,涉及到的是两国邦交,如今南夏与北胡要再度联姻,自然是容不得这种事情发生的。”

联姻?赵正愣了愣。

“你离开南夏良久,消息不畅,我估摸着此刻那位十三公主已经从京城出发了吧。”娜仁轻松地说道。

一旁的朗阔,听到这句话,心钝钝痛了起来。赵和要嫁给北胡王了?

谈话忽而中止,出现了微妙的沉默。

娜仁奇怪地看了看这些人,“北胡与南夏从前又不是没有联姻过,我祖父那一辈,你们不是有个仁鹤公主也曾嫁到北胡吗?”

娜仁说的没错,说起来,这位仁鹤公主是赵正的姑奶奶,曾经和亲到北胡。

赵正并未见过这位姑奶奶,再者,皇室公主一辈辈更替,那些远嫁的公主早就被人遗忘了。

隔了一代,如今,又轮到赵和来和亲了。

“仁鹤公主如今?”赵正问道。

“我也不知道,北胡已经换了三代君王,过去的妃子都遣散出宫,不知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活着没有。”娜仁才不关心这些。

赵正便也没有再问下去,原本此刻最要紧的是把沈悦兮救出来。

“那便有劳郡主将此事禀报北胡王,若是北胡王知情,旨意多久会到幽州城。”赵正最关心的是这个。

“短则七日,长则十日吧。”娜仁推算了下。

“我先谢过郡主。”

“不必谢,你只要尽快带着那个沈悦兮离开幽州城,往后永远不要踏进北胡便可。”娜仁挑了挑眉对赵正说道。

“你放心,你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娜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写书函,你们要老实待着,不要去惹忽拙,不要妄想去将军府救沈悦兮,你们不是忽拙的对手,若是因为你们的莽撞坏了事,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赵正点了点头。

娜仁便转身离开了。

众人回到房间里,开始沉默。

因为娜仁的警告,他们现在竟什么都不用做了,而在客栈里待着,沉闷,焦虑,但却没法子,在北胡王的旨意到达之前,只能等着。

赵正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有些愧疚,因而沉默的更彻底一些。

魏大勋是个坐不住的人,带着自己的随从一道儿出了客栈,出去晃悠了。多在市井里转转,或许就能听到些意想不到的消息呢。

半晌之后,赵正也在客栈里坐不住了,带着朗阔和小路子一道出了门。

大街上很热闹,明天就是年了,街上到处是背着年货的人。

只有赵正等人走得漫无目的,一眼便知的异乡人。

在赵正一行人的身后,有个北胡妆扮的女人一直跟着他们,不远不近,不紧不慢。

赵正很快便有了察觉,停住脚步,回头看那女人。那女人有些年纪的样子。

见赵正回头看她,那女人也不躲避,走上前,温和地问赵正:“敢问几位可是从南夏而来的?您是赵七爷?”

赵正戒备地看着那女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女子便笑了,“我毫无恶意,请您相信我,或许我还会给您带来好处呢。”

赵正端详着那女子,仍是没有说话,目前局势复杂,是敌是友,实在不好判断。

“你们远道而来幽州城,又尚需时日才能离开,一直住在客栈多有不便,若不嫌弃,我家有个宅子,空了很多屋子,你们可以过来住。”那女子继续说道。

这就更有趣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说要给他们提供一栋宅子住。

“明天就过年了,我家有个祖母,早年也是南夏人,喜欢热热闹闹的,你们能去真是再好不过。”那女人又道。

赵正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那便打扰了。”

女人见赵正答应了,温和的笑意更浓了,“那我随你们一道儿去客栈收拾,而后带你们去我那宅子。”

见赵正答应了,朗阔与小路子相互看了看。

去客栈的路上,小路子找机会凑到赵正面前,提醒道:“七王爷,这会不会是忽拙的什么圈套?”

赵正摇了摇头,“他若真的想杀了我,不用这么麻烦。”

这个女人是带着善意的,赵正能辨别得出,而且他也觉得这种新鲜的际遇很有意思,一个愿意出宅院给他住的人,会是谁呢?他想去看一看。

赵正等人的行囊很简单,很快便收拾妥当。

“我还有两位朋友,他们现在出去了,午膳时便会回,可否等他们一道儿?”赵正问那女人。

那女人点了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魏大勋及其随从才回来,见到屋子里有个陌生女人,不觉有些意外。

“这位是?”魏大勋问赵正。

“她说她有个宅子,可以让我们暂住。”赵正回答。

那女人对魏大勋笑了笑。

魏大勋看了看那个女人,点了点头,“也好,有个宅子住的确要方便的多。”

一行人便跟着那女人一起离开了客栈。

**

赵正等人离开客栈后,在军营里的忽拙不久后便收到了消息。

听完兵卫的报告,忽拙抬头看了看沈悦兮。

一上午,沈悦兮都安静地坐在军营大帐里,看着忽拙坐在桌前处理各种军务。

“闷坏了吧,一会儿用完了午膳我带你出去走走。”忽拙起身走到沈悦兮面前,轻声说道。

沈悦兮没有说话,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等兵卫拿来了午膳,忽拙与沈悦兮一道儿用完,忽拙便带着沈悦兮走出大帐。

帐外天色有些阴沉,看样子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因明日便是年了,军营里的气氛也不似往常那般厚重,每个大帐都由住着的兵卫自行妆扮了一番,风格各异,却十分喜庆逗趣。

“真奇怪,明明是不一样的族群,却会过一样的年。”沈悦兮看着这些北胡人妆扮过的大帐,自言自语感叹了句。

“北胡先祖是游牧民族,起初没有任何节日,后来族群壮大,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些纪念日,再后来,随着北胡版图的不断扩充,渐渐吸收了你们汉人的许多文明,也跟着你们一样开始过年,汉人的智慧与文明对北胡的启迪很大。”

“会不会有一天,你们越来越壮大,吞并了整个南夏版图?”

“未来之事,谁人知道。”

但忽拙心里却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的野心加上北胡王的野心,一旦北胡休养生息之后,可以所向披靡。

“所以未来,我们也很可能是敌人。”

又是这么冰冷的话题。沈悦兮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让忽拙没来由的心慌。

“北胡和南夏是北胡和南夏,我和你是我和你。”忽拙绕了一句。

“你总是忘记我现在的身份。”

“是你总记得。”

谈话到此,沈悦兮又沉默了。

两个人继续在偌大的军营里走着,正赶上午膳,士兵大部分都在营帐里用餐,所以整个军营看上去冷清而空荡,走到操练场,忽拙走上操练台,回头对沈悦兮说道:“我平素就是站在这里练兵,十几年如一日。”

沈悦兮也走上那高高的操练台,放眼四周,一大片的空地,想象每日里,忽拙带领着几万士兵操练,是何等的气势磅礴,这也是她第一次真实地接触到军营里的生活。

115边疆风云

沈悦兮扭头看着忽拙,这个男人的手掌和面容一直是粗粝的,经历了风霜的模样,此刻在阴郁的天空下透出一股雕刻般的质感,他一如既往的如山如海。

站在忽拙身边的沈悦兮,娇柔的像朵莲花。

沉默的操练场,沉默地烘托着这一对曾经炙热相爱过的人。

酝酿了一上午的雪,此刻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带着边疆特有的恣意豪情,顷刻之间天地便是白茫茫一片。

忽拙走到沈悦兮面前,将沈悦兮披风的帽子戴上,而后静静凝视着她。

大雪很快便将忽拙的头发蒙了一层白,沈悦兮看着他,忽而想到白头偕老这个词。

此刻天地茫茫,她真的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

就这样一瞬白头吧,也很好。

“回去吧,雪太大了。”站了会儿,忽拙说道。

“我想再看一会儿。”沈悦兮站着没动,伸手试图接住那些鹅毛般的大雪。

雪花落在她的手掌上,又很快融化,她的手掌很快便湿了,在寒风中冻的通红。

忽拙将她的手拉回来,握在掌心,不发一言。

沈悦兮试图将手抽回来,却被忽拙攥的更紧。

“回去吧。”沈悦兮只得说道。

牵着手一起看雪,这种画面对于她来说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回将军府吧,等雪下得再大些,马儿便走的吃力了。”

临近主帅大帐,忽拙对沈悦兮说道。而后,他去副帐,跟木戈多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沈悦兮离开了军营。

回将军府的一路,忽拙骑的很慢,五名精卫骑马跟在他身后几米开外。

一来,忽拙知道沈悦兮喜欢看雪,便慢着骑,让她能在雪中多逗留一会儿,二来,他怕赵正会在路上伏击,所以分外小心。

但是直到回了将军府,都风平浪静。

赵正如此沉得住气,让忽拙越发刮目相看,赵正不是个鲁莽之人,因而忽拙觉得越发要当心了,只怕他不出招则已,一出招便是致命的。

所以赵正忽然要搬离客栈,忽拙便很介意,思忖着赵正这是做何打算呢?

所以回到将军府之后,忽拙便派人去查赵正等人搬去哪里了。

**

在幽州城城南稍远的位置,有一处宅子,不大,两进的院子,却很整洁幽静,在大雪纷飞的映衬下,更显静谧。

除了一个年纪很老的门房,这宅子里再无旁人。

魏大勋以捕快的嗅觉四处看了看,并无不妥,就是一个普通的宅子,那门房也看不出特别之处,甚至腿脚也有些不甚利索了。

赵正也四周看了看,问那个女人,“祖母在哪儿?”

女人笑了,“祖母素日吃斋念佛,不喜见客。”

“你不是说这位祖母喜欢热热闹闹的吗?”

“是,”女人笑着点了点头,“祖母喜欢听着庭院里热热闹闹的声音,却并不喜欢见客,几位安心住着便是,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我们不会白住你的宅子,会给你银子的。”赵正说道。

女人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几位跟我来,你们的房间在后面。”

后面的院子里,有三个房间,赵正被安排在主屋,魏大勋极其随从,朗阔和小路子,分别被安排在两个偏房。

几个房间都收拾的很干净,燃着暖和的炭火,床上是新的被褥,似乎是早有准备。

安顿好赵正等人,那女人便下去了。

一会儿,魏大勋过来敲门,进了屋子四处看了看,而后对赵正道:“七王爷,您觉不觉得这屋子老早就给咱们准备好了的。”

赵正点了点头。

“所以这个宅子的主人就算没什么恶意,也定然是个有趣的角色。”魏大勋兴致盎然。

赵正也好奇,但谜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揭得开的,所以暂时先安顿好,平静地过个年,等娜仁公主的书函到了元京,看北胡王的旨意到了之后再做决定。

“既然在这宅子里过年,那我也甭闲着,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魏大勋说着便离开了赵正的屋子。

魏大勋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如今不明不白地住进一个陌生的宅子,他当然要去探听探听底细。

赵正在屋子里待了会儿,也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越发的大了,民间说过年的时候下大雪是祥瑞之兆,预示一年的风调雨顺。

赵正抬眼看了看天空,呆了呆,此刻,悦兮也在看雪吗?

记得悦兮昏倒在康平王府门前的那一日,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

他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可是在这里,他却只能等待着时机,他表情平静依旧,心里却一直焦灼又内疚。

焦灼的是不知何时能让沈悦兮回到身边。内疚的是他没能保护好沈悦兮。

同时,他又有些担忧,悦兮会不会与忽拙旧情重燃呢?

这些问题让赵正的心无法安定下来。

见赵正出了门,小路子和朗阔也从屋子走了出来。

“七王爷,您有事?”小路子在雪里缩着脖子问道。

“四处看看。”赵正说完,便往前院走去。

小路子和朗阔也跟了上去。

前院,有厨房,有两间下人房。还有一间正房,越靠近,越闻得到里面散发出来的香的味道,那种香,不是熏香,而是庵堂庙宇里的那种香。

想必这里就是那女人说的祖母所居住的地方,一个吃斋礼佛的人。

那间屋子的门紧紧的关闭着,赵正等人自然不好唐突上前,便在门外站着,看着。

直到那女人走了过来,“外面这么大的雪,几位贵客快回屋子里吧,莫要在这里站着啦。”

“明天便是年了,我们原本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赵正急忙说明了意思。

“此刻倒也没什么可帮忙的,若真的有,我会请你们帮忙的。”女人说的诚恳。

赵正不好再在前院站着,便带着小路子与朗阔往后院走了。

路过厨房时,看到魏大勋从厨房里走出来,对着赵正笑了笑:“主人家什么都备置妥当,实在没什么可帮忙的,咱们便回屋吧,省得添乱。”

一行人便回到了房间。

不大一会儿,女人送来了一盘棋,对赵正说道:“贵客若是无聊,可以打发些时间。”

赵正道过谢,目送女人离开,而后看了看魏大勋,“要来一盘吗?”

魏大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反正也没有旁的事可做。”

于是,赵正与魏大勋下棋,朗阔,小路子以及那名随从则在一旁坐着,无人说话,屋子里寂静的很,只得到棋子落盘的声音。

将军府里,雪落无声,此刻也是寂静的。

忽拙派出的人将赵正等人落脚的地方打探清楚,回来禀报。

院子是个平常的院子,宅院的主人也没什么特别,一个普通的北胡女人,五年前在幽州城置办的院子,一直居住至今。

忽拙不相信那宅子没什么特别,也不相信里面住着的是普通人。能和赵正联系上的就不会是普通的。

但是明天就是年了,就安生过个年吧,一切问题等过年后再继续调查。

“去喜糕的铺子买些粘糕回来。”

晚膳前,忽拙吩咐管家派人去买粘糕,沈悦兮最喜欢那家铺子的粘糕,这几日被各种事忙着,都忘记这事了。

喜糕铺子很忙,将军府的下人等了好一会儿才将粘糕买回来,也正好是将要晚膳的时候了。

下人将粘糕送到凌霄院,晚膳也来了,摆放上桌。

沈悦兮看着那粘糕,一眼便知是喜糕铺子的,外面那层粗糙的牛皮纸都没变。拿起来吃了一口,绵长的粟谷的香味在唇齿间荡漾开去。

“喜糕家的粘糕依旧是老味道,好吃。”沈悦兮感叹了句。

忽拙听了这话,凑到沈悦兮的手边,就着沈悦兮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粘糕。

“的确好吃,上次吃还是去年的冬天。”忽拙点了点头。

这种粘糕只有冬季的时候才有。

是啊,去年的冬季,快过年的时候,沈家上下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又怎会料到转年会遭遇灭门之祸。

晚膳用完,沈悦兮出门看雪。

雪已经积的很厚了,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忽拙在沈悦兮后面跟着,一路走到将军府的高台上,放眼四望,白雪红灯,今晚的景色比昨晚更美了呢。

沈悦兮静静站着,雪落在她的披风上,没多会儿,她也如雪人一般。

“沈家人被埋在何处,你知道吗?”过了好一会儿,沈悦兮问道。

“知道。”

忽拙早已经命人将沈家人重新安葬,开辟了一个很大的地方,修了墓,规规整整。

“我想明天去拜祭一下。”

很多天了,沈悦兮一直有这个念头,但是心底却又有些不敢去面对那样一个场面,在心内挣扎了几天,她终于决定要去看一看了。

“好,明日我带你去。”忽拙一口应了。

沈悦兮便没有再说什么,二人便仍是站在大雪之中,静默着。

**

城南的宅院里,晚膳时,女人将饭菜送进赵正等人各自的屋子,而后便退了下去。

赵正独自面对着膳食,没有动筷子。

116边疆风云

不大一会儿,魏大勋端着食盒过来了,“七王爷,我陪您一道儿用膳吧。”

赵正点了点头,魏大勋便在赵正对面坐下。

而后,看着各自面前的膳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魏大勋笑嘻嘻地问着,而后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小皮袋子,从皮袋子里取出一根银针放在面前的饭菜里试了试,没问题。

又放到赵正的饭菜里试了试,也没问题。

再后来,魏大勋连筷子都放在水里洗了洗,而后验了验那水,依旧没问题。

“看来是安全的。”魏大勋抬头看着赵正。

赵正笑笑,“我压根没怀疑过会有问题。”

“哦?”魏大勋来了兴趣,“为何呢?”

“此刻最想置我于死地的只有忽拙,而他完全不必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赵正说完,开始用起了晚膳。

魏大勋也吃了起来。

“别说,虽然膳房里只有一个人忙乎着,竟然做的还挺好吃。”吃了几口,魏大勋夸了一句。

“你没有想过这家宅子主人的身份吗?”赵正问道。

“想过,下午在膳房时也问过那个女人,她只是笑笑说安心住着吧,该知道的时候便知道了。”魏大勋回答。

还挺能卖关子。赵正想了想,便决定不再去想,安心用膳,安心住着。

明天就是年了。

过了年,便等着北胡王的消息了,之后再做打算。

**

翌日,沈悦兮睁开眼,便见到床头放着一套新的衣裳和靴子。穿新衣,迎新年,是这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忽拙不在。他这几天一直住在外间的榻上,此刻榻上没人。

沈悦兮穿上衣服走了出去,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忽拙正在打扫庭院步道上的雪。

看到沈悦兮,忽拙停了下来,“醒了?”

沈悦兮没有说话,看着忽拙,他大概扫了有一会儿了,哈出的气把额上的头发都染白了,凌霄院步道上的雪清扫的干干净净。

一直将凌霄院步道上的雪都扫干净了,忽拙才停下,将手中的扫帚递给外面扫雪的下人,转身走到沈悦兮身边,“天儿太冷,还是回屋吧。”

冷确实是冷,呼出的气是白色的,脸上的皮肤像一面脆弱的琉璃,一张嘴就要破碎一般。

即便如此,沈悦兮也还是不想回到屋子里,屋子里太沉闷,她一日日坐着,时光仿佛没有尽头。

见沈悦兮没有动,忽拙将她披风的帽子往脸上靠了靠,“回屋吧,一会儿该用早膳了。”

忽拙话音刚落,送早膳的下人偏巧就来了,忽拙拉着沈悦兮一道儿进了屋,而后搓了搓手,“每年过年这几天都格外的冷,却也格外的痛快,明天大街上又定是热闹的很,我带你去转转。”

沈悦兮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忽拙竟然敢带她去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就不怕她趁乱跑了吗?

“今儿晌午,我要和军营里的士兵们一道儿用膳,这是历年来的惯例。”早膳时,忽拙对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又不是他的谁,何苦跟她说这些呢。

“用完膳,你带我去沈家墓地吗?”沈悦兮念的只有这件事。

今天是过年,去墓地,她怕忽拙会觉得晦气。

“当然,我答应过你的。”忽拙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悦兮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可是悦兮,”忽拙看着沈悦兮,脸上带着无奈的笑,“你为何会以为我会对你说话不算话呢?我从前是如何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沈悦兮垂着眼,那么深刻爱过的人和往事,怎么会忘呢。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再有资格接受忽拙对她的那般浓烈的好。

用过早膳,忽拙看了看沈悦兮,“再加一件夹袄,换个更厚的靴子,郊外山下会更冷。”

沈悦兮点了点头,很听话地将自己又裹厚了一层,这才披着披风出了门。

外面干巴巴的冷,好在沈悦兮穿的多,倒也觉得还好。

上了马,忽拙将沈悦兮搂在怀里,往马肚子轻轻碰了一下,马儿便慢慢走了起来。

今日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所有的人都留在家里,预备着团圆的午膳。

出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兵卫对忽拙敬了一礼,每年过年的午膳忽拙都是在军营里用的,这些这些守城的兵卫也是知道的。

倒是猜不到此刻的忽拙要去的地方是墓地。

沈家的墓地在城外不远不近的一处山脚下,出城之后的路没有遮掩,风越发的大了,沈悦兮眯着眼睛,本能地靠紧忽拙。

想到自己的亲人们葬在如此寒冷的地下,沈悦兮的心一阵阵揪着。

又走了一阵,忽拙指着前面一处山脚,“就在那里,快到了。”

沈悦兮放眼望过去,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她张望着,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

到了山脚下,忽拙将马拴在树上,自己走在前面,让沈悦兮踏着他走过的脚印,一步步走到墓前。

墓地修的很大,很肃穆,沈悦兮看见墓碑上沈青山三个字,眼泪就唰的落了下来,她走上前,在墓碑前跪下,除了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拙想劝,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此情此景,谁又能忍得住悲伤呢。

但是沈悦兮哭了好一会儿都没停下来,忽拙上前,将她扶起来,心疼地伸出手,捧住她被冻红的脸颊,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忽拙的手是暖的,目光是暖的,他站在她面前,像一座山,挡住了风寒。

对视片刻,忽拙将沈悦兮拥入怀里,用披风将沈悦兮紧紧围着,她可以哭,但是要在他的怀里安心的哭。

等平静下来,沈悦兮这才一个个墓碑看过去。

“为何没有我哥哥的墓碑?”看了一圈,沈悦兮扭头问忽拙。

“当日查验死因之时,沈奕的墓便是空的。”

沈悦兮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亮,“这么说他还有可能活着?”

忽拙点了点头。

惊喜太大,沈悦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欢呼:太好了,太好了,哥哥还活着。

“那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高兴之余,沈悦兮问忽拙。

是啊,为什么呢?忽拙也问自己。

“只是猜测他可能活着,并不确定。”忽拙回道。

可是对于沈悦兮来说,即便是猜测,也是莫大的好消息,只要哥哥还可能活着,那他早晚有一日会回到幽州城的,只要哥哥回来,很多真相便能揭开了。毕竟那一晚哥哥是唯一与那些人过过招的人。

这么多日子以来,沈悦兮第一次从心底里高兴起来。

回将军府的路上,沈悦兮的心情好了很多,对忽拙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沈家的墓地是你修的吗?”沈悦兮问。

嗯。忽拙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对于他来说,这些事都是他理应做的。

“谢谢你。”沈悦兮轻声说了句。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字。”

沈悦兮没有再说话,心里已经相信沈家灭门之事不是忽拙做的。

不是因为忽拙对沈家的后事料理的如此完善,而是因为直到现在,忽拙都没有娶娜仁,将军府里的婢女在她面前说过,娜仁时不时会来将军府求见忽拙,都被忽拙挡在门外。这与自己当初猜想的忽拙为了与娜仁结亲而杀了沈氏一族有悖。

当初自己听到的那个人说的将军定是另有其人。

自己也真够蠢的,听到将军便认定是忽拙。自己竟如此不信任他,愧对忽拙的一腔深情。

想到这些,沈悦兮不禁有些怅然而无措。她不敢看自己的心,不敢看自己心底的那个人,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她宁愿做一个装糊涂的人。

从墓地到军营有段距离,忽拙又有意让马走的慢,所以等到了军营,也差不多快晌午了。

大帐里,几个副将都等在那里,见忽拙带了沈悦兮来,纷纷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木戈多,对着沈悦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军营里全是雄性气息,沈悦兮在大帐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是有忽拙在身边,她是安心的。

她安静地坐在忽拙身边,目光虚无地望向某处,脑子里想的都是哥哥沈奕,若是他还活着,此刻会在哪里?

军营的膳食稍显粗糙,再加上沈悦兮并没有多少胃口,所以她午膳用的很少。

忽拙与众位副将却喝的兴起。

这些都是与忽拙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一道儿痛饮。

尤其是,沈悦兮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也不再对他有怀疑有敌意,忽拙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沈悦兮在一旁偷偷看着忽拙,他说话的时候,大笑的时候,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豪爽丝毫未变,凌厉的面部棱角从侧面看线条更明显了,她记得曾经伸手摸过他挺直的鼻梁,摸过他抿着的嘴角,还有的眉毛……

正想着,冷不防忽拙回头,看向沈悦兮,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借着醉意,忽拙对沈悦兮笑笑,眯着眼睛看着她,大帐里的气氛忽然就微妙起来。

117边疆风云

“你们在我身旁多年,各自分管一处,历练至今,都可堪大任,等我哪日里归隐山林,你们便将护卫北胡的担子挑起来吧。”忽拙扭头看了看他的那几个副将,说道。

副将们听到这话,都有些惊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再带兵打仗了吗?

“从前只想驰骋沙场,战无不胜,但现在我却只想归隐山林,宁静度日。”忽拙笑了笑。

他说的是心里话,自从沈悦兮失而复得,重新回到他身边,他过往的那些野心便通通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忽拙没料到自己也会如此。

因了忽拙的话,副将们都沉默了起来。他们跟随忽拙多年,自然希望一直跟随着忽拙继续征服这天下,可是此刻,他们的将军却想要解甲归田了。

大家都不说话。

沈悦兮有些尴尬,因为看上去自己就是那个让忽拙失去一个将军气势的罪魁祸首。

直到忽拙端起酒碗,让大家一起喝酒,气氛才再度活跃了起来。

副将们暗想,这或许只是将军喝了些酒随便说说的感慨,他身为北胡第一骁勇大将,哪那么容易就归隐山林了呢?就算将军肯,北胡王也不肯。

因此,大家又都放下心来,继续热泪地喝起酒来。

**

城南的那栋宅子里,赵正等人一大早帮着将院子里的雪清扫干净,那个女人道了谢,而后便一个人一直在膳房里忙碌着准备午膳。

期间,小路子跑去想要帮忙,被女人委婉地拒绝了。她说历来都是她一个人准备膳食,习惯了,有旁人在,她反倒觉得碍手碍脚。

小路子只好回屋,瞪着眼睛放空。

朗阔也在屋子里发着呆,想着赵和的事,过了年,赵和便应该被护送边疆了吧。

等到了边疆,边疆应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不知自己还能不能与她再见一面呢?

魏大勋手下的随从也坐在小路子和朗阔的屋子里,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们也熟了。但此刻,小路子和朗阔都不说话,他便也沉默着。

赵正和魏大勋则在主屋里下棋。这些日子多是清闲,沈家的案子也没什么进展,这让魏大勋有些不自在,他向来查案速战速决,深知拖的越久各种情况越复杂的道理。

“沈家的案子很可能成为我捕快生涯里的一道谜题。”魏大勋对赵正说道。

“一点头绪都没有?”

魏大勋叹了口气,“没有头绪,什么都没有,连现场都没有。”

所以魏大勋想和忽拙合作,但是忽拙一直没有给出回应,实在不行,魏大勋相等过了年再去将军府走一趟。

“悦兮当日逃跑时听到有个杀手提起将军这两个字,你觉得会是哪个将军?”赵正想起沈悦兮曾说过的这个细节。

“总不会是忽拙吧。”魏大勋笑了,而后想了想,“想调查这个,娜仁便能派上用场了。”

说着,魏大勋起身,“这盘棋等我回来再继续,我现在便去娜仁那里走一趟。”

魏大勋如此雷厉风行让赵正有些哭笑不得,他叫住魏大勋,让魏大勋坐下,“今儿个过年,你就安心过个年,哪有这个日子还上门去盘查线索的,她不把你轰出来才怪。”

魏大勋笑了笑,重新坐下,“我这人想到什么就要赶紧去做,一刻不想耽搁。”

“你魏捕头的行事之风谁人不知呢,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还是先等等吧。”赵正笑笑。

论起着急,谁又有他赵正着急呢?沈悦兮被忽拙掳走,他每时每刻都感到煎熬,但审时度势,也还是要耐着性子等着不是。

二人继续下棋,一盘棋未下完,那女人过来请用午膳了。今儿个是大年三十,所以午膳是在膳堂里一块儿用的,包括那个女人和老门房。

“祖母呢?”用膳时,上座空着,赵正问道。

“祖母饮食简单,今儿个又太过寒冷,便不来膳堂用膳了,她让各位贵客自行用膳,不必念她。”女人解释。

赵正与魏大勋交换了个眼神,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失礼了。”

女人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便落座,用膳。

从入住这个宅子至今,他们还从未看见这个女人口中所说的祖母。所以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也挺让人生疑。

用完午膳,各人各回房间,等待晚膳。

日子如此无聊。

**

军营里的忽拙,用完午膳,便带着沈悦兮往幽州城里回了。

行马的速度依旧是慢的,忽拙用披风将沈悦兮整个地围起来,尽可能给她最大的温暖。

“你为何要那样说。”路上,沈悦兮问忽拙。

“什么?”

“你说你要归隐山林。”

“那是我的真实念头,忽然便倦了过往那种厮杀的日子,只想安静地与你一道儿守着。”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如今的我是南夏的七王妃,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我说可以,就可以。”

沈悦兮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对话总是如此,没有结果。

临近将军府,街边忽然窜出一个人,拦在忽拙的前面。

忽拙急忙勒住了缰绳,定睛看去,是娜仁。

见到忽拙,娜仁本来很开心,她用完午膳便往将军府跑,无非是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忽拙高兴,可以和她多说几句话,走到将军府不远处,便看到忽拙骑马往这边来了,她想都不想就下了马车冲了过来,冲过来才发现,忽拙前面还有一个人。

沈悦兮被忽拙保护的太好了,披风将她围的水泄不通,大半张脸都在忽拙的怀里,马停了,沈悦兮才伸了伸脖子,将整张脸露出来,静静看着娜仁。

娜仁的笑容倏地收了回去,盯着沈悦兮,这便是那个汉人女子吧?

“你有何事?”见娜仁盯着沈悦兮,忽拙在马上问道。

“今天过年,我来给将军您送点年礼。”娜仁没好气地说道。

忽拙看了看一旁娜仁的护卫,手上拎着一个礼盒。

“将军府一切应有尽有,不必费心了,回去吧。”忽拙说着,重新打马离开。

娜仁冲过来,拉住马的缰绳,“这样对待一个客人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我可从未将你当做我的客人,我早就说过,你我之间没有任何瓜葛,当陌生人最好。”忽拙说完,在马肚子上踹了一下,马再度跑了起来。

娜仁被马拽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旁的护卫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娜仁甩开护卫的手,看着打马走远的忽拙,恨恨地咬了咬牙,等着吧,她一定会让那个汉女离开将军府,离开忽拙的。

“刚刚那个女子便是娜仁吧?”回到将军府,下了马,往凌霄院走去的时候,沈悦兮问道。

嗯。忽拙点了点头。

“她很漂亮很明媚。”沈悦兮又说道。

哦。忽拙漫不经心地应了句。

“我以为你们会成亲的。”

忽拙叹了口气,“我说过的此生非你不娶,莫非你忘了吗?”

没忘啊,可是在变幻的局势之下,她以为那不过是忽拙情到深处时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山盟海誓,能当真的又有几个呢?自己当初还觉得自已会非忽拙不嫁,可是现在呢?她不是已经成了赵正的七王妃吗?

所有的一切都敌不过造物弄人。

沈悦兮不再说话,加快脚步往凌霄院走去。在外面待得太久了,她需要回屋子好生暖暖,歇歇。

卧房里,炭火生得旺,窗子上贴着红色的花样贴纸,床上是新换的红色的被褥,下人又采了一大瓶的红梅在瓶子里生着,使得整个屋子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暖意。

有点像大婚的新房呢。沈悦兮在心里想。

“累了便歇一歇,晚上有好多热闹可看呢。”忽拙见沈悦兮站在屋子中央不动,走过来说道。

沈悦兮没说话,转身去到榻上,坐下。

一个婢女端了一壶茶进来,放在榻上的桌子上,又弯身退下。

一大早便出门,到此刻,沈悦兮还真的有些口干舌燥,便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

喝完了,才想起忽拙也如她一般没有歇着,午膳又喝了那么多酒,此时应该也口渴了吧。

“你要不要喝杯茶?”沈悦兮于是看了看忽拙。

好。忽拙应了,也到榻上坐下。

沈悦兮为忽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今天辛苦你了。”

忽拙接过茶,“我可不喜欢你跟我这般客气。”

言毕,忽拙将茶一口喝了下去,而后笑道:“你们汉人都道要品茶,到了我这里却只有一口饮。”

“规矩无非是人定的,说到底,这茶水也不过是给人解渴的,哪有那么多讲究呢。”沈悦兮倒不在意这些。

这些话甚得忽拙的心,他看着沈悦兮,笑了。

二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将这壶茶喝光了。

而后忽拙靠在榻上的软垫,闭上眼睛。很久没有睁开。

沈悦兮在一旁看着,“你要在这儿睡?”

忽拙没有回答,似乎是睡了过去。沈悦兮只好下地去拿了一床被子,给忽拙盖上。

盖完,刚要转身,忽拙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118边疆风云

沈悦兮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思想,便被忽拙拉到榻上,裹在怀里。

二人自从再度相见,忽拙还是第一次这般唐突。

其实从前,他们很亲密过,拥抱,亲吻,水乳*交融,有过最快活的时光。说唐突,是因为如今的沈悦兮身份不同了。

“你现在要唐突他人妻吗?”沈悦兮双手撑在忽拙的胸前,淡淡地问道。

还是那个说了很多回都没有答案的话题。

忽拙僵了会儿,微微叹口气,松开了自己的胳膊,“你去卧房里歇着吧,别在我面前,省得我睡不踏实。”

沈悦兮便起身,进了卧房。

她低头在床边呆呆坐着,不大会儿,便见到地上多了一双脚,是忽拙的。

忽拙在沈悦兮面前蹲下来,抬头看着她,“那你说,我要如何做,你才会回到我身边?”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回不去了,自从我嫁给七王爷,我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沈悦兮看着忽拙,叹了口气。

忽拙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明白,是悦兮你不明白,你从今往后只能在我的身边,忘掉那个人,也忘掉你那个不中用的身份。”

依照忽拙的性子,他想得到的东西可以采用掠夺的手段,但是对沈悦兮,他愿意花时间等着,等着她不再执着自己身份的那一日,免得她总是有负罪感。

所以问题便变得有些无解。

沈悦兮也不想争论,带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沉默。

反正总不会如此一直无解下去。

他们这样对视良久,忽拙累了,便坐在地毯上,仰着头继续看着沈悦兮,真是奇怪,虽然每个人都长着眼睛鼻子嘴巴眉毛耳朵,但沈悦兮的脸他就是怎么都看不够。

这样的对视有些幼稚,沈悦兮先移开视线,返身躺在床上。

忽拙依旧在地毯上坐着。他愿意这样看着沈悦兮,自打经历过这场分别,总觉得与沈悦兮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贵。

晚膳,忽拙是与府里的下人们一道儿用的,这是将军府一条不成为的规矩,也算是忽拙对一年来辛苦打理将军府的下人的一种赏赐。不但一起用膳,还会让管家给每个下人包一份新年赏银。

忽拙善待下人,也深得下人敬重,也因此即便沈悦兮是个汉人,府里的下人也都对她尊敬有加。

忽拙如何看重沈悦兮,府里的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看到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大家也都替他开心。

沈悦兮坐在忽拙身旁,配合着忽拙,一道儿喝酒,一道儿用膳,对下人的祝福露出笑容。

边疆的劲酒实在不是开玩笑,几碗酒下肚,沈悦兮的头有些晕乎乎的。

可是大年夜啊,不就应该痛快的喝个够吗?喝醉了也好,喝醉了就可以不去想许多烦恼之事。

抱着这个念头,沈悦兮的酒便没有节制,喝了一碗又一碗。

记不得喝到第几碗的时候,忽拙用手挡住沈悦兮,“再喝便醉了。”

沈悦兮对着忽拙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听话地放下手中的酒碗。

饶是如此,醉意还是一浪一浪地涌过来,让沈悦兮有些晕,有些坐不稳了。

晚膳还未结束,沈悦兮便因为喝醉被忽拙抱着离开了膳堂。

走回凌霄院的一路,偶尔可以听见鞭炮的声音,忽拙怕惊了沈悦兮,将自己的脸贴着沈悦兮的耳朵,自言自语地问:为什么要喝这么酒呢?醉酒之后会很难受的。

忽拙很少喝醉,但不是没有喝醉过,所以他知道醉酒的滋味。

回到凌霄院,忽拙将沈悦兮放在床上,脱了她的靴子,用被子盖好。

“一会儿要放烟花的。”忽拙坐在床边,伸手理了理沈悦兮鬓角的乱发。

沈悦兮闭着眼睛,没有睡着,但思维却也不是很清晰,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使劲儿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人面容模糊,但气息是让她安心的。

翻了个身,沈悦兮便沉沉睡去。

忽拙出去,让下人温着一壶茶,等沈悦兮醒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喝到。

这一场醉,让沈悦兮错过了大年夜最热闹的烟花,等她渴醒,迷迷糊糊地摸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已经子时已过。

外间榻上的忽拙听到响动,起身,“下人熬了醒酒汤,我让她们热一热端过来。”

“不用了,我没事。”沈悦兮急忙制止。

她不愿意大半夜的劳烦人。

“那我去吧,反正醒酒汤放在炭火炉里热一下即可,不麻烦。”忽拙说着,便要往外走去。

沈悦兮急忙过去拉住他,“真的不用了。”

忽拙扭头看着她,“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沈悦兮点了点头。

没事,她只是有些头重脚轻,虚浮无力,不管是意识还是身体都只想沉睡,于是她转身,踉跄地走向那张床。

走了几步,绊在地毯上,沈悦兮跪倒在地。

忽拙急忙上前,在沈悦兮微弱的“我没事”的话语里将她抱了起来。

“我真的没事。”沈悦兮笑了笑,随后靠在忽拙怀里,闭上眼睛。

沉睡,此刻的她只想沉睡。

忽拙将沈悦兮放到床上,看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舍不得抽出来,便半躺在一旁,看着沈悦兮,她离他那么近,呼出的气息带着好闻的些微酒气。

忽拙没能忍住,在沈悦兮的唇上亲了一下。

这一亲,像在干枯的荒野里放了一把火,瞬间呈现了燎原之势。

于是又亲了第二口。半梦半醒之间的沈悦兮受到打扰,不耐烦地嘤咛了一声,伸手将忽拙推开,而后转过身去。

沈悦兮的背靠着忽拙,恰好可以让忽拙抱个满怀,跟健硕高大的忽拙比起来,沈悦兮小小的充满着柔软的香气,忽拙的心被沈悦兮整个的填满了。

他多想像从前一样,裹着沈悦兮一起共赴云雨,但是如今情况不同,他不能违背沈悦兮的意思,所以只能忍着。

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也不知道,但是跟听到沈悦兮死讯时的绝望比起来,这点忍耐算不得什么。

就算沈悦兮一辈子都无法逃开自己身份的禁锢,那么他也愿意就这样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有沈悦兮在,就是一种安心的感觉。

**

因为醉酒,沈悦兮直到半晌才昏昏转醒。

忽拙不在,床头放着一个红色的荷包,里面是忽拙给沈悦兮的压岁银。

沈悦兮拿起来看了看,不由笑了笑。

自15岁遇见忽拙之后,他每年大年初一都会给她一包压岁银,如今她都19岁了,他还是当她小孩子。

遇见忽拙的时候是秋天,边城的秋天很美,山川壮阔,各种树木色彩斑斓,站在山顶远望,风景如画。

彼时,正是沈奕与雪梅热恋之时,沈奕带着雪梅登高望远,沈悦兮也偏要跟去,郊外秋景炫目,山间又有许多各种野花和野果子,一路采着玩着,沈悦兮独自一个人越走越远。

沈奕跟雪梅浓情蜜意地说这话,再转头时,沈悦兮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沈奕扯着嗓子好一阵喊,沈悦兮听见之后,便约着到山脚下再会和。

可是沈悦兮到了山脚下,并没有看到沈奕和雪梅,她下错了方向,跑到了山的另一边。

辨不清方向的沈悦兮沿着官道一路走着,也不知走的对不对,边城到底在哪个方向,她不知道,但是又不能停下,眼看着天色便暗了,若是找不到回城的路,那么晚上她便要在荒野里过了。

走了好远,仍旧是茫茫的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沈悦兮开始惊慌起来。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过来,回头,官道远处,来了一队骑马的人,沈悦兮退到路边,看着那些人远远走来,扬起一阵尘土,又渐渐远去。

喂。眼看着那些人骑马就要走远,沈悦兮在后面大喊了一声。

骑在最后的那个人勒住缰绳,回头看着沈悦兮。

沈悦兮急忙跑上前去,抓住缰绳,看着那个人,那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低头看向沈悦兮的样子有如天神。

他不说话,凝视着沈悦兮,这荒野间,从哪儿出来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子?

出于警惕,那人四处看了看,他的那些一起骑着马的同行人也都警惕四处看着。

沈悦兮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也跟着四处看,而后奇怪地看着骑马的那个人,问:“你在看什么?”

骑马的人看着沈悦兮,不由笑了起来。

而后他收起笑容,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剑,剑头指向沈悦兮拉住他马缰的手,示意沈悦兮松开。

秋天的落日很快地往西沉去,暮色将至,天很快就要黑了,想到自己就要一个人在黑天里不明方向地乱走,有可能遇到野兽,也有可能遇到坏人,沈悦兮就说什么都不放手,她完全忘了,她面前的这些人也有可能是坏人。

“你要做什么?”骑马的人终于开口,问道。

“你们去哪儿?”沈悦兮反问。

此时那些骑马的人也都打马回来了,围着沈悦兮,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这个丫头胆子真大,竟敢拉着他们将军的马不让走。

若是换了旁人,此刻那双手该已经被砍落了,可是将军,却对这个小姑娘手下留情了。

119边疆风云

对,沈悦兮拉住缰绳的那个马上的人,就是忽拙。

“你要做什么?”见沈悦兮不肯松手,忽拙又问了句。

“你们去哪儿?”沈悦兮也反问。

这可太有趣了,忽拙笑了起来,而后仔细看了看沈悦兮,一副伶俐的样子,不像个傻瓜。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要做什么?”忽拙再问。

沈悦兮也很无奈,她瞪着眼睛,认真地问:“你们去哪儿?”

忽拙叹口气,想干脆一走了之,可是这里实在太荒僻,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又不放心让这么个小姑娘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们去边城。”忽拙回答。

听到边城两个字沈悦兮高兴坏了,“我也要去边城,能不能把我带上?”

忽拙越发忍不住想笑了,这小姑娘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她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敢要求一起走。

“你不怕我?”忽拙弯身,将自己那张并不和善的脸离沈悦兮更近点,有点想要吓唬吓唬她的意思。

可是沈悦兮看着忽拙,摇了摇头,“不怕。”

沈悦兮的确不觉得忽拙可怕,虽然他看上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并不令她生畏,与即将到来的黑夜相比,他简直就是活菩萨。

忽拙眯起眼睛,看着沈悦兮,越发觉得有趣味。

看了会儿,忽拙对沈悦兮伸出手,“走,我带你去。”

沈悦兮也伸出手,忽拙弯身将她半拉半抱地弄到马上,“以前骑过马吗?”

沈悦兮摇了摇头。

“那你拉紧马缰。”忽拙沉声说了句。

沈悦兮想了想,却一把抱紧忽拙的胳膊,“我觉得你比马缰更可靠。”

听了这话,忽拙朗声笑了起来,有意思,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若是再长两岁就好了,他会考虑娶她做妻子。

“你可许配人家了?”这样想着,忽拙便问了。

沈悦兮摇了摇头。

“那你看我如何?”忽拙又问。

沈悦兮扭头认真看了看忽拙,“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竟然没成亲?”

这小姑娘居然嫌弃他年纪大,忽拙笑的更开心了,他掉转马头,重新往边城的方向去了,他是要去黑崖镇,路过边城,却不料会在路上遇见这么有趣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路上,忽拙问。

“你先说你叫什么。”沈悦兮不肯说。

“我叫忽拙。”

忽拙,沈悦兮想了想,“这个名字为何这么熟悉?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别想了,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姓沈名悦兮。”沈悦兮坦然相告。

“沈悦兮,”忽拙重复了一遍,“嗯,好名字。”

“哪儿好呢?”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不是汉人吧?居然也知道这句诗?”

“空时读了点闲书,恰好读到过。”

“你是北胡人?”

“是。”

“那你认得汉字?”

“认得,我自小便学习的汉字。”

“那一定是北胡的贵族了,普通人家是不会学这个的。”

忽拙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而问沈悦兮:“你知道我是北胡人,竟然不怕?”

忽拙知道汉人里一度流传,北胡人生性野蛮茹毛饮血。

“你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怕的。”沈悦兮不以为然。

“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又没什么好处。”

“不怕我把你掳回北胡做媳妇?”

沈悦兮倒是没想到这个,她扭头看了看忽拙,虽然面容稍显凌厉,看着不和善,但和他说话还挺好玩的,于是便道:“那你先去我家提亲吧,我爹爹若是应了你,我也没意见。”

在边城,也有嫁给北胡人的汉人。

只是那时的沈悦兮并不知,北胡的贵族是不许与汉人通婚的。

“谁能料到,我忽拙竟然会在路边捡了个媳妇。”听了沈悦兮的话,忽拙扭头对他的几个精卫说道。

而后,又是一阵大笑。

精卫们虽然都不言语,但心里却知道今天的将军有些不同寻常,首先他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毫无怀疑毫无戒备也就算了,还与她同乘一马,其次他们这一路也聊得太久,将军动辄大笑,而素日里的将军不是这样的,将军不仅话少,还很严肃。

这个小姑娘就好像一个突如其来的大石头,投入将军平静的湖面,砰的一声,激起了无数水花。

忽拙和沈悦兮聊了一路,直至进了边城,忽拙都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而是骑马将沈悦兮亲自送回了家。

沈家正在为沈悦兮尚未归来急的团团转,忽然见沈悦兮被人送回来,自然是喜出望外。

沈青山亲自上前道谢,他看到忽拙的那一刻,心里当下愣了楞,一个人的气势,有时候不许言语,举手投足便可见一斑。

“在下沈青山,谢过这位义士帮助小女之恩。”沈青山对忽拙作了作揖。

沈青山?忽拙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愣了愣,“您可是南夏从前的户部尚书沈青山?”

沈青山看着忽拙,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忽拙有些喜出望外,他从前一直听人提起过沈青山出色的户部管理能力,早就想着何时有机会能得见,却不料今日竟得来如此不费功夫。

于是忽拙也自报了家门。

听对方是北胡大将军忽拙,沈青山也有些意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悦兮看他们说的热闹,便道:“爹爹,这几位义士尚未用膳呢,不如请他们在家里用过晚膳如何?”

也好。沈青山便将忽拙等人请进了宅子里。

不大会儿,沈奕也回来了,得知沈悦兮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也因此与忽拙相识。

从那儿以后,沈家与忽拙便有了交情。

**

沈悦兮坐在床上,想起这些往事,不禁出了神,直到忽拙进了卧房,沈悦兮仍是未察觉,仍是拥着被子沉浸在回忆之中。

“想什么呢?”忽拙在一旁看了会儿,不由弯身上前好奇地问道。

沈悦兮回过神来,看着此时此刻面前忽拙的这张脸,有种穿越到现实的恍惚。

“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次。”沈悦兮看着忽拙,这个男人一直都没变,只是容颜多了几许沧桑。

第一次见面。忽拙笑了,在床边坐下,看着沈悦兮,“那时候你的胆子可比现在大的多。”

是啊,沈悦兮叹了口气,那个时候的她有家人守护,做她温暖坚强的后盾,她被他们宠着长大,即使是发配边疆的生活也依旧是快乐无忧的,可是现在的她,孤身一人,心内是恐惧的,她觉得自己如浮萍,不知未来会飘向哪里,她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她值得的可以依靠一生的人。

赵正是吗?忽拙是吗?

或许是,但是他们都不能像自己的家人那样让她那么笃定。

“我常常想,那次你在路边出现,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恩赐,没有错过你,真是太好了。”忽拙柔声说着自己心里的话。

从前,沈悦兮或许会和忽拙一样的想法,但是现在却不是了,她常常会想,若是那次自己和哥哥没有走散,自己没有在路上喊住忽拙,那么沈氏一族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样的念头常让沈悦兮有罪恶感,仿佛是她和忽拙联手害死了沈家的人。

“你说我们如果没有相遇,沈家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死?”沈悦兮问道。

不认识忽拙,沈青山便不会来幽州城,那一切便不同了。

忽拙最怕沈悦兮会有这种念头,这种念头会让她无法越过自己的心坎,那也就预示着她无法再接受他。

“但我们相遇了,那便有相遇的道理,是上天派我来照顾你的。”

这话,赵正也曾对沈悦兮说过。

面前的这个男人,和赵正一样,都对她毫无保留的好。

沈悦兮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沉默了。

“今儿个大街上很热闹,有各种杂耍可看,你要不要去?”忽拙试图转移沈悦兮的注意力。

沈悦兮摇了摇头,她完全没有玩乐的心情。

“那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忽拙看着沈悦兮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无奈,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开心。

沈家惨案前后,沈悦兮简直判若两人。从前的沈悦兮,多么的快乐明朗,像阳光一样。

可是如今的她,已是阴冷的模样。

沈悦兮摇了摇头,她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静静坐着发呆。

“那先用膳吧。”忽拙说。

沈悦兮摇了摇头,宿醉尚未过去,她没有半点胃口。

而后沈悦兮重新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目光涣散地看着某处。

“城里有戏班子,要不要叫一场戏到将军府?”忽拙又问。

他想,总得要找点什么事情,让沈悦兮开心起来吧。

沈悦兮木然地摇了摇头。

忽拙没法子了,只得在一旁闷闷坐着,静静看着沈悦兮,以这种方式陪着她。

“你今天不去军营吗?”过了会儿,沈悦兮问。声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大年初一,歇一日。”

“那你去歇着吧,不用陪我。”沈悦兮又说。

“陪着你就是我最好的休息了,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忽拙看着沈悦兮,笑了。

120边疆风云

沈悦兮闭上眼睛,不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沈悦兮又沉沉睡了过去。

忽拙倒是能理解宿醉之人的状态,无力,困乏,总得缓两日才能恢复过来,可是他又担心沈悦兮总不吃东西会伤了身子,便让下人将粥温着,等沈悦兮再醒来的时候用。

而忽拙,也一直守着沈悦兮,度过了难得的平静安闲的时光。

**

城南的宅子里,赵正等人也都闲着。

早上,那女人送膳时,给了没人一份压岁银,说是祖母给的。

这让赵正有些不好接受,他们在这里,白吃白住,居然还有压岁银,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便说什么都不肯收。

“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又不多,您若是推脱那便是失礼仪了。”女人依旧是笑眯眯的说道。

赵正也只好收了,想着等离开时一定要多付些银子给这家宅子的主人。

用过早膳之后,赵正等人离开宅子,去街市里逛了逛。

大年初一,街市里很热闹,各种杂耍卖艺的都趁这个时候出来,人们心情好,手中富余,比平时好赚。

赵正夹杂在人群里,无心热闹,流行地看着人群,暗抱着期待,会不会在这里遇见悦兮呢?

