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聊发少年狂 - xp1024.com
《老身聊发少年狂》


第2章 求求你让我死吧

刘嬷嬷绕过曲折游廊,从邱老太君所住的持云院往锦绣院走.等她穿过锦绣院的角门,立刻又两个仆妇迎上前来,替刘嬷嬷拍了拍衣裙,掸掉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后退几步,笑着给她见礼.

"刘嬷嬷才回来,夫人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呢."

刘嬷嬷微微点点头以示谢意,站在廊下在腹内将自己要禀告的话打了个腹稿,方才掀开帘子进了正房.

"夫人."

锦绣院正房的临床大炕上铺着猩红绒毯,设着大红金线凤凰靠背,炕两边放着一对桃花样式的螺钿漆几.一个穿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襦裙的妇人正靠在靠背上,枕着一个石青色金线凤凰的引枕.她的脚下放着一个蒲团,上面跪着一个丫头,正拿着美人拳轻轻地敲着这贵妇的腿.

这妇人的面貌姣好,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周身都透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说话时也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老太太怎样?可能起身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这次过去没有见到太夫人……"

"怎么?老太太身子不好?"炕上的妇人正正了身子,脸上全是担心的神色.

"和以前一样,太夫人说看见人影就头晕,不想见人.但见持云院里上下的样子,太夫人应该是没有大碍."炕上的妇人松了口气.

"不过……"刘嬷嬷顿了顿,又说,"太夫人好像没有维护锐少爷的意思."

信国公夫人方氏脸色一白.

"老太太没有替锐儿求情?"

"没有,太夫人派香云出来传话,说是‘不要教训的太过,否则要说我得理不饶人了’,并没有说该如何对锐少爷进行处置,看样子太夫人的气还没有消."

"我的儿啊!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受的住府里的鞭刑!我还特地压住前面,让老爷容我去和老太太求个情,老太太怎么就这么狠心……"方氏掏出臂钏上掖着的手帕,擦着眼泪.

"奴婢觉得,这次还想像上次那样轻轻揭过是不可能了.太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这次晕厥了两天两夜,连宫里都派人来问过了.如果公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被参‘个治府不严’是跑不掉的.更何况夫人您的娘家又是……"

"我知道了."方氏抹了抹眼泪,脸上透出无奈的神色来."不能给父亲添麻烦."

"夫人还是不要太伤心了.家中上下还全靠夫人主持呢."方氏身边伺候的丫鬟珠绣换过方氏手中的帕子,抬头安慰道.

"虽说锐儿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我看他和铭儿是没有两样的.现在锐儿闯了这样的大祸,是我管教无方,怎么能让我不自责呢."方氏叹息着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连老太太都给气倒了,一定是那些小厮们教唆的,回头统统都给赶出府去!"

刘嬷嬷不发一言,只是垂着头立在那里.

加上这波,都已经换了四波小厮了.府里的家生子一听说要给锐少爷招小厮,都恨不得将自己家儿子腿给敲断了才好.

"行了,你去办差吧."方氏闭了闭眼,"刘嬷嬷,吩咐哪个小子跑一趟前面,和老爷传达太夫人的话,务必要让老爷看着点,别让那些家人打重了!"

"是."

祭祖厅里,信国公听了太夫人和方氏的传话,终是没有下狠手,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用鞭子轻轻抽了几下就算了.就连围观的族人和其他下人都在私下里悄悄议论,说国公老爷这是心慈手软,对锐少爷这样的纨绔子弟就应该好好的教训一顿才是啊.

相比之下,信国公和方氏的儿子李铭虽然才七岁,却比嫡长孙李锐要有气度的多.听说已经在读"四书"了.

众人看着明明只是擦破了点皮,根本算不得什么重伤,却依然哭的鬼哭狼嚎的李锐被下人抬回去,心中都叹了口气.

这位小时候还是请了鸿儒亲自开蒙的,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太夫人,您多少吃点吧."烟云端着盛着鸡丝粥的瓷碗,连声的哀求着."您现在身子还比较虚弱,太医嘱咐了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这粥是看起来清淡了点,但味道一点也不淡,您就吃几口吧?"

顾卿将脸对着床里,一言不发.

她决定绝食死.

这个叫烟云的小姑娘已经求了一个多小时了,装着鸡丝粥的碗也换了好几次.她觉得"绝世而亡"对自己真是折磨,才饿了三顿,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胃里也火烧火燎的.可是她还要闭着眼睛,装作闻不到那鸡汤传来的鲜美气味.

那些绝食而死的勇士们当初是怎么忍下来的啊?

她倒是想选择其他死法,别说敢不敢的问题,这么多仆妇丫鬟之类的围着,就连如厕都有人盯着的,她一点寻死的办法都没有.

谁说金簪的尾巴都是尖的!她换了好几个都是圆头!

那个叫做香云的丫鬟从刚才起就没有看见了.可能是去前院搬救兵去了?想想等会她这个身子的"儿子","儿媳"都要来哭求,她就头大.怎么不穿个乡野.[,!]村妇什么的呢?要死找个野树往上面一挂就行了.

偏她穿的这个身子有个了不得的身份,居然是楚国的开国功勋,老信国公李硕的结发妻子邱氏.她的丈夫和嫡长子李蒙都死了,继承"信国公"爵位的是她的嫡次子李茂.李茂夫妻二人平时待这位邱老太君一直都尽心尽力,千依百顺,唯恐有一丝不周的地方.要不是她借口说自己头疼不想见人,她那个"儿媳"应该是每天早上都来请安的.

刚穿来时,看见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女人站在床前喊自己"母亲",她当时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好吗!

"太夫人,国公老爷和夫人过了二门,马上就到了."孙嬷嬷在院子里通传.

‘我只是想死,要不要这么困难啊!’顾卿悲愤地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被子里.

"母亲,是儿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让您生气了吗?"一副美大叔模样的信国公亲自执着碗,跪在顾卿的床前."您要打我骂我都行,请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顾卿恨不得捂住耳朵.这个大叔太啰嗦了,而且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这样的口才,到底怎么在外面当官的啊?

"母亲,你是不是觉得老爷没有重责锐儿,所以动了气?"方氏也跪在顾卿的床头,啜泣着说,"是我没有教养好锐儿,您要觉得不出气,打我就是了,千万不要气坏身子."

顾卿皱了皱眉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呢?表明上听起来像是自责没有管教好孩子的样子,但是听完了就像是劝旁边那大叔赶紧回去再打一顿小孩似的.

果然,信国公李茂为难地低下头.

"母亲,不是我不肯责罚李锐.你也知道,锐儿是我大哥仅存的血脉,平时生怕有个闪失.他年小体弱,真要……"

顾卿听不下去了,再不说话她就成了跟小孩怄气的恶人了!

她转过头来,盯着底下跪着的方氏.

看起来倒是温柔可亲的很,怎么说话那么让人难受呢?

"谁说要重责李锐了?"

"母亲!"李茂和方氏惊喜的看着终于说话了的邱老太君.

"那您为什么不吃饭呢?"李茂把手中的碗放到邱老太君床边的小几上."要是不合胃口,我们叫厨房重做!"

"老爷,太医都说过了母亲不能再吃那些油腻的肥肉了!"

"可是母亲就好这个,再怎么也比不吃强……"

顾卿在旁边听得脑仁子都疼.

这个邱老太君不是诰命一品的夫人吗?信国公也是一副家大业大的样子,怎么会喜欢吃肥肉啊?肥肉啊!

她可算知道这个老太太为什么会有中风前兆了.敢情是高血脂引起的血管阻塞!

顾卿看着李茂和方氏连哭带喊的求着自己吃饭,觉得帐子稀薄的空气都被这两口子给抢走了,她气闷地捂住胸口,一口气好险没有上来.

不是装的,是真的好闷.眼前也不停的黑来亮去.这是高血压吗?

邱老太太,你到底多少病啊?

不过,如果能这样憋过去,也不错.

谁料方氏一把冲上前,扒住顾卿的人中就使劲掐.她一边掐一边喊着:"快来人啊!拿老爷的帖子请太医过来!薄荷脑呢,烟云,把房里的薄荷脑拿出来,给老太太抹一点!"

顾卿鼻子下面被掐的火辣辣地疼,明明是要晕过去的,却被按的楞是维持着一丝清明.眼见着自己"寻死"的机会都被这个美貌妇人给搅黄了,顾卿恨不得将她按着打一顿才好.

李茂抱着邱老太君,方氏和花嬷嬷对着她又是吹气,又是抹薄荷脑,又是掐虎口和人中的,竟真的让顾卿的一口气缓了过来.

顾卿拍着自己的胸口,欲哭无泪.

妈蛋啊啊啊!嘴唇都掐破了啊!!!现在痛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想死怎么这么难!

第5章 伯仁?伯仁

花嬷嬷忙了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

胡大夫看完了脉,说是没有大碍,但是再饿几顿就不好说了.听花嬷嬷说邱老太君先是喝了点甜米汤,连连点头.

"太夫人的做法是对的.人饿久了后容易头晕眼花,胃也极易受刺激.米汤性平,吃点甜的头晕会好些,太夫人这都是历练过后的经验,以前兵荒马乱,饿上几天也是有的,这倒是比进粥更合适,也养胃."

顾卿喝完汤米水后吃了点稀粥,强逼自己睡一会儿.嘉云和磬云手都捏酸了,现在换了几个小丫环在给顾卿捏腿.

屋外老妇人的声音不时地传进屋子里来,花嬷嬷想忽略都不行.

"外面在吵什么?"

"好像是在喊胡大夫."门口站着的婆子回话道.

胡庆年拿着笔的手一抖.这是后院,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喊自己?难道是夫人生病了?可是如果夫人生病了,那下人肯定是直接进来了,怎么会被拦着呢?

"是了,我让下人不要放人进来的.我出去看看."孙嬷嬷一拍额头,连忙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胡庆年留了方子,开了点温和的滋补方子.邱老太君的持云院有专门的药室,煎药取药都方便,看炉子的丫头都是在他那里专门学过煎药的.

不一会儿,孙嬷嬷带着王氏和锦绣院的小丫头进了院子,她也不让她们进屋,只让她们在院子里候着.王氏还准备再嚷,孙嬷嬷一翻白眼,用手把她的嘴给捂上了.

孙嬷嬷和王氏以前都在大老爷李蒙那里当差,有几分交情.

要不是她命好,生了个好儿子,就这副德行,也配被人喊声"老太太"?!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有时候不认命都不行,任你有七窍玲珑心,命不好也是白搭!大老爷聪明能干吧?老皇帝赞赏过他"美士良才",连晋国公家的世子都要靠边.现在呢?

香云跑出来在院子里和那小丫头说话,孙嬷嬷拉着王氏的手走到另一边,问个究竟.两人将来意一说,竟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孙嬷嬷这下不敢再拦着她们了,急急忙忙就往屋里走.

顾卿原本睡得就浅,她头疼的很,就算睡也睡的不安稳.现在进进出出的,还是把她给弄醒了.

"出什么事了?"

她怎么听到什么大夫,什么少爷的.

"太夫人,说是西园擎苍院的锐少爷高烧不退,府里请胡大夫请不到,王氏就上院子里来寻.那小丫头是夫人派来的,夫人问胡大夫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就上擎苍院去瞧瞧锐少爷."

什么?那孙子高烧了?

雕龙围屏前,身着金地缂丝衮龙袍的中年男人正站着看一封折子.这折子是暗探昨日送来的.折子到了他手里,因为上面并无加急字样,所以他直到了收到折子的第二日下午空闲时才拿出来查看.结果一打开折子,倒是把他逗笑了.

"哟,信国公府的老太太绝食寻死?被孙子气着了?"楚睿摇着头,有些好笑地说,"也只有这种乡野出身的老太太会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信国公府的李锐,是救驾有功的李蒙之子吧?"

"回陛下,正是李蒙的儿子李锐."呆在一旁的内侍省总管太监秦越躬了躬身,回话道.

"这几日信国公府上有没有宣太医过去?"

"十四那天老太君晕了一次,请了张太医过去.后来没有听说过有再请."

"那大概是没事了."李睿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个李茂啊!"

信国公府虽然现在看起来威势不减,其实自从才干过人的李蒙英年早逝,老国公李硕又驾鹤西去了以后,已经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能有现在的风光,全靠楚家和李家旧日一起打天下的情谊维系着.

连内院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这个李茂,和他兄长差远了.

楚睿是大楚朝当今的圣上,楚的第二位皇帝.和老皇帝同乡的老国公李硕从龙时,就连楚睿也要喊他一声"李叔叔".老皇帝楚钧带着大伙赶跑了胡人,建立了"楚".在定都金陵后,这李硕也是第一个上交兵权,并以"旧伤复发"的理由告老的.

后来,兵权自然是收了,但是老皇帝却没有答应他的告老,甚至在大封功臣时,封了他和郡王同等的"国公"一爵.大楚自建立以来,只有两位国公,一位是皇后嫡亲的兄长,大楚第一谋臣的晋国公张允.晋阳张氏是累世大族,和从龙前一穷二白,仅有一身好武艺的李硕截然不同.能有这样的恩宠,且封号为"信",自然可以看得出老皇帝对老国公的感情.也从侧面反映了老国公的厉害.

封为"信国公",除了老国公确实是忠君之人外,老国公府上人口单纯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老国公的结发妻子邱氏是李硕二十岁时娶的普通妇人,并无显赫身世.老皇帝多次要赐予他美妾,都被李硕以"糟糠之妻还在老家种田"的名义婉拒了.后方稳定后,李硕没有和很多同僚一样停妻再娶,或者广纳妾室,反而接回了妻子善待.

.[,!]当时还是鞑靼人建立的"辛"朝,老国公跟着当时还是县吏的老皇帝楚钧造反,家乡被胡人官员问责,惨遭屠杀.邱老太君死了两个女儿,却保住了当时唯一的血脉,这件事,就连李硕也感念她的坚毅.邱老太君后来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小时候没站住,李硕现在唯一的两个儿子都是嫡子,而且都是邱老太君所出.

没有复杂的姻亲关系,忠心没有贪欲,继承人又早早确立.信国公确实让老皇帝非常放心.李老国公交出兵权后,每年一年里倒是有大半年是在宫里伴驾的,圣恩之隆,就连太子李睿都好生嫉妒.

就连他的世子李蒙,也很快就升到了"东阁大学士"之位,风头一时无二.

可惜天妒英才.李蒙在一次宴饮时替老皇帝挡了鞑靼刺客的暗器,毒发而亡,老国公也因伤心过度,没过几年就去了.

信国公因人口单纯而得到了楚氏皇族的信任,现在又因人口单薄而面临人才凋零的困境.听说李茂的儿子李铭倒是天赋过人,但要成长到能顶门立户,没有个二十年是不成的.

在这件事上,皇家确实亏欠信国公府.

"宣李茂,这个信国公,是要点拨点拨了."

"是."

西园,擎苍院正屋.

从前门街上请来的白大夫和府里的家医胡大夫一起在给李锐看诊.

李锐背上有伤,所以趴在床上,背上盖着几条赶紧的纱布.他浑身滚烫,却一滴汗也没有,口中胡言乱语着"婶母","奶奶"之类的话,方氏在床旁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抹眼泪.

白老御医和胡庆年两人,一人久为御医,另一人也是老成之人,两人在一起辩证了半天,谁也不愿意先发表言论.方氏在一旁静等,直到一刻钟都过去了也没等到两人说上一句,方才直言道:"两位都是信得过之人,锐儿都这样了,有什么情况各位就直说吧."

"李大公子这鞭伤只是小伤,伤口却红肿化脓,显是外邪入侵所致.冒昧问一句,请问这鞭伤是?"白老御医心中也暗暗发苦,谁能让信国公府上的公子吃鞭子?这高烧明显是伤口沾染了污物引起的.倒不是下毒,可沾染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这么小的伤口居然也被照顾到"外邪入体",可见府中情形之复杂.他在宫中见过了各种阴私之事,好不容易熬到了告老,却想不到这宫外的丝毫也不比宫里干净到哪里去.

再想到这嫡长孙似乎是现任国公老爷李茂的兄长之子,白老御医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位李蒙大人的风华,他还记得.当年李蒙中毒,他和其他几位御医还会诊过,很是嗟叹了一段时日.

方氏红着眼,哽咽着说:"因着前几日锐儿顶撞了老太太,老爷请了家法.我担心着锐儿从小没吃过苦,家中的鞭子怕承受不住,还特意找了太夫人求情,只鞭打了几下,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胡庆年捻着胡子,沉默不语.

问题不是出在鞭子上,就是伤药里.但他不能说,更不能求信国公夫人将这两样东西给他查验.更何况,若真是有人要在这两样东西里搞鬼,东西怕是已经处理干净了.

白御医只管医病,也不想管这府里的阴私.两人讨论了一番,白老御医开了些去腐生肌的药散,又配了几副退烧的药物,就急急忙忙的告辞了.胡庆年对伤口做了些清理,说了些安慰方氏的话,就去小厨房盯着徒弟煎药.

因李锐的小厮都被赶了出去,人手不够,方氏带着几个锦绣院的大丫鬟并下人一起,在擎苍院里守了一夜.

"什么?你说高烧到现在还没退?"顾卿睁大了眼睛问身边的香云,"我不是吩咐了教训几下就行了吗?打重了?"

"回太夫人,并没有狠打,只是抽了几鞭."

顾卿握着手杖的手不禁一抖.

抽鞭子?不是打屁股?

她对"家法"的认识,是古装剧里把人按在凳子上噼里啪啦一顿竹板那种,所以才说"教训几下"这样的话.这家人的家法怎么这么奇怪,用鞭子?

她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顾卿昨日下午进了些米粥,又休息了一夜,早上刚刚恢复了点力气.她知道久卧不利于身体健康,尤其她还有些中风先兆的情况,所以在床上吃了早饭后,就叫丫头们搀着她下床,在屋子里走走.谁知道孙嬷嬷急急忙忙进来,禀告了西院里顶撞自己而被家法的李锐陷入昏迷,再不清醒恐有凶险的消息.

自己一寻死的人还活着,顶嘴的快死了算哪门子事儿啊!

"府里有轿子没有?抬我去西院看看."

第8章 惊天秘密

小胖子李锐很快就完全好了,这让直到现在一走路还头晕的顾卿羡慕不已.

年轻就是好啊!

因为被信国公下令禁足,李锐不能离开西园.加之顾卿又隔三差五就来西园里看一看他,李锐决定用"要读书"的理由让顾卿止步擎苍院.

整个大楚都知道,信国公府上的老太君只识得几个字!

但这次他对上的是顾卿.

"你要读书?好啊,终于懂事了."顾卿看着脸上露出意外神情的小胖子,心里乐开了花.她捧着茶碗坐在书房窗边的轩台上,笑眯眯地说:"那你在这里读,奶奶就坐在窗边看着你读书."

李锐的脸僵住了.

哈哈哈哈,小胖子僵住的表情好好笑哦,脸上的肥肉还会轻微的抽搐呢!

李锐无奈的随便抽出一本书,大声的读了起来.

"招招牵牛星,交交河汉女……"

顾卿"噗"地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

‘有门!传说老太太一听到诗词歌赋之类就头晕是真的!多读点让老太太赶紧走!’

小胖子李锐兴奋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吟诗的声音放得更大了.

"千千摘素手,扎扎弄机舒……"这下连香云都背过了身去.

"终日不成章……"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听着李锐最后一句"卖卖不得语"读出来后,顾卿笑倒在轩台的栏杆上,哼着声直揉自己的肚子.真是个有才的小孩啊,一首《迢迢牵牛星》错了一半!他真的有十二岁吗?不是两岁吧?

李锐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老祖母笑成了个疯婆子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读个诗有什么好笑的.但他敏感的觉得自己可能读错了什么,不然不会连香云和花嬷嬷都背过身去,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她们两个都是识字的下人.

但无论他是不是错了,也不该是祖母听出来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虽然你祖母我是没什么学问,也知道……哈哈这首诗不是这么读的……香,香云,把这首诗读一遍给锐少爷听……"

香云笑着从书案上捡起了被丢下来的诗集,翻开刚才那页,重新读了起来.

香云的声音非常清亮,吟起诗来抑扬顿挫,可李锐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他的脸皮越来越红,越来越僵,让顾卿笑的更厉害了.

哈哈哈,大肉包变成了灌汤包!

李锐有些恼羞成怒的看着笑得捧腹的祖母,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祖母没有再笑了,而是捂着肚子板着脸,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

"锐儿,你出去一会儿,随便去哪儿先玩儿会!"顾卿看着有些好奇的李锐,好声好气的说.

祖母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李锐犹犹豫豫的,努力撑着他那双被肥肉挤小了的眼睛使劲看了看顾卿.

不能看哇!

"出去!"顾卿板起脸,神情严肃地指着门."立刻!"

"是,祖母."李锐满肚子委屈,低着头,两眼通红的退了出去.

看见小屁孩那个怂瘪瘪的样子,顾卿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严肃了点,心里有些内疚.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能让这个小孩留在屋子里的.也不能和他解释为什么要让他出去.更不能让他使劲看她.

"嘉云,你把周围的人散了,然后守着廊口不要让人进来.香云,你回持云院再拿一整套衣裳来,要悄悄的."这间"谁坐轩"的一面是敞着的,好在书案后有一面大屏风可以暂时遮遮.顾卿红着脸等她们都出去,才对房间里仅剩的花嬷嬷苦笑着说:

"花嬷嬷,扶我到屏风后面去.我弄脏衣裙了."

刚才,她笑的最厉害的时候,一股热流突然汹涌而出,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来大姨妈了!"

可是转念间她就知道不对.因为这位邱老太君还没到五十岁的时候就没有癸水了.她在翻找记忆的时候还庆幸过不用在古代尝试那可怕的"月经带".

那会是……

妈蛋啊!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她笑的尿崩了!!!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尿崩了!

她又想死了!撞柱子行不行啊?要不然撞墙?这次谁也别拦着她!

作为一个小儿科的医生,顾卿不能理解古时候的老年人括约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她在现代时,也没有听说过谁才五十岁就患上了这个毛病.

这简直太苦逼了好吗?这是逼着她以后不能大笑,也不能大哭,更不能剧烈咳嗽了?难怪这个老太太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评价.谁要一笑就要换裤子,谁都会控制情绪的好吗?

顾卿把脸对着墙,露出一副想死的表情.刚才香云给她换衣服时,她都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偏一脸不自在的不是她,反是香云.那丫头当场就跪了下来,并指天誓日的说自己不会出去乱说.

她才不担心她会出去乱说,先站起来.[,!],让她把裤子换了好吗?这个绳子在裤子上绕两圈穿来穿去的亵裤她不会穿啊!还有那腰上的宫绦,脚下没有橡皮筋全靠绳扣的袜子,零零散散太麻烦了,要不然她早就自己脱掉了.

现在下裳湿哒哒的贴在腿根上很难受你知道吗?

还是花嬷嬷看不过去,伸出手来先帮她把下身的衣服全换了,这时香云才敢爬起来给她穿上衫.过程中,香云一直是低着头的.

顾卿是到了古代才知道穿个衣服还有那么多步骤和讲究.每件衣衫的两边腋下都有绳子,用来固定衣襟,衣服要"右衽",就是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右边胸前半片在里面,左边半片在外面.前朝的胡人们是"左衽"的,所以本朝太祖规定"左衽"是失仪,是要被打板子的.

顾卿原本还想自力更生,自己穿衣服,后来不小心系错了带子,把屋子里的丫环们都吓了一跳.律法之下不通人情,太夫人要真穿这样出去,挨打的可不光是太夫人一个!

当顾卿知道"衣冠不整"有可能挨打后,果断放弃了自己穿衣的想法,全部让她们服侍了.反正看的多了,也就会穿了.

香云回持云院拿了一个手持香炉,在"谁坐轩"点了,四边熏了熏了.轩台是坐不得了,花嬷嬷正在换已经湿了的靛蓝色羽缎垫子.顾卿尴尬的拿起李锐书案上的书乱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副大屏风上的字画给吸住了.

先前没注意,李锐那"壮硕"的身躯又挡住了这屏风的小半部分,所以顾卿没有注意到这幅屏风上的内容这么出彩.也是看了这幅屏风,顾卿才明白为什么西园这个长廊上的敞开式书房,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顾卿并不会画国画,也不会写毛笔字,所以并不知道屏风上这幅一个男人独坐窗边小酌的图画的好不好,也不知道这上面那唯一的一句诗"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用的究竟是什么体,但她自认欣赏美的情趣还是有的.她能感觉深刻的感觉到从整个画面中流露的平和恬静,还有那九个字表现出的遒美健秀之气.

若说穿越还有什么让她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这古香古色的迷人氛围,和在现代完全不会享受到的精致生活.连每一个碗,每一双筷子,都有不同的搭配.喝汤的,喝羹的,喝粥的,各不相同.象牙的,乌木的,镶银的,每一双都有说头.邱老太君本人可以不讲究,但别人一定不能让她不讲究.邱老太太的随意叫率性,可别人真和她一起随意,那就是犯了大错了.所以顾卿刚开始时,经常看着那些精致的物什叹为观止.

她连打开自己装头饰的妆奁都有犯罪感,就算她再怎么喜欢珠宝,也没有仔细的把玩过那些精致的头面.她总觉的自己抢着过了别人的好日子.

所有人都认为邱老太君并不识字,所以她的房间里并没有太多书画之类的东西,各种珍贵的摆件和绣品让屋子被装饰的装饰的雍容华贵.

但从擎苍院各处的屏风,壁画,匾额里,顾卿还是感受到了从前看的那些古装剧里完全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

那就是"气".或者,也可以称之为"韵".

顾卿欣赏完了屏风,往它最下方的落款位置看去.落款上写着的是"癸巳年秋日葛生书于自宅",看到这,顾卿不由得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原来是熊孩子早逝的父亲李蒙所作.

再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招招牵牛星"和"卖卖不得语",顾卿不由得摇了摇头.

花嬷嬷看见邱老太君对着屏风黯然神伤,也在心里嗟叹了一声.这邱老太君原本可以过的更好的.她除了嫁了个好丈夫,还生了一个好儿子.只可惜那惊才绝艳的蒙老爷……

花朝原本是犯官之女,被罚没宫中.后来当上了前朝管理冷宫的女官.她原本在老国公随太祖攻破宫城时就要死的,那场动乱里,有太多的宫女死在了乱军的蹂躏之下.妃嫔和公主不能动,可她们这些人却难逃一劫.

是老国公看她在冷宫门前临危不惧,心思澄明,才动了心思将她救了下来.在禀明皇帝后,太祖将她赐给了邱老太君为奴.

老国公李硕知道自己的夫人资质鲁钝,性情又并不圆滑,花朝管了十来年的冷宫,什么样的妃嫔宫女都见过了,各种阴私之事也见得多,有这样一位女官愿意帮着提点自己的夫人,他也算放了心.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夫人并不喜欢她这位宫里来的女官娘子.

即使邱氏嘴里尊敬的称呼她为"花娘子",后来她老了,又称呼她为"花嬷嬷",可态度却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她从最先开始盼望能得到倚重,到后来渐渐认命,再到最后看到了邱老太君如何丧夫,丧子,枯守在北园里,索性就把自己当成了在国公府养老的客人.

方氏和李茂是如何对待李蒙留下的幼子的,她通通看在眼里.她觉得老太太应该也清楚.邱老太君要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是不会养育出李蒙那样的儿子的.李茂后来会变得如此中庸,也是因为府里早早就确定了继承人而渐渐养成的心性,并不是邱老太君教子无方所致.

既然邱老太君有自己的想法,她也就不.[,!]好多言.她想要报恩,但也不想引的信国公府家宅不安,老太太想粉饰太平,她就帮着她粉饰太平.

可是这次李锐少爷凶险,邱老太君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她真的想重新伸手去庇护自己的嫡长孙,她想她可以帮她一把.

这短短的几天里,花嬷嬷觉得自己和这个已经相处了几十年的"女主人"终于有了些交心的感觉.在这之前,邱老太君一直是把她当客人对待的,虽然客气,却不够热络,既不能完全信任她,更不会托付给她什么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她很少看到邱氏有露出过大喜大悲的表情.说她是乡野无知的妇人,可是就连她最骄傲的儿子李蒙去世时,她也没有像普通乡下妇人那样扑在地上哭天抢地,而是一病不起,从此落下了有时候脑子会糊涂一会儿的毛病.

就在现在,她觉得自己了解了为什么邱老太君一直会是那种古井不波的性情.那种连老国公都钦佩的淡然,并不是来自于她内心的平静.

原来她有这种见不得人的隐疾.

第11章 一笑俱空

(最新章节百度搜索-海岸线小说网~)顾卿从邱老太君的记忆里知道了花嬷嬷的身份.这位名字非常诗意的嬷嬷曾经是后宫里一位看惯了各种宫斗的女官.信国公府这点小宅斗子在她的眼里,恐怕只是毛毛雨.

这样的心腹,若是其他主子,即使不肯信任,也不会这样晾一辈子的.

而邱老太君不喜欢她的原因很简单——她一直以为老国公和她有染.

当年老国公随老皇帝占领了皇城,军队里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糟蹋了不少宫女.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要想让兵将们拼命,就得让他们看到拼命后能得到的希望.乱世里军费是没有多少的,最多能吃饱肚子.长期战斗的压抑和急行军后的疲累让他们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宫廷里那些无辜的女人就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好在老皇帝还算是个仁君,在他的命令下,被糟蹋的宫女除去一些自尽了的,都被嫁给了那些士兵为妻.这世道,好男不当兵,这些人能娶到老婆就很感恩戴德了,听到大元帅下的命令,一个个都去自己的将军那登记,宫里曾经为他们开了内库,办了一场集体的大婚礼.