自己的女人被掳走这么多日子,而自己一直伺机而待,他赵正真的从未如此窝囊过。

每每想到这些,赵正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算着时间,娜仁若是那日便写了书函送出去,那么明日便可抵达元京,北胡王若是即刻下旨,要三日后旨意到幽州城。

若北胡王稍稍思考几日,那便更要多耽搁写日子了。

这等待的每一日,对赵正来说,都是煎熬。

人群里无数张脸晃过去,没有一张是赵正日夜牵挂的那个。

最后,倒是在人群里看到了娜仁。

娜仁看到赵正,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七王爷好有兴致啊。”

这话让赵正愈发有些难堪,仿佛听见娜仁在嘲笑他,自己的七王妃被他人掳走,他却还有闲心出来凑热闹。

见赵正无语,娜仁想了想,自己是要和赵正联盟的,不能太刻薄了,便又道:“等北胡王的圣旨到了,七王爷就可以与七王妃团聚了,娜仁先在这里恭喜了。”

赵正对娜仁点了点头,以表谢意。

但赵正真的不想和娜仁聊太多,一来他不喜欢娜仁的嚣张气焰,二来娜仁的存在总提醒他此刻的无能为力。他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郡主您请便,本王告辞。”留下这句话,赵正便继续前行了。

娜仁看着赵正有些落寞的背影,愣了会儿神,那个沈悦兮倒真是好命,两个这般优秀的男子都为她情有独钟,而自己,却要为了得到自己爱的人苦苦争斗。

真是不公平。

所以她更要让沈悦兮离开忽拙,她娜仁不痛快,忽拙也别想痛快。

与娜仁匆匆别过,赵正再无心思闲逛,路过一间茶馆,便走了进去。

茶馆里人很多,吵吵闹闹,赵正一直沉默着。众人也一直沉默。连素日里话多的魏大勋也不说话,而是静静打量着茶馆里的人。

而后,魏大勋凑到茶馆掌柜的柜台前,跟掌柜的点了点头,相互客气地问了过年好之类的吉祥话,而后,魏大勋问:“我刚来幽州城不久,想购置个宅子,掌柜的可有什么合适的没有?”

一般来说,像这种茶馆酒馆之类的地方,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掌柜的是个热心的,想了想,说有。

说了几个宅子,魏大勋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满意。

“我那天路过一个地方,好像是失了火,也不知道宅子的主人还在不在,那个地方不错,若是重新修建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魏大勋说道。

失了火的宅子,掌柜的想了想,这城里失了火的宅子也只有沈家的那个了。

想到这里,掌柜的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他凑近魏大勋,压低了声音,“你还真是个生人呢,那个宅子可不吉利。”

“无非是失火,能有什么不吉利,俗话说火能旺财,说不定我在那里建了宅子之后还能发财呢。”魏大勋表示无所谓。

掌柜的摇了摇头,一脸你有所不知的表情。

“那个宅子是凶宅,死了好多人哪。”掌柜的说出这句话,看着魏大勋,等着魏大勋流露惊恐的表情。

魏大勋便如他所愿,瞪大了眼睛,“凶宅?”

掌柜的点了点头,“此事说来话长。”

魏大勋流露出非常感兴趣的饥渴的表情,“那您慢慢说。”

“那户人家姓沈,搬来幽州城大概两年多的光景,那户人家原是南夏的一个官员,因为犯了事被发配过来的,就在去年忽然有一日被人发现那家人全部被杀了……不对,他家的女儿不知去向,生死不明。”掌柜的压低声音说道。

“是谁做的?”魏大勋也压低声音,凑近掌柜的面前,问道。

“官府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掌柜的摇了摇头,“不过有传言说是南夏皇帝做的,都说那家家主掌握着南夏的一些秘密,南夏皇帝为了斩草除根……”掌柜的说着,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杀的手势。

“传也要有证据吧。”魏大勋露出不信的神情。

“只能说这世间没有空穴来风之事,坊间所传大多还是可信的。”掌柜一副你不懂的样子。

“那家人被杀的那几日幽州城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魏大勋问。

“不对劲?”

“是啊,不对劲,你想想,肯定有的。”魏大勋启发道。

掌柜的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劲,一切如常。”

“杀那家人的一定是高手吧?”魏大勋问。

掌柜点头,“那当然,据说都是一剑毙命,手法了得。”

“这样的高手幽州城里有吗?”

“嗯,”掌柜的沉思了会儿,“有,那便是忽拙将军手下的精卫军了。”

“那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些精卫军做的呢?”

“不可能,”掌柜的笑了,“你有所不知,那户人家的女人是忽拙将军的心上人,宝贝着哪,那家人被杀的时候将军正好去平定北胡内乱,回来得知此事痛不欲生,连幽州城的衙门老爷都被免了职。”

“心上人又如何?或许是为了功名利禄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呵。”掌柜的轻蔑地看了看魏大勋,“你若说旁人为了功名利禄或许还有可能,忽拙将军绝对不会,连皇上指婚的护国公的孙女他都拒绝了,功名利禄他不缺,也不稀罕。”

这话不是魏大勋第一次听了,基本上他暗访的人对忽拙都是敬重有加,绝不相信沈家的事是忽拙做的。

魏大勋点了点头,觉得再聊下去也不会有收获,便随口说了句,“这么说那个宅子是真的不能碰了。”

“自然,我可是为了你好。”掌柜诚恳地点了点头。

魏大勋做出虚心接受的样子,谢过掌柜之后,转身回到座位。

赵正知道他是去打探消息了,看他回来的样子,便知是无功而返。

喝完茶,一行人往回走,路上,赵正问魏大勋,“刚才那掌柜怎么说?”

“整个幽州城的说法都差不多,都说杀死沈家人的是皇上,至于忽拙,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可能。”

赵正不再说话,在心里认真思考,赵广到底有没有可能是沈家一案的幕后指使。

从整个事件赵广的反应来看,赵正相信,自己的皇兄也是后来才知情的。

既不是忽拙,也不是赵广,那会是谁呢?

**

北胡,元京,皇宫。

北胡王平定了北胡内乱,又与南夏和亲,只等着过段时间便迎娶十三公主,自是十分高兴,过年之时,宫内也是大肆喜庆了一回。

大年初一,北胡王又派人给忽拙的父母送去赏赐,以表对忽拙的重视。

忽拙父母收了这礼,自然是开心的,唯一忧愁的是忽拙的婚事,好好的,本来指望着和娜仁成亲,却不料最后竟成了空。

忽拙的阿妈唉声叹气地摇头,忽拙已经29了,这个年纪,旁人连孩子都两三个了。

“不能由着他这么胡来,我们该去幽州城走一趟,他若不成亲那我们便在他那里住着不走了。”最后,忽拙的阿妈干脆地说道。

虽然她知道忽拙是个有主意的,打15岁后一路都在自己闯出来的,但作为阿妈,她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这么做。

忽拙的阿爹虽然不想过多干涉忽拙的事,但也觉得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商量,决定过了初三便启程去幽州城。

初二的时候,北胡王接到了娜仁递来的书函,得知忽拙竟然找到了沈悦兮,北胡王有些惊讶,看到沈悦兮如今是南夏的七王妃,北胡王便更有些惊讶。

他看着那信函良久,深知兹事体大,一道圣旨下去,忽拙未必会将沈悦兮还给南夏七王爷,思来想去,北胡王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为好。

此时,正是南夏与北胡交好的关键时期,绝不能因为忽拙与沈悦兮而坏了大体。

121边疆风云

过了初三,北胡王带着北胡王妃一起往幽州城去了。

之所以带上北胡王后玉珠,是因为北胡王觉得若是他和忽拙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僵,玉珠王后可以从中调和。

忽拙没那么容易放沈悦兮离开,这一点北胡王是知道的。

王后玉珠倒是对忽拙有些同情,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子,却因为种种原因错过,想那忽拙是多么顶天立地的人物,若不是真的爱的刻骨,怎会纠缠如此。

“倒不如成全了他们多好。”想着,玉珠对北胡王轻声说道。

北胡王淡淡一笑,“这世间的事本就难以如愿的多,事已至此,哪来的成全?要拿北胡和南夏两国的外交决裂来成全他们吗?”

玉珠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心里倒是很期待看一看沈悦兮,到底是何样的女子,能令忽拙折腰至此。

忽拙的父母也于初四上路,赶往幽州城。

幽州城里,一切如常。

忽拙没有理会魏大勋的联盟请求,他觉得魏大勋的目的不在查案,而在沈悦兮。至于沈家的案子,他忽拙查了那么久都没有头绪,他不相信一个南夏的捕快能有什么能力将此案查清。

“魏大勋这个人,怎么样?”但私底下,忽拙还是问了问沈悦兮。

“我才在京城里待了几个月而已怎么会知道呢,听说他是神探,破了很多案子,这一次便是赵广派他来查我家的案子的,可是你却说我家的人是南夏皇帝杀死的,这难道不矛盾吗?”

“不矛盾啊,我对你这般深情,不一样被你误会杀了沈家的人吗?为何赵广就不能贼喊捉贼呢?”

忽拙的话,让沈悦兮陷入沉默。

贼喊捉贼,真是个有趣的词。

“所以真相是很难查出来了对吗?”

“很难,所有的证据都没有了,除非凶手自己跑出来,否则很可能便是一桩悬案。”

“谁说没有证据?我听到的那两个人口中的将军不就是证据吗?”

忽拙皱了皱眉头,他承认自己一直都忽略沈悦兮口中的将军两个字,他一直觉得将军两个字或许只是用来误导沈悦兮的。

可是他如今也不得不认真想想这个问题,将军?会是哪个将军呢?

莫非是护国公?为了能让他娶娜仁而下此毒手?

护国公久经沙场,手下自然有许多高手,对付沈家这般不懂武功的平常人,实在是易如反掌,不留痕迹。

想到这里,忽拙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拉着沈悦兮去到书房,找出当日沈家一案的留底文书,对比那些兵器和伤口的图案。

“娜仁的护卫所用的兵器都是他们府中一脉相承,我只要去看一看他们的兵器便可做出判断了。”忽拙有些兴奋地敲了敲那图案。

沈悦兮也涌出希望,因为想一想,娜仁作案的动机非常大,不排除她为了得到忽拙的爱而弑杀沈氏一族。

可惜,最该死的她却依旧活着。

合上卷宗,忽拙没有耽搁,即刻出府去。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沈悦兮跟在后面问。

忽拙回头看了看沈悦兮,想了想,点了点头,而后他走到沈悦兮身前,将沈悦兮披风帽子的缎带系好,嘱咐道:“可能会有危险,要一直跟在我身边知道了吗?”

沈悦兮点了点头。

忽拙便带着沈悦兮一道儿去了娜仁的宅邸。

得知忽拙来访,娜仁开心极了,特意在镜子面前再三地妆扮了一番才跑出去迎接。

到在宅门口,才看清在忽拙身后,还站着沈悦兮。

娜仁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她冷眼斜了沈悦兮一眼,问道:“有事?”

忽拙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娜仁身边护卫的身上。

那护卫被忽拙盯的心虚,抿紧了嘴巴,握住剑柄的手不由用了力,想着万一忽拙忽然向他扑来,他也好做好对应,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忽拙的对手。

娜仁顺着忽拙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护卫,而后问忽拙,“将军,您在看什么?”

“把你的剑给我看看。”忽拙走上前,对那护卫说道。

护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娜仁,然后将自己的剑解下,准备递给忽拙。

娜仁拦住,看着忽拙:“为何要看我护卫的剑?”

“自是有用处。”忽拙一把推开娜仁,拿过护卫的那把剑。

刚把剑拔出鞘,娜仁便冲到沈悦兮身边,一把将用手勒住沈悦兮的脖子,她想把沈悦兮揍一顿想了很久了,今天终于得到这个机会了。

沈悦兮冷冷看着娜仁,没有后退,也并无恐惧之色。

但是娜仁的手刚举起来,忽拙便将那把剑的剑鞘飞过去,直直打在娜仁的手腕上,娜仁受了剧痛,一声尖叫捂住自己的手腕。

护卫急忙冲过去,“郡主您没事吧。”

“给我打死她。”娜仁指着沈悦兮,对护卫命令道。

但话音刚落,忽拙已经来到沈悦兮的身旁,将她护在身后,而后对那护卫道:“这把剑本将军先借用几日,用完了便还你。”

言毕,忽拙带着沈悦兮返身上马,离开了娜仁的宅邸。

娜仁气的跺脚,却也没有法子,看了看自己的护卫,“真是没用的东西。”

护卫低着头,不敢言语,谁让对方是忽拙呢,放眼北胡,能打得过忽拙的,又有几个呢?

**

“你没事吧?”回将军府的路上,忽拙问沈悦兮。

沈悦兮摇了摇头,说没事。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小丫头了,自沈家被灭门,她一路逃难,经历过风雨险阻,忍受过饥寒交迫,她吃过人肉,甚至还杀过人。

想起庞世聪,沈悦兮不由暗想,如今的滇南王应该已经知道了庞世聪被杀死的消息了吧,也不知他会如何?

能起兵造反才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当初赵广将沈家发配边疆,如今,她便要让南夏的江山支离破碎。

沈家的冤魂若是有灵,一定会帮助她的。

回到将军府,忽拙钻进书房,认真比对了那护卫的长剑与留底文书上兵器和伤口的吻合度。

护卫的长剑更宽一些,而留底文书上的兵器和伤口都要窄一些,也就是说,杀死沈家人的并非是护国公一派惯用的兵器。

忽拙失望地将长剑放在一旁,紧锁着眉头,再度陷入迷局。

沈悦兮也有些失望,看着那把剑,想了想,问忽拙:“既然是行凶,自然要伪装,有没有可能他们杀人的时候换了兵器?”

忽拙想了想,“虽然也有这种可能,但对于高手来说,兵器是他们的魂,换兵器对他们来说不但会不顺手,还会让他们觉得不够磊落。”

“杀人还说什么磊落。”沈悦兮冷笑了一声。

“一般小贼和顶级高手的区别便在这里,顶级高手并不怕别人知道是自己出的手。”

“既然如此,那北胡能调动顶级高手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你,护国公,北胡王,既然如今你和护国公都不是凶手,那便只有北胡王了?”沈悦兮看着忽拙,咄咄逼人的说道。

北胡王。忽拙想了想,摇了摇头,“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阻止你娶我呢?”沈悦兮给出理由。

“那只除掉你便可,没理由杀你满门。”忽拙怎么都觉得说不通。

内心里,忽拙也不想承认。他忽拙为了北胡的安定立下赫赫战功,不但平定内乱,还外侵邻国,帮北胡扩展版图,若真的是北胡王做的,那他忽拙真的是信错了主上。

“反正,真相没查明之前,护国公,北胡王,南夏的皇上,北胡和南夏的将军,都有嫌疑。”沈悦兮悉数这些人,不由吸了口冷气,竟全都是权倾朝野之人。

“那你现在是相信我了?”忽拙问道。

沈悦兮看着忽拙,良久,点了点头。她相信忽拙,他对她的深情,对她的坦荡,她如今看的更分明了。

“那你肯留在我身边了?”忽拙又问。他最关心的是这个。

沈悦兮目光黯淡下去,随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书房。

她说过很多次了,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忽拙看着沈悦兮的背影,目光悲切。

**

娜仁的宅子里,一个郎中帮娜仁看完手腕上的伤,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便离开了。

忽拙那一个剑鞘飞过去,力道太大,几乎废了娜仁的整只手,她忍着痛,看着婢女为自己抹上那些难闻的药膏,心里恨的要炸了,她恨忽拙对她毫不怜惜,更恨沈悦兮,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落得日此地步?

总之,既然她不好受,那么大家都一块儿不好受吧。

“北胡王那边有消息了吗?”娜仁喊来自己的护卫,问道。

“尚且未曾有。”护卫回道。

“若有消息即刻禀报。”娜仁吩咐。

护卫急忙应了。

与娜仁同样等得焦急的还有赵正,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他越来越有些沉不住气,当晚,他独自一个人潜入将军府,却走了不多远便被精卫发觉,那些精卫藏在将军府最隐蔽的暗处,防不胜防。

122边疆风云

双方厮杀起来,起初只是两三个精卫,听到动静后,又有好几个精卫迅速跑了来,赵正便有些招架不住,边打边退。

最后翻墙逃走。

精卫想去追,忽拙的声音却在身后响了起来,“不必追了。”

定是赵正。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赵正的好身手也让忽拙有些意外,能从他几个精卫手中全身而退的人并不多。

“他受伤了,定能追的上的。”精卫急忙说道。

忽拙摇了摇头,他答应过沈悦兮不杀赵正的。他要对她信守承诺。

待回到凌霄院,忽拙便见到沈悦兮站在廊下。

“发生何事了?刚听那边有打斗的声音。”见忽拙回来,沈悦兮问道。

“进来一个小贼,已经被赶跑了。”忽拙笑笑。

“现在的小贼不但胆子大,身手也了得,将军府这么多精卫竟然都没有抓到他。”沈悦兮冷笑着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自然不相信刚刚进来的是个普通的小贼,却也并不多问,转身回到卧房。

“这段日子也实在太过平静了。”沈悦兮坐在榻上,幽幽是说了句。

忽拙也不喜欢平静,平静是最不正常的,平静之中往往蕴含着巨大的风暴。

那么今晚赵正夜探将军府也算是件好事吧,至少说明,赵正等人开始有所行动了。

不过他们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赵正真的以为就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撼动他的将军府?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七王爷救不出我,回到南夏搬了救兵来,北胡和南夏有可能会开战。”沈悦兮问忽拙。

“我十数年戎马生涯,你以为我会怕开战?”

“你是不怕,但是北胡王呢?”沈悦兮似笑非笑地看着忽拙。

忽拙不语,北胡王的确不想开战。

“南夏与北胡刚刚联姻,恐怕这会儿十三公主已经在来往北胡的路上了,你却在这个时候掳了南夏的七王妃,你以为北胡王会任你胡来吗?”

赵正会去请求北胡王支援?忽拙倒是没想过这点。

早知道如此,刚刚真该杀了他,反正是他自己闯进将军府的,当做贼人杀了,料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看忽拙眼神露出凶意,沈悦兮便猜到他心中所想。

“你答应过我不杀七王爷的。”沈悦兮说。

“那该如何?眼睁睁看着他把你带走?”忽拙走到沈悦兮身边,弯身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这次轮到沈悦兮不语。如今的她不管跟谁走,都会伤到另一个。

“悦兮,答应我,留在我身边。”忽拙低声求道。

如今,沈悦兮才是关键所在,她若是想留在忽拙身边,料赵正也拿她没有法子。

“很晚了,睡吧。”沈悦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起身回到卧房,准备入睡。

忽拙跟过去,看着沈悦兮盖上被子,背对着他躺好。

他很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起身重新回到榻上,他已经在榻上睡了好些日子了,他顾着沈悦兮的感受,即使情欲翻涌,也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他只想与悦兮进行两情相悦的欢爱。

如今看来,即使旧情再炙热,也没法让沈悦兮再度对他燃烧。

人的心,深如海,如今的忽拙根本触摸不到沈悦兮心底最隐秘的想法。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忽拙在心里暗暗叹息着。

翌日,忽拙去了趟军营。午后从军营回来,便一直端坐在书房里,门紧闭着,谁也不知他在里面做什么。

他的面容有些阴沉。赵正的蠢蠢欲动让他感受到了危机,而沈悦兮一副打定主意要跟赵正离开的样子更让他焦躁不已。

直到晚膳,忽拙才从书房出来。

“我们喝点酒吧。”忽拙提议道。

沈悦兮想了想,点点头,她理解忽拙的郁闷,她不能答应留在他身边,此时陪着喝一杯酒却是能做到的。

她为何不能答应留在忽拙身边,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与忽拙的那些往事她都记得,看到忽拙,她有时会有那种抛却一切扑进他怀里的念头,但她都忍住了。她心底有些怕,究竟在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大概是经过这些巨变,她变得懦弱了吧。

这些念头中是纠缠着她,让她没有头绪,喝点酒也好,能暂时忘却这些。

劲酿依旧一如既往的烈,沈悦兮喝了一碗便觉得一簇奇异的火苗自她身体深处窜了起来,而后燃烧开来。

她有些焦躁,又喝了第二碗,第三碗,试图用更多的酒浇灭身体里那股升腾而起的欲望。

但喝的越多,身体便越来越烫,最后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这么容易就醉了呢。”沈悦兮闭了闭眼睛,自嘲地笑了下。

而后起身,摇摇晃晃地往榻上走去,她觉得身子发软,需要找个地方靠一靠。

忽拙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悦兮,直到她差点跌倒时才起身扶住了她。

有了依靠,沈悦兮舒了口气,而后扭头,看着忽拙的脸,柔黄的油灯光下,他看上去异常的温柔。

“悦兮,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醉的时候吗?”忽拙在沈悦兮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第一次喝醉。沈悦兮的脑子虽然有些不清楚,但是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喝醉的时候是17岁那年,那一次,她将自己交给了忽拙。

酒精,真的能让人迷失和放纵。

今晚的酒精也如那日,甚至比那日更让人迷乱,沈悦兮靠在忽拙怀里,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只想贴着他,不再放手。

忽拙扶着沈悦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到沈悦兮踮起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忽拙才将沈悦兮拥的更紧,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吻,让他们又回到从前,欢乐无忧的时光,山盟海誓,只愿生死白头。

忽拙将沈悦兮拦腰抱了,走到卧房,将沈悦兮放在床上,沈悦兮双眼迷离,半是醉意半是迷乱,直到忽拙褪去彼此衣物的遮挡,沈悦兮都没有阻止,她的身体在叫嚣着,在欢愉着,她的手触摸着忽拙健硕的体魄,只想与忽拙一道儿共赴云雨,不再想人间烦恼。

卧房里的熏香也都是让人欢情的气味,床上的他们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几乎纠缠整晚。

翌日,沈悦兮沉沉睡到晌午。

醒来,直觉浑身无力,酸痛,没了骨头一般。

她躺在床上,思绪一点点凝聚,昨晚发生的事在脑子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她,跟忽拙亲热了。

想到这里,沈悦兮忽地坐了起来,头,晕了一下,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对自己失望透顶。

卧房里,还残留着昨晚熏香的气味,与平时的味道不大相同,这味道闻着便让人气血翻涌,莫名亢奋。

沈悦兮在心底滋生了个可怕的猜测,不觉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呆坐许久,直到忽拙走了进来。

“醒了?起来洗洗,快用午膳了。”忽拙坐到床边,柔声说道。

“我们昨晚做了什么?”沈悦兮抬起头,问。

忽拙直了直身体,没有说话。

“我不是没喝过那么多酒,却不会醉的那般不可控制,你到底做了什么?”沈悦兮的目光越发凌厉起来。

“你不相信我?”忽拙以退为守。

沈悦兮看着忽拙,不再说话。她将头埋进自己的双手之中,只觉得痛苦不已,事到如今,她沈悦兮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既对不起赵正,也辜负了忽拙。

“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见沈悦兮一直埋头不起,忽拙说了句。

“我既嫁给了七王爷,就不再是你的女人,如今发生这种事,如何对得起七王爷,我还有何颜面再见他?”沈悦兮抬起头,盯着忽拙。

“那正好,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这话正中忽拙下怀。

沈悦兮这才冷笑了下,“果然,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从认识你那日起,我便希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忽拙说。

沈悦兮看着忽拙,又冷笑了下,没有说话,缩着身体躺下,然后用被子将自己蒙住。

自这日起,沈悦兮便没有再用过膳。

起初,忽拙以为沈悦兮只是在生他的气而已,便想等她消了气便好了,他每日如常,去军营待大半日,再回府。

午膳,忽拙在军营里用,到了晚膳时,沈悦兮不吃,忽拙也不勉强。

可是过了两日,凌霄院的婢女禀报忽拙,这两日沈悦兮未曾进膳,也未曾喝过水,忽拙这才觉得不对劲,悦兮是在绝食吗?

晚膳时,忽拙亲自来床前,“悦兮,用膳了。”

沈悦兮昏沉地躺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忽拙上前,将沈悦兮拉了起来。

两日滴水未进的沈悦兮,一脸憔悴,面色苍白,嘴唇干巴着。

忽拙有些气恼,有些心疼,“悦兮,起来用膳。”

沈悦兮没有看忽拙,她歪着身子倒下,闭上眼睛。

“沈悦兮,你到底要做什么?”忽拙的语气急了起来。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沈家的墓地里吧,这样,我们一家人便又能团聚了。”沈悦兮轻声说道。

两日滴水未进,她已有些虚弱。

123边疆风云

听沈悦兮说到死字,忽拙的心揪了起来,继而更加的恼火,沈悦兮知道他心疼她,舍不得她死,所以竟然不惜拿她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

“你若不想活了那我就成全你,不过你若是死了,我会将你抛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忽拙也狠了起来。

沈悦兮闭着眼睛,“也好,左右人死了不过一场空,埋在哪里又能如何。”

“你不是要替沈家报仇吗?现在连仇都忘了吗?”

“恶人自有天收,他们会有报应。”

忽拙咬了咬牙,不再跟沈悦兮说没用的,而是直接命令道:“你先起来用膳。”

沈悦兮没有动。

忽拙起身,将一旁桌子上的茶壶拿起来,返身回到床边,将沈悦兮拉起来,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将茶壶里的水灌了进去。

沈悦兮喝了几大口茶水,而后呛的咳了起来。

那些茶水顺着她的下巴流到衣襟上,被子上。

忽拙收回自己的手,将茶壶往桌上狠狠一放,茶壶应声碎裂,忽拙转身离开卧房。

他太生气了,要克制自己,不敢在屋子里待得太久,心痛又气恼,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伤到沈悦兮便糟糕了。

走到门口,忽拙吩咐婢女帮沈悦兮换掉被子和衣裳,他知道,依照沈悦兮的性子,若是他不吩咐人做这些,她就会一直躺在湿漉漉的床上。

而后,忽拙便出了凌霄院。

婢女来换了被褥,又帮沈悦兮换了一身干爽的寝衣。

“午膳要凉了,您该用膳了。”做好这一切,婢女说道。

听了这话,沈悦兮用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住。

婢女也便不再多言,转身退下了。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刚刚将军的脸色实在太过阴沉,定是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争执,她这个做下人的,一定要小心了。

“等等。”婢女走到门口,却忽然听到沈悦兮的声音。

婢女急忙转回身,来到床前,“您是要用膳吗?”

“屋子里的熏香又换了吗?跟我前天闻到的不是一个味道。”沈悦兮看着桌上的熏香炉说道。

“前日的熏香是将军拿回来的,这个是素日平常用的,您若是喜欢那个味道的熏香,容小的跟将军问一问,帮您换一换。”婢女回道。

“不用了,不要跟将军提这件事。”沈悦兮重新躺在床上,更加疲惫虚弱的闭上眼睛。

果然是忽拙,那日喝的酒,熏的香,都是阴谋。

被忽拙如此算计,让沈悦兮整个人都被绝望击倒了。

忽拙晚膳时分回到凌霄院,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下人沈悦兮是否进食。婢女摇了摇头,面露惶恐之色。

“去把晚膳端来。”忽拙吩咐了句。

婢女急忙下去了。

忽拙沉着脸,来到卧房,床上,沈悦兮虚弱地躺着。

过了会儿,婢女将晚膳端来,放在餐桌上,忽拙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而后,忽拙坐到床边,轻声对沈悦兮说道:“悦兮,起来用膳。”

沈悦兮一动未动。

忽拙知道沈悦兮的倔脾气,便不再低声软语相求,他将餐桌的那碗粥端过来,把沈悦兮从床上拉起来,故技重施,捏住沈悦兮的下巴,一勺一勺,生生将那碗粥灌了下去。

而后,忽拙一言不发,转身再度离开你。

忽拙的力气很大,沈悦兮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但是她已无力反抗,再度瘫倒在床上。

她瞪着空洞的眼睛,呆呆望着床顶,她问自己,她恨忽拙吗?

不,她不恨忽拙,即使他用药用熏香令她乱了情欲,纠缠一晚,她也不恨他,他在她心里永远都占据重要的位置,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忽拙坐在马上低头看她的样子,她永远都记得忽拙对她的那些毫无保留的好。

那能不能干脆就留在将军府留在忽拙身边呢?

不,她不能,她于危难之时抓住七王爷这根稻草,成了七王妃,七王爷为了沈家为了她来到的边疆,而她,一见到忽拙就要不顾一切抛弃七王爷吗?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事,她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所以,她能怎么办呢?

**

大年初七,娜仁的宅子里。

娜仁的手腕消了肿,变成乌黑墨紫的一片,不敢碰,一碰,仍旧是痛。

这个伤无时不刻不提醒着娜仁对沈悦兮的仇恨,若不是忽拙将沈悦兮保护的太好,她早就派护卫将沈悦兮杀之后快。

正咬着牙恨着,有护卫进来禀报,“郡主,北胡王与王后一行到达幽州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娜仁这才开心了起来。原本她还担心光靠一纸圣旨不能让忽拙与沈悦兮分离,这下好了,北胡王亲自来了,他忽拙还能抗旨不从?那便是造反了。

“立刻去通知七王爷,便说让他做好准备将自己的七王妃带回南夏。”娜仁吩咐护卫。

那个护卫转身去了。

娜仁开始盛装打扮,一会儿便有好戏看了,她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漂漂亮亮的看着忽拙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人送走。

北胡王临近幽州城,派自己护卫队的人前去军营传旨。

听到这个消息,忽拙愣了愣,随即明白,北胡王此次前来,是要给自己施压,交出沈悦兮吧。

忽拙在大帐里沉默良久。

沉默到木戈多都急了,提醒道:“将军,您该前去迎驾了。”

忽拙仍是没有动。

“将军。”又过了好一会儿,木戈多又喊了一声。

忽拙这才起身,沉默地走出大帐。

北胡王的队伍早已到达幽州城外,幽州城的大小官员全体出动,唯缺忽拙。

见忽拙还未到,北胡王便一直坐在自己的马车里,沉默着。

官员们站在城下,一起候着。等了好些时候,不由小声嘀咕,“将军如何还未到?”

“忽拙的架子越来越大了。”终于,北胡王沉声说了句。

王后玉珠听了,急忙帮忽拙说了句:“许是军营里有什么事耽搁了,再说,从军营到这里,也需要些时候呢。”

北胡王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里是清楚的,从军营到城门这里即使再远,该到也早到了,忽拙这是在向他表达不满,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这次来幽州城的目的。

一个女人,竟然让忽拙沉迷至此,他便更应该让她离开忽拙,免得让一个好好的骁勇大将变成只知沉溺儿女私情的无用之人。

又过了好一会儿,晌午都过了,忽拙才带着木戈多骑马赶到。

“忽拙参见大王。”从马上下来,忽拙走到北胡王的马车前,参拜道。

北胡王这才掀开马车的帘子,“你终于来了,不必多礼了,一道儿进城去吧。”

说完,北胡王放下车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越城门,进到幽州城。

以往,北胡王来幽州城都是住在忽拙的将军府,这一次也不例外。众官员参见过北胡王,便散了。只剩忽拙与木戈多一左一右跟在北胡王的马车旁。

将军府前,赵正带着一众人等在那里。他接到娜仁的通知便来了。

娜仁也在,这场好戏,她怎能错过。

忽拙远远看见将军府前站了好些个人,走近了,便知来人是谁。

多日不见,赵正越发消瘦了些,他与忽拙对视,面容依旧平静,目光里却盛着隐忍的凌厉。

忽拙看着赵正,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到剑柄上,他很想跟赵正打一场,你死我活,谁赢了谁就可以跟沈悦兮在一起。

马车在府门前停住,护卫将马车帘子掀开,北胡王与王后玉珠分从两侧下了马车。

“南夏赵正见过北胡王。”赵正走上前,对北胡王施了一礼。

北胡王急忙上前,用北胡人特有的礼仪拍了拍赵正的胳臂,“七王爷不必多礼。”

娜仁也急忙向北胡王与王后施礼问安。

问过安之后,眼光扫了一眼忽拙,他此刻铁青的面色让她深觉开心。

北胡王拉着赵正一道儿往将军府里走去。

忽拙上前,拦在赵正面前,他们对视,目光里各自有火光喷发。

“忽拙,不得无礼,七王爷可是北胡的贵客。”北胡王见状,在一旁说道。

此时,将军府的门房和管家也都小跑着出来,见到北胡王与王后,急忙一一拜过。

而后,一行人踏进了将军府。

忽拙心里憋着一口气,碍于北胡王在场,他也不好发作。

“你可有日子没回去看你祖父了,他老人家宫宴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呢。”走着,北胡王扭头看了看娜仁,对她说道。

“你这手腕是怎么了?”王后玉珠心细,看到了娜仁手腕上的伤。

娜仁扭头看了忽拙一眼,笑了笑,“是娜仁不小心跌了一跤,碰到石头上了。”

“也太不小心了,很疼吧?”王后玉珠看了看那狰狞的伤处,说了句。

“不疼了,已经快好了。”娜仁说着,又扫了忽拙一眼。

忽拙却全然不觉的样子,他此刻的心思都是凌霄院,此刻,沈悦兮如何了?她知道赵正已经进入将军府了吗?

124 诀别幽州城

将军府的所有下人都行动起来,急急忙忙的打扫客房,重新准备膳食。

“北胡王和王后入府了,还跟着来了好多人呢。”凌霄院的婢女去膳房拿午膳回来,小声嘀咕了句。

沈悦兮在床上听到,心下一怔,“还有谁入府了?”

听到沈悦兮说话的声音,那婢女很开心,走到床前问道:“您是不是要用膳?”

“都谁入府了?”

哦,那婢女想了想,“听膳房里的人说,有娜仁郡主,还有一个七王爷,还有好多不认得的人,膳房正加紧做午膳,忙着呢。”

七王爷来了。

沈悦兮仍是怔怔的,心底并没有开心的感觉。

她倒宁愿自己这样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想在赵正和忽拙之间,让任何一个人难过。对忽拙,她是爱,对赵正,她是情,难以两全。

将军府的正堂里,众人一一落座,忽拙知道北胡王此行的目的,所以面色不大好,一直沉默着。

赵正也沉默着,整个正堂的气氛非常压抑。

北胡王看了看堂下诸多人,觉得沈悦兮一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实在是不合适,便对忽拙道:“我们去后堂坐坐,本王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忽拙犹豫了了会儿,这才起身。

“七王爷,也劳驾您移步后堂。”北胡王又对赵正说道。

赵正也犹豫了下,见忽拙阔步往后堂去了,他便也跟了上去。

正堂里的其他人都坐着不动,表情各异,娜仁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微微笑意,她起身,想要到后堂的门口处偷听他们的谈话,谁知还未曾出了正堂的门,便被北胡王的护卫和忽拙的精卫一同拦住。

他们才不管娜仁是什么身份,冷冷地看着她,明明白白地用神情告诉娜仁最好安分点,否则没她好果子吃。

娜仁虽然心里气恼,却也没法子,虽然她是郡主,但北胡王的护卫和忽拙的精卫她都惹不起。

“娜仁,你过来坐,我们聊聊。”王后玉珠在一旁帮娜仁解了尴尬。

娜仁回身,对王后道:“王后是第一次来将军府吗?”

王后点了点头。

“那娜仁带您逛逛将军府吧,我对将军府算是比较熟,我曾在这里住过些日子呢。”娜仁说着,脸上有些得意的表情。

王后想了想,估摸着北胡王等人还需要些时候才能有个结果,与其在这里闷坐着,不如出去走走,便点了点头。

娜仁便与王后一道出了正堂的门。

正堂里,只剩下魏大勋,朗阔,小路子等人了。

魏大勋双手抱胸,坐的端正,目光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朗阔也是如此。

只有小路子,有些无聊地四处张望。

娜仁与王后出了正堂,一路沿着甬道往中院走去,娜仁一路介绍将军府的这些屋子都是做什么用的。

一路走到凌霄院,娜仁停住脚步,所有所思地看了会儿才道:“这里是忽拙将军的寝院。”

王后哦了一声,准备继续往前走,臣下的寝院,她这个王后自然是不好进的。

可是娜仁没有动,她在想,那个沈悦兮此时此刻应该便在这里吧,忽拙又不在,那她不是可以进去尽情羞辱她一番。

这样想着,娜仁便推开了凌霄院的大门。

却一眼忘记,凌霄院的廊下,一左一右两个精卫抱胸而立,冷冷地盯着娜仁。

娜仁哈地冷笑了下,忽拙倒是想的周全,无时无刻不防备着。

又扫兴又生气,娜仁扭头离开凌霄院,隐忍着心中的怒气,而后自我安慰,反正这个女人就要离开将军府了,能笑到最后的还是她娜仁。

**

后堂里,北胡正坐在正座,忽拙与赵正一左一右坐下。

二人都微垂着眼睛,看着地面,沉默。

北胡王看了看忽拙,又看了看赵正,知道自己必须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可是究竟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两个人都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是个问题。

嗯。北胡王干咳了一下,“七王爷,忽拙,大家都是明白人,今日本王为何会来这里,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所以本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北胡王说到这里,停住,看了看忽拙和赵正,二人依旧保持静止的姿势,没有动。

“忽拙,”北胡王只好继续说道:“七王妃在你府上,你还是将她还给七王爷,于情于理,都该如此。”

“情和理又是谁定的呢?”忽拙抬头看着北胡王,终于开口,“我唯一后悔当初不该顾忌北胡的祖训,什么异族不可通婚,我就该跟悦兮定了终身,管他什么规矩什么祖训。”

“忽拙,”北胡王加重了语气,“不可胡说,祖宗的规矩自然要遵守。”

“规矩也是人定的,既然可以定,自然也可以撤。”

“你……”北胡王被呛的无言,恨恨地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不管你们北胡的规矩如何,但悦兮既已嫁我为妻,便是我南夏皇室的人,我只要悦兮回到我身边,你们北胡的规矩也好祖训也好,都与我无关。”赵正也开口说话。

他来这里,只想接回沈悦兮,并不想听他们在这里听他们扯些什么祖训和规矩。

这话说的直接,北胡王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好又干咳了一声,心里却在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他从前和这位七王爷本来还八竿子打不着,可是和南夏联姻以后,便有了些裙带关系,论起来,还是亲戚呢。

忽拙没有说话,他很想跟赵正争一争,可是想到沈悦兮这些日子的郁郁寡欢,这些日子的绝食,他又沉默了。

他一直都在回避的问题,此刻那么狰狞地看着他,那便是沈悦兮自己是愿意跟赵正走的,她所有的拒绝都或许是因为她爱赵正。

意识到这一点,忽拙的心瞬间沉入黑黢黢的深渊。他竟然没了跟赵正争的底气。

“悦兮你可以带走。”沉默了片刻,忽拙说道。

忽拙没有抗争,没有拒绝,答应的如此痛快,不但北胡王,就连赵正都有些意外。

他们都不说话,等着忽拙接下来的话。

“但是你要答应我,往后不许再纳妾,一辈子只对悦兮好。”忽拙提出的是这个要求。

赵正点了点头,“当然。”

“好,”忽拙看着赵正,“记住你今天答应过的,此生都不要违背。”

“当然。”赵正又郑重道。

忽拙能为沈悦兮争取的,也就这些了,既然留在他身边让她如此痛苦,不惜以绝食来抗争,那么他就放她走,如果他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是幸福的,那自然是要让沈悦兮幸福。

得到了赵正的承诺,忽拙没有再多说话,起身离开了后堂。

**

凌霄院里,沈悦兮的心并不安宁,她怕忽拙和赵正起了冲突,伤到谁都不好。

她终是躺不住了,起身,虚弱地穿上靴子,一抬头却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有人将她扶住。

沈悦兮睁开眼睛,面前是忽拙的脸。

他对着微微笑着,“你的那位七王爷来了。”

沈悦兮看着忽拙。

“你跟他走吧。”忽拙又说。

沈悦兮有些不可置信,明明之前坚持了那么久,却为何在这一刻这么容易就放她走?

是因为北胡王施压了吗?

“不是因为北胡王,是因为你,”忽拙看透沈悦兮的疑惑,缓缓解释道:“若是悦兮你想要留在我身边,我就是拼了命哪怕与整个世间为敌也要护住你,可是现在的你,在我身边并不快乐,所以我决定放你走,希望你过的幸福,仅此而已。”

忽拙这一番话说的发自肺腑,沈悦兮听着,却悲从中来,眼圈忽的红了。

“我让那个七王爷答应过了,他以后不会纳妾,一生都会你好,所以你放心地跟他去吧,至于沈家的事,我会依旧查下去,若有结果,会给你消息。”忽拙说完,将外间的婢女喊了进来,“帮悦兮姑娘更衣,送她去正堂。”

婢女急忙去将沈悦兮的衣裳披风等等拿了过来。

忽拙走到外间,站在那里,直到沈悦兮收拾妥当,他转过身,看着沈悦兮苍白而憔悴的脸,“往后要多吃点,养胖一点……”

沈悦兮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沉默了会儿,沈悦兮对忽拙说道:“那我走了,你要保重。”

忽拙点了点头。

待沈悦兮走到门边,忽拙却又喊了声“悦兮”,沈悦兮站住,还未来得及思想,忽拙已经来到面前将她拥入怀里。

“让我最后再抱你一次。”忽拙沉声说道。

沈悦兮没有说话,任由忽拙紧紧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的用力。

而后忽拙将她放开,一言不发地看着沈悦兮一步一步离开了凌霄院。

走向正堂的每一步,沈悦兮都走的虚浮,心如刀割,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回头,这个结局是她选的,安安静静,没有厮杀,好,很好。

正堂前,赵正等人站在门外,远远看到沈悦兮,赵正疾步迎了上去。

北胡王在后面看着,终是松了口气,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他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意。

125诀别幽州城

看到赵正的那一刻,沈悦兮说不上喜悦,只是有些感慨,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仿若做了一场梦,梦醒了,赵正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似乎都回到从前。

沈悦兮的苍白和憔悴出乎赵正的意料,他捧住她的脸,“我来得太晚了。”

沈悦兮看着赵正,没力气说话,甚至都没力气露出一个笑容。或许只是因为没有露出笑容的心情。

“七王爷,用过午膳再走不迟。”见赵正带着沈悦兮要离开,北胡王走上前挽留道。

“悦兮看上去有些虚弱,我想带她回去歇着,改日我请大王您用膳,如何?”赵正握着沈悦兮的手,对北胡王说道。

北胡王看了看沈悦兮,这个让赵正和忽拙都深爱的女子,此刻一脸病容,有股子独特的楚楚之美,他理解地点点头,“也好,七王爷您请便。”

赵正便带着沈悦兮等人离开了将军府。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众人回头,只见忽拙骑着马从里面冲出来。

沈悦兮看着忽拙骑马走近,他没有看她,一阵风似的冲出将军府。

正午的阳光刺眼难耐,沈悦兮仰望了一下天空,片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娜仁与王后玉珠得知忽拙同意沈悦兮离开便赶来看个究竟,正好赶上忽拙骑马出府,沈悦兮晕倒的这一幕。

赵正抱住沈悦兮,上了自己的马车。

娜仁愣愣地望着人群散去的大门,有些发呆,忽拙这么容易就放走了沈悦兮让她深感意外,她原本以为会发生一场暴风雨般的争执。

看来忽拙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人啊,所以宁愿自己揽去所有的痛苦,放她一条生路。

娜仁苦笑了下。忽拙留住那个女人时她不开心,如今放那女人走她仍旧是不开心的。总之,忽拙不爱她,她就是不开心的。

“娜仁,你在看什么?”过了会儿,王后玉珠唤了一声。

娜仁回过神来,“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我们去膳堂吧。”

“你打算一直住在幽州城吗?”往膳堂的路上,王后玉珠问娜仁,她知道娜仁对忽拙的用情,也知道忽拙并不爱娜仁。

“忽拙将军在这里,我也在这里,虽然他现在不能接受我,或许有一天就接受了呢。”娜仁自言自语般说着,脸上带着怅然的笑。

“也是呢。”王后温柔地说了句。尽管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仍是这样安慰了一句。

娜仁没有再说什么,心情变得低落又沉重,她明明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可是即使沈悦兮离开了,此刻的她也并不觉得轻松。

午膳用的毫无滋味,忽拙没有回府,一直到晚膳都没有回来。

他骑马离开了将军府,一路奔出了城,在官道上漫无目的地继续狂奔着,直到马匹奔跑到一个山坡之上,嘶吼一声停住马蹄。

忽拙坐在马上,放眼远望,而后大声吼了几声。

那吼声传得很远,隔了会儿,有微弱的声音回传过来,让他更感觉得天地空旷的孤寂。

沈悦兮走了,从今之后,他就只剩一个人了,他觉得自己是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他的心空了,空的那么彻底,生不如死。

然而,心虽然空了,却又痛的让人窒息。

眼泪落下来的时候,忽拙呆了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泪在寒风中变得冰冷,他觉得陌生,自他记事起,他就未曾哭过,战场上流血,杀人,他未曾眨过眼睛,受过那么多次的伤,他也未曾皱过一次眉头,至于眼泪,那曾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流下来的东西。

可是,现在,他一个人站在寒风吹过的山顶,泪流满面。

忽拙在山顶一直待到暮色四合,整个人僵了一般,血液僵了,思绪也僵了。

将军府用晚膳的时候,忽拙仍是未回府,北胡王叹了口气,对王后说道:“人虽然送走了,可是忽拙的心却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一整晚,忽拙都未曾回府,他去了军营,在大帐里与木戈多喝酒,一言不发,喝到酩酊大醉。

**

城南的宅子里,沈悦兮醒过来,却变得异常沉默。

她沉默地用餐,沉默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她既不好奇赵正为何会住在这样的宅子里,也不想知道沈家的案子魏大勋调查的如何了。

她回到赵正身边,避免了一场浩大的纷争,忽拙不会因此被北胡王责难,赵正也不会与忽拙兵戎相见,难过总归是难免的,但好过你死我活。

她沈悦兮能为忽拙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恩怨尽了,往后各自好好度日吧。

可是,心里狠狠的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段日子调查的有进展吗?”隔了一日,沈悦兮才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没有进展,怪我,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时间过的太久,难以收集证据。”赵正低声回答,语气里有自责的意味。

“那就不必查了。”沈悦兮淡淡地说道。

赵正有些意外,但是沈悦兮看上去很平静,应该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悬而不决,你真的能安心吗?”赵正问。

沈悦兮淡淡笑了一下,“当初听到的那一句将军让我误会了忽拙,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么这个将军是谁呢?有可能是南夏的将军,也有可能是北胡的将军,不管是谁,查到了要怎么报仇呢?”

言毕,沈悦兮静静看着赵正。

“若真的查到凶手,不管他是谁,我会帮你想法子报仇。”赵正说道。

沈悦兮听了这话,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靠着榻上的软垫,疲惫地闭上眼睛。

又两天之后,沈悦兮的精神才稍稍好了点,因为按时进食,面色也不那么难看了,也有了力气。

闲来无事,她到院子里转了转,在膳房那里遇见那个女人,那女人对沈悦兮笑了笑,没有多说话,转身忙去了。

拐过膳房,便是前院,闻得到若隐若现的焚香的味道。

沈悦兮好奇地走过去,在那间散发着香的味道的房门前站定,而后,她伸出手,推了推那房门。

房门虚掩着,竟然开了一条缝隙。

刚要将要那门继续推开,背后一只手将沈悦兮拉住。

沈悦兮回头,是赵正。

赵正将门合上,“未经主人家允许,不要乱进。”

沈悦兮有些惊讶,“如此说来,你们住了这些日子,连这宅子的主人都未曾得见?”

赵正微微点了点头。

沈悦兮不由扭头看向那间屋子,这么神秘?

看了看,沈悦兮便转身意欲离开,既然主人家有意避而不见,那她就没必要非要打破这个规矩。

但还真是让人感到好奇啊,这个宅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贵客既然推开了门,便进来吧。”赵正和沈悦兮转身走了几步,背后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赵正和沈悦兮相互看了一眼,愣了愣,而后转过身,试探着推开那扇门,赵正先迈进了屋,而后将手递给沈悦兮。

屋子里光线较暗,但是很温暖,正堂的正中,供着一尊半人高的菩萨。

菩萨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上面没有人。

“你们两个进来吧。”声音又从内屋里传出来。

赵正牵着沈悦兮的手,掀开隔着正堂和内屋的帘子,一间更为温暖的屋子呈现在眼前。

屋里的摆设较为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宽榻,榻前有两把太师椅,一个装饰的架子,隔开了最里面的卧房。

榻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那妇人面色光泽,眉眼慈悲,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赵正和沈悦兮与那老妇人对视,猜不透她的身份。但是倘若无缘无故,她又为何要收留赵正等人。

“过来坐吧。”老妇人指了指面前的两把椅子。

赵正和沈悦兮走过去,恭敬地问了安,而后在椅子上坐下。

老妇人看着赵正,细细打量了一番,“嗯,能看到些恒亿的样貌来。”

恒亿,是赵正父皇的名字。

赵正想了想,恍然,面前这位便是几十年前来北胡和亲的皇姑奶奶吧。

“您是皇姑奶奶?”想到这里,赵正不由脱口问道。

老妇人笑着点了点头,“先王去世之后,我在北胡南郡居住多年,后来年岁大了,思念故土,便搬来幽州城了,几十年前,幽州城还是汉人的地界,被北胡先祖侵占,便成了北胡之地。”

赵正点了点头,犹如梦中,他未曾料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皇姑奶奶。

沈悦兮也颇感意外,自己在幽州城住了将近三年,都不知这里还住着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室之人,莫说她不知,连忽拙和北胡王都不知。

“我年岁大了,不大理世间的事,但有些事遇见了还是不能置之不理。”皇姑奶奶说着,看向沈悦兮,“你这些日子该是吃了些苦头吧。”

沈悦兮不知如何作答,面前的这位皇姑奶奶,似乎什么事都知道。

“您知道我是谁?”沈悦兮问。

126诀别幽州城

皇姑奶奶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笑,“我虽然不认识你爹爹,但是能做到户部尚书,想来也曾是了不起的人物,对于你家发生的事我也深感震撼。”

“那您是否知道凶手是谁呢?”沈悦兮问。

皇姑奶奶的笑容冷了冷,而后语重心长道:“你既已嫁给七王爷,就安心做七王妃吧,世事纠葛到最后都有天道轮回,自会帮你做你想做的。”

“那您是知道凶手是谁了?”沈悦兮听出话外玄机,又问。

皇姑奶奶笑了笑,摇了摇头。

沈悦兮却是不信的,“您是有难言之隐?”