那些宫女们也许不愿意吧,但再怎么不愿意,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只能认命.

顾卿觉得这种事很恶心,所以看完那段记忆就不想再看了.

花朝的出现,是那场宫乱的几天后.老国公带回了这个叫做"花朝"的美貌宫女,而且又对她悉心照顾,这很难让人不想歪.

老国公对邱老太君的尊重,当年军中众多女眷都非常羡慕,所以这个花朝的出现,让邱老太君度过了非常难熬的一段日子.各种流言蜚语让她守着自己的儿子哪儿也不去.就连李蒙,似乎也是在那些日子里突然长大的.

连邱老太君自己,都不相信李硕的深情.随着楚军势如破竹的攻破旧朝的防线,她已经无数次发现了自己枕边的男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这样普通又蠢笨的自己,真的能和他相守到老吗?

再后来,这个宫女被赐给了邱老太君做侍女,而不是给老国公当妾,让许多人大吃了一惊.对于"邱老太君手段厉害"的猜测也甚嚣尘上.

邱老太君虽然很快摆出了相信自己丈夫的态度,但猜疑的种子早就在那段时间里埋下了.她并没有选择折磨花朝,而是磋磨她的岁月,无视她的期待,将她生生从"花娘子"熬成了"花嬷嬷".

顾卿觉得邱老太君在对待花朝这件事上,已经有点疯魔了.

看着面前坐在小绣墩上低着眉眼的花嬷嬷,顾卿心中有一丝怜悯.从花嬷嬷如今的面貌,无论是谁都会承认她是个非常端庄美丽的妇人,这样说的话,她年轻时候应该更漂亮吧?

一直没有嫁人,花嬷嬷的心里可有怨愤呢?

顾卿问出了口.

顾卿问出口后,就发觉了不对.这句话并不是她说的.她觉得邱老太君应该还在她的身体里,才让她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她的性格一向内敛,并不是那种会刺探别人的人.

花嬷嬷一怔,抬起了头.她仔细的看着邱老太君,确定她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问一问,这才恭敬地回答:"我原本就没有想嫁人.宫里呆的久了,越发觉得那些东西都虚妄的很.在国公府里当您的嬷嬷,比外面当管家娘子过的还好些,何况我又不需要看人的眼色.我只希望老了以后,府里能允我过继个无父无母的小孩,死后能给我摔盆捧灵就行了."

她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而是老皇帝赐下来的人.信老国公是把她当成妻子的客卿来对待的,所以花朝并没有卖身契这样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在持云院里,除了她,没有哪个下人会在府里的几位主人面前自称"我".吃穿用度和平日里的赏赐,和国公的那些老家将是同等的.

她的每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花嬷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心里也有些轻松.

当年在宫里时,她就没有奢想过被皇帝临幸;后来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冷宫,她拎个包袱就去了.当年楚军攻城时,若不是冷宫里有些妃子受不得刺激,怕闹出人命来,她大概会躲在冷宫那个密室里,一直呆到大局将定吧.

也许是自己相貌太过出色,让邱老太君不喜欢;也许邱老太君并不喜欢和她这样的人相处;也许是自己宫女的身份让曾经的邱氏,现在的邱老太君不喜欢,所以她一直只能和自己相敬如宾.但她确实是对老国公,对邱氏以及信国公府充满感激的.

如不是他们,她早就被那些畜生糟蹋,变成一抔黄土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邱老太君可以和她这样平静的说话了吗?

"当年……你和老太爷……"顾卿觉得那张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邱老太君?你还在吗?还在的话你就赶紧回魂吧!我不想要你的身体啊!问出这样尴尬的话来,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和花嬷嬷相处啊?

花嬷嬷先是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片刻后,身子突然一颤,心里冰凉凉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花嬷嬷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净了.

她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捏着拳头走到了顾卿的面前.

‘怎么办?她听懂了!她明白了邱老太君的冷落是为什么了?现在,她愤怒的要打她了吗?冤有头债有主哇!

呜呜呜,不是我问的!真不是我问的!’

花嬷嬷伸出一只胳膊,凑到了顾卿的面前.顾卿很想在花嬷嬷的拳头落下前闭上眼睛,但体内的邱老太君逼着她睁大眼睛,直视着花嬷嬷的眼睛,一点也不肯认输.

花嬷嬷并没有给顾卿一拳,而是缓缓的,用另外一只手掠起了自己的一只袖子.

她的肌肤依旧光滑细致,丝毫看不出是个五十岁妇人的皮肤.

顾卿想起自己这具身子蜡黄的皮肤,在心中默默流泪.

花嬷嬷指着自己上臂上的一个小红点.

"太夫人,我知道什么言语都打消不了你的猜疑,但是前朝每个未被临幸的宫女身上都有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那是什么?

顾卿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黄豆大的红色凸点.看颜色,很像是那种朱砂痣,可是看起来似乎是硬的,而且圆得非常不自然.

顾卿惊诧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动了起来,摸到了那颗红色圆点上.

真的是硬的,而且是冰凉的.一点人体的热度都没有.

"守宫砂,是守宫砂.哈哈,是守宫砂!"顾卿惊骇的感觉到自己的声带开始震动.大笑声中,两行热泪从颊上滚滚而落.

"他没有……他没有……"

一股让人难以理解的情感从她的心头涌起.

那是悔恨,释怀,强烈的爱憎和巨大的失落所共同交织而成的复杂感情.这是一个女人一生所有的情感汇集而成的情绪.

她几乎要被这种无法形容的情感给压的昏厥过去.

"他没有,他没有"的低喃过后,顾卿的身体终于又可以动了.那种一直以来压抑着她的沉重也一扫而空.

她一直以为那种积郁之情是自己附身后的副作用,却不知道那是邱老太君最后的意识.

而现在,邱老太君是真的走了.

只留下面对着花嬷嬷,一脸尴尬的顾卿.

第14章 种菜达人

给儿子房间里塞人,是最恶心儿媳妇的一种做法,这是顾卿从无数宅斗小说里得来的经验.当然,这种办法只适合那种花心滥情的儿子.

大概是老国公带了一个好头,李茂和李蒙都不好女色.李蒙娶妻时,身边只有几个丫头,而且还不是陪房的那种;李茂和方氏成亲十年,一个妾室都没有,姨娘,小星什么的,更是从来都没有进过门.

在信国公府里当丫鬟,如果不想着往上爬,比在其他府里要幸福的多,至少主子都很仁厚,不会被当成玩物.等到了成婚的年纪,还可以得到一点嫁妆.

李茂在方氏脸色煞白的时候就拉着她告退了,完全没有接口关于"再添几个人口"的事情.顾卿本来就是随口威胁一下,自然也不会过多纠缠,得意的看着这一对夫妻狼狈的离开.

唔,李茂居然不是个渣男,还真意外.

解决掉方氏的纠缠,下面就该轮到李小胖了.

归田居里,寅时刚过没多久,李锐就被顾卿派来的婆子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这时天还没有完全亮,他很少起这么早.李锐坐起身,等着苍衣和苍翠两个丫头打开遮灯的纱布罩.

结果等了半天,屋子里还是黑蒙蒙的.

"苍……"他开口欲喊.

"锐少爷,太夫人吩咐了,从今儿起,您的穿衣洗漱得自己处理.苍舒姑娘给您准备了热水和毛巾,就放在外间.您今日的衣裳都在窗边的榻上.老婆子年老体弱,这水还得少爷您自己端.少爷既然醒了,老奴就去外间候着了,没得让我的浊气污了屋子."

说完,看归田居的婆子看着一头雾水的李锐,挤了个笑脸.

幽暗的光线下,这老婆子满是皱纹的脸简直媲美妖怪小说里吃人的老妖怪,直把李锐的心肝惊得颤了一颤.

"你,你出去吧……"

被老婆子吓得完全惊醒的李锐光脚下了床,冰凉的地板让他龇了龇牙.他几步走到床前的纱灯前,拉下了纱布罩,屋子里总算亮堂了一点.还好蜡烛没有熄过.

李锐走回床边,因为太胖,他很少弯腰,穿鞋一直都是几个丫环伺候的.现在连苍舒都不准进屋子伺候,他只好"哼哧哼哧"地弯下身捡起鞋,坐在床沿自己穿.

等他穿好鞋,出门从外室把水盆端进来,水盆里的水已经不怎么热了.

……

难道以后他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持云院的内室中,顾卿刚刚清醒.

古代的夜晚非常单调,尤其是深宅大院里.若是夫妻,还能一起在卧室里"运动运动",可顾卿一个孤寡老太婆是不可能这么打发时间的.邱老太君不识字,卧房和书房里都没有书,顾卿晚上连看百~万\小!说消遣都不行,双陆和叶子戏这样的东西她都不会,也不想学,无奈只能早早就睡下.

睡得早,醒的也早.老年的人的睡眠质量不太好,顾卿有一次半夜无故醒了,直到天亮了才又睡着.自那以后,顾卿晚上睡觉就让卧室里的婆子丫头全部出去,把灯火全部点着.

等穿到古代才发现,一屋子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看起来是很有韵味,可是一到晚上或者光线昏暗的时候,整个房间让人觉得十分阴森恐怖.住惯了现代简约风格的房间,关了灯的卧室让她老是觉得自己跑进了古装恐怖片的片场.

尤其是她睡的这张雕花大床,床帐顶上还绣着婴戏图,半夜醒了满头的人影能把人活活吓傻,她只睡了两天,就叫人换了一个素色的来.

到了这儿,她才养成了睡觉留着灯的习惯.

顾卿在床上咳嗽了一声,呆在外屋值夜的丫头喊了声"请太夫人安",屋外的丫环们接到了信号,开始动作了起来.

香云和烟云入了屋,扶顾卿起来,另外一个二等丫头叫云拂的站在床沿捧着银盆,里面盛的是一直放在炉子上准备着的热水.

香云用热手巾将顾卿的手包起来,在热水盆里浸泡一段时间,把手背和手指的关节都揉活络了,再涂上香膏.然后另一个二等丫头云釉端上另一盆水,由烟云伺候着顾卿洗漱,净面,涂上面脂.

都完毕了,香云和烟云给顾卿穿上鞋,管着衣物和香帕等物的磬云和嘉云移来檀木架子,上面挂着今天要穿的衣裳.宽袍大袖的衣裳特别容易留下印痕,要穿的大衣裳通常前一天就整个撑起来挂在一个专门房间里,由专门伺候衣物的丫头整理过,第二天才会拿给主子穿.

一切打理完,顾卿被丫头们扶到下床,伺候着穿衣.穿完内裳,又去梳头.

这梳头娘子在梳头的过程中,还兼任着给邱老太君说些乡野趣闻,风调雨顺,因果报应的故事,再称赞下信国公府是一等一的慈善人家,一定有好报之类的吉祥话.这大概相当于顾卿的《早间消息》吧.

梳头娘子还得学会这个绝活,是因为邱老太君每天用在梳头上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邱老太君的头发有些已经灰白了,还要编些假发进去给遮了,全部弄完,一个多小时都用在头发上了.

顾卿.[,!]很是佩服这个中年妇人,这信国公府的梳头工作是有多竞争激烈啊?这妇人每天说故事得说一个多小时,还都不带重样的,而且诙谐有趣,并不粗俗.她都有记录下来的冲动.

万一以后回到现代,还能写个《持云朝闻》什么的.

梳完头本来还要敷粉,但是顾卿穿来以后,就不再敷粉了.那些据说非常高级的脂粉被顾卿分给了丫头们.看见那些丫头高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一来她到这里,又没可能勾引什么帅老头,既然没有了第二春的可能性,也就没有必要画大浓妆遮盖她那蜡黄的皮肤.二是她不知道这个粉是什么做的,不敢往脸上抹.

不过,国公府里用的脂粉,应该是高级货吧?

喝完一小碗银耳雪莲汤润了润喉咙,又用了几个翡翠包子,顾卿准备去看看归田居里的李锐菜收的怎么样.

李锐在婆子的指引下穿过稻香榭和禾风廊,到达了信国公府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一处景致——这个菜田原来是种着桃树的,给全部移平种了菜.

这个地方他没有来过.应该说,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去过任何一块菜地.

所以当他看见这大片的菜地,以及在菜地里到处乱跑的鸭子时,露出了难以接受的表情.

‘天啊!我们府里的菜地有这么大吗?不是说只有三亩地吗?三亩原来是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祖母,你一个人是怎么种的这么大的地啊?’

"这……这为什么还有鸭子?"李锐脸色铁青的看着鸭子走在田埂间,非常欢乐地留下了一堆……鸭粪.

他有种掉头回擎苍院的冲动.老太太一定是故意这样做来教训他的!一定是!

等会他就去持云院跪一跪,发誓自己再也不打架了!

"这是太夫人的办法.把刚刚能吃草的小鸭子放进菜地里,小鸭子会吃摘剩下的烂菜叶子,平时还会吃掉田里的虫.这些鸭的……能够肥田.鸭子长大了,就可以送去厨房,然后再采买新的进来."负责照顾归田居农田的张婆子指了指那些鸭子."这些已经可以送走了."

"这简直荒唐!少爷我不干了!"

"不行!"邱老太君的身影出现在了菜地入口前.

顾卿一走到菜地的入口,就被这几亩地吓了一跳.

她以为邱老太太种菜是种着玩儿的,想不到真的种了这么多田.听香云说,光是负责照顾田地的婆子就有四五个.更不要说养鸭子的,负责采买苗种的等等.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养鸭子.信国公府缺鸭子吃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

李小胖子想不干?那怎么行?在没有比劳动更减肥的方法了!

"张婆子,江婆子,你们看着锐少爷,他要出去一步,你们就把他绑回去!我们信国公府也是贫寒起家,怎么能养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顾卿心虚地看了一眼长得绿油油一片的蔬菜,除了青菜真的什么都不认识.

"锐儿,你给我在三天……不,五天里把这么多菜都收了!我会天天来看着,你不许偷懒!更不准让别人帮忙!"顾卿看着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的李锐,"我知道你不会收菜.你可以和这些婆子们学."

"奶奶,我们换个行吗?你罚我写字吧?要不然背书?我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少爷,跑到菜地里来种菜……"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难道天生就是少爷吗?你爷爷,你爹,还有你奶奶我,在家里都曾种过田.你怎么就不行了?"

"不种也行.你能做官吗?你会武艺吗?还是你能赚到银子?哪怕只有一样,你就可以不种了!"

"等我长大了……"

"你已经十二岁了!穷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已经挑起家业了!"

"今天我就坐在这儿!香云,拿椅子来!"顾卿板着脸,指着面前的菜田,"你们几个,还不教锐少爷怎么收菜?"

"是!"

"奶奶,你饶了我吧!!!"

第17章 番外老国公的一生(下)

李蒙那小子的相思落了个空,整天坐在屋檐上长吁短叹.

军师家的那个外甥女被许给了楚悦的嫡长子楚睿.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我那聪明俊秀的儿子会和她成为一对.就连我,都已经在默默地数着家底,看看够不够娶回这个家里累世大族的世家女了.

李蒙很失落.我觉得他倒像是自尊心受损,下不来台的那种难堪,并不是伤心欲绝的那种.我的这个儿子,怎么也不像是会为情所伤,伤心断肠之人.

儿子,你才十六岁,要不要这么早熟?你老子我二十四岁才初识情1爱滋味呢!

邱冰很担心,每天愁得睡不着觉.李蒙从小不用我们操心,乍一出现问题,所有人都分外关注.军师每次见我都欲言又止,楚悦那段时间更是绕着我走.

其实我比他们更担心.不过不是担心我的儿子.

军师的妹妹嫁给了楚悦,日后楚悦若是……,那她就是皇后.现在军师的外甥女又嫁给了楚睿.日后外戚这般势大,叫军师如何自处呢?

张允当上楚家军的军师,倒并不是因为他和楚悦的亲戚关系.张允是真的有经天纬地的才能的.我多次死里逃生,全靠他的计谋.所以我这声军师大人,叫的是情真意切.

正是如此,我更难接受以后这两位好友可能面临的尴尬局面.军师张允和楚悦都太骄傲,也太自我,军师的身后还站着晋州和荆南几个大族,现在是在打天下,自然需要这些人的襄助,可一旦将胡人全部赶了出去……

指望军师能像我一样两袖清风,退隐田园,就算他愿意,他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也由不得他了.

还有那小姑娘,明明对我的儿子有好感,却能为了家族彻底抛弃情念,也是个不可小觑之人.若是她和楚悦的夫人那样贤良温柔还好,怕就怕这种聪明坚毅啊.

想到这里,我也开始发愁了.

那个冬天,所有人的关系都像被突然冰冻住了一般.此时西边战起,我又需要点兵出征,邱冰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让我走之前和儿子谈谈.

出征前的那个夜晚,我抱着个酒坛子,爬上屋顶找了我那个呆儿子.

你说我出征之前还敢喝酒?谁说我要喝?我这不是来灌醉我大儿子的嘛.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变得那么快."李蒙接过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噗……"

啧啧,连酒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还敢每天爬到屋顶"害相思".

"你不是输给了楚睿,而是输给了权势.这没有什么好丢人的.你老子我娶你娘时,也是以财帛动人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恋慕之情,那都是骗闺阁里小姑娘的话本."我看着我的儿子皱着眉头一口一口的喝着汾酒,"就算是乡下人家的姑娘,也要考虑考虑嫁的郎君有没有上进心,家中有几亩田."

"我不甘心……"

"不甘心的话,就娶一个比她更美,更聪明的妻子.全心全意的爱慕她,维护她,把她宠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娘子,让没选择你的人后悔死."

"爹."

"嗯?"

"你以前是不是被人家姑娘抛弃过,然后才找的娘?"

"滚!"

我抱着喝醉了的儿子下了屋顶.这小子真沉,明明长得这般清瘦,怎么会这么重?难不成这小子是属螃蟹的,肉全长在骨头里了?

"呼……"

好吧,下次回来,我得好好培养培养他的酒量.在军中长大,居然不会喝酒,这怎么行?别以后连洞1房都醉的进不了,让我的儿媳妇空等!

第二天,我告别了妻子和两个小儿子,带军出征.李蒙还能睡,看样子是看开了.

如果这场仗要赢了,天下就收复了大半.剩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了.

一想想很快就能卸甲归田了,我就忍不住想急行军,把剩下的那些胡人彻底赶回漠西老家里去.

这一仗打了三年多,等我回家以后,我那大儿子告诉我他看上了一位姑娘,叫我赶快去提亲.邱冰也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

那姑娘也姓张,却不是晋州的张氏,跟楚睿现在的妻子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前朝太师张庭燕的孙女,胡人作乱时太师携全家归隐,现在天下平定,张氏子弟出山,楚悦军中大半低级官员都是张氏子弟任职的.

这些钱粮小吏,那些世族里的子弟都不屑担当.愿意担任这些候缺的,又大部分是像我这样出身的人.他们大部分不识字,或者不识数,后勤不是小事,楚悦自然不能放心.

现在张庭燕的后人出山,总算是解决了我们燃眉之急.

地盘打的越大,越感觉到楚悦的艰辛.世族啊!世族!

我又叹了一口气.

第二年,蒙儿和张氏婉宁成婚.楚悦带着楚睿,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重礼来贺.礼物我收下了,不收他们又该多想了.你说他们多累啊?

我把礼物交给了邱冰保管,邱冰如今还和以前一样,给她钱也不知道怎么.[,!]花.我们都一样.从军这么多年来,我们攒的钱大概可以让全家吃香的喝辣的过上几百年了.

我们两家因为军师家外甥女的事情,已经尴尬了好多年,连楚睿和蒙儿,都没有从前的那般莫逆了.我原本想两家的孩子也和他们的老子一样亲密无间的.

好在,儿子成婚后,好像终于又回复了往常的模样.

我从来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我是真觉得那个女孩不适合蒙儿.蒙儿应该也想开了,就不知道那对父子每次都摆出那种"我知道我负了你我会补偿你"的样子是为啥.

蒙儿继承了我的性格,性格沉稳淡然,更兼具了邱冰的韧性.只不过他老子我长得难看,就被人说成了是"木讷寡言",他天生长得俊秀,就被人说成是"内敛通雅",有"国士之风".

这都他1妈的是些什么损友!

蒙儿一天天在改变,成婚后的他越发出类拔萃.张氏性格热情活泼,让李蒙也渐渐变得性格讨喜起来.要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少年老成,跟个小老头似的,这可是惊人的进步.

这个儿媳妇娶的好!

让我真正觉得李蒙真的已经成长到了和我比肩的程度,是在攻占胡人最后一座城池的那一年.

那时我和楚悦都已年近五十,胡人守着这座城守了近两年.胡人统治我们已经一甲子的时间,中原和周边小国所有劫掠来的物资尽存于此,西域色目人提供的守城器械也让我们数次铩羽而回.

里面的粮食够他们吃上几十年,围城?

我们耗不起.

时值春季,雨水不断,攻城困难.军营里又突发了时疫,更是雪上加霜.那场时疫蔓延了整个楚军,就连我最小的儿子也没有幸免.

把妻儿带在身边是我的决定,我又一次感到了挫败.自从上次胡人屠村,我把他们放在哪里都不安心,情愿带在大营里,无论谁说都没用.在我自己的眼皮底下,我才有信心没有人能伤的了他们.

是没有人能伤了他们,但这次伤害了他们的,却不是人.

邱冰木着脸流泪的样子让我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我那小儿子的长相和神态都像极了邱冰的弟弟,既瘦小又腼腆.

这等于是在她面前又杀了两个孩子啊!

我抱着邱冰哭了一夜.若是她不能大哭,就让我替她流泪吧.

时疫过后,军营里减员了一半.蒙儿决定找一批死士,将那些因为时疫而亡的军士从土里挖出来,用投石的器械扔进城里去.

他是想让时疫在那座城里的也蔓延开,胡人来自漠南,一耽生了时疫,存活率更低……

但那座城里,也有汉人啊!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蒙儿已经变成和军师,楚悦一样的人了吗?

这简直是给我的又一次打击.

该死的战争!

我极力反对他的做法,我第一次为了一件事激烈的争吵.如果真的以这种形式攻下朱雀城,就算能够胜利,百姓的心里也会留下猜忌的种子.现在能为了胜利抛弃他们,日后就能为了别的东西,将他们视为草芥.

如果是那样,打下这个江山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换了另一批将他们视为猪狗的统治者!

蒙儿说服了军师和楚悦,甚至连一向低调的楚睿也保持了一致的意见.我在不甘和愤怒中看见成千上万的旧日袍泽,像一个个破败的麻袋一样被投入皇城里.

只留下军中剩余将士麻木的表情,和敢怒不敢言的愤怒.

死无葬身之地,这大概是最难堪的惩罚了.

四月,皇城爆发大规模瘟疫,死亡惨重.蒙儿的计策奏效了.我曾一直觉得自己杀孽深重,可能不得善终.可我的儿子,一夜之间就造成了几倍于我造成的伤亡.

看来我剩下来的日子里,都要为了我的大儿子积德了.

此时,军中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气.再打不下这座城,不但是对不起战死的同袍,更是对不起土坡上那一个一个掘起的土坑.

我们只花了一天一夜,就拿下了这最难攻克的城池.

昔日繁华的朱雀城已经被完全脱了缰的兵士们糟1蹋的不成样子,尸骸遍地,到处是咳嗽着的胡人和汉人.我成天带着我的亲卫部队,蒙着面巾去抓那些脑子已经坏掉的兔崽子们.

该杀一儆百的杀一儆百,该杖责的杖责,还好这么多年的征战,我已经在军中已经建立起了威严,总算控制住了这群脱缰的野马.

楚悦松了口气.我们都明白绷得太紧的弓弦一旦松手,反而容易弄伤持弓之人的道理.

我们进了皇宫,胡人皇帝被绞首,王族腰斩,宫女们已经……

后来我让楚悦干脆把这些已经活不下去的宫女赐给了那些军中的光棍.有些为了楚家打天下,四十好几了都没有成婚.现在天下快要太平了,兵士总要归还田园的.

总还要让人家过过正经日子.

我在宫里救下了一个年纪不小了的宫女,她面对那些兵士时据理力争.[,!]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邱冰.我把她要了回去,准备让她给邱冰做个伴.我觉得我的妻子应该能和她处的很好.

我知道楚悦在想什么,他以为我动了心.我懒得解释,我对我妻子怎样,我和我妻子知道就行了.邱冰是远没有她聪明,也没有她漂亮,但这个宫女却不如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有着一颗无论何时都能自持的平常心,也有懂得该放弃就得放弃的坚毅.

我当年为了她的坚毅而倾倒,现在也为了她的平静而更加恋慕.

但我的猜测错了,邱冰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叫"花朝"的宫女.甚至于,就连我的孩子们,也并不喜欢她.明明他们都能接受我那袍泽的妻子,却不能接受一个明显是为了伺候他们的娘而找来的管事娘子.

可惜了她的聪明伶俐,出事周全.而且还没有什么野心.我看人一向很准.

管它呢,若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我本来就是为了邱冰才救的她,若妻儿都不喜欢她,就当个摆设养着她,也没什么.

以后她想要嫁人,我送她一笔嫁妆就是.

江山初定.

我想,到了我该卸甲归田的时候了.

第20章 如是我闻

"如是庵",虽然只是一个尼姑庵,却并不比"大报恩寺"这等专门用于皇家礼佛的寺院名望差多少.它的兴盛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

大楚立国后,当年许多草莽乍然跻身新贵的"功臣"们纷纷都停妻再娶.无论是为了结交新的势力也好,还是"糟糠之妻难登大雅之堂"也好,总之,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信国公府的老国公这样专情的.

而这些原本的发妻们,有很多原本就是穷苦出身,一没有娘家势力,二没有什么见识,乍遭逢此事,不是哭哭啼啼地终日以泪洗面,就是自己找个佛堂带发修行.

所谓"一如侯门深似海,悔教夫婿觅封侯"大约就是如此了吧.

也有一些旧妻的嫡子非常出色的,因为"母凭子贵"的原因没有遭到休弃.可是每天在府里见着自己的丈夫厌恶的眼神,或者新姨娘和夫君卿卿我我,也实在是难熬.宠妾灭妻虽不至于,可时间久了,很难不生出厌世的态度来.

这时候,皇后设立的"如是庵"就成了她们另一种选择.

顾卿和邱老太君在对待"如是庵"上的态度是一致的——那就是厌恶.

这些女人是新一轮封建里真正的受害者,曾与夫君共患难,而没有共富贵的她们,甚至连一个好点的下场都没有落到.

而知道了她们的遭遇,没有选择制止这种风气,却将"如是庵"扩大到这等范围的皇后,也实在让人兴不起好感来.这简直就是变相纵容那徐蛋们这么做.

但由于"信国公府姨娘"的存在,邱老太君也无法对皇后的决定说出不是来,她只能尽量不表现出对"如是庵"的热络.

毕竟大部分妇人都是自请削发为尼或者带发修行的."如是庵"至少是正经的皇家庵堂,不是那种藏污纳垢的所在,也有收留一些孤儿为尼专门伺候这些"旧夫人"们,说是礼佛,不如说是"出世"更贴切些.

所以这么做,居然也赢得了一些官家夫人们对皇后"仁厚"的称赞,对如是庵也十分肯定.即使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法的妇人,也不得不在这种言论下沉默起来.

邱老太君很不喜欢赴别府的约也有这个原因.当年那些熟悉的面孔也都消失的七七八八了.那些李硕昔日的同僚后院,不是娘家势力强大的新夫人,就是美貌动人的续弦.有些年纪都可以喊她"奶奶"了,可还是按照同辈人的座次来论交,这让她非常难受.

方氏大概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吧.因为无论在哪个方面,她都是让人羡慕的.

信国公府,算是整个大楚的闺阁女子都想要嫁入的豪门了.先不说显赫的家室和皇家的信任,就是两代都不滥情的家风也让那些女人们嗟叹.府里人口简单不说,有个不揽权也不为难媳妇的婆婆更是难得.她的丈夫身为朝廷重臣,儿子听说也是从小就聪颖灵秀,尽得他伯父的遗风.

就连那个可怜父母双亡的嫡长孙李锐,当年父母俱全时和翰林院掌院之女定亲,不知让多少有女儿的显贵人家摔碎了无数花瓶和茶碗.

久不出门的邱老太君想要去"水月庵"看水月师傅,无论是信国公府,还是如是庵,都动作了起来.

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出门,可不是像一般人出行那么简单的.日常用具要全部带全不说,一些必备的药品,随行的大夫更是必不可少,其他还有烹茶,捧果,揉腿等各色丫头十几个.方氏原本也想跟着去,结果那天正好是李铭休沐,从她娘家回来,只好作罢.

就连顾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趟门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可是从早上天刚亮就起来,折腾到日上三竿才出了房门!

搬家也不过这样了!

李锐一大清早也被丫头们抓了起来,他平日里早上要种菜,刚起身的时候都穿的细布衣服,回来再换一身.可是今天太夫人说了,"要把锐少爷好好拾掇拾掇",好拉出去见人,所以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非要把他往"可以好好见人"上打扮不可.

等李锐被打扮的像个吉祥物似的站在顾卿面前时,顾卿非常不给面子的笑了.

"噗嗤!现在又不是过年,穿的齐整些,头发梳好就行了,这从头到脚都是红彤彤的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脸!谁给他涂粉抹脂的?跟个猴屁1股一样!"