“我活到这把年纪,凡事都看的淡了,有些事不当说便不说,你安心回南夏,与七王爷好生过日子,生儿育女和美一生,便是对你家人最好的交代。”皇姑奶奶柔声说道。

皇姑奶奶很明显的在回避这个问题,沈悦兮便也不再强人所难,不再追问。

而后,皇姑奶奶与赵正又聊了些皇家往事。

沈悦兮在一旁呆呆坐着,兀自想着自己的事。

“皇姑奶奶,您知道我兄长沈奕的下落吗?”既然皇姑奶奶知道那么多的内情,那么应该也会知道自己兄长的下落吧,急切的沈悦兮也顾不得礼仪,打断他们的谈话,问道。

“当日,沈奕的确曾在这里养过伤,伤好之后便去了南夏,说是要去寻你。”皇姑奶奶回道。

听了这话,沈悦兮这才开心了起来,不管如何,这是她第一次确切地听到兄长还活着的消息。

可是很快她便忧愁起来,南夏那么大,她要如何找到兄长呢?

看到沈悦兮面露愁容,皇姑奶奶柔声安慰道:“沈奕不是个糊涂人,他定会去京城找七王爷的,你们早晚会得见。”

这话让沈悦兮的心稍稍宽慰了些。

“所以你还是早些回京城去,与沈家一案比起来,能见到沈奕更重要,对吗?”皇姑奶奶问沈悦兮。

沈悦兮不再说话,沉默地思索。

“此事等我跟悦兮商量一下,不急于一时。”见沈悦兮沉默,赵正急忙解围道。

皇姑奶奶了然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稍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人生际遇如梦,沈悦兮是越来越能体会这句话了。

“你怎么打算?”出了前院,赵正轻声问沈悦兮。

沈悦兮看了看赵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来到边疆,她似乎什么事都没做成,沈家一案的真相没有查出来,倒是与忽拙情断将军府。

“容我再想想吧。”最后,沈悦兮茫然地说了句。

**

将军府里,已经两天了,忽拙都未曾回去。

北胡王有些无奈,却也没法子,从北胡王的角度来看,忽拙能这么容易就放沈悦兮走已经出乎他预料了,所以他悲伤些日子也情有可原。

“忽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私底下,北胡王问王后,颇有些不解。

“自然是因为喜欢因为爱啊。”王后叹了口气,“从前只以为忽拙将军只懂带兵打仗,是个粗人,却不料竟是如此情深意重。”

王后是赞叹的。一生深爱只一人,她虽不曾有,也算得见了。

想到不久之后,南夏的十三公主就成为北胡王的妃子,王后的心里有些惆怅,像从前北胡王的纳的每一个妃子那样。

娜仁这几日也安静了许多,得知忽拙已经两日未曾回将军府,她便常常发着呆,终于在一个午后没能忍住,骑马往军营去了。

她想去劝劝忽拙,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消沉,他一个堂堂的骁勇大将军,这般沉迷,让部下如何看他?她一直敬仰他,就是因为他顶天立地,她不允许他变成为情所困的可笑的人。

军营大门守卫的兵卫拦住娜仁,未有忽拙允许,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军营。

娜仁费了半天口舌都无用,最后好说歹说,兵卫答应进去禀报忽拙,至于见与不见,便看忽拙的意思了。

忽拙这几日情绪甚为低迷,送走沈悦兮的那晚是他有生以来喝的最醉的一次,宿醉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愿意回将军府应酬北胡王,他谁都不想见。

何况是娜仁呢。

兵卫来禀报,话都没说完,就被忽拙不见两个字冷冷地挡了回来。

娜仁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法子,军营不同于旁的地方,比忽拙的将军府更加不容她放肆乱来,所以在军营门口张望了会儿,娜仁怅然地离开了。

将军府里,北胡王接到了赵正的拜帖,邀他在幽州城最有名的酒楼共用午膳。

北胡王正嫌日子太过空闲,欣然应约。

午膳只有四个人,北胡王,王后,赵正,沈悦兮。

席间,多是赵正和北胡王在聊着,王后和沈悦兮只时不时相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沈悦兮心情低落的很,能出现在这个场合已经很不容易了,而王后,看到沈悦兮的状态,心下了然,她原本就听说忽拙跟沈悦兮是两情相悦的,看来这次分离,对沈悦兮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之前接到的信函,说十三公主会在年后初六启程,想来现在已经在路上了。”聊着,便聊到赵和身上。

赵正听了这话,笑着点了点头,“北胡与南夏能世代交好,于国于民都是幸事。”

“那是自然,往后我们两国还要多多互动,增加商贸往来,我们北胡也要多学习南夏的一些先进的手工制作,冶铁,纺织,烧瓷,农业……值得北胡学习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北胡王说了一大堆的关于治国这方面的话。

“男人总是如此,心里想的只有天下。”听北胡王说了这么一大通,王后怕沈悦兮无聊,便对沈悦兮低声说道,“我们去一旁的榻上坐坐,我有个玉镯子要送给你。”

沈悦兮便对北胡王和赵正微微弯身示意,而后与王后一道去了一旁的榻上。

王后与沈悦兮在榻上对面坐着,王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碧绿的玉手镯。

“因为我姓玉,所以一直以来便收到诸多的玉器,多了我也戴不了,顺手拿给你的,你也顺手收了便好。”为了不让沈悦兮觉得负担,王后柔声说道。

沈悦兮接过那一只玉镯子,饶是她不懂玉器,但是那只镯子的成色一看便是上乘的,不由有些不知该收还是不收,拿着玉镯子的手僵在那里。

王后拿起那玉镯子,顺手便给沈悦兮戴上,左右打量,“你这手在纤长凝白,这镯子能戴在你的手腕上才不算屈了。”

而后,王后想了想,犹豫了会儿,才又轻声说道,“说起来,这块玉当年做了一只手镯,还有一个扳指,原本是送给我和北胡王一人一个的,后来因为忽拙立了战功,大王高兴便将扳指赏给了他……”

听到忽拙的名字,沈悦兮的心弹了一下,她看着自己手腕的这只镯子,“既然如此,王后还是将这镯子送给忽拙吧,等他将来娶妻,镯子扳指正好又可以凑成一对了。”

说着,沈悦兮便要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

却被王后摁住了,“既然已经戴上你的手腕,你便留着吧,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定数与归宿,我看到这个镯子便觉得它是属于你的。”

话已至此,沈悦兮再推辞便有些不识好歹了,便道过谢,用手抚摸着这只玉镯子,那冰凉细腻的触感让她生出些许忧伤,人分别了,连一块玉石也分别了。

“忽拙将军还好吧。”本不该问,可是不知怎么,抚摸着这个玉镯,这句话却忽然的脱口而出。

声音稍大,一旁的赵正听到了,微微愣了愣。

“自你出府那日,忽拙将军便也没有再回过将军府。”王后笑了笑,简短答道。

沈悦兮心里一紧,而后摸着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而后,什么都没说,半低着头,沉默着。

王后看着沈悦兮低垂的眉眼,不觉有些惋惜,这般冰灵惠美的女子,与英雄一世的忽拙多么般配啊,可惜,遭遇了人祸,不得不分离。

想着,王后又看了看赵正,幸好,赵正也是仪表堂堂人中翘楚,姻缘之事,都是天意吧。

**

“北胡王后送了我一只玉镯子。”午膳之后,沈悦兮对赵正说道。

赵正拉起沈悦兮的手腕看了看,“很配你。”

“太贵重了,我应该给王后回个什么礼才好呢。”沈悦兮叹息了一声,她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贵重之物。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的。”赵正安慰道,而后握住沈悦兮的手,没有再放开,一路慢慢往城南的宅子里走去。

“过些日子我们便回京城吧。”路上,沈悦兮淡淡的说。

回去吧,留在这里心太痛了,或许离得远了,就不会这么每分每秒都觉得是煎熬了。

当初她要来查明真相,也不过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忽拙做的吧,如今知道答案就可以了。剩下的事等回到京城,与兄长见了,再做打算吧。

“好。”赵正点了点头。

127诀别幽州城

然而,并不是沈悦兮想要逃避,她的心便不会再去想念忽拙,王后玉珠的话仍是会让她惦念,忽拙两日未回将军府,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惊肉跳。

甚至夜里,她还做了噩梦,梦见忽拙在黑黢黢的悬崖边站着,她想要去拉住他,但是四周都是雾气,她走了许久还是未能走到他的身边,眼睁睁看着忽拙消失在悬崖边,她焦急的大喊,而后从梦里惊醒。

“怎么,做噩梦了?”赵正也醒了,用手探了探沈悦兮的额头,她的额头很烫,身上都是冷汗。

“没事。”沈悦兮摇了摇头,“睡吧。”

说是没事,沈悦兮身体的热却一直持续的,身上的汗将寝衣都氤的湿了,赵正觉得不对劲,立刻去找院子里的女人,劳烦她请了郎中来。

郎中把了脉之后,只说是普通的风寒所致,不碍事,喝点驱除风寒的药便好了。

“只是这位姑娘的身子骨有些弱,这段时间好生歇养,滋补一下,切莫劳累。”郎中交代。

沈悦兮的身体从前是很好的,只是这大半年来经历非人,实在是心力交瘁。

赵正谢过郎中,而后坐在床边看着沈悦兮苍白的面容,决定在幽州城多住些日子,等沈悦兮的身体安养一段时间再启程回京城,不然又是一路山高水长,他怕沈悦兮再在途中累的生了病。

之后的几日,沈悦兮便一直喝着郎中的药,那女人又给沈悦兮熬了野鸡山参汤。

野鸡是在集市上买的,冬日里,很多去山上打猎的猎人,将自己的猎物拿出来卖,野鸡肉少,但是熬汤却很滋补。

赵正见了,左右闲着没事,便带着朗阔和小路子也去打了一回猎,虽然没打到大的猎物,但是野鸡倒是猎了五只,够沈悦兮喝一阵子的了。

**

北胡王在幽州城住了五日,便离开了。

沈悦兮病着,不能去送驾,只有赵正一个人去了,并回赠了王后玉珠几匹上好的绸缎。

王后开心地收下,得知悦兮病了,便让赵正传话,嘱咐她好生养病,也别急着回京城,等病好了,可以去元京走一走,春天了,所有的植物都在复苏,去往元京的一路景色极美。

赵正点头暂且应了。

忽拙仍是没有出现,他也一直没有回府。北胡王虽然有些不悦,却也尽量理解了他,也相信只要过些时日,忽拙自然会好起来的。

可是北胡王失算了。

在他回到元京的第二日,便收到了忽拙的请辞书。

忽拙说他征战多年,身心俱疲,想要安静地修养一段日子,至于军营之事,他已全权交由木戈多,木戈多跟随他多年,有能力有魄力,完全可以胜任。

北胡王接到这个请辞书,气的拍了桌子,“这个忽拙,他想干什么,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斗志都没了吗。”

不允许,绝不允许。

北胡王当即拟了旨意,派人加急送往幽州城,没有他的命令,忽拙绝对不许擅自离营。

可是,已经晚了,忽拙在递上请辞书的那日,便离开了幽州城。

去了哪里,他谁也没告诉。

得知消息的娜仁冲到将军府,四处询问,但是将军府的人都不知忽拙的行踪。

“将军只说出去走走,至于去了哪儿何时回来,都是未知。”管家叹了口气,说道。

娜仁又冲去军营,兵卫去禀报了木戈多,木戈多出来见了娜仁,对于忽拙的行踪,木戈多摇了摇头,“将军不想让人知道,便是谁也不会告诉的,你就不要费心寻找了。”

娜仁失望地离开。

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难道你从来看不出我的痛苦吗?回去的路上,娜仁在心里这样一遍一遍质问着,可惜,忽拙不会听到,即使听到,她的痛苦忽拙也不会在乎。

娜仁整个人都空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过回元京去,她要在这里等着忽拙,忽拙一年不回来她就等一年,十年不回来她就等十年,一辈子不回……那她就等他一辈子。

反正,这辈子她只爱忽拙一个。

忽拙离开了幽州城的消息,沈悦兮并不知道,她和赵正都有意避免提到忽拙。

魏大勋查沈家的案子没什么进展,但是忽拙离开幽州城的消息他倒是很快就探听到了,当日便告诉了赵正。

“去哪儿了?”赵正淡淡地问道。

魏大勋摇了摇头,“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反正是不在幽州城了。”

赵正皱了皱眉,他有些担忧,忽拙该不会是潜伏起来,不知何时又将悦兮掳走?

魏大勋看了看赵正,不多说什么,但是他明白,忽拙离开幽州城,定然是跟沈悦兮有关。一个男人到底会爱到什么程度,才能连将军的位置都抛弃了。

他没有那般深刻的爱过,故而无法理解,颇为感慨,长长叹息一声。

赵正回到屋子,见到沈悦兮,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悦兮了,自她离开将军府的那日起,她跟忽拙便是毫无瓜葛了。

他只需等沈悦兮的身体调养好了,便启程回京城,边疆这个地方,他们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但是忽拙离开幽州城的消息,沈悦兮后来还是知晓了。

她和赵正去喜糕买粘糕的功夫,竟然在大街上遇见了娜仁。

娜仁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看到沈悦兮的时候,冷笑了下,“七王妃看上去心情不错嘛。”

沈悦兮没有说话,她不喜欢娜仁,也不觉得有和她打招呼的必要,便擦着她的肩要离开。

“忽拙将军因为你连将军都不做了,离开幽州城不知所踪,你就不感到愧疚吗?”见沈悦兮一脸淡然,娜仁不由怒火攻心,回头呵斥道。

沈悦兮愣住了。忽拙离开了幽州城?不做将军了?

“他去哪儿了?”沈悦兮下意识地问了句。

“不知所踪,不知所踪,你听不懂人话吗?”娜仁的声音更恼了。

“郡主,此事与悦兮无关。”见娜仁迁怒沈悦兮,赵正上前制止。

“无关?”娜仁的冷笑声更大了,“要不是因为她……”

“郡主,”赵正提高了声音打断娜仁的话,“失陪了。”

言毕,赵正拉着沈悦兮的手,离开了。

沈悦兮木然地跟着赵正走着,娜仁在后面狠狠瞪着沈悦兮的背影,被矛盾的情绪折磨着,明明她希望沈悦兮离开忽拙的,可是如今这个结果,又不是她想见到的。

回到宅子之后,沈悦兮一直沉默着,粘糕放在桌子上,她愣愣地看着,不吃也不动。

赵正在一旁看着沈悦兮,“粘糕放凉了便不好吃了。”

哦,沈悦兮醒过神来,拿起粘糕,吃了一口,没有吃出任何滋味。

“忽拙……”赵正觉得一味逃避也不是法子,索性挑开话题,“你很担心他对吗?”

沈悦兮在心里暗自苦笑了下,她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说担心的话呢,在忽拙与赵正之间,是她选择了赵正。

“我们何时启程回京城?”沈悦兮越过这个话题,问道。

“郎中说你身子弱,恐你受不住途中颠沛,歇养些日子再走不迟。”

“不必了,我们尽早启程吧。”

赵正看了看沈悦兮,“也好,就这几日吧。”

**

五日后,一切准备妥当,沈悦兮看上去精神也还好,那一日阳光正好,赵正一行便启程往边城去了。

临行,赵正和沈悦兮与皇姑奶奶拜别,感谢了她这段时间的照拂。沈悦兮又特别感谢了皇姑奶奶曾经救过她的兄长。

“回到南夏,不必对人提起我。”皇姑奶奶笑着对他们说。

这个嘱咐有些意外,但赵正和沈悦兮还是点了点头。皇姑奶奶一直以来隐姓埋名,连北胡王来幽州城时也未曾让赵正透露过她的身份。

整个幽州城,只有赵正和沈悦兮知道她的身份,连魏大勋都瞒住了。

皇姑奶奶为何如此隐秘,赵正和沈悦兮无从得知,他们能做的便是尊重皇姑奶奶的决定。

魏大勋因为案件未查明,依然要逗留些日子。

“我们沈家的案子便拜托您了。”临走,沈悦兮对魏大勋说道。

魏大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能不能查到真相。”

“尽人事,听天命吧。”沈悦兮也笑了笑。

尽人事,听天命。真是微妙的六个字,直到沈悦兮离开,魏大勋都在细细品味这六个字。

魏大勋将赵正等人一直送到幽州城城门,挥别。

沈悦兮回头看了一眼魏大勋,尽管他们并无多少交集,但此刻分别,依然是有些感慨。

“人生总是多分别。”沈悦兮轻声说了句。

赵正没有说话,扶着沈悦兮坐到马车里,回头对魏大勋挥了挥手,便上路了。

**

“郡主,七王爷等人离开幽州城了。”

娜仁也很快收到了赵正离开的消息。

“呵,都走了。”娜仁苦笑着自言。

她当初那么恨沈悦兮,巴不得她早点离开,可是真的离开了,她好像也并不开心,只感觉到越来越深的空虚。

128诀别幽州城

“等咱们回到京城,天儿都暖和了吧。”路上,大家都沉默,小路子觉得气氛压抑,便扯着嗓子大声说道。

朗阔没有说话。

马车里的赵正和沈悦兮自然也没有说话。

小路子有些尴尬地看着朗阔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又沉默地赶了会儿路,他又实在闷不住,干脆扯着嗓子唱起了小调,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里,倒是有些幽远的意味。

山高兮水长,水长兮路远,路远兮难行,难行兮亦阻挡不住思念,山高水长来看你……小路子唱的是民间俚调,是他小时候跟乡里人学的,后来大了点,跟着乡里人一同出来找营生,乡里有人在康平王府做事,把他给七王爷,七王爷见他长得机灵,便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个小跟班。

沈悦兮听了这唱词,有些出了神。

山高水长,路远难行,可是还要来看你,看过之后又如何呢?还是要分别啊。

想到这里,沈悦兮暗暗叹息一声,而后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外面苍远的景色,这样的景色往后都不会再见了吧,幽州城她终是不会再来。

人生,便是由这样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串起来的。

可是,忽拙到底出哪儿了呢?

沈悦兮的脑子里又跳出这个问题,而后便更觉得怅然了。

“我们在边城多逗留几日如何?反正也不急着回去。”见沈悦兮望着马车外发着呆,赵正开口说道。

他很怕沈悦兮沉默,他怕她想起忽拙。

“哦,好。”沈悦兮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但是目光仍旧停留在车帘外面。

“上次只顾着打探消息,都没怎么好生看看边城,这次你带我好好逛逛边城如何?”赵正又问。

“哦,好。”沈悦兮又应了一句。

“悦兮……”

“嗯?”沈悦兮仍是没有回头。

赵正没有再说什么,也将目光顺着沈悦兮掀开的车帘望出去,沈悦兮离他很远,他莫名的开始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挫败,很不安,沈悦兮虽然跟着他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只是一个驱壳。

为了消除这种不安,到了边城,住到客栈之后,夜里,赵正温柔地搂住沈悦兮,吻她,抚摸着她,他想用鱼水之欢来证明他们之间足够亲密。

可是沈悦兮并无兴致,她应付着赵正的吻,而后,她说她觉得很累。

自从离开将军府,他们之间便没有过肌肤之亲,起初是赵正顾忌沈悦兮的情绪,之后沈悦兮病了,再到现在,沈悦兮说她很累。

“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一路颠簸,的确会累,歇两日便好了。”赵正搂住沈悦兮,柔声安慰,不再有所动作。

可是两日后,沈悦兮依旧意兴阑珊。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在来到边疆之前,他们每次在一起,沈悦兮都有着一种放纵的狂野,她伸出胳膊缠着赵正的时候,有股子沉沦的决绝。

赵正被那样的沈悦兮诱惑的欲罢不能,一次又一次的抵死纠缠,带着义无反顾的快乐。

可是现在不同了,沈悦兮对一切都没了兴致,她不但抵触床笫之欢,连话语都少的很。

赵正尽量不去猜测到底沈悦兮为何会如此,只尽量去理解她,或许她真的是因为太累了吧,既然她选择跟他回京城,那便表示她对他是有感情的,所以他愿意等,等她情绪恢复之后,与从前一般。

所以从那之后,他们同床共枕,赵正依然会传递自己求欢的意愿,但只要沈悦兮没有积极的回应,他便会停止,只温柔地搂住她。

沈悦兮靠在赵正怀里,闭上眼睛,只觉得一片荒芜。

**

因为不急着回京城,又顾着沈悦兮的身子,回京城的路走的很慢。

从边城到黑崖镇,他们走了二十多日。

赵正念着沈悦兮喜欢吃那里的海鲜锅,便打算在黑崖镇多住些日子。

沈悦兮没有异议,离开了幽州城,没有了忽拙,不管去哪里,逗留多久都没什么关系。

到了黑崖镇,赵正一行住的还是来时住的那间客栈,客栈掌柜还记得他们,因而招呼的更殷勤了,晚膳时还送了一大盘蚬子给他们吃。

这种贝类,在旁的地方很珍贵,可是在守着海边的黑崖镇,却是很寻常的食物。

黑崖镇海边的淤泥里,多的是这种蚬子。

“现在虽然是春天,可还是有些冷,不然你们可以自己去海滩上挖蚬子,会觉得很有乐趣的。”客栈掌柜热心地说道。

沈悦兮听了,笑了笑,她从前与忽拙一道儿挖过蚬子,的确很有趣。

“再有一个月,便会暖和了,我们这里的春天总是来的晚一些。”说完这句话,客栈掌柜离开了房间。

几个人围坐四周,吃着从海泥里挖出来的蚬子,因为这难得的鲜味,倒也忘了一路的劳顿。

翌日,赵正和沈悦兮趁晌午最暖和的时候去海边散步。

黑崖镇不大,房屋也散落各处,居民之间离的较远。

因为冷,鱼群不会靠近近海,所以渔民都歇在家中,渔船靠在海边的淤泥滩上,被一个长长的锚拉着绳子固定着。

沈悦兮很喜欢看这些停靠着的渔船,有种倦鸟归巢的感觉。

海边风很大,即使围着披风的帽子,沈悦兮的鼻尖和脸颊还是被冻的微微发红。北方人常说春天乍暖还寒,有时候比冬天还冷,是那种阴沉湿润的冷,透过皮肤渗入骨头里的。

“回去吧,别惹了风寒。”赵正伸手摸了摸沈悦兮冰凉的脸,说道。

沈悦兮张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舍不得离开,“再多待一会儿便好。”

赵正便不再说什么,用自己的披风将沈悦兮整个地包住,帮她取暖。

两人就这样在海边静静站了好久。

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面前,人类会觉出自身的渺小,所以,悲伤便会淡一些。

“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下吧。”许久之后,沈悦兮说道。

赵正愣了愣,“住多久?”

“一直。”

赵正没有回答。在这个小镇,住一时权当消磨了,一直住下去便需要认真思量了,他赵正的余生真的要在一个海边小镇度过?

“那你想过没有,一旦回到京城,会有什么在等着我?”沈悦兮问。

“我知道。”

赵正当然想过,沈悦兮的身份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回到京城之后,他并不知道皇上会是追究此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么万一皇上追究起来,你要如何?”

“若皇上真的不肯善罢甘休,那便我为王,主宰一切。”赵正的声音丝毫没有波澜,仿佛在说着一件轻巧之事。

沈悦兮的嘴角露出一丝阴沉的笑意,这个答案她很满意,若赵正为王,自己便为后,不但可以平反沈家的罪名,到时候管他是哪国的将军做的案,都能去兴师问罪。

她沈悦兮需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来加持。

处心积虑地伪装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赵正这一句承诺,她很开心。

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不惜牺牲了与忽拙的感情。

“可是坐上皇座并非易事。”沈悦兮收敛了笑意之后,淡淡地说道。

“我若想坐,自然能坐的上,我若想坐,十年前便已经坐上了。”赵正话里有玄机。

他至今后悔,当初先皇秘密召见他,问他是否有意皇位时,他摇了头。

否则,岳溪便不会死。沈家也不会被发配,所有的事便有了另一番样子。

可是当年的赵正,只想与岳溪一生一世一双人,过与世无争的清闲日子。

但是赵广,却一直防范赵正,处心积虑地除掉他身边重要的人。岳溪因为是兵部尚书之女,赵广怕她嫁与赵正之后,赵正的势力会如虎添翼,便在一次打猎中,派人暗杀了岳溪。

所有人一直都在传是赵正打猎时误杀了岳溪,但是赵正知道那一箭不是他射的。

赵正密会岳感时,告知此事,岳感时是相信赵正的,但是赵广已登基,一切成定局,若对抗只会死伤更多,岳感时便识时务地告老辞官,退出新帝即位后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

岳溪,成为最无辜的牺牲品。

“我的生命里,绝不能再有第二个岳溪。”赵正冷声说道。

那时候他太过年轻,年轻的只会隐忍。这一忍就是十年。

沈悦兮越发笃定了,想必赵正手中定是有着某种可以制约赵广的东西。

于是她转过身,看着赵正,“我也绝对不会是第二个岳溪,我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赵正更紧地将沈悦兮搂在怀里,生怕失去般。她是他的光,是他的暖,是他枯死多年的心复活过来的良药。

他不能没有她。

当晚,赵正再度求欢的时候,沈悦兮柔媚地回应。她闭上眼睛,面前是忽拙的脸,睁开眼睛,面前是赵正的脸,她在这两张虚与实的脸孔中索性彻底沉沦。

反正在她从康平王府苏醒过来,决定要替沈家平反罪名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沈悦兮了。

129夺位之乱

他们在黑崖镇逗留五日。

每一日赵正和沈悦兮都会去海边散步,每一餐都会吃最新鲜的海味。沈悦兮的气色好多了,是那种有了野心之后倔强复苏的好。

在黑崖镇的这几日,沈悦兮也非常留心周遭的一切,目光所及所能捕捉到的身影她都会细细辨认一番,这里是忽拙往北胡贩海盐的地方,他会不会来到了这里呢?

自然是失望的,她没有看到忽拙。

五天后,他们离开了黑崖镇。

而后不再绕远,沿着距离京城最近的官道走了。

回京城的一路,越走越暖,春季,复苏的植物让空气里有着蓬勃的生机,感染着这些旺盛的生命力,沈悦兮觉得自己似乎也充满了力量。

“春天真是让人振奋啊。”客栈休憩时,沈悦兮对赵正感慨了句。

沈悦兮恢复了之前的生机,这一点让赵正很欣慰。

“或许,我们途中会遇见赵和。”赵正看着摊在桌子上的羊皮地图说道。

沈悦兮走过去,低头看着地图,赵正指着地图中一条管道,“这条管道便是通往京城的,赵和此时已在路上,虽然不知我们会在哪段路里遇上,但总会遇上。”

“在她出嫁前还能见上一面,也还算好。”沈悦兮感慨了句。

而后想起北胡王的样子,同是北胡人,北胡王的壮硕与忽拙的健硕是不同的,忽拙长年习武征战,他身上的线条很硬,满是震撼的力量感,可是北胡王就只是壮,因为北胡人长年食用牛羊肉,北胡王身上的肉很多,就像一座肉山似的。

怎么想,赵和大概都不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吧。沈悦兮不由为赵和叹了口气。

“七王爷说,我们在路上会碰见十三公主的婚嫁仪仗队伍。”瞅了个赵正不在的空档,沈悦兮对朗阔说了这个消息。

朗阔看了看沈悦兮,有些愣怔。

“边疆你也去过,北胡王你也见过,你觉得十三公主嫁到那里会幸福吗?”沈悦兮又逼问了一句。

朗阔脑子立刻乱了,“那不然能如何?”

“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你们不是互有爱慕之情吗?和你在一起,十三公主起码是开心的。”

朗阔仍是犹疑。

“反正机会只有这最后一次,想怎么做,你自己考虑清楚。”沈悦兮扔下这句话,便扭头走开。

剩下朗阔一人,陷入沉思。

**

赵正一行是在沸源城外十多里处与赵和的仪仗队伍遇上的。

距离沈悦兮提醒朗阔已经过去了十几日。

在看到仪仗队伍的那一刻,沈悦兮看了看朗阔,朗阔的神色沉着,有一股子决绝的意味。沈悦兮知道,她的话起了作用的。

赵和的婚嫁仪仗队伍是红色的,马车是红色的顶,马上也挂着红色的装饰,马车里的赵和,也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

仪仗队伍有四百多人护送,其中有护卫,婢女,以及老妈子。

娟儿作为赵和的陪嫁婢女,也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陪嫁喜服,与赵正等人在官道上迎面对上,仪仗队伍停住,得知是赵正和沈沈悦兮以后,娟儿对赵和开心地说道:“咱们居然碰上七王爷和七王妃了呢。”

赵和也很惊喜,急忙掀起马车帘子,也不顾什么忌讳,从马车上下来,直往沈悦兮和赵正这边走来。

沈悦兮也下了马车,远远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赵和,自言自语了句:“穿着喜服的赵和更美了呢。”

她这句话是说给朗阔听的。

朗阔扭头看着赵和,几个月不见,仿似前世今生。

送亲的护卫长见是赵正,急忙下马参拜。

“天色也不早了,此处离沸源城尚远,不如就此安营扎寨,明日一早再启程。”赵正看着沈悦兮和赵和亲密地拥抱在一起,许多话定是一时半会说不完,便对那护卫长说道。

护卫长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便吩咐众人在离官道不远处找个开阔的平地扎营,歇下了。

仪仗队伍便忙了起来。

沈悦兮与赵和牵着手到一个安静处,对视良久,才彼此笑了一下。

“你瘦了。”赵和说。

“你也瘦了。”沈悦兮说。

而后,两个人又笑了笑。

“如何,沈家的案子查到真凶了吗?”赵和问。

沈悦兮摇了摇头,“魏捕头说可能是一个悬案了,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毁了,沈家的旧宅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对这种结果,赵和并没有表现出意外,这么复杂的案子,自然不那么容易查的清。

“你呢?再有二十多日便到边城了,有何感想?”沈悦兮问赵和。

“能有何感想呢?我生下来不就是这个命吗?”赵和说着看了看沈悦兮,“你见过北胡王吗?”

“见过,”沈悦兮笑了下,而后用手比量着,“他个子很高,很壮,有络腮胡,是个典型的北胡男人的样子。”

沈悦兮形容的笼统,赵和想了下,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但听上去就不是讨人喜欢的样子。

“你真的认命了?”沈悦兮四处看了看,正好看到往这边张望的朗阔,便问道。

对于这样的问题,赵和有些不解,不认命又能如何呢?

“朗阔,”沈悦兮说出这个名字,看了看赵和的神情,“若是他想带你远走高飞,你会跟他走吗?”

赵和的心一动,但转而又冷静了下来,逃走容易,但是要在哪里落脚呢?天下虽大,莫非王土,她若是真的跟朗阔私奔了,不管是南夏还是北胡都会到处通缉他们,他们一生都无法光明正大的示人,一生都要活在惊恐与逃亡之中,这样的生活,她不确定是不是朗阔要的。

“朗阔如果说愿意呢?”沈悦兮看出赵和的犹豫与担忧,进而问道。

赵和愣住了。

“你好生想想,机会只有今晚这一次,过了今晚,你和朗阔就真的一生再无见面的可能了。”说给朗阔的话,沈悦兮又说了一遍给赵和听。

赵和沉默了,说实话,她不是没生过半路逃跑的念头,只是觉得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跑不了多远还是会被找到的。

如今朗阔就在不远处,她爱慕的男子,若是与他一同逃走,会不会更容易点呢?

想着,赵和扭头看了看朗阔,二人的目光遥遥相对,爱意更甚了。

“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跟朗阔说,你们夜里寻个时间一起远走高飞吧,七爷手中有通关文书,我可以偷一份给你们,到时候你们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恩爱一生,岂不圆满?”沈悦兮凑在赵和耳边,小声说着。

而赵和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朗阔。

他们都太认真,完全没有发现稍远的地方,赵正靠在马车旁,观察着他们的动静。

沈悦兮的脑子里经常有一些鬼怪的念头,看她和赵和说着话,不时往朗阔那边瞥着,赵正便猜测,她们在说些什么呢?

赵和的神情忧伤,朗阔的神情也不同寻常,莫非这两人……赵正又往前梳理了下,朗阔来到康平王府的时候,赵和恰好也在,赵正有些了然了。

一直到晚膳时分,沈悦兮都与赵和在一起,她们在外面站着说累了,又一道儿上了马车里。

外面,护卫们已经将营帐扎好,负责膳食的宫人已经架起了锅灶,生了火,开始煮饭。

日色渐渐偏西,正是一天中最温馨的时刻。

“我若逃了,和亲之事又该如何?”马车里,赵和贴近沈悦兮的耳边,问道。

“自然会有法子,你便莫要担心了。”沈悦兮安慰道。

而后嫌弃马车帘子,看了看外面忙着给赵和煮晚膳的娟儿。

娟儿虽是个婢女,身段样貌却都属上乘,又一直以来伺候赵和,对赵和最熟悉不过,让她假扮赵和上路去和亲,应该可以蒙混过一时的。

“这么说你决定了?”放下马车帘,沈悦兮低声问赵和。

赵和看着沈悦兮,良久,点了点头。

“好,那等我问过朗阔之后,回头给你消息。”沈悦兮小声地回道。

赵和这边事情就这么定了。

等用晚膳时,天色已黑,护卫们砍了柴火,燃起篝火,大家围在篝火旁用膳。

赵和,赵正,沈悦兮,朗阔,小路子,娟儿,在一摊篝火旁围城一圈。

大家都各怀心事,所以没人说话。

朗阔极力使自己镇定,本来他之前还有些犹豫,但是看到赵和以后,他便下了决心,他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赵和私奔。

用完晚膳,娟儿和小路子收拾了他们这一圈的餐具,往不远处的小溪旁走去。

沈悦兮跳起来,“我也跟着去看看。”

朗阔是保护沈悦兮安全的,本能地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赵和回头看了看,又扭过头,重新看着面前的篝火发呆。

“你不去小溪边走走?”赵正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和笑笑,摇了摇头,“颠簸了这么久,只想安静待会儿。”

赵正便不再说话,目光追着沈悦兮看过去,心里暗道:悦兮啊悦兮,你胆子真是大啊,连唆使和亲公主逃跑的事都敢做了。

130夺位之乱

溪水很凉,沈悦兮伸手在里面拨弄着溪水,帮着娟儿清洗了几个碗碟。

娟儿有些惶恐,将剩余的碗碟拿到稍远的地方,不让沈悦兮沾手。

沈悦兮便起身,看了看一旁的朗阔,往另一边稍远的地方走去。

朗阔跟过去,隔着两步远的位置站定。

“赵和同意了。”沈悦兮四处看了看,小声说道。

朗阔心里一动,释然了,既已如此,他便再没有退却的理由,“今晚子时,我带赵和一道儿离开。”

“好,我会在那边栓一只马,你们尽量远远地离开吧,如果可能,落脚之后往京城捎个话,也好让我知道你们一切都好。”沈悦兮低声说道。

言毕,沈悦兮转身离开小溪,返回篝火旁。

赵正一直看着沈悦兮,示意她到他身边,而后握住她的手,“溪水很凉吧。”

赵正暖着沈悦兮的手,不再说话。

沈悦兮扭头看着赵和,“今晚,我们睡一处吧。”

赵和点了点头。

赵正看着沈悦兮,似笑非笑,压低声音问:“这里是野外,夜里会很冷,你确定不需要抱着我取暖?”

沈悦兮窘了一下,而后正色道:“我与赵和许久未见,往后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遇,我想与她说些体己话。”

“那便随你。”赵正答应了。

得到赵正的应允,沈悦兮与赵和交换了个眼神,笑了。

烤了会儿篝火,沈悦兮便与赵和回到大帐里,她将朗阔的决定告诉赵和,而后将自己从赵正那里偷拿的一些银票交给赵和,“你也多收拾些贵重物品带着,往后都用得上。”

“子时到现在还有些时候,你先睡一觉,养足精神。”而后,沈悦兮又低声提议。

“我现在这个状况哪里还睡得着。”赵正白了沈悦兮一眼。

也是。沈悦兮点了点头,“那我们聊会儿吧,你从未离开过京城,不知道外面天地的有趣和险恶,我说给你听听。”

“朗阔会知道的。”赵正笑着,甜蜜地说道。

“也是,他可是常年行走江湖的,武功又好,跟他在一起,你不会吃亏也不会吃苦的。”沈悦兮有些放下心来的样子。

“我的心一直跳的厉害,当初知道要和亲的时候都没这么激烈的跳过。”赵和抚着自己的胸口,又紧张又幸福地说道。

“那是自然,毕竟这辈子不是谁都有私奔的机会,人生又是一个新天地呢,又惶恐又期盼对吧?”沈悦兮问道。

赵和使劲地点了点头。

“可是,人生正是因为那许多的未知而更有趣对吧?”沈悦兮又问。

赵和依旧使劲点头。

看着赵和有些兴奋的模样,沈悦兮张开胳膊拥抱了一下她,“你以后要快乐幸福地生活哦。”

赵和也拥抱了沈悦兮,“你也是。”

赵和很感激能遇见沈悦兮,有些人来到你的生命里,是带着使命的,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对于赵和来说,沈悦兮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一个公主,本来好好的去和亲,可以预见的依旧是荣华富贵,可是现在,她要去私奔了,未来究竟是风是雨都未可知,但不管是什么,她都愿意去面对,去承受,因为相对于荣华富贵来说,她更愿意选择爱。

“是你让我有勇气去改变。”赵和说。

“不是,是你自己很勇敢,不然旁人又能帮的了什么呢?”沈悦兮说。

而后,二人相视一笑。

**

子时,沈悦兮走出营帐外,守夜的护卫看到她,以为她要起夜,知趣地转过身去,避免尴尬。

赵和此刻便偷偷地从大帐里溜了出来,沈悦兮往西边指了指,赵和便一路偷偷地往那边去了。

那里,朗阔牵着马等着,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

这边,沈悦兮佯装去稍远处起夜,待再回来,没有回到她和赵和的那个营帐,而是去了赵正的营帐。

她带着一身凉气钻进赵正的被窝。

“大半夜的还不睡。”赵正伸手将沈悦兮搂紧怀里,轻声说了句,声音是完全清醒的。

沈悦兮愣了楞,“你也没睡?”

哦,赵正应了声,而后低声问道:“你把赵和送走了?”

沈悦兮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忽地坐起了身。

赵正又将她拉回怀里,“当心着凉。”

沈悦兮枕着赵正的胳膊,整个人充满着不安,赵正竟知道赵和私奔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这样放赵和离开,有没有想过明日一早当大家发现公主不见了,该如何?”赵正的声音从沈悦兮的耳边响起,让沈悦兮起了一身凉意。

“你为何要唆使赵和和朗阔私奔?”赵正又问。

“自然是为了赵和的幸福着想,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她这辈子还有何快乐可言。”沈悦兮坚持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也用这个理由去说服别人。

“那么你呢?你当初嫁给我是因为爱我吗?”岂料,赵正竟问了这个问题。

沈悦兮怔了怔,而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那是自然。”

“那么你如今在我身边觉得幸福觉得快乐吗?”赵正又问。

“当然。”沈悦兮回道,而后往赵正的怀里又靠了靠。

赵正搂着沈悦兮,微微叹息了一声,“既如此,那便让赵和去吧,”

这话让沈悦兮更不安了,赵正居然不追究她擅自放跑赵和的罪过,还与她一道儿做这件大逆不道之事?

“你不怕被皇上怪罪?”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要护着你,既然你如此为赵和打算,那我便成全你。”

赵正的话让沈悦兮动容,心里却在想,若是赵正知道她放走赵和另有目的,将来又会不会怪她呢?

“你是何时看出赵和与朗阔互有情意的呢?”赵正又问。

“在王府时便知。”

“这便是缘分吧,如你我一般,注定相遇,躲也躲不过。”

是吧。沈悦兮轻声回答。心里却在想,那她和忽拙呢,又算什么?他们在官道上相遇,是她先开口喊住了他……

“那明日发现赵和不见,你决定如何做?”沉默了会儿,赵正将话题绕回来。

“让娟儿代嫁吧,她是赵和的婢女,熟悉赵和的一切,样貌也不差,最为合适了。”

赵正笑了下,“看来你思虑的很周全……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娟儿不愿意呢?”

“这事还由得了她吗?”沈悦兮的声音有点冷了。

赵正沉默了片刻,而后伸手将被子掖了掖,轻声说了句:“睡吧。”

前半夜,沈悦兮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了,反正事已至此,索性沉睡,所以,不多时,沈悦兮便睡着了。

倒是赵正,过了好一会儿才睡。对于明天的骚乱,他做了充分的预想。

翌日,最先发现赵和不见的自然是娟儿,她一大早就来给赵和请安,但是大帐里,既没有赵和,也没有沈悦兮,她以为是她们早早起了,去附近散步了,可是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悦兮从大帐里出来,娟儿才觉得不对劲。

她跑过来,“七王妃,我家十三公主呢?”

沈悦兮做出不解的样子,“没在营帐里么?”

没有啊。娟儿摇了摇头。

沈悦兮走进赵和的营帐里,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会不会在附近哪里看风景呢?”

“我刚刚四处都找过了,没有啊。”

“你先别急,也别声张,我出去找找看。”

沈悦兮说着,离开了营帐,沿着驻扎的地方四处看了看,自然是不会看到赵和的。

而后,沈悦兮找到赵正,“现在应该让娟儿知道赵和不见了的事吧?”

“你能处理的来吗?”赵正看着沈悦兮。

沈悦兮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转身往赵和的营帐走去。

赵和的营帐前,娟儿正焦急地张望,看到沈悦兮走近,急忙上前小声问道:“如何?”

“我的镖师也不见了,马匹也不见了,你家公主……”沈悦兮顿了顿,看着娟儿,压低了声音,“可能是与我的镖师一起离开了。”

“离开?”娟儿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一起私奔了。”

娟儿完全懵了,结巴了半天才问:“可是昨个儿夜里不是七王妃您和公主一起睡的么?”

“我半夜起夜,而后便回到七王爷的营帐里了,谁会料到这个呢……”沈悦兮叹了口气。

娟儿彻底慌了,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主子不见了她第一个罪责难逃。

“这可怎么办?公主不见了,我们要如何跟北胡交代?”想了想,几乎要哭出来了,“皇上也不会饶了我呀。”

“你先冷静下来,容我想想。”沈悦兮安抚道。

而后,沈悦兮在营帐里来回踱步,过了会儿,走到娟儿身边,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娟儿,为了公主,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娟儿急忙点了点头。

“公主逃走了,你若声张,朝廷势必会派人去抓公主回来,官兵手中的刀剑无眼,到时候公主是死是活就未可知了,再者,若是北胡知道了此事,定会与南夏结下芥蒂,保不准便是一场战争难免……”

131夺位之乱

沈悦兮说的可怕,娟儿更是六神无主了,“那可怎么办啊七王妃?”

“如今之计,只有委屈你了,代公主出嫁。”沈悦兮说道。

娟儿吓了一跳,本能地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一个婢女,如何做得来公主,这可是欺君之罪。”

“北胡王又没见过公主,这边的事我会帮你摆平,保证不会有人泄露半点秘密,不然他们护送不利,也都难逃杀头之罪,所以你只要安心做你的北胡王妃即可,不会有人说出真相,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南夏尊贵无比的十三公主。”沈悦兮盯着娟儿,“记住了吗?”

娟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从一个婢女摇身变成公主,这是她做梦都未曾敢想的事。

“娟儿,这些送亲的护卫,宫人,老妈子,包括你自己,是死是活,可全都看你了。”见娟儿犹豫着,沈悦兮又加重了语气说道。

娟儿不再说话,她脑子里很乱,但却知道,今天这件事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没有旁的选择。

“如何?”沈悦兮又追问。

嗯。娟儿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沈悦兮这才松了口气,对娟儿笑道:“你放轻松点,把十三公主的嫁衣穿上,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娟儿又点了点头。沈悦兮这才满意地走出了营帐。

沈悦兮将负责赵和一路杂务的老妈子叫来,又将护卫长叫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老妈子和护卫长也都惊到了。事关重大,此事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他们自知都难逃罪责。

“目前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娟儿顶替公主代嫁,从今儿个起,娟儿的一切起居都由你照顾,除了你之后,旁人不得接近。”沈悦兮靠近老妈子,低声说道。

老妈子在宫中多年,也是见过些风浪的,很快稳住了心神,点了点头,“反正公主一直蒙着盖头,旁人是看不出什么的。”

很好。沈悦兮对老妈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就一切如常,护送公主到幽州城,等公主入了幽州城,一切便与你,”沈悦兮说着又看了看老妈子,“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以回去领赏,照旧过自己的日子,今儿个发生的事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须知今日之事若是泄露,你们一个个的都保不住自己的脑袋。”

那是自然。老妈子和护卫长一同表态。

“多谢七王妃为我们思虑周全。”末了,老妈子和护卫长向沈悦兮道谢。

沈悦兮笑了笑,“既然遇上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谁让我心肠软呢。”

说完,沈悦兮转身去了。

老妈子和护卫长看了看沈悦兮的背影,又相互交换了下眼神,其实昨儿个七王妃和十三公主一道儿住的,十三公主失踪了,七王妃是否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十分让人怀疑……可是即使是怀疑,他们也自知不可深究,沈悦兮是高高在上的七王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所以,装聋作哑,顺水推舟才是聪明的自保之道。

老妈子急忙回到营帐里,娟儿已经换上了赵和的嫁衣,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老妈子看着娟儿,愣怔了下,而后施礼道:“小的见过十三公主,公主您该用膳了。”

娟儿的心狂跳着,稳了好一会儿心神,才做了深呼吸,“有劳妈妈了。”

**

用过早膳,送亲队伍收拾好营帐锅灶,与赵正和沈悦兮拜别,一路继续往边疆出发了。

等队伍走远,小路子才后知后觉地四处张望,“朗镖师呢?今儿一大早便没见到他了。”

“他接了新的镖,已经走了。”赵正说道。

哦,小路子恍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嘀咕:“这朗镖师也是,走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好歹我们也处了这么久了。”

赵正看了看沈悦兮,扶着她上了马车,对还沉浸在离别的失落之中的小路子道:“走喽,往后若是有缘,你还会见到他的。”

小路子撅了撅嘴,也只能如此了。

“你竟独自将此事处理妥当了。”路上,赵正看着沈悦兮,幽幽说了句。

“有什么难的,力求自保是每个人的本性,半路丢了公主这种事是要掉脑袋的。”沈悦兮淡淡笑了笑。

“想不到我的王妃竟然能利用人性的弱处了。”赵正说着,伸手在沈悦兮的脸颊上蹭了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自古传下来的道理么?遇到危险的时候,大部分人想到的都是如何让自己脱险,我帮他们脱险,他们对我很感激呢。”沈悦兮说着,掀开马车帘子,“不知如今他们去到哪儿了。”

春季的空气有沁人心脾的温润感,沈悦兮深呼吸一口,扭头对赵正笑了笑,“我还偷拿了你的银票给他们,你发觉了吗?”

赵正笑了下,“你我即为夫妻何来你的我的,那银票你可以随意支配。”

这便是知道了,但是赵正没说,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对他坦白吗?

沈悦兮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扭头继续看着马车外的景色,她想着此刻赵和和朗阔一起离开,投入天大地大的世间,该是多么酣畅的自由。

**

赵和与朗阔半夜里骑马逃走,待天亮时,到达城邑。

身后并无追兵,这让赵和和朗阔稍稍放下心来,而沈悦兮交给他们的通城文书,也让他们顺利入城,他们寻了个客栈,住下了。

经过一晚的奔波与担忧,此刻放松下来,赵和才感到疲惫不堪,进了客栈的屋子,一沾到床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

“饿了吧,我已经让店家准备了饭菜,这就喊他们送上来。”朗阔对赵和说道。

赵和想不到朗阔这样看似古板生硬的男人竟会如此细致体贴,不由笑了,而后问道:“你也奔波了许久,没有歇一会儿吗?”

有,朗阔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赵和看了看,皱了下眉头,“睡在椅子上?那多不舒服。”

赵和拍了拍床,“你过来。”

朗阔走过去。

“坐下。”

朗阔便坐下。

赵和不由笑了,“我既已随你出来,往后便是你的妻子,你莫要这般拘谨疏离。”

朗阔也干巴巴地笑了,他一直爱慕赵和,如今赵和与他共处一室,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赵和将头靠在朗阔肩上,“我从未感觉如此的自由,连呼吸都畅快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顾忌那么多,在康平王府的时候就应该偷跑出京城。”

朗阔听着,没有说话,但是拘谨的情绪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我们往后要在哪里落脚呢?”赵和问。

“我们多走些地方,你最喜欢哪里我们便在哪里住下。”朗阔回道。

他一个人行走江湖良久,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是赵和,从出世便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头,如今虽然到了民间,他也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所以,她喜欢哪里,就是哪里。

“也好。”赵和甜蜜地回道,“其实能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好的。”

听了这话,朗阔的心一暖。

他孤身良久,心一直又冷又硬,如今这颗心被赵和捧在手心里,暖着,爱着,这种幸福的感觉让朗阔有些眩晕。

“也不知现在七王嫂如何了?她能平息好这件事吗?会不会连累了她?”沉默了会儿,赵正有些担心沈悦兮了。

朗阔想了想,让赵和不要担心,“七王妃既然能将你我放走,自然会有法子的,七王妃的聪慧与谋略远非我们所想象,你不必担心。”

朗阔伴随赵正与沈悦兮时日不算短,他虽然少言寡语,但是对人对事却都怀有敏锐的洞察,七王妃不是个简单的女子,这个认知从朗阔知道她是罪臣之女那一刻便开始了,一个罪臣之女,不但做了七王妃,还能令北胡的骁勇大将为她奋不顾身,任怎么看,她都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七王嫂说我们安稳了,若是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往京城里捎个信,她会帮我们的。”听朗阔这么说,赵和也放下心来。

“往后我会好生照顾你,尽量不去麻烦七王妃。”朗阔说着,握住了赵和的手。

朗阔心里一直存了个疑问,他总觉得沈悦兮让他和赵和私奔,并不是想成全一对有情人这么简单,但是目前,他也的确看不出旁的阴谋来,左右他如今和赵和在一起了,其他的事索性他就不去多想了。

**

沈悦兮的心情却越来越好了。

她时常在歇脚的时候,跳下马车,伸展自己的肢体,把自己想象成一颗复苏的植物,正在不断发芽,生长。

有些早春的花已经开了,官道两边有了绿意,其间点缀着各色野花,较之冬日,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副生机盎然的画卷。

赵正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沈悦兮,看着她欢喜的样子,那是他最爱的沈悦兮的样子。

小路子也很欢快,他已经忘记朗阔离开的失落,一心一意地对着沿路的风景欢喜。托七王爷的福,他能走过这么多的地方,他觉得很开心。

132夺位之乱

他的快乐便是如此简单的。这也是当初赵正留他在身边做个小跑腿的缘故,一个没有心机容易快乐的人,能够让人感染到活泼的生气。

赵正太过阴郁,需要这种生气。

“小路子,把你那日唱的小调再唱一遍吧。”沈悦兮看着风景开心的时候便对小路子说。

小路子说了句“好哩”,便张口唱了起来,也不扭捏,也不害羞,声音很大,调子很豪放,听的沈悦兮忍不住也想跟着唱起来。

于是,小路子便承担了教会沈悦兮这首小调的责任。

沈悦兮学会之后,无聊的时候自己便低声哼着:山高兮水长,水长兮路远,路远兮难行,难行兮亦阻挡不住思念,山高水长来看你……

她哼唱这首小调的时候,脑子里会涌出忽拙的脸,他在辽阔空旷的原野上,对着她微笑。

赵正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的目光飘的很远,她的心也是远的。

这样过了一个城邑又一个城邑,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天气已经彻底暖了,沈悦兮不再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到前面的车板上,让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享受回京前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回到京城之后,便是风雨了。

入京城前,路过云游寺,赵正进去见了慧能。

隔了这么就未见,二人聊了许久。沈悦兮没有在场,她在云游寺借了小铲子和篓子,带着小路子去山上挖野菜。

小路子高兴坏了,他也喜欢吃野菜,可是自打进了王府,有些年没吃过野菜。

“我娘每到春天喜欢烙些野菜饼子,我一顿能吃好几个。”一边挖野菜,小路子一边跟沈悦兮絮叨。

“巧了,我也喜欢吃野菜饼子。”沈悦兮回答。

小路子急忙跑到沈悦兮面前,“七王妃,如果您让膳房做了野菜饼子,能不能赏小的几个?”

这个要求实在太可爱了,沈悦兮不由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二人就这样在山上闲闲散散的走着,挖着野菜。待挖满一篓子,便回到了云游寺。

赵正和慧能一直在禅房里喝茶聊天。

往边疆一路发生的事,京城最近发生的事,他们互相说给对方听。

朗阔的事,赵正也告诉了慧能,因为朗阔是慧能找来的,他得对慧能有个交代,但他只说朗阔跟十三公主一道儿走了,沈悦兮的事却一个字都没提。

朗阔和十三公主私奔,慧能有些意外,“那和亲之事?”

“十三公主的婢女代嫁了。”赵正简短说道。

慧能点了点头,北胡人又没见过十三公主,即便是代嫁他们也不知道,倒也无妨。从前古书里又不是没有记载过这种事,用宫女代替公主和亲的例子是有的。

“宫中有什么动静吗?”喝了一口茶,赵正低声问道。

“兵部开始征兵了,皇上应该开始为防御做准备了。”

“滇南王那边?”

“据那边寺庙同仁传来的消息,滇南王也开始广收壮丁,饷银丰厚,我猜滇南王是要有所动作了。”

“那皇上必然也知道这个消息的。”

慧能点了点头。

“朝廷要开始动荡了。”赵正手扶着茶杯说道。

“皇上现在身体不大好,前些日子听说大病了一场,可能是太过操劳所致。”慧能道。

“皇兄自做了皇上,从来没有一日不早朝,夜里又常常批阅奏折到很晚,忧国忧民,呕心沥血,饶是铁打的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听了这话,慧能点了点头。

赵广是个好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这一趟边疆之行,估计皇上已经知道了悦兮的身份,万一追究起来你该如何?”慧能提到这个现实的问题。

“只要皇兄不太过为难,便一切如常,若是非要追究,那也没有旁的法子了。”赵正淡淡说道。

“说不定悦兮的出现就是为了让你称王呢。”

慧能说着,看了看赵正。

“做了王,更是有许多身不由己。”赵正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身份,都会身不由己,你做王爷,不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吗?”

赵正没有说话。是这个道理没错。

“还是要今早防范,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慧能说道。

赵正仍是没有说什么,但他的沉默带着默许的意味。

慧能便明了了。

等到沈悦兮和小路子回来,便在寺里吃了简单的斋饭。

斋饭里居然有野菜饼子。沈悦兮和小路子都喜出望外,慧能见沈悦兮喜欢,临走,让膳房里的僧人包了些野菜包子给沈悦兮带上。

走出云游寺,沈悦兮对小路子说这野菜包子等回府跟他一人一半,小路子开心地道了谢。

赵正不大喜欢这些,看着沈悦兮和小路子宝贝似的带了一篓子野菜和野菜饼子,觉得他们果然是两个小孩子。

目送赵正的马车走出好远,慧能才转身回到寺里。

有件事他没有跟赵正说,合喜跟何媚生私奔了,带着倾儿一起。刚和赵正聊天的时候,慧能一直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他,最终还是没说,这种事毕竟伤了七王爷的体面,他还是装不知道好了。

合喜与何媚生私奔的时候,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她知道赵正回来饶不了她,便和何媚生一起逃了。

赵正没料到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管家惶恐地告诉他的侧妃跟人私奔。

“私奔?跟谁?”

“艺兴班的何媚生,他来王府跟喜夫人幽会的时候被下人撞见了……”

赵正觉得有点讽刺,不知这算不算是他纵容沈悦兮放走赵和和朗阔的报应,他的侧妃也跟人私奔了,还是跟一个戏子,带着倾儿一起。

“走了多久了?”赵正问。

“有二十几日了。”管家小心地回答。

“报官了吗?”

“没有,”管家急忙回道:“顾着康平王府的体面,连撞见何媚生与喜夫人幽会的事都严令保密,想等七王爷您回来再做定夺。”

赵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而后,赵正便回到了腾冲院。

管家在后面看着赵正的背影,有些发怵,七王爷沉默的时候才最可怕,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沈悦兮在一旁看着赵正,觉得此事不该她过问,但还是问了,“七爷你打算如何?”

“她走了本来没什么,但是倾儿是我的女儿。”赵正冷冷说了句。

沈悦兮看着赵正的脸色,知道合喜和何媚生是凶多吉少了。也只能怪合喜太贪心了,她要情郎,要女儿,还卷走一些康平王府的银子,这些当然是要还的。

何况赵正到底是个男人,自己的侧妃跟人私奔,让自己生生成了一个笑话,他必定会以牙还牙。

过了会儿,赵正让小路子去通传管家:召合喜的父亲来王府一叙。

合喜的父亲合仲博,这位从前的皇子太傅,教授皇子知识,自从合喜嫁入康平王府,赵广便让他去打理皇家藏书馆了,每日里整理书馆里的书籍,誊写一些珍贵的文献,闲散的很。

对于合喜跟人私奔一事,合仲博已经知道了。

出事之后,管家第一时间便命人前去通知了他。

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败坏门风之事,合仲博勃然大怒,将合喜的母亲臭骂了一段,怪她没有将自己的女儿管教好。

合喜的母亲惊讶之余,无能为力,只会以泪洗面。

“等七王爷回来,我们要若何交代。”合仲博最后担心的,便是这个问题。

如今,赵正回府,合仲博又接到康平王府派人递来的消息,心里忐忑,但这个问题终要面对,便鼓足了勇气,跟着来人一道往康平王府去了。

“你知道合喜的下落吗?”见到合仲博,赵正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问道。

合仲博惶恐不已,“微臣属实不知,若是知道了,不用七王爷您发话,微臣便要了她的命。”

“本王只想找回倾儿。”赵正淡淡说了句。

是。合仲博除了一个是字,无话可说。

沉默了会儿,赵正对合仲博说道:“你回去吧,本王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合喜的下落,既然你也不知,那也没有旁的事了。”

合仲博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好羞愧地告辞。

傍晚时分,赵正带着沈悦兮去了艺兴班。

艺兴班的班主见到赵正,急忙笑脸迎了上来,“七王爷,您来啦,今儿个您想听什么戏呢?”

“何老板的戏,随便哪出都行。”赵正边说,边往二楼走去。

班主本来还挂着笑容的脸,听到何老板三个字僵住了,他急忙在后面说道:“七王爷,七王爷……前段时间听说您出门了,所以可能不知道,何老板已经离开艺兴班了。”

“哦?为何?”赵正不动声色地问。

“小的也不知为何,好好的,忽然就不见了。”班主一脸费劲地说道。

看来,连艺兴班的人都不知道何媚生是和他的侧妃私奔的这件事。

“那就随便吧,你们艺兴班唱什么本王就听什么。”赵正说道。

133夺位之乱

“艺兴班新来了个旦角,扮相极美,七王爷您今儿个就赏脸给评评。”班主立刻哈腰说道。

赵正嗯了一声,转身继续上楼了。

戏一时半会没有开场,赵正和沈悦兮坐在二楼的包厢里,气氛沉闷。

沈悦兮手里摆弄着一个丝帕,不说话,她有些不大明白,赵正来艺兴班看戏的目的。是想来探听一下虚实,看班主知不知道何媚生的下落?

虽然心里存着疑惑,沈悦兮却并不开口问,赵正此刻心里有着闷气,她不想惹他烦。再者,说到底,这件事与她无关,她不必太过热心。

她陪着赵正沉默地看戏,沉默地散场,沉默地回到府中。

知翠备好了沐浴水,沈悦兮沐浴的时候,跟知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沈悦兮问她这些日子以来府里面发生的事,知翠一一答了。

说到合喜的事,知翠压低了声音摇头,“小的并不知道多少,管家也不让我们私底下议论,我们也只知道喜夫人是卷了府里的银子带着倾小姐走了,旁的便不知道多少了。”

沈悦兮不由在心里赞叹,杨管家真是治府有方,这么大的事却将流言控制的这么好。

“秀姑呢?她该是最知情的吧。”沈悦兮又问。

“喜夫人走了之后,秀姑也辞工不做了,听说准备回老家嫁人了。”知翠回道。

“那么这些日子,府里可曾来过什么访客没有?”沈悦兮想,或许兄长沈奕曾经来过王府也不一定。

“像咱们康平王府这样显耀的门第自然有许多前来投靠之人,不过这些人都是管家接见的,哪轮得到奴婢知道谁是谁呢。”知翠如实回道。

这样啊。沈悦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看来,她改日要去管家口中探探口风了。

夜里,赵正搂着沈悦兮入睡,没有说关于合喜的话题,沈悦兮也不问。

“赶明儿要入宫拜见一下母后。”良久,赵正说了句。

哦。沈悦兮应了,虽然她不想见到太后,但是既然她嫁给了赵正,这种见面也是没法子的事。

但同时,她又对进宫有极大的期待,她很想看看皇上对她的态度,当他知道她是沈悦兮之后,他是要杀了她还是要囚禁她?

她想看看赵正和赵广兄弟二人当场反目的场面。

想到这里,沈悦兮的嘴角涌上不易察觉的笑意,明儿个的入宫,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翌日,沈悦兮穿好隆重的王妃制服,上了艳丽的妆,跟在赵正身边,昂然走进皇宫。

他们去了福寿宫,送上了给太后的礼品,又行了大礼,太后这才赐座。

“出去逛了这么久,连年都没在京城里过,如何?玩的开心吗?”太后看着沈悦兮,话里有话地问道。

“多谢太后记挂,有七王爷陪着,臣妾自然是开心的。”沈悦兮笑着回道。

“你是该开心,也不知该说你命硬呢还是命好,自你进了康平王府,一个王妃死了,一个侧妃跑了,如今只剩你一个,没人争没人抢的,日子该多顺心哪。”太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太后提起合喜逃跑一事,赵正的脸色有些难看,太后看见了,便道:“哀家常跟皇上说,后宫的女人虽多,但都要一视同仁,若是厚此薄彼便会生出事端,不仅后宫如此,你的王府也是如此,往后再纳入妾室,也要雨露均沾,才不致发生如此丑事。”

“母后不必担心,往后儿臣不会再纳妾,自然也不会再有事端。”赵正淡淡说道。

赵正的话让太后有些气恼,“莫要说这种儿戏的话,你王府里人丁如此单薄,自然要多多纳妾,为王府开枝散叶,为皇室繁荣香火,”说着,太后看向沈悦兮,“岳溪你说,七王爷该不该多纳妾?”

太后将这个问题抛给沈悦兮,她知道如今赵正宠着沈悦兮,自然处处为她着想,说不定不再纳妾这种话就是沈悦兮教赵正说的。

“七爷这么大的人了,自然有他的主意,臣妾作为七爷的妃子,不敢多言。”沈悦兮笑眯眯地回道。

真是狡猾的丫头。太后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狐狸一样的丫头,话说的漂亮,可是话里话外又透着她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的意思。

“你即为七王妃,自然要做个贤内助,这些事本就该是你帮着张罗的,即使七王爷不说,你也该帮七王爷多纳几个妾室才是。”太后又怼了回去。

“臣妾记下了,若有合适的人选,臣妾会帮着七王爷留心的。”沈悦兮脸上的笑容依旧,答应的爽快。

太后这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而后看着赵正问:“那个合喜你打算如何?就放任她走了不成?”

“儿臣会把倾儿接回来。”赵正没有正面回答合喜的事,只这样说了一句。

太后叹了口气,怕多说了赵正又会不高兴,索性就不再谈论这件事。

“一会儿你皇兄下了早朝会来跟哀家请安,你们兄弟有些日子没见了,好生聊聊。”太后说。

赵正点了点头。

但是等待皇上的时间是一大段空白,沈悦兮实在是坐的闷了,便起身请求道:“臣妾想出去走走,如今就要入夏了,花花草草的都长出来了,定是好看的很。”

若是从前,太后一定也开心的跟着一起去了,但是现在不同了,太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沈悦兮一个人离开了福寿宫。

赵正本想跟去,被太后叫下了,一来她还有些话要跟赵正说,二来她不想让沈悦兮处处都这么得意,走哪儿都有赵正护着。

出了福寿宫,沈悦兮做了个深呼吸,而后决定去赵和之前的宫殿走走,她的院子里可是有一颗高大的古树呢,如今应该长出枝叶了吧。

走在宫墙下,时不时有宫人和宫女对她施礼问安,凭着她身上的王妃制服,宫人和宫女们都能准确地喊出王妃安好的话。

沈悦兮看着这些人,想起陈灵秀,又想起庞世聪,还有那个她未曾见过的宫女,这个宫里,光是因为她就死了三条人命,那其他的呢,又不知有多少冤魂游荡其中,怪不得皇宫内总是阴气森森呢。

赵和的宫里,空着。内门紧闭,虽然是即将入夏,可是院子里却给人寂寂深秋的感觉。

赵和不在这里了,这里便没有人气了。

也不知她如今和朗阔怎么样了,应该是安顿下来了吧。沈悦兮一边想着,一边伸手绕着那棵古树转着圈。

忽然的,她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闭上眼睛,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过来,她最近总觉得身子不爽,但到底哪里不爽却也说不清楚。

可能是经过这么就的长途跋涉,身体还未曾恢复吧。

离开赵和曾经的寝殿,沈悦兮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又回到福寿宫。

福寿宫里,赵广已经来了,正与太后和赵正说着话。

沈悦兮走进来之后,赵广看着她,若有所思。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沈悦兮对赵广施礼问安。

赵广笑了,“七王妃看上去气色甚佳,看来此次远足非常合意了。”

“托七爷的福,一切都开心顺遂。”沈悦兮干脆地承认了。

“听说你们去了边疆?”

“皇上是听谁说的呢?”

赵广的眸色阴了一下,“朕的子民遍布天下,谁说的重要吗?”

沈悦兮急忙笑了,“是臣妾冒犯了,这天下都是皇上您的,又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呢。”

赵正在一旁提起了警惕之心,皇上在这个时候说起边疆,绝不会是无心的。

“母后,您还记得我当初跟您说过七王妃的眉眼像一个人吗?”赵广没接沈悦兮的话,转而问太后。

嗯?太后应了声,端详着沈悦兮的脸,“像谁呢?”

“沈青山。”

“沈青山?”太后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吃惊不小,“莫非她是沈青山的女儿?”

赵广点了点头。

沈悦兮笑了下,不慌不忙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证据证明臣妾是沈青山的女儿呢?”

“你为何不先问问沈青山是谁呢?”赵广问的意味深长。

“臣妾虽然孤陋寡闻,但也听先人说起过朝廷之事,沈青山曾是前朝的户部尚书,在位期间推广许多富民之策,臣妾的家乡便是受惠之地之一,若不是朝廷治水不利,那本该是个富庶的鱼米之乡。”沈悦兮丝毫不胆怯,凛然说道。

治水不利四个字戳中了赵广的痛处,他拧着眉说道:“沈青山有功有过,若不是念着他当初这些功,便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便不会发配了。”

“功与过又谁说了算呢?是天下的百姓还是您皇上一口之言?”沈悦兮盯着赵广,说出这话,她觉得痛快,这些话她憋在心里良久了。

赵广被问的愣住。

“悦兮,休得轻狂,”赵正在一旁适时责备了沈悦兮一句,而后对她伸出手,“过来坐。”

“不许坐。”赵广回过神来,气恼地说了句。

这个沈悦兮伶牙俐齿,着实恼人,一个罪臣之女,此刻不是跪地求饶,却还跟他争论孰是孰非,怎能不令人气恼。

“你说,你是不是沈青山之女沈悦兮?”赵广问。

赵广知道,此刻沈悦兮的身份是七王妃,因为牵连甚广,他没法子即刻治罪,但他也要打压一下沈悦兮的嚣张气焰,起码在皇室内部给她个罪名,将她关押起来也好。

“我说不是皇上您信吗?皇上您说我是,那么证据吗?”沈悦兮反问。

“证据,”赵广冷笑了下,“让关在死牢里的沈奕出来认认,便知你是与不是了。”

关在死牢里的沈奕,这几个字瞬间将沈悦兮打倒,那股子眩晕感又涌了上来,她看了看赵正,晕倒前喊了声“七爷”。

134夺位之乱

待再醒来,沈悦兮发现自己躺在福寿宫的偏殿里,赵正坐在一旁,太后也在,面色不同寻常。

“你这孩子,已经有喜三个月了,怎么都不吱一声呢?”太后带着之前的慈祥之色柔声说道。

有喜了?快三个月了?

沈悦兮看向赵正,赵正也在看着她,他们都心知肚明,三个月前她身在忽拙的将军府,那之前和之后,她和赵正都有些日子未曾亲近过。

这个孩子,是忽拙的。

“也是我疏忽了,悦兮本来就没有经验,我该多留心着点才对。”赵正坐到床边,握住沈悦兮的手。

沈悦兮看了赵正一眼,没有说话,她心里很乱,兄长沈奕被关押在死牢,而自己怀了忽拙的孩子,赵正会如何?若是赵正不肯再帮她,那她便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了。

想到这里,沈悦兮起身下了床,不由分说跪倒在太后面前。

太后有些意外,“你这是做什么,”然后太后试图将沈悦兮扶起来,“你现在有身孕,要小心着点。”

“太后,臣妾沈悦兮,是前朝户部尚书沈青山之女。”沈悦兮干脆亮出自己的身份。

赵正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说便说吧。

太后经过刚刚赵广的暗示与提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未表现出意外。

“你先起来。”太后说道。

沈悦兮起身,做出悲伤不已的样子。

“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要太过忧思,好好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旁的,”太后顿了顿,“既然七王爷给你赐了名,那你就是岳溪,你是七王妃,忘记前尘旧事,人活着要向前看,不要沉在往事里纠缠不已。”

“可是太后,臣妾的兄长如今在死牢里,臣妾如何能安心养胎……”沈悦兮此刻最担心的是兄长沈奕。

太后思索片刻,“这件事,哀家帮你跟皇上求个情,你且先安心,回去等着消息。”

“臣妾谢太后体谅。”沈悦兮越发拿出楚楚的模样。

“哀家已经吩咐小膳房给你准备了午膳,你好生用膳,正儿,你陪着岳溪,想必你们也有许多私房话要说,哀家便先回了。”太后说完,走出了偏殿的卧房。

卧房里,只剩下赵正和沈悦兮。

沈悦兮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开始平复自己复杂的情绪。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忽拙强迫的你吗?”过了好一会儿,赵正低声问道。

沈悦兮想了想,那天发生的事,不能说是忽拙强迫了她,她虽然中了怡情熏香喝了怡情酒,但是和忽拙那一晚的鱼水之欢,她是愉悦的。

可是,那天发生的事,也不能说是她愿意的,毕竟是忽拙做了手脚,她被动接受。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悦兮也说不清楚。

“我喝了怡情酒。”沈悦兮简单地陈诉了这个事实。

赵正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握了握拳头,“怪我,没有护你周全。”

沈悦兮没有说话,她谁都不怪,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忽拙的孩子。沈悦兮用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不知为何,心底却有一丝快意。

“用完午膳我们回府吧。”良久,赵正说道。

“皇上这边……”沈悦兮还是担心的,担心沈奕,担心自己会被惩罚。

“你现在有孕,皇兄要顾忌这点,暂时不会有事的。”

沈悦兮这才定了心,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来的真是及时。

可是,这孩子不是七王爷的,他会如何?沈悦兮在心里暗自揣测着。

**

用过午膳,沈悦兮与太后拜别。

太后嘱咐沈悦兮好生安胎,又叮嘱赵正好生照顾沈悦兮,赵正点了点头,看上去并不开心,太后只当他性子太过内敛所致,并未放在心上。

赵正和沈悦兮沉默回到康平王府,一路无话。

在赵正和沈悦兮的马车后面,有人暗处跟着,直到看着沈悦兮下了马车进了康平王府才离开。

知翠得知沈悦兮有孕的消息,开心的很,“奴婢就觉得您这些日子脸色不大好,也没敢多说,原来是有孕,那就怪不得了。”

知翠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沈悦兮小心的坐下。

“没旁的事,我累了,想歇着,你先下去吧。”沈悦兮此刻心情太复杂,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知翠便下去了。

卧房里只剩沈悦兮一人。赵正一回到腾冲院便进了书房。

沈悦兮理解赵正,她怀孕了,孩子却是忽拙的,他没有当场发脾气拆穿这个秘密已经是仁至义尽。

但接下来呢?沈悦兮怎么想都觉得赵正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所以从今天开始,她要处处提防着,屋子里的熏香,洗浴的水,喝的茶,日常的饮食,平时喝的安胎药,她都要防着,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

沈悦兮也知道,光靠自己的提防,也总会有疏漏的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跟赵正开诚布公地谈谈,得到赵正一个让孩子平安生产的许诺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这件事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沈悦兮思忖良久,才唤来知翠,“去烧一壶沸水来,我给七爷沏一壶茶。”

知翠应声去了,过了会儿,将烧好的水拎了进来。

沈悦兮沏好了茶,亲自端到书房里。

书房里,赵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本书发呆。

见沈悦兮端着茶进来,急忙起身,接过托盘,“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你现在有身孕,万事要小心才好。”

赵正的话让沈悦兮觉得暖心,却又觉得并非是他的肺腑之言,她不大相信世间会有这么心胸宽阔的男子,妻子有了别的男人的身孕,他还能平静体贴至此。

“事情变成如今这样,我也不想的。”沈悦兮给赵正倒了一杯茶,轻声说道。

赵正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

“但已经是这样了,这个孩子我无论如何会护着的。”沈悦兮又说。

“是因为忽拙吗?”赵正问了一句。

沈悦兮想了想,“是因为ta是我的孩子。”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赵正终于问了这句话。

“我可以离开王府,不做七王妃,但是求您最后一件事,救我哥哥出来,我们沈家就他一支血脉了。”沈悦兮最担心的还是沈奕。

“母后已经知道你有身孕,你以为你想离开便能离开吗?”赵正有些生气,沈悦兮至始至终想的只有她和沈奕,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从来没好生想想他的处境。

沈悦兮沉默片刻,而后咬着牙狠了狠心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令你很为难,但是没法子,孩子我一定要保住,这孩子若有个意外,我也不会独活。”

听了这话,赵正扭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沈悦兮,“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沈悦兮摇了摇头,坦诚道:“我只是在赌,赌您舍不得我。”

赵正看着沈悦兮坦然的样子,咬了咬牙,“你先出去吧。”

沈悦兮没有再说什么,走出书房。

刚迈出书房,便听到身后一声沉闷的声响,是赵正一拳捶在书桌上的声音。

沈悦兮停了停,没有回头,继续往外走去。

书房里,赵正觉得乱箭穿心般的痛,沈悦兮实在是太可恶,她仗着他对她的爱,一步步逼他退让。

可是不退让又能怎样呢?他真是舍得让沈悦兮离开王府?真的舍得让沈悦兮去死?

不,他问了自己很多遍,答案都是否定的。

所以,他得帮着沈悦兮,即使她怀的孩子不是他赵正的。

想到这里,赵正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裂了般。

**

沈悦兮出了腾冲院,去了将军府的湖心亭里坐着。

湖心亭周围的树木吐绿,花草繁茂,景色很美。

然而这样的美景并没有让沈悦兮的心情有半丝愉悦,她要面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如何营救出兄长沈奕,如何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即使平安生下来,ta毕竟不是七王爷的亲生骨肉,往后该如何在王府里自处?若是ta将来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办?忽拙呢,他此刻在哪里?

所有的事都如一团乱麻般将她缠绕,快要窒息。

坐了会儿,知翠送来了薄披风,“天气虽然暖了,也还是要当心点。”

沈悦兮披了披风,依旧坐在湖心亭的长椅上,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腾冲院。

回到腾冲院,沈悦兮将周妈妈唤了来,周妈有两个孩子,关于孕期的一些事她要问问周妈妈。

“七王妃您是没在意,不然您今儿个仔细看看您的肚子,一定有些微微隆起。”周妈妈到了喜,而后说道。

沈悦兮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她是没有在意,可是自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觉得腰身有些笨了。

之后周妈妈又说了一大通注意事项,包括饮食,日常行为,尤其叮嘱沈悦兮孕期不能与赵七爷同房。

沈悦兮倚在榻上,静静听着。

等周妈妈絮叨完了,沈悦兮说道:“往后本妃的饮食便交由您打理,什么该吃的什么不该吃,你精心着点,若是出了岔子……”

沈悦兮看向周妈妈。

“老奴一定尽心尽力。”周妈妈急忙惶恐作答。

135夺位之乱

“七爷呢?”沈悦兮又问。

“七爷一直在书房里。”周妈妈回道。

“那你先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

周妈妈退下了。沈悦兮倚在榻上,发着呆。

晚膳的时候,赵正才从书房里出来,沈悦兮看了一眼赵正的脸色,他一如往昔的平静。

晚膳,是周妈妈为沈悦兮特别做的,沈悦兮胃口很好,吃了很多。

赵正和沈悦兮沉默地用完餐,没有交流,眼神没有,语言也没有。

用过晚餐,赵正出门去了。好久未回。

沈悦兮派周妈妈去打听赵正的行踪,说是去戏园子听戏了。

“七王妃您此刻有孕,七王爷定是怕您会疲惫才自己个去的,您可别多心。”周妈妈依旧嘴快,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了。

“是哦,我也不喜欢听戏,闹哄哄的听着头疼。”沈悦兮顺口回了句。

而后,沈悦兮也不再多想,她要给赵正时间,让他消化,接受。往后不管赵正如何对她,都是她应该面对的,因为至始至终,赵正都没有错。

而现在最让沈悦兮忧虑的是兄长沈奕,太后让她回来等消息,可知这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但除了等待,也没有旁的法子。

就这样等了两天,宫里仍是没有消息,沈悦兮有些坐不住了,但是赵正,依旧平静。

沈悦兮想问问赵正,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和赵正之间,已经不似从前了,可以心无芥蒂,无话不说。

真奇怪,自她做了七王妃,她要顾忌的事反而更多了。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认了赵正做义兄更好。

想到这里,沈悦兮无奈地笑了笑。事已至此,无可转圜了。人生的选择真的是一个选择便改变命运的方向。

五天过去,宫里还是没有消息。

虽然没有释放沈奕的消息,但也没有处死沈奕的消息,沈悦兮权当这便是个好消息吧。

十天后,宫里还是没有消息。

倾儿却回到了王府。

倾儿回来的那个晚膳,是和赵正沈悦兮一道儿用的,经过长达几个月的分别,倾儿与赵正已经十分陌生。本来之前他们便不是很亲密的父女,这下更陌生。

倾儿用膳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一旁给倾儿喂饭的乳母更是大气不敢出。

吃着吃着,倾儿忽然问赵正:“父亲,我娘呢?”

这也是沈悦兮想知道的事,所以她抬眼看了看赵正。

赵正依旧平静用膳,淡淡说了句:“你娘不会再回王府,从今往后,王妃才是你的娘。”

倾儿听了这话,有些委屈,有些胆怯,她看了沈悦兮一眼,目光里并不友善。

“倾儿要娘,要自己的娘。”倾儿又说了句。

倾儿已经五岁了,不是咿咿呀呀的婴儿,可以随便塞个娘给她,她也欣然接受。

“你娘是七王妃,从今往后,你要记得这个。”赵正看向倾儿,语气甚为严厉。

倾儿憋着嘴,想哭,却又不敢,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却还是开口问道:“我娘死了吗?”

她记得她最后眼中的画面,几个人闯进他们居住的院子,挥刀杀了那个男人,而后又持刀走到娘的面前,那个人举起了刀……有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她只听到娘的一声惨叫。

她便被人抱着离开那个家,一路颠簸了好久,天暗了又明,明了又暗,而后,她回到了王府,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不再有自己的娘。

赵正没有回答,放下筷子,离开了腾冲院。

餐桌上,只剩沈悦兮和倾儿,倾儿瞪着大眼睛,戒备地看着沈悦兮。

沈悦兮看着倾儿,这个小女孩粉雕玉砌,着实令人怜爱。

“好生用膳,等你大了,或许你娘就回来了。”沈悦兮到底不忍心,这样说了一句。

“你骗人,我娘死了,她被人杀死了。”可是倾儿却并不领情。

听了这话,乳母端着饭碗的手抖了一下。

“人总归是要死的。”沈悦兮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安慰她,反正她出生在皇室里,便注定要少了许多天伦之亲,如今她的父亲派人杀了她的母亲,她往后要面对的事还多着呢。

“那为何你没死,父亲没死,偏偏是我娘死了呢?”倾儿又问。

这种问题,实在不像是一个五岁小孩子问的。

沈悦兮笑笑,“我也会死的,早晚。”

倾儿这才不说话,但是也不再用膳,看着乳母喂过来的饭,她将头扭向一边。

“吃饱了吗?”沈悦兮问。

倾儿从椅子上跳下去,出了腾冲院。

乳母急忙放下手中的碗和勺子,匆匆跟沈悦兮施了一礼,准备追出去。

“你,”沈悦兮喊住那个乳母,乳母急忙回头应了一声,“往后在郡主身边伺候要当心着点,手脚麻利便好,其余的,你要变成一个哑巴,一个瞎子,一个聋子,知道了吗?”

“奴婢记下了。”乳母急忙应了,只觉得脊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而后,乳母追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沈悦兮一人,看着一桌子没用多少的饭菜,也放下了筷子。毫无食欲。

却又想喝鱼汤。那种鲜美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沈悦兮便让知翠吩咐周妈妈去做了。

等鱼汤好了,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的事了。端上来,沈悦兮只喝了一口,便觉得腥气难闻,恶心不已。

一阵干呕之后,喝了花茶,这才缓好了些。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悦兮疲惫地倒在榻上,“七爷呢?”

“出去了,也没跟门房说去哪儿了。”知翠回道。

这段日子沈悦兮经常问起赵七爷的去向,所以每次赵正出门,她便会早早让人去打听一下七王爷的去向,以备沈悦兮询问。

“是不是该为七王妃纳几个妾入府了?”沈悦兮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知翠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装作未曾听到这句话。

等赵正回来,已是夜深,沈悦兮还未睡。

“您去哪儿了?”沈悦兮问,待走近了,闻到赵正身上的酒气,“让周妈妈帮您熬点解酒汤来吧。”

“不必了,我喝的不多。”赵正轻声说道。

“七爷您最近常常在外面流连,要注意身体。”沈悦兮又平静说了句。

“只是出去喝了几杯,你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我如今有了身孕,不能服侍你,太后也希望你多纳妾,多为王府添丁……”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沈悦兮只得不再多说什么,可是兄长沈奕的事她实在是无法等下去了。

“那天在福寿宫,太后让我回来等消息,如今十多日过去了,不知道宫里有没有消息,我哥哥沈奕如今可好?”

“沈奕不会死,至于如何处置,这些日子皇上一直没吐口。”赵正说道。

沈悦兮微微松了口气,心想七王爷既然早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告诉自己呢。

“这些日子,我见了一些人,打探消息,以后再有消息我再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忧心。”赵正一边换上寝衣,一边说道。

沈悦兮这才知道,这段时间赵正之所以频频外出,是帮她打听兄长沈奕的消息去了,心中不由感激又愧疚。

“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沈悦兮问。

“在牢中一生羁押。”赵正说道。

没有自由,终身待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不过沈悦兮也不急,只要先保住沈奕一条命,将来总会有法子将他救出来。

但这一切,都是赵正安慰沈悦兮的话,沈奕一事,并不简单,因为皇上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一来皇上是想挫挫赵正的锐气,二来沈悦兮和沈奕这一对兄妹,总要有一个受罚的,皇上放过了沈悦兮,因为她如今是身怀有孕的七王妃,那沈奕就要倒霉一点,替沈悦兮背着那些罪,谁让他是沈家的男丁呢。

但是这些事,赵正都无法跟沈悦兮说,怕她急火攻心,坏了身子。他只能再找人斡旋,一点一点来。

**

“老七这些日子可没少四处走动啊,为了个沈奕,他还挺热心。”皇宫里,赵广对孙得禄说道。

“毕竟是七王妃的哥哥,七王妃如今又有身孕,七爷顾着七王妃的身子,自然要多担着。”孙得禄说道。

“那他为何不干脆来问问朕,求求朕?”赵广冷哼。

“七爷也该是怕您国务繁忙,不便打扰。”

“沈奕不能放,他对南夏有仇恨,又跟老七交好,万一放出去了,谁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就让他一辈子在牢里活着吧,这已经是朕能做的最大的妥协。”赵广说。

“皇上仁慈。”孙得禄顺着说了句。

“老七一直以来内敛低调,看着不问世事,却不料一旦做起事来,竟还有诸多人可用。”赵广真正介意的是这个。

“七王爷是您的亲弟弟,大家也不过是给皇上您面子。”孙得禄笑笑。

“朕的面子,老七用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孙得禄低着头,不再说话。

“你说这七王妃也是,早不有孕晚不有孕,偏偏这时候有孕,搞的太后也来帮她求情,如今反倒没人在乎她是沈青山之女这件事了,都盼着她给康平王府添丁添旺呢。”赵广想了想,又开始发牢骚。

136夺位之乱

他的牢骚跟旁人没法讲,也只能讲给孙得禄听。

孙得禄听了这些话,能劝就劝几句,不能劝的就笑笑,而后将一切都埋在心里,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句,这便是孙得禄这么多年来能得赵广重用的原因,懂分寸,识大局。

“你说要不要给七王妃送些安胎的补品?毕竟是皇室里的喜事。”过了会儿,赵广说。

孙得禄心里动了一下,“皇上您的意思是?”

“朕不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有沈青山的血脉,朕想着就觉得不安心。”赵广皱着眉头,一脸的厌恶。

孙得禄领会了皇上的意图,他倒也不意外,跟在皇上身边,这种事他也没少做,当年安意如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那奴才便安排人送去了。”孙得禄回道。

皇上点了点头,“要那种慢慢的效果,身量拖得大了,也许会一尸两命呢。”

“是,皇上。”孙得禄遵命。

皇上赏赐的补品第二日便到了康平王府。

赵正和沈悦兮谢了恩,但之后,沈悦兮吩咐周妈妈,宫里送来的补品不许用,一样都不许。

周妈妈点头应了。

“不过老奴看着,那都是上好的补品,对您的身子……”周妈妈还是忍不住唠叨几句。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照办就可以。”沈悦兮冷冷地打断了周妈妈。

周妈妈只得应了,转身忙别的去了。

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哎哟都快当娘的人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柔和些,这命也是真硬,从进了府,旧王妃死了侧王妃逃了,也不知道是造的什么孽。”

“你嘀咕什么呢?”知翠在一旁听见了,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周妈妈连连摆手,一路下去给沈悦兮炖参鸡汤了。

“皇上真好心,竟然送了这么多的补品。”下人都下去了,沈悦兮扭头对赵正说道。

“你若不喜欢,不吃便好。”

“皇上应该很不喜欢这个孩子吧,在皇上眼里,这个孩子让我们沈家和皇室有了割不断的牵连,这应该是他最痛恨的。”

“不然如何?让我去告诉皇上,这个孩子其实是忽拙的吗?”

这话让沈悦兮的心沉了一沉,赵正大概是没法子解开这个心结了。

也是,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所以从今往后,她连赵正都不能完全信任了。

“您有权利做任何决定。”沈悦兮淡淡地回了句。

听到这种话,赵正转身离开。

屋子里只剩沈悦兮一个,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立感将她包围,她提醒自己,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子咬牙撑下去。

忽拙呢?沈悦兮想起他,他如今在哪儿?回到幽州城继续做将军?还是依旧杳无音信消失无踪?

沈悦兮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陷入沉思中。

**

黑崖镇,海边的一栋民宅里,民宅后院是一座不大高的小山丘,长满了茂盛的树木,民宅的院子里有一株苍翠的老树,几匹马栓在树干上,院子里,以及房屋前面的空地上,种着一些蔬菜,刚刚冒头没多久,长势良好。

不多时,从外面回来一个人,背上背着一捆青草,那些青草是用来喂养院子里的马匹的。

那人将青草放在马匹前的马槽里,看着马儿欢快地吃着草,他则在一旁用手抚摸着马身上油亮的毛,这些马是他和自己的精卫的,这些马曾随他们踏过千山万水。

“将军,”门外来了新客,从马上跳了下来,“将军,这是从京城传过来的信函。”

被叫做将军回过头,不是别人,正是忽拙,离开幽州城之后便隐居在黑崖镇,在海边购置了一个房子,终日闲散的生活。

贩卖海盐的事,收集消息的事,皆由他的精卫继续做着,他躲在幕后,掌控大局。

大海近在眼前,潮汐来了又去,日子平静,时间像停止了一般。

忽拙想,如果时间能倒回,回到他和悦兮相爱的时候,他会选择带着悦兮来这里,两个人相守,过平淡安然的生活。

可惜时光无法倒回,这个遗憾如鲠在喉,让忽拙时不时感觉窒息。

京城里传回来的消息,沈奕被押在死牢,沈悦兮有孕。

忽拙看到沈悦兮有孕几个字时,将纸条攥在手心,紧紧握住拳头。

精卫在一旁看着,暗暗揣测发生什么大事,将军的脸色太难看了。

忽拙平复了会儿自己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忽然想到,在沈悦兮逗留幽州城之时,自己与她也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她怀孕了,有没有可能那孩子是自己的呢?

想到这里,忽拙回屋写了封密函,交给精卫,让他将消息传给依旧留在京城的精卫,查清楚沈悦兮有孕的具体时间。

若世间真有神灵,忽拙愿意虔心求这一次,他希望悦兮的孩子是他的,如此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去将她抢回来,名正言顺,不惧一切。

**

沈奕的事,一直都是在拖着,虽然皇上不准备处死他,却也不曾松口将他从死牢里提出来放到普通大牢。

反正就拖着呗,不死,也别想好生活着,死牢里那种阴暗潮湿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经年不见阳光,兴许熬个几年,人也就不行了。

至于沈悦兮,赵广也在等着动静,一个月,两个月,赵广只等着沈悦兮落胎的消息。

但是没有,沈悦兮好端端的,还进了一次宫拜见太后。

七月,天气炎热,沈悦兮的身子一眼看的明显,她气色也不错,跟太后谈笑风生,期间,太后宣了个御医来为她把脉,竟是个儿子。

太后开心坏了,一直拉着沈悦兮的手,说她为康平王府立了功了。

这种夸赞对沈悦兮来说更像一把刀子,她看了看赵正,“多亏了七爷包容我照顾我,我一直心存感激。”

“这都是老七该做的,你不用谢他。”太后在一旁笑道。

沈悦兮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她很想问问太后,她的兄长沈奕到底何时能被放出来,或者让她去牢里见见兄长也可以,但是她没法问出口,因为她有了身孕,太后才不计较她是沈青山之女这件事,若是要求太多,只会被看做是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所以她不能问。赵正也从未争取过。

但是赵正,倒是去大牢里看过沈奕一次,他让沈奕安心,他会照顾好沈悦兮。

得知沈悦兮嫁给了赵正,沈奕觉得那也是个好归宿,她如今有了身孕,皇上也不再追究她是沈青山之女这件事,这一切消息都让沈奕安心。

至于他自己,便熬着吧,毕竟皇上能不杀他已经算是开了大恩。

“我能去牢里见见我哥吗?”从宫里回王府的路上,沈悦兮问赵正。

“你现在有身孕,不要去那种阴晦的地方,对孩子不好。”赵正语气很坚定。

沈悦兮便不再问。

回到王府,沈悦兮没有回腾冲院,而是去了湖心亭,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发着呆。

湖心亭不远处,乳母带着倾儿正在玩耍,看到沈悦兮,倾儿便跑了过来。

素日里,她们很少见面,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安静生活,乳母也很少带着倾儿到湖边玩耍,因为觉得危险,万一一个不小心倾儿落水,那她便罪责大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倾儿没有向沈悦兮施礼问安,也没用敬语,一走近便问道。

沈悦兮没有回答,抬眼看了看倾儿身后的乳母,“素日里你是怎么教导郡主的?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吗?”

乳母急忙惶恐认错。

“算了,也不怨你,你只负责照顾好郡主的起居便好,下去吧。”沈悦兮挥了挥手。

倾儿没在意大人们的对话,她只是盯着沈悦兮隆起的肚子。

“我娘的肚子也是这样。”她对沈悦兮说道。

听倾儿提起合喜,沈悦兮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哦了一声。

“我娘说这里面有个小弟弟。”倾儿又说。

“那倾儿喜欢弟弟吗?”沈悦兮问。

倾儿没有回答,转身顺着木栈道走开。

两边都是湖,乳母又隔得远,沈悦兮不放心倾儿,便起身喊她慢点走。

倾儿停住脚步,看着沈悦兮走近。

待沈悦兮走近,倾儿忽然整个地扑上去推了她一把,沈悦兮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后仰去,扑通,掉入湖中。

不远处的乳母尖叫起来,急忙呼叫就近处的家丁,家丁不敢耽搁,飞一般跑来,跳入湖中,将沈悦兮救了上来。

见大家乱成一团,倾儿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乳母赶紧过来,将她抱着快步离开,乳母吓的腿都软了,一会儿七王爷若是怪罪下来,定然不会对一个五岁孩子过多责难,倒霉的只能是她。

“郡主,您可知道您刚才闯了多大的祸?”乳母边走便颤抖着问倾儿。

“她死了吗?”倾儿问。

乳母更是吓死了,四周看看,恨不能捂住倾儿的嘴,“郡主求求您不要再胡说了。”

倾儿便不再说话,扭头往湖心亭那边看去,却只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跑到那里,乱哄哄的,她觉得没意思,趴在乳母的肩膀上,百无聊赖。

137夺位之乱

湖里的水不算深,所以沈悦兮很快便被搭救上来。

若是平常也便罢了,可是沈悦兮此刻有着将近六个月的身孕,她受了惊吓,感觉到腹中胎儿不安的动着,被救上岸的第一句就是让家丁快去找郎中来。

家丁急急忙忙去了。

此刻赵正也接到了家丁的通知,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坐在岸边一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沈悦兮之后,扭头找知翠,“快去给七王妃备水清洗身体。”

而后,他将沈悦兮扶了起来,“好好的,怎么会落水呢?”

家丁们都面面相觑,除了倾儿和乳母,没有人知道沈悦兮为何会落水。

“如果我说是倾儿推我落水的你信吗?”沈悦兮看着赵正。

众人都吃了一惊,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正没有说话,将沈悦兮抱起来,往腾冲院走去。

等知翠烧好了水,沈悦兮清洗干净之后,赵正用软巾帮她擦干头发。

“我说是倾儿将我推入湖中,你不信?”沈悦兮问赵正。

“她还小。”赵正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么小就能将我推到湖里,长大了还得了。”沈悦兮轻声的淡淡说了句。

赵正没有说话。

沈悦兮也便没有再说话,只觉得腹中孩儿的胎动有些强烈,她心跳的厉害,转身到榻上躺着,伸手轻轻抚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声跟腹中胎儿说话,温柔的。

在郎中到来之前,沈悦兮的胎动已经平缓了下来,

郎中为沈悦兮把了脉,并无大碍。

沈悦兮这才放下心来,在心里暗暗赞许:好小子。

赵正并没有惩罚倾儿,也没有去责问,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沈悦兮也没有再提,只是对倾儿存了警惕之心,人们往往以为小孩子做事只是无心的不懂事,却不知道有些小孩子天性里就有恶。

沈悦兮不能确定倾儿是否就是那个天性里就有恶的小孩子,但是她觉得自己保有戒备之心总该是没错的。

“应该为倾儿请个教习妈妈,教她学习礼仪,她见了长辈都不用敬语,也不施礼呢。”后来,某日,用晚膳的时候,沈悦兮提了一句。

嗯。赵正应了一声。

却并没有请个教习妈妈,在赵正心里,他觉得自己亏欠倾儿,尤其是倾儿没有了娘,他觉得不该再让她去受那些道德礼教的约束,他想让她自由地成长自由地活,反正他有这个资本。

沈悦兮便彻底不再过问倾儿的事,赵正不喜欢她这样,她有自知之明。

但是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孤立无助,无论如何,她都要见一见兄长沈奕,或许这世间,唯一永远能与她同仇敌忾的只有兄长了。

“我想见一见哥哥。”沈悦兮又跟赵正提起这件事。

“不是说过了吗你如今有身孕……”

“不碍事,既然掉进湖里受了那么大的惊吓ta都安然无恙,去一趟死牢又能如何。”沈悦兮不想听赵正这种敷衍的借口。

“那里是死牢,何况沈奕是皇上亲自过问的人,要见面哪那么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所以才求您的,不然我自己就直接去了。”沈悦兮说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赵正的称呼又重新用回了“您”,这个字是敬语,也是距离。

赵正没有说话。既不答应也没否定。

过了几日,却依旧是没有动静。

沈悦兮便又问一次。

赵正仍是没有正面回答,不答应,也不否定。

沈悦兮知道,赵正的这种态度便是拒绝了。她只好自己想法子。

隔天,她带着知翠出门,说是去街市逛逛,其实是去了大理寺的死牢。她带了银两,想要买通狱卒。

凭着沈悦兮七王妃的身份,再加上有银子能使鬼推磨,本来想建个犯人不是难事,可是听到沈奕的名字,狱管便为难了,低声对沈悦兮说道:“七王妃,不是小的不通融,实在是沈奕是皇上指定关押的人,没有皇上允许,谁都不许探视。”

“七王爷不是曾经来探视过吗?我和七王爷有什么不同呢?”说着,沈悦兮往狱管的手中塞了几张银票。

狱管看了看银票的面值,纠结了会儿,压低声音道:“那您只能见一小会儿,等我将狱卒支开您再进去,这件事您一定要保密,不然不但小的有麻烦,七王妃您也会有麻烦。”

沈悦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沈悦兮在死牢外面阴暗的小屋子里候着,狱管去了一会儿又回来,示意沈悦兮可以进去了,“一直走,最后一间牢房便是。”

狱管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披风,示意沈悦兮披上,戴上披风的帽子,又在脸部围上黑色的丝巾,为的是不让旁人看到她的脸。

沈悦兮一一照做,而后独自走进了关押沈奕的死牢。

死牢是设在地下的,阴暗,潮湿,低矮,光线暗淡。

沈悦兮顺着台阶走下去,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这个死牢里,关押的死囚犯不止沈奕一个,沈悦兮轻移脚步,一个一个牢房看过去,关押在死牢里的人一个个状况极惨,虽然光线幽暗,看不真切,却处处都是死亡的冰冷的气息,炎热的夏季,这里却透着阴森的寒气。

直走到最后一个牢房,沈悦兮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盘坐在地,腰身挺的笔直,与刚刚那些犯人的状态都不同。

沈悦兮走近铁门,又辨认了下,是自己的兄长沈奕没错,不由眼眶一热。

沈奕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在心里猜测他的身份,自从被关押在死牢了,沈奕每一天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自赵正来探视过他,他知道沈悦兮如今生活的很幸福之后,他便更是放下心来,对死亡更加从容了。

沈悦兮摘下面纱,静静看着沈奕。

沈奕愣了愣,而后起身走到铁栏杆前,唤了句:“悦兮?”