天啊!穿地活像个红色的灯笼椒!一点腰身和脖子都没有的人这么打扮真的好吗?除了皮肤白点,她这个便宜孙子半点也和"贾宝玉"扯不上关系啊!

顾卿一点也不担心别人嫌她说话粗俗.一来没人敢说她闲话,二来邱老太君原本说话就谈不上文雅.

"奶奶!"李锐自上次和邱老太君在我坐轩里长谈过一番后,自觉自己和奶奶亲近了许多.也敢撒娇耍赖了.亲近起来的两人,都对对方有了新的认识.

‘奶奶看起来可怕,其实也是个有趣的人嘛!’李锐这么想.

‘李小胖人是胖了点,其实是个心胸宽广的小包子嘛!给他个铲子叫他挖蚯蚓去喂鲤鱼什么的都不嫌弃,真是个好孩子!’顾卿满意地点着头[,!]

"好了好了,给他穿上次那件绿色的衫子,他皮肤白,穿那个最好.把脸上给擦干净了!这能见人吗?快点,别耽误了出门!"顾卿赶紧指挥着其他丫头给李锐"改头换面."

花嬷嬷得了顾卿的指示,开了她的私库,取了一些给李锐舅母的礼物.大都是一些精致贵重,又不会使人觉得炫耀的首饰.其中有一副点翠嵌珠宝五凤华胜,乃是前朝宫廷所藏,更难得的是没有任何宫印,最是难得.

花嬷嬷把这些礼物放入匣中,抱在怀里上了老太君的车.

邱老太君和李锐,花嬷嬷坐在第一辆车里.来之前顾卿已经和李锐说明了此次前来是要让他见见他母族那边的亲戚,所以李小胖异常紧张,连早上被人画了个大花脸都没有注意.

他母亲投湖自尽后,后宫里颁了一面"忠贞烈妇"的匾额下来,礼部也立了贞节牌坊在他们住的清水坊入口处.但是自那以后,他舅舅家就很少来探望他了,舅母和外婆也不怎么来府里走动.最近四五年,舅舅调任去了外地,年节里除了互送年礼,更是很少往来.

李锐对自己舅舅的印象是一个留着漂亮长髯的中年男人,会对他很温和的笑.舅母则是脸圆圆的,笑的非常慈善.可是等他再使劲回想两人具体的样貌,竟是想不清楚了.

好像从他搬进"锦绣院"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上过门.直到今年他过了十二岁的生辰从叔叔和婶婶园子里搬出来,外家才送了一把名家的雕花大弓并一些贺礼前来.那把雕花大弓现在还挂在他房里的墙上.

"如是庵"早就封了路,除了一些早就约好的妇人,其他外男一律不准进入.这"如是庵"不像其他寺庙或者庵堂那样建在山上或者郊外地方,而是在厩里靠近内城的一片僻静之地.那里原是前朝一处达官的家庙,后来给改作了"如是庵".

正因为如是庵里住了不少厩里各府公子的母亲,不管这些公子是受宠还是不受宠,母子天性是很难断绝的.如是庵里每逢"初一","十五"这些对外开放的日子,总有许多府里的儿子,儿媳妇前来探望.今天他们得知"如是庵"要来一位身份贵重的女客,也就索性在庵外不远的雅舍里等待,想着这位女客和她的家人走了,再进去探望.

于是,当信国公府的仪仗从这条路上先行通过后,这些等候之人还在纳闷到底是信国公府的太夫人去了如是庵,还是国公夫人.

等那驾一品国夫人的才能坐的朱漆马车从如是庵前的街道上通过时,这些人家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很少出门的信国公府太夫人出府了.这可真稀奇,听说这位老太太身体不太好,连皇后主持的宴会都很少去.

水月师傅在花嬷嬷和邱老太君商议要找亲家帮忙的那个月就"生病"了,三天前报了"急病"给信国公府,顾卿正是以这个名义出的府.

这妇人一生仰仗信国公府,唯一的女儿也嫁的极好,对邱老太君一向是敬爱有加.女儿一出嫁,就自请去了"如是庵"剃度,为自己的丈夫吃斋念佛去了.她背着这个枷锁许多年,总算可以丢掉这个包袱,只是不能报答邱老太君的恩德很是内疚.

所以花嬷嬷来看望她时说了想要在她这里见个人的消息时,她没过几天就"感染了风寒",让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的厢房,以免传染.

顾卿到了"如是庵",上过了香,添过了香油钱,就带着李锐往后院而去.水月师傅住在东边厢房里.负责做些粗活的尼姑们被暂时清退了出去.

顾卿让丫头婆子们留在外面,只带着香云和花嬷嬷进了厢房.

香云是邱老太君从小养大的,对邱老太君忠心耿耿,为人更是谨慎稳重,所以顾卿也对她很是放心.有这么一个丫鬟在,很多事情有时候都变得很容易.

厢房里,并没有水月师傅的踪迹.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正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她着一身玫瑰紫的银花暗霞茜裙,外套一件淡藕色的罗缎坎衣,虽不富贵,但也显得雍容大方,很是端丽.

顾卿进了厢房,那妇人连忙过来见礼.待一见到顾卿身后的李锐,她难掩惊讶表情的用手捂住了嘴.看样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并不是那等矫揉造作的妇人.

"这是我的外甥锐哥儿?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好吧,便宜孙子,早就说你该减肥了.看把你舅妈吓得!

第23章 恍如隔世

张摇光修身养性这么多年,自诩无论是气度涵养都是一流的,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已经很少有什么人能让她动容.

而这次,她是真的挂不住脸上的笑意了.无论是哪个女人被认作是自己的长辈,都会笑不出来.她乍听到那声"摇光姑娘"的愉悦,瞬间就被错愕给取代.

邱老太君这是在提醒她,她和她不怎么熟,最好不要笑得这么热络吗?

这老夫人真是……一辈子都不肯对她低头!

"李老夫人真是诙谐."张摇光脸上的错愕只是一瞬,立刻又回复了一贯的端庄贤淑表情."我来看舅母,听闻老太君恰巧也在,所以特意过来相见.老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很少出门,这一晃,我们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了吧?"

神,神马?

顾卿心中咯噔一下.天啊,她干了什么蠢事!对着一朝国母说"喂你现在很老哟"这样的话吗?这皇后不会报复吧?

再一想,这皇后这个时候出现在如是庵,恐怕不是偶然,尤其是那句"恰巧也在",根本不可能这么恰巧.她现在贵为皇后,难道出宫能像小燕子一样容易吗?

这么想,顾卿心中总算是定了一定.她是国公府的老封君,是连皇帝都要尊称一声"老夫人"之人,因为"老眼昏花"这种事被问责,应该是不可能的.

就算真的要计较,她怕个毛!她都是随时等着死的人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老身这几年得了眩光的毛病,看人都看不清……"顾卿扯出一丝笑容,接着说道:"娘娘愿意见老身,是老身的荣幸.只是老身这几年确实人老体弱,一穿那诰命衣冠就连路都走不了,请恕老身的失礼,这几年都没去给娘娘磕头."

顾卿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是现在一点给她磕头的想法都没有.穿到这个世界,瓷她这样的身份,一直都是别人给她磕头,把她弄的诚惶诚恐的份.她还没有弯过膝盖.

"老夫人您言重了.我只是想找故人叙叙旧,断没有其他的意思."张摇光露出一副哀戚的表情,"自从坐上了那个位子,连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老夫人你一直如故,一点变化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她是真的佩服这位信国公府的老夫人的.无论是发迹之前还是发迹之后,她一直都是这种执拗的脾气,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不通事务的样子.她这种"我管你怎么样我就按照自己想过的日子过"的态度和能够如愿生活的命运,不知让多少妇人羡慕.

叙旧?在这里?顾卿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门口的药师殿,如是庵的那位庵主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下去了,余下的国公府下人们都把头垂的低低的,恨不得埋到土里去,再堵上耳朵才好.

"娘娘想叙什么?"邱老太君这破身子,一站久了就头晕.而且还常常尿频尿急尿不尽.只盼她不要叙太久就好.

张摇光知道邱老太君并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就直言了来意.

"老太太这次前来带来了贵府的嫡少爷,不知道是哪一位?您老也知道,公府的嫡长孙到了十四岁是要入宫陪伴皇子的,蒙……贵府大老爷之子小时候我曾抱过,长得是聪明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乃父之风,极为灵气.我算算他今年也十二岁了.我那儿子正好八岁,正到了伴读随同的时候,所以我一看老太君你恰巧在此,就冒昧前来相见……"

因为来的是女眷,所以顾卿让李锐先回车上去了.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次她带他来,名义上是探望他生病的庶祖母,自是不用避讳,只要把路上的小尼姑们请走就是.可是外面的女眷就不得不讲究了.

顾卿一听皇后这话,差点没笑场.

聪明俊秀?一双眼睛很灵气?

她来了这么多时候,都没见到李锐睁开眼睛是什么样儿好吗?都给肥肉挤成一条缝了!

"娘娘,晋国公府上的哥儿今年也十二了吧?"顾卿记得张摇光舅家的晋国公府上,嫡孙子和李小胖同年.是邱老太君给那孩子洗的三,她的记忆里有当年的回忆.

怎么正经的亲戚不找,找到她们府上了?

张摇光叹了口气.

"正因为是我的娘家,所以才更要避嫌.更何况,如若是表兄弟,恐怕会太护着我那孩儿,我并不想让皇儿的伴读处处让着他.我相信陛下让国公府的嫡孙们进宫陪读,也不会是想找几个听话的伴童."

顾卿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这个张摇光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但在为母之上,未必就不是个好母亲.大楚只有两位国公,连本姓的王爷都没有封,这两个国公府上的嫡长孙若不能长成国之栋梁,则大楚根基不稳,君臣离心,老皇帝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

如果还有其他原因,大概就是老皇帝不希望三家的第三代变得疏远吧.故去的太祖一辈子和两位好友君臣相得的故事,也是文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呢.

只是……

噗!

皇后娘娘真的看得上她家的小胖子吗?

"老身明白了.[,!]."顾卿点了点头.

张摇光听到顾卿说"老身明白了",心中一喜.

当年李老国公留下了深厚的人脉,朝中众人受他恩惠极重,李老国公身后无其他势力,可以说是孤臣,所以无论是世族还是寒门,和他相交起来都豪无负担.李锐的父亲李蒙当年身为翰林院掌院,后来又入了东阁,士林中倒是有一半是他的门生故友.现下这两人虽然都不在了,但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李锐未来出仕后,路会比旁人顺遂许多.

更何况现下信国公府虽然是李茂袭了国公的爵位,那是因为"兄终弟及"才袭成的.很多人一直认为这违背了本朝"立嫡立长"的宗法,嫡长孙既在,就应该保留爵位等待嫡长孙长成.当时这个不赞同的声潮颇大,是当时还在世老国公亲自长折子为幼子请封才压下去了.

若是以后有人愿意为李锐施为一番,若干年后,这李锐就是下一位的"信国公"也不一定.

到时候,李锐"名正言顺",那储位之争必定也就更加站得住脚.毕竟前面几个修仪和婕妤生的儿子都夭折了,她的儿子才是"嫡长".虽然现在皇儿没被立为太子,可即使后面有再多的弟弟,既然连国公府的家事尚且维持"宗法",在兴废之事上……

这李锐,若不是个付不起的阿斗,她就能让他起作用.

顾卿是不知道皇后肚子里这一大本帐的.她扭头和一个小丫头说道:"去请你们锐少爷来,让他来给皇后娘娘磕个头."

她对李锐将来究竟跟着哪个皇子一点都不关心,反正都是伴读,就算身份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子去?都是要受委屈的命.不过这也是他摆脱信国公府上那一对虎狼夫妻的方法之一,至于这个皇后值不值得托付,还得看看情况.

张摇光见邱老太君果然派人去请李锐,不禁露出一丝喜色.

"皇后对锐儿青眼有加,信国公府阖府上下都受宠若惊.只是俗话说的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更何况当时锐儿才两三岁,能看出什么好来!"

"我料想贵府的家教必是好的."

"家教倒是没有问题."那夫妻对李锐的礼仪和教养上的培养是一点都没有水分.毕竟若是家教不好,那就肯定是这对夫妻脑子有问题,而不是李锐脑子有问题了.

"只是锐儿资质驽钝,长相蠢笨,怕是入不了皇后娘娘的法眼……"

"老夫人谦虚……"咦?那一大团裹在衣服里挪过来的是什么?

张摇光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慢慢走来过来的李锐.

她今天一天吃的惊已经比她这十年来的还多了!

穿着绿色长衫,梳着两个小辫的李锐吃力的蹲下身子,弯了半天腰,才摸着地上跪了下来.他直起身,恭恭敬敬地给祖母对面那个穿着正红色衣裙的威严妇人磕了三个头.

"李锐拜见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张摇光看着李锐长宽快要差不多的上半身,以及深叩下去连后颈都没有露出来的脖子,不知怎么晃了下神.

她想起了当初见李蒙的那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季节,舅舅家的后院里红叶飞舞,抱着书卷的俊秀少年进了院子,不小心撞到了蹲在地上捡叶子做书签的她,两人都羞红了脸.那时李蒙十三四岁,已经长得风神秀异,她看的自惭形秽,直觉珠玉在侧,无法言语.

她想着地上那孩子的父亲,心神恍惚之下竟然忘了让李锐起身.

第26章 “子曰”小呆

归田园居的菜园子里,顾卿听见下人来报,不免有性惊.

她以为她另外一个孙子李铭,怎么也得辰时(7点到9点)左右才会来.小孩子如果睡得太少,一天都没精神不说,还会影响发育.李锐是她每天叫下人盯着他早早睡,所以早起她倒是不担心.

看李锐刚来持云院时,每天也是睡到辰时才起,还以为方氏的那个孩子也是睡到点钟才起.

结果这才卯时(七点),天刚刚亮没多久,这孩子就来了?加上梳洗和穿衣的时间……

怕是饭都没给人家吃吧?

"快把铭儿带到归田园居来.跟厨房说一声,今儿早膳摆在后面的雕弓楼,我们不回持云院吃了."从归田园居的菜地到持云院还要十几分钟,不如就在后面的雕弓楼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饭.

嘤嘤嘤,吃饭的时候左右都坐着小孩子,果然是岁月催人老的趋势吗?

她是儿科医生,不是小学老师啊!

李铭被祖母身边的大丫头烟云带到菜地,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归田园居的菜地这边.待看到菜地里的兄长,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我肯定是睡糊涂"了的表情.

他是听说奶奶让大哥留在北园里种田的事,却不知道,不知道……

……这是种田吗?

一身短衣束袖打扮的李锐,正气喘吁吁的把鸭子赶出圈去.他吃力的蹲□子,拿着一个小筐,将鸭蛋一只只的往里面捡.等捡完了,他再扶着鸭舍站起身,把鸭蛋递给一旁的江婆婆,继续去撵那些已经跑出了鸭舍的鸭子们.

顾卿让他每天亲手抓三只鸭子给厨房,李锐把鸭蛋捡完以后,还要想办法抓三只鸭子.当然,归田园居养的鸭子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抓,所以每天府里都会从外面采买来不少鸭子填补归田园居的笼舍.

好在公府是富贵人家,府里每日消耗的食材也不少,这五只鸭子每天厨房都有把它做食材使用掉.不然这么做,有些太浪费了.

鸭子们在满场跑着.跟着满场跑的还有李锐.有的鸭子钻进了菜地里,李锐担心压到菜地里的菜,只得小心再小心.

一时间,整个归田园居里都是李锐"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和鸭子们"嘎嘎嘎嘎"的惊恐叫声.

鸭大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以前只要下下蛋,吃吃田里的虫子就行了,每天有专人给它们喂食喂水,打扫鸭舍.遇到天气好,还会有人赶它们在雕弓楼前的湖里游一会儿.

自从这胖子来了,每天早上都要被迫出去乱跑不说,这小胖子还要抓走它们的好几只同伴!这才多久啊,鸭舍里的鸭子都换了几轮了!它那小引以为傲的肚子哟,都快瘦出个小蛮腰来了.

快跑啊!跑慢了就被吃掉了!

顾卿乐不可支地看着李锐的"日常".

自从她突发奇想让李锐亲手抓鸭子以后,每天搬个椅子坐着看追着鸭子跑的李锐,就成了她的清晨消遣.不是她太恶劣,而是这个办法一举数得,既能锻炼李锐的身体,又能培养手眼脑的灵活性,她觉得好得很嘛!

李铭看见奶奶坐在菜地旁的小棚子里,连忙整了整衣服,毕恭毕敬地过去给顾卿行礼.他低着头过来,顾卿远远只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男孩过来了,等那小男孩走到他的身边,"啪嗒"一下干脆的跪下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孙儿给奶奶请安"时,顾卿的心一下子就酥了.

好嫩的声音啊!好可爱的小孩!披着头发什么的果然比扎羊角辫好多了啊亲!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早晨地上凉……"

顾卿和颜悦色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搀扶起李铭,李铭抬起头,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的奶奶.

顾卿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李铭和李锐的五官并不相似,李铭长得更像方氏,李锐目前眉目被看不清,则不知道是像哪个.

总体来说,李铭的眉毛比李锐的要清秀,李锐的眼睛比李锐要细长.

李铭的样子和神态,看起来很像现代常见的那种家庭环境良好,家教严格的小孩子,满是安静和温和的表情.虽然被顾卿直勾勾的看着,眼神也并不闪烁.

唔,面白唇红,明眸疠,脸型也漂亮,长大了会是个帅哥呐!

就是不知道李小胖子瘦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样.不是说他父母都长得极好吗?应该不会像老国公或者是邱老太君吧?

顾卿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老国公那张国字型的大脸.顶着老国公长相的李锐双眼圆睁地咧开嘴,娇声娇气地喊起了"奶奶".

呃,太糙了,还是不要了吧.

顾卿选择当儿科医生就是因为她非常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可爱的小孩子.李锐虽然长得不可爱,可是性格却天真的很.这个李铭长得极其可爱,就是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她看这个小正太不停的扭头去看李锐追鸭子,于是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慈祥地问他:"怎么?你也想下去一起玩?"

下去追着鸭子跑?开.[,!]什么玩笑!

从小深受外祖家庭训影响的李铭一直是个"好学生".他看着又一次摔倒在地上的李锐,嫌弃地撅了撅唇,然后猛地摇起了头.

"孙儿不想,奶奶."

"咦?你怎么不喜欢玩儿呢?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多玩才对啊."

顾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院子里一群孩子追着院子里的大狗到处跑,就为了爬到它身上去坐一坐的事情.现在想想,那只大黑狗被他们折腾的够呛,超对不起它.但她的童年确实因为它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后来大院子拆迁,一院子小孩抱着大黑哭的稀里哗啦的.

鸭子虽然不好看,不过玩起来是一样啦!

李铭整了整袖子,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说:"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啥?"顾卿一僵.这半大小孩在跟她拽文?

话说,方氏是不是老拿这句文言文安慰李锐,所以李锐才使劲吃,把自己吃成这样的啊?她总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字面的意思呢……

‘奶奶好笨哟!’李铭想起娘亲曾说过奶奶不识字,也没读过书的事情,瞬间一股优越感油然而上.

难怪奶奶只知道种田和赶鸭子!其他的她恐怕都不会吧?他看着顾卿莫名其妙的表情,抱着一丝同情和惋惜解释着.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的举止轻浮,态度不庄重,就没有威仪."李铭接着说,"我要去赶鸭子,不免弄脏衣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这不是君子该有的做法."

顾卿反而被他这么认真的态度给逗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小书呆"?听见他说的话,顾卿想起了原来在儿童医院里她经常逗弄的那个小病人,每次她想带她出去做游戏,那个小萝莉也是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说了会弄脏衣服,淑女不能像个野丫头,我要当淑女".

后来那个小孩还不是给她带的一到活动时间就喜出望外?

只不过这小家伙李铭倒没有一口一个"妈妈说",而是"子曰".噗!

对付这种小孩子,她最擅长了.

李铭得意洋洋的说完了话,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祖母.他说起来爽快,可说出口后就觉得不太合适.

连父亲在祖母面前都不敢顶嘴,说什么就做什么……他是不是被外祖父和外祖母惯得有些失了根本呢?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

"你懂得真多."顾卿笑眯眯地说,"那孔子有没有告诉你要孝顺奶奶,听奶奶的话呢?"

李铭点了点头.

"那奶奶现在想吃鸭子,奶奶就想吃孙子们亲手抓的鸭子,你能不能给奶奶抓一只,表示你的孝心呢?"

李铭为难极了.他看了看早上才换的黑缎粉底小朝靴.这靴子还是新的呢!他准备穿到外祖家里给那些弟兄看看.这朝靴是按照他父亲的朝靴缩小了做的,有趣的很.

看着身宽体胖的长兄尚且艰难地为祖母抓着鸭子,自己明明熟读诗书,立志做个君子,却害怕弄脏了衣物而不去履行孝道,李小呆子羞愧地点了点头.

"奶奶,我这就去抓!"

"孙儿真乖!"顾卿喜笑颜开地看着李小呆头也不回的往菜地里奔去了.

噗,意外地好哄!对付这种乖小孩,只要把他自己绕进去就行了!孩子的天性就是玩耍,两个便宜孙子,感谢她吧,让他们沉闷的童年生活里留下了一些有意思的回忆!

"你怎么来了?"李小胖嫌弃地看着一身大衣裳的李铭,"你别给我捣乱!"

李铭向来不怕他的哥哥,他整了整衣裳,将袖子卷起来,袍子下摆别到腰带里,"奶奶说她想吃鸭子,我来抓鸭子."

"什么?"李胖心神一震,悄悄看了一眼顾卿那边.后者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们这边.他朝李铭伸过头去,威胁地伸了伸拳头."奶奶是我的!你要敢用撒娇装傻那套跟奶奶卖乖,我就揍你,听到没有?"

李铭心里冷笑一声,哼,就你那体型你还揍我?我一撒丫子你拍马都追不上我!

"怎么了?兄弟两个要好好相处哟!锐儿,你是哥哥,要带好弟弟一起抓鸭子,别给鸭子啄了眼睛!"顾卿一脸满足地坐在阳棚下,满心自得地看着兄弟两个"亲亲热热"的凑着脑袋说话.说是照顾弟弟,其实她早就吩咐了旁边一堆下人看着呢,绝不会让两个小家伙被鸭子叨着的.

他们个个都是人精,若是小主子追的烦躁了,还会不动声色的把鸭子赶到小主子的身边,让他多些兴致.

唔,她真是个很棒的奶奶呢!

"知道了,奶奶!我会照顾好弟弟的!"李锐冲着顾卿灿烂地一笑.见李铭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他接着就着那个灿烂地笑容龇着牙说:"鸭子都是我的!奶奶要吃也是我抓!你就做做样子就知道了,懂吗?"

‘兄长真幼稚!’李铭翻了个白眼,撅着小屁股就直接冲出去了.

那只好肥!他早就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鸭子虽然不好看,不过玩起.[,!]来是一样啦!

鸭子:我们鸭子也有自尊的好吗?

大黑狗:这种自尊我们宁愿不要好吗?

第29章 恩宠有加

除夕前一天是祭祖.府里所有的主人全部起了一个大早,穿起厚重的祭服,去家庙祝祭.

国公府的家庙在府里的西边,位于擎苍院不远的地方,平时都是关闭着的.这座家庙既然称作"庙",自然是有仪门有二门,有月台有大殿的.从腊月十五开始,负责管理家庙的下人们就已经开始打扫家庙,把所有的祭器擦洗干净,摆放出来,整理祖先的造影,准备各种贡品,直忙活了半个月才完毕.

到了祭祖的时候,顾卿作为府里地位最高,年份最长的妇人,免不了要领头在家庙外说上一些勉励后辈的话,带着女眷和家小在家庙外叩拜.等磕完头,男人们进大殿,女人们在外面整理贡品.

女人在祭祀完成前是不能进家庙的,主祭那是男人们的事情.

对此顾卿表示很满意.看见两个小豆丁天不亮就起来背那篇极其长的祭文,而且生怕出现一点纰漏的样子,顾卿就觉得蛋疼.

瓷连字都不会写的老太太什么的,实在是太美好了啊!

信国公的男主人李茂,领着李锐,李铭两个孩子在家庙里祭祀.想起别人家祭祖后面一排小伙子,他们家一回头就两个童子,李茂不由得摇了摇头.

老国公父母双亡,穷苦出身,正经的亲戚只有堂伯家一家.

现在李茂的堂爷爷和堂祖母早就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还在荆南老家,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乡绅.堂爷爷家教严,临死前嘱咐不许儿女上京攀附公府,以免惹来麻烦.他年年送钱过去,也想接了他们一家来京,算作报恩,也是多一门臂膀助力,结果年年都被拒绝.

这样的高风亮节,就连他也钦佩地很.

现在他只希望李锐和李铭早点开枝散叶,等子孙多了,他们这一支也就总算是站起来了.丁忧后他重回朝堂,才知道人单力薄的坏处.他虽为国公,但在大哥去世之前,并没有接触到那个圈子里去.后来他虽因为世子空缺,父亲又去世的原因袭了爵,可是也丁忧回家好几年.若论朝廷新贵里地位最显赫,根基也最脆弱,犹如水中浮萍的,唯有信国公府.

好在他还年轻,圣上对信国公府依旧信任有加,想要重新站上大楚的舞台,对信国公府来说并不是难事.

再说小辈,虽然李锐现在给他们养的不明事理,又学识浅薄,但生儿育女这种事和这些都无关.他那侄儿早就订了亲,等他有了儿女,开了府去,作为补偿,他会好好栽培他的侄孙们,也好成为铭儿嫡子的左膀右臂.

……铭儿明年虚岁也十岁了,今年出了孝,让他母亲多在贵眷里走动走动,看看有谁家女儿相貌好性格又稳重聪慧的,趁早订下来好.等圣上的几个皇子成年了,怕是好姑娘都留不住了.

李茂带着两个孩子主祭完毕,李锐和李铭出了殿门,回到女眷中间.祭祀完成后,是要敬献贡品的.李铭和李锐把贡品一件件的递给邱老太君和方氏,再由她们摆放在月台上,等月台摆满了,所有人再三叩九拜,这才算礼成.

祭完祖宗,顾卿觉得自己的膝盖和腰都不好了.尤其祭的还不是自己的祖宗,顾卿表示很吃亏.可是想一想,这些人都是古人,若是在自己的世界,怎么也是几百年前的"先人",给他们磕磕头也不算什么,顾卿这才觉得还算值得.

祭祖后第二天,又是不得闲,因为这是信国公府上出了孝后,第一次进宫参加"辞旧迎新"的大贺.所以顾卿和国公夫人方婉清早必须一齐穿了诰命夫人的大衣裳,和男人们进宫朝贺.

顾卿坐在马车里,有些好奇的看着身上的衣服.

她一直以为诰命的服装就是豪华的汉服,因为她看电视剧里那些贵妇们穿的命妇官服就和结婚时候的凤冠霞帔差不多.等早上丫鬟们恭恭敬敬地把大礼服"请"出来时,顾卿才发现这身衣服与其说是裙衫,不如说是女子穿的官服.

顾卿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鲜亮衣服了,就为了穿一次这明亮华丽的诰命夫人之服,她也决定今天再辛苦也忍了.

顾卿在丫头婆子的伺候下穿上红地平金绣麒麟鸾凤纹的圆领底衣,套上葱绿地的妆花纱凤纹襕裙,再穿上朱红色的蟒服官衣,罩上大衫,束上玉带,最后披上了团花霞帔.

顾卿觉得穿的如此繁重的自己一定优雅极了,就连一层层穿上衣服的过程也充满了仪式感.她穿着礼服,迈着方步,美滋滋地照了照铜镜.

……

头呢?她的脑袋怎么不见了?

哦,原来不是不见了,而是被两肩高耸的团花霞帔衬得小了一截.一身红红绿绿的颜色更是显得她脸色蜡黄,两眼无神.

妈蛋!瓷老太太什么的也太惨了一点吧?这一身搁在现代随便哪件都是珍贵的文物啊,就是现在听说也要几年才能完成一件,结果她一穿,那效果还不如刚刚撑着衣服过来的衣架子!!

你没看错!衣服架子撑着都比她撑着好看!

兴许是她的脸色不太妙,将要随她一起入宫,曾任女官的花嬷嬷安慰道:"太夫人,你现在没有上妆,头面也没有戴齐,.[,!]现在就看衣服穿的齐整不齐整未免太早了.还是让丫头们服侍你梳头吧?"

顾卿已经对自己能"美美的"不抱希望了.这悲剧的人生让她无力吐槽.

上完妆后,她戴上装饰着翡翠和雀鸟的九翟冠,配上翠羽黑纱的抹额,手持着笏板,站在了铜镜前.

唔,果然头面很重要!总算看起来不像没有脑袋了!

顾卿和方氏在宫门前和李茂分开,他们要分别从不同的门进宫.

顾卿根本就没有注意这座皇宫究竟是什么样的.她这一天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其他府里都是婆婆带着媳妇,一点点提点该怎么做.到了顾卿这里,倒是身边伺候的花嬷嬷小声的提醒着邱老太君该怎么站,怎么行.

方氏此次是第一次入宫,丈夫封爵前是五品的官员,她的诰命还是丈夫袭爵以后封的.从前一向是婆婆带着大嫂入宫.在来之前,她已经详细的请教过了家人,她母亲是二品诰命夫人,她的弟媳妇是四品恭人,都在命妇朝拜的队伍里,两边互相照应着,总算没有出大差错.其实她也是多虑,这么多人,大家又不是没有眼色的无知妇人,只会给她们方便,又怎么会出什么问题呢?