沈悦兮点了点头,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沈奕开心的笑了,“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可是你怎么会?”沈悦兮哽咽了,“都是因为我不好。”

沈悦兮觉得一定是因为她身份暴露了,皇上才会派人盯着康平王府,才会将沈奕抓住。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皇上得知赵正等人竟然往边疆去了,便派人盯着康平王府,有任何可疑之人便立刻抓捕。

沈奕就是这样被抓住的。对于自己的身份,他没法抵赖,任何渠道都可以查得到。

好在,毕竟是隔了十年,沈家又遭此大难,先前也有沈悦兮的出现,皇上已经没有那么介意沈奕的存在了,皇上将他关押在死牢里,想着往后可以用他来牵制赵正,仅此而已。

“看到你如今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你好生跟七王爷在一起,不用挂念我,也不用再管其他的事,都忘了吧。”沈奕对沈悦兮说道。

都忘了吧,这几个字里,包括沈家的遭遇,自然也包括忽拙。

“我们一家那般悲惨,如何忘得了,哥,”沈悦兮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否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沈奕沉默片刻,“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往后好生过日子,好生将孩子抚养长大。”说着,沈奕看了看沈悦兮隆起的身量,笑了笑,“我都快做舅舅了呢。”

沈奕的反应让沈悦兮觉得他是知道真相的,所以她说道:“我虽然是女子,但毕竟是沈家的后人,我有权力知道一个真相。”

沈奕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七王爷来看过你对吧?”沈悦兮又问。

沈奕点了点头。

“那他可曾问过你这个问题?”

沈奕摇了摇头。

沈悦兮怅然地笑了下,“看来对我们沈家一案真相执着的人也只有我了,你若是连我都不说,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哪天皇上忽然要处死你,那我们沈家一案便真的成了悬案了。”

沈悦兮说的很有道理。

如今连赵正都对沈家一案不甚热心,能帮到沈家的,还得是沈家人。

“是北胡王,他不想让忽拙娶一个异族女子。”沈奕想了想,说道。

沈悦兮愣了愣,却也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反正能调得动将军的人,不是北胡王就是赵广。而北胡王似乎理由更充分点,忽拙是北胡的大将,国之良将,能娶北胡女子才是最好的。

“所以说到底,害了沈家人的是我。”沈悦兮想了想,轻声说道。

“我就是怕你会这样自责所以才不想告诉你,所以不要这样想,不然我会后悔告诉了你。”

“我没事,也不会太过自责,有自责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给沈家报仇。”沈悦兮淡淡地说。

报仇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是对方是北胡王,做起来就难了。

所以,沈奕叹了口气,自己如今身陷囹圄,说不定哪日便死了,如何去报仇呢?

“我倒有个法子。”沈悦兮想了想,说道。

“什么法子?”

“让南夏与北胡开战,不管是北胡王还是当今皇上,他们都是沈家的敌人,让他们互相残杀才是最好的方法。”沈悦兮凑近沈奕的耳朵,低声说道。

138夺位之乱

“如何做到呢?南夏与北胡才刚刚和亲。”

“和亲不过是徒有表面,南夏和北胡这场仗是免不了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我,不想等的太久。”

沈悦兮不但不想等的太久,她还不想让赵广主导这场战争,她要让赵正做皇帝,她要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向北胡开战,她以后还要让自己的孩子做南夏的皇帝,为沈家平反正名。这件事她想了很久了。

“你打算怎么做?”沈奕问。

“我自有法子。”沈悦兮笑了笑,而后凑近沈奕,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虽然与沈悦兮分别不足一年,但是沈悦兮如今的变化让沈奕有些意外,过去的沈悦兮明朗活泼,而如何的沈悦兮眸子里闪着阴冷,城府之深,让他吃惊。

说了这么多会儿,狱管从外面进来,小声示意沈悦兮该离开了。

“哥,等我以后再来看你。”沈悦兮对沈奕说了句。

临走,沈悦兮又塞给狱管一张银票,“麻烦让他过的好一点。”

狱管收下银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离开死牢,重新走到大街上,沈悦兮有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

她感受着阳光照耀到身上的温热,感叹了句:“能看到阳光真的很好。”

临近八月,太阳火辣辣,知翠被晒的昏昏欲睡,实在听不懂沈悦兮的话。

沈悦兮在街道里慢慢走着,来自死牢里的那股寒气好久都未曾驱散,拐过几个街道之后,知翠的汗已经下来了,她扭头看着沈悦兮,担心她在烈日下走的太久会中暑,但是沈悦兮面色寂然,毫无热意。

“七王妃,您真是不怕晒。”知翠边感叹着,边用丝帕擦了擦汗。

沈悦兮没有说话,心里暗想,她怎么会不怕晒呢,她只是心里冷,冷到连身体都感受不到热气。

临回王府前,沈悦兮去了一家卤味店,买了些卤肉,又去一间点心铺子,买了些点心。

出来逛,总得要带些什么回去。

晚膳时,赵正看到沈悦兮带回来的卤味和点心,“管家说你今天去逛了街市,往后出门带几个家丁,不然不安全。”

嗯。沈悦兮柔声应了。

“魏捕头回京城了吧,都这么久了,总不至于一直在边疆待着。”沉默用了会儿膳,沈悦兮问。

“嗯,回来了。”赵正点了点头。

“那他查出凶手了吗?”

“这些事他直接禀报给皇上,我怎会知道呢。”

听赵正这么说,沈悦兮便不再说什么了。

很久了,她和赵正没有交心对谈过了,陌生疏离感正一点点不动声色地潜入他们之间。

隔日,沈悦兮又出了王府,她又去了大理寺,不过这次不是去看望沈奕,而是去找魏大勋。

魏大勋不在大理寺里,他不是能坐得住的人,即使没有案子,他也会在京城里转转。

沈悦兮等了他一会儿,静静打量着大理寺的陈设,厚重,压抑,给人无言的压迫感,想到这里古往今来审问过那么的罪人,沈悦兮就有些感慨,这些罪人里,又有多少是被冤枉的呢?

比如自己的父亲。

想打这里,沈悦兮叹了口气,带着知翠准备离开大理寺。

走到院子里,却正碰上从外面进来的魏大勋。

见到沈悦兮,魏大勋愣了愣,“七王妃?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沈悦兮笑了笑。

魏大勋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想请你喝杯茶,不知魏捕头你肯赏脸吗?”

魏大勋自然是答应的。便与沈悦兮一同走出大理寺衙。

他们去到不远处的一个茶社,找了个安静的包间,坐下,点好茶,这才开始寒暄。

“魏捕头何时回到京城的?”

“有一个月了吧。”

“案子查的如何了?有结果了吗?”

魏大勋面露愧色,“说来惭愧,在下无功而返。”

“那也不能怪你,毕竟事发时间太久,没有线索没有证据要如何调查,何况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沈悦兮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大勋。

魏大勋敏锐的捕头嗅觉被沈悦兮的话调动了起来,“怎么个不简单?”

“一般的命案,凶手总会留下这样那样的线索,而不寻常的案子,幕后凶手也会非同一般,隐藏的秘密也更让人震惊。”

“这么说七王妃您是知道了些什么?”魏大勋意味深长地笑着问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沈家之所以会蒙难,都是因为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有人说我爹爹曾是户部尚书,藏有一个价值不菲的金库,这话让某些当权者听到了,为了得到这笔价值不菲的金库而下了杀手。”

魏大勋挑了挑眉毛,“想要得到金库不是要留活口才对吗?”

“谁知道呢?”沈悦兮叹了口气,“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我们自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那么,”魏大勋往沈悦兮面前靠了靠,“这个他是谁?”

“北胡王。”

魏大勋若有所思地听着,与沈悦兮刚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样,并没有表现的多惊讶,因为当初,魏大勋也怀疑过北胡王,今日听沈悦兮一说,似乎动机更充分了。

“那么你们沈家到底有没有那个金库?”魏大勋压低了声音问道。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沈悦兮笑了一下,“反正我是没有听过爹爹提起什么金库,或许是谣传,可是北胡王却当了真,他既然得不到金库,又怕这个金库将来落入南夏的手中,不如斩草除根。”

沈悦兮说着,眯起眼睛,咬了咬牙。

魏大勋盯着沈悦兮的脸,毫无破绽的痛恨表情。

“那么七王妃您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我呢?”魏大勋问。

“想让你将这件事禀报给皇上。”

魏大勋更觉得匪夷所思了,“为何要禀报给皇上?”

“我想保住我兄长沈奕的命,他如今被关押在死牢里你是知道的吧?有了利用价值,皇上就不会舍得让他死了,而且这件事对你来说也有好处,你去了边疆一趟总得有点拿得出的调查结果吧?”

“可是我已经向皇上禀报过此案的调查结果了。”

“你可以提供后续调查结果,皇上一定会对金库这件事非常感兴趣的。”

魏大勋想了想,摇了摇头,“七王妃,我虽然不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但小的知道,您这是拿小的当刀使。”

“我只是跟你提个建议,说与不说在你。”沈悦兮笑笑,“不过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传的到处都是,到时候你不说也自然会有人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大勋坐直了身板,双手抱胸,看着沈悦兮,猜测她说了这么一大通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悦兮也看着魏大勋,他其实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反正关于沈家藏有金库一事她会隐秘地透露出去,彻底搅乱北胡与南夏的朝堂与江湖。

之后,她沈悦兮和兄长沈奕,便是众人争相争夺的目标,危险伴着生机,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像现在这般看似平静,让沈奕在死牢里悄无声息的腐烂。

“话已至此,如何做都随你,哦对了,今日我们说的话希望只限在这个屋子里,即便你要对皇上禀报也不要提我的名字,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有法子圆好自己的话。”末了,沈悦兮对魏大勋说道。

魏大勋不言,起身对沈悦兮微微施礼,而后看着沈悦兮出了包间的门。

守在外面的知翠见沈悦兮出来,急忙兴奋的问道:“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捕头原来长这样的。”

“不然呢?三头六臂吗?”沈悦兮淡淡回了句。

知翠被沈悦兮的话呛的有些无奈,但随即又开心起来,她见到了魏大勋,京城里有名的捕头便知足了。

出了茶馆,沈悦兮带着知翠又在街市里逛了好些时候才回府。

赵正对沈悦兮的频繁外出并无约束,只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她现在的身量大了,行动越来越笨拙,街市上又人群复杂,万一有个冲撞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以后要是需要什么东西让下人去购置,天气炎热,莫要坏了身子。”赵正委婉地提醒。

“不碍事的,我连掉进湖里都安然无恙,逛个街市又能如何呢。”沈悦兮无所谓地回了句。

赵正知道,沈悦兮这是怪他当初没有责罚倾儿。

可是倾儿,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她知道什么呢,无非是无心之失,可是沈悦兮却一直记在心里。

赵正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

**

三天后,皇上将赵正召入宫中。

不为别的事,正是关于沈青山藏有秘密金库一事。

赵正深感意外,摇了摇头,“臣弟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看来是七王妃对你有所隐瞒了。”

“臣弟倒觉得此事蹊跷,怕是谣传也不一定,不然的话魏大勋又怎会未曾查到过呢。”

赵广沉思片刻,“若是旁人朕是不信,但沈青山当年是户部尚书,手中握着的是整个南夏的钱财大权,只要他有私心,私藏一个金库也不是没有可能。”

139夺位之乱

“那皇上您是否应该问问魏大勋?他在边疆待了那么多日子,从未听过沈家有金库这件事。”赵正依旧是不信的。

“朕已经召魏大勋入宫,一会儿问问他便知。”

赵正听了这话,便不再说些什么。心里却在想这股子传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不多时,魏大勋也来到勤政殿,跟皇上问安,也跟赵正微微笑着问了安。

“朕问你,你去边疆查案时可否听到当地人对沈家的一些传言?”赵广问魏大勋。

“皇上说的传言指的是?”

“据说沈青山有一个私藏的金库,这件事你可听说过?”

魏大勋茫然地摇了摇头,“微臣未曾听到。”

魏大勋并没有将沈悦兮的话禀报皇上,但是这个传言还是在朝堂里蔓延开来,想必是七王妃做的吧。

魏大勋不明白,既然七王妃自己能将传言传到宫里,为何还要提前跟自己说这件事。

“那你觉得沈青山是否会有这样一个秘密金库?”赵广问魏大勋。

魏大勋看了看赵正,“七爷您可曾听七王妃提起过这件事?”

此刻的魏大勋说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惹下事端。

赵正摇了摇头。

魏大勋更迷惑了,这件事七王妃连七王爷都未曾说过,为何要先对他说?

“连七王爷都未曾听说,想必是谣传吧?”魏大勋笑笑说。

“或许七王妃也不知呢?或许七王妃即便是知道也不想告诉七王爷呢?”赵广诉说种种可能。

魏大勋无话可说。赵正也没有说话。

赵广看了看他们,又慢慢说道:“也或许七王妃说过,而七王爷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呢?”

“皇上明鉴,臣弟属实从未曾听悦兮说起过这件事。”赵正急忙说道。

赵广笑了笑,“别紧张,朕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来回踱了几步,赵广叹了一声,“如今朝廷扩充军队,急需军饷与物资,国库空虚,若增加税赋又恐民怨沸腾,若真的能找到沈青山的这个金库,那真是功德一件。”

魏大勋和赵正听着,不说话。

“朕便将此事托付于你们两个,你,”赵广对魏大勋说道:“去审问沈奕,你,”赵广又看向赵正,“回去问问七王妃,你们务必将这件事弄个清楚。”

魏大勋此刻才有些明白七王妃的意思,她之所以提前跟他说起这件事,是因为她知道不管他将不将这件事禀报皇上,到最后要查清这件事的差事都会落到他头上。

七王妃是提前跟他打个招呼而已。他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七王妃是这样一个计谋深远的女子。

“七爷,您怎么看?”各自领了皇命,出了勤政殿,魏大勋问赵正。

“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事。”赵正回道。

但是就算是子虚乌有之事,如今皇上急需银两,恐怕也容易对子虚乌有的事抱有极大的希望,而且,皇上疑心极大,只怕将来查清没有金库这件事,皇上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是赵正私吞了这个金库。

“七王妃从未跟您提起过这件事?”魏大勋又试探着问。

赵正看了看魏大勋,“你在怀疑什么?”

魏大勋笑着摇了摇头,“就是好奇问问,这个金库也不知到底有还是没有。”

“自然是没有,若是有,沈青山也不会在边城过着那么苦的日子了。”赵正说道。

“或许他只是不想露富呢,先隐晦光芒,等朝廷将他忘的差不多了再说。”

“那悦兮便不会在沈家遇难之后跋涉到京城寻求帮助,直接去找那个金库就可以了。”

魏大勋点了点头,“七王爷您说的也对。”

二人出了宫,魏大勋准备回大理寺提审沈奕。

“七王爷您要不要去?”魏大勋问赵正。

“皇上让你审问沈奕,我去不大合适吧。”赵正挥了挥手,与魏大勋在宫门口别过。

魏大勋叹了口气,无奈地往大理寺走去,他觉得自己被卷入一场阴谋中。

**

王府里,沈悦兮坐在湖心亭的长椅上,猜测着赵正此次进宫会发生什么事。

赵正回府,见沈悦兮在湖心亭里乘凉,便走了过来。

沈悦兮与赵正对视着,彼此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些什么。

“皇上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流言,说你们沈家藏有一个金库,南夏国库空虚,皇上正期望着用这个金库来充盈国库呢。”对视之后,赵正缓缓说道。

“是我散布出去的。”沈悦兮坦然说道。

赵正怔了怔,而后平静地问道:“这是为何?”

“与其让哥哥这样日复一日毫无希望地等死,不如搅乱局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你为何事前不与我商量?”

“与您商量您会同意吗?”沈悦兮淡淡笑了一声,“您以为只要哥哥还活着就可以了,其实不是的,他这样在死牢里暗无天日地消耗着生命倒不如死了,您不是曾经去死牢里看过他吗?您也知道死牢那个地方,那里跟地狱有何区别?我不能容忍我的哥哥一直一直待在那种地方。”

“那你也该跟我商量,不该擅自为之。”

“七爷,我们之间不比从前了,我之前跟您提过多少次我哥的事您还记得吗?可是您都没有放在心上,”沈悦兮笑了笑,“我并不怪您坐视不理,营救我哥这件事的确是太难了。”

“你又怎知我没有放在心上呢?若不是我去跟太后求情,即便你有着身孕,沈奕也未必能活,皇上答应不处死沈奕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沈悦兮叹了口气,“那是我错怪七爷您了。”

错怪也好,不错怪也好,都不重要了,沈悦兮知道她和赵正已不似从前。

“悦兮,你到底想做什么?”过了会儿,赵正沉声问道。

“希望我哥哥从死牢里出来。”沈悦兮说道。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沈悦兮看着赵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等于是将你和沈奕置身于危险之地,一旦流言散步开去,不止皇上,想要打你们兄妹主意的人可多了去了,到时候你要如何自保?”

“听天由命吧。”沈悦兮咬了咬牙说道。

“听天由命?”赵正有些怒了,“你一个人可以听天由命,那么你腹中的孩子呢?康平王府呢?他们将来都会落入险境,你怎能如此自私?”

“我可以离开王府。”沈悦兮说着,站起身来。

“离开王府你能去哪儿?”

“去找忽拙,毕竟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沈悦兮如此淡然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赵正简直要气炸了,他拉住沈悦兮,“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念头?”

“不是,”沈悦兮摇了摇头,“如果我想要留在忽拙身边,当初就不会跟你回京城了,可是世事弄人我有了忽拙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我们之间注定回不到从前了,七爷您也明白的,您对我已经不似从前了,所以我不想勉强,因为我也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

沈悦兮太过坦然了,以至于赵正竟无话可说了。因为沈悦兮说的都对。

“你不能离开王府。”可是,赵正仍然舍不得放她离开。

“那又何必呢?与其每天看到我心有芥蒂,不如将我放逐一了百了。”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从今日起,你在王府里好生待着,不许再轻举妄动。”

沈悦兮不再说话,算是默认。

赵正转身离去。沈悦兮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果然,她制造的混乱,赵正仍是会帮她处理。

**

然而一连几日,赵广都未曾召见赵正,这有些反常。

四日后,赵正收到消息,滇南王叛乱,已联结川贵广等地的反朝廷势力声势浩大地一路向北攻打。

皇上忙着应对庞允的叛乱已经无暇顾及沈家之事。

此事非同小可,赵正得知消息之后即刻去往云游寺。

慧能大师也有些意外,庞允谋乱,南夏不复宁静,会发生什么事便无人可知了。

“滇南王敢谋反,那定是做了许久准备的,再加上他有勾结了许多民间势力,只怕这次不是那么容易压制得住的。”慧能说。

赵正点了点头,沉默。

此刻南夏危难之际,皇上却未曾对他透露半丝风声,可见对他的戒备之心依然。既然皇上不召见,他也不好贸然进宫觐见,只能静观其变。

“如今朝中可堪重任的将军只有肖毅夫,童贯,许渡,童贯驻守西疆,离得太远,能迅速调集的只有肖毅夫和童贯的军队,这两位将军……”说到这里,赵正叹了口气。

这两位将军或许的确有大将之风,可是南夏已有十余载未曾有战争,如今仓促应战,也不知道他们的战斗力是否一如从前。

“若是不敌乱党,皇上会向北胡求助吗?”慧能问。

赵正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皇上会如何,也不知那些军机大臣们会如何献计献策。

“还是应该打听打听,知道朝廷的意思。”慧能说。

赵正点点头,他自然有能打听的途径,虽然各个机构的主管都是皇上身边的人,可是他们手底下,也有赵正的人。

朝堂素来如此,人们暗中依附,以期有峰回路转的一日。

140夺位之乱

回到王府,赵正向沈悦兮说了庞允谋乱一事。

“哦。”沈悦兮语气复杂的回了句。

心里,沈悦兮却是拍手称快,庞允终于谋乱了,南夏不复平静。

“若是乱军势如破竹,朝廷可有对策?”沈悦兮想了想,问道。

“应该会求助北胡支援吧。”赵正想了想说道。

“南夏的军力如此薄弱吗?”

“毕竟十余年没有打过仗了……”赵正是有些担忧的。

听了这话,沈悦兮在心底狂笑起来,事到如今,也是时候让北胡王知道婢女代嫁的事了。

北胡王一旦知道自己娶的南夏公主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定是怒不可遏,到时候不但不会对南夏伸出援手,还会趁乱攻打南夏也说不定。

她期盼已久的事,终是来了。

“你不觉得不安吗?”见沈悦兮平静如初,赵正问道。

“想要打到京城没那么容易吧,何必惊慌。”

“万一呢?”

“如果打到京城了,南夏便不复存在了,那只能逃走了。”

“你希望南夏输?”

沈悦兮想了想,“我?无所谓吧。”

“别忘了你是南夏皇室的七王妃,南夏若是被颠覆了,第一个要死的便是南夏皇室所有的人,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赵正冷声提醒。

“我相信七爷,您不会让我死的。”沈悦兮的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

赵正看着沈悦兮的表情,越发觉出她的狠毒,可笑他从前一直以为她柔弱无依。

“七王爷,宫里来人了。”正想着,小路子在门外喊道。

赵正转身出去了。而后再没有回来。

沈悦兮让知翠去打听,知翠回来说赵正让太后身边的人喊去宫里了,可能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听赵正进了宫,沈悦兮也没有耽搁,即刻起了身,带着知翠出了王府。

她去了大理寺死牢,在那个狱管的帮助下,又见到了兄长沈奕。

“庞允叛乱了。”一见面,沈悦兮就赶紧将这件事告诉了沈奕。

“那皇上应该更想得到那个子虚乌有的金库了吧。”沈奕低声说道

“魏大勋审过你了吗?”沈悦兮低声问道。

“审过,问我关于金库的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也没法子。”沈奕无奈地笑了笑。

“原本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结束的,只不过现在庞允作乱,皇上要顾着想对策,等局势稍稳,皇上还是会惦记这个金库。”

“而且因为战争,皇上越发需要那个金库了。”

沈悦兮点了点头,“刚刚太后将七王爷召进宫了,也不知所为何事。”

“会不会是让七王爷问问你金库的下落?”

“或许。”

沈悦兮说完,与沈奕对视,兄妹二人沉默了会儿。

“反正随着战争的深入,南夏局势会越来越乱,哥哥您要做好准备,随即应对,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将您从牢里救出去。”最后,沈悦兮对沈奕嘱咐道。

沈奕点了点头。

**

皇宫,赵正一踏入其中便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宫人较之从前都匆忙肃穆了许多,赵正只以为是因为战争的缘故,皇上心情不好,所有人也便紧张起来。

直到入了福寿宫,见到太后才知道,原来是皇上病了。

“皇上已经两日未早朝了。”太后低声对赵正说道。

赵正暗暗吃了一惊。皇上的勤勉他是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停止早朝,何况如今是内乱的关口。

“御医怎么说?”赵正问。

“皇上多年来呕心沥血,身子亏空的厉害,这一次急火攻心加重了这亏空,就好比一座要倒的墙恰好淋了一场大雨,危在旦夕。”太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危在旦夕四个字让赵正心里一紧,皇上龙体抱恙已经让人觉得不妙,危在旦夕四个字便更是让人心惊不已。

“母后的意思是?”

“皇上龙体不安无法早朝,这两天日常政务都由军机处商议着决定,哀家今儿个早上去看过皇上,昏迷无力,所有的御医都在,面色沉重,哀家看那样子……”太后说着看了看赵正,目光耐人寻味。

赵正读懂了那目光,是皇上或许不久于人世的意思。

事情太过意外,赵正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他们兄弟二人一直面和心不和,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赵正还是有些难过。

“眼下太子只有八岁,即便是即位也无法处理国事,皇后必定会让她母家一派辅佐左右,如此,我皇室的权力便会被分割出去了。”太后靠近赵正,压低声音说道。

“母后您有何想法?”赵正从太后的话中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母后的意思,若真的需要摄政王,自然是你最合适。”

太后的话让赵正又吃了一惊,他完全愣住,沉思不语。

“母后喊你来是让你有个准备,不管是心理准备还是朝堂关系的准备都要提前做个铺垫,以免到时候无法应对,皇上龙体康复自然是好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们也定不能让外人得了好处。”

赵正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太后这才舒了口气。

“儿臣去看望一下皇兄。”过了会儿,赵正说道。

太后点了点头,又嘱咐,“只悄没声的去看看即可,皇上现在需要静养,你进去在一旁瞧一眼便罢了。”

太后是害怕万一皇上看到赵正,心情不好,又会加重病情。

赵正点头应允,而后起身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里,孙得禄守在寝殿外,双眼布满红丝,他已经熬了两夜未曾入眠,见到赵正,又是眼圈一红,低声问了安:“七王爷您来啦。”

赵正示意孙得禄不必多礼,“皇兄如何了?”

“喝了御医给熬的药正歇着呢。”

“为了不打扰了皇兄,本王只在帘子后面看一眼就好。”

这正合孙得禄的心思,“谢七王爷您体贴。”

言毕,孙得禄带着赵正轻轻走进寝殿,酷暑里,寝殿里门窗紧闭,一股子中药的气味和熏香的气味融合在一起,让人闻了便觉压抑。

隔着帘子,赵正端详着躺在床上的赵广,不过几日的功夫,赵广瘦了,面色晦暗,病兆一目了然。

看了会儿,赵正放下帘子,转身走出寝殿。

孙得禄跟在后面,一脸愁容。

“皇兄怎会忽然就病得如此之重?”赵正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即便是病来如山倒,这倒的未必也太快了。

“庞允叛乱的消息传来,皇上连着两日睡不好吃不好,前天晚上便忽然晕倒,之后便一病不起。”孙得禄小声说着。

“这几日朝政都还如常?”赵正往侍卫稍远的地方走去,而后低声问孙得禄。

孙得禄眼神飘忽了一下,而后道:“这两日朝政都由机务处处理,右丞相伍知川为机务处之首,众人都听从他的意思。”

右丞相伍知川是皇后伍皎的父亲,以前虽为国丈,但皇上有意压制他的权力,反倒是重用左丞相安沛全比较多一些。

如今皇上病重,朝廷里的风气忽而有些微妙的变化,形成了一股以伍知川为主心骨的势力,所有人都明镜儿似的,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太子赵印成必定会即刻登基,而一个八岁孩童,懵懂无知,自然需要人辅佐,放眼整个朝廷,能有这个资格的当然是伍知川,他不但是右丞相,还是太子的外祖父,舍他其谁?

“那伍丞相真是辛苦了。”赵正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谁说不是呢,伍丞相年纪也大了,长此操劳下去只怕会有不妥。”孙得禄看着赵正,话里有话地说道。

“皇兄福泽深厚,定会早日康复,到时候便不必劳烦伍丞相了。”

“是,七王爷您说的是。”孙得禄点了点头。

“那本王便先回去了,这里有劳孙公公了。”

“这是奴才的本分。”孙得禄急忙施了一礼。

而后,孙得禄将赵正送出勤政殿,正门外,孙得禄又道:“如今不比从前,七王爷您要常来宫里看看,怎么说这里都是赵氏的天下,自然还需得赵家人多担当着。”

赵正明了孙得禄的意思,说道:“孙公公请放心,皇室之事,本王责无旁贷。”

孙得禄这才笑了笑,弯身恭送七王爷。

**

等赵正回到王府,沈悦兮也早已经回了府。

“太后召您何事?”沈悦兮问道。

赵正一直未从皇上病重的惊讶中未曾缓过来,听到沈悦兮这样问,又涌上几多感慨,他呆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皇兄龙体抱恙。”

沈悦兮也吃了一惊,她想了很多个可能,唯独没想到会是皇上生病。

能让太后急召入宫,想必皇上生的病不大好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沈悦兮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但,这对沈悦兮来说却是个好消息,庞允作乱,皇上病重,南夏的朝堂此刻真是风雨飘摇,若皇上真的驾崩,那么自己的兄长从大牢里出来也便指日可待。

“母后召您入宫是何意思?”沈悦兮又问。

赵正仍是有些发呆,听到沈悦兮的问话,想了想,“若皇兄龙体不康复,南夏的朝堂恐怕要不安稳了。”

141夺位之乱

这话让沈悦兮更加开心了些,太后此刻将赵正召入宫中相见,必定是想着以后的打算的。

“太后是何意思?”沈悦兮又问。

“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还是暂且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赵正的确是为了沈悦兮好,也的确是不想知道的人太多,所谓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皇上如今到底病的如何?”沈悦兮最关心的是这个。

赵正想了想皇上晦暗枯黄的面容,叹了口气,“不容乐观。”

“那如今朝廷是谁在处理政务?”沈悦兮又问。

“机务处的大臣们。”

“若皇上病的时日太长,总不好一直让这些大臣处理机务吧。”沈悦兮微微蹙眉。

“为何不好?”赵正看着沈悦兮。

呵呵,沈悦兮笑了笑,她知道赵正对这一切心里明镜似的,但是既然他问了,那她便说。

“权力会带给人无限扩张的欲望,那些大臣处理国事久了保不准会生出不臣之心,到时候庞允叛乱不算还要再加个内臣篡位,那可就难办了。”

赵正听了,点了点头,沈悦兮说的没错,太后的担忧也是基于这一点。

“那你说该如何?”赵正又问。

沈悦兮笑了,“七爷您何必总是问我呢,比起我,您的谋略不知要高深多少呢。”

“我想听你说说。”

“那妾身便斗胆妄言了,”沈悦兮便接着说道:“此事还需太后出面,让皇上颁个旨意,便说在他生病这段时间所有政务都由七爷您处理,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从那些机务大臣手里将权力夺过来。”

“那你想过没有,这么多年,那些机务大臣在朝中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我就算是夺了处理政务的权力,他们依旧可以暗里结盟,将我架空。”

沈悦兮摇了摇头,“不,虽然他们有他们的势力,但是别忘了,最高的权力握在您的手中,我相信以七爷您的智慧对付这些人富富有余。”

赵正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想不到你还有这番了不得的见识呢。”

“这算什么见识呢,不过是闲来无事的猜测而已,真正要面对这些的是七爷您,我相信,现实的波谲云诡要险恶的多。”沈悦兮看着赵正,目光里有些担忧。

赵正想了想,对沈悦兮说:“我陪你在府里走走吧。”

往后,他只怕要忙起来了,大概也没有多少时间陪沈悦兮散散步了。

沈悦兮欣然应允,随着赵正一道出了腾冲院,在王府里慢慢散着步。自打从边疆回到王府,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安然地一起走走,说说话了。

盛夏之时,空气里裹着热浪,树木在炙热的光照下有些无精打采,而那些藏在树间的知了却不知疲累地一遍一遍鸣叫着:命,命,命……

躁动喧闹的夏日啊。

“是不是太热了?”走了会儿,赵正问沈悦兮。

炎炎烈日之下出来散步,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沈悦兮摇了摇头,“我喜欢阳光,即使炎热也喜欢,恐怕和我在边疆生活了十年有关系吧,边疆的夏季太短了,短到还没来得及觉得热秋天就已经开始了,那里实在是太冷了,那里的人都喜欢阳光。”

说起往事,沈悦兮又是一阵恍惚。

赵正并不喜欢沈悦兮回忆往事,因为那个往事里,有忽拙。

所以,赵正不说话。沉默地走着。

沈悦兮也沉默,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若是赵正真的执掌了朝中权力,那她是不是可以求他将自己的兄长从死牢里放出来?

这个念头在她闹钟盘旋,但她并没有问出口,目前这件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她不能太过急切,以免让赵正觉得她别有所图。

等赵正真的代替皇上处理政务之后再说也不迟。

所以此刻,沈悦兮心里暗自祈祷的是皇上千万不要康复,一直这样病重在床,也好给赵正一个介入朝堂的机会。

正想着,沈悦兮忽而听到一个稚嫩响亮的声音:爹爹。

是倾儿,乳母带着她出来玩耍。

赵正停住脚步,扭头看去,倾儿一路跑了过来,对赵正施礼问安,而对沈悦兮,她则好像没有看到一般。

赵正也没有指正她的无礼,只是温和地应了,弯身将她抱了起来,伸手理了理她因为炎热而出了汗的鬓角。

沈悦兮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父女俩,自从自己被倾儿推入湖中,她对倾儿便再无半丝怜爱,她不想过问她的事,似乎赵正也不希望她过问,所以她只求她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外面太过炎热,不要带着郡主在外面逗留太久,回去吧。”和倾儿说了几句话,赵正对乳母说道。

乳母急忙听命,将倾儿抱了过去,与赵正和沈悦兮弯了弯身,离去了。

倾儿趴在乳母的肩头,目光却一直看着沈悦兮,那个目光淡淡的,冷冷的,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沈悦兮便转过身去,不再与倾儿对视。

“喜夫人已经死了对吧。”沈悦兮说。

“嗯?”赵正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是倾儿说的,就是那次她把我推入湖中的时候说的,她说她看得到有人拿刀杀死了她娘。”沈悦兮说。

赵正愣了愣,这话他倒是从未听倾儿跟他说过。

“倾儿比别的小孩子都要聪明些。”沈悦兮用了聪明这个词,“您要当心些。”

“当心?”赵正又是一句疑问。

“不要让她知道她娘的事,免得将来大了她报复。”沈悦兮非常担心这一点。

但是赵正显然不这么想,他笑了笑,“她才五岁能记得什么,过几年便忘了一切。”

沈悦兮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也没有多说,她知道这些话题都是赵正的禁区,所以她提醒一句也就算了,说的太多只会让赵正觉得她别有用心。

二人在湖心亭坐了会儿,沈悦兮便回腾冲院休息了。

而赵正,离开了王府,不知道去了哪儿,晚膳也没有回来用。

沈悦兮并不在意,她知道往后赵正留在王府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他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

**

一连几日,赵正每日都进宫一次,与太后见面,了解此刻宫中的动向。

有一日,在太后的福寿宫里看到了皇后伍皎,看到赵正的时候,伍皎微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福寿宫。

赵正这些日子与太后见的太频繁了,伍知川等人已经察觉了,他们自然知道太后常常召见赵正的目的,故而他们也开始暗中商量对策,准备将赵正拒之皇宫门外。

第一件事,就是在赵正入宫的时候,被皇宫的侍卫拦住了。

“伍丞相有令,如今皇宫内外形式紧急,除了朝廷重臣,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随意入宫,七王爷,您请回吧。”那侍卫施礼抱歉地说道。

赵正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心里却知道,宫中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连他这个王爷都敢拒之门外,这些大臣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离开皇宫之后,赵正便去了云游寺。

“皇上病的很严重。”赵正对慧能说道。

慧能已经接到了消息,只知道皇上病了,如今听赵正说了才知道原来病的这么严重。

慧能也深知此刻朝堂该有多么的明争暗斗,待听完赵正对这些日子皇宫里的事的陈述之后,慧能才发觉事情比他想的严重的多。

“想不到伍知川胆子这么大。”慧能说道。

“他是国丈,是太子的外祖父,在朝堂里的位置举足轻重,现在朝堂里的大臣唯他马首是瞻。”

“他既然敢如此嚣张,想必皇上的病……”慧能说着看了看赵正。

赵正意会,点了点头。

想必皇上的病是真的没什么指望了,不然他断然不敢将赵正拒之皇宫的门外。

“所以当务之急是一个快字,拖得越久事情越棘手。”慧能说出自己的观点。

赵正认同,而且他还很担心,若是耽搁的久了,太后在宫中也会有危险。

“你尽快通知那些义士,让他们赶紧入京城,我们要先发制人。”赵正说道。

慧能点了点头。

而后赵正与慧能又将所有事情的细节商量通了,赵正便告辞了。

临走,慧能从禅房的箱子里拿出一个令牌,“这个令牌终是派上了用场,还有那个遗诏,想必不久后也会派上用场的。”

赵正接过令牌,看着上面先皇的名讳,深吸了一口气,时局时易,先皇当初以为是赵广会对赵正手足相残,却不料如今是大臣结党营私,意图只手遮天,这个令牌但愿能让他一如所愿。

回到王府,沈悦兮照旧询问今日的情形,得知赵正不得入宫,沈悦兮也颇感意外。

“这些人未免也太猖狂了。”沈悦兮不由有些担心起来,“七爷您打算怎么办?”

“这段日子你务必要留在王府里,哪里也不要去,现在京城里看着风平浪静,但已经是危机四伏。”

沈悦兮急忙点了点头。

“其他的你就不要过问太多,知道的少对你有好处。”赵正又道。

142夺位之乱

沈悦兮便不再问,心里知道如今局势的错综复杂。这个时候她除了等没有别的法子。

第二日,第三日,赵正都留在王府没有出门。

沈悦兮虽然心里有很多问题,却克制着,不去问。

到了第四日,赵正一早便离开王府,随后,沈悦兮将管家叫了过来。

“这几日府里有什么异常吗?”沈悦兮问道。

“七王妃您指的是?”

“有书信之类的东西递进府里来吗?”

管家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沈悦兮便没有再多问,让管家下去了。

既然有书信往来,沈悦兮便知道赵正暗中有所安排,她有种预感,今日会发生一些大事。她等在府里,心急如焚又莫名兴奋。

腾冲院里多了几个家丁妆扮的人,但是面生,并非是王府的家丁。

知翠在门口那里看着那几个陌生人,回头问沈悦兮,“七王妃,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不用管那么多,一切照旧就好。”沈悦兮自然知道那是赵正安排进王府的人,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沈悦兮端坐房中,一脸沉静,在心里默默念着佛祖保佑,保佑赵正今日入宫一切顺利。

**

赵正今日入宫,带了一队护卫,这护卫是赵正用先帝的令牌从大理寺调的,都是魏大勋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高手。

皇宫的侍卫拦住赵正,赵正一言不发,将先帝的黄金令牌拿出来在那护卫的面前晃了晃。

护卫接过去,看到先帝的名讳之后脸色有些微变,而后看了看另一个侍卫,那个侍卫也看了看那个黄金令牌,这令牌他们听说过,世间仅有一块,见黄金令牌有如见先帝,可是他们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谁知道这块令牌是真是假呢?

正犹豫着,赵正已经从侍卫手中将黄金令牌夺了回来,带着大理寺的护卫直入宫门。

守宫门的护卫在后面看着他们走了进去,终究是没有再阻止,因为赵七爷加上黄金令牌再加上大理寺的护卫,他们实在是没有胆子去阻拦。

宫里要出大事了,他们知道。

朝堂上,大臣们正在早朝,主理早朝的是伍知川。

赵正派了几个护卫去了福寿宫,自己则带着余下的护卫直入正在早朝的朝堂。

赵正一路气势汹汹,宫里的侍卫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敢上前阻拦,目送着赵正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金銮殿。

对于赵正的忽然而至,大臣们都深感意外,所有人都扭头看着赵正,而赵正一路阔步,目不斜视,走到金銮殿的皇座之前,目光在殿下的大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从今日起,早朝由本王主持。”稍顷,赵正沉声说道。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伍知川也呆住了,他知道赵正不可小觑,但他如此大模大样地登堂入室宣布主持朝政,还是着实让人意外。

“七王爷,这里是朝堂,并非您的康平王府,您虽然是皇室里的王爷,但也需遵守祖制,您没有官职,是不允许插手朝政的。”醒过神来的伍知川急忙说道。

众臣点头,皆以为然。

“伍丞相,你可认得本王手中的令牌吗?”赵正将黄金令牌持于手中,问道。

伍知川看了看,隔得远,看不分明,便摇了摇头。

“这是先皇的黄金令牌,见此令牌如见先皇,这事你总该听说了吧。”赵正问。

听了这话,大臣们相互看了看,这事何止伍知川听过,满朝堂的大臣也都听说过,但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伍知川冷笑了一声,“先皇的黄金令牌我听说过,不但我听说过,满朝的大臣想必也都说过吧?”

伍知川看向众朝臣。

朝臣们都点了点头。

“但是你们谁亲眼见过那个令牌呢?”伍知川又问。

朝臣们想了想,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看,七王爷,众人皆未见过先皇的皇家令牌,所以七王爷您手中的令牌是真是假谁能说得清呢?”伍知川看着赵正。

“当年伺候先皇的太监如今还活着,就住在京城里,要不要本王将他请来验个真假?”赵正问伍知川。

“伺候先皇的太监,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他能验出什么真假呢。”伍知川并不打算让那个老太监入宫。不但不想让老太监入宫,连那个老太监活着都碍眼,年岁大了,也该去极乐享福了。

所以,伍知川觉得一会儿下朝之后,有许多人他需要处理。

“那伍丞相相信谁的验证呢?”

伍知川看了看众朝臣,自打赵正进了金銮殿,一直都是他在与赵正针锋相对,众朝臣冷眼旁观,颇有些观望之后再做决定的意思,这让伍知川颇为不爽,明明前几日众人还言之凿凿地要唯伍知川之命是从,赵正一出现他们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大家也说一说嘛,对于七王爷主持朝政,大家有什么意见?”伍知川将问题抛给众朝臣,他要发动众人之力,将赵正赶出朝堂。

“如今滇南王作乱,皇上龙体又抱恙,南夏正处于危急之时,七王爷您想要为南夏出一份力的心是好的,可是朝堂之事毕竟是大事,您从未涉及过朝廷政务,只怕并不能担此重任。”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张义,他与伍知川一直结好,在朝堂上相互依附,朝堂下也甚有交情,如今正是权利争夺的非常时期,他自然要率先表明立场,为众臣做个表率。

张义话音刚落,便有朝臣点头表示赞同。

左丞相安沛全没有点头,他一直在冷眼旁观。他的身份很微妙,他虽然是赵正原来的岳丈,但与赵正并不交好,可是安沛全与伍知川也并无交情,他两边都靠不着,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那些靠着安沛全的人见他并未表态,于是也都变得谨慎起来,沉着气等着安沛全发话。

“张尚书又是如何得知本王不能担此重任的呢?能不能担重任,不是应该担了之后才知晓的吗?”赵正看着张义,不慌不忙。

“安丞相,您如何说?”张义听了这话,干脆将安沛全也拉出来。

“我不过是一个丞相,我只听皇上的旨意。”安沛全面无表情地说道。

因了这句话,朝堂的气氛忽而静止了。

“七王爷,如今南夏局势十分险恶,云贵川一带贼人做乱,镇压刻不容缓,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在这里与您浪费口舌,来人,将七王爷请下去。”见气氛僵住了,伍知川干脆一声令下,动用了武力。

金銮殿外的侍卫听见命令,持刀进了大殿内,走到赵正面前,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正冷冷看着那几个侍卫,“你们好大的胆子,且不说先皇的皇家令牌,便是没有这个令牌你们竟敢对本王动武吗?”

侍卫面面相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朝堂由本丞相主理,本丞相的命令高于一切,将七王爷请出去。”伍知川加重了语气又命令道。

“你们胆敢轻举妄动,本王便将你们格杀勿论。”赵正说着,挥了挥手。

大理寺的护卫立刻冲了进来,护在赵正左右。

“来人。”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张义忽然大声喊道。

有张义的随从应声而入。

“立刻去传令护卫军,金銮殿有人趁机作乱,即刻抓捕入牢以正视听。”张义大声说道。

听张义下了如此的命令,众朝臣有些意外,他这是明刀明枪地与赵正对立了,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这样做属实有些冒险。

赵正听了这个命令,笑了笑,“张尚书真是个急脾气,你虽然是兵部尚书,但说到底你的权力也是我们赵家给你的,你以为你做了个兵部尚书手里便可以随意调动军队了吗?”

张义看着赵正,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七王爷,我也是为了南夏好,您若也是这般想法,便请回吧。”张义已经打定主意,赵正自己走最好,如若不然,他便会动用武力,反正京城内外都是他掌控的军队,对付赵正,是死是伤都在所不辞。

“张尚书,你可知道本王此刻只凭手中的黄金令牌便可立即罢免了你?”赵正问。

“呵,”张义冷笑一声,“单凭一个不知真假的令牌,七王爷您也太过儿戏了吧。”

“来人,除去张义的顶戴与官袍,拉出去重责二十杖,以儆效尤。”赵正命令道。

大理寺的护卫即刻领命,有二人当即上前将张义制伏在地,一人将他官帽拿下,另一人将他官袍除去,这对一个尚书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七王爷,您这样也太过分了,简直是藐视皇上藐视朝廷。”伍知川挺身而出,护着张义。

“是你们藐视先皇的黄金令牌在先。”赵正说道,而后又看着满朝廷的大臣,“还有谁要和本王作对?”

伍知川一派的人当即站了出来,他们也看出来了,今日之事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权衡之后觉得还是站在伍知川这一边比较稳妥,毕竟伍知川有皇后有太子,胜算更大。

143夺位之乱

而且,一会儿护卫军到了,赵正便不会这般嚣张了。

所以他们站了出来,一同指责赵正扰乱朝堂,罪同谋反,理应被绞杀。

“七王爷,这里并非您能撒野的地方,念您是皇室的王爷,还请您自重,自行离开,免得……”说话的是户部尚书易书。

话还未曾说完,赵正便拔过一旁护卫的长剑,直冲到堂下,将易书一剑刺死。

朝堂里所有的人都吓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赵正如此心狠手辣胆大妄为是他们没有意料到的。

“本王有先皇的黄金令牌在此,见此令牌便如见先皇,易尚书无视令牌口出狂言,死有余辜,”赵正将还在滴血的长剑握在手里,在大臣中间缓缓走过,“你们如今见到的是黄金令牌,便有如见到先皇,我赵正无足轻重,但是先皇,决不允许你们任何人对其不敬。”

朝堂里再次鸦雀无声。

“你们,”赵正再次从那些大臣中间走过,“为何见到先皇的黄金令牌竟然不跪,你们是都想谋乱吗?”

这是赵正在逼他们表态。

可是这个态能随便表吗?一旦站错了方向,丢了官职是小,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所以朝堂上没有人说话,伍知川看着众人,面色阴沉。

大家都在等,等护卫军到了再做决定。护卫军一到,不是伍知川胜就是赵正赢,到时候再做决定不迟。

护卫军到来之前,整个朝堂凝固一般的静。像易书的尸体一般的静。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但安沛全却看的明明白白的,这次纷争能赢的八成是赵正。作为他曾经的女婿,赵正这个人他还是了解的,看着云淡风轻,其实比谁都狠绝,他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而且他也希望赵正赢,权衡了一下,若是伍知川赢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还很可能被清理出局,这几日伍知川便有些有意无意地淡着他。

而赵正怎么说也曾经和他翁婿一场,加上安意如的事,他对他应该会有愧疚之意,说不定还能重用他。

所以,安沛全决定站在赵正这一面,在朝堂一片静默之时,他率先跪了下去,痛哭流涕地喊了声:“先皇啊。”

安沛全的这一跪,一哭,一喊,让所有人都很意外,赵正看着安沛全,过了会儿上前将他扶起,“安丞相果然是南夏第一忠臣。”

众朝臣愈发不安,既然有人表态,他们也该随着跟上,可是护卫军到底何时来呢?

正想着,皇后伍皎领着太子赵印成走进了金銮殿,伍皎看了一眼被脱了官袍的张义,又看了一眼被杀死的易书,暗想七王爷真是厉害,进朝堂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废了一个尚书,杀了一个尚书,她再来迟一会儿,只怕满朝堂的文武官员都要给他跪下了。

见到太子,伍知川心里松了口气,有太子在,他的胜算便有九成了。

“七王爷,您这是做什么?”伍皎带着太子直接坐到龙椅上。

伍皎这个女人平时一直端的是温柔贤良的国母风范,如今夺权之时,温柔贤良毫无用处,她面色冷然,看着众人,“皇上抱恙,太子尚幼,庞允作乱,你们这些个大臣不团结一致帮着南夏度过眼下的难关,一个个的在这里做什么?”

“那皇嫂您这是做什么?皇兄尚在,您竟然带着太子坐到龙椅上了?”赵正手里依旧握着长剑,一步步往龙椅前走去。

“来人,七王爷竟敢在朝堂上手持兵器,将他拿下。”伍皎不跟赵正理论,她深知今日的朝堂之乱只要将赵正擒拿便一了百了。

有了皇后和太子在,护卫们没有犹豫,一拥上前准备擒拿赵正。

赵正没有束手就擒,挥剑与那几个护卫打了起来。

众朝臣急忙闪躲一旁,将大殿下面的位置空出来,冷眼看着赵正与几个皇宫护卫打斗。

那几个大理寺的护卫有些犯难,他们不知该听从谁的,但是想到魏大勋之前曾跟他们说过,派他们来是保护赵正的,那么此刻赵正有危险,他们自然不能旁观。

于是大理寺护卫出手了,与赵正一起,将那些宫中护卫们一一绞杀。

皇后坐在龙椅上搂着太子赵印成,面上冷然如初,一双手却一直紧紧攥着,朝堂生变,非王即寇,非同小可。

眼看着赵正等人要赢了,此刻护卫军终是赶到了。

皇后伍皎立刻下令,“七王爷意图作乱,将他拿下。”

护卫军接到命令一拥而上,挥剑对着赵正便刺去。

几百个护卫军,而赵正只有二十几个人,众朝臣都觉得此番赵正是必输无疑,金銮殿外却跑来一个人,大喊了一句:住手。

来人是宫中的护卫军总管。

所有人都住了手,那总管见到赵正,复杂的眼神一晃而过,而后道:“皇宫护卫军愿听七王爷之命。”

眼下局势之乱所有人都心如明镜,既然是护卫军总管发了话,这些护卫军也乐得暂时退下去。

赵正提剑走到伍知川面前,平复了一下刚才打斗的喘气声,“看来一个皇宫护卫军总管都比伍尚书更懂道理。”说着,赵正看了看手中的黄金令牌,“若是先皇天上有知,不知会是欣慰还是遗憾。”

而后,赵正转身,缓缓踏上通往龙椅的台阶。

伍皎盯着赵正,将太子搂得更紧。

“皇兄尚在,皇嫂何必心急,这把龙椅何时允许皇后来坐了?”赵正的声音严厉起来。

伍皎想了想,站起身来,“太子年幼,我只是怕他惊慌。”

“太子便能坐在龙椅之上吗?皇兄尚在,皇嫂您不觉得不妥吗?”赵正走到龙椅前,蹲下身,对太子笑了笑,“太子殿下,这个位置可不是你能坐的。”

太子看着赵正手里还淌着血的剑,害怕极了,从龙椅上下来,躲到皇后身后。

赵正站起身来,看着满朝文武,“那么,我们继续早朝如何?”