太后这几年身子不大好,已经有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今年依旧是皇后主持大宴会.

顾卿身体虚弱,入冬后关节也疼,叩拜时差点直不起腰来,腿也一直在晃.方氏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一边去扶.她们站在最前排,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这已经算是"失仪"之罪了.

没看到晋国公府的老太君都快八十岁了,那腰还挺得直直的,身子摇都没摇吗?她这婆婆乡野出身,规矩是差了点,也不至于磕几个头身子都抖啊?还是说老太太一直和皇后不太对付的话是真的?

"是本宫疏忽.来人啊,给几位老太君看座.几位老太君,怀有身孕的和身体有疾的夫人们今天都免了叩拜之礼."

"娘娘仁慈!"

顾卿也随大流的喊着.被迫磕头,被沉重的衣冠压得透不过气的顾卿开始后悔入宫了.早上穿了稀奇衣衫的新奇劲儿一过,她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早知道就请病不来了!反正往日里都是这么做的.

"李老夫人身体大不如前了.想过去时您老一直是跟着李老国公一起行军的."皇后和颜悦色地对已经坐下了的顾卿说道."有时候出去走走,身子骨自然会健朗起来的.老闷在府里,反而会闷出病来呢.您老说呢?"

顾卿不得不又一次站了起来,躬身应和道.

"娘娘说的是."

万恶的封建社会!如果注定要瓷老太婆,为什么不让她瓷老太后算了!至少不用跪来跪去,也不用拍马腿.

"没事常来宫里坐坐吧,就算是圣上,也老念叨着您呢.若是实在不耐烦穿这些累赘的东西,大可轻车简服前来."皇后的话让所有命妇都大吃一惊.这样的恩宠,就算是皇后的娘家晋国公府上都没有过!

在场的命妇齐刷刷地向邱老太君看去.被这么多女人盯着,顾卿觉得有些不自在.皇后说完这段话,像是随口说的那样,又去一一问候其他的封君和命妇们去了.

可皇后的话出口,谁会当她是随口说出来的?人人都不由得掂量掂量这话后面的分量.

俗话说,夫妻本是一体,这位皇后又最是稳重不过,这样的话绝不会是想起来才说的.

说是"常来宫里坐坐",这常来就很值得商榷.这"常来"是一个月一次,半个月一次,还是想来就来呢?

就算是皇后的娘家,坐在邱太君左手边的仇老封君,也才每隔半年带着府里的命妇进宫见一次娘娘.若分亲厚,信国公府一不是皇亲,而不是国戚,凭什么老太君能常常进宫?她并没有什么要探望的对象.

还有那句颇有深意的"圣上老念叨您."

再说这"轻车简服".乍听起来只是担心邱老太君的身体,所以免去了诸多繁缛礼节.可能够轻车简服入宫的,大都是被宣召,以"私人"的名义入宫.也就是说,这种入宫并不是后宫定时的朝见,而是叙旧,或是正常的交际.

就如同李老公爷当年卸了所有公职,但还是经常入宫陪伴先帝一样.

这携廷的命妇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家的男人们传递发生在后宫的事情了.更多年轻的命妇,在脑袋里斟酌着有没有哪门亲戚和信国公府沾亲带故,年节里去信国公府走动走动,拜访下信国公府的夫人方氏.

可惜的是方氏没有女儿,不然小辈们也可以走动起来呢.

受到这样的恩宠,若是别的命妇,怕是早已感激涕零的下拜,要么愧不敢当,要么歌功颂德.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顾卿完全不能理解皇后娘娘这段话的含义,只能当成是皇后娘娘的客套.

就如同你去别人家做客,别人说"下回常来我家玩儿啊,别带什么东西了空手来就成!"这样的话.关系好的,你自然就大大方方常去走动了.可是关系要就一般的,也就只能随便应付着,并不会放在心上.

.[,!]刚穿到古代的顾卿,并没有获得"七窍玲珑心肝"这样的装备.

所以顾卿呆了半天,眨巴眨巴眼睛,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应了声.

"哦,好的,一定一定."

……

贵妇们面面相觑.顾卿又一次成功的逝了大范围的"群体沉默".

方氏已经用笏板把自己的脸挡起来了.

皇后给邱老太君的反应逗乐了.皇家和外面人家没有任何区别,她从腊月里开始忙年,忙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真正的露出笑容.

这老太太,还真是可爱.若是自己当年嫁的是信国公府,怕是要快活许多吧?若是李蒙还在世……

算了,为何这段时间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呢?她真是老了.

竟然连这种大不敬的想法都敢生出来了.

"老太太率直."皇后轻笑着说:"我这话不是客套.老太太,您要想进宫见见太后,或者看看我这个晚辈,后宫的大门都向您敞开."

皇后从一旁的女官手里接过一枚腰牌.

"这个您收着.出入时给宫门前的侍卫看一下,核对身份无误就可放行."

若说皇后前面那番话让命妇们生起了各种心思的话,皇后娘娘的主动示好和送上腰牌,那就无疑是在命妇们之中引起了七级地震.

随意出入后宫!这等于是送了一条通天之路啊!若是邱老太君家有女孩子,老太太经常带着入宫,难保未来信国公府里不会多一个娘娘什么的出来!

她家现在是没有女孩,可是方氏肚皮里难道不会再爬几个出来吗?信国公府今年可是已经脱孝了!

方氏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婆婆.她生怕婆婆突然说出一句"这东西我要了干啥"或者"入宫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从她一贯的作风以及最近越来越古怪的脾气来看,说不定真的会这样做.

天知道她多想得到那个牌子的是她!

还好顾卿不傻,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就连方氏也是一副热切的表情,她就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皇后送上来的小牌子,将它塞到了袖子里.

看见邱老太君随随便便就接过了木牌,像是揣手绢或者香囊那样把宫牌揣进袖子里,很多家教严格的妇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应该双手捧过头接过木牌,然后跪下谢恩才是!听说这邱老妇人是出了名的怪人,看起来真的是一点也没错!

方氏已经吓得"咕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撞击地砖的声音让顾卿听着都肉疼.

"家母身子骨不好,膝盖经常不听使唤,臣妾方氏替信国公府谢过娘娘的恩典!若家母冒犯了娘娘,臣妾愿受责罚."

方氏重重地磕下头去,深埋不起.

顾卿这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她考虑是不是也该跪下去给皇后磕个头?可是一来内心就不愿意跪来跪去,二来方氏说了自己膝盖不听使唤,她刚说自己膝盖不听使唤,她就下跪了,这不是说方氏在骗人吗?

方氏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信国公府的脸面现在还不能丢掉,至少不能丢在她顾卿手里,否则那也太对不起死去的邱老太君了.

呃……她是不是无意间已经把脸丢完了?

看着尴尬立在那里的顾卿,深知邱老太君为人的皇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当年邱老太君对太后,也都是一副平辈论交的样子.

她又弯身扶起了地上的方氏.唔,好像遇见这府上的人,一直都在不停的扶来扶去呢.

"我刚刚说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患病之人和孕妇都无需多礼,贵府的老太君当然也不在此列.你的孝心我看见了,为婆婆甘冒‘失仪’的罪责,理应嘉奖,怎么能责罚呢?来人啊,赐信国公夫人并蒂如意一对!"

刚被扶起来的方氏又扑通一下落地,再次叩首谢恩."膝盖中箭"的顾卿只得应景地弯了弯腰.

得,今儿的命妇宴会成她们家和皇后上演"君臣相得"的场子了.

顾卿看着方氏受宠若惊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禁为张摇光的手段叹服.至少所有命妇都是以各种羡慕的眼神对着她们婆媳俩,而方氏的眼里全然是对皇后宽厚的庆幸和敬佩.

原来她们成了皇后刷"好感度"的对象.

直到宴会结束,她们一行人的车驾在宫门外等李茂出来的那半个时辰里,都一直不停的有各府女眷前来拜会.期间方氏也收了无数其他人家的帖子,有邀约的,也有要去信国公府上拜会的.

总之,方氏总算有了自己是"国公夫人"的底气.

张摇光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对信国公府宽厚的,更不是随随便便的送出了"出入平安"的腰牌.

事实上,这种"出入平安的"腰牌她是没有的,整个宫里,只有皇帝和太后有.而她"出入平安"的宫牌,是圣上在大宴前三天给的.

看样子陛下是下决心要扶起信国公府了.

也是,信国公府向来无依无靠,上一代就是靠着一心为君的".[,!]孤臣"老国公而一直傲立在厩贵胄之中,这一代李蒙虽死,但李茂也不是那种扶不起的阿斗,陛下只是要一个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之人,这人必须有分量,无党无群.

这李茂身后一无势大的外戚,再过两年,身为大理寺卿的丈人也要致仕了;二无世族豪绅亲戚的牵绊,只能一心为君.

陛下信的,是像老国公那样的人.或者说,陛下信的是"孤立无援"的信国公府.京里像信国公府这样只依靠圣恩立足的人家是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军中到现在还在私底下偷偷祭拜着老国公和李蒙的灵位,李家军的威势依旧不减.

若世族真要有什么变故……

这些年世族之争是越来越激烈了,前朝和后宫都受了影响.她虽出身大族,但父族早亡,母亲是现任晋国公丧夫投奔的嫡亲妹妹,原就不能算是嫡亲的血脉.

况且他和陛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应该早就知道她无意搀和到世族和王权那些斗争里去,她只想一心伺候好他.甚至在她的劝说下,连晋国公府这么多年来也收敛了许多.

可是陛下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只要她姓张,只要她出身世族,她就永远打上了"世家"的烙印.外戚势力过大,让她的皇儿年近十岁都没有封为太子.

她要重新考虑考虑伴读的问题了.李锐不行的话,不是还有李铭吗?

要说大楚这位皇帝陛下为什么要给老太君这枚腰牌,除了皇后猜想的那些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担心旧友李蒙的儿子会有什么闪失.

李蒙是为了他的父皇而死,总不能让他死后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吧?

信国公府离开朝堂这么多年,需要再次证明自己府里的地位,他观察了李茂一阵,觉得是可用之人,至少在"谨言慎行"这点上,他和李老国公很像.只是楚睿是一心想要扶起信国公府,他们府里自己先不能出现什么问题.而且绝不能出现让御史弹劾的事情.

楚睿会让李老夫人常进宫也是整个原因.一来向群臣显示了自己对信国公府的重视;二来老太太性子直,什么话都有话直说,藏不住事,这样信国公府里行事不免就会慎重再慎重.三是楚睿从探子那里得报,说信国公府里的李锐被老太太接到了身边亲自抚养,他有谐疑方氏和李茂的手脚不干净.

那孩子原本是天之骄子,嫡嫡亲的长孙,现在却成了尴尬的长孙少爷,一个府里倒冒出两个嫡孙来.虽听说国公夫妻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就连外人也挑不出错来,可是楚家和李家相交多年,早知道邱老太君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若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她这样寡淡的性子是不会伸手干预孙子的教养之事的.

她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琴棋书画更是一概不会,能教导什么呢?

种菜?养鸡?

所以这其中必有问题.

作为心思沉重的一国之君,楚睿的心里最先浮上的是各种后宫倾轧,各种图谋家业会出现的阴私.方氏虽然出身大理寺卿府,但大楚立国尚没到十年,这个大理寺卿也是看他家老爷子当年在军队里管着狱讼之事,又忠心耿耿才恩封的.若说见识,真比不上她那出身累世书香门第的大嫂.

若是她要暗害李蒙之子李锐,邱老太君不会饶过她.现在没告发出来,恐怕只是犯了一些小错,惹了老人家不悦.

但这种事做了一次总会再做第二次的,给老太君腰牌,就是给老太君一个入宫申饬的机会.若方氏不贤,他就让太后下旨罢了方氏的一品夫人诰命,再赐一个身家清白的平妻给李茂就是了.

李蒙和他相交于贫贱之时,虽因摇光的事情疏淡了几年,但终是莫逆.若非他早逝,现在应该已经是他的肱骨之臣.李锐那孩子,现下看来应该是不能继承国公之位了,但却不能就因此断定他不能成才,更不能因为没了父母的庇佑就任人摆布.

李茂若自毁长城,做出这等背信弃义,毫无孝悌之事,不用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干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啦.总之,因为这个,本来3000的正章又多了3700字,大家接着看吧,蠢作者差点把读者蠢跑掉了.

李小胖子,作者阿姨给你安排了个护短的"皇帝叔叔",你要谢谢我哟!

第32章 顾卿买孩子

兵荒马乱的过年直忙到正月十五过后,虽国公府还是有络绎不绝的拜帖,不过那都已经和躲进了持云院里的顾卿无关.

这次忙年,别说方氏差点累的大病一场,就是邱老太君院子里的人都被抽调了一空.邱老太君带着两个孙子居然亲自置办起过年的事儿,这在很多富贵人家里都是想象不到的.

所以顾卿摆起了婆婆款儿,把方氏叫到了持云院来,先是说自己过年累着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带着李锐下田种地,也没精力照顾他衣食起居,要方氏派人收拾擎苍院,把李锐重新移回西园的擎苍院去.

"娘,移回去倒是不费事,可是您这么做,我怕会伤了锐儿的心."自邱老太君得了宫里的腰牌,方氏倒是不太乐意李锐住在老太太身边了.

她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而且,老太太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到时候李锐心里一定不好过,和老太太生分也不是不可能.虽不知为何老太太被锐儿顶撞后突然亲近起他来,但儿子每次休沐都被招去持云院,看来还是自己的儿子更受宠些.

也是,比起那个蠢笨如猪的李锐,自己的儿子实在是玉焉爱,两厢对比,老太太会喜欢自家的儿子一点也不奇怪.

"锐儿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你找人来搬就是.府里上次夫子都请辞了,上次锐儿舅母来的时候我提了一次,你们这几年都在府里守孝,外面的事情毕竟不太清楚,能找的高明先生也有限,我托着锐儿的舅家帮他找先生了."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话让方氏心中大惊.

"娘,这……这怕是不合适,倒显得我们府里亏待了锐儿,连个夫子都请不起似的!"方氏陪笑着,"现在老爷也重回朝堂了,回头再给锐哥儿找个知识渊博的师傅不是难事"

渊博的师父?怕就怕找的都是太"渊博"的,只会掉书袋!

"是府上的脸面重要,还是锐儿的前程重要?"顾卿板起脸.自小胖子和她转告了他舅父的话,顾卿也想明白了.对付方氏这种人,对她客气是没有用的,也不必顾忌她的想法.她是婆婆,以势压人就是,就算是无理取闹,旁人也就只能说说.

她还怕人说?她又不是真的邱老太君!

"话不是这么说.娘,这锐儿的舅舅……"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就知道他们一家回来要坏事!

"不要多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顾卿一挥手,"还是你要我亲自进宫,求圣上赐两个好师傅给孩子们?"

方氏脸色大变,连忙在顾卿脚下给跪下了下来."娘,你息怒,此事是家事,千万不能劳动圣上!皇后娘娘给咱家腰牌,那是信任咱们府上审时度势,一直很守本分,若娘你老是为了一些小事进宫,恩宠倒成了灾祸!"

"那你就派人去把擎苍院好好拾掇拾掇,若是锐儿舅家送了人来,你和茂儿一定要摆酒好好款待人家,束脩比照以前夫子的两倍.人就安排在擎苍院西厢的微霜堂授课居住,那里是昔年蒙儿招呼好友的地方,正合适."

原来老太太早就想好了.

"……媳妇都听娘的."

方氏纵是有千种不甘万般不愿,老太太这么斩钉截铁死了心的要在外面请夫子,她也只能咬着牙应了.

什么搬回擎苍院,她看是外男进后院不方便,老太太特地让孙子回擎苍院去读书的.

可恨!她四五年的谋划,竟因老太太的一句话就破灭了!

还有那锐儿,经过年终一事,府里倒起了议论,说他颇有大老爷的手段.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了点芝麻大的小事,提的上什么手段?无非是监管的时候性格暴烈的点,竟也让下人们都吓破了胆!

好在擎苍院里还有她早些年拨过去的人手,刘嬷嬷的侄孙也还在擎苍院等着随侍主子.等日后院子里进了人,再谋划谋划也不是难事.

年后出孝开府,锐儿也可以随意出去走动了,到时候再配几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小厮伴当,把锐儿勾到那些下作地方去……

"还有一事,想向婆婆请示."方氏想了想,此事还是先和老太太通气了为好,别老太太看擎苍院人少,又找李锐舅家要人去.

来了!顾卿不禁感叹李锐大舅的足智多谋,他料定自己说了前番的话,这方氏肯定是要把擎苍院里的人给补上的.她一边心中赞叹,一边不动声色的说:"还有何事?"

"这忙年一过,倒越发显得我们人手不够来.年前锐儿那事,老爷一气之下又撵了他的伴当和小厮们,就留了几个丫头,马上先生再一进府,真是连个干事儿的都找不到了."方氏婉言道:"还是上次和婆婆说的事儿,这府里人手要再进一些了.我们家的家生子少,少不得要找官牙和有信誉的私牙再添一些人."

顾卿就在等她这句话!

"是我疏忽了,这个年过下来,倒是把你累的不轻.我看你脸都小了一圈."顾卿的脸上全是痛惜的神色,"花嬷嬷,去把锐儿舅家送来的上等血燕燕窝和那老参拿来,让我这好儿媳滋补滋补,我还等着她给我添孙子,可不能现在就把.[,!]身体给亏了."

"府里千头万绪都是你挑着,委实也是辛苦了些."

方氏心中害怕极了.她就担心这老太太说出"我给你找两个姐妹分担分担吧"这类的话.

好在老太太只是眯了眯眼,接着安慰道:

"这么多年来你管家管的很好,我都记在心里.这次进下人的事,你就看着办吧.只是有一点,挑人时那些近身伺候的,务必让我先看过,若是不合我眼缘的,过于油滑或木讷的,我是不会要人入府的.我们家里的家生子少,这些人说不得就是以后家生子的老子娘,还是要慎重.再者,你帮手多了,才有精力去生孩子."

"娘不必说,媳妇也是知道的.到时候人进了府,让娘你先挑.您要觉得不好的,只管让牙子再领回去就是."

方氏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也开始庆幸自己是嫁给了李茂.府里老太太虽然没什么见识,话也糙的很,但还是一心为着儿女的,也不揽权.即使府上人口凋零至此,除了上次略微吓唬吓唬了她,也没有什么真的刺激她的事情.

也不枉她劳累了这么多年,伺候老爷婆婆尽心尽力,不敢有一些差错.

想到这里,方氏忙不迭地连连谢过老太太的"仁厚",又许诺这几年一定努力给老太太添几个孙儿,让老太太只管享福就好.

走出持云院,方氏开始把"造人计划"提上头等大事了.她和老爷还年轻,感情也挺好,若平日里努力些,孩子总是会有的.

上次是哪个家的太太说城外杨桥山有家送子娘娘庙很灵验?还有刘嬷嬷上次说的那副方剂,可以考虑让胡大夫看看,如是有用,就要调理起来了.

又过了几日,方氏来回话擎苍院收拾清了,可以搬了.

李锐搬走那天,李铭刚好回府休沐.顾卿把两个孙子都叫在一起,让他们在一起抓了次鸭子,钓了次鱼.

"铭儿不经常在府里,每次回来要记得要多在你兄长那里走动走动.你们这一辈儿就你们二人,奶奶也不想说些什么‘兄友弟恭’的虚话,但老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二人感情好,日后出去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奶奶放心,孙儿一定和兄长好好相处."只要他不欺负我,哼.

"我一定会待弟弟好的."只要他别老是对着您撒娇打小报告.

看见两个孩子这么乖巧,顾卿欣慰地笑了.

李锐搬去擎苍院的日子和在北园里没有什么区别.大舅的夫子要到二月二以后才会来,所以李锐每天还是到顾卿的北园种菜养鸭.顾卿给他在雕弓楼里安了个沙袋,每天叫他习完字后再打打沙袋,也算是一种锻炼.

二月二那天,李锐的大舅张宁亲自带着两个先生和两个武师上了门.

李茂一看,有一位竟是原翰林院致仕回乡的翰林,荆南大族出身的"齐明辉",此人文采了得,但为人也是出了名的散漫;另外一位叫"杜进"的,他也略有印象,仿佛是某一年的三甲.

这下就是连李茂也不敢怠慢,连忙叫来李锐行拜师礼,规规矩矩的在圣人面前磕了头,敬了茶.又每人派了一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伺候着,小厮书童各两人,把他们当半个主子对待.

这可不是什么寒门请来的"才子"或宿老!李家自己就出身荆南,荆州的大族"李齐江刘","李"和"齐"就在南方.李家人多,自家老公爷当年连分支都算不上,拉出去也有好几百口壮丁.齐家却是一等一的人才济济,只是人口单薄.

薄待了这位"齐先生",怕是老家的老人们都要上门来敲他脊梁骨的!

两位武师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凡,只是走起路的步态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和老公爷留下来的那几位家将看起来相似,怕也是上过沙场的.

李茂把两位武师安置着和李府那些老家将们住一起,也算是客卿的身份,有丫头和小厮伺候着.只是这两个武师好像确实是一身武人的习气,到了信国公府没两天就开始和院子里的老将们切磋,倒惹得许多小厮和丫头每天偷偷在角门里扒着看.

府里来了新师傅,李小胖也有好多天没时间来持云院找顾卿,顾卿一下子少了个事做,不免冷清的很,每天就带着丫鬟们琢磨着要弄点东西打发时间,有这些下人们逢迎着,顾卿总算是调整了过来.

到了二月二十八那天,方氏果真让牙婆子们把第一批的小姑娘小男孩给带进了府.

这时候府里粗使下人倒是不用再找,缺的koi是聪明伶俐,或者会识字算数的小孩子.这些下人年纪不能太小或太大,太大有了性格,不好管教,太小一时不得用.只有那七八岁到十一二岁间的最好,慢慢调教几年,就可派上用场.

方氏找人要求高,所以正月里就去要了人,挑到二月底人才送来.

世道越昌平,家生子就越显得其重要.现在又不似往前十几年那样又是兵祸又是天灾,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这些年老天有眼,风调雨顺,老皇帝和当今圣上都是轻徭薄赋,又在每乡里都提供种子和农具.战.[,!]乱过后,到处都是可以开垦的土地,人却不够,只要不懒不病,无论如何都有口饭吃,决计饿不死,卖儿鬻女的人也少了许多.

官牙里的人口,大都是犯官家罚没之人,或是失了双亲自卖自身的,也有家人苛刻被卖掉的.也不知张宁到底多大的本事,竟然能塞了人进去,还一定能让牙婆子们给领进来.怕是年前得到赵氏的来信,早就开始准备着了.

顾卿到了这里,对于被人服侍这点,一点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以适从.人类真的是天生就有奴役性,她被人伺候多了,从最早接一杯茶都忍不住想要说声"谢谢",到现在毫无心理负担的就让别人给她敲敲背什么的,转变的极为自然.

她想的很开,到一个地方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她又不是穿到小姑娘身上,难不成还要来"姐姐妹妹"那一套?她这具身体年纪大,行动不便,她家又富贵,她付工钱,别人做活儿,她又不虐待苛刻人家,若是哪个婆子丫头想要回家,她也是肯定同意的,还会再送人家一笔钱.

所以对于自己现在被伺候的比猪还要懒,她除了有些心虚,倒并不愧疚.

可是现在一溜排的半大小孩子被拉到她的面前,各个儿都带着期许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她就莫名其妙的有了深深的犯罪感.

买卖人口!奴役童工!

真的都是半大孩子啊!有的只有小学一年级的样子,长得也挺可爱,怎么就舍得给卖了?

"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好晃眼!好大的一排灯泡!

这么一大群孩子全部头发都剃的光光的是闹怎样?难道是要送进公府来出家吗?

男孩子和女孩站成两队,露着头皮,穿着一样的衣服.乍一看像是走错了进了集中营或者劳改队,再一看都是小孩,表情也并不悲苦或怨怼.

顾卿翻看了老太太的记忆,却发现没有什么以前挑人的印象.这些事情向来是她的老公儿子做好了,把人调教完了直接送到她院子里的.香云等四个丫头以及孙嬷嬷等人都是这么来的.就是花嬷嬷也是老国公给的.

唔,邱老太君真是享福的命.

"回太夫人话.这些孩子都是好的,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头上有虱子或者跳蚤,凡是要入府被挑选的,头发都是要剃掉的,也仔细的洗了澡,涂了香膏,保证不会污了主子的眼,熏了主子们的鼻."

这回话的牙婆是官牙,也就是在官府里登记造册,接受官宦人家挑人委托的牙婆,最是正规不过.这老婆子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里惯了,行事倒是大大方方的,虽做的是卖人的生意,却让人不讨厌.

"若府里要留用,过个几年,头发也就留回来了."

"男孩子还好,怎么把小姑娘的头也给剃了?"

"太夫人,只要是进府的,都是要剃的.若是不喜欢,到时候叫她们用头巾包起来也就是了.这些孩子都在署里造了册,也已经检查过了,都是健健康康,略识过字的好孩子."牙婆子有些不以为然.这国公府的老太太居然连官牙进出人口要剃发检查都不知道,真是不操心的好命.

本来就是女孩子家头发上容易生虱子,男孩子头发没有女孩子浓密,有虱子也好捉的.

顾卿听了牙婆子解释,再听花嬷嬷说无论是家生子还是外来的,还在调教的时候都是要把头发剃掉,细细检查身体的,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来的,而且让自己进了一个老太婆身体里,但她还是要感谢上天,没让她穿到哪个丫头婆子身上,每天跪来跪去没有自尊不说,真要生灾害病,哪怕是生个虱子,怕是都头疼的紧.

一想到自己光着头,拎个小包袱,可怜巴巴求人家买了自己去伺候,她就打了个哆嗦.

这么一想,顾卿就把面容放的更和颜悦色些.邱老太君的长相并不是圆脸慈祥老太太的那种,平时不笑的时候很严肃.她现在笑眯眯的,那些小孩子们脸上的紧张总算也淡了不少.

虽然李锐舅舅家送了信,细细的说了这些派过来给李锐得用的孩子有哪些特征,可是一排衣服一样的光头站在顾卿面前让她找,她还是有点眼晕.

更别说邱老太君有点老花了.

"都近前来,一个个看吧."

孩子们一个个走到顾卿面前被相看,顾卿点着人,看看这个的眼睛,看看那个的表情.

唔,这个小男孩双耳微微有些招风耳,耳上有痣,应该是舅老爷安排的人.

"你多大了?叫什么?"

"回太夫人,小的叫王大田,今年十一了."

顾卿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这个留下吧,看起来机灵."

这么简单?

一旁的孩子也好奇地看着王大田,但就差没看破了眼睛,也没看出来这个王大田哪里看起来聪明.难道耳朵上有痣就是聪明?好恨爹娘没给耳朵上生个痣啊!

瓜子脸,杏眼,年纪稍大却没有耳洞.这丫头也是.

"你叫什么?多大了?有些什么长处?"

.[,!]

"回太夫人,奴婢叫春丫,今年十岁.略识得几个字,家父以前是账房先生,奴婢会打算盘,也会一些简单的账目."

哟,李小胖的未来管账丫头送来了.就是她了!

"是个好的.也留下吧."

顾卿也不知道这批人里哪些是方氏安排的耳目,按理说她不可能不插手人进来,再加之旁边还有锦绣院过来等着消息的刘嬷嬷,所以她挑人的时候就格外谨慎,生怕暴露了亲家的安排,惹得方氏生疑.

从这批孩子里挑人,顾卿就真的只凭心情,看着眼缘来.除了明显是信里提过的那些人,剩下的人挑起来都是天马行空.

一旁的牙婆子也是心中啧啧称奇,从未见过哪个府里主子是这么挑人的.这邱老太君一不看长相,二不问所长,只让每个人在她面前给她看几眼,随便问两句就定下了.难不成真有火眼金睛?

有好几个丫头长得一眼看去就是个美人胚子,这都是听说信国公府里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嫡孙,牙婆特特留下来带过来的,长得水灵灵的不说,仪态谈吐都是调1教过的,老太太却仿佛眼瞎了一样直接给跳了过去,看都不看一眼.

得,这最贵的几个,怕是卖不掉了.只盼着挑剩下的,回头国公夫人能看上眼才好.

牙婆子哪里知道顾卿在现代看各种小童星看多了,对那种看起来很俊秀的小丫头倒是没什么惊艳,况且也想不到什么通房丫头上.而且她下意识的觉得,漂亮的说不定就是方氏安排好了让她选的,所以她就不怎么把重心放在她们身上.

顾卿看人看眼睛,眼神闪烁或者期待心强的,她都不喜欢,看着她害怕的直哆嗦的,她也不想要.她挑的大部分是一些情绪平静,看起来比较忠厚大方的.有些问过后会画画或者针线的,顾卿也留了下来.

好在李锐的舅舅安排了几个长得漂亮的丫头进来,不然等这牙婆子带着挑剩下的回去,邱老太君怕真是要留下个"老眼昏花"的名声.饶是这样,这些牙婆子也决定下次要再来,就只管带一肖相平庸,但是能干或有特长的.没看见连会劈柴的都留下了吗?

这信国公府可真省!

这一挑选就用了一个下午,百来个孩子里顾卿挑了二十多个,有四个男孩子是给李锐当小厮书童的,六个丫头是给李锐当使唤丫头的.这十个孩子是李锐舅舅安排好的.

还有十来个孩子,顾卿让花嬷嬷安排了.剩下的一大票孩子带着失望的神情,准备给牙婆子带回去.公府里挑剩下的,相等的人家也不会挑,只能往在下面的人家里推送.

真是可惜了.

一群光头孩子像来时那样安静的往外走,突然有一个小子脱了队,在离顾卿几步的地方"咯噔"一下跪了下来,又砰砰砰的磕了十几个响头,直把头磕的鲜血直流.

顾卿被这磕头磕的血肉模糊的情形吓得一惊,差点没把隐疾给弄发了.

"还不快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别磕了,别磕了,小心伤了自己!"

脑震荡还好,要是有了其他损伤,那可是一辈子的缺憾!

牙婆子脸色难看,走上去就给了那个小男孩一巴掌,虎着脸把他从地上拉起了就拖着走.

官牙不比私牙,几年也要考核一次的.规矩坏了,出了纰漏,这辈子也不必当官牙了!

"求太夫人开恩收了小的!砍柴也好,倒夜香也行,做什么都成!小的父亲重病,家中还有两个幼弟,家中等着钱救命,实在是养不了我了.卖到公府里还能卖上几十两,被退回去就只能把自个儿贱卖了!"这年纪稍大的小孩被牙婆子打了一巴掌,依旧梗着脖子继续喊着,"求太夫人恩德,留下小子!"

顾卿确实心软了,而且看到这小孩命这么惨,有些心疼.只是人家等着钱救命,给了人钱买下来了总感觉有忻火打劫的意思,顾卿想了想,还是没有准备留下他,但是却让牙婆子放开了他.

顾卿把那小孩叫上来,掏出帕子给他把头上擦干净.

"是个好孩子.只是你父亲病重,你弟弟年幼,你身为长兄,更要撑起家业才行,怎么能卖身呢?"顾卿问那婆子,"他卖身卖了多少银子?"

"卖了二十两.说好了卖了好人家,多出来的钱给他一半.他识不少字,还会一些算数,上手就能用,要不,太夫人您……"牙婆子见顾卿有意,也有心帮这孩子一把.这孩子在这批人里算是上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挑走.

顾卿让花嬷嬷把过年时候发剩下的金银锞子拿过来,抓了好几个给他.金锞子一两一个,现在金银兑换是一兑十六,这三个金锞子就有四十几两了,更别说还有几个散的银锞子.

"这里大概有五十多两,也够用了,拿二十两赎了自己,然后回家去吧.也不必想着报答,你以后要成了才,多帮帮别人就是了."顾卿摸摸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一脸感激,却无论如何不肯白收这银子.

可是无论这孩子如何咬定要卖身报答府里,不肯白收这便宜,顾卿都不愿意收用他[,!]她觉得这孩子谈吐不俗,又有责任心,应该可以养成一个能顶门立柱的人.可是要当下人,从他冒冒失失跳出来看,留下来要么把这倔强性子给磨掉了,要么就不听话被打死也不一定.

那牙婆子带着这群孩子走的时候,顾卿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孩子说不定各个都可怜,但自己却不能全留下来.就算全买下了,这天下的人难道她全买得?刚才她不想留的那些企图心重的孩子,说不定里面也有这样不得不卖掉自己的人在?

今晚她怕是要合不上眼了.

那个得了金锞子的孩子被人无限羡慕,就连牙婆都夸他好运气.那个被羡慕的少年却内心在咆哮不已.

——妈蛋!千方百计才混进来,这剧本怎么完全不按主子设想的演啊啊啊!说好的国公府缺人一定会留用他这样识文断字的呢?说好的老太君面冷心善,磕完头说的可怜点一定会留下他在府里的呢!

都是骗人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外来势力,没成功进府.第一次尝试失败!

第35章 邱氏扬名

四月十八,正是个黄道吉日,沉寂了四五年的信国公府仪门,在时隔几年后,终于得以重新打开.

一大早起,公府里所有的下人就开始忙活了起来,却丝毫没人埋怨,均是一番喜气洋洋的样子.再一问,原是月初时太夫人弄出来的那个"扳指",由府里的国公老爷呈给了当今圣上,圣上命工部和兵部反复试验过后,确定大有用处,故而前几日在朝堂上好好的嘉奖了国公一番,今日一大清早又接了宫里的恩旨,说是要来封赏府里的太夫人和府中众人.

李茂早就让一群下人在清水坊入口的地方细细撒了黄土,用脚踩实,又净水泼街,再三确认皇家的车马不会扬的车身满是灰尘后方才满意.

方氏带着内院的管事们准备着接旨用的香炉,香案等物,又把府里的所有管事叫来嘱咐了一遍,府里这么多丫头和婆子和小厮,除了有职在身不得不出的,其他的全都要辖制住,天使来时,不可擅出.

府里的大管家李忠站在门口,盯着粗使小厮们把大门和门上的铜钉擦了又擦.

"小兔崽子们,今天都给我放勤快点!耽误了府里太夫人和国公老爷接赏的大事,被撵出去带累一家大小事小,一条贱命送掉可没人可惜!"

埋头忙活着的下人们心里暗暗"呸"了一声这老货狗仗人势,手上却丝毫不敢放松,睁大着眼睛继续干活.

顾卿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为了让李小胖不会伤手的扳指,为什么会变成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

那几天,祖孙两个凑在一起,问遍了府里所有的老兵宿将,这才最后将"扳指"定成了钩状的梯形模样,这种形制最适合大楚现在军中制式的"短梢弓".这弓是复合弓的一种,弓力大,钩状的内侧有利于控弦,梯形的样子则是为了防止手指被弄伤,也是为了便于放弦.

要说自己做的东西得到别人的重视,大都数人都会觉得高兴,顾卿是俗人,也不例外.但她觉得自己在府里随便鼓捣一下的东西居然传到了宫里去,未免有些小小的猜疑.

难道龙座上的那位在国公府里安插了探子,府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那位的法眼?

顾卿这才知道两眼一抹黑的坏处.这府里今任的国公李茂,也不知是不想劳累到自己的母亲,还是压根就觉得自己的母亲没什么见识,有些事说了也没用,这前面后面的事,竟是从来也不会过来支会一声.若不是顾卿亲自叫来问,李茂是很少给老太太说外面的事情的.

顾卿毕竟是个"假货",平日里没事,都是越少接触儿子媳妇越好,下人们就算察觉出顾卿有什么不对,也只会往"老太君一场大病,性格大变"上靠,就算有疑问也只敢烂在心里.主子要做什么,也不会向个下人汇报不是?

好在现在顾卿笼络了两个乖孙子,不时问问各种情况,总算摆脱了这种睁眼瞎的局面.

李锐倒是一直想和祖母说扳指的事,可是一想到祖母给他做的心爱之物反而要作为李茂的晋身之用,他就不知从何处开口.李茂大约也是觉得抢老太太的功劳不好意思,这事也就没有提过,这么一来,顾卿反而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扳指进了宫之人.

顾卿叫来了李锐,想问问他可知原委.自从府里来了两位"怪"先生,这李锐对内外的事情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倒让顾卿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常像个孩子.

"并不是奸细泄露.此事是齐先生献计,杜先生拟的折子,将家中的扳指由叔叔呈上去的."李锐听到祖母的担心,连忙解释.

咦咦咦?难道那两个先生是吃里扒外的货,明面上帮着李小胖,实际上跑去给李茂那个渣男献计献策去了?

顾卿当时脸上就不好看.

"那可是奶奶给你做的东西!"

李锐自是知道奶奶在想什么."奶奶莫动气,此事是孙儿的不对,拿着奶奶的东西,未和奶奶商议就由得两位先生去做了……"

顾卿眯着眼,看李锐到底是说什么.

"两位先生和孙儿分析过利害."李锐把两位先生当初对他说的一番话给邱老太君复述了一遍,然后又说道:

"我们府上离朝已久,早已淡出朝堂.这时叔父这位新国公要立足,需有一桩要事引起关注.献上‘扳指’,是为了表明我们府里虽一直守孝丁忧,却不忘爷爷‘忠君报国’的遗训.如此一来,既可以重获君恩,又能让京里勋贵世家多个理由重新接近我们信国公府,还彰显了我们上下慈爱孝悌的名声,只是奶奶的一番心思,确实……"

"我并不是怪你们拿我做的东西去邀功,而是此事是大事,我却被蒙在鼓里,实在是不甘.难不成奶奶我在你们的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小气肚肠,昏昧无知的妇人不成?"

李锐惊得一下子跪了下来,"孙儿不敢!"

顾卿有些难过的扶起了李锐,看见半年前还浑浑噩噩,受了一点小委屈都准备"离家出走"的李锐,此时却为了不让她担心款款而谈,分析利弊,顾卿不知为什么鼻内一酸.

人人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富人家的.[,!]孩子,若无父母,也是会被环境逼着早肖大的.

顾卿想起了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家中独子独女每个都是家中的宝贝,哪里有过细心谋划,拿别人送的东西去给长辈讨好上司的经历?这么一想,顾卿越发觉得这个孩子可怜,竟是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锐儿乖,这扳指你既然给了你叔父,就算不得奶奶给你做的独一份儿了.你放心,奶奶回头会给你做其他礼物,保证这世上只有你有!"

"奶奶!"李小胖喉头一哽,"我不要礼物,只想奶奶永远陪着我!"

想当年自己在儿科医院内,绝对算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医生阿姨"之一.无数萝莉和小正太拜倒在她的医生袍下,哭着嚷着以后要娶/嫁她.结果呢,等过几天再来个帅气的医生或者漂亮可亲的阿姨,这些小萝莉和小正太们又会去抱他们的大腿,宣告全世界最喜欢"他"(她),常弄得她哭笑不得,黯然神伤.

说好的永远喜欢呢?说好的长大了要娶她当新娘呢?

说多了都是泪啊.

李小胖如今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毫无依仗,一直以来视若父母的叔叔和婶母,又因为她的缘故横插一手,让李小胖对他们产生了提防和厌恶.而她现在既是李锐的长辈,又是整个国公府里地位最高之人,小孩子最是敏感,多番因素,终是让李锐对她产生了极大的依赖.

这跟聪明的宠物会分辨家中谁才是说话算数的,极力讨好一样.虽然李小胖内心绝对没有这么势利,大约也没有想的这么深过,可是人的潜意识是无法控制的,不知不觉间,李锐已经渐渐变成了这样.

顾卿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他极度迷茫,拿自己当成精神的支柱,倒是有利于他心理的正常成长,可是孩子成长的过程,向来是一个从父母长辈身边渐渐"剥离"的过程,李锐如今对她过度依赖,待她真的去了的时候,打击会变得更大,也会更加一蹶不振,这就不是顾卿想要看到的了.

如今她这具身体已经五十六七,这个年代医疗条件这么差,随便一场小病都会因为没有抗生素而死掉.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她是否能好好活到七十而不瘫痪在床还是个问题.

"又是孩子话,奶奶总有一天是要去的.这世上,即使是你的父母,子女,或放手让你自立,或你要推他离开怀抱,总有一天也都要离开你,只有你的发妻会一辈子永远陪着你.你若真的喜欢奶奶,奶奶在的时候多多尽孝就是了."

"呸呸呸,奶奶怎么能咒自己!"李锐从幼年开始,在短短时间内就经历了父丧母亡,府里擎天柱一样的爷爷也病逝了,小小的内心竟是从此对死亡有了极大的恐惧.

顾卿想要帮他的,就是让他能够正视死亡.

"这不是诅咒.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理应顺其自然.只要能够问心无愧的回首自己活着时度过的每一天,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顾卿冷静地说着,"奶奶我并不懂许多大道理,但古人的经典中肯定有许多关于这方面的感悟,你可以和你的两个师父讨论一番."

至于你会不会给你两个师父忽悠的连门都找不到,那奶奶我就真的不得而知啦!

一个"扳指"引发的人生感悟似乎还历历在目,皇宫里派出来的天使却马上就要进府.

可怜顾卿一大早梳妆整齐,穿了命妇诰服,领了家中儿子媳妇并两个孙子盛装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直等的两眼昏花双腿发软,才等来这群姗姗来迟的"天使".

天使啊天使,为什么你不长翅膀快点从天上飞过来,却要骑着矮脚马慢慢走呢?

当顾卿见到那位明显不是太监的礼官,慢悠悠地跟着仪仗踱到公府的仪门前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早上天刚刚亮的时候宫里来传的口谕,叫公府准备清早接旨,这都日上三竿,眼见着要中午了,他们才来.

这群"天使"是掐着点来蹭饭的吗?

顾卿为了接赏赐,特地翻过了老太太的记忆,这老太太跟着丈夫儿子接旨接赏接过大小十几回,也算是经验丰富,但朝廷特地颁给她的赏赐,除了刚开府时候封国公夫人的诰命以外,这还是第一次.

顾卿弯着身恭迎礼官,这群礼官人人有须,绝不是宦官.

这大楚不似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大概是年年征战,男丁珍贵的缘故,宫里的太监多半还是前朝那些老人.也有一些是实在过不下去的孩子,或者一生下来就天阉被送到专门的宫司的孩子,每年新进的太监没有几个.从小入宫的,数量不多,宦官们往往也得不到重用,只做些跑腿和粗使的差事.

但凡颁旨,赏赐,来的大部分是宫中太府寺的礼官.专门为皇帝跑腿的这群礼官,官袍大都是靛蓝色,只有主管才是红色.他们头戴双翅帽,身佩宫廷出入的金牌,一眼就能辨认.

顾卿先前还担心要和电视剧里似的,接个东西还要向太监下跪,好在这大楚的开国皇帝脑子正常,没这么折辱功臣.

邱老太君作为两朝的老封君,已故老国公的遗孀,亲自出来接旨,.[,!]即使是"天使",也不敢受了她的全礼,只微微侧着身子避开,以示尊敬.

一位中年礼官拿出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信国公府实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父子两代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今日信国公太夫人邱氏以一老妇人之身,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视军中兵士若自家儿孙,以……"

顾卿听得两眼发晕,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这个封赏的圣旨到底说的些什么,只盼的接完圣之后,让她两个乖乖孙子给她好好解释解释.

这是她在古代接的第一份圣旨,如果连人家说什么都不知道,也太吃亏了!

那礼官依然一丝不苟地念着:

"……阖府精于武备,心系社稷,赐予奖赏理宜然也.兹特授信国公李茂领兵部武备一事,盼卿显体国之忠,威振夷狄.今邱氏所作之玦,赐名‘邱氏射玦’,嘉尔冠荣,永锡天宠……"

"妾身领旨."

等那礼官念完圣旨,顾卿迷迷糊糊的上前躬身双手接了旨,李茂连忙再伸出双手从母亲手中接了恩旨,奉与早就放置好的香案上,点上一炷香,顾卿带着全府上下面对圣旨三跪九叩,山呼万岁,此旨才算接得了.

那些礼官们平安顺利的完成了使命,也均松了一口气.

为首那宣旨之人笑着和李茂说道:

"国公莫以为我们几个早上偷懒,混到此时才来.实是圣上对府上恩隆,我们走到内宫门口,陛下又将我们招了回去,再将赏赐厚了一倍,待我们走到丽正门,慈明殿又来了懿旨,太后也赏了恩赐下来,我们来回折返,竟错过了吉时,还请府上勿怪."

古人讲究吉日吉时,错过吉时,总是不美.但错过吉时的原因是因为一桩天大的好事,哪里会有人缺心眼到责怪的道理,没看到李茂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吗?

"不敢怪罪,倒是累的天使辛劳了,国公府上下感激不尽."

这些礼官都是天子近臣,颁完圣旨和恩赏还要回宫去复命的,自是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那礼官也不想得罪现在正红发紫的信国公李茂,见李茂表情从容,这才点了点头,又继续对后面道.

"信国公一品国夫人邱氏接赏!"

"妾身在."

"邱氏孝敬勤俭,贞静淑懿,笃生哲嗣,大义可嘉,潜德宜表,御赐‘金缕翠鸾荣华加身翟冠’一顶,缨络垂旒女官冕一顶,蟒袍玉带两条,‘邱氏射玦’御笔亲提匾额一块,金三千两,宫缎九匹,内造七色射玦一套……"

"奉太后懿旨,赐国夫人邱氏……赐嫡孙李锐……赐嫡孙李铭……赐方氏……"

皇上和太后的赏赐,光是报各种物件的名字就少说用了一刻多钟,待后面抬着赏赐的礼官用铺着黄绸的托盘和箱子一件件把赏赐奉上过目的时候,信国公府一家老小少不得又要跪又要拜,又要谢恩又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真是把人累了个半死.

看李茂和方氏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再看李锐和李铭也是与有荣焉,小胸脯小肚子挺得多高,顾卿深深的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代沟"恐怕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她除了对这古代帝王搞的"面子工程"和"个人崇拜"生出了烦躁以外,半点也没有生出感动或是骄傲这样的情绪.

这一场封赏盛事直浩浩荡荡进行到午时过后,才算完全结束.

若是现代,上级领导派专员下来出差,接待的单位怎么也是要管吃管住,有的甚至还要安排些"特色节目".这里的礼官却似乎清廉的很,差事办完,跨马就要回宫.

顾卿一直瞪大着眼睛注意着,却没看到如电视剧里那样"公公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或者"钦差一路辛苦了这是一点小意思"这种公然收1贿受1贿的恶场面.

那礼官甚至和李茂连肢体接触都没有.

清官啊!顾卿对这些没有"潜规则"的礼官送上了敬佩的眼神.

而后府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圣旨和一锈赏得造过册后送到家庙供上,非祭祀之日开家庙还要重新祝祭一番.小胖和小呆也得了太后的赏赐,小胖得了一把名叫"秋泓"的长剑,小呆是一套名家的文房四宝,两个孩子都很高兴.

前一阵子过年时的热闹尚未散尽,这事一出风头,府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李茂新领了修整军队装备的差事,这差事涉及兵部,户部,工部三部,有些军队的仪仗等物还涉及到礼部,这差事是熟悉六部最好的办法,比李茂刚入朝时到处应酬有用的多.

皇帝怕李茂不通庶务,还特地拨了几个翰林院精通兵事的学士协助他,短时间里倒没出什么纰漏.若无例外,这几人以后就是李茂的人马.这李茂水涨船高,几部里涉及军备的属官们纷纷上门拜访,李茂每天应接不暇,倒让想要赶紧"造人"的方氏生出了些不满来.

想要拜访庆贺邱老太君的帖子自是也不少,"夫人外交"古今中外皆有它重要的作用.无奈顾卿是穿来的异类,不但不喜欢应.[,!]酬,更是连如何应酬都一窍不通,除了接了方氏的娘家女眷和李锐舅母的贺礼,又见了见以外,其他人都用"身体抱恙"挡了.

晋国公府上也递了帖子,邱老太君能"抱病"不去,方氏要是也不当一回事那就是狂妄自大了.帖子约定的那条,方氏亲自带着回礼去了晋国公府上道歉,她婆母身体不好,早就不出来应酬了,老晋国公的母亲现在还健在,年已八十,辈分还在邱老太君之上,方氏被她留下来见过了晋国公府上诸位女眷,回来时春风满面.

信国公府站起来了,从上到下都仿佛重新焕发了当年的光彩.二月里买进来的下人也在细细调1教着,听说有几个特别懂事,怕是要不了一年就能被送进后院伺候.方氏只觉这一段时间万事都顺,万事都好,连晚上睡觉都恨不得大笑三声再睡才好.

只是眼见得李锐越来越瘦,她这么些年辛苦养出的痴肥都渐渐消失了,李锐眉目间已经有了俊秀的影子,方氏有谐躁.但一想自家相公现在得了圣上重用,再过几年,上个折子立了她的嫡长子李铭为世子,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竟觉得一直在心里视作毒刺的侄儿李锐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铭儿最近的功课得了她父亲的盛赞,在她娘家府上大大的出脸.而李锐还在擎苍院里学着射箭和骑马,似乎是觉得书现在读已经晚了,准备走府里老国公的路子,连四书五经也是跳着去读的.

现在学什么都晚了!

一个月后,北园,持云院内.

五日一休沐的李锐准备在北园窝上一天.

奶奶送了他一件有意思的东西,他刚刚学会,一有时间就恨不得赖在持云院里不出去.

"决斗!"

"杀,杀!"

"杀!"

"杀,杀!"顾卿得意的看着可怜的吕布被自己的黄月英给决斗掉最后一滴血,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奶奶,你明明是黄月英,为什么抓一手杀!"李锐不甘的看着顾卿得意的表情,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杀神吕布给黄月英一手杀突突死了,真是死都不能瞑目啊!

刚刚两人都是最后一血,他拿的是吕布,手上只剩一杀一决斗,原想着祖母手上四张牌不可能全是杀,果断先出了决斗,结果顾卿手捏四杀,轻松完虐吕布.

"奶奶运气好,运气好……嘿嘿,原想着一手烂牌肯定是要死了,谁知道你不直接砍我,跑来决斗."顾卿丢掉手上的黄月英,拍了拍李锐的手,"好了,别垂头丧气了,下回不要轻敌就是了."

没错.他们正在玩"三国杀".

顾卿自上次承诺过李锐,会送他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以后,就在琢磨到底送什么好.

她阴谋诡计不行,宅斗宫斗更是战斗力负五的渣渣,可是说到带小孩子玩游戏什么的,那可以说是个中翘楚.

她穿的这个世界条件有限,太前卫的东西又怕惊世骇俗,李锐是大孩子了,再玩什么水枪滑梯的未免有些幼稚,最好是能寓教于乐的那种东西才好.

顾卿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把这套风靡后世的桌上游戏给做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噗,我开的金手指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奇怪.

总之,下章看作者的脑洞了!

第38章 中秋月圆

张大姑娘及笄那天,顾卿非常兴奋一大早就去了张府.为了完美的履行"正宾"的职责,也为了不让张媛的笄礼出错,李锐和其他丫头的头发也不知道被顾卿梳掉了多少根.

那为张媛的笄礼所准备的一笄一钗一冠,被送去了张府里以后,那边派人来回话,说是及笄礼的三件发饰太贵重了,对顾卿是千恩万谢,又说了张大姑娘非常喜欢,改日里亲自登门道谢云云.

若说送礼的人最高兴什么?那肯定是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别人非常喜欢,非常高兴,让你觉得自己的辛苦没白费了.虽然说这几样东西都不是自己挑的,顾卿还是心中一阵熨烫.

顾卿从小就是这样,若是重视一件事,就会反复的确认,绝不会出错.后来她当了医生,更是不能马虎的职业,所以后来花嬷嬷仔细一说这及笄的重要性,她这十来天都在熟悉各种笄礼的事情,也学会了那些复杂的赞词和梳头的方式,礼仪.

笄礼那天,顾卿果然没有出任何差错.

这让一直提着心的花嬷嬷终于把那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笄礼过后,顾卿却低沉了好几天.

原因无他,她想家了.

那张府的张大姑娘张媛长得非常美丽,人如其名,是个闺秀的名媛模样.当她在父母亲人的围绕中,在亲戚好友的祝福里,含着泪水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时,顾卿突然猛一下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当年刚刚成年的自己.

顾卿十八岁时,父母也是煞有其事的带着她出门旅游了一次,甚至不惜对她班主任撒谎,给她请了三天的病假.她老爸说:"你今天成年了,我带你看看世界".老妈说:"你今天成年了,我完成你一项最近的心愿."

当时她也是这般饱含泪水,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感动着的.

如今,她的人生在哪里?困于后宅之间养孩子,顺便宅斗?大开金手指,惹得四方为自己这糟老太婆折服?然后呢?看着自己一步步僵硬,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中风患者?

她不怕死,可她从未想象过,死亡是以这种姿态接近于她.

张大姑娘的笄礼完成了以后,老太太的情绪明显不对,她身边亲近的人都看出来了.

方氏来请安时,老太太甚至还在魂游太虚.

方氏心中揣着刘嬷嬷对邱老太君的恶意猜测后,每日来请安时,是怎么看老太太怎么觉得难受的,好在顾卿对方氏也没什么好态度,所以两人每次都匆匆刷完这个"婆媳日常",各干各的事情.

可是顾卿真的不理睬她,在她行礼的时候一直出神,晾着她这种情况,她从和李茂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等老太太回过神来,说自己"抱歉晃了下神"的时候,方氏的腰已经弯的有孝胀了,肚皮也紧绷的疼.但涨的最发疼的,是自己的脸面.是她一直低着头弯着腰,周围丫头不自在扭过头的那种尴尬.

她的婆婆最近实在太反常了,要赶紧催催母亲,问问那神婆找好了没有!

连方氏都察觉出了顾卿的不对劲,李铭和李锐自然也都感觉到了.哥儿俩个把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终于推断出了结论——奶奶怕是看了李锐表姐的及笄礼,想起自己的女儿,他们那早逝的大姑二姑了.

当年胡军报复时,他们的大姑二姑都香消玉殒在胡人的铁蹄下.奶奶自后再无女儿.至于外嫁的小姑姑,府里所有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感情也很好,但奶奶一直做不到像对待自己女儿那样对待.

这次李锐的表姐及笄,老太太去了,看张媛热热闹闹的行完了及笄,恐怕想起了自己那两个永远不能成年的女儿,有些感伤吧.

若顾卿能看到两个小孩脑袋瓜子里的想法,恐怕会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水晶心肝玲珑窍是怎么长的,什么事都爱弄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好像世间的每件事不找出个理由来匹配就不合适.

总而言之,此事的结果就是,两个孩子跑的更勤了,撒娇卖萌装傻的更彻底了.就连两个先生也给他们放了假,支持他们胡闹.

开玩笑!那部《三国演义》还没讲完呢!这些天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晃神,五天了,三回都没说完,这让他们这些等着看《三国演义》的人,突然就惊觉下面没有了,简直是惨绝人寰好吗?

"奶奶奶奶,我们去捉鸭子吧?"李铭凑在奶奶旁边,"孙儿看您这几天都瘦了,肯定是因为没有吃我们亲手抓的鸭子!"

"咦?奶奶瘦了吗?"顾卿惊喜的摸着自己的脸.自从她来了这儿,发现老太太饮食太过油腻以后,已经渐渐将日常的餐饮改成荤素搭配了.这大半年下来,她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皮肤状态也好了些,现在李小呆告诉她,她还瘦了?

哦哦哦哦,她简直是个"减肥达人",自带"减肥光环"啊!

‘重点不是瘦了,是鸭子好吗!’

一心想要拉邱老太君出去晃晃,换个心情的李铭泪流满面.他给李锐递了个眼神.

哥哥,你上!

李锐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奶奶,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听先生说,今年中秋御街前后和内城里,宫里都安放了宫灯,就连我们府里也制了不少灯,要不然,中秋那天,我们去街上看看灯?"李锐越想越觉得兴奋,他日日在府里呆着,有好长时间没有出府玩过了,奶奶又不是未成亲的姑娘,奶奶要出去赏灯,应该没有问题吧?

"中秋也有花灯吗?"顾卿想了想,古时候不是只有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有花灯吗?去年过年的时候,也不知是这里哪一种礼仪,需要府里年纪最大的长辈扎个灯,她还亲自扎了一个灯笼给府里挂出去了呢.

"也不是年年有.但若宫里想要与民同乐,就会特地拨款在各处点起灯火,搭起戏台,好好热闹热闹的."李铭在他外祖家待的多,外祖父也会和他说起一些往年老皇帝在时的光景,所以知道的倒比李锐多些."上行下效,无论是公侯官宦,还是平民百姓,就都会跟着一起挂灯笼,放起灯船."

哦,拍马屁!充分贯彻学习当今圣上积极走人民群众路线的指示!

"那你唤你父亲来趟."顾卿被说的意动起来.

李茂今日正在家中休沐.李铭一听奶奶被哥哥说动了,偷偷的给一个"你好棒"的眼神,在李锐得意的表情里跑出了持云院,去喊自己父亲去了.

而从东园里被李铭拽的往北园里走的李茂一头雾水.

在路上,李铭详细说了奶奶如何从张大姑娘的及笄礼以后就开始意志低沉,自己和兄长的猜测,以及准备让奶奶带着他们兄弟出去一起出去"发散发散"的想法.

"爹,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自李铭听了"三国"以来,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李铭这一说,倒是勾起了李茂那一点内疚来.他生在军营里,当时后方已经稳固,小时候没有吃过苦.他也曾听自己的大哥说起过那段往事,大哥语气里是满腔寂寥.

两位没见过的姐姐死时都未成年,自然不能给她们过继养子,继续香火.也不能成冥婚.母亲这番难受,怕也是因为这个.

罢了,明日就派人回趟老家,叫那边重新修整下两位姐姐的坟茔,多赏那看坟家人些银钱,让他多上些心.

谁也想不到,一晃间,自己居然成了那个仅剩的孩子.如今母亲的孙儿尚且想到要尽孝,自己难道比小孩子还不如吗?

"那父亲就做你这个东风.父亲保证此事必成."李茂微微一笑,在半路上就应允了李铭,引得李铭眉开眼笑.

正在持云院里等待李茂前来的顾卿,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女人家出去赏灯合不合适的.两个小孩子贪玩,也许为了想出去玩,把这事情说的千好万好,可是若是此地风俗和律法规定了她不能去,她这么做了,倒是不妥,叫李茂来,也是为了问问这个.

所以李茂来了持云院后,总算是彻底打消了顾卿的疑虑.

大楚立国之初,百业凋敝,老皇帝下令取消了前朝的"宵禁",就算平常百姓夜晚出来游玩,也不算出格.只不过逛集市自然是没有关系,若是趁着夜晚没有提前通知就私闯他人住宅,也有"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者无论."的律法.所以虽然老皇帝恩旨开了宵禁,厩内的治安却很好,并没有趁夜出过什么事.