一旁临时顶替孙得禄的宫人这才敢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一声,仿佛敲钟一般,将赵正主理朝政的事一锤定音。

福寿宫里很快收到消息,太后端坐在榻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皇没看错,七王爷的确有帝王之能。”太后轻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

这一日,不断有人入城,这些人妆扮各不相同,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他们与众不同的气势。

京城外,也有各地的自发武装军不断往京城靠近。

伍知川以及一些朝中的反对势力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家中少了成员,都是捧在手心里的最疼爱的少年小姐,或者刚娶进门不久的如花美妾。

伍知川得知自己的儿子不见了,第一个反应便是他被赵正抓走了。

他猜的没错。这些人都是赵正抓走的,想在朝堂之争作为最后一击的杀手锏。但是却没有用得上,既然赵正已经赢了,这些人留着也没有用处,但作为一个警醒,赵正决定先将这些人关一晚,第二日再放,算是一个无声的警告吧。

沈悦兮在王府里一直等到夜深,终于等到赵正回府。

腾冲院里那几张陌生的脸孔对赵正抱拳:七王爷。

沈悦兮听到响动,从榻上起身,来到门口候着赵正,她的一颗心也终是放了下来,既然赵正能从朝堂全身而退,说明他是胜者。

赵正进了屋子,与沈悦兮深深对视,今日朝堂的凶险令他对安逸的王府生活更加珍惜,他将沈悦兮拥进怀里,沈悦兮的柔软与温度,拥在怀里实实在在的感觉都让他感觉珍惜。

“我的心为你担忧了一整日。”沈悦兮轻声说道。

赵正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明白,今日只是开始,一旦介入朝堂,往后沈悦兮要为他担忧的日子还多着呢。

“我能帮到你什么呢?”沈悦兮又问。

“保护好自己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我不想赢了这天下之后却失去了你。”赵正说道。

这话,让沈悦兮的心里一沉,仿佛是听到一句诡异的预言。

“那些人很难对付吧。”沈悦兮问。

赵正点了点头,“所以往后的每一日咱们都要打起精神。”

赵正已经回不了头了,这个权他夺了便要夺到底,皇上病好了他也要夺,他也没打算把这权力还给太子,太后想守住皇室的权力所以选了赵正,可是她不知道,既然选了赵正,便是放弃了赵广以及太子。

为了名正言顺,他首先要联合太后与孙得禄一起以赵广的名义下一道诏书,让赵正代为他主理朝政,如此一来他便更加名正言顺。

那些反对的势力他也要一步一步瓦解,像任何一个朝代更替一样,扶持自己的心腹与势力。

时事弄人,也造人,赵正便这样往南夏的皇位一步一步走上去。

**

黑崖镇,忽拙的院落,又有信鹰飞来。

忽拙虽然离开了北胡,但是北胡和南夏所有的消息他都知道。

他也知道了沈悦兮具体的孕期,恰好那时沈悦兮是在将军府的,虽然隔了几日沈悦兮便回到了赵正身边,但忽拙知道,沈悦兮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他的。

144夺位之乱

所以忽拙让京城的精卫密切关注着康平王府的动静,他要在沈悦兮生产之后赶往京城,他要见一见那孩子,血缘这个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是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眼便能辨明。

“将军,是木戈多的信函。”精卫解开信鹰腿上的信函,递给忽拙。

忽拙接过那个小木筒,将信函从里面倒出来,展开,是木戈多劝他回幽州城的信函,北胡王一直在找他,如今南夏的滇南王叛乱,南夏局势一团混乱,北胡王想要趁机分南夏的一杯羹。

忽拙握着信函沉思良久,决定回到幽州城。

往后他若是想要与赵正抗衡,终归是要有权力在手的。

许久之后,忽拙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的多么的正确,他也是过了些时日才听说南夏朝堂政*变的,赵广病重,赵正趁机代替赵广打理朝政,将赵广软禁在寝殿内,都传赵广病重,是死是活却无人得知。

因为赵广没有驾崩,太子便不能继位,南夏的大权渐渐落入赵正之手。

这些都是忽拙回到幽州城之后,渐渐听来的消息。

听到的另一个意外的消息便是有关和亲公主的,北胡王说他接到了一封密函,密函上说南夏送来的和亲公主是假的。

北胡王连夜审了娟儿,娟儿一口咬定没有此事,定是别有用心之人的离间。

北胡王自是不信,他看了看娟儿的手,有些粗糙,并不似养尊处优,更加疑心,便动了刑罚,娟儿招架不住,又不肯招出真相,趁人不备,用刀自裁了。

娟儿以为她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北胡王却觉得自己被南夏羞辱了,他非常生气,又得到南夏内乱的消息,便有意让忽拙带兵攻打南夏。

忽拙欣然领命,这一次,忽拙准备带兵踏平南夏,北胡王为的是南夏的土地,而忽拙为的是沈悦兮。

幽州城依旧是老样子,忽拙回到将军府那日,娜仁便得到了消息,听到忽拙回府的消息,娜仁开心不已,急忙前去求见。

依旧被忽拙拒之门外。

娜仁站在将军府门前,这一次并没有气急败坏,在忽拙不见的这段时间里,她每一日都过的没滋没味,如今忽拙回来了,她不求更多,只要知道他与她同在一座城邑里便满足了。

爱的如此卑微,她从前也是未曾料到。

将军府的下人们都很高兴,忽拙回来了,他们便觉得有了底气,不然每日待在没有主人的将军府,总觉得某一日会被驱逐出去。

北胡王是在忽拙回到幽州城的第七日来到了幽州城,二人见面,北胡王拥抱了忽拙,关于忽拙这段时间的行踪只字未问,就当给了忽拙一段休整自我的时间吧。

“没能料到南夏如今掌事的竟然是赵正呢?世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北胡王与忽拙对饮时感慨。

“他会称帝吗?”忽拙问。

若赵正为帝,那沈悦兮便会成为南夏未来的皇后了,那么她生下的孩子若是儿子,那有可能是南夏将来的皇上。

“这个倒不知道,赵广没有驾崩,赵正若想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即便赵广驾崩不是还有太子吗?”

“微臣倒觉得可能性很大,赵正既然能将权力揽在手里,寻个由头坐上皇位又有何难?”

忽拙的话说的无心,北胡王听在耳朵里却有些不悦,他身为王上,忌讳臣下说这些,尤其是像忽拙这样功高盖主的臣下。

“若是让你做这个北胡王,你做吗?”北胡王开玩笑地问了句。

忽拙是个明白人,笑了笑,“大王您不必多虑,我忽拙对北胡的江山没有兴趣。”

“若是北胡攻陷了南夏,你想要什么?”北胡王问。

总得要点什么北胡王才能放心。

忽拙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要什么呢?无非是沈悦兮。可是如若沈悦兮这个孩子是赵正的,他将沈悦兮抢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见忽拙不语,北胡王问道:“沈悦兮?你想要她,对吗?”

忽拙苦笑着摇了摇头,“微臣想要的是她的愿意,她愿意在微臣身边,在微臣身边觉得幸福才是有意义的。”

北胡王也无奈地苦笑了下,“儿女情长这种事本王没经历过,对于女人,本王只有一条,掠夺,让她们臣服,你这般深情又是何苦。”

忽拙沉默,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并非是他想深情,只是遇到沈悦兮之后,他心不由己。

“微臣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遇见悦兮那日,在边城外的官道上,她喊我的那一刻。”忽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幸福不已。

北胡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大王您呢?最幸福的时候何时?”忽拙见状,问道。

北胡王想了想,“该是本王登基那日吧。”

忽拙嗯了声,他很理解,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北胡王一生追逐权力,平内乱,扩疆土,每一次胜利都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以往,忽拙也是一样的,他享受带兵打仗胜利的那一刻。

可是现在的他不同了,比起那些胜利,他更愿意与沈悦兮一起过平静的生活。

“对了,本王还听到一个消息,据说沈家有一笔秘密金库,这个你曾听说吗?”一坛酒渐尽,北胡王问忽拙。

忽拙颇感意外,“大王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微臣并未听说过。”

“沈悦兮没有曾经跟你暗示过什么?”北胡王又问。

忽拙摇了摇头,“依微臣对沈家人的了解,他们并不存在这样一笔金库,定是有人谣传。”

北胡王想了会儿,“本王倒觉得这笔金库是存在的,别忘了,沈青山从前可是南夏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主管的便是南夏的钱财,他只要稍微贪一点便是一笔不得了的数目。”

“大王一定不知沈家从前在边城过的有多苦吧,若是有金库,他们又何必过那种苦日子呢。”

“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北胡王笃定的说。

北胡王不仅喜欢权力,他还喜欢财富,当听到沈家这个传言之后,他已经做好了去挖这个金库的准备。他还深感惋惜,只可惜得知这个消息太晚,不然可以先让沈家人招出这个金库所在再杀不迟。

“那他们来到幽州城之后便彻底脱离了南夏的控制为何又不去动用那笔金库吗?”

“或许是不到时候。”北胡王想了想说道。

“微臣觉得这个消息是无稽之谈。”忽拙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是不是无稽之谈等问过沈悦兮便会知晓。”北胡王说道。

“悦兮?”忽拙微微蹙了蹙眉。

嗯,北胡王点了点头,“我们攻打南夏,我要南夏的江山与财富,而你抱得美人归,如何?”

忽拙笑了笑,没有说话。

北胡王到底是不了解他啊,明明刚刚他才说过,他想要的是沈悦兮的愿意,而不是将她禁锢在身边。

忽拙忽然就不想做这个将军了,他厌恶了这种争权夺利的生涯。

但是想到沈悦兮腹中的那个孩子,忽拙又不得不做这个将军,这是与赵正抗衡的资本。

与北胡王喝到深夜,散了之后,忽拙一个人慢慢往凌霄院走去。

夏季已经到了尾声,植物生长到极致,散发出浓郁的植物气味,这种气味预示着,秋天就要来了。

而边疆的秋天比别处都要来的更早一些,所以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了。

这样微凉的夜晚非常适合思念。思念往事,思念沈悦兮。

沈悦兮如今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里,忽拙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女子十月怀胎是件辛苦事,又正赶上南夏朝堂动荡,赵正参与进权力纷争,定是没有时间好生照顾她,不知她如何了呢?

悦兮啊悦兮,即使你对我绝情绝义,我对你依旧牵肠挂肚。忽拙又叹一声,无奈地笑了笑。

**

南夏,皇宫。

赵正正在主持早朝,伍知川告病,伍知川一党的其他人也以散漫的态度对待早朝,他们不上报问题,也不解决问题,倒是安沛全一党,比从前更勤勉了。

伍知川一党虽然势力庞大,但赵正并不惧怕,他如今手握大权,便是他的胜利,至于伍知川一党,他从内部慢慢瓦解便好,这些正职的人怠慢消极对抗他,他便慢慢重用那些副职,很多时候,其实那些身居副职的人能力比正职的人更要好一些。

果然,慢慢的,这些官职的副职被重用,正职被架空,局势变得越来越微妙了。

镇压庞允的战争依旧在打着,有胜有负,但是已经阻止了他们继续往前侵略,不但如此,还往回夺了一些城邑,势头良好。

皇上的病反反复复,起色不大,得知赵正主理了朝政之后,吐了一口鲜血,病的更重了。

皇后与太子被软禁在后宫,禁止与外界有消息往来。

太后虽然松了一口气,保住了赵家权力中心的地位,但是新的隐忧又出现了,她担心赵正日渐势大,握住皇权不放,那该如何?

145夺位之乱

有一日,太后探过皇上之后,召见了赵正。

“你皇兄这病啊眼看着越来越重了,看样子只是在熬着时日了,若是有日你皇兄驾崩了,那皇位该如何?”太后问赵正。

“自然是由太子继位登基。”赵正没有犹豫地回答。

太后松了口气,顺势说道:“太子年幼,即便是登基也要你辅佐,到时候你便是摄政王了。”

“不过为了防止伍家势力复苏,太子登基之时便是皇后薨世之日。”赵正说道。

不但皇后,伍知川一族都必须死。赵正不像赵广,当年还留有一念之仁,对于伍家这样在朝廷盘踞势力的家族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赵正如此狠绝让太后心中一凛,不过转念一想,赵正是对的,朝廷纷争斗的便是你死我活,今日你留他一命,他日便有可能死在他的刀下,无谓的仁慈是最无用的东西。

所以,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这件事的后果会很严重,太后和赵正都是知道的,这会令太子对赵正产生仇恨,等太子成年后会做出什么事呢?

好在离太子成年还早,目前只能先顾着稳定时局,继续赵家皇室的权力,其他的慢慢再来吧。

“岳溪还好吧?如今身子也该大了,女人这个时候最需要关爱,你虽然忙着政事,闲着便多陪陪她。”太后惦记着沈悦兮的胎。

嗯。赵正点了点头。

然而事实上,他和沈悦兮有好久没有好生说说话了,他主理了朝政才知道,打理国事比他想象的还要耗费心血与时间,尤其是他刚接手政务没多久,有许多事都要从头开始了解,理顺,他每天天不亮起床准备早朝,下了早朝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许多事他不能凭一己之力解决,便要召集大臣觐见,一天忙下来常常要到深夜还在为国事烦忧,回到王府的他常常疲惫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倒头便睡。

有时候,实在太晚,他便留在宫中了。

起初只是偶尔一两晚,后来留宿宫中的日子便越来越多了。

沈悦兮在王府里,起初每晚等赵正回来才安寝,后来便先睡了,再后来早上醒来,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会发会儿呆,她身子大了,起床有些笨拙不便,知翠便警醒着,听到一点动静就赶紧上前,扶着沈悦兮起床。

“七爷昨儿个又没回吗?”坐起身来,沈悦兮问知翠。

知翠点了点头。

“七爷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你去嘱咐膳房,若是七爷晚上回来,膳房需得熬制滋补的参汤,早上让七爷喝了再去早朝。”沈悦兮对知翠说道。

知翠忙应了,而后去拿了一盒细腻的膏脂出来,沈悦兮身量渐大,怕肚子上留下花纹,便早晚用着膏脂按摩肚皮,所以虽然七个月了,沈悦兮的皮肤依然细腻如初。

而这个膏脂是赵正给沈悦兮的,他说女子都爱美,不想看着她以后因此而留下遗憾。

沈悦兮是第一次有孕,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听了解释才恍然地点了点头。

而后她把那膏脂端在手心里打量着,轻声问道:“这膏脂不会对胎儿不好吧?”

“当然不会。”赵正沉声回道。

沈悦兮笑了笑,“我信七爷。”

从那日起,这膏脂沈悦兮便一直用着,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三个月了。胎儿安好。沈悦兮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说到底,男人还是喜欢美色多一些吧?”沈悦兮问正在帮她轻轻按摩肚子的知翠。

“奴婢哪懂那些,不过七王妃您生的这么美也不用担心这些的。”知翠笑着说道。

沈悦兮没有再说话,生的美又如何,再美,看的久了也是平常,得入了对方的心方能长远。

如今赵七爷的心里,也不知有没有她?还有多少?他现在手握重权,人一旦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或多或少都会变的,人不是神,稍不留神便会迷失。

所以,沈悦兮如今对赵七爷,有些小心翼翼了。

她知道,一旦两个人之间变得小心翼翼,那便是心远了,当初和忽拙是如此,与赵正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沈悦兮叹了口气。

见沈悦兮叹气,知翠急忙安慰道:“七王妃您如今可是怀着康平王府的世子呢,任谁也抢不走您的恩宠的。”

听到这句话,沈悦兮的心里更是一声冷笑,若是旁人知道她如今怀的是北胡大将军的孩子,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说到底,赵正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仅对她依旧悉心照顾,连她的孩子,他都没有伤害。

对赵正,沈悦兮是感激的。

有时候沈悦兮自己也很矛盾,她感激赵正,却又一直在利用他,她虽然自责,但是现在,她真的很想让赵正将自己的兄长从死牢里救出来,她知道,如今的赵正完全能做得到。

可是,她该如何开口呢?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如今在赵正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也不为过,自己若是这个时候提起兄长之事会不会显得太过急切了?

沈悦兮踌躇良久。

这段时间她一直想去牢里看看兄长,但是赵正让她待在王府里,她便安静地待着,局势纷乱,她不想出去给赵正惹了麻烦,如今任何一个麻烦对赵正来说都是大*麻烦。

当初赵正之所以在朝堂之上反败为胜,就是因为挟持了那个护卫军总管的家人,使得他不得不服从赵正,沈悦兮想,如今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反对势力想要抓住她来威胁赵正呢。

所以,她得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里,等待时机。

**

在太后提起沈悦兮的这日,赵正晚膳时回到了王府。

“今儿个怎么回来这般早?”沈悦兮笑着迎上去。

“想着好久没好生陪你用顿膳,便回来了。”赵正伸手抱了抱沈悦兮。

“我不碍事,知道您如今不比从前,我都能理解。”沈悦兮柔声说道。

赵正笑了笑,“政务是永远处理不完的,所以也要抽空休息,这是我这些日子悟出来的道理。”

沈悦兮点了点头,“您能这样想我就安心多了,本来这些日子还常常害怕您太过操劳,想着要怎么劝劝您呢。”

“让你担心了。”赵正说。

用过晚膳,赵正陪着沈悦兮在王府里散了会儿步。

路过倾儿住的院子,赵正进去看了看倾儿,沈悦兮没有进屋去,在院子里站着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快秋天了,花儿开到荼蘼,树木也有了残败之势,沈悦兮从空气中嗅出死亡的气息。植物死亡的气息。

赵正跟倾儿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陪着沈悦兮继续散步。

“我们搬到皇宫生活如何?”走着,赵正忽然问了句。

嗯?沈悦兮扭头看向赵正,“这不合规矩吧?”

赵正笑了下,“规矩也是人定的,我如今这么忙不能时常回府看你,难免记挂,若你是宫里,我便随时可以看到你,哪怕在批阅奏折时你在一旁研墨也是好的。”

沈悦兮想了想,“我虽然也想如此,但觉得目前还是不可。”

“为何?”

“七爷您如今虽然重权在握,但皇上毕竟尚在,我若入宫常住会落人口实,如今最忌讳这些风言风语,对您不好。”沈悦兮柔声说道。

听了这话,赵正握住沈悦兮的手,“难得你总是为我着想。”

“你我即为夫妻便是一体,自然要同心同德共渡难关。”

“你觉得目前是难关吗?”

“上有病重的皇上,下有居心叵测的臣子,中间还有年幼的太子,外面还有庞允作乱,何止是难关啊,七爷您接手的可是一团火,做的好,这团火在火炉里烧着,做不好,这团火落了地,整个南夏都要烧了。”

赵正的笑意更浓了,“那依你看,我该如何呢?”

“权力自然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最踏实,不是一时的,而是一世。”

赵正依旧笑着看沈悦兮,没有说话,沉默前行。

沈悦兮也不再多言,赵正不说话,她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只能点到为止。

“对了,过些日子,我准备将沈奕放出来。”又走了会儿,赵正说道。

“真的?”沈悦兮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惊喜,又觉得有些不妥,“这样做可以吗?”

毕竟是皇上下令押入的死牢,如今皇上尚在,赵正便将沈奕放了出来,不是给这些朝臣把柄治赵正的罪吗?

“自然不是明着放出来,”赵正扭头往后看了一眼,“过些日子,大理寺会宣布沈奕的死讯,一个死了的人总不能继续待在死牢里吧。”

沈悦兮便一下子明白了赵正的用意,点了点头,开心不已。

“哥哥出来之后安排住在哪里比较合适呢?”沈悦兮问。

赵正想了想,“让他先去云游寺吧,慧能会照顾他,等过些日子看看时局如何再做打算。”

沈悦兮点了点头。她心里最大的忧虑终于了结了,道谢不足以表达什么,沈悦兮靠在赵正怀里,伸手双手环抱住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146夺位之乱

“皇上的龙体现今如何了?”某日下朝之后,赵正召见了御医总管。

赵正是明知故问,他几乎每日都要去探视一遍赵广,对赵广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些日子,赵广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昨儿个赵正去探视,赵广醒着,长时间卧床使得赵广消瘦不已,一双眼睛浑浊又闪着尖锐的光芒,他看着赵正,不发一言,但那目光里都是敌意。

赵广正努力地想要恢复康健,他太了解赵正了,皇权一旦落入他的手中他是不会还给太子的。,因为他要自保,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怎奈赵广虽然脑子清楚的很,可是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他已经无力下床,连说话都要歇一会儿才能说上几句。

御医说这是因为皇上病的太久,身体太虚,急不来,要慢慢养着,一点点起床,下地,走路,慢慢恢复。

“皇上正是康复之中。”御医总管说道。

“之前不是说不可医治了吗?”赵正坐在勤政殿的书桌前,一手敲着书桌,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微臣判断失误了,皇上是天子,自有老天护佑,前些日子皇上吐出一口血来,歪打正着的竟令病情好了许多。”御医低头答道。

御医说的吐血那次,正在赵广得知如今赵正替他打理朝政时的事,赵广一口闷血吐出来,气息竟稳固了许多。

“那你可要精心照顾着,等皇上龙体康复了,赏你个头功。”赵正说道。

“微臣不敢,这都是微臣应尽的本分。”御医听了这话,诚惶诚恐地答道。

赵正笑了笑,让那御医下去了。

而后赵正在勤政殿里继续批阅奏折。

不多时,孙得禄亲自端着茶进来,像从前服侍皇上那般给赵正倒了一杯茶,“七王爷您这些日子辛苦了。”

赵正放下手中朱砂笔,喝了一口孙得禄泡的茶,而后道:“从前看着国泰民安的大好江山,只知道皇兄是治国有方,替皇兄打理朝政这些日子才真正知道了皇兄的不易,这般繁重的政务日复一日,真是非一般人能承受的。”

孙得禄也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七王爷您说的极是,奴才是在皇上身边一直伺候的,是最知道皇上的不易的,这一次也得亏有您在这里帮皇上撑着局面,不然这朝堂还不知混乱成何等模样了。”

“身为皇室一员,这都是我该做的,等皇兄身体康健了,我就又可以乐得清闲了。”

孙得禄听了这话,笑着点了点头。

等傍晚时分,用过晚膳,赵正去探视了赵广。

孙得禄正伺候着赵广喝一点稀粥,赵正向赵广请了安,赵广没有回应,继续一口一口喝着粥。

赵广喝粥喝的用力,似乎在硬撑着喝完一碗粥,好让自己的力气快点多起来。

赵正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直到一碗粥了了,孙得禄又让赵广喝了几口水,这才让赵广半倚在床上。

赵广闭上眼睛,费力地调整着呼吸,不过是喝了一碗粥,他身上已经起了一身的汗,他太虚弱了。

卧房里静静的,赵广闭着眼睛,赵正不说话。只有宫女进来,将皇上用过的膳碟拿下去。不大会儿又有宫女进来,用软巾浸了温水,帮赵正擦了擦脸。

卧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每个人走在上面都无声无息,这让屋子里更显沉闷压抑。

宫女都退下之后,孙得禄帮着赵广按摩着身体。赵广一直闭着眼睛,而赵正一直未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赵广的气息平复了,对孙得禄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孙得禄便退下了。

卧房里只剩赵正和赵广兄弟二人,赵广扭头看了看赵正,“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赵正走上前来,低声说道:“皇兄客气了。”

赵广扯了扯嘴角,顿了好一会儿才道:“皇后和太子呢,他们许久未曾来看过朕了。”

“皇兄您睡着的时候,他们或许来看过。”赵正回答。

赵广许久没有再说什么,最后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赵正下去吧。

赵正离去之后,孙得禄进来,仍旧帮赵广捶捏身体。

“孙得禄,你说,朕如今再颁旨还会有人听吗?”过了许久,赵广虚弱地问道。

孙得禄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小声回道:“皇上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是皇上,不听您的旨意听谁的呢。”

“亏你跟了朕那么多年,如今这局势竟然看不出来吗?”赵广费力地说着,歇了会儿又道:“如今的南夏已经尽在老七的手里了。”

孙得禄更加惊讶了,他这段时日一心一意伺候着赵广,对朝堂之事关注的真的不多,只以为有赵正帮赵家守着皇室政权万无一失,他怎会料到赵正会觊觎皇位呢?

“皇上的意思?”孙得禄靠近赵广,低声问道。

“明日早朝之时,帮朕颁旨,免去老七主理政务的差事。”赵广说道。

孙得禄急忙应了。

“只是不知,朕的旨意还作不作数了。”赵广最后无奈地说了句。

孙得禄此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但还是安慰道:“皇上您是天子,是南夏的皇帝,您的旨意自然是最大的。”

赵广闭着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夜深将要入寝时,赵广对孙得禄说道:“这么多日子都是你在熬着,今儿个你去好生歇着,让别人来伺候就行了。”

孙得禄不肯去,他在皇上身边伺候惯了,知道皇上的喜好习惯,换旁人他不放心。

皇上便也不再坚持,指了指一旁的软榻,“你去那歇着,需要你朕会叫你。”

孙得禄这次听命了,“谢皇上体恤。”

**

翌日,孙得禄按照赵广的吩咐,着人代笔写了圣旨,往金銮殿传旨去了。

金銮殿上,赵正正与文武百官早朝,忽而一声圣旨到,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赵正走到传旨的宫人面前,没有跪下接旨,而是伸手从那宫人手中将圣旨拿了过来。

赵正看了一眼圣旨,而后合上,对众人道:“皇上有感于本王这些日子代为打理朝政甚为感激,意欲嘉奖本王,”赵正看了看那个宫人,“回去禀报皇上,本王领旨谢恩。”

宫人虽然知道赵正说的不对,却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多言,转身下去了。

金銮殿里,继续早朝。

宫人回到皇上的寝殿,将赵正的话一字不落地回复了孙得禄。

孙得禄的心彻底凉了,皇上的担心半分没错。

但此刻皇上病着,他不能明着告诉皇上,只能隐瞒着。

所以等皇上问起的时候,孙得禄急忙回道:“是,皇上,旨意已经传了,七王爷也领旨了,您就放心吧。”

呵,皇上听了这话,笑了笑,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大势已去”。

孙得禄听见这几个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却也没有法子,他只是个奴才,此刻只要能尽心伺候皇上,让他多活一天是一天。

当日,早朝之后,连皇上的寝殿都被隔绝了起来,里面的宫人不许出,外面的宫人不许进,一切用度皆在寝殿外交接。

几日后,皇上病情恶化,于酉时驾崩。

举国致哀。

皇后听到噩耗之后,没有落泪,只让人给太后递了一封密函,而后悬梁自尽。

赵正得知皇后死讯,便说皇后与皇上情意甚笃,不堪悲痛,殉情而死,其情可表其心可嘉,与皇帝合葬于皇陵,将其事迹写成诗篇传颂,让世人以其为表率。

两日内,皇上皇后相继离世,皇宫里白绫处处悬挂,京城里也肃穆举哀,无人欢笑,气氛凝重哀痛。

王府里也人人换上素服,开始守国丧。

沈悦兮虽然身子笨重,也还是换上丧服去皇宫里走了一趟。

皇上和皇后的棺木并列放着,文武百官皆是白衣叩头。

太子着一身孝服跪在棺前守灵。

众妃嫔跪在棺木两侧,孙得禄也一直跪在棺旁。

沈悦兮由知翠扶着迈过高高的门坎,看了看站在棺木旁的赵正,跪倒棺木前拜了拜,而后知翠将沈悦兮扶起来,转身走出了灵堂。

灵堂外,白花花跪着一片官员。

沈悦兮因为有孕在身,免于跪拜,知翠扶着她去了福寿宫,去见了太后。

太后急忙让沈悦兮坐下,这种日子也不好太过流露欢喜,问了几句现成的话,一时感慨无语。

“宫中丧仪虽然规矩多,但你是有身子的人便不要在这里熬着了,回去罢,好生养着身子,定要给康平王府添个白白胖胖的男丁。”过了会儿,太后对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便谢过太后的恩典,出了宫。

走出宫门,沈悦兮回头望了望,昔日庄严的皇宫被白布妆点的荒凉一片,一代天子就此谢幕,从今往后,南夏又是另一番天地。

**

忽拙的精卫已经将赵广驾崩的消息传往北胡,过些时候,不但忽拙,北胡王,连庞允等人也会知道赵广驾崩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于叛乱党羽来说无疑是好消息,赵广驾崩,幼帝登基,这一切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有如天助。

147夺位之乱

然而庞允错估了形势,在他准备大举进攻之时,赵正早已派人快马加鞭让前线将军做好主动攻击的布置,将庞允的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溃败而散。

肖毅夫与童贯生两位大将又兵分两路,一个追,一个赌,让庞允的军队大伤元气,一路往滇南撤回。

捷报频频传来,让南夏的朝堂欢欣不已。借着这股欢欣劲儿,有大臣提出尽快让太子登基。

原本为战报欣喜的朝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让太子早日登基这件事,朝臣们私底下都小声议论过,但是当着赵正的面提出来还是首次,众人都不知赵正会作何回复,因而大家都安静地忐忑地拭目以待。

赵正看了看众人,而后缓缓道:“那便将此事交由礼部,由他们择定吉日,太子即可登基。”

礼部尚书急忙领了命。

众臣半低着头,各自揣着心思,只觉得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果然,过了会儿,赵正又道:“太子年幼,登基之后需要人辅佐,众位大臣觉得谁最合适呢?”

“自然是七王爷您最合适。”这一次,安沛全又坚定地站在了赵正这一面。

安沛全这个人,一生官运亨通,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审时度势的智慧,南夏如今的局势他是看的透透的,皇上皇后都已仙逝,太子年幼,除了赵正还有谁能接管这个烂摊子,那些个散落在京城外的王爷,饶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耐。

安沛全话一出口,立即有人附和,而后附和之声越来越多,众臣一致推举赵正为摄政王,辅佐太子。

“本王自皇兄龙体抱恙帮助打理朝政至今,已有数月余,深知打理朝政之呕心沥血,这个位置本王早就不想坐了,所以你们的心是好的,但本王着实累了,辅佐太子之事,你们另谋人选吧。”赵正看了众朝臣良久,缓缓说道。

赵正的推辞出乎众人意料,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退朝吧。”赵正说完,起身离开金銮殿。

然而,众朝臣良久未退,而是在金銮殿里慌了神,赵正说不想做摄政王是什么意思?是想就此离开朝堂,还是想做皇上?

想做皇上这个念头当然只是大臣们在心里猜猜,任谁也不敢说出口,所以大家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小心翼翼,心存顾忌。

朝堂的事不多时便传到了福寿宫,得知赵正不愿做摄政王辅佐朝政,太后有些意外,意外之后是心底的忧虑。她忧虑的是赵正想做的是皇上,虽然赵广与赵正都是她的儿子,但她更在意传承与规矩,这个天下是打先祖一辈一辈传下来的,既然赵印成是太子,那么这个皇帝就该由他来做,赵正是个王爷,就绝不能越了王爷坐皇帝。

“让那几个机务大臣来见哀家,商量个办法吧。”太后想了又想,最后吩咐人去请机务大臣了。

而赵正下了早朝便回到了王府。

这个时辰便回了是件稀罕事,沈悦兮迎上前去,“今儿个如何回的这么早?”

赵正在榻上躺下,“我准备好生歇些日子,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

沈悦兮坐在一旁,轻轻帮赵正揉着肩膀,没有多问什么。

赵正闭着眼睛,没多会儿竟然睡着了。

沈悦兮看着赵正,他的面容有些疲惫,不过数月,他已经累的消瘦,脸上是可见的沧桑。

权力是柄双刃剑,一旦你拥有它,它也迅速消耗你。

沈悦兮帮赵正盖了薄被子,轻轻出了腾冲院,亲自去膳房吩咐,中午多做些滋补的食物,“七王爷如今难得回来用顿午膳,你们要多用点心思。”

膳房里的下人急忙应了,开始忙着准备。

沈悦兮出了膳房,在甬道上慢慢走着,猜测着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赵正沉沉睡了一觉,直到晌午才醒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沈悦兮坐在一旁,手里摆弄着丝帕,看样子是坐了良久,有些许无聊的模样。

“在想什么?”赵正轻声问。

沈悦兮扭头看着赵正,笑了笑,“什么都没想,发呆呢。”

赵正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光,而后感叹,“似乎许久没睡得这般香甜了。”

“我吩咐膳房做了些滋补的食物熬了些滋补的汤,七爷您最近太累了,都瘦了。”沈悦兮说着,伸手摸了摸赵正的脸。

赵正顺势握住沈悦兮的手,“看到你,那些劳累便散了大半。”

沈悦兮笑意加深,眼睛里流露柔情蜜意,“我有这个功效也心安了。”

二人正笑着,下人进来送午膳。

赵正感慨,“好久没陪你用午膳了,这些日子着实冷落你了。”

沈悦兮笑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分得出轻重缓急,知道您忙,从未怪过您。”

赵正握住沈悦兮的手,“等过些日子天凉了,带你去城外看枫叶,京城外的南山,满山满野都是枫树。”

沈悦兮点了点头。

用过午膳,赵正仍是没有回朝堂的意思,而是继续在榻上半倚着,看一本兵书。

“沈奕对兵法有兴趣吗?”看着,赵正忽而问沈悦兮。

沈悦兮想了想,过去,兄长倒是与忽拙时不时聊起兵法,但这些事怎能跟赵正说呢。赵正应该是很忌讳忽拙这个名字的。

“家兄兴趣甚广,兵书,诗词,史记都看,有时候看会看经书呢。”沈悦兮如此回道。

“读经书,”赵正微微笑了笑,“那正好,看来他在云游寺不会觉得沉闷了,那里多的是经书,还可以与慧能谈经论道。”

沈悦兮也笑,“希望他能借由经书使得心灵宁静,忘记前尘旧事吧。”

“你希望他忘记从前?”

“我一直记得沈家的遭遇,所以一直不快乐,我希望我哥能过的快乐些。”

赵正没有再说什么,扶沈悦兮坐下,与她一道安静用完膳。

“今日朝堂可是发生了什么?”用晚膳,沈悦兮这才问道。

“有大臣提议早点让太子登基,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

沈悦兮想了想,这件事跟赵正回府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太子登基之后,那七爷您呢?”

“众臣举荐我做摄政王。”

“那七爷您的意思?”

赵正放下兵书,看着沈悦兮,“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

“我推辞了。”赵正说,“你说我为何推辞?”

沈悦兮看着赵正,“古人留下的俗语里有些很有趣,比如过河拆桥,比如恩将仇报,比如鸟尽弓藏,说的都是人性容易背信弃义,七爷您为了南夏殚精竭虑,日后太子成年未必肯领您这个情,所以我觉得七爷您推辞的对。”

赵正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起身用手从后面围住沈悦兮,“我有你在身边,是最大的福气了,旁的便不求太多。”

这话说的好听,但是沈悦兮知道这并非是赵正的心里话,赵正的推辞是为了日后更好的迎接,自从他涉入朝堂那日,他便注定脱不开身了。

所以,沈悦兮不急,她知道南夏的皇帝要易主了。

**

幽州城外,军营。信鹰将赵广驾崩的消息带给了忽拙。

忽拙看后即刻将消息传往元京。

“这些日子抓紧练兵,北胡与南夏应该有一场恶仗要打了。”密函送出去之后,忽拙对木戈多说道。

木戈多听了这话,仰头伸了伸筋骨,“将军,今个儿属下请您去红颜楼喝一杯如何?开战之前怎么也要乐呵乐呵。”

嗯。忽拙应了。

木戈多非常高兴,他原本以为忽拙会拒绝的,自打认识了沈悦兮,忽拙对那些烟花之地再无流连,木戈多非常想让忽拙去痛快地喝一场玩乐一场,男人嘛,压抑的太久毕竟不好。

回到幽州城,二人去了红颜楼,老鸨殷勤地帮他们开了包间,奉上好茶,又喊了四五个姑娘进去伺候。

“茶便免了,拿两坛上好的酒来。”忽拙吩咐。

老鸨忙应了,将茶端走,一会儿,两个伙计分别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不多时,下酒的菜也都来了。

红颜楼的姑娘帮忽拙与木戈多倒上酒,看着忽拙与木戈多将酒一饮而尽,纷纷夸赞好酒量。

这般虚伪浮夸的言语让忽拙觉得厌烦,便挥手让她们都下去。

木戈多急忙拦住,“将军将军,光剩你我二人有何意思,留下倒酒也罢,”而后木戈多看了看那几个姑娘,“倒酒可以,莫要多言了知道吗?”

几个姑娘点了点头,吓的大气不敢出了。

一坛酒喝尽,忽拙对木戈多说:“从前悦兮也甚爱说笑,整日里叽叽喳喳的,我却听的开心。”

听忽拙又提起沈悦兮,木戈多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军,都这么久了,您也该忘了她了。”

另一句话木戈多不好说出口,那如今的沈悦兮已经是南夏的七王妃,就算想她念她又能如何。

“我也想忘,可是忘不掉。”忽拙无奈地笑笑,又一碗酒一饮而尽。

“那属下便陪您一路冲锋陷阵攻陷南夏,帮您将她抢回来。”木戈多立下豪言,也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148夺位之乱

《良夫》148夺位之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9夺位之乱

“太子这些日子可好?”太后问那宫人。

“回太后,太子晨起练功,而后用早膳,再入书堂,夜里也要读书,每日都不曾懈怠。”宫人答。

太后听了,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是该夸赞还是该如何,太子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可是他身上要承担的却比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要多的多,而且南夏如今这个局势,谁又知道这孩子将来的人生会如何呢?

太后真的很忧虑,她一手将赵正拉进南夏的朝堂,以为度过彼时的难关即可,可是现在发现,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受她所控了,赵正随时可以除了太子取而代之。

那宫人下去后,太后一直等在书堂外,直到太子下了书堂,太后上前拉着太子的手,“走,今儿个午膳与皇祖母一道儿用。”

太子赵印成是个削瘦的孩子,眼睛里盛着与年纪不符的淡漠,他很安静,不管走路还是举止都是经过皇室礼仪妈妈教导出来的规矩,你挑不出他一点差错来,但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莫名的压抑。

“书堂里的功课都听得懂吗?”路上,太后问太子。

“回皇祖母,都听得懂。”太子回答。

“那成儿你长大了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皇祖母,成儿长大了要做一个贤明的帝王,为天下苍生造福。”太子响亮地回答。

“那你知道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吗?”

“回皇祖母,太傅教导说帝王者,以天下子民福祉为先,亲贤臣远奸佞,莫昏庸莫倦怠莫沉迷情事莫有私欲,凡事要为百姓谋。”

听了这样的回答,太后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太子所说竟无一条是关乎他自身的,他带着使命,一出生就背负天下百姓的生计,做人累,做个帝王是累上加累,可是皇室里,却人人为了一个皇位你争我夺,是福是祸谁能预料呢。

“那太子可曾想过你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呢?”太后又问。

太子听到这种问题,有些茫然地抬起来看了看太后,他自打懂事起受到的教育里便没有自己这个存在,他是一个将来要掌管南夏的帝王,他学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南夏的兴旺而存在的。

自己的喜好?自己想要什么?

自己又是什么?

这些他都没有想过。

太后便不再多问,只说:“今儿个天气好,你想玩想去爬树采花捉鱼荡秋千踢蹴鞠,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依你。”

太子想了想,“午膳过后,成儿还有功课要做。”

太子的生活里几乎没有玩乐,太后刚刚所提的那些皆是危险的行为,有一百个宫人要看着太子,决不允许做那些事。

皇室里人也有皇室的束缚。

“成儿,你想念你的父皇和母后吗?”

太子想了想,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他自小是与乳母,贴身宫人,宫女一道儿长大的,父皇与母后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偶尔请安问候,至于感情,还没有与乳母来的深厚。

太后叹息一声,手牵着太子的手慢慢走着,长长的宫道上,这一老一幼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寞。

慢慢走到福寿宫前,太后又问了太子一句话:“成儿,你知道快乐是什么吗?”

太子仰起头,“太傅没有教过成儿这个。”

听了这个回答,太后的眼中忽然就涌满了泪水,太多的感慨一时涌上心头,她弯下身,抱了抱太子,心疼地,然而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

康平王府,众朝臣散去,赵正慢慢走回腾冲院。

沈悦兮在腾冲院门口站着,见到赵正,迎上前,“七爷陪我散散步如何?”

赵正嗯了一声。

二人便慢慢往湖心亭走去。

“七爷准备如何做?”慢慢走着,沈悦兮问道。

“我已经答应众臣回去继续主理朝政。”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以后,七爷您便一直以摄政王的身份主理朝政?”

“目前先如此吧。”

“您往后是真的要忙了。”

这一次不是暂为打理,这一次是真的要接手南夏的朝堂了,在太子成年之前的八年里,赵正都要一直如此忙碌,废寝忘食,不见踪影。

“眼看秋天了,白日会越来越短,等过些日子,你也进宫住吧,免得我们常常见不了面,你如今身子笨重了我不放心让你独自在王府。”赵正说。

嗯,沈悦兮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顾虑,“这样会不会落人口实?”

赵正笑了下,“谁敢说半个不字?”

沈悦兮也笑了下。

而后,二人沉默着,在湖心亭里站了良久,这样平静的时光往后再难得了。

**

翌日,赵正入宫,照常早朝。

唯一不同,太子作为一个准皇帝也来到朝堂,坐在龙椅上,开始熟悉朝堂。

太子登基的日子已经择好,再有十日便是登基之日。

第一次进入金銮殿接受众朝臣叩拜问安,太子有些茫然,众人谈论的政事他似懂非懂,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始终保持安静,坐得笔直。

下了早朝,太子又要去书堂做功课,一个八岁的孩子,丝毫不比大人轻松多少。

太后特意派人分别去书堂和勤政殿传了话,让太子和赵正午膳去福寿宫用。

“见过你七王叔了吗?”等赵正和太子都来到福寿宫,太后问太子。

“今日早朝之时见过了。”太子回道。

“往后跟着你七王叔好生学习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凡事多向七王叔请教,明白了吗?”太后温和地对太子说道。

“成儿记住了。”太子认真地点头。

太后笑了笑,疼惜地看着太子,对赵正说道:“这孩子勤勉,努力,仁厚,只是小小年纪担负太多责任,让人心疼。”

赵正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想,哪一个皇室的孩子容易呢?当年他与诸位皇子不都是要早起练功,到书堂学功课,学习皇室繁杂的礼节,小小年纪便要沉稳,守规矩,因着当时父皇的喜爱,他大概是诸位皇子里最活泼的了。

皇子不说,公主也是不易,要学习的礼仪规矩更是多,而最后这些公主的命运无非是为了朝堂的利益去结亲去联婚,她们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意志,难道就不让人心疼了吗?

见赵正不言,太后只当他不喜欢太子,便有些忧心,看来往后她还要更多的让太子和赵正私底下相处,培养他们的感情,只有赵正喜欢太子,才能真心实意地帮他,将来也不至于对太子产生任何威胁。

太后只想到赵正会对太子不利,却从未想过若是太子成年,会不会对赵正不利,一直以来,太后以为自己是公正的,可是她的偏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如今忙于政务,日后免不得要时常住在宫中,而悦兮身量渐渐大了,将她独自留在王府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我想将悦兮接近宫中居住,母后您看如何?”用膳时,赵正问太后。

太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省得你们常常见不到面,夫妇之间最忌讳分离时间太久,常见面常对话才能让感情稳固。”

赵正点头称是。

“对了,如今岳溪有着身孕不能伺候你,你何不趁机再娶几个侧妃入府,便挑几个朝中大臣家年纪合适的小姐,不但能充盈你的王府,也能巩固你在朝中的势力,一举两得。”太后建议道。

赵正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想了想,而后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太后便不再多言,心里想着等沈悦兮进宫后她私底下再跟她说说,赵正身边只有一个王妃实在有些不成样子。

**

京城外,云游寺。

慧能与沈奕一道儿用斋饭,来云游寺有些日子了,沈奕一直用的是素食。

慧能对他说道:“若是你觉得素食太过清淡,可以自己去捕捉些野味进食,只是寺院里无法为你烹煮,需得你自己想法子才可。”

沈奕笑笑:“在牢里这么久,吃的皆是馊食汤水,如今能有这般充足干净的食物享用,我已经很知足了。”

慧能便不再多说。

用完午膳,慧能拿出经书给沈奕看。这些日子,沈奕在云游寺旁的没做,跟着武僧习武,跟着慧能读经书,倒是学了从前未曾学到的。

佛法里的智慧广袤无边,时常会给人以思想上的启迪,许多沈奕从前想不开的事,怨怼的念头,都渐渐放下了。过去已逝,要面对来日,重新开始。

云游寺的武僧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受了慧能的命令,他们在闲暇时尽可能多地将自己所学教给沈奕,沈奕晨昏都要练几个时辰的功,武艺增进很快。

慧能知道,沈奕在云游寺只是暂时的,他将来可是要有大天地的。

“北胡最骁勇的将军都有谁?”闲谈时,慧能问沈奕。

“除了忽拙,再就是托鲁了,不过跟忽拙比起来,托鲁仍是稍逊一筹,托鲁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而忽拙智勇双全,”沈奕回道。

“若是边疆犯乱,你觉得凭许渡的能力能跟忽拙抗衡吗?”慧能又问。

150夺位之乱

许渡,是驻扎南夏边疆的大将。

沈奕想了想,“只怕还差个几分。”

忽拙的军队沈奕是知道的,军纪严明,士兵个个身强体壮勇猛无比,真要是打起来,忽拙的军队胜算要更大一些。

慧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将来南夏与北胡会开战?”沈奕追问。

“如今这个局势只怕在所难免了。”

沈奕微微蹙眉,想了想,南夏如今掌权的是赵正,而北胡攻打南夏,派出的将军必定是忽拙,到时候忽拙与赵正便会有狭路相逢之时,那悦兮到时候会如何?