更何况当天就算是皇帝和皇后,都要在门楼上出现,接受百姓朝拜,与民同乐的.内城里的老封君带着夫人小姐到内城去赏灯,赏玩后四处游玩一番,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顾卿早就听两个孙儿说过内城的无聊,提出想带着两个孙儿去外城的夜市里转转,去看看街景.李茂一点也不惊讶,他们家出身并不高贵,他父亲和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携手去城镇里街坊上看花灯夜市都是有的,他只当老太太又开始怀念过去的生活了,当下孝子之心大起,立刻大包大揽的支持起来.

"若您老人家想带着孙子像普通人那样去玩一玩,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家里那些家将和府丁护卫要多带一些,大小丫鬟也要跟着."李茂想了想,"主要怕街上人多,把大人孩子冲散了.孩儿那天要入宫与圣上一起登楼,婉儿也要在家里主持祭月,怕是都不能跟着母亲,这安全上,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咦?李茂和方氏都不去?那岂不是太好了?

顾卿心里大喜.

两个孩子也对视一眼,偷偷高兴地笑了起来.没有其他大人,只有奶奶陪着,那岂不是要干什么都行?

顾卿不是笨蛋,小说看多了,也看过不少什么赶集或者观灯时被绑架啊,遇见刺客啊之类的桥段,于是立刻点头应承,说是到时候带足人手,做好万全准备.

她甚至还好心情的留了李茂的饭,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是不知老公孩子都留在了持云院里,而自己只有丫鬟婆子围绕,在桌上独自吃着饭菜的方氏,现在是何等心情.

若是一直在巴望着哪个日子,那段时间一定是很难熬的.两个孩子和顾卿就是如此.在好几天的翘首盼望下,中秋佳节终.[,!]于到了.

虽然中秋节的灯火注定比不了上元节的(冬天在农闲,中秋在农忙),可对于厩的老百姓来说,农闲农忙的影响比京郊以外那些以务农为生的人们要小得多,即使是再穷苦的人家,也竖上一个旗杆,挂灯笼几个,自取其乐.

他们信国公府上的花灯自然是不同一般,所悬之灯,高约数丈,更有各种造型各种字样的,放置在各院的院落里.只是作为唯一留守府邸的主子,方氏除了要主持祭月,还要防着府里失火,怕是今晚得不了闲了.

李茂下午就进了宫,怕要到半夜才能回返.等用过饭,天也黑了,顾卿带着两个孩子,驾着她那架国公府一等国夫人的朱漆马车,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着丫头婆子,家将护卫等人,开始驶离国公府所在的清水坊.

这第一程,肯定是要前往内城与外城的交界之地的.那里有一处门楼,平时做鼓楼,年节做灯楼或仪楼使用.一个时辰后,皇帝和皇后会登楼赏灯,信国公府作为官宦人家,自然要先去朝见一番,不然罔顾君恩先去游玩,被发现了要受弹劾的.

灯楼的周围早就被要观瞻圣颜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灯楼的后面就是御道,四周围都是宫中的禁卫把守,他们一看国公府的车马来了,连忙分了一部分人来清理街道,国公府的马车这才进入了灯楼之下,在靠前的显眼位置站住了.

顾卿掀开了车帘一角,眼看着无数像是后世追星的粉丝一般露出各种狂热表情的百姓,不由得啧了啧舌.

若说当世最大的明星是谁,那一定是御座之上的皇帝了.这种"皇粉"的死忠程度,恐怕也比后世那些星迷可怕的多,也忠心的多.

眼见着自己府上的车马明明后来,可宫中禁卫还是给他们的朱漆马车开了道,甚至驱赶了不少平民,顾卿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安.

当年她还是平头小老百姓的时候,看见领导路过要封街封车,静止行人通行,她还偷偷在心里暗骂过,想不到这还没有几年,自己也要做同样的事情了.

不光是平民为他们让道,就算是许多马车上有各府徽记的达官贵胄人家,在见到朱漆马车的时候,也纷纷退后避让,让她先过.这一下,顾卿品尝到了"权利"所带的各种便利之处,可内心也就更加无所适从了.

"奶奶,怎么了?"李锐敏感的发现到了顾卿的不安,问出了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为我们的马车让道……"顾卿看着外面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刘"字的徽记,那马车远远看见他们来,立刻避让,马匹调头时稍微躁动了一下,倒惊得里面的女眷发出了几声惊呼."有些过意不去."

李锐伸出头去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吏部尚书刘家的女眷,本来就该给我们家让道."

"咦?你就伸头看了一眼,怎么就知道那是刘尚书家的女眷?"

"本朝规定,三品以上车盖为皂,一品以上车盖为朱,三品以上姓‘刘’的人家,就吏部尚书刘文兴一家."

顾卿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小胖子厉害,竟连朝堂之上的官员姓名都记住了.两位先生入府以后,教授李锐的学问倒是其次,教导的最多的,反而是本朝的各种历法,风俗,礼仪,乃至朝廷官员的品级,在这些位置上的人出身,以后身后的各种庞杂势力等等.

可笑方氏和李茂还以为自己孩子把书读的跟个状元似得就算成才了,李小呆也被活生生的教歪了.李铭刚从外家回府,去和李锐到明辉先生那上课时,听见这些世家的各种小道消息,还觉得是浪费他读书的时间,听了一半就告罪跑了.

他不听,明辉先生也不勉强,反倒是看起来行事简单粗暴的李锐,听得是津津有味,统统记在了心里.

顾卿听了李小呆在她面前的唠叨,挺担心李小呆以后被教养的不通庶务,只会读书,还特地找李小呆深聊了一回.结果她发现李小呆是真的不耐烦这些牵扯复杂的关系,只喜欢读书写字,看一些先贤的至理名言,就像后世那些学者或者学术型人才.

至于礼仪规范,天文历法,人际关系等等,他只想通个皮毛,不失礼于人就行了,无意去深研.

这是天性,逆转不了的.就和你明明喜欢语文,非要你去把自己最讨厌的政治考到最好一般,心里自然会有抵触.顾卿见无法勉强,也就作罢.

"原来是这样."顾卿听了李锐的解释,了然的点了点头."只是,这刘尚书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顾卿扭头问车里的花嬷嬷,"是不是她们府上的女眷给我们递过帖子?"

花嬷嬷摇了摇头."刘府没有老太君,女眷的帖子应该是直接到夫人那边的."

"咦……我现在记性也混乱了吗……"

"奶奶你肯定是故意的!"李小胖气急败坏地红着脸说:"就是上次那个打了孙儿的刘尚书家啦!那个把我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刘二狗!"

噗!原来是他家!难怪要让车马.

托宫中禁卫的福,信国公府的马车在一处极好的位置停了下来.顾.[,!]卿四周全是点燃了的各色灯火,内城里的灯火是最精良的,大多是内造和各府里提供的精致样式,这灯火通明的景象,直映的整个内城犹如琉璃世界一般.

见信国公府的车马在灯楼前停下,许多相熟人家的女眷都下了车,来这边拜见.只因车厢里还有已经十三岁的李锐,来的多是各府的夫人或封君,也就匆匆寒暄上几句,就各自回了车,倒让怕麻烦的顾卿安了安心.

一阵乱七八糟的应酬过后,顾卿在车厢里猛听得鞭子抽地发出的巨大拍响声,还有各种钟鼓礼乐的声音,心中想着大约是圣驾降临了.再一看李锐和李铭两个小家伙严肃的脸庞,心中又肯定了几分.

李锐提醒他们此时应该出马车迎驾,于是一家子人全部下了车,跪地迎驾.

顾卿跪在地上偷偷往四处张望,除了御前拱卫的禁卫有一部分站着,四下里至少几千的人头,居然没有一个是站着的.更可怕的是周围鸦雀无声,刚才那般喧闹之声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掐断了,只剩礼乐.

要知道,就连她们学校当年几千人在操场上开大会,各种大喇叭叫着要肃静,也做不到这样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啊.

顾卿这才惊觉以前看的那些古装戏里,有人在宫外冲去圣驾旁行刺都是扯淡,若此时有一个人是站着的,恐怕立刻就被抓走了,更别说去皇帝跟前行刺了.

怎么去?跪着爬过去吗?旁边的老百姓第一个纳闷就把人给抓了邀功了好吗?

大约跪了五六分钟吧,她听到灯楼上传出了"平身"的高亢声音,然后身边的小胖小呆立刻利索的起身,把她也给搀扶了起来.

顾卿听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由地小声吐槽:"这皇帝身体还真不错,底气足!还是个大嗓门!"

李锐搀着顾卿的手一僵,用更小声的声音和顾卿耳语道:"奶奶,那是唱者的声音,专门给圣上传话的."

顾卿:……

还好黄桑听不见.

皇帝在门楼上骈四俪六的说了一通,灯楼下山呼万岁,直引得楼上的皇帝也兴奋了起来,愣是待了半天还不走.

楚睿还是新君,登基不到四年,此时国孝刚过不久,百姓正是好不容易解了禁,想要松快的时候.楚睿做太子也有好多年,为太子时就以宽厚沉稳闻名,现在登基为帝,国泰民安,百姓对新皇的能力也颇为肯定,自然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若任哪个文人骚客看了此幕,都能写出一大堆歌功颂德,欢唱盛世的诗赋来,这原本是非常让人热血的场景,可在灯楼下急不可耐的想去玩儿的顾卿却焦躁极了.

她就在前排,抬头往上看,也就看到三楼高的地方站着一排小人,相信后面的人恐怕更是看不到圣上"龙颜"的,也不知道这群人为何如此狂热.

无奈皇帝亲自出来"与民同乐",无论是哪家想去坊市里开心,都得先去皇帝面前走个过场,她也不敢先撤,直等了许长时间,御驾离开,他们才启程往外城去.

此时全是内城往外城走的车马人等,除了一部分看完内城灯火和圣驾就回府的官员家眷,大部分人在中秋灯夜里出来,都是要到处晃晃的.

一时间"哎哟谁踩掉了我的鞋","你怎么能推人,他还是个孩子啊!"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把马车里听到那些尖叫声的顾卿逗得乐不可支.

呵呵,这个没有城管没有交警的时代,就靠着那一群拿着小棍子的京兆府官役想要维持治安?他们自己的鞋都被踩掉了好吗?

好在大部分百姓都不会做冲撞朱漆马车的这种妄行,官宦人家更是客气,信国公府的马车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了外城.

外城门外,早有李茂安排好的家人和护卫等候好了,手中拿着明火迎了上来,护在马车的旁边,驱赶闲杂人等往外城里走.

"奶奶,我们下去晃晃吧?在车里看有什么好玩的!"李锐睁大了眼睛看着外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停地唠叨着.

外城里最热闹的是东市和西市,东市靠近内城,内城的坊里住的多为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东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也干净整齐的多,但商业却远没有西市繁华.

西市因面对整个大楚进行贸易,甚至多有各地游商千里迢迢而来,那真是杂货日常,饮食衣物,应有尽有,人人称之为"金市".东西市的繁盛,让出去购物的人,也都说是去"买东西",而不具体说买何物.

然而,即便东市里没有西市繁华,却依然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李锐再一想等他们到了西市,还不知道有如何热闹,就忍不住心旌摇动,神色兴奋起来.

李茂为了让老母亲高兴,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车马从东市直接跨过中间的前门大道,驶向西市的入口处.到了入口的地方,除了留下一写守马车的婆子和仆役,其余人等,浩浩荡荡,陪着邱老太君并两个少爷一起入西市游玩.

顾卿这个西贝货穿来大楚大半年了,日日待在北园,就去过一次如是庵,还在内城里,现在看到.[,!]这一派古代的盛世景象,立刻露出土鳖应有的神色,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她还以为只是一堆花灯,一群人舞舞龙就算了,结果西市从入口开始,就有长达数里的戏台绵延不绝,上面有各种唱戏的,杂耍的,舞剑舞刀等艺人的表演,戏台前锣鼓喧天,曲乐齐鸣,震的顾卿目不暇接.

看这剑舞的!她在后世看的那些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成了渣!那真叫来去如风,英姿勃发,尤其是这舞剑的一男一女,均为青年,长相又俊秀,看的顾卿热血澎湃,恨不得拍掌大叫三声才好.再一想古代的各种侠士侠女,武林高人……呃,应该不会卖艺.

还是想想就算了.

老太君在舞剑的台子前站了身,身后一大票子的护卫丫头自然也都停了下来.李锐抬头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他平日里学的是军中的那套功夫,这种江湖上的花哨剑术自然和他不是一路,也只有老太太喜欢.

李铭和其他丫头倒是看得起劲,一些小丫头拍手称好,倒让后面跟着的家将和亲卫们吃味了起来.

嘁,这楔架子,也就看着好看,在沙场上打起来,真刀真枪的,恐怕剑花还没抖起来,头都给砍掉了.早知道这些丫头们喜欢这些,他们还装个毛的文雅,以后每天起来就打几套拳,不愁没老婆了!

台下乐,那戏台上舞刀舞剑的也乐啊.这么一大票明显是达官贵人的人站在他们台前,等下打赏一定不少.更何况他这台前人聚的多,众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也就人聚人,直挤的这个台子观者人数极为壮观,他的脸上也有光.这可是厩,不是乡野那些跑野路子的三脚猫能登台的!

就连隔壁唱曲儿的小生也都啧啧称奇.今儿入夜起,他就和这一群人被划在一处戏台上.他们班子就在不远处,也没见这几个舞刀舞剑的多受欢迎,结果这贵人看了一眼,往前一站就不走了,难不成只有贵人能慧眼识珠,这一对男女真是什么江湖高人不成?

等散了戏,他就去探访探访,若真是江湖高人,他便问问那对男女收不收徒,想他从年少开始,心中就藏着一腔"江湖梦"哩.

见这台子前挤的人越来越多,顾卿被气闷的喘不过气来,人多味道也重,她连忙要走.见老太君要走,其他人赶紧开路,让邱老太君和两个少爷出了人群.她们一走,旁边原本拥挤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台上舞出个花儿来,也就散了大半.

只留那台上刚刚还心中大喜的班主脸色一青.

擦,看起来也是显贵人家,竟小气到一个铜子儿都不给!

第41章 老太君威武

顾卿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的一番话,说的项城王的子女无言以对.

对于这种比他们还不讲理,后台比他们还要硬的妇人,他们又是小辈,还能说什么?楚应元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的脸都在这一天被丢的精光了.

楚四娘更是觉得难过,她一个姑娘家,报了自己的身份求助,结果被人家老太太不咸不淡的顶了回来,直接就把他们定义为"仗势欺人还没欺成的厩土包子".

她不比哥哥,她还没定亲呢!

顾卿话已经放了出去,楚应元也不得不退让.齐邵做了个中人,还是把那盏荷花灯给了楚四娘,也没有收钱,权当馈赠,给小姑娘压惊.项城王府上还站着的家丁搀扶起地上躺倒的同伴们,灰溜溜的跟着自己的主子走了.

这一场风波这才算平息.

事了后,灯谜场的书生们齐齐来向顾卿道谢,看着一排学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躬身,顾卿的心中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她再也不用埋怨老天爷坑她了,好歹她曾让一群帅哥为她折过腰啦!

只是……

"项城王刚入京,这位世子怕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你们麻烦,但日后各位有可能都会身处朝堂,怕老妇人今天把事情惹大,反倒成了各位将来的麻烦.应该是老夫人向你们致歉才是."顾卿福了福身.她见多了小人得志,落井下石之事,不由得有些担心.

"太夫人宽厚,今日之事,无论能不能善了,矛盾都已经结下,大不了日后在慢慢开解就是.我等日后就算为官,也是勤于王事,忠于圣上,按太夫人的说法,这天下最大的势,无非就是圣上了,实在不成,我们到时候也去‘仗势欺人’去……"

书生们齐齐笑了起来.

齐邵又笑着说道,"倒是打扰了老夫人游玩的兴致."

西市的人颇多,猜灯谜的更是不少,即使刚才打架时有许多人跑了,但也有胆子大的过来围观.这一来,整个西市的人都知道了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带着两个孙子出来赏灯,顺便惩治了一位"仗势欺人"的宗室之事.

没过一会儿人围得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走不出去了.他们祖孙三个西市之逛了一半,确实是有猩惜.

不过,顾卿既然已经见识过了古代的中秋节,也赏过了灯,还摆了一次"老太君"的威风,她表示对这趟出府之旅还是很满意的.

临分别前,顾卿执着齐邵的手,反复唠叨地让他一定要常去府中玩,他叔父任课的微霜堂为他敞开.这让李锐和李铭都非常吃味,更是让国子监的众学生表现出各种羡慕嫉妒恨来.

顾卿看着国子监的学生们一脸羡慕的表情,大手一挥,表示家中读书的微霜堂随时欢迎各位国子监学子的拜访,家中两个孙子也很憧憬国子监的生活云云,直说的这些学子两眼放光,连看着李铭和李锐的表情,都散发着慈爱的光芒.

信国公府的"微霜堂",原本是信国公世子李蒙招待各种名士大儒,翰林好友的地方.老国公李硕当年从龙四处征讨,除了得到了大量的金银财物,还搜集了许多珍贵的孤本和名人字画,微霜堂里就收藏着不少,专供府里家人和府中的朋友们阅览.

顾卿邀请他们去"微霜堂",齐邵惊喜不已.自从信国公府继而连三的有人去世,"微霜堂"的藏库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去过,如今邱老太君应承了可以让学子们去,对于这些家中并无太多藏书的寒门学子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称得上是半师之恩了.

顾卿见这群学子差点喜极而泣的样子,觉得自己到了古代一定是获得了极高的"魅力"加成.不然怎么她邀请别人到她家常玩,他们都是一副恨不得"肝脑涂地"的表情呢?就连那个小帅哥齐邵,都是那种感动不已的样子嘛!

于是心满意足的顾卿终于带着两个孙子打道回府.

她出来一番十分疲累,回房没多久就睡了,擎苍院里两个小孩却是激动的一晚上都睡不着.李铭得意与今晚自己的口才了得,有谋士之风,不停的向哥哥吹嘘自己,李锐一边敷衍地听着,一边站在房间里比划,他觉得自己那一记"黑虎掏心"用的极好,明日可以和师父再切磋一番.

西园里灯火通明到四更天,两个孩子才睡下.好在这几日都是休沐,也不怕要早起.

顾卿和两个孙子玩的痛快,却不知道"信国公府"的声望,居然渐渐在百姓和士林中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

先是仿造那"邱氏射玦"的老板被说书先生请去,好酒好菜的伺候了一番.第二天,厩里各大酒楼和茶馆,甚至青楼中,都纷纷流传了那段"中秋灯节义释摊主"的故事.

这有关那木匠生计是如何困难,如何不得不做扳指维生,如何假冒信国公府名义兜售,如何被国公府嫡孙少爷们戳破,以及最后那"邱老太君"不但没有追究,还勉励安慰了一番摊主,并赠送真正的"射玦"的故事,一下子广为流传.

这故事原本噱头就多,而妙在此事太过具体,无需再添油加醋,反倒显得更为真实.众多说书先生只是照实把当时的情.[,!]况一一说来,再加重了木匠因"休养山林"的政策而无法以制弓为生,以及邱老太君阐述自己府上也是贫寒出身这段,直激的那些听书的百姓热血澎湃,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信国公府如何从贫寒起身,最终一步步走向大楚朝堂最顶端的那段奋斗故事.无论古今中外,励志的戏码总是受欢迎的,邱老太君这一番话,也算是正和时宜.

至于青楼里传颂此事,只是因为邱老太君是个女人.

现在民风虽开放,但一介女流能做到人人称颂,那是极少的事情.再联想到邱老太君如此慷慨仁厚,又有一番侠义心肠,能让老国公几十年来对她不离不弃,夫妻鸾凤和鸣,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说古代青楼的女子,虽是身处风尘,但也有许多自诩才貌双全,德艺双馨的,这些姑娘纷纷把邱老太君当做自己的偶像,恨不得能觅上一个老信国公那样的男人,哪怕陪着吃苦受罪也心甘情愿.

若说邱老太君和西市摊贩的故事只是在平民百姓之中产生的影响,那邱老太君逼退"项城王世子"和向国子监学生开放"微霜堂"一事,无疑在朝堂和士林中引起了一次地震.

世家大族不比平民百姓,只会对痛快之事拍手称好,这些人中不乏足智多谋,连旁人放个屁都要想想是不是对方在讽刺自己的货.邱老太君此番恨恨地拂了宗亲的面子,让这些人不得不做深想.

这项城王多年形同遗忘,如今突然被调入回京,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要来做什么的.

可此时邱老太君直接不顾宗亲的脸面,呵斥项城王子弟"仗势欺人,罔顾君恩",信国公府的两位嫡孙对项城王的世子大打出手(注,还打输了),极少在外面路面的邱老太君,甚至亲自出面,骂退了想要以势压人,试图以身份逼迫差吏带走孙子的楚应元.

信国公府这般高调,从老国公起,就从未有过.

这不禁让世族联想到,是不是身为"孤臣"一派的勋贵们,也不希望宗亲进京再立一派,搅和的朝堂水更深,所以才如此故意为之.

这猜想越猜越像,这些世族的族长大都身居高位,"世族派"一直对以李茂为首的"孤臣派"那是虎视眈眈,各种摩擦,暗地里使绊子下套那是层出不穷,可那几日里,这些世族的高官对着李茂一派那叫一个和颜悦色,甚至还屡有示好,真是让李茂百思不得其解,晚上回家连觉都睡不安,生怕有什么阴谋.

其实楚应元只是性子莽直,个性粗暴,在接人待物上蛮横了一点,这些特点在权贵官宦之家的子嗣里是非常常见的,没看到就连李锐也被刘尚书家的儿子揍过吗?

京兆府的差役常见那些公子哥们一言不合,拉出几十个家人打群架,都已经看惯了.

他倒霉就倒霉在先惹的是齐邵的场子,后又踢了信国公府的铁板,就被活活安上了各种不好的名声.

这齐邵在各大世家中的口碑极好,其父又是清流,在世族和寒门中人缘都极佳,俨然已经是世族里这一代青年俊彦的代表.齐邵想尽办法欲要成就好事,结果差点摊子都被这楚应元砸了,能有什么好气?

齐邵回去就将带着众书生将此事完完全全的写了下来,他是国子监太学生中的"掌议",相当于学生会的会长,可以直接走另外的渠道"条呈面圣".这一下,楚应元算是彻底在皇帝那里留了案底.

只可惜那楚四娘,项城王此番会带着女儿和妻子入京,本就是为了她.他这女儿已经到了成婚的适龄,可他的居地在南方穷困之地,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人家,这次借上京的机会,也是为了女儿相看人家的.结果此事一闹,这几年这县主怕是要耽搁了.

此是过后不久,当今圣上连下两道谕旨,一道是开放山林,允许每年的秋冬猎户进山打猎,春夏休猎以养生机.二是项城王虽然回了京,也任了职,但是却领的是"太常寺卿"的职位.

这职位看起来清贵,掌管着宗室祭司,医卜礼仪等事宜,但是大楚的宗室没地位,封地又荒蛮是公认的.所谓医卜礼仪,也都是闲差.

这位置一直是给宗室宿老养老用的,项城郡王进了太常寺,如果没有意外,这辈子再无进入朝廷中枢的可能.项城王教子不严,其世子尚未得势就如此嚣张,敢说出"仗势欺人"的话来,也确实让皇帝恼怒不已,蠢到这种地步,实在让皇帝质疑项城王用人的能力.

若说这两道钧旨没有受到邱老太君的影响,那是谁也不信的.就连信国公李茂也被皇帝嘉奖"忠心体国,亲民爱民",那几日里,他走路都带风,只觉得看什么都好,对方氏也特别温柔体贴.阖府上下,无不欢喜.

而开放"微霜堂"一事所造成的影响,那就不只是震动朝堂了.这一举措,至少让未来两代朝臣里,都跟信国公有了牵连.

顾卿愿意开放"微霜堂",就连国子监的祭酒,齐邵的父亲齐煜都激动万分.

当年他还只是一位翰林,是没有资格进入"微霜堂"和众多大儒谈书论道的,听闻堂弟弃"微霜堂"不住,反而去了一个什么水榭睡窗台,早就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直称暴殄天物.齐耀连上.[,!]门看望两个侄儿,都只敢绕着堂兄走.

现如今儿子和国子监中的太学生均可以去"微霜堂"抄阅典籍,瞻仰李蒙当年和当世诸多大儒论道的手稿,这使得有些不愿入国子监为官的名士们,都纷纷投了名帖,居然愿意屈尊在国子监中做个荫生或者博士,就为了能获得国子监的名牌去"微霜堂"百~万\小!说.

这"微霜堂"一事,当时顾卿只是随口一说,只因齐邵的叔叔平日里都在微霜堂上课,所以她才说让齐邵随时去微霜堂玩儿,顺便看望叔叔嘛.后来让学子们都去微霜堂玩儿,一是她被众多青葱滴绿的少年们迷了心窍,二是也没意识到"微霜堂"究竟有何重要.

这只能怪邱老太君的原身原本就是不读诗书的妇人,对于丈夫搜刮了一堆书放在微霜堂,她是完全无感的.这府上哪里没有书?微霜堂不过是书特别多而已.

而她对儿子老是带着一帮不着边际的怪朋友在微霜堂一住好几天,不是喝醉了酒吟诗,就是静坐几天瞎耍嘴皮子,还说是"谈玄",那真是有着一肚子意见的.

所以顾卿继承了邱老太君的记忆之后,对"微霜堂"的概念就是——"布置的非常文雅,里面有好多书的客房,专供读书多的客人使用"的居所.

等她回了府,李铭问自己的奶奶为什么要把府里微霜堂的"书苑"对外开放,顾卿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出现了偏差.待知道这"微霜堂"的意义后,顾卿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些学子们都是一副激动万分的表情了.

妈蛋,原来不是因为可以随时见到她而欣喜若狂啊!

顾卿不是笨蛋,知道若敞开来让国子监的太学生来借书,那信国公府里肯定要乱了套,怕是方氏第一个就要哭诉几天,让她头疼.

所以,她第二天给国子监里送了一封书函,言明只有微霜堂里的"书苑"才对外开放,微霜堂其他地方因为有客房,还有孙子在上课,所以太学生们不可擅闯.太学生们每个月遇双日可以凭国子监的凭证从南边的边门入府,"书苑"里的书不得外借,但可以抄录,信国公府提供笔墨纸砚.

这一规定不但合理,而且解决了许多寒门子弟买不起笔墨纸砚的问题.信国公府的笔墨纸砚都不是烂大街的货,家中在文房的产地都设有专门的作坊,专门供应府里的主子.

这些太学生有许多是监生,乃是各地府州选中的最优之人,保送入学的.寒门读书向来勤奋,所以监生中大半都是寒门子弟,虽国子监提供食宿和一点点生活费,但要再想多买纸笔,就是奢求.

所以这些寒门学子一是为了抄书,二是趁抄书好好练字,有的一到无课就来,倒把信国公府的"书苑"当成另一个家一般.

李茂一直对哥哥能凝聚大量文人雅士的本事钦佩不已,此时他什么都没做,却得到了一样的效果,虽只是学生,还是心中暗喜,不但敞开来供应纸墨等物,遇见家境实在贫寒的,还不着痕迹的资助一番,更是命人在书市中买了不少并非孤本的书籍,另放一室,供人借阅.

他这举动确实是为了图名,可他做的实在不显山不露水,谁也说不出他沽名钓誉的话来.

府里年轻人多了,也有生气起来.有一次顾卿去"书苑"看热闹,看见一寒门学子裹着薄衣,只带着两个馒头,坐在那里抄了半天书,心中实在难受.所以等她回了北园,特意从自己的私库里拨银,嘱咐小厨房随时在"书苑"里备好点心与粥品,冬天要有炭盆,夏季要有解暑的酸梅汁等物,不得轻忽.

只是百~万\小!说时不得吃喝,以免污秽了书籍.天黑后炭盆要有专门之人熄灭,以防走火.

这顾卿准备让人准备的粥,大部分是鸡丝粥或者五谷粥,点心也是有甜有咸,内中有馅,非常压饿.食房里有热水,隔水一温就能吃,甚是方便.

这一善举,使得许多寒门学子对邱老太君感激不尽.朝堂为监生所发的生活费,他们中有许多是省着寄给了家里的,国子监的吃食又不能带出来,所以才拿一些馒头胡饼之类果腹,便宜又方便.只是他们毕竟是成年的男子,每日吃这些东西,日子久了,走路都有些飘忽.

他们虽为寒门,自尊心却比世族子弟更重.顾卿叫人做的点心,不分寒门世族,谁来了都可以吃得.因点心做的精致,世族出身的学生也经常拿着吃,更有齐邵这样带头吃吃喝喝的,于是时间久了,倒没有人再关心谁是顿顿都在这里蹭饭,谁是存心占信国公府便宜这样的事情了.

这些国子监的太学生里有许多是幽默风趣之人,微霜堂人一杂,有时候笑声,朗诵声以及拍案叫绝声常会打扰两个孩子读书.李铭喜欢和小孩子玩,因他是弟弟,就特别喜欢那种"带头大哥"的感觉,对于读书的地方挤进好多"大人"非常无奈,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他就跑回东园去读书了,只是功课上有问题的时候才来"微霜堂"请教.

李锐现在十三四岁,正是喜欢和大孩子玩的时候,这些太学生里有十几岁的神童,也有二三十岁的老学生,李锐表示和他们打交道非常快活,每次一放课,就去找他们请教,或者攀谈,他.[,!]的两位师父也对此支持的很.

久而久之,李锐和这些人混熟了,原本稀烂的功课竟大有长进,而李锐的那套"三国杀",也成了这些国子监学生们的新宠,现在除了抄书声,诵读声,偶尔也能听到"杀一下!"的声音从"书苑"小院里传来了.

玩过了几次,有些太学生放下心中的拘谨,会对牌中不太熟悉的人物好奇,询问李锐那是何人,如"黄月英"这样的,竟是半点不知.

此时顾卿的"三国演义"已讲到尾声,还有二十几回就要讲完,李锐每日记录不免自得,又兼是"祖父遗作",心中早将那本《三国演义》当做宝物,有人要问,连忙拿出去"献宝".

这《三国演义》,是连李锐两位先生都"惊为天人"的,更何况这些太学生!

于是李锐手里的《三国演义》成了国子监的新宠,因是手抄的孤本,李锐从不外接,就连给人家看也是看着,所以不少世家子弟甚至捧着各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求着要抄录.

世族尚且如此疯狂,更不要说那些寒门学子了,一时间,李老国公曾著成一本神作的传闻不胫而走,就连李茂都问了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拿了那本《三国演义》日夜观摩.

看完那本《三国演义》之后,李茂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问问自己的母亲,他是不是父母当年随便在哪里捡来的,不然为何和父亲与兄长的资质差的这般多.

《三国演义》的影响渐渐散了出去,邱老太君的声望也越来越高,高到了有些书生特意会在府外,对着隔着两道墙的北园深揖到地的地步.

李老国公的两个孙子,也被传的神乎其神.说书先生得不到《三国演义》的正本,就开始按照想象加工.李老国公被说成了神仙下凡,匡扶正室,事成要得道回天的.李蒙也是文曲星下凡,托生到邱老太君肚子里,就为了协助下凡的李老国公成事.各种传闻沸沸扬扬,当然还不忘传个老皇帝是紫薇星托生注定成帝云云,直说的有人得了病都去摸摸信国公府们钱的狮子,想要沾沾仙气.

李锐和李铭更是被传的无稽,据说书先生所言,两个孙子都得了两位神仙的真传,一个力大无穷,将来必是将帅之才,另一个足智多谋,有名士风流,绝对是名臣良相.可笑两个孩子一个才十三岁,一个才□□岁,年纪这么小就被寄托了这样的厚望,连顾卿都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太高调,反而害了两个小孩.

好在李铭和李锐都是厚脸皮,被如此夸奖,居然觉得人家说的没错.因常听三国,真把自己当初那样的杰出俊才,就连顾卿这般不要脸的姑娘,都甘拜下风.

"三国杀"原本只是为了让李锐交际而复录出来的桌上游戏,因为国子监的太学生们而风靡一时."三国杀"制作出来并不麻烦,李锐又叫原本做的那些人又按他和弟弟后填的样式重新画了一些,专门给太学生们玩.有些世族学生把抄好《三国演义》和借来的"三国杀"卡牌带回了家,结果连这些大人都知道了,也着了迷.

现在就连散朝了,都会有许多人邀请李茂来上一局.李茂在其他事情上只能说平平,可是玩起"三国杀"来,有如神助,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顾卿觉得这些大人们可能会喜欢玩些更复杂的样式,便教了李茂"国战"和"乱战"的玩法,别说,这种明显更复杂,更需要权衡局面的玩法受到了官员的欢迎,成了官宦们常玩的模式.

坊间有上次"邱氏射玦"的故事在前,谁也没有脸面敢再拿国公府里的东西做出来卖钱,大部分学士和学生珍惜羽毛,也不愿附录出来给别人.一时间,"三国杀"的卡牌倒成了稀罕之物,做的好几套被借来借去,都快玩烂了.

李茂在得到顾卿的同意后,专门拨了一房,开始做各种金箔蒙面,银箔蒙面和木竹牙等质地的"三国杀"卡牌,放入紫檀木的匣子里,打上信国公府的徽记,用作信国公府馈赠亲朋好友的稀罕物件.

李锐和李铭也得了不少樟木盒子装的"简装版",到处拿出去送人."三国杀"卡牌上未完成的人物图和锦囊牌,曾得到国子监太学生们的帮助和润色,而变得更为丰满,且有了各种版本的形象.所以李锐手上新得的卡牌套盒,大部分都送了这些太学生.

这些太学生得了馈赠,或为卡牌人物题诗,或用各种诗赋盛赞信国公府的种种善行,或以"信国公府得到神灵启示要创作《三国演义》,李老国公梦入东汉"之类的题材做了书画,回赠给信国公府.

学子尚且知道投桃报李,那些得了李茂"套牌"匣子的大臣们更是纷纷效仿,也不回赠金银等俗物,多是手书一封或亲笔提的书画,这些人里有些是重臣,有些是文坛巨儒,不拘世族寒门,勋贵武将,只要得了"三国杀"的,人人都有表示.

"微霜堂"的存稿自李蒙去后,又增添了许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现在,顾卿的院子里经常有人投书进来,还有某些官宦人家的女眷拗不过夫君或儿子的意思,不得不上门求见邱老太君的.这一切概因那本《三国演义》,顾卿还没说完.

刚说到.[,!]"孔明挥泪斩马谡",结果下面没有了……真是活活把所有人急成了太监.

现在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眼巴巴的等着顾卿把最后十几回给说完.

此时刚刚入冬,马上就要忙年,今年又是信国公府最昌盛的时候,顾卿偏偏在入冬大寒的时候生了场病.

这一病上下皆惊,明明只是一场风寒,宫里竟赐了三个御医来看.各家送过来的名医名方,珍稀药材,那更是络绎不绝,顾卿心知自己只是普通感冒,只不过年纪大了,抵抗力差,看起来吓人一些,竟劳动这么多人来,内心里倒是不安的很.

持云院里,三位御医进了屋,开始给顾卿看诊.

等他们会了诊,不由得松了口气,安慰信国公府的众国公,夫人,公子们道:

"几位放心,老夫人只是受了寒,风寒束表,喝上几帖方剂,好好调养就好.这段时间不能吃的太油腻,也不能劳神."

顾卿听到御医的诊断和自己的推断一样,心里才放下了心.明年开春过后李锐就要十四岁了,春节一过就要入宫伴读,她这时候要是有事,又是全府丁忧三年.

人家府里好不容易出了孝,她要再有事,那不是坑爹坑祖宗坑全府吗.

"真是劳烦御医了.请替老身拜谢君恩,老身感激涕零.咳,咳咳."顾卿最近一说话就嗓子痒,咳的尿崩了几回,床垫每日都换好几次,平日里除了花嬷嬷和香云,真是谁都不想见,烦得很.

"老夫人不用客气.我三人特意自荐而来,就是希望能够见老太君一面,还望老太君能够早日痊愈."黄御医乃是医中国手,专治太后和皇帝的,愿以为他是皇帝赐下来的,想不到确是自荐而来,真是出人意料.

李茂和方氏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他们府里已经让太医院都重视了吗?老国公可没有写什么医术方子啊!

"只因我那儿子带回的‘三国演义’,现在还剩半截,不怕老太君笑话,我只盼着老太君您能早日安好,早日讲完才是."黄御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胡子,"那个……"

几个御医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黄御医开了口:

"邱老太君,你可知那华佗的‘青囊书’,最后传到了哪里?"

"啥?咳咳咳……"顾卿快把肺给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希望大家不要受惊吓.

第44章 李铭搬家

顾卿承认自己这么做,是有着恶作剧的心理的.

所以当她慎重其事的要求李茂亲自教侄子这种事的时候,李茂那副答应后浑似梦游的表情,真的是让她十分满意.

这"集贤雅叙"里,且不管李茂和李锐内心有多复杂,对人生有多不胜唏嘘,可是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所以当这一对叔侄两大眼瞪小眼后,还是李茂先开了口.

"咳,那个,最近你读书很勤勉,弓马上也很用功,几位师父都夸了."李茂明明对着勋旧故交也能谈笑风生,但是对着这个侄儿就是说不出的不自在."我很欣慰."

"先生的谬赞.我的功课还不比上弟弟."

"看见你渐渐成才,我很高兴."李茂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信."有邪,你祖母叫我和你说,可是,咳咳,总之,你回去一看便知.看完烧掉,不要让别人看见."

李锐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会是什么?叔父会给他什么书信?父亲的遗书?爷爷的叮嘱?

李茂觉得自己都快被母亲逼疯了.以前母亲就很奇怪,但也没有这么奇怪的.居然叫他来教侄儿这个?找两个专门管此事的嬷嬷去不就行了吗!

"你右手边书架上有一本红面的书,你也带回去."

李锐依言拿起,是一本画本.外面封面倒是简单,只有书名,他看了一眼.

《黄帝传》?

叔叔也看志怪小说吗?

李茂见李锐拿了这两物,总算觉得担子清了一半.他原本就事多,叫侄子来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提.

"你过完年就要入宫,我看圣上大半会让给你大皇子伴读,若是大皇子,你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表现的太过亲密."李茂想了想,担心李锐不能了解朝堂上的一些干系,索性直接讲明.

"大皇子身后站着晋国公府和吴州江氏,这两支都是数百年的大族,圣上都甚为忌惮.江氏的族长虽然没有出仕,但他家中子弟管着户部钱粮,不可小觑,你此番进宫,代表的是信国公府的立场,我们府上向来只忠于御座上那位,你在宫中不要站队,知道吗?"

"若是二皇子呢?"

"二皇子的母亲贤妃并不得宠,只是因为身后站着通州和辽州的大族才被封了个‘贤’的份位.但这位二皇子听说生来聪颖,若是让你给他伴读,你就表现的愚笨一些,不要抢了他的风头就是了."

李茂加重语气,慎重地说道:"只是有一点,无论你跟了谁,都切记要忠于圣上.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就算是潜龙,得位也要十几年后,我们信国公府从来不搀和立储之事,我父亲如此,你父亲如此,我也是如此.你须牢记."

"侄儿牢记."

李锐知道这是大事,连忙点头应承.

"我年底事忙,怕是不能常常和你这样长谈,你婶母一个人打理家事也很辛苦,你祖母又大病初愈,过年的事情,你就多帮衬你婶婶."李茂这番做,也是用心良苦.

李茂也不能确定李锐是不是听到了外面的风声,有没有怀疑两人曾经想要教坏他的事情.但他们毕竟是他的叔叔婶婶,这么多年来,一没有害他性命,二没有打骂虐待与他,旁人要说闲话到他耳里,他也可以辩驳那是臆测之言.

只有现在加倍的对侄儿好,如同往日一般,才能打消李锐对此的疑惑,免得他心中出现怨怼之情.

李锐心中虽然不耻方氏所作所为,但毕竟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叔父吩咐了,他也就"嗯"了一声回应.

李茂对两个孩子向来宽和,和李锐聊了一下老太太最近的情况,又聊了一会儿外面的时事后,就放了李锐回院.

他还有许多头疼的公务要做呢,现在日子过得比当年读书时还苦.

话说李锐回了擎苍院,直奔内房,随便往书桌前一坐,就撕开了书信.

他原本以为这是父亲或者祖父的信函,可是一打开就看见了叔父熟悉的字迹,心中就知大概不是他想的那些事.

再细细一读,这叔父这封信居然是淳淳教诲他一些男子成年出现的诸般变化.

诸如晨起时一柱擎天,出现喉结,夜晚x满自溢,实在难受时如何纾解等等等等,虽文笔含蓄,但也算说的清楚,不会让他产生疑惑.后面又用非常严厉的口气嘱咐了自己这位侄儿,说是他已经订了亲,万不可以去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坏了名声,惹得岳家恼怒云云.

直看得李锐变成了个大红脸.

……叔父也太诡异了!

如果要和他说这个,直接找个旁人来说就是了.结果写封信做什么?难道他成年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待再一翻开那本红皮的志怪小说,直惊得李锐瞪大眼睛"咻"地就把书给合上了.

那啥啥啥,那女的赤果着趴在树上,那男的在后面干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1宫图册?

李锐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将它丢了出去,惊魂未定之下一想

.[,!]

——不行啊,就这样随便乱丢着,回头丫头下人们收捡的时候要是发现了,那真是脸全都给丢光了.

于是李锐又起身去捡,四处找地方藏.最后把这书卷了,塞在一个大肚子的画筒里,这才心安.

叔父写给他的信,他细细看了两遍,一点点记下.想要听从叔父的话把信烧掉,却不知为什么总是下不了手.

最终还是将它整整齐齐的叠好,塞回信封内,放入了书匣里.

李锐的烦恼已经开始了,李铭小朋友最近也很烦恼.

他的哥哥李锐,现在渐渐和他有些生远了.他站在自己哥哥旁边,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小豆丁.

原本哥哥只比他高一个头,可现在他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使劲拔高,而自己从并肩变成只能到他的胸口.

每次他和哥哥说话,都要抬着头,好生不爽.

再来就是哥哥有了那些国子监的新朋友以后,就不带他玩了.

喜新厌旧,哼!

前几天哥哥回了府,莫名其妙的跑来和他反复叮嘱,说不要再替奶奶抓鸭子了,不然以后嗓子就会变成他那样.欺负他年纪小不懂事吗?他的嗓子明明就是因为他坏脾气老是吼才造成的!

还说不准抓鸭子.哥哥肯定是害怕他天天出去玩,不去见奶奶,以后奶奶更喜欢他一点!

他不但要抓,还要抓多多的!

"够了,够了,铭儿,这么多够吃了……"娘啊,怎么好言说都不听呢?一个两个都是倔孩子!!顾卿看着追鸭子追的眼睛都红了的李铭,无奈地放大了嗓门.

"呆子!抓个两三只就够了,你要抓多了,咱们府上这几天都是吃鸭子,厨房会头疼的!"

顾卿也不知道李铭到底发什么疯,大清早不上课跑来说要帮她抓鸭子.虽然她原本就想让两个孙子把后院那些越来越多的鸭子处理掉一些,但是她一看李小呆这追着鸭子跑的仿佛和鸭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心理有事.

只是可怜了那些鸭子,已经养的太肥了,远不如半年李锐以前天天在这里住的时候那么身手矫捷.若是以前,两个孩子扑上一个时辰,最多也就抓到两只,有时候还要被鸭子扇巴掌.现在小呆在这里还不到两刻钟,都已经抓了好几只了.

小呆听到顾卿的叫嚷,只能不甘地把抓到的鸭子丢给下人,回到了顾卿身边.

顾卿看着有些失落的李铭.

"心情好些了?"

"嗯.好些了."李铭把头低了下去,胡乱踢着田埂间的杂草.

"为什么不高兴呢?和奶奶说说."顾卿摸着李铭的头.

小呆还没到把头发扎两个小辫的年纪,头发又长又软,全披在肩后,摸起来很是舒服.李锐现在长大了,一是摸不到,二是也不给她摸了.哎,人生寂寞如雪啊.

李铭咬了咬嘴唇,嗯哪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哥哥最近都不怎么带我玩了."

顾卿突然有化身为狼,使劲咬李小呆小朋友几口的冲动.

啊哈哈哈这种"哥哥有了新朋友,新朋友都去死"和"哥哥有了新朋友,哥哥你不要理新朋友好不好"的幼稚想法,不是从小学至高中许多孩子都面临的阴暗情结吗?

她当年到了高中,都还有一个女性好友曾挽着她的手和她埋怨过"你最近和某某某逛街了为什么不喊我我很不高兴"这样的话呢!

小呆居然会觉得失落,绝对是已经把李锐放在心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了!

对于这种情况,顾卿以前用的法子是把自己的两边朋友都纳入一个圈子里来,然后都变成好朋友.

人一多,不寂寞,也就不会产生那种想法了.

所以顾卿拉着李铭的手走到草庐里,笑眯眯地问他:"你不喜欢你哥哥的新朋友吗?他们没有喊你一起出去玩?"

"有."李铭大力地点了一下头."可是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念,不能和哥哥一样没事就出去玩儿."

顾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原来问题不来自李锐那边.

李铭也很委屈.他的功课是由他娘亲自盯着的,每天不做完不给睡觉.他们读书的"微霜堂"现在人多口杂,东升师父和明辉师父经常还帮着国子监的学生答疑解惑,他每天功课读不完,觉得还不如回东园让父亲和母亲找的先生教来的快.

可是他一回东园,娘就开始严厉的管教起他的功课来了.

有一天他想和哥哥出去玩,他娘还打了他三记手板,骂道:"你和你哥哥不同,你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他以后由你父亲求个蒙荫,一辈子就吃穿不愁,读多读少没什么区别.可是你从小日日勤读经论,是要为家里顶梁立柱的,你难道要和你哥哥一般胡闹,把学问给荒废掉吗?"

李铭很想反驳娘亲,因为明辉先生曾对他们兄弟说过,真正的学问不在书里,他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要的也不是死读书.

可是他不敢说.

他娘从小.[,!]对他严厉,生怕他有一刻放松的时候,渐渐的,他连跟娘亲撒娇都不敢了,反倒是父亲还会偶尔给他买些外面的新鲜玩意儿,有时候聊聊天.

娘见了他,只会问"功课做了吗","最近学的什么?","你哥哥最近学了什么?"这样的话,让他很难过.

顾卿是信国公府里地位最高,年纪最大的长辈.李铭说这些,一是排解心里的难受,二也不乏一丝告状的意味.他年纪还小,但是已经能觉察到自己的娘亲教育他的方式有些问题.可是他是儿子,又不可忤逆父母,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和奶奶唠叨唠叨,期望着奶奶想办法帮他解决了.

嗯.奶奶可厉害了,一定能解决的!

顾卿一听到小胖的埋怨,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那方氏,怕是看到自己从小放纵李锐后的结果,生怕自己的孩子也会因为放纵而变的无知无畏,所以更加严厉的教导,事事都要管,事事都要让孩子向大人汇报,有些"矫枉过正"了.

只是如此一来,小时候还好,小孩对母亲依恋的天性会渐渐占上风,让孩子对母亲又爱又怕,可一旦孩子长成,有了逆反心理,再这般做,恐怕会感情日渐淡薄,最后走到母子离心的地步.

说起来,这信国公府的第三代心性真是不错.一般来说,被长辈刻意溺爱娇宠,养出来的孩子应该是无法无天,自我中心才对,但是李锐天性纯良,又心性坚毅,一旦决定改过,便能下狠心将以前的缺点给改的干干净净.

而李铭性子温和,天资聪慧,自己也善于思考.若其他孩子,被方氏从小如此严厉的管教,按照常理,要么懦弱没有主见,要么性格偏激易怒易躁,可顾卿发现小呆除了有时候真的很"呆",还有些傲娇以外,并未在性格上有明显的缺陷.

若方氏真是个好母亲,好婶婶,顾卿倒不介意在中间斡旋,想办法让方氏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正在把自己的孩子推的更远.

但这方氏性格毒辣,又极其愚蠢,顾卿懒得搅和"她"的教子方法,而是把李茂给叫了过来,用了个最简单的办法.

李茂进持云院的时候,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的.

上次母亲叫他来持云院,是让他教导侄子关于那方面,这次再叫他来……

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结果老太太居然是叫他来,让他把李铭从东园里移出去.

"铭儿虽然才九岁,但从小在外祖父家读书,性格独立,也不让人操心.我看他天天在东园里读书,先生,书童,小厮都在东园里走动,很是不妥.虽然你们住的锦绣院在后面,可是万一哪天哪个无意间冲撞了女眷,传出去倒是笑话."

顾卿看着若有所思的李茂,又说道:

"你媳妇原本就要管家,现在还要关系铭儿的衣食起居和功课,怕是更没有心力给我添两个孙子了.铭儿已经九岁,锐儿也是十岁时搬到西园的,你斟酌下,看是把李铭搬去西园和铭儿一起住好,还是收拾收拾南园,让他住南园."

李茂心里自然是想让李铭住西园的.西园是为李蒙这个继承人准备的,无论是景致,还是布局,都是四园里最好的.西园有"微霜堂"可以读书,又有小操场可以骑马.南边更是里面设了工坊,甚至连练弓箭的靶场都有.

想了想,李茂回了母亲:"是儿子思虑不周,一直没注意到铭儿的不方便.等过几天,我就让铭儿一起搬到西园去.一来兄弟两个感情好,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二是微霜堂里有两位先生教导,对铭儿的功课也有好处.再来,南园多年不住人,收拾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等李锐大了,要娶亲时,再让铭儿搬去南园也不迟."

顾卿原本就只是想让李铭移出来,不要老受方氏的影响,至于能一起住西园最好,若是不能,住在南园,西园过去也方便.

听到李茂这样安排,她点了点头,表示了支持.

"还有一点,我看你媳妇管教孩子的方式很有问题.一天到晚辖着他读书,不让他交际,也不许他出去玩,我觉得很不好."顾卿叹了口气,"她要再这么教下去,我怕铭儿要被教成一个书呆子.我们又不需要铭儿以后考状元,每天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却把那么多该交际的人拒之门外……"

"……娘的意思是?"

李茂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妻子的管教方式有什么不好.李铭在外祖家自在惯了,回来是应该收收心.

不过老太太的话也没错,书要读没错,可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和其他显贵门第交往也是必须的."

"铭儿功课上的事,以后你亲自过问,不要老让方氏管了.若你盯不了,我和两位先生去说,让他们多照看着些.但是铭儿以后要出府交际,只要和你们报备一声,你们知道孩子们的行踪就好,不可以刻意拦着.你那媳妇要不愿意,让她自己来和我说,不要为难孩子."

"只是,铭儿还小……"

"铭儿虽小,却不是那种失了分寸的人.何况还有锐儿和其他家人一起出门照顾着,断不会让他吃亏到哪.[,!]里去.就算吃亏了,也算是得个经验,是人总有要吃亏的一天,现在学会了应对,对将来未必不是好事."

见顾卿一口咬死了,李茂也不敢再劝,只得答应.

待李茂回了东园,把老太太的决定同方氏一说,方氏当场就哭了出来.

"那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从那么小养大,从未有一天敢轻忽,怎么现在说移走就移走,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呢?"方氏双眼通红,"我教养的有哪里不对吗?谁看了我家铭儿不夸声好孩子?"

李茂从小就依从父母兄长惯了,母亲说是,他想想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就应了.

何况他当年也是□□岁的时候就搬去和兄长一起住了,兄长娶妻后才自己独住一院,儿子现在和侄子也是如此,倒是勾起了他不少回忆,对妻子的伤心有些不以为然.

但舔犊情深,李茂也不能说妻子就是错的,所以安慰她:

"无非就是从东园到西园,又不是搬走.以前铭儿在岳父家住着,也没见你这么心焦.老太太说的没错,现在府里人多,铭儿的书童小厮也渐渐大了,还放在东园不合适.以后铭儿的功课有我亲自过问,绝不会荒疏的."

方氏心中更苦了.

李茂天不亮就要去上朝,每天忙到日落后才回来,哪里还有时间看着孩子功课?这小孩再怎么勤奋,也是大人盯出来的,三天一放松,肯定就只顾玩去了.

尤其李锐那里名堂多,老太太也由着他性子,一下子是"三国杀",一下子那群国子监的学生又在西园的水池里弄什么"曲水流觞"之类的游戏,好好的一群书生,疯起来各个不成体统,一想到儿子也要在一起厮混,方氏哭的更大声了.

李茂安慰了半天,却见方氏越哭越厉害,心中的怜惜渐去,只剩一肚子闷气.

他如今在外面也是一言九鼎的"国公大人",处处都有人小心逢迎着,倒养的官威越来越大.他自认对妻子温柔体贴,也从不学同僚那般踏足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可是回到家中,倒老是听她的埋怨.

他原本爱她温柔小意的性子,这几年来,温柔小意是没了,絮絮叨叨倒是变得特别多.

见方氏抽泣了半响还不收歇,李茂肚子里的闷气一下子爆了出来.他不耐烦地站起身,丢下一句"过几天我叫人来搬",就迈步出了卧房的门.

这一下,方氏倒是抬起了头,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摔了门帘子走了出去.

她想要去追,可是一屋子丫头婆子,她又放不下面子.

方氏看见下人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越发悲从中来,觉得自己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明,一下子孩子要离开他,丈夫也给她甩脸,在外面名声又被传的那般难听,真是里外都不是人了.

刘嬷嬷见方氏哭的快要晕过去了,连忙吩咐两个婆子去院门外查探查探,又劝说方氏道:"既然太夫人和老爷都已经决定了的事,夫人何不高高兴兴地答应呢,反正都无法更改了.奴婢知道夫人舍不得铭少爷,但早搬晚搬都是要搬的,铭少爷本来就是小爷,不是姑娘,怎么能一直呆在您身边?若真觉得后院寂寞,等日后再生个姑娘,不就可以日日将她捧在手里,陪伴左右了吗?"

"还姑娘!老爷都不在房里呆了!"

"我的夫人啊,该服软时就服软啊.就算是平头百姓家里,也没有妻子一直哭不让丈夫说话的事儿啊!更何况老爷坐了一天班,本来就累,你也要体贴下国公老爷才是."

刘嬷嬷觉得方氏最近几年成了"国公夫人",气劲儿越发大了.今天这事,就算她看了都觉得是主子无理取闹,一点都不能说是老爷的不是.

堂堂国公府的嫡孙,怎么能当姑娘一般养,圈着不给出去呢?

没过一会儿,刘嬷嬷吩咐出去的婆子回来禀报,说是老爷宿在前面的书房里了,方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爷那书房有许多家将盯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也不用丫头婆子.倒是不用担心那些心野的丫头做出什么恶心人的事儿来.

刘嬷嬷安慰了方氏半天,又提到年底事忙,夫人要养好身子才能好好理事等等劝说的话,这才让方氏渐渐回复了常态.

只是方氏心中难过,一夜无眠,委实难以度日.

就宿在前院的李铭,可不知道自己的爹娘为了自己搬家的事还闹了一场.

父亲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时,李铭正准备上床休息,闻言在床上翻了三个跟头,高兴的连睡着了都在笑.

就知道和奶奶说烦心事一定没错!奶奶比那庙里的菩萨还管用,有求必应!

第二天一早,李铭就爬了起来,开始盘点自己哪些东西要带走,哪些东西不必带.

他的"三国杀",抄了一半的"三国演义",还有许多上次灯节买的小玩意儿,那是一定要带的.还有这个……那个……

这一整,足足整出几大箱来.

帮着整理的丫头们也高兴的很,这锦绣院规矩大,自然是没有在西园里好的[,!]而且有些大丫头年纪也大了,身量长开了,不免被刘嬷嬷和方氏盯得紧,生怕她们怀着爬了老爷床的心,衣服不准穿的艳丽,也不许涂脂抹粉,连像样点的首饰都不能戴.

她们一个个都是爱美的年纪,看见别的院里穿的花枝招展的,自己却只能穿些素淡老成的颜色,不免胸中意气难平.

尤其是持云院里的"四云",同为一等丫头,拿着一样的分例,可太夫人大方,动不动就赏了持云院里的一众丫头首饰和鲜艳的布料下来,她们穿戴的倒比外面一般的官太太还富贵些.想来以后出嫁,嫁妆也不会少了她们什么好东西.

再一比自己,简直悲从中来.

夫人也不想想,老爷就算再好色,也不可能碰儿子身边的人啊!更何况老爷向来没有沾花惹草的名声.有这个闲功夫,不如把心思放在老爷身上,只要夫妻恩爱,还怕什么妖精勾了魂去?

就连她们这些奴婢都知道的事,怎么夫人就不明白呢?

西园里,李锐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位先生正在和他上课.

待听到信国公的嫡子搬出了东园,齐耀不由地笑道:"府上的老太太是个会教养孩子的.我们看着你那弟弟做事有些畏手畏脚,又总是顾及亲娘的想法,我与东升兄还担心过个几年,他会被养成优柔寡断的性情.太夫人这一下快刀斩乱麻,直接釜底抽薪,让他脱离过分约束的环境,倒是好事."

"只是开过年我就要进宫伴读,到时候西园就他一人……"李锐向着两个师父躬了躬身,"还望两位师父多多费心,教导我这弟弟."

他还在变声期,一张口就难受,能为了弟弟说这么多话来,可见真是对这弟弟关爱有加.

更可贵的是他这堂弟的母亲对他一直不安好心,可他依旧能够善意对待,兄弟俩都心地纯善,这才是信国公府最大的福气.

两位先生都对这两个孩子满意的很,齐耀生性诙谐,存心逗弄弟子,笑着摆了摆手,"那可不行,你给我们一份束脩,怎么要教两个学生?信国公府如此抠门,不成,不成."

李锐也知道明辉先生是开玩笑,他这先生家中有良田千亩,哪里还指望着他府里的束脩过日子的道理!这话要是东升先生说还差不多.

李锐可不怕他打趣.

"再加一倍."

李锐盘算着自己私库里也攒了不少钱了,就算自己这里再出一份银钱,也还是出的起的.

"甚好,甚好.东升兄,你看我随口一说,又给我两添了许多进项,是不是该去我那‘谁坐轩’,对月当歌一番?"

"不去,你那地方到了冬天四处络.我怕冷,还是在微霜堂的客房里抱着暖炉过冬吧."

"你这厮,真煞风景."

李锐见两位先生的意思,是应下了照顾李铭的事,这才安心继续做他自己的功课来.

他读书与旁人不同,很少是一本又一本接着读的.通常是两位先生说一个课题,然后就这课题引出诸般书中的道理,或正或反,仔细讲给他听,然后让他做个功课,分析到底哪个是对的,为什么对,写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这方法生动有趣,又能同时了解百家之言,甚至许多圣人和圣人之间,对待同一个问题都有不同,这更让他了解到这世上的事不能只看一面,也不能妄下结论的道理.