沈奕之所以会担心,是因为他知道,当时的忽拙与沈悦兮相爱的有多深。

沈奕也很想见见沈悦兮,可是如今的局势或许有些不便,所以他也就忍着,反正他如今从牢里出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不急于这一时。

而沈悦兮这段时间因为局势复杂,便遵照赵正的意思一直待在王府,哪儿也没有去,况且她如今身子也大了,外出多有不便,反正兄长如今安全了,她很放心。

但这几日,王府的拜帖忽然多了起来,都是朝臣内眷的拜帖,都说七王妃如今怀着身孕,想过来问候探望。

沈悦兮看着那些拜帖,一张张放到桌子上,沉思良久,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全部回绝了。

朝堂上朝臣们的关系盘根错节,朝堂下,这些朝臣的内眷同样也不可小觑,内眷之间的关系是朝臣们关系的延伸,谁与谁家结亲,自然不是儿女间的情投意合,而是彼此关系的一种稳固方法。

如今赵正如此得势,想攀上沈悦兮的内眷自然不在少数。可是如今局势太不明朗了,沈悦兮宁肯先置身事外,等她生产之后,有了精力,再来慢慢打量这些朝臣的内眷。

收拾好那些拜帖之后,沈悦兮出去散步。周妈妈说女人身量越大越要多活动活动,不然将来生产的时候要吃苦头的。

沈悦兮和知翠走在前面,几步之外,跟着好几个护院,都是赵正特别挑选出来的人,想必都是武功不弱的人。

赵正如今罢了伍知川的丞相,由从前伍知川的参政白永年接任。所以赵正防备着伍知川会来康平王府报复。

所有的事,沈悦兮都知晓,却无人可说可商量,知翠是个思想简单的人,她除了将沈悦兮的日常照顾妥帖,完全不会想其他更多的事。

“今儿个也不知七爷会不会回来。”沈悦兮怅然地说了句。

知翠在一旁听了,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

听了知翠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沈悦兮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晚膳时,赵正没有回来。

沈悦兮站在廊下,一直等到夜深,赵正仍是没回来。

“七王妃您该歇着了,站了这么久,脚该肿了。”知翠看看时辰实在太晚,提醒道。

沈悦兮叹息一声,转身往回走去,却因为站的太久,脚有些疼,她顿了一下,在知翠的搀扶下回到卧房。

坐到榻上,知翠帮沈悦兮脱了鞋子,沈悦兮的脚肿的厉害,知翠急忙让她躺下,将脚底垫高,而后用手轻轻帮沈悦兮揉着腿。

“您得注意休息,一天到晚老是这么走这么站着可不成。”知翠一边揉着一边劝道。

沈悦兮闭着眼睛听着,没有说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知翠见了便没有喊醒她,拿了被子过来,给沈悦兮盖好,退下了。

**

五天后,宫里来了宫人,请沈悦兮入宫。

知翠简单收拾了行囊,随沈悦兮一道儿入了宫。

“我们要在宫中住多久呢?”路上,知翠有些兴奋地问道。

“或许要很久吧。”沈悦兮掀开马车帘,看着外面,幽幽回道。

知翠听了这话更开心了,她喜欢皇宫,那里是整个南夏最雍容典雅的地方,能在那里居住她觉得很荣幸。她也丝毫不觉得那里禁锢,因为自由对她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

“入了宫不比在王府,你在宫中要谨言慎行,不要多言,旁人问什么只装作不知便可。”沈悦兮提醒知翠,她怕知翠无法适应皇宫里复杂的你争我斗。

嗯嗯,知翠一个劲地点头,“七王妃您放心吧,奴婢不会多嘴多舌的。”

沈悦兮便不再多说什么,想着知翠即便入了宫也一直是在她身边伺候,估摸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入了宫,宫人抬着一顶娇子迎接沈悦兮,将沈悦兮一路抬到她即将要住的毓秀宫。

这里是后宫,太子尚幼,没有娶妻,所以赵广的那些妃子都还居住在原来的宫殿,得知七王妃要入宫都在毓秀宫外等着,虽然沈悦兮是一个王爷的妃子,但是如今的形势她们看得清,要想在宫里舒舒服服住下去,还要多多仰仗这位七王妃。

沈悦兮一落轿,宫人掀开轿帘,沈悦兮便看到面前站着十多个素服的女子,衣服虽然素,模样却个顶个的标致。

宫人准备为沈悦兮引见这些先皇妃嫔,但那些妃嫔十分有眼力劲,伸手制止了宫人,而后热络地走上前,自己介绍了自己。

“你身量大便不必施礼了,今日我们姐妹来也是想与七王妃认识一下,往后后宫里住着免不了要常常走动。”先皇和贵妃是众妃嫔之首,对沈悦兮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沈悦兮笑着对和贵妃说道,而后又看了看众人,“这大日头的劳大家等了这么久,我刚来还要熟悉下毓秀宫的环境,等过后,我请众位来喝茶。”

沈悦兮的话说的温和,但是这些妃嫔皆是人精,自然听得出沈悦兮的话外之音。

“那我们姐妹便不打扰七王妃了,改日我们再聊。”和贵妃代众人回话。

沈悦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众人转身,袅袅而去。

直待众妃嫔转过宫墙不见踪影,沈悦兮才转身进了毓秀宫。

众嫔妃也待转过宫墙之后才开始说话。

“七王妃真是个美人呢,有这么大身子,可是那面色仍艳如桃花。”年纪最小的茹才人说道。

茹才人入宫不过一年的功夫,赵广便驾崩了。

赵广生前沉迷政务,本来就很少入后宫,对这个茹才人就更少见面。

茹才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见到皇上的次数,除了侍了几次寝,其余都是在宫中庆典上才能见到赵广。

她才19岁,便做了皇宫里的未亡人,往后的人生可以想见的孤寂与凄凉。

“说起来,你和这位七王妃一样的年纪呢。”桂昭仪接话道。

茹才人暗暗白了桂昭仪一眼,嘴上却说:“是啊,七王妃真是有福气,不比你我年纪轻轻便成了未亡人。”

这话听着刺耳,和贵妃扭头低声呵斥了一句,“我们虽然是先皇妃嫔,礼仪规矩也还是要有,不许说这些有的没的。”

茹才人闭了嘴,脸上却是不忿的表情,她不服,为何她这么年轻就成了寡妇?对,是寡妇,即便挂着先皇嫔妃的名分,那也不过是个寡妇,她还这么年轻,她不想就这么毁了自己的一生。

“等太子登基之后,我们会被送到哪里呢?”从来不多言的熙贤妃,淡淡问了句。

众人沉默着,没有人回答。按照历朝的规矩,没有子嗣的,无非是迁入宫里偏僻的宫殿,等死。

若是有皇子的,还好些,待皇子成年可以离宫,去自己的封地生活。

可是如今皇子都还尚小,起码也要熬上十多年才能出宫,好在,对于这些妃嫔来说,不管在哪儿都是熬着生活的,习惯了,麻木了,就这样吧。

茹才人却在心里做着另外的打算,如今七王妃住进了后宫,那往后七王爷也会常常来后宫走动的,如今七王妃怀着身孕无法伺候七王爷,若是趁机搭上七王爷……想到这里,茹才人不由有些兴奋起来。

事在人为,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为自己争一条路出来。

**

毓秀宫里,知秀费劲地想着刚刚那一大群人,而后纠结地问沈悦兮道:“七王妃,刚刚那些人都谁是谁,您记住了吗?”

“差不多吧。”沈悦兮刚刚可是认真的一个一个名字记着,一张一张脸记着的。

“天啊您是怎么记住的?奴婢看着她们穿的衣服差不多模样似乎也区别不大。”知翠努力回想,却没有一张她记得住的脸。

“怎么会一样呢,你看那茹才人,看样子也就跟我年纪差不多。”沈悦兮一边打量着毓秀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茹才人?哪个是茹才人?长得什么样子?知翠完全不记得了。

“就是那个嘴唇上有红色唇脂的,到底是年轻爱美,即使是为皇上守丧期间,还是不忘妆点自己。”沈悦兮提醒了下。

知翠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沈悦兮叹了口气,“好了,不要再想了,反正往后有了来往,慢慢的就都认识了。”

知翠嗯了一声,开始进屋里收拾去了。

沈悦兮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古树,这种树从前赵和的宫里也有,赵和,如今怎样了呢?

正想着,有宫人进来请安。

151夺位之乱

“这是内务处送来的一些日常用品,七王妃您过目,少什么让宫人去内务处知会一声,马上给您送过来,奴才是内务处主管刘衡,这几个是内务处挑出来到毓秀宫听差的宫人和宫女,七王妃您看看。”

刘衡说着,对毓秀宫外的几个宫人挥了挥手,便走进来四个宫女和两个宫人。

“本来要给您再多派几个宫人宫女伺候,可是七王爷说您不喜欢人多,所以……”刘衡边说便观察着沈悦兮的脸色。

“七王爷说的是,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伺候,留两个宫女一个宫人就好。”沈悦兮看了看那几个人,随手指了三个她看的顺眼的。

刘衡急忙对那三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三个人弯身进来,给沈悦兮施礼问安。

知翠这时从屋里出来,沈悦兮将她介绍给那三个宫人,“这是我的贴身侍女知翠,往后有什么事我会让她告诉你们的。”

那三个宫人又与知翠互相点头致意。

一切妥当,刘衡便带着另外几个宫人告退了。

初秋了,阳光甚好,沈悦兮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宫女们则开始忙着打扫庭院,但其实这庭院早就打扫的干干净净了。

“你们别忙了,找个地飞坐着歇会儿,晒晒太阳。”沈悦兮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忙活着,不觉有些替他们乱。

那几个宫人便停下了,相互看了看,这种不指使他们干活的主子还是第一次见,所以他们相互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

“去坐吧。”沈悦兮指了指回廊下的长椅。

三个人便过去拘谨地坐下,向着阳光的地方,愣愣地看着。

知翠将卧房里的被褥抱出来,在阳光下晒好,回头对那几个宫人笑笑:“七王妃喜欢被褥晒的蓬松干爽。”

那几个宫人急忙点了点头。

而后,知翠也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坐着。她是习惯这样的沈悦兮的,在王府,沈悦兮也常常让她坐下来歇会儿,晒晒太阳。

从那时起,知翠才稍微觉得,原来晒太阳也可以是一件幸福的事。

院子里正安静着,赵正走了进来。

下人急忙起身问安,赵正看了看那几个新来的宫人,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沈悦兮身边,“如何?这里还合你的意吗?”

“七爷您挑的地方自然是好的。”沈悦兮笑着对赵正招了招手,“我们一起晒晒太阳。”

赵正在沈悦兮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举起来,遮住照向沈悦兮阳光,“你的脸都晒红了。”

沈悦兮将头靠在赵正身上,“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晒太阳。”

赵正陪沈悦兮坐了会儿,道:“我们去福寿宫拜见母后,顺道一块儿用个午膳。”

好。沈悦兮应了,与赵正一道起身,往毓秀宫外走去。

走了不多远,便见到太后带着几个宫人往这边来了。

“正想去看您,不想您却来了。”问过安之后,沈悦兮笑盈盈说道。

“哀家左右无事,听说你住进来了便来看看,这毓秀宫可还合你意?”太后问。

沈悦兮看了看赵正,“刚七爷也这样问,自然是合意的,劳太后挂心了。”

“合意就好合意就好。”太后说着指了指毓秀宫,“走,哀家进去看看,今儿个午膳就在毓秀宫里用吧。”

一行人便又转回,在毓秀宫的院子四处看了看,在院子里坐下。

“你们几个可要仔细伺候着,七王妃如今身量大了,事事都要当着心。”太后一坐下,就对毓秀宫的下人训话。

那几个宫人低头应着,暗暗咋舌沈悦兮的排场,先皇嫔妃入宫之时,太后都从未亲自去过问这等日常小事,可见如今的南夏,真的是七王爷的天下了。

午膳,便在毓秀宫里用的,用过午膳之后,七王爷回勤政殿批阅奏折,太后又在毓秀宫里坐了会儿。

聊了会儿家常,太后便说起赵正府中虚空之事。

“一个王爷,三妻四妾还是要有的,你如今又有身孕不能伺候七王爷,作为王妃,也该为七王爷多娶几房妾室,这是一个贤惠王妃该有的本分。”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沈悦兮点头应了,“太后有中意的人选了吗?”

见沈悦兮答应了,太后很开心,罗列了几个大臣家适龄的小姐,“这些都是品性才貌俱全的女子,七王爷定会喜欢的。”

“既然如此,太后便将她们引见给七王爷,若是七王爷喜欢,妾身定会帮着张罗成亲的。”沈悦兮回道。

“那便过几日在宫里举办个赏菊会,将那些未出阁的名家女子都邀请来,让七王爷自己看着选吧。”太后说道。

沈悦兮笑了笑,算是默认。

该说的事说完了,太后便不再多留,离开了毓秀宫。

沈悦兮将太后送出去,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知翠提醒她不能站的太久,不然脚会肿,沈悦兮这才进了屋子,在榻上半躺着。

歇息了好一会儿,沈悦兮起身,喊新来的宫女婉儿准备茶点,她要去勤政殿看看赵正。

待婉儿将茶点准备好,知翠拎着点心盒,陪着沈悦兮一道儿往勤政殿去了。

一路上,知翠四处张望,对皇宫里气势恢宏的建筑赞叹不已。

沈悦兮则一路目不斜视,她对皇宫并无半分喜爱,这里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恢弘的大笼子,将人圈在里面,没有自由,消耗生命,仅此而已。

勤政殿里,赵正有些疲惫,听宫人报七王妃来了,便放下朱砂笔,起身,将沈悦兮扶着走到他的台案边,让她坐下。

沈悦兮打量着堆在台案上的那些奏折,“这些都是七爷每日要处理的吗?”

“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许多折子,分门别类,不大重要的都交由机务处由大臣们处理,不然我就是三头六臂也处理不了这么多事。”赵正说道。

沈悦兮随手拿起一个折子,展开,是户部关于增加赋税的折子,看了一眼,沈悦兮将折子合上,对赵正说道:“我备了些茶点,七爷你用点吧。”

知翠将点心盒放到台案上,沈悦兮打开,拿起一个蛋黄酥,“这个蛋黄酥做的比旁处都要好,您尝尝。”

赵正接过去,吃了一口,点了点头,“味道确实好。”

沈悦兮起身,让赵正坐下,帮赵正揉捏着肩膀,“每日伏案批阅奏折,真的是太劳累了。”

赵正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暖的,沈悦兮懂他的辛劳,知道心疼他,就够了。

在勤政殿待了会儿,沈悦兮便离开了,赵正要做正事,她不能逗留太久,打扰政务。

回到毓秀宫,太子赵印成等在那里。

沈悦兮见过太子,但是看到他出现在这里还是有些意外。

“成儿见过七王婶。”太子见到沈悦兮,先行施礼问安。

沈悦兮走到太子面前,“太子多礼了。”

说完这句话,二人再无话可说,太子静静看着沈悦兮,他对沈悦兮并无任何好感,但是皇祖母和乳母都让他来给七王妃请安,他便来了。

沉默了会儿,太子的乳母在一旁道:“若是七王妃没有旁的吩咐,奴婢便带太子回去了。”

“去吧,好生照顾太子。”沈悦兮说道。

乳母便带着太子离开了。

沈悦兮一直目送太子的背影,直到不见,叹了口气,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是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是太子,老成的像一棵秋天的树,毫无活力,真让人唏嘘。

快晚膳的时候,茹才人忽然来了,说是让自己的小膳房备了些点心,送来让沈悦兮尝尝。

沈悦兮让知翠收下了,对茹才人笑着说道:“这会儿不想吃东西,先放着,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吃。”

茹才人点了点头,而后看看毓秀宫的院子,“这院子可合七王妃的意吗?”

同一天,所有人都问她合不合意,沈悦兮都答的烦了,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七王妃您这是几个月的身子了?”茹才人又看向沈悦兮的肚子。

“七个多月了。”沈悦兮说着,用手抚上自己的肚子,不知为何,那一刻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两个字,是忽拙。

茹才人盯着沈悦兮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七王妃真是好福气啊,哪像我,刚入宫一年多便成了未亡人,连个孩子都没有,往后满满长路只有孤寂相随,想想就觉得凄凉。”

这话倒是说的真挚,沈悦兮想要安慰,却觉得所有安慰的话都不过是空洞,便道:“好在宫中还有许多嫔妃,没事走动走动聊聊天,日子也是好打发的。”

“那往后,我便常常来毓秀宫坐坐,希望七王妃莫要嫌我烦了。”茹才人急忙说道。

沈悦兮说的嫔妃,是先皇的那些嫔妃,倒料不到茹才人要来她这里多走动,她并不想与这些前朝嫔妃多有联系,所以并未说个好字出来,只是淡淡笑笑,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丝帕。

这时,从勤政殿回来的赵正进了毓秀宫,见到茹才人,赵正愣了愣,那茹才人倒是机敏,急忙起身,“七王爷,您回来了。”

151夺位之乱

茹才人是先皇的妃嫔,所以位分是高于赵正的,赵正见了她微微施礼,“见过才人。”

茹才人受宠若惊般,“七王爷千万不要多礼……”

但要怎么个不多礼呢?茹才人又说不出来,只好尴尬地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沈悦兮瞥了茹才人一眼,她那副神情里带着春意的模样逃不过沈悦兮的眼睛,沈悦兮想,茹才人真是心思灵活啊,先皇走了,能攀上七王爷也是好的。

沈悦兮笑笑,目光望向别处,正是日头将落的时分,宫殿后面有好看的夕阳。

赵正也顺着沈悦兮的目光看过去,与她一道儿静静站着,感受这一刻的宁静美好。

茹才人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扭头看了看,又回过头,没有人说话,她站在那里有些突兀和尴尬。

“那我不打扰七王爷和七王妃了,先回了。”过了会儿,茹才人说道。

赵正和沈悦兮看了看她,微微点了点头。

茹才人出了毓秀宫,这才大出一口气,从前远远地看着七王爷不觉得,如今靠近说上几句话,竟觉得他冰冷的可怕,寒气逼人,过去在先皇身边她也未曾有这种感觉,她摸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勾引七王爷这招恐怕行不通了。

“茹才人心思活络呢。”茹才人走了之后,沈悦兮轻声说了句。

哦?赵正明知故问地哦了声。

“您不是也看出来了吗她这是故意找机会见您呢。”沈悦兮说。

赵正冷笑了下,“莫非我看上去像那么容易迷乱的轻浮的人?”

“刚聊了会儿,茹才人和我同年呢,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成了未亡人,她为自己往后的人生做打算也情有可原。”沈悦兮很理解茹才人。

“那不如放她们出宫吧,这些先皇的嫔妃,愿意出宫的都可以离宫,还她们自由。”赵正想了想,说道。

“七爷您真的是宽厚仁慈。”

沈悦兮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也不知那些嫔妃会不会领这个情呢,毕竟宫中生活虽然封闭寂寞,好歹平静,温饱不愁,而外面的天地虽大,但适逢战乱,想要安宁地生活似乎也不大容易。

“对了,太后今儿个来毓秀宫了,她的意思是准备帮你选几个妾室,这件事太后已经跟我提过两次了,我理解太后的心思,所以你不用管我的想法,就照太后的想法做吧。”沈悦兮看着夕阳渐渐沉下去,摆弄着手中丝帕,说道。

“悦兮。”

“嗯?”

“往后辛苦你帮我多生几个孩子吧。”

“哦。”沈悦兮未料到赵正会说出这样的话,茫然地应了声。

听沈悦兮应了,赵正不再说什么,从身后将沈悦兮拥在怀里,看着暮色将最后的天光一点点吞没。

这边关于赵正纳妾的事并没有个明确的回复,而太后那边已经着手准备秋日的赏菊大会了。

宫中花匠正精心培育着各种品色的菊花,闲来无事的时候沈悦兮去看过一次,那些菊花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美极了。

见沈悦兮喜欢,花房随后让人送了几盆名贵的品种到毓秀宫。

沈悦兮看着那些花,闻着菊花特有的气味,一看便是许久。

关于先皇嫔妃的处置,赵正与太后通过话,太后也同意了,可是那些嫔妃接到了旨意,却没有愿意离开皇宫的。

一来,她们既然已经入宫,母家便回不去了,另寻住处又谈何容易,所以,她们只能在宫中守着虚无的荣华,直到死。

在旨意颁布的第二日,和贵妃来到了毓秀宫,说是闲来无事过来走走。

和贵妃膝下有个公主,比太子年长两岁,是皇上登基之后转年诞下的第一个孩子。

“跟那些没有孩子的妃嫔比起来,我算是幸运的,虽然是个公主,好歹还有个依靠,熙贤妃有个皇子,桂昭仪也有个皇子,而其他人都膝下空虚,即便是离了宫又能如何呢?”和贵妃说起那个旨意,叹息着。

和贵妃的眼神里也有对自由的向往,可是比起自由,她更害怕在外面活不下去。

沈悦兮只能无言,这些事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干涉不了,不过如果换了她,她会选择出宫吧。

“女人的命从来由不得自己,若是遇上情深意重的郎君倒还好,如若不然,一生多少苦楚也只能默默下咽,忍着受着,反正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和贵妃又叹道。

和贵妃今年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但面上却已经是一派枯寂的神色。

沈悦兮和她不一样,她自小经过颠沛流离,又在边疆那种气候恶劣的地方长大,见识过北胡那种野蛮的民族,所有的一切养成了她坚韧的品格,她觉得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能咬着牙活下去。

“七爷原本也是好意,既然你们都不愿意离宫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们,安心住着便好。”沈悦兮也只能如此安慰。

“真是羡慕你能得七王爷独宠,若是再诞下麟儿,一生都有了指望与依靠。”和贵妃看着沈悦兮的肚子,说道。

沈悦兮笑笑,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只看到表面,她和七王爷之间的秘密若是被揭开,那该会是一场大风暴吧,一个王妃,怀了异族将军的孩子,只怕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毓秀宫外,贺婕妤听着和贵妃和沈悦兮的对话,终究是没有进去,转身离开。

贺婕妤来这里也是因为允许她们出宫之事,她是想出宫的,但是她和和贵妃一样,对外面的天地很恐惧,她不知道她离开皇宫之后能去哪儿。

但是她又渴望外面的自由,所以她想来和沈悦兮谈谈,想通过沈悦兮问问七王爷,若是将来有一日她想出宫了,那么这个旨意还算数吗?

可是和贵妃在,她就不进去了,等改日再来吧。

回去的路上,在宫墙之下,迎面走来皇宫的侍卫,这些侍卫是在后宫巡逻的,每日隔一个时辰便绕着后宫走一圈。

为首的是侍卫江户,贺婕妤认识他,春季里放纸鸢,绳子断了,纸鸢落在树上,是江户爬树将纸鸢帮她拿下来的。

如今迎面碰上,江户对贺婕妤施礼问安,而后继续巡逻去了。

贺婕妤继续走着,走了不多远却回头看了看江户,江户生的高大威猛,在众侍卫之中甚是出挑,她想起那日他从树上下来,将纸鸢交给她身边婢女时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因着纠结究竟是出宫还是不出宫,贺婕妤夜里睡不着,独自出了宫,在外面慢慢游荡。

如今这后宫不比从前了,先皇已然不在,伺候的人少了,妆点的也不那么热闹了,灯笼隔着好远才有一个,有些凄凉之感。

好在秋夜里的星月比哪个季节都要明亮,贺婕妤抬头看着那些繁星,脚下便不知不觉走远了。

“什么人?”待走到一处小花园,有人厉声问了句。

贺婕妤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待看清贺婕妤的脸,急忙施礼:“小的不知是婕妤在此,冒犯了。”

贺婕妤也看清来人是江户,遂放下心来。

“今儿夜里是你当值?”贺婕妤问道。

是,江户点了点头应道,而后对身后其他侍卫说道:“是贺婕妤,没事。”

“夜里这么黑,您一个人出来太危险,小的送您回去吧。”江户说道。

贺婕妤没有推辞,转身往回走去。

一路都在沉默,江户很有分寸地跟在贺婕妤两步远的身后,他看着贺婕妤的背影,夜色下恍恍惚惚,想到这样年轻貌美的她就要守在宫中任花容老去,不觉有些惋惜。

“江侍卫,你是哪里人士?”正想着,冷不防前面的贺婕妤轻声问道。

“小的鲁州登州府人士。”江户急忙回道。

“年方几何?”

“小的二十有三了。”江户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却仍旧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中侍卫。

“娶妻了吗?”

“尚未娶妻。”

贺婕妤听到这话不觉有些奇怪,回头看了看他,“为何?”

“宫中当差忙,再者没有合适的,等过几年回乡再说。”

“过几年你准备回乡?”

“嗯,小的攒了些银子,回乡置几亩田,平静度日,”江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没有志向了?”

贺婕妤看了看江户,“挺好的,很踏实。”

被贺婕妤这样一夸,江户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局促的笑了。

“七王爷仁厚,见我们这些嫔妃在宫中寂寂度日,特许我们离宫另谋出路,可是我们却无处可去,跟你比起来,我们更悲哀。”贺婕妤又幽幽说了句。

她不知为何要跟江户说这些,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听听她的心里话,她已孤单太久,太久没有跟人聊些什么了。

“怎会无处可去呢?贺婕妤您的母家呢?”江户觉得有些奇怪。

“自我入宫那日起,我便是母家的荣耀,所以我就算在宫中老死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回去的,那会让他们觉得很没面子。”贺婕妤解释。

152夺位之乱

茹才人是先皇的妃嫔,所以位分是高于赵正的,赵正见了她微微施礼,“见过才人。”

茹才人受宠若惊般,“七王爷千万不要多礼……”

但要怎么个不多礼呢?茹才人又说不出来,只好尴尬地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沈悦兮瞥了茹才人一眼,她那副神情里带着春意的模样逃不过沈悦兮的眼睛,沈悦兮想,茹才人真是心思灵活啊,先皇走了,能攀上七王爷也是好的。

沈悦兮笑笑,目光望向别处,正是日头将落的时分,宫殿后面有好看的夕阳。

赵正也顺着沈悦兮的目光看过去,与她一道儿静静站着,感受这一刻的宁静美好。

茹才人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扭头看了看,又回过头,没有人说话,她站在那里有些突兀和尴尬。

“那我不打扰七王爷和七王妃了,先回了。”过了会儿,茹才人说道。

赵正和沈悦兮看了看她,微微点了点头。

茹才人出了毓秀宫,这才大出一口气,从前远远地看着七王爷不觉得,如今靠近说上几句话,竟觉得他冰冷的可怕,寒气逼人,过去在先皇身边她也未曾有这种感觉,她摸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勾引七王爷这招恐怕行不通了。

“茹才人心思活络呢。”茹才人走了之后,沈悦兮轻声说了句。

哦?赵正明知故问地哦了声。

“您不是也看出来了吗她这是故意找机会见您呢。”沈悦兮说。

赵正冷笑了下,“莫非我看上去像那么容易迷乱的轻浮的人?”

“刚聊了会儿,茹才人和我同年呢,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成了未亡人,她为自己往后的人生做打算也情有可原。”沈悦兮很理解茹才人。

“那不如放她们出宫吧,这些先皇的嫔妃,愿意出宫的都可以离宫,还她们自由。”赵正想了想,说道。

“七爷您真的是宽厚仁慈。”

沈悦兮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也不知那些嫔妃会不会领这个情呢,毕竟宫中生活虽然封闭寂寞,好歹平静,温饱不愁,而外面的天地虽大,但适逢战乱,想要安宁地生活似乎也不大容易。

“对了,太后今儿个来毓秀宫了,她的意思是准备帮你选几个妾室,这件事太后已经跟我提过两次了,我理解太后的心思,所以你不用管我的想法,就照太后的想法做吧。”沈悦兮看着夕阳渐渐沉下去,摆弄着手中丝帕,说道。

“悦兮。”

“嗯?”

“往后辛苦你帮我多生几个孩子吧。”

“哦。”沈悦兮未料到赵正会说出这样的话,茫然地应了声。

听沈悦兮应了,赵正不再说什么,从身后将沈悦兮拥在怀里,看着暮色将最后的天光一点点吞没。

这边关于赵正纳妾的事并没有个明确的回复,而太后那边已经着手准备秋日的赏菊大会了。

宫中花匠正精心培育着各种品色的菊花,闲来无事的时候沈悦兮去看过一次,那些菊花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美极了。

见沈悦兮喜欢,花房随后让人送了几盆名贵的品种到毓秀宫。

沈悦兮看着那些花,闻着菊花特有的气味,一看便是许久。

关于先皇嫔妃的处置,赵正与太后通过话,太后也同意了,可是那些嫔妃接到了旨意,却没有愿意离开皇宫的。

一来,她们既然已经入宫,母家便回不去了,另寻住处又谈何容易,所以,她们只能在宫中守着虚无的荣华,直到死。

在旨意颁布的第二日,和贵妃来到了毓秀宫,说是闲来无事过来走走。

和贵妃膝下有个公主,比太子年长两岁,是皇上登基之后转年诞下的第一个孩子。

“跟那些没有孩子的妃嫔比起来,我算是幸运的,虽然是个公主,好歹还有个依靠,熙贤妃有个皇子,桂昭仪也有个皇子,而其他人都膝下空虚,即便是离了宫又能如何呢?”和贵妃说起那个旨意,叹息着。

和贵妃的眼神里也有对自由的向往,可是比起自由,她更害怕在外面活不下去。

沈悦兮只能无言,这些事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干涉不了,不过如果换了她,她会选择出宫吧。

“女人的命从来由不得自己,若是遇上情深意重的郎君倒还好,如若不然,一生多少苦楚也只能默默下咽,忍着受着,反正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和贵妃又叹道。

和贵妃今年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但面上却已经是一派枯寂的神色。

沈悦兮和她不一样,她自小经过颠沛流离,又在边疆那种气候恶劣的地方长大,见识过北胡那种野蛮的民族,所有的一切养成了她坚韧的品格,她觉得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能咬着牙活下去。

“七爷原本也是好意,既然你们都不愿意离宫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们,安心住着便好。”沈悦兮也只能如此安慰。

“真是羡慕你能得七王爷独宠,若是再诞下麟儿,一生都有了指望与依靠。”和贵妃看着沈悦兮的肚子,说道。

沈悦兮笑笑,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只看到表面,她和七王爷之间的秘密若是被揭开,那该会是一场大风暴吧,一个王妃,怀了异族将军的孩子,只怕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毓秀宫外,贺婕妤听着和贵妃和沈悦兮的对话,终究是没有进去,转身离开。

贺婕妤来这里也是因为允许她们出宫之事,她是想出宫的,但是她和和贵妃一样,对外面的天地很恐惧,她不知道她离开皇宫之后能去哪儿。

但是她又渴望外面的自由,所以她想来和沈悦兮谈谈,想通过沈悦兮问问七王爷,若是将来有一日她想出宫了,那么这个旨意还算数吗?

可是和贵妃在,她就不进去了,等改日再来吧。

回去的路上,在宫墙之下,迎面走来皇宫的侍卫,这些侍卫是在后宫巡逻的,每日隔一个时辰便绕着后宫走一圈。

为首的是侍卫江户,贺婕妤认识他,春季里放纸鸢,绳子断了,纸鸢落在树上,是江户爬树将纸鸢帮她拿下来的。

如今迎面碰上,江户对贺婕妤施礼问安,而后继续巡逻去了。

贺婕妤继续走着,走了不多远却回头看了看江户,江户生的高大威猛,在众侍卫之中甚是出挑,她想起那日他从树上下来,将纸鸢交给她身边婢女时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因着纠结究竟是出宫还是不出宫,贺婕妤夜里睡不着,独自出了宫,在外面慢慢游荡。

如今这后宫不比从前了,先皇已然不在,伺候的人少了,妆点的也不那么热闹了,灯笼隔着好远才有一个,有些凄凉之感。

好在秋夜里的星月比哪个季节都要明亮,贺婕妤抬头看着那些繁星,脚下便不知不觉走远了。

“什么人?”待走到一处小花园,有人厉声问了句。

贺婕妤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待看清贺婕妤的脸,急忙施礼:“小的不知是婕妤在此,冒犯了。”

贺婕妤也看清来人是江户,遂放下心来。

“今儿夜里是你当值?”贺婕妤问道。

是,江户点了点头应道,而后对身后其他侍卫说道:“是贺婕妤,没事。”

“夜里这么黑,您一个人出来太危险,小的送您回去吧。”江户说道。

贺婕妤没有推辞,转身往回走去。

一路都在沉默,江户很有分寸地跟在贺婕妤两步远的身后,他看着贺婕妤的背影,夜色下恍恍惚惚,想到这样年轻貌美的她就要守在宫中任花容老去,不觉有些惋惜。

“江侍卫,你是哪里人士?”正想着,冷不防前面的贺婕妤轻声问道。

“小的鲁州登州府人士。”江户急忙回道。

“年方几何?”

“小的二十有三了。”江户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却仍旧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中侍卫。

“娶妻了吗?”

“尚未娶妻。”

贺婕妤听到这话不觉有些奇怪,回头看了看他,“为何?”

“宫中当差忙,再者没有合适的,等过几年回乡再说。”

“过几年你准备回乡?”

“嗯,小的攒了些银子,回乡置几亩田,平静度日,”江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没有志向了?”

贺婕妤看了看江户,“挺好的,很踏实。”

被贺婕妤这样一夸,江户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局促的笑了。

“七王爷仁厚,见我们这些嫔妃在宫中寂寂度日,特许我们离宫另谋出路,可是我们却无处可去,跟你比起来,我们更悲哀。”贺婕妤又幽幽说了句。

她不知为何要跟江户说这些,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听听她的心里话,她已孤单太久,太久没有跟人聊些什么了。

“怎会无处可去呢?贺婕妤您的母家呢?”江户觉得有些奇怪。

“自我入宫那日起,我便是母家的荣耀,所以我就算在宫中老死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回去的,那会让他们觉得很没面子。”贺婕妤解释。

154风云再起

战报是许渡派人八百里加急传过来的,忽拙带兵来势汹汹,许渡拼力抵抗,请求支援。

忽拙。

赵正看到奏折上的这两个字,便觉气血涌上了头。他握着奏折许久未动,一旁的宫人高保觉出异常,却也不敢上前多问,他伺候赵正没多久,尚未摸清赵正的脾气,故而一切都更加谨慎。

“召机务大臣来见。”良久,赵正对高保说道。

高保急忙应了,转身下去传命,心里却在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来自边疆的奏折,会是什么事呢?

高保差人去了之后,很快又回到勤政殿,赵正又下了一道旨意:“着人去请岳感时入京。”

岳感时,是岳溪的父亲,前兵部尚书,自岳溪去世,已告老还乡十年,这一次又要召他入宫,高保知道,兵部尚书这个缺有人补了。

勤政殿里因为北胡发动的侵略正紧锣密鼓地商议对策。

已有宫人往岳感时的故乡飞奔而去,来回估计要五日左右。

而后宫里,依旧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过着与平日毫无二致的日子,秋日不管是阳光还是植物都是最绚丽的时候,沈悦兮在院子里晒着阳光,想起边疆秋日里漫山遍野的斑斓的色彩,去年这个时候,忽拙带兵去镇压北胡内乱,而沈家被北胡王暗中派人灭门,时间过的真快,一晃,一年多过去了。

“已经十月了,赏菊大会就要开始了呢。”好一会儿,沈悦兮幽幽说了句。

“是啊,再有两日便是了。”知翠应了一声。

再有两日,便是10月19号了。

沈悦兮看了看院子里那几盆菊花,“那一日,人比花娇。”

“走吧,去看看那些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过了会儿,沈悦兮说道。

知翠扶沈悦兮从躺椅上起来,一道儿往御花园走去。

从毓秀宫到御花园是一段很长的路,一路上遇见许多宫人与宫女,见了沈悦兮纷纷施礼问安,这个皇宫里,此时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不是太后,不是和贵妃,是沈悦兮。

御花园里,菊花已经摆放好,各种颜色,各个品种,令人看着眼花缭乱。

御花园的宫人赶来问安,沈悦兮让他们各自忙去了,她驻足花丛间,秋风一过,菊花的香气四处弥漫,她深呼吸一口,感叹这美景。

过了会儿,和贵妃与熙贤妃也来了,看到沈悦兮便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

互相问过安之后,几个人又赞叹了一番菊花之美。

“听说后日的赏菊大会,太后邀约的是众臣的内眷与小姐们,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呢?”熙贤妃看似无意地问道。

沈悦兮非常讨厌这种看似无心的看好戏的人。

“太后为母之心,见七王爷身边只我一个太过空乏,想着借这个赏菊大会为七王爷寻几个可心的小姐,到时候,你们也帮着参谋参谋,毕竟是以后要来往走动的人,总得挑个大家都合心的吧。”沈悦兮淡淡地说道。

沈悦兮说的轻淡,坦荡,倒让熙贤妃有些无趣。

她是先皇的贤妃,尊贵惯了,即便沈悦兮如今正得势,她也改不了优越的习惯,何况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高于沈悦兮,对沈悦兮她没有斜眼看着便已是给足了面子。

和贵妃到底是年长些,比熙贤妃多些见识,所以对沈悦兮一直是友爱恭敬的,如今熙贤妃忽而说出这么尴尬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圆了,只得夸了夸这些花儿,打破尴尬。

“宫里的女人已经开败,而宫外的小姐们一代一代跟花儿似的,七王爷有艳福了。”熙贤妃却偏不领和贵妃的情,又提起这个话头。

“贤妃说的宫里的女人是指?”沈悦兮听不得这种夹枪带棒的话,干脆直接问道。

“哦,”熙贤妃笑了笑,“自然是指我和和贵妃,七王妃你可不要多心,你怀着七王爷的孩子又这么年轻,正是好时候呢。”

“比起贤妃,我的确正是好时候。”沈悦兮干脆地认了。

贤妃吃了哑巴亏,却也不能说什么,暗暗翻了个白眼。

“行了,贵妃,贤妃,两位在这里继续观赏吧,我身子不便先回了。”而后,沈悦兮对和贵妃和熙贤妃微微施了一礼,告辞了。

熙贤妃白了沈悦兮的背影一眼,对和贵妃小声说道:“若是先皇还活着,哪轮得到她在皇宫里耀武扬威的。”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就是这么个局势,你啊还是改改你这个不让人的性子,免得将来日子不好过。”和贵妃劝了一句。

熙贤妃想反驳,但是想了想,和贵妃的话的确是对的,只能恨恨地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

晚膳,赵正破天荒的没有回毓秀宫用,他在勤政殿里静静坐着,沉思。

沈悦兮在毓秀宫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宫人来报,说七王爷今儿个在勤政殿用膳,让七王妃不要等了。

“滇南的战事不是已经平稳了吗?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沈悦兮小声嘀咕着。

心里想的却是过两日便是赏菊大会,或许,赵正是在忙这件事?看那些参加大会的官宦家小姐的名单?

知翠没有想那么多,她只知道既然七王爷不回来用膳,那么七王妃便自己用膳好了,反正在王府,沈悦兮独自用膳的时候也多的是。

沈悦兮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放下银箸。

“出去走走吧,躺了一下午,身子都僵硬了。”沈悦兮站起身,说道。

秋日傍晚,氛围迷人,空气里飘荡着混合的植物气息。

沈悦兮本想去勤政殿看看,想了想,终究是没去,只在后宫里走了走。

走到离贺婕妤寝宫不远处,沈悦兮远远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一处树影下,走近点看,女的是贺婕妤,男的一身侍卫装扮。

“小的见过七王妃。”见到沈悦兮,侍卫装扮的男子急忙请安。

而后,侍卫便离开了。

“他是?”沈悦兮从贺婕妤的神色里捕捉到点什么。

“他是后宫巡逻的侍卫,名叫江户,之前帮过我,所以每次见了会说几句话。”贺婕妤说道。

哦,沈悦兮点了点头,“倒是个大好青年呢。”

听了这话,贺婕妤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婕妤用过晚膳了吗?”沈悦兮岔开话题。

“还没呢,没什么胃口,不如趁天光未尽时出来走走。”

“是呢,秋日黄昏最是让人沉迷。”

沈悦兮与贺婕妤一道儿在后宫的花园里转了转,后宫的花园没有勤政殿后面的御花园里草木多,但也算别致,有些在秋季才开始盛开的花,此刻开的热烈。

“听说后天的赏菊大会是为七王爷选妾室,七王妃你没关系吗?”慢慢踱着步,贺婕妤轻声问道。

同样是问这个问题,熙贤妃和贺婕妤的出发点完全不同,贺婕妤是关心她的,这一点沈悦兮知道。

“有没有关系又怎样,既然太后有这个打算,我还能拦着不成,婕妤是过来人,应该知道这些事从来由不得我们。”沈悦兮淡淡回答。

随着赵正的权利日盛,沈悦兮已经做好了他迎纳妾室的准备,皇室里,哪来的独宠的神话。

“还好七王妃您与七王爷是有感情的,如今又有身孕,怎么都比旁人要胜一筹。”贺婕妤安慰道。

沈悦兮笑了笑,“但愿吧。”

**

夜里,赵正回来,沈悦兮让婉儿将备好的参汤端了上来。

赵正一口气喝完,沈悦兮拿着寝衣走了过来,“今儿个政务又忙了吗?”

嗯,赵正应了一声,“北胡犯我边境。”

北胡?沈悦兮愣了楞,没想到战争这么快便来了。

“忽拙的军队不容小觑,许渡八百里加急密函请求支援。”赵正又说。

听到忽拙的名字,沈悦兮的心惊慌地跳了起来。

错了,一切都错了,沈悦兮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她抚着胸口,觉得一切都失了控,若是她知道赵广会驾崩,赵正会掌握南夏政权,她何必苦心经营这一切,将娟儿代嫁的事秘密传递给北胡王?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可是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你怎么了?”赵正见沈悦兮面色苍白,忧心地问了句。

沈悦兮摇了摇头,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的气越来越闷,她弯着身子,面前忽而黑成一片,晕倒在地毯上。

等再度醒来,已是丑时,赵正在她身边坐着,见她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御医说你不碍事,只是身子大了经不起惊吓,今儿个告诉你北胡进犯的事吓到你了?”赵正问。

沈悦兮无力地摇了摇头,“七爷您快歇着吧,再过会儿便要早朝了。”

赵正看了看沈悦兮,“你身子不好,我去偏殿里歇一会儿。”

赵正离开卧房,沈悦兮躺在床上,发着呆。

“您没事了吧七王妃。”

这时,知翠过来小声问道,沈悦兮才发现她也在。

“哦,没事了,你也去歇着吧。”沈悦兮轻声说道。

“七王妃,忽拙是谁呀?”知翠没有走,靠近了沈悦兮小声问道。

155风云再起

嗯?知翠怎么会知道忽拙的名字?

“您刚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这个名字。”知翠又说道。

沈悦兮心里一跳,“七王爷也听见了?”

嗯,知翠点了点头,“奴婢瞅着七王爷的脸色可不大好。”

连知翠这样迟钝的人都看出赵正的脸色不好,沈悦兮想,那想必他的脸色是真的很不好。

“没事了,你去歇着吧。”沈悦兮无力地说道。

知翠离开后,屋子里重新恢复死寂,黎明前的死寂。

沈悦兮呆呆看着虚无的某处,有些无奈,她清醒的时候可以将忽拙这个人紧紧地锁在心底,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可是当她昏迷的时候,她的潜意识里,最需要的人还是忽拙。

赵正听见她呼唤忽拙的名字该有多伤心啊。对赵正,她真的是亏欠太多了。

想到这里,沈悦兮闭上眼睛,重重的叹息一声。

待再醒过来已是将近晌午,用过午膳,沈悦兮仍是没有多少精神,一来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二来忽拙带兵进宫南夏让她忧心,三来赵正对她应该是心寒了吧。

赵正晚膳没有回来用,夜里很晚也没有回来歇着。

沈悦兮一直等到子时,知翠进来小声提醒:“七王妃您还是早点安歇吧,明儿个便是赏菊大会,您得打起精神来呢。”

想到天亮之后的赏菊大会,沈悦兮这才叹了口气,躺下了。

却是一夜不曾有个安稳的睡眠,清早起床,身子依旧觉得沉重不已,她望着镜子里自己有些苍白的面容,嘱咐知翠帮她擦点胭脂。

这次的赏菊大会很早就快马加鞭地通报了南夏各地方的官员,若是他们有适龄的小姐便可在赏菊大会前入京,若是被七王爷选中更好,即便没有,来京城走一遭也不是坏事。

所以,这些日子,京城里多的是从京城外赶来的官家小姐,她们下榻在官驿或是寄居在亲朋之家,只等着赏菊大会时一展芳华。

这些小姐们到了京城第一件事除了学习宫中礼仪,便是打听沈悦兮的事,因为一旦被七王爷看上,便要与这位七王妃朝夕相处,甚至比与七王爷相处的时间都多,她们自然要多费些心思。

沈悦兮的身世在京城官宦之间传的很神秘,尽管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七王妃是一个逃难的难民,昏倒在康平王府前被七王爷搭救,而后留在王府,而后做了王妃,但他们总觉得这个七王妃另外有着秘密,但是究竟是什么秘密,他们不得而知。

京城里知道沈悦兮身世的,除了先皇,太后,再就是魏大勋等几个少数的人知道,魏大勋等人自然知道自己知道的这个秘密有多重要,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秘密便一直是秘密,被保存的很好。

沈悦兮曾经难民的身份让那些官家小姐松了一口气,一个小地方的平常女子,机缘巧合成了七王妃,仅此而已,能有什么不得了的。

松了一口气的小姐们更加认真地准备着赏菊大会的妆扮,必定要艳压群芳,让七王爷一眼钟意,而后再诞育子嗣,母凭子贵,未来能做个正妃也有可能呢。

每个人对未来的期许都是美好的。

来到皇宫的官家小姐们,从轿子里出来,看看身边其他的小姐,迅速在心里为自己找好敌人或朋友,那些姿色不俗的是敌人,看着温和好相处的是朋友。

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不大瞧得起京城外的,京城外的高官家的小姐又不大瞧得起官职低的官家小姐。气氛非常微妙。

所以不多时,那些聊了几句的小姐们便三三两两有了自己的阵容,她们聊了会儿,暗暗较劲,掂量自己的胜算,各个面上笑的温婉可人,心里却是各打各的主意。

等时辰到了,她们便被宫人带着往御花园去了。

今儿个天气好,秋高气爽,御花园里的菊花更是开的恣意而绚烂,这些小姐们一进了园子便被这些花儿惊艳了,便先把争奇斗艳的心思放在一旁,专心看起花来。

看了会儿,和贵妃带着几个先皇妃嫔也来了,各位官家小姐给这些先皇嫔妃请了安,心里却有些不屑,先皇的嫔妃,说白了就跟浣洗过衣物的水,放在那里毫无用处,早就该泼出去了。

她们此刻看到菊花初时的惊喜已经过去,现在便是屏息静气等着七王妃和七王爷登场了。

可是,七王妃好久都没有来。

倒是太后先来了。

这些个官家小姐急忙给太后请了安,笑容娴静,举止端庄,力求给太后一个好印象,她们知道,对于七王爷来说,太后的意见也很重要的。

太后看着御花园里满园子娇美如花的官家小姐,不由开心地笑着,对和贵妃等人说道:“看看,看看,这些官家小姐真是比这些花还要好看,哀家这眼睛都不够使了。”

和贵妃微笑着应和,心里却在想,曾几何时,她们这些先皇嫔妃不也曾如此娇艳地盛开过吗?女子的青春终归是要逝去的,总有她们哭的时候,只不过是早哭,晚哭而已。

被太后夸赞,这些官家小姐掩面甜笑,越发娇美可人了。

“七王妃还没来吗?”太后端详着人群看了会儿,问身旁的和贵妃。

“还没到呢,七王妃身子大了,行动总是有些不便的。”和贵妃帮沈悦兮解释道。

太后理解地点了点头,不但是沈悦兮身子大了,还因为这个场合毕竟是给七王爷选妾室的,作为七王妃,她嘴上不说,心里又怎会没有一些怨怼呢。

太后猜测的却并不对,沈悦兮的心里并没有怨怼,对于赵正纳妾室这件事,她是平静的,她觉得只要赵正愿意,那是赵正的权力。

她只是身子不爽,自从听到忽拙带兵攻打南夏的消息,她的心便一直跳的很快,她觉得自己的气息不够顺畅了,身子发沉,若不是这个赏菊大会,她只想在毓秀宫的院子里安然地躺着晒会太阳。

所以问过宫人时辰之后,沈悦兮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了会儿,这一躺不打紧,竟然睡了过去。

知翠知道沈悦兮昨夜里没休息好,便想着让她睡会儿,这一睡便是到了半晌。

赏菊大会那里,赵正下了早朝过去了,沈悦兮都还没到。

赵正一进园子,见到满园子姹紫嫣红的美人儿,第一反应不是细细端详一番,却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他每日里处理朝政已经非常疲累,此刻越发觉得嘈杂了。

他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看到沈悦兮,便对高保道:“七王妃呢?你去毓秀宫看看可是出了何事。”

昨儿个沈悦兮晕倒了,赵正有些不放心,怕她今日身子仍旧不妥。

高保急忙应声去了。

赵正在心里叹了口气,昨儿个沈悦兮昏迷的时候嘴里喊的是忽拙的名字,他听了心如刀割,可是此刻却仍是忍不住担心她。

“七王爷来了。”正在赵正愣怔间,有人说了句。

于是,满园子的人都扭头看向入口处,赵正站在门旁,负手而立,阳光倾落在他的肩头,使得他看上去恍若泛着神光,赵正如今权倾朝野,这些官家小姐是知道的,可是赵正如此仪表堂堂却是她们之前未曾想到的,此刻见了,又怎能不芳心暗动,她们比之前更加鼓足了劲头,世间如此男子不多,得遇便要珍惜,努力争取。

于是,御花园里的官家小姐排好了队,一个一个向赵正介绍自己。

赵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女子,不动声色地听着她们的自我介绍,始终未曾在脸上露出半分可以让人窥探到他内心的表情。

太后一直看着赵正,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对哪家的小姐钟意,但是盯了许久,赵正的表情都未曾变过,她不由叹口气,她生的这两个儿子,赵广对女色并不沉迷,赵正的问题就是太过深情了,对从前的岳溪是,对现在的沈悦兮也是。太后甚至害怕她忙活了半天,赵正却一个没瞧上,那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那边沈悦兮也来了。

高保去了毓秀宫,见沈悦兮正在躺椅上睡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直接叫醒,便和知翠嘀嘀咕咕地商量着如何是好。

“几时了?”沈悦兮被他们的话吵醒,睁开眼睛问了句。

“回七王妃,巳时了,七王爷已经在御花园了,就等您了。”高保小声说道。

哦,沈悦兮将手伸给知翠,“扶我起来,去御花园。”

从毓秀宫到御花园有段距离,沈悦兮身子大,路走的慢,等到了御花园的门口,那些官家小姐都自报家门的差不多了。

“七王爷,七王妃来了。”高保走到赵正身边,小声说道。

赵正回头,与沈悦兮的目光相对,他想上前将沈悦兮领到他的身边,可是却想起昨儿个沈悦兮昏睡时念着忽拙的名字,于是,他没有动。

沈悦兮走上前来,给太后,先皇妃嫔,赵正请过安之后,将目光看向那些官家小姐。

156风云再起

官家小姐们屈膝见过沈悦兮,而后半低着头细细看着她。

沈悦兮神清淡淡的,眉眼暗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英气,这股英气使得她与其他柔媚的女子显得不同,她的目光也深邃,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水,看不透里面蕴含着什么。

这样的沈悦兮出乎官家小姐们的预料,也只怪当初她们听得她是逃难的难民将她想的不堪,如今见了才知,七王妃的气度并非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她看向她们的眼神很平静,可是这平静却令她们有些生寒。

她们即刻明了,这个七王妃并不是容易对付的。

不过也没什么,说到底她们是要伺候七王爷的,只要讨了七王爷的欢心,想必七王妃也没法子为难她们。

“七王妃,你来的正好,快帮七王爷看看,这些官家小姐哪一个与七王爷般配。”太后见众人都愣着,急忙开口,打破僵局。

沈悦兮这才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她看了看赵正,“七爷可有心仪之人吗?七爷喜欢的我就喜欢。”

沈悦兮的回答懂事又得体。

可是赵正,希望的并不是懂事又得体的沈悦兮,她希望沈悦兮吃醋,耍小性子,他希望沈悦兮有嫉妒之心,将这些女子都赶跑,他希望她对所有的人说七王爷是她一个人的,谁都妄想进入康平王府。

“说的好,哀家就知道七王妃是最知情达理的。”太后笑了,然后问赵正,“七王爷,你钟意的是哪家的小姐呢?”

“等回去将名单拟了再逐一通传吧,我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你们随意观赏,母后,儿子先退下了。”赵正说完,便离开了。

赵正这就走了,让众人有些意外。

失望的不止是那些官家小姐,还有茹才人,她因为今日能见到赵正特意妆扮了一番,虽然因为先皇不能穿太华丽的衣裳,但妆容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想着能让赵正多看她一眼,可是如今可倒好,别说是多看了,赵正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实在是太怄了,茹才人拧着手中的丝帕,心里有些愤然。

气氛有些凝滞,太后看了看众位官家小姐笑了笑,说道:“七王爷如今就是太忙了,”又招呼沈悦兮,“七王妃,你怀着身子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

沈悦兮便走到太后身旁的位置坐下了。

坐下之后,她也没什么话可说,扭头扫了一眼那些个官家小姐,赵正走了,她们的神情便少了些媚态,一个个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大家都轻松些,继续赏花吧,别拘泥着。”太后对她们说道。

她们齐声回应着是,却没人再随意走动,都立在原处,半低着头,静默着。

沈悦兮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没有任何与她们拉进关系的念头,就算她们其中有的人日后会进入康平王府,她也希望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便好。

什么姐姐妹妹的,她不需要。

“这下好了,有人能帮七王妃分担一些照顾七王爷的事,七王妃可以安心养胎了。”熙贤妃终于又逮住机会给沈悦兮一个难堪。

这个女人还真是多嘴啊,沈悦兮在心里冷哼一声,却依旧没说什么,她身子疲乏,精神不振,实在懒的跟人逞口舌之快。

“七王妃多听听宫里老妈妈的话,女人生产是道坎儿,搞不好便要出人命了。”熙贤妃又说了句。

沈悦兮干脆起身,对太后道:“妾身这几日身子甚是疲乏便不多陪太后了,诸位好好赏花吧。”

沈悦兮又看了看先皇的妃嫔,微微施礼,转过身去。

众位官家小姐急忙跟沈悦兮施礼道别,沈悦兮挥了挥手,没有看她们也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七王妃如今有着身孕本来就辛苦,你又何苦说那些话吓唬她。”等沈悦兮离开,太后看了熙贤妃一眼,责备了一句。

熙贤妃用丝帕掩了掩嘴,为自己辩解道:“我一向就是心直口快,太后您知道我是没有恶意的。”

太后也懒得再多说,左右赵广已经不在了,他的这些妃嫔便是后宫里最无用的人,就不必再去多做责怪她们,让她们看起来更凄凉。

“可是太后,七王爷若是纳了妾室,她们会住在哪里?难不成也住在宫中?那我们这皇宫岂不是成了王府?”熙贤妃却偏偏分不清轻重,又说道。

太后听的心烦,语气便不怎么好了,“七王爷想让她们住哪儿就住哪儿,贤妃你便不要操这份闲心了。”

讨了个没趣,熙贤妃便不再多嘴了,但是看了看那些官家小姐,在心里不屑:七王妃也就算了,可是这些官家小姐将来不过是一个王爷的妾室,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她们这些妃嫔一样住在宫里?

瞅了个空儿,和贵妃小声对熙贤妃说道:“你敛着点,心里再怎么不忿也别说出来,你当现在还是先皇在的时候吗?”

熙贤妃冷笑了一声,“那也不能由着她们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谁欺负你了?是短你吃穿了还是克扣你用度了?”对熙贤妃的冥顽不灵,和贵妃也有些不耐了。

“我就是不服。”熙贤妃气道。

“如今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说句不好听的,你若惹了七王爷不高兴,你以为你还能在宫里这么悠哉地过着?”

熙贤妃听了这话,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

午膳,太后带着先皇嫔妃与诸位官家小姐一道儿用的。

原本赵正也要来的,但恰好岳感时入京了,赵正便接见了岳感时,午膳与他一起在勤政殿用的。

太后听了宫人来报,便不等了,招呼那些官家小姐用膳。

沈悦兮也没有来,打发陈秋河跟太后禀报了一声,只说身体不适。

所以,这一顿午膳,众位官家小姐吃的寡淡,想见的人都没有见到。

太后也吃的寡淡,她听闻岳感时入宫,便知赵正是准备重用他了,不但是岳感时,赵广登基时废除的那些大臣逐个都会被启用,赵正的势力会越来越稳固。

稳固是好事,可是太稳固了,以后还有太子的立足之处吗?

说起太子,再有些日子便该登基了,想到这一点,太后的心才稍稍宽慰了些。

“太子呢?带来一道儿用膳吧。”想到太子,太后便吩咐宫人去请太子前来了。

太子也是这些先皇嫔妃的指望,太子登基,她们便是尊贵的母妃嫔了,成年之后掌了权利,赵正和沈悦兮便还是个王爷王妃而已。

所以,这些妃嫔素日里对太子都极好。

午膳也是,太子来了,先皇妃嫔们都关切他的饮食与学业,问个不停。

太子一一答了。

太后在一旁制止她们,“好了好了,一来你们就问东问西,就不能让太子好好用顿膳吗?”

太后招呼着太子坐在她身旁,吩咐宫人好生照看太子用膳,官家小姐们看着面前这个小孩,过些日子便是南夏的皇上,心里不由觉得神奇。

有的人不免想,可惜太子尚小,不然今儿个就可以进宫选妃了,成为皇帝的妃子终究比一个王爷的妾室来的更高贵些。

人的欲望和野心是无止境的。

毓秀宫里,陈秋河禀报完太后之后回去,跟沈悦兮复命。

“七王爷去了吗?”沈悦兮问。

“没有,听说前兵部尚书岳感时被召入宫了,七王爷正在与岳感时用膳呢。”陈秋河说道。

岳感时?沈悦兮愣住,她倒是从未听赵正说起过召见了岳感时,那么想必会重用吧,看到岳感时,应该会想起岳溪吧。

此刻,沈悦兮忽而对岳溪有些好奇了,这个与她名字发音一样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沈悦兮又想到赵正说回头会拟个入选的官家小姐的名单,便吩咐陈秋河,“你去打听着,等入选的官家小姐的名单出来了记得誊一份给我看看。”

陈秋河急忙应了,转身去勤政殿跟高保知会去了。

但是因为赵正忙着跟岳感时见面,名单一时半会的没工夫选,况且赵正并未记清那些官家小姐的长相,他需要空闲下来,根据那些官家小姐的身世来选,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他不打算选,他要选那些地方知府或知县家的小姐,算是用联姻的方式稳固地方安宁吧。

岳感时与赵正见面,二人都颇为感慨,尤其是提起岳溪之后,二人好一阵沉默。

“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七王爷您答应。”岳感时打破沉默。

“你说。”

“我膝下还有一女,今年十七岁了,尚未婚配,若是七王爷不嫌弃,能否有福气进入康平王府?也算是替岳溪完成一个心愿吧。”岳感时说道。

“你说的是岳湖?”

赵正记得岳湖,当初他去见岳溪时,岳湖常常怯生生地躲在一旁看着他,一转眼,竟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我和岳溪之事已经过去良久了,不能因为这个葬送了岳湖的幸福,让她做我的妾室实在是委屈了,我可以帮她在满朝文武里择一个如意郎君,这个你便不用担心了。”赵正说道。

157风云再起

岳感时摇了摇头,“能与岳湖年纪相当的大多是大臣之子,择一个相当的谈何容易,不过七王爷若是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这件事。”

“岳湖知道此事吗?”赵正问。

“我曾问过她,她是愿意的。”

“容我再考虑考虑。”

赵正与岳感时长谈之后,便让岳感时回去了。

岳感时重新接任兵部尚书的职位,他要去自己的官邸里熟悉一番,还要派人去将自己的家人接到京城。

岳湖也会来,至于七王爷会不会娶她,便看她的造化了。

赵正在勤政殿里,翻看着那些官家小姐的名册,她们的名字年纪,父亲的官职都一目了然,最后他圈了河南知府,陕西知府,四川知州,山东知县家的小姐。

想了又想,最后,赵正在名册上加上了岳湖的名字。

名册已定,宫人下去通传。

陈秋河也很快收到誊写的那一份名册拿去给沈悦兮看了。

沈悦兮对那几个官家小姐都没什么疑问,也猜到这是赵正为了巩固自己势力的选择,但是岳湖,是岳感时的女儿,岳感时是岳溪的父亲,也就是说这个岳湖是岳溪的妹妹?

七王爷竟然将岳溪的妹妹纳入身边?

沈悦兮盯着名册看了良久,而后让陈秋河将名册烧掉,而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夜里,赵正回来,没有跟沈悦兮提起这件事。沈悦兮也没问。

“我去偏殿睡,省得早起碍着你睡觉。”换好了寝衣,赵正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卧房。

沈悦兮愣怔了会儿,而后独自上床,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又觉得自己想这么多是庸人自扰,但是没法子,尽管让自己不要想,脑子还是在不停地想着以后会发生的事。

七王爷一下子纳了五位妾室也是沈悦兮料想不到的,看来以后的王府里真的会热闹了。

偏殿里的赵正也睡得并不安稳,他的心一直有些钝钝的痛,是因为沈悦兮在昏睡之时喊的忽拙的名字,真真伤到了他的心,他自问对沈悦兮倾心以待,可是即便如此,都没能暖了她的心,没能让她忘记忽拙。

而且,沈悦兮和忽拙还有这个孩子。

一想到这些,赵正便觉痛不欲生。所以他要纳妾,借以分散自己对沈悦兮的感情,也希望沈悦兮会因为他而争风吃醋,察觉到他的重要性。

被他圈中的官家小姐择日会入王府,至于往后她们要住在王府还是宫中,赵正还没想好,一切等太子登基之后再做决定吧。

赵正一直未曾跟沈悦兮提起他圈定的官家小姐是谁,他等着沈悦兮开口问他。

可是他不说,沈悦兮便也不问。

就这样一直过了三日,那些官家小姐就要入王府了,赵正和沈悦兮之间还是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赵正索性沉默到底,咬着牙抽时间回到王府,将那四位官家小姐安置妥当,那晚,赵正没有回皇宫。

毓秀宫里,陈秋河得了消息,将此事告诉了沈悦兮。

沈悦兮的心隐隐痛了那么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平静了。七王爷待她已经够好了,她还想多求些什么呢?希望七王爷往后可以多子多福吧。

康平王府里可是热闹了起来,一下子进来四位妾室,这可是谁都没想到的。

而且,沈悦兮并没有回府,这一点便非常耐人寻味,虽然娶妾不是隆重之事,但是作为王府里的女之人,她的主母茶没喝到,多少让人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周妈妈是最多心的一个,她伺候沈悦兮,便对沈悦兮衷心,看着新进府的四个管家小姐啧啧摇头,都不如沈悦兮标致,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新人笑,旧人不知躲在哪里哭呢。

周妈妈有些担心沈悦兮,她如今有着身孕,会不会因为这几个妾室动了胎气呢?

“七王爷也是,要么你早点娶妾室,要么你就等七王妃生出产之后再娶,偏这个节骨眼一下子娶了四个进来。”周妈妈过去帮忙收拾新房时对一旁的老妈妈嘀咕。

“不止四个,还有一个据说过些日子就到京城了。”那老妈妈从管家口中知道的更多些。

“五个?”周妈妈瞪大了眼睛,“哎哟,七王妃这下可有的烦了。”

“你猜那一个是谁?那个老妈妈带着神秘的表情问道。

“谁?”周妈妈好奇地问道。

“从前岳溪小姐的妹妹。”那个老妈妈说道。

她们都是康平王府的老人儿了,自然知道岳溪对七王爷意味着什么,如今岳溪的妹妹要入王府,那必定会因她姐姐的关系而受七王爷的格外宠爱吧。

七王妃这下可不能再受独宠了。

唉。周妈妈叹了口气,“七王妃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初七王爷独宠她的时候,安王妃和喜夫人不也很难受,做人就是这样的,一笔债一笔还,都逃不过的。”那老妈妈倒是觉得平常。

周妈妈想了想也是,也只能再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四位妾室分别安排了住所,千福院留着,据说是给岳湖的。

字那几位妾室入了王府,赵正一连几日都回到王府里,反倒是沈悦兮,当初是为了每日都能与赵正见面才进的宫,岂料现在赵正每日回王府,倒是留她在皇宫里,真是讽刺。

知翠饶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件事有多让人伤心,她每天认真看着沈悦兮的表情,一旦觉得沈悦兮不开心了,她就会想法子斗沈悦兮开心。

可是沈悦兮,看不出不开心的样子,她平静如常,每日里在躺椅上躺着,脸上蒙一方丝帕,一躺便是好久。

贺婕妤偶尔会来坐坐,也不多待,不多问关于那几个被选入王府的官家小姐的事。

“你说你会弹曲儿,能不能烦请你弹奏一曲听听?”那日午后,沈悦兮问贺婕妤。

贺婕妤点了点头,“自然。”

随后,便派宫人回去取了琴来,弹了一曲《秋月夜》给沈悦兮听。

沈悦兮闭着眼睛听着,一曲终了,贺婕妤想问问沈悦兮如何,却发现沈悦兮已然睡着了。

“我们七王妃这些日子夜里总是睡不好,所以白日里便会多觉。”知翠见了,忙小声跟贺婕妤解释。

贺婕妤了然地点了点头,嘱咐知翠帮沈悦兮盖上薄被后便离开了。

“七王爷纳了五位妾室,七王妃的心里必定是苦的。”回去的路上,贺婕妤跟自己的宫女轻轻嘀咕着,心里是对沈悦兮的同情。

太后也得知赵正连着几日都回到康平王府,怕沈悦兮会多想,便也来毓秀宫走走,不巧正赶上沈悦兮睡着了。

太后看了看沈悦兮睡着的疲惫的样子,心里知道她的苦楚,却也没法子,轻声嘱咐知翠好生照顾沈悦兮之后,便离开了。

知翠送走太后之后,回到沈悦兮身旁,愁眉苦脸地坐着,替沈悦兮发起愁来,七王爷如今有了新欢,竟连毓秀宫来也不来了,变心的也未免的太快了些。

可是七王妃却让她有些看不懂,七王妃关心边疆战事比关心七王爷妾室要多的多,她总是要陈秋河去探听边疆最新的战报,知翠想,七王妃真是七王爷的贤内助啊,想的都是大事。

**

11月1号那日,太子赵印成登基。

赵正带着满朝文武跪拜,三呼万岁。太子怔怔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在宫人的提示下,一步一步完成登基典礼。

南夏第一个幼帝登上皇位。

赵正为摄政王,辅佐朝政,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区别,赵印成依旧每日早朝来金銮殿的龙椅上坐着,听着赵正与文武官员们议论政事,而他一言不发。

下了早朝,赵印成便赶去书堂听太傅传授学业功课。

太子登基这日,赵正仍旧回的康平王府。

沈悦兮夜深之后独自睡去。她已经决定了,往后的日子就这样安静地度过吧,先诞下腹中孩儿才是正事。

随着生产之日的临近,赵正对她的冷落,让沈悦兮想起忽拙的时候越来越多。

她想起自己和忽拙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想起忽拙带她去骑马,去黑崖镇看海,想起忽拙为了她拒绝迎娶娜仁,想起他们之间曾经的山盟海誓……

“七王妃,您怎么了?”

知翠小声的问话让沈悦兮回过神来。

“嗯?”沈悦兮茫然地看着知翠。

“您哭啦?”知翠说着,眼圈居然一红。她想沈悦兮一定是想念七王爷了。

“哦,”沈悦兮用丝帕在面颊上擦了擦,“太阳太刺眼了。”

“那咱们进屋吧,现在越来越凉了,千万不能着凉了呢。”知翠说道。

沈悦兮便起身,由知翠扶着进了屋。

“七王爷有多久没回毓秀宫了?”进了屋,沈悦兮在榻上坐下,问了一句。

“十多日吧。”知翠回道。

沈悦兮没有再说话,心里却想,康平王府里如今可是有五位美人呢,七王爷可是要忙坏了。

“让陈秋河去告诉高保,七王爷的膳食要仔细着点,多炖些补品给七王爷补身子。”沈悦兮对知翠说道。

158风云再起

《良夫》158风云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9风云再起

袁照溪喜欢吃辣,赵正便吩咐王府的膳房为她单独做辣。

但对其他妾室,赵正也是不亏的,他对她们各有各的好。

所以岳湖开始有些不大高兴了,当初得以住到千福院的那股子荣耀劲儿过了,而且赵正对每个妾室都很好。

岳湖以为她可以因为姐姐的关系而让赵正另眼相待,可是她却忘了还有另一种可能,赵正因为对岳溪的深情和愧疚,压根不会染指岳湖的身子,她得到了一世的荣华无忧,却唯独得不到爱情。

一段时间以后,岳湖已经有所察觉,其他四位妾室,赵正都曾在她们的寝院里过过夜,唯独她的千福院,一直寂寞着。

赵正与她,并没有过肌肤之亲。

赵正会来看她,像兄长那样关心她,询问她日常生活,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而后离开。

岳湖开始明白,她曾经的想要与沈悦兮抗衡的心有多么可笑,这个七王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很想见见她。

某一晚,岳湖便对赵正说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七王妃在宫中安心待产,一时半会不会回王府,等往后有机会再说吧。”赵正淡淡地回了句。

然而他的心里却翻涌起涟漪,很久了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沈悦兮,他太久未曾见她,她的身子应该更大了吧。

按照十月怀胎来看,沈悦兮应该是在来年一月份中旬生产,女人生产是一道关卡,赵正心里是有些担心的,可是沈悦兮那样狠绝的性子,不管遇到什么都会咬着牙挺过来的,想到这里,赵正又微微放宽了心。

十二月渐渐了了,赵正终是忍不住,让高保每日探听毓秀宫的消息来回报。

高保开心地去毓秀宫探望沈悦兮,询问宫人沈悦兮的身体状况。

“七王爷虽然政务繁忙,但是心里是记挂着七王妃您的。”末了,高保对沈悦兮说道。

“替我谢谢七王爷,劳他费心了,就说我一切都好,不必记挂。”沈悦兮让高保传话。

高保把话带到,赵正揣摩着这句话,感受到疏离与冷淡。

“七王妃气色可还好?”赵正问。

“奴才瞅着七王妃有些消瘦苍白。”

“让毓秀宫的人好生照顾七王妃,出了岔子本王饶不了他们。”

是,高保急忙应了。

沈悦兮这些日子越来越难熬了,常常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不管躺着还是坐着都觉得难受,内务处派了两个产过子的年长的妈妈过来照顾她,跟她说些生产的经验。贺婕妤也经常来陪沈悦兮解闷,弹奏曲子或是聊聊天。

其他的妃嫔不大有走动,天儿冷了,大家没事都待在屋子里。

沈悦兮也待在屋子里,看各种书籍,刺绣,睡觉,打发无聊的日子。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本来是宫里的元月大庆,赵广驾崩,很多节日都从简,但是迎接元月第一日这种大日子,庆典还是不能省。

和往年一样,宫里大庆,邀请了众多的大臣极其内眷。然而赵正新纳的妾室却一个都没来,这是赵正的意思。

至于沈悦兮,因为在宫中,又是正妃,得以参加。

可是沈悦兮从早上便开始阵痛,压根没法子参加庆典,于是便缺了席。

毓秀宫的两个老妈妈知道这是要生产的征兆,便让产婆进入毓秀宫,让宫人们张罗着准备热水,御医在外面候命,开始做生产的准备。

消息很快传到了勤政,赵正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愣怔了会儿,却终究没有去毓秀宫,只让高保隔会儿便禀报一下沈悦兮的状况。

晌午,赵正带着赵印成一道儿主持了宫宴,众人欢聚一堂,太后问起沈悦兮,得知她开始阵痛,太后开心不已,这孩子真会挑时候,辞旧迎新的日子,不管是今日生还是明日生,都定是贵子。

众位大臣齐声道贺,恭喜赵正。

赵正微微笑着,觉得这一声声道贺非常讽刺,此时应该接受道贺的应该是忽拙吧,毕竟他才是孩子的父亲,可是世间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也无可奈何。

用过午膳,太后以及和贵妃,熙贤妃,贺婕妤,茹才人等一道儿去毓秀宫走了一遭,沈悦兮痛的缩在床上,无法招呼她们,她们逗留了会儿也便离开了。

贺婕妤留下了,她是真的担心沈悦兮,想着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那便为我弹奏一曲吧。”沈悦兮轻声说。

贺婕妤便坐下来抚琴一曲,沈悦兮听着,在琴声里放松下来,因为太累,沈悦兮闭上眼睛,差点沉沉睡过去。

但是阵痛又让她清醒了过来,如此反复折腾着,沈悦兮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直到夜里,孩子仍是没有生出来,沈悦兮没有了力气,虚弱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般。

阵痛的空隙,产婆过来,让沈悦兮用点膳,说有了力气才好继续。

沈悦兮毫无胃口,却依然坐了起来,将知翠端过来的东西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什么味道,她没有吃出来,她只想尽快将孩子生出来。

边吃,沈悦兮的眼泪边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知翠用帕子帮沈悦兮擦眼泪,自己也陪着掉眼泪,她是心疼沈悦兮。

正吃着东西,外面传来燃放烟花的声音,沈悦兮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陪着赵正来宫里参加元月大庆,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七王妃,赵正对她呵护有加,连她杀了庞世聪这等事都一并承担掩饰。

是哦,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杀了庞世聪。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就是一年。

正在欣赏烟花的赵正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去年的事历历在目,不过一年的功夫,他和沈悦兮之间却变得微妙。

“七王妃那边还没动静吗?”赵正把高保叫到身边,问道。

“还没生呢,从早上一直到现在,七王妃可是受了不少苦呢。”高保说道。

高保这句话是说给赵正听的,他看得出赵正很担心七王妃,可是他搞不懂,既然这么担心七王妃,七王爷为何不亲自去毓秀宫看看呢?

这个时候,没有比七王爷的出现更能让七王妃心安吧。

但是赵正听了这话,并没有说话,扭过头去继续看烟花了。

高保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也奇怪,毓秀宫里,当烟花燃放的时候,沈悦兮的肚子便不疼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似乎也在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直到烟花燃放完毕,那股子翻江倒海的疼痛再度将沈悦兮打倒。

这一次,疼的沈悦兮几乎要昏死过去,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寸骨缝都在扩张,疼痛从她的肚子开始,蔓延全身,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腹部在不断下坠下坠。

产婆和两位老妈妈守在她身边,不断的让她用力,吸气,用力,吸气,用力……

到最后,沈悦兮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耳朵听不到周围的声响,眼睛看不清眼前的物体,一切恍恍惚惚,沈悦兮用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份力气,而后,眼前便是黑茫茫一片。

**

等她再悠悠转醒,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七王妃醒了。”

她听见知翠的声音,随后,御医上前为她诊脉,婉儿端来参汤,大家一阵忙活。

沈悦兮没有力气,看了看眼前的人,将那碗参汤喝完,又重新闭上眼睛。

“七王妃没事了吧?”御医诊过脉之后,知翠上前担心的问。

“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这些日子要好生给七王妃补养身子。”御医的声音。

沈悦兮听得见他们的声音,但就是懒得睁开眼睛,想起自己的孩子,沈悦兮抬了抬手。

“七王妃,您想做什么?”知翠急忙上前。

“孩子呢?”沈悦兮再度睁开眼睛。

“恭喜七王妃,是个小世子,虎头虎脑的健壮着呢,这会儿已经让奶娘哄睡了。”知翠急忙回道。

沈悦兮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孩子无恙,她便一切都无挂碍。

“您昏睡的时候七王爷来过了,他很担心您呢。”知翠又道。

王爷夫妇冷淡了太久,这一次七王爷先示好,知翠当然要告诉沈悦兮。

沈悦兮没有说话。

“您为七王爷诞下世子,有功有劳,太后给了好多赏赐呢,太后说小世子出生在1月1日,是个大贵之人,已经着礼部为小世子起名字了呢……”知翠又说。

沈悦兮昏睡的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她恨不能一股脑地全说给沈悦兮听,可是沈悦兮却挥了挥手,“知翠,我想安静地躺会儿,莫让人打扰我。”

是。知翠领了命,便回头对御医和婉儿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众人都退了,屋子里只剩知翠,她帮沈悦兮熏了凝神的香,放下床幔,退到外间候着,以便沈悦兮需要她时她可以随时听得见。

沈悦兮躺在床上,身子虚弱无力,脑子里却是纷乱的,孩子平安落地,往后,赵正看到这个孩子便会想起忽拙,她和赵正之间往后不会变好,只会越来越疏离吧。

160风云再起

想起孩子,沈悦兮便想去看看他,她试图起身,刚动了动身子,下身便传来一阵撕裂的痛,她缓了缓,而后咬着牙下了床。

知翠没有睡,听见动静急忙起身过来,“七王妃您要做什么?”

“扶我去看看孩子。”沈悦兮抓住知翠的胳膊,轻声说道。

孩子在偏殿,已经睡着。一个粉*嫩的婴孩,闭眼睡觉的时候看不出像谁,可是嘴巴的形状跟沈悦兮一模一样。

沈悦兮低头看了他许久,伸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嫩的像一层宣纸,似乎轻轻一碰就要破了。

睡得安稳的孩子,受到打扰,小家伙蹙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沈悦兮忽而从心底涌上一股子感动之情,眼眶湿润了。

“他真可爱。”沈悦兮擦了擦眼睛,轻声说道。

“说的就是呢,您没看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呢,威风凛凛的呢。”知翠的语气是欢喜的,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小世子。

沈悦兮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知翠怕她站的太久累着,便劝她回去歇着了。

看过自己的孩子,沈悦兮的心变得柔软,柔软里却又带着一生捍卫他的决心,她让知翠拿了些吃食来,她要早些养好身体,为孩子挡风遮雨。

康平王府里的人也都知道了沈悦兮诞下世子的消息,周妈妈是最开心的,这下沈悦兮的七王妃之位越发稳了。

那几个妾室却有些失落,正王妃生了世子,那地位便是不可撼动的了,她们也别妄想着有朝一日被扶上正妃之位了。

五个妾室里,只有岳湖是未曾见过沈悦兮的,她虽然自觉与其他几个妾室身份不同,不愿意与她们往来,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去问她们,沈悦兮到底是什么样子。

自然是不难看的。一个妾室这样说道。

她说的也没错,她看到沈悦兮的时候,沈悦兮因为怀有身孕脸色有些不好,身子走形,怎么看都一个有些姿色的孕妇而已,怎能跟她们这些正盛开得时的花儿相比呢。

“而且七王妃的性子似乎不好,连个笑脸都没有,”另一个妾室接话,“她那天拿正眼瞧过我们吗?”

这话又让几个妾室点了点头。

岳湖听着,更加混乱了,从旁人的口中,她拼凑不出沈悦兮的具体样子,看来只有亲眼见了才能作数。

于是,再见到赵正的时候,岳湖便对他说了这个请求。

“七王妃为七爷您诞下世子,是康平王府的一大喜事,我想去看看她,从入了王府,我还没见过七王妃呢。”岳湖对赵正说。

这不是岳湖第一次想见沈悦兮了,赵正仍是未允许。

“七王妃刚生产完,身子虚弱,需得静养,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

哦,岳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想,七爷倒是真的很为七王妃想的周到,前些日子怕打扰她安胎,现在又怕打扰她静养,在他心里,七王妃是真的金贵呢。

赵正照例在千福院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岳湖也不好强留赵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惆怅满怀。

**

半月过去,沈悦兮的气力恢复了不少,身体的伤处也渐渐愈合,这一遭的罪她是挨过去了。

小世子的名字也取好了,单名一个易字。

这个字不是礼部给取的,是赵正给取的。

赵易。沈悦兮品着这个易字,真是意味深长。易,交换,改变,容易,轻慢。这个字只怕只有赵正和她才明白真正的意思吧。

忽然之间,沈悦兮不想让这个孩子姓赵了,赵易,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就容易了?怎么就该被轻慢了?

但是旁人不知道,只以为是赵正想让孩子的人生顺风顺水,过的容易。

但是宫人们私底下还是有些不解的,旁人得了贵子,都高兴的什么似的,可是赵七爷,看不出多高兴,也从没来看过小世子,这般冷漠也属实少见。

但是赵正对沈悦兮又实实在在是好的,自沈悦兮生了孩子,他便命令膳房和御医一定要好生调理沈悦兮的身体,命令内务处给毓秀宫最好的物品。

挺让人看不懂的。

沈悦兮倒是不在乎赵正的态度,她每日陪着孩子,开心而满足。

“小世子长得像您,一点也没有像七王爷的地方。”知翠端详着赵易,对沈悦兮说道。

“这话往后可不要再说了。”沈悦兮瞥了知翠一眼,淡淡说道。

是。知翠急忙应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沈悦兮看着赵易,他的眼睛和鼻子都像极了忽拙,再大点估计就更像了,赵正不来看他是对的,看了,只会给自己心里添堵,沈悦兮知道在这件事上是自己理亏,所以赵正如何对她,她都不介意。

但是这样留在宫中总不是个事儿,回到王府似乎也不妥,总之,她觉得赵正是不可能真的容下这个孩子的,所以沈悦兮一直在想如何是好。

又过了十多日,赵易快满月了,沈悦兮决定去见赵正,她想跟赵正商量一件事。

沈悦兮让婉儿备了赵正喜欢吃的茶点,择了一个阳光甚好的午后,去了勤政殿。

见到沈悦兮,高保有些意外,却又替她和赵七爷开心,这夫妇两实在是冷战了太久,总得有个人先低头,这个人是七王妃最好不过。

“七王爷,七王妃来看您了。”高保急忙进去禀报。

坐在台案前批阅奏折的赵正愣怔了会儿,才轻声说出一个请字。

沈悦兮拎着食盒走了进去,让知翠等在门外,高保也给在勤政殿里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退了下去。

大殿里只剩赵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沈悦兮慢慢走近。

他和沈悦兮有好些日子没见,最近的一次见面是沈悦兮生产之后,昏睡了两日,赵正实在不放心,便在夜里去看了她一眼,那个时候的沈悦兮,沉睡的如死去一般。

时隔将近一个月,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不但气色好了许多,连身子也恢复之前的纤瘦,她走路的样子依旧如从前那般娉婷,目光里却多了沉寂与疏离。

人的感情是需要时常相见与沟通才能保持,而他们已各自封闭了太久,心上的那扇门已然快要关上了。

“我备了些茶点,七爷您要用点吗?”沈悦兮站在殿下,轻声问道。

赵正没有说话,却将面前的奏折拿开,腾出了地方。

沈悦兮便走上去,将食盒放下,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一样拿出来。

赵正静静看着,等所有的茶点都摆好,他挑了一个奶酪酥放进口中。

“嗯,味道不错。”赵正说。

“是婉儿做的,她擅长做点心。”沈悦兮回道。

嗯。赵正应了声。

而后二人便沉默了,沈悦兮不知道再找点什么话题好,直接说出自己的请求又似乎不大合适。

“你身子养的如何?”沉默了会儿,赵正先开了口。

“好着呢,有劳七爷您记挂了。”沈悦兮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这话说的多见外。

果然,赵正笑了下,“我们之间已经如此陌生了吗?”

“是我的错。”

“你何错之有?”

“我从知道怀孕的那日起便该离开您的,是我贪着您的保护,厚着脸皮一直到现在。”

“我说过我不怪你。”赵正依旧不肯承认他介意这件事。

“但是我怪我自己,我辜负了您,所以如今没有那个脸再在您身边赖着了,七爷,您放我出宫吧。”沈悦兮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既然她和赵正已经到了如此形同陌路的地步,不如趁早离开的好。

赵正听了这话,眼神里立刻透出怒意,“你想去哪里?你想去找忽拙?”

听到忽拙的名字,沈悦兮垂下眼帘,是了,赵正再怎么说他不在乎,但忽拙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随时让他疼让他怒。

“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小院子,好生的将易儿养大。”沈悦兮淡淡说道。

“养大?你拿什么养他?”赵正怒视着沈悦兮。

“总会有法子的。”沈悦兮说道。

沈悦兮的性子一向是倔的,她此刻只想先离开皇宫,至于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若离去,我不会给你一两银子,你可要想好了。”赵正想要治治沈悦兮这倔强的性子。

沈悦兮点了点头,“您对我已经仁至义尽,往后我会靠自己活下去。”

赵正看着沈悦兮,在心里无奈地冷笑,靠她自己活下去,她没有一技之长,又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她要怎么活下去?她住哪儿?吃哪儿?

可是这一切赵正都没有问出口,他觉得只有让沈悦兮尝一尝身无分文孤苦无依的苦,她才会知道留在他赵正的身边是一件多么幸运又幸福的事。

“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你,你随时可以出宫。”赵正说道。

赵正答应的如此痛快,沈悦兮有些意外,便道:“谢过七王爷,之前种种恩德若有来日定当相报。”

“我不需要报答,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赵正冷笑了声。

161风云再起

“知翠侍奉了我这么久,我离开以后让她继续回王府吧。”沈悦兮为知翠求道。

赵正点了点头。

“那我便告退了。”沈悦兮走到大殿,回身对着赵正认真的施了一礼。

而后,转身离去。

赵正看着沈悦兮的背影,直至不见,他才发觉自己刚刚一直在咬紧牙关,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喊住沈悦兮。

赵正之所以放沈悦兮离开,是因为他觉得在这种寒冬时分,她抱着孩子在外面只怕连一日都待不下去便会回来求他。

“若是七王妃出宫,派人跟着七王妃,远远的不要被发觉,也不要上前打扰,别让七王妃出了岔子。”过了会儿,赵正将侍卫总管召进来,吩咐道。

侍卫总管虽然不知道沈悦兮为什么离宫,却以为是要回王府,他先去吩咐了两个信得过的侍卫,其中一个便是江户。

沈悦兮回到毓秀宫之后,对知翠说道:“我今日便要离开皇宫,我跟七王爷说过了,你继续回王府当差。”

“哦。”知翠应了一声,只以为她要和沈悦兮一道儿回王府了。

见沈悦兮开始收拾东西,知翠也帮着收拾。直到沈悦兮将赵易包好,抱在怀里,又将各种行囊背在背上才发觉不对。

“七王妃,您要去哪儿?”

“我要离开皇宫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做事机灵点。”沈悦兮看了看知翠,有些担心地提醒了句。

“那我呢?”知翠茫然地问。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继续回王府当差。”

“那我们一起走啊。”知翠更茫然了,搞不懂沈悦兮忽然的这是怎么了。

“我不回王府。”沈悦兮说。

知翠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您不回王府,又要离开皇宫,那您要去哪儿?”

“不知道,先找个客栈落脚再说吧。”沈悦兮说道。她身上还有些银票,还有些贵重的首饰,当了,应该可以熬一段日子。

“那我怎么办呀七王妃。”知翠的脑子完全乱了,快要哭了。

沈悦兮叹了口气,“你回王府,继续当差啊。”

这下,知翠总算是明白了,沈悦兮是要一个人离开,不在皇宫,也不回王府,她是要一个人离开了,她是要和七王爷一刀两断了。

“不,奴婢要跟您走,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知翠拉住沈悦兮,不肯撒手。

“我现在不是七王妃了,我也不能给你薪水,跟着我,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我要跟着您。”知翠将沈悦兮的衣服攥的更紧了。

沈悦兮看着知翠,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

“那等我后悔了再离开您不迟。”知翠的嘴巴倒是忽然灵光了。

沈悦兮无奈地笑了笑,同意了,“那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知翠便将自己的衣物等用品很快地打了个包裹背上,想了想,又回去将床上的被褥也使劲地捆了个包裹背上,她笑嘻嘻地跑到沈悦兮身边低声说:“多带点,总能派上用处。”

知翠有时候心思简单,但有时候又很周到,沈悦兮看着她,笑了笑,这些日子的陪伴,她已经将知翠视为亲密的人了。

主仆两个抱着孩子一起出了宫。

毓秀宫里的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又不能阻拦,陈秋河飞快地跑去禀报高保,高保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让他回去继续守着毓秀宫。

“七王妃会回来的。”高保这样对陈秋河说。

陈秋河便将这句话回去传给了其他宫人。大家便也不多问,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差事。

贺婕妤申时来毓秀宫走动,才知道沈悦兮带着孩子和知翠离开了皇宫。

“是回王府了吗?”贺婕妤问。

陈秋河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像,但高公公说七王妃会回来的。”

贺婕妤不由疑惑起来,出了宫,又不是回王府,那是去了哪里?

虽然疑惑,但贺婕妤也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

没多久太后也知道了沈悦兮离宫的消息,她把赵正召到福寿宫询问此事。

“悦兮性子太倔,一直跟我闹着别扭,这次又想出宫,儿子便让她出宫,也好让她知道在外面谋生的不易。”赵正简单地回道。

“你怎么这么糊涂?易儿那么小,这么冷的天儿万一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赵正没有回答。脸上也是无动于衷的表情,对于他来说,能让沈悦兮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善心,至于往后孩子是死是活他半点不关心,他只希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沈悦兮能再度回到他的身边。

“你不担心易儿?”见赵正无动于衷,太后不由有些急了,“哀家不管你和七王妃闹什么别扭,但是易儿是我们赵家的子嗣,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你赶紧派人将易儿带回来,至于岳溪,她回不回来都随她。”

反正康平王府里如今有了五个如花似玉的妾室,少一个七王妃又如何。

“七王妃也是,都是让你惯的,当了娘的人做事还这么没分寸。”想了想,太后忍不住又埋怨一句,见赵正仍是坐着没动,不由提高了声音,“你倒是赶紧派人去把易儿带回来啊。”

赵正起身,“儿子先退下了。”

太后以为赵正退下,是去找人将易儿带回来了,她哪里知道赵正不过是回到勤政殿继续处理政务了呢。

直到夜幕四垂,赵正抬头看了看外面,想沈悦兮此刻不知落脚何处了。

**

沈悦兮和知翠出了宫,带着易儿一直走了好久,才在一个客栈里先落了脚。

自生了易儿,易儿便一直由奶娘带着,所以沈悦兮是没有奶水的,直到易儿饿了,沈悦兮才想到该给孩子喂奶了,可是她没有奶水,该怎么办?

知翠也有些茫然无措,沈悦兮生产之后,她一直照顾的是沈悦兮,易儿一直都是由奶娘带的。

沈悦兮便抱着易儿去跟客栈老板打听,这样的孩子除了喂奶水还能吃点什么。

客栈老板也不大懂,喊来自己的妻子,老板娘看了看易儿,“这也太小了,最好还是要给他喂奶。”

沈悦兮面露难色。

“你没有奶水?”老板娘问。

沈悦兮点了点头。

老板娘也犯了难,可是看着易儿因为饥饿不断舔着嘴唇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于是想了想说道:“我隔壁有个媳妇儿生了孩子几个月了,我去问问她,能不能帮你孩子喂喂奶,不过说好啰,要给人家银子的。”

沈悦兮急忙点头应了。

那个老板娘便去了,沈悦兮抱着易儿回到房间等着,过了会儿,老板娘带着一个丰腴的妇人来敲门。

易儿此刻已经饿的哼哼唧唧的不耐了,与那妇人简单聊了几句,便让她给易儿先喂奶,并说好,在客栈住的这几日,易儿便都由她暂时喂养。

易儿吃了奶,安心睡去。沈悦兮结了银子给那妇人,这才松了口气。

“七王妃,您何苦要跟七王爷置这么大的气呢?小世子还小,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知翠目睹了这一切,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往后的难处还多着呢,不由劝道。

沈悦兮笑了笑,“我离开七王爷自有我的道理,知翠,你不懂,我这也是为了易儿好。”

沈悦兮看着易儿,想了想,又道:“不对,他不是易儿,我不喜欢这个易字,我要给他换个名字。”

沈悦兮决定给易儿改名字,想了会儿,沈悦兮将“易”字改成“骁”字,勇敢,无畏,无敌,这才是沈悦兮想要的孩子。

“可是随便给孩子改了名字,七王爷知道会不会生气?”知翠有些担忧。

“骁儿是我的孩子,起什么名字是我的权力。”沈悦兮淡淡说了句。

知翠便不再多说什么,这样的沈悦兮她已经习惯了,七王妃是个太有主见的女子了,不听七王爷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往后我们该怎么办呢七王妃?”知翠开始担心以后的日子。

“以后别叫我七王妃了。”

“啊?”知翠茫然地张了张嘴,“那应该称呼您什么呢?”

“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诶……”知翠想了想,觉得叫不出口,“不然,喊您夫人吧。”

“随你。”

“夫人,那往后我们该如何?”知翠这会儿倒是机灵了。

“明天开始找个地方帮工吧。”沈悦兮回道。

知翠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妥,“夫人,您真的能去做那些苦力活吗?”

“有何不可?”沈悦兮面不改色地回道。

好吧。知翠点了点头,她对沈悦兮是非常信服的,沈悦兮一贯说一不二,说到做到。

“不过,您和七王爷到底怎么了?”知翠带着一脸费劲的表情问。

沈悦兮想了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要是说起来牵扯的便多了,可能是从在边疆见到忽拙开始,赵正便在心里埋下芥蒂了,加上后来怀孕,那次昏睡时喊了忽拙的名字,所有的种种一点点吞噬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感情。

不过说到感情,沈悦兮又不确定,她和赵正之间是真的有过男女之情吗?当初的她应该是依赖于利用他更多一点吧。

162风云再起

所以沈悦兮和赵正之间到底怎么了,真的不是一两句话便说的清楚的。

就是那样一件事一件事叠加起来,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沈悦兮笑了笑,有些感慨,但更要面对现实,往后她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

“七王爷,七王妃带着知翠在客栈里落脚了。”皇宫里,跟踪沈悦兮的侍卫将消息传了过去。

赵正想,沈悦兮身上或许有些散碎银两能对付一阵子,不过也对付不多久,他便多等几日吧。

但到了夜里,赵正到底是有些不放心,回王府的时候,顺路去了沈悦兮下榻的客栈,他站在客栈外面看了看,猜测着沈悦兮此时是睡了还是醒着?

看了会儿,赵正便离开了。

回到腾冲院,他便歇下了。

那几个妾室得知七王爷回府,却哪一院都没有去,有些意外,若是不在她们任何一处留宿,那七王爷又为何要回府呢?

此时,她们并不知道七王妃离宫之事。

奇怪是奇怪,却也无法多问,各自睡去。

她们此刻更关心的是自己何时会有身孕,有了孩子才有指望,可是进府有段时间了,她们几个人谁都没有孕兆。

沈悦兮在客栈里,赵正在外面停留的时候,她并没有睡,而是和客栈的老板娘聊着家常,沈悦兮托客栈的老板娘帮她找个帮佣或者打杂的活计。

“看你的模样不像是粗使之人,你会做什么?”客栈的老板娘打量着沈悦兮细皮嫩肉的手指,问道。

“我什么都能做,不怕吃苦。”沈悦兮说。

“那你之前都做过什么?就你们两个带着孩子,孩子的爹呢?”

“孩子刚生下没多久,他爹就不再了。”沈悦兮说出这句话,急忙在心里求着佛祖,阿弥陀佛,说这话也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真的让忽拙有个三长两短。

忽拙是要上沙场的人,沈悦兮很忌讳这个。但眼下也没法子,只能说谎。

客栈老板娘果然叹了口气,“唉,你这命也是够苦的,可是你带着孩子,如何能做得了帮佣,不如自己做点小生意吧。”

生意?沈悦兮想了想,“能做什么生意呢?”

“你会做吃食不?可以自己张罗个摊子,买点馒头啊包子啊什么的,挣不来大钱,拉扯着孩子度日应该还是可以的。”客栈老板娘说道。

沈悦兮的心里忽而明朗,“这个主意倒是可以,”她回头看了看知翠,“你会蒸馒头吗?”

知翠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租个小铺子,卖馒头吧。”沈悦兮说。

知翠又点了点头。

客栈老板娘也替她们高兴,“不过你们得先找个铺子,不用大,后面能住下你们两个人,前面卖馒头就行。”

“您可知道哪里有铺子往外租的吗?”沈悦兮问。

“京城里的铺子太贵,尤其是地脚好的,这周围倒是有,就是怕你嫌贵,你明儿个去城边走走,四处看看有没有价格合适的铺子出租。”老板娘推心置腹地说道。

沈悦兮点了点头。

有了客栈老板娘的这一番指点,沈悦兮的心头亮堂多了,等老板娘走了,沈悦兮又跟知翠合计了好一会儿才睡。

翌日,起床之后,那个妇人又来给毅儿喂奶,看着毅儿吃的饱饱的,沈悦兮这才留下知翠照顾毅儿,她自己出了客栈,去寻铺面去了。

京城里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再外边缘处走走,人群便渐渐少了,倒是看到几个门面上写着租字的铺子,一打听,地方都太大,租金也贵,沈悦兮打消念头,继续走下去。

一上午的时间,她走了一小半京城,累的腿酸,却也舍不得一碗茶钱,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歇了会。

沈悦兮没有发觉,在不远处的一个铺子里,里面有人打量着她,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等沈悦兮再度起身时,他们便跟了上来。

那两个人是忽拙的精卫,自忽拙派他们来京城寻找沈悦兮,便一直留在这里,这次本来出来估点酒,却不想看到了沈悦兮。

看沈悦兮的身材,孩子定是出生了,他们曾替忽拙打听沈悦兮的孕期,知道沈悦兮怀的孩子有可能是他们将军的,此刻见到沈悦兮,他们自然想看看那个孩子的样貌,像不像他们的将军。

这些精卫都是忽拙一首选拔训练出来的,对忽拙忠心不二,更是希望他们的将军能有自己的后嗣,因此他们这件事十分上心。

他们跟着沈悦兮走过一个街道又一个街道,看着她打听那些出租的铺子的信息,一个王妃,出来租铺子,这是为何?

直到晌午时,一直跟着沈悦兮回到她下榻的客栈,他们去打听了下,得知沈悦兮带着孩子和一个女子一起落脚在这里,便猜测到沈悦兮许是和赵正分开了吧。

那为何会分开呢?一定是因为这个孩子不是赵正的。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两名精卫开心极了,兴冲冲地回到自己的住所,将这个消息用信鹰传给了忽拙。

此刻的忽拙,在行军的大帐里,已经得知沈奕成为许渡副将的消息,是沈奕给忽拙写了一封信,忽拙握着那封信,看罢,正坐在那里沉思着。

沈奕约他在军营外几里地的树林里见面,说沈悦兮有些话要他告诉他。

忽拙需要提防这个是不是许渡的诡计,还是真的沈奕?

他将书信重新阅读了一遍,逐一分析里面行文的方式语气,陈诉的事情,最后觉得这封信应该是出自沈奕之手。

忽拙决定赴约。

木戈多不同意,两军对垒,保不齐对方便会使出奸计,将他们的主帅单独调出去绞杀。

“我要去,这封信里说悦兮有话捎给我。”忽拙已经下定了决心。

“说不定这便是他们的圈套,知道您对悦兮姑娘情深意重,才用她来诱使您。”

忽拙知道有这种可能,但是沈悦兮有话捎给他,这对他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有话,为何不能在书信里告诉您呢,定是诡计。”木戈多又说。

可是有关沈悦兮,即便是诡计,忽拙也要去一趟。

“那属下带着人潜伏在树林之中,若有异动也好支援您。”木戈多只得退了一步。

忽拙想了想,同意了。

沈奕约定的时间是第二日的晌午,两军驻扎的中间位置,一片小树林。

木戈多带着几十个精卫提前去躲在树上。

到了约定时间,忽拙骑马到了,沈奕还未到。

忽拙便坐在马上,望着那条官道,直到沈奕的身影出现在路上。

一年多不见,沈奕的样子变了许多,苍老了些也不似从前那般飞扬,在沈奕眼里,忽拙的模样也不似从前,那个豪气冲天的忽拙,如今却多了有些孤独沧桑的神色。

他们各自骑在马上,隔着几步相互打量,而后笑了。

“你自己来的?”忽拙先开口。

沈奕点了点头。

忽拙便翻身下马,沈奕也翻身下马,二人走到近处,击掌之后拥抱了下,过去三年,他们是有情意的。

“见到你真的太好了。”忽拙有些感慨,当初以为沈家人全部被杀,如今,沈奕和沈悦兮兄妹都活着,也算是老天爷护佑吧。

“你还好吗?”沈奕不知该如何从千头万绪开始说起,便问了这样一句话。

“还好。”忽拙回道,神情却是寂寥,没有了悦兮,他如何会好,好又能好到哪里。

忽拙对沈悦兮的感情,沈奕是知道的,但如今沈悦兮是赵正的七王妃,所以他一时感慨不已,倒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你见到悦兮了?”沉默片刻,忽拙问道。

沈奕点了点头,将自己如何去了南夏,如何被赵广擒住秘密打入死牢,直到赵广生病,南夏朝堂如何震荡这些事简短说了一遍。

“悦兮呢?孩子生了吗?”沈奕说的事,忽拙早已从自己的精卫处得到消息,他更想知道的是沈悦兮和孩子如何了。

听忽拙提到沈悦兮,沈奕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忽拙,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悦兮托我告诉你,她说她的孩子是你的。”

忽拙料不到沈悦兮捎给他的话竟然是这个,他愣怔了片刻,而后笑了起来。

忽拙太开心了,一边笑,一边在原地走了几步,走回来,又走回去,又走回来,他稳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而后看了看沈奕,仍只是笑,不知说什么好。

“悦兮告诉你这个,应该是为了孩子着想,万一孩子的身世被人知晓,她希望你能保护那个孩子。”沈奕仍然以为沈悦兮将这件事告诉忽拙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然,我忽拙的孩子,谁都不许动他分毫。”忽拙的目光里忽而便露出锐利的光。

他和沈悦兮的孩子,他忽拙定当用整个性命去守护。

“悦兮还说什么了?”忽拙又问,他太思念沈悦兮,想知道更多她的情况,她有没有受委屈?她怀着身孕是不是很辛苦?她是不是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163风云再起

《良夫》163风云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4风4云再起

《良夫》164风云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