就算连身处的位置不一样,对待各种情况都不相同,也不能就随便的断言谁对谁错.

他原本就不笨,只是基本功差了点,两位先生另辟蹊径,倒让他博览群书.平日里和那些国子监的监生们聊起学问来,丝毫看不出是个才刚刚努力进学一两年的人.

等他功课写完,交予两位先生,就从"微霜堂"回去,开始吩咐所有下人们动作起来.

擎苍院是他住的地方,弟弟过来,自然不能和他挤在一个院子里.擎苍院隔壁的"云中小筑"铭弟一直很喜欢,那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住起来宽敞,各种家具摆设也都齐全.

那原本是他父亲没去之前,准备留给他的地方,后来父亲去了,他搬回西园时,触景生情,最终还是住了父母曾住的擎苍院,云中小筑就空了下来.

现在给弟弟住,也算相宜.

只是弟弟也要过来,原本西园里那几个丫头下人不能再留了,年底事忙,仆房里□□着的那些下人也都被放了出来听差,舅舅为他准备的丫头小厮奴仆都由祖母分到了他院子里.

原本他四个大丫头,一个生了疹子,移出去给苍岚顶了,苍翠拿不出银子填补,自己摔断了腿,求着他回了家.现在还剩苍衣和苍舒三人,虽然贪墨的银子都填补上了,可她们身后的家人都和锦绣院千丝万缕,实在是不敢放心用……

明天还是和奶奶说一声,直接拿这个由头把她们两个全部撵出去吧.他也不耐烦慢慢收服她们的心,不过是一个奴才,不值当.看在服侍他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不拿去送官了,直接叫他们家人领走吧.

对于信国公府的下人们来说,这一年变化极大.

.[,!]先是信国公府重登朝堂,下人们出去走路都有了风.又因邱老太君大出了几回风头,全家上下都有封赏,这年也好过了.

而后嫡孙李铭搬出东园,去西园里和嫡长孙李锐一起住.自此两个嫡少爷开始真正独当一面,成了少主子.

又没多久,苍衣苍舒两个丫头被他们家里人给领走了,连年都没给过.听说是犯了什么事,太夫人叫了她们的家人来,一起训斥了一顿,直接就把全家都撵到庄子上去了.

苍舒苍衣一走,擎苍院里伺候李锐的四个一等丫鬟全部换了个遍,现在顶上来的是苍溪,苍岚,苍梓和苍墨四个丫头.

前两个是府里仆房里□□后放出来的,后两个是太夫人亲自挑选,送去西园的.

李锐自觉身边清净了不少,他新换的丫头婆子小厮书童更是好用,舅舅挑的人本来就是好的,等调1教完了给放到他身边,两厢一对比,他这才觉得过去婶婶给他的人不是蠢货就是偷奸耍滑之人,其中居心,不言而喻,气的牙都痒.

这一日,李锐和李铭又照例到持云院里听说书.

此时《三国演义》已到了尾声,就差两三回就要完结了,李锐和李铭原本都期待着结局,可如今真的要完结了,心中又十分不舍,恨不得这三国天下再延续个几百年,永远也说不完才好.

顾卿并不知这两个孩子心中想法,只觉得快完成一件事了,心里也安慰许多.她正说着"邓士载偷度阴平,诸葛瞻战死绵竹",忽然听到有婆子报李茂来了.

顾卿停了说书,和两个孩子纳闷地看着门口.

这时已经用过了晚饭,李茂大多在书房里处理白天的公务.他幕僚不多,心腹更少,处理起事情来,那叫一个小心谨慎,通常等公事处理完了,天色也都极晚了,一般很少这个点到"持云院"来.

她正纳闷着,就见着李茂一身朝服进了屋.看他打扮,似是连东园都没回,一回府里就径直往持云院来了.

这李茂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喜形于色,显然是有什么好事.

"老太太,荆南老家来了人.这是上月报的信,因路上下了雪,到今日里才来.说是堂伯家的堂侄儿要参加明年开春的科考,提前上京备考来了,托我们府里照顾一二."李茂笑着说:"算算时间,就算路上下了雪,再过个十来天也就到了."

父亲被封了国公以后,堂伯一家就听从堂祖父的遗训回了荆南老家,安心的做了一个乡绅,平日里照顾荆南老家那边的祠堂和祭田,也帮着国公府照看着老家的田庄.

李硕,李蒙和李茂都曾去信去人,请堂伯送族中子侄来京里上进,可是都被那边拒了.

父亲从小丧父丧母,是由堂祖父和堂祖母养大,后来又亲自操持父亲的婚事,替父亲娶了母亲.当年父亲跟着先皇造反,家中遭到报复,堂祖父全家只有两个堂伯护着他母亲和兄长逃了出来.

他父亲在时,曾叹过这辈子怎么还也还不清那边的恩情.

至于他,出生的时候还在打仗,小时候父亲见得少,倒是和两个堂伯关系亲厚些,爬到他们脖子上当马骑也是有的.

他的大堂伯在父亲去后的第三年也去了,小堂伯还在老家,还是不愿意挪动,几次来信,都说觉得当个田舍翁没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日子比以前过的好的多了,又不用坐班坐堂,说不得比他们家还快活些.

堂伯豁达,他这小辈也只有高兴.

这次上京的正是大堂伯家的孙子,他的堂侄儿李钧.不过这李钧却不是嫡子,而是他那堂弟的偏房所生.这庶子从小聪明,又比嫡子年长,在家中未免尴尬,一心发奋读书,想要离了在家府里出去寻个出路.

他那堂弟性子懦弱,但对孩子却很庇护,一直支持着庶子读书,倒真读了出来.

前几年来信,说是已经过了乡试,却正好碰到堂伯去世,这孩子就在家守了三年孝才继续出来考,如今正是要来参加明年的春闱的.

顾卿被一大堆堂伯父堂伯母堂兄弟堂侄子搞得头晕脑胀,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有一个堂孙明年要参加考试,准备这个年在这里过了.

咦,又要来个孙子?她这是命里带"孙",子子孙孙无穷匮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坏心眼,给顾卿安排了这么多帅哥,但是只能让她眼馋.谢谢半竹的画,齐邵小哥帅呆了!

第47章 番外李蒙的白(中)

从荆南通往晋阳的过程中,我知道了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能回家.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原本只是书本里的句子,现在却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父亲在本质上是一个比我还感性的人,恐怕是楚伯伯和他许诺了什么"国泰民安"的豪言壮语,才会让父亲一直在外替他征战吧.

我们带着粮食和钱,一路上遇见了无数次不怀好意的袭击.好在我们是全乡一起投奔父亲,人数众多,除了伤了几个人,倒没有太大的损失.

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吃,我见过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惨痛,战争会拿走我们的一切东西,金钱,家人,生命,还有尊严.

我想,如果我有能力,也会想办法结束这个乱世吧.无论是谁输谁赢,死去的人都已经足够多了,多到无法让人承受的地步.

我们到了晋阳,见到了爹.

爹看见我们时候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是一种内心出现了巨大空洞,然后强忍着表现出无所谓的表情.

娘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平静,那种平静更让人动容.爹一向害怕娘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如今娘连嘴角都没动一下,爹很快就知道娘是生气了.

我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爹承诺以后去哪里都会带上我们,除非死,不然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但我们心里的创伤,终究是怎么也填补不起来了.

爹有很多朋友,有一个自称是"军师"的很英俊的叔叔经常到我们家来玩.楚伯伯也经常带着楚睿过来.楚睿是楚伯伯的大儿子,比我大一岁,性格非常冷淡,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楚伯伯很喜欢他,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到了爹这儿,我依然没有放下功课,现在我已经在自己看"大学"了.爹的那个叫张允的军师伯伯看见了我在书上的注解,眼睛里放光的问我:"这些注解是谁写的?"

"我写的.我没有先生,有时候看见疑惑的话,就会写下来,然后去寻找答案.这些注解都是我寻找到的答案."

军师伯伯的眼睛亮的更可怕了.

"我叫张允,是晋阳张氏的族长,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我早就想找个先生了,这些书我虽然过目不忘,可是有些道理太深奥,光凭我一个人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对不对.

爹现在太忙,要训练新兵,要带兵出战,没什么时间和我仔细讲.

但这位叔叔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到底能不能拜他为师,还得问问我的父母.

"此事我得征求我父亲和母亲的意见."

"我亲自去说.你只管准备来给我磕头就是了."军师伯伯大笑着走了.

第二天,我果然被父亲领着去磕了头.

听说正式拜师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就连皇帝诛九族,其中也有一族是师族.师父的作用和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我给师父和师母磕了头,奉上了束脩,又听完了师父和师母的训话,就算是正式入得他的门下.

我爹继续带他的兵,我跟着先生读书,我娘照顾我们的起居,有时候也帮着治治伤病,缝缝补补什么的.

其实以娘将军夫人的身份,原本是不用这么做的,可是娘就是闲不下来.军营里实在寂寞,除了娘又没有什么女眷,爹的那些亲兵见了娘只会低下头退出五米远,我娘不自己找点事做,恐怕要闷死.

整个晋州全部拿下以后,我们终于不用住军营了,楚伯伯送了我们家一座大宅,隔壁就是我先生家,我上课更是方便了.

这一座宅子我们住了很久,直住到我的二弟和小弟弟出生,也住到师父的侄女一家前来投奔.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师父家的院里.

我爹出征时带回了许多前朝的孤本,他本身非常喜欢读书,对书本的喜爱更高于金银珠宝.我从中选了几本,准备送给师父.

我在前面绕了一圈,没有找到师父,径直就往后院而去.不在前面,肯定就是在师母那.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这个蹲在地上挑选着红叶的女孩,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当然,我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以前也一直住在军营里,也没见过多少女孩就是了.

她叫张摇光.摇光,破军星也.谁会给自己的女儿起杀伐气这么重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摇光"和天上的星星一点关系都没有,取的是"光芒闪动"之意.

她虽然在乱世中遭遇家破人亡,却没有丝毫仓惶之意,眼神里带着坚毅,很像我的母亲.也许正是那种坚毅又聪慧的气质吸引了我,让我非常喜欢和她谈天说地.

我们都曾经历了战乱,也都曾直面过亲人离去的可怕场景,我们都是在亲人走后,才开始觉醒,有段时间,我以为我找到了世界上另一个我.

她有着非同一般的野心,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我觉得她的野心和我的抱负并不冲突.

总有一天,我要长出巨大的.[,!]羽翼,翱翔于九天之上.而她的每一根羽毛都在闪闪发亮,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注定不会永远沉寂.

我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野心.那些在灾荒之年还横征暴敛,把我们当做猪狗一般的胡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部赶回漠西去.

我爹想要等天下太平后卸甲归田,而我想等天下太平后进入新的朝廷,重新让中原大地恢复生机.

那些十室九空,那些易子而食,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让它们结束.

楚睿突然也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先生府里.先生虽然是他的舅舅,但正因为如此,他反倒不经常到先生府里来.楚睿虽然是长子,也很受楚伯伯喜爱,但他毕竟还有两个弟弟,公然拉拢父亲的心腹和亲信,总归不好.

我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尤其是某一次我碰见了楚睿和张摇光在交谈时.楚睿脸上那种满怀笑意的表情,让我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

我这人从小想的比较多,也不太容易被情绪控制.若是其他男人,此时大概会被妒火冲昏头脑,上去质问或者伤心欲绝地离开,但是我却站在树后,冷静地看完了他们的交谈.

他们在聊通州的战事.张摇光原本正是住在通州.楚睿提出了他想要对通州进行的一薪略,摇光不停的补充,告诉他通州的风土和人情决定了哪猩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她的眼神里闪烁的,正是我曾经不止一次窥见过的野心.

楚睿并不是一个会对别人一见钟情之人,更不会在明知自己和摇光十分亲密的情况下做出"横刀夺爱"这样的事情.他是一个谋定而后动,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的人.

那么,为什么楚睿会这样做呢?他在给张摇光一种暗示,一种可以轻易实现她野心的诱惑.这并不是他能做主的诱惑.

那么,是楚伯伯?

是了,父亲在军中威望极大,先生本是晋阳张氏的族长,家中也和无数大族联姻,他们掌握了楚伯伯军中的后勤,军略等等各方面的要害.

是他太天真了,父亲和楚伯伯即使私交再好,楚伯伯也不可能安心看见一个手握重兵的军中统帅和文臣之首顺利联姻.楚伯伯如果要生了疑心,所造成的可怕后果,可能让现在所有人努力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为了不刺激到任何人,楚睿只能这么做.

许多念头只是一瞬,等我想明白时,摇光和楚睿甚至还在那里讨论是该走水路,还是从蟒山背面绕过去的问题.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这是个无解的结,我找不到两全的法子.

第二个月,传来了张摇光和楚睿定亲的消息.

第50章 汾州事变

今年冬天,注定所有人都无法好好过年.

先是大朝会时,来自钦天监监正的一封上奏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位监正上朝时向皇帝禀奏"北方有大雪,京中可能将有雹灾"的推断,被朝堂上一干朝臣纷纷痛斥.痛斥之人觉得此事无凭无据,各地又没有雪灾的奏报,这只能算是个人臆断,不该在朝会上当做正事上奏.

钦天监原本并不是显要的官衙,只负责勘测天文地理,修正历法,以及卜算天气等事务.钦天监根据天象推断出天气,在确定晴朗的时日,皇帝才会进行祭祀,狩猎,出征等一系列活动.

而地动,大雨,干旱这种灾情的示警,大部分都不是来自与钦天监的预判,而是由各地的钦天监外派属官观察气候和动植物的情况,若出现异象,再送入厩的钦天监,然后再行监测.

这位钦天监的监正足不出户,只在京里夜观天象,就掐指算出北方已经在下大雪,京中要有雹灾?那还祭祀天地干嘛?先把钦天监的监正供起来拜就行了.

但监正却继续进奏,说此预测并非他所做出,而是来自于负责观察星象天文的五官灵台郎张玄.此话一出,痛斥之人倒少了一半.

这携臣中有不少人也信奉道教,对于龙虎山的道士张玄,自是并不陌生.

张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却大有来头.他出身大族,其先祖正是东汉时的太史令,制作出"地动仪","浑天仪","指南车"的张衡.

张玄家学渊源,从小学习天文和历算.后来他家的旧交,龙虎山崇道观的道首玄妙道人去他家做客,对他大为欣赏,在征得张府的同意后,将他带入龙虎山出家为道.张玄十岁时得受"授箓",成为正一派正统,开始系统学习天文,历法,风水,阴阳之学.

龙虎山乃是"正一派"的宗坛,正一派讲究修身养性,鼓励弟子积极入世,度己利人,所以门下弟子均可娶妻生子.正一派在达官贵人中也很受追捧,有许多文人雅士争相入教,学习各种养生之术.

由于并不好炼丹,正一派的名声极好,先皇起义时,也曾派有道兵下山援助,负责测算天气,勘定水源,其中一些善于医术的更是成为了"军医",救治了不少兵丁的性命.

这张玄在二十四岁时,因成功预测出一次地动而名动天下,被点召入京,进入了钦天监.他和钦天监里从"吏"或者"算"出身的官员不同,一进去难免颇受排挤,得不到重用.

可他在朝中的官职虽小,在"正一派"里却有四品的道位神职,所以对此不以为然,也并不和他们争名夺利.再者,他进京为官也只是为了躲避家中的逼婚,并不是为了官位,自然对着看的也轻,反倒更加受人尊重.

他擅于风水堪舆,在厩名头甚大,有时候某个官员倒霉时,还会去钦天监请他看一看府里的风水.他每每过府指点几下,这些官员果然很快就去了霉头,更是对他信服.

也有人想要开府立宅,请他勘测风水的,皆有收获.

若是顾卿来看,也只能说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神棍".

本朝的皇帝楚睿并不关心这些神鬼玄学之说,所以对这身为五官灵台郎的张玄一无所知.后来这张玄在紫宸宫的书房里对他"冒死直谏",遂让楚睿这个官员产生了兴趣.等他仔细查问过他的来历出身,才知道这人原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正因为他的上奏比李茂"听闻堂侄所述"更有说服力,所以楚睿在心腹大臣们商议过后,决定不再由李茂上奏,免得让世族敏感,本来能成的事情再生波折.张玄原本就是关心天下苍生,对派系斗争不感兴趣,皇帝叫他上奏,他就顺着皇帝的意思,和监正一起挑明了"北方大雪"的灾情.

若说钦天监的奏疏只是让朝堂上某些官员将信将疑的话,那国子监太学生们后来的联名上奏,就坐实了通州,汾州两地官员"瞒报灾情"的罪名.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位国子监的学生赶回家过年,却发现道路冰封,雪没至大腿处,无法再往北前行一步,只好折返回程,滞留京中,不免埋怨,其他原本留在京中过年的通,汾二州学子得知情况,不免担心家乡,便到处打探,通州和汾州遭遇大雪的传言好像就在那一夜之间突然传遍京中.

从北方折返的学子有感于途中贫民无衣御寒,无屋遮蔽,冻死街边的惨状,便起了陈情的想法,联合其他通州,汾州的学子,一起在宫门外上奏.

国子监太学生联名在宫门外为民请命,这在大楚立国十余年来还是第一次.这群学子书生浩浩荡荡地从国子监街穿过中门大街,直至东市进入内城,再到宫门外,一路上引起无数官员和百姓的侧目,在厩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这些太学生在宫门外高声请愿,要求朝廷赈济灾民,惩治瞒灾不报的恶官,倒是让许多百姓拍手称快,只是很多本该管辖这些事情的官员对此事都不甚了解,不免有些打脸.

此事造成的影响很大,皇帝也不得不出面下谕,言明会派出御史探明灾情,就地赈灾,绝不延误,这才让太.[,!]学生们散去.

皇帝接见了联名上奏的学子,并且回应了这些国子监太学生们的陈情,也让这些国子监的学子们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肝脑涂地",以谢君恩才好.士林也对御座之上的楚睿大为赞誉,写了不少歌功颂德的诗赋.

本朝言论比前几朝自由的多,现在这些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以白身"□□陈情",真的引起了皇帝的重视,甚至取得了成功,不得不说,这让一些没有进入朝廷的文人学士们看到了另外一种言路.

一切都按照楚睿和李茂等人的设想在一步步的推进着.腊月里,学子与清晨联名上奏,皇帝大发雷霆,当日中午下了谕旨,立刻派遣御史带着一支禁军出京,查明灾情.

第二天上朝后,楚睿就雪灾一事进行问政,世族派和保皇派又在扯皮不已,对"怎么惩治官员"和"如何赈灾"你来我往的争论,唇枪舌剑,颇有摆开拉锯战的架势.

这一切,皆应验了李茂和楚睿的预想.

好在他们留有后手.

最后"中立派"的吏部尚书张宁上奏,建议让受灾当地的官员配合京中派出的御史,先在当地赈灾,若表现好,戴罪立功,若赈灾不力,两罪并罚.如此一来,既能解决燃眉之急,又能让这些受灾地区的地方官不至于继续拖延.

京中在对那些提出弹劾的官员反弹如此之大,皆因这些地方官和京中高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帝愿意先按下惩治罪责的事,以赈灾为优先,给了世族的高官们"皇帝又一次向他们妥协"的信号,加之重灾不赈确实有亏德行,便没有再阻碍此事.

政令一旦通达,做起事来就极快.

京中通往通州和汾州的各段驿道里,马上拨出近千人去洒土撒盐,清扫积雪,让受灾的百姓可以南下避灾,又在沿路设置粥棚,发放寒衣,派出兵士看管物资,防止发生哄抢.

京中达官贵族,富商名人也都捐出钱粮,加设粥厂,协助赈灾.

年底发生雪灾,自然是大大的触霉头,对过年也造成了影响,但也正因为是在年底,各地赋税都已经上缴国库,国库丰盈,户部尚书做起事来也有底气.

户部尚书自然是想在这次赈灾中大大露脸,每日里宿在部中.工部要负责清理道路,架梁架桥,还要防止雹灾,负责督促厩内外加固屋顶和房屋等等,户部和工部每日忙的旰食宵衣,恨不得手脚并用才好.

腊月二十三,正是祭灶之时,忽有汾州的密使入京,这密使没有从驿道走,一路行来颇有凶险,进京后不久就直接进入了宫中.

有官员密报,说是当地马场里负责养马的马曹在焚烧马尸.这位派出密使的官员叫做刘鹏,乃是汾州的参议,探查情况时被牧场的牧丞以"地方插手军务"的罪名扣押.另一位参议带着牧场地方的乡兵与管着厩牧事宜的马曹,兵丁已经对峙了几天.

等楚睿看到奏报,真是连吃了那些管马兵吏们的心都有.

根据张玄的推测,北方关外各部落的牧民今年冬天应该也遭受了雪灾,而且比关内的雪下的更大.

这些部落之人以牛羊为生,逐水草而居,若牛羊大范围冻死,在饥荒之下只能铤而走险,劫掠边关.他们上马是强兵,下马是牧民,而大楚的重兵大都布置在西边的边关,防御前朝胡人的反扑,北面边关大部分都是乡兵,只有少数精兵,来年还要重新部署军队.

汾州的这些战马关系到开春后可能发生的战局,楚睿甚至已经决定让兵部里管着"驾司"的主管带人亲自去汾州查验战马损失的情况.

此时传来马曹焚烧马尸的情形,让生性谨慎的楚睿不得不深思汾州的牧场已经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汾州受灾,怕也不是当地官员瞒下不报,而是根本送不出去!

"宣李茂!"

皇帝宣召李茂时,李茂正带着家中两个孩子在祭灶.

因祭灶女人必须避让,所以作为家中唯一成年男丁的李茂,不得不告假回家.

最近六部因为赈灾的事情非常繁忙,他已经好几天宿在部里,两个孩子见李茂眼睛下深深的黑圈,也不敢聒噪,乖乖地跟着李茂一起祭祀灶神.

灶上设着灶神主位,主位前陈列着鼎俎,摆着猪头鱼鲜等祭品和稻草扎的草马.李茂带着两个孩子祭拜过灶神后,把旧的灶神画像揭下,让李铭用灶糖把灶神的嘴巴封上,然后将画像和草马一起投入火盆烧掉.

等正月初四,他们还要迎回灶神,又会是一番忙乱.

在这段期间,没有灶神监管,也不怕灶神打小报告,所以他们可以尽情饮宴,及时行乐,就算聚众玩骰子也不算是出格.

过了二十三,才算是彻底开始进入年里了.

李茂今日告假半天,部里和皇帝都知道情况.祭灶乃是大事,这时候宫中快马来人宣李茂,住在清水坊中的几位朝臣都在纷纷猜测是出了什么事.

李茂接到皇帝宣召的谕令,马上回自己房里换上官服,即刻入宫,都没有给正在后厅里处理年事的方氏打个招呼就离.[,!]了府

两个孩子刚刚祭完灶神,见李茂被召走,一个奔去东园找娘亲,一个急忙赶往西园找两位先生.

府里有事,家中除了李茂,就只有两个先生能够商量一二了.

话说李茂骑着快马往宫城里赶,一路上就在想到底是通州出了事,还是汾州出了事.

汾州要出事,必定是出在马场上,而通州要出事,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政事无小事,两州都关系到无数百姓,李茂内心里希望两个州都不要出事,可是皇帝召的这么急,让他不得不做着最坏的打算.

待他进了宫,见到了圣上,礼才行了一半,楚睿果然沉声说道:

"李卿,刚刚有加盖了汾州参议之印的密折上奏.汾州的马场出事了."

李茂是国公爵,行礼时本可不必下跪,但楚睿这一句话让他弯腰变成下跪,双膝着地,直接俯□去.

"臣有罪."

李茂是兵部侍郎之一,管着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现任的兵部尚书乃是李硕的老部下,对李茂颇有照顾.这位尚书已经年老,实务大都是李茂和另外一位侍郎在做,想来用不了几年就要告老还乡了,到时候若无差错,李茂应该会晋升为兵部尚书.

汾州的马场乃是兵部"驾司"直属,已经建立了有八年了,此前从未出过错.汾州的马车专门为军中,驿站和皇家提供良骏,各地从贸易或其他渠道得到的良种,也都会送往汾州的马场进行繁育.

李茂作为兵部的执事官员,汾州马场出事,他也要为此负责.

"现在不是说罪不罪的时候.你看这封密折."楚睿扶起李茂,将密折递与他手.

李茂谢过皇帝,打开密折立刻就读了起来,越读越是心惊.

原来汾州大雪,在刚刚下起来的时候,汾州就有地方官已经上报了上司,要求派出使者.汾州布政使同意了左右参政的上书,派出使者从驿站出发,进京上奏.

而后汾州大雪越下越大,京中却没有来人,作为主官的布政使也不着急,左参议刘鹏不免心中生疑,就暗地里派人去查看,后发现那使者滞留在某个驿站中,并没有上京.

理由是驿站马匹冻伤,无马可用,他自己的乘马马蹄冻坏,自己也得了风寒,病在驿站中.只是不知为何那驿站里竟无人回报也无人照顾,导致那使者差点因为风寒而病死驿站中.

汾州产马,汾州驿道的每个驿站中都有至少五匹马负责换乘.即使是冻伤,也不可以一匹马都没有.这位叫刘鹏的参议老成持重,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慢慢调查.

而后大雪,马场又有人来报.兵部在汾州直辖的马场里因为天寒突发了疫病,骏马纷纷病倒,为了防止健康的马也受到传染,牧丞要求焚烧马尸,就地掩埋.

汾州军政是分开的,这马场之事并不归布政使司管辖,上报此事,也只是做个报备.可是联系到驿站里也无马可用,刘鹏心中实在忐忑不安,连夜动身,将骡子和驴子的脚上裹着稻草,冒着大雪赶往汾州北面牧场所在的灵原县.

他到了灵原县,先是找到了当地的县令详细的问清了马场的情况,在得知确实从腊月十八日开始就有焚烧马尸的情况,赶紧找了一位善于治疗牲畜的郎中偷偷去查看堆在马场之外等待焚化的马尸,确认都是冻死,并无疫病后,他的心中极为震惊.

刘鹏乃是经历过战乱的老臣,深知战马的重要性.他担心马场里发生了大事,有人要利用战马冻死的事,私藏战马作乱,一边派出密使进京,一边摆出身份,亲自与马场所在的主官交涉,却被禁止进入马场,甚至被看守马场的蛮横兵丁给扣押了起来.

刘鹏是左参议,那县官不敢有失,带着乡兵与马场的兵吏对峙,要求释放刘鹏,但地方官员不准过问兵马军营之事乃是先皇定下的规矩,乡兵也不敢强入马场,双方陷入僵局.

这一场大雪,牵扯出隐户,世族,马场,军政,驿路等诸多情况,实在出人意料.以前风调雨顺之时,没有灾荒,还不能显现出这些危机,此时天灾一起,蜂拥而至.

"依臣看,汾州马场之事颇有可疑.若不是马场官员私藏战马,就是这些战马中有什么猫腻.连驿站的驿马都不足,可见情况实在严重."

李茂知道此事他是避不过去了,索性自请出巡.

"臣自请前往汾州,望陛下准许!"

他是信国公,又是兵部的主官之一,位高权重,马场里的人敢对汾州的地方官蛮横无理,那是因为有先皇定下的规矩.此时李茂出巡,乃是上官,又是国之重臣,当地官员必须全力配合,李硕在军中颇有威望,作为李硕的嫡子,李茂更是合适的人选.

楚睿此时正等着李茂这句话,听到后立刻大喜道:"信国公忠心耿耿,朕甚是欣慰.李卿这次前往汾州,诸事复杂,或有凶险,朕需要细细斟酌其他随从之人,李卿先回府准备,待人马齐备,你等速速赶往汾州!"

"臣领旨."李茂跪下接旨,不由地在心中暗叹一声.

.[,!]这一出巡,不知何时才能归家,年底大小祭祀,竟是无人主祭了.

实在不行,不如让李锐主祭吧.他今年已经十四,渐渐也懂事成人,搁在乡野间,也要顶门立户了.以后他不在府中,家中男丁以他为首,他总是要扛起事来的.

只是汾州现在酷寒,他从小没吃过苦受过冻,恐怕这次要掉一层皮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不肥,作者检讨!作者早上单位事忙,一下子被叫到东一下子被叫到西,只能写这么多了,下午作者再码一章肥的,喂饱你们这些小妖精!

那啥啥,看李茂看的审美疲劳了?没事,作者很快就把他发配了,老奶奶上!

还有关于张玄小道士帅哥,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授箓",挺有意思的.

第53章 请君入棋

李茂走时,说是年节的家祭让李锐主祭,并不是虚言.

除夕前一天,又是一年一度的祭祖.

李锐穿着黑色的祭袍,带着弟弟进了家庙.他在主堂中祭拜祖宗,焚烧祝词,负责祝祷,一桩一件,丝毫不错.

他这么多年来,年年跟着叔父家祭,看也看会了.只不过今年的祝词是他写的,念祝词也变成了他而已.

李锐身材颀长,虽然年仅十四岁,可在背面看起来,已经恍若成人.尤其他年纪太轻,为了怕别人觉得他不够庄重,顾卿特意将他穿的祭服选了黑色,黑衣金纹,宽袍大袖,小小的男孩,倒真有了点家主的威严.

只是一到宣读祭辞时,那变声期的嘶哑嗓音还是出卖了他的年龄.

饶是如此,跟在一旁的李铭仰着头,看着不停祝,祭,斟酒,敬拜,神情异常肃穆的哥哥,心中还是非常羡慕.

有时候差上四岁,真的大为不同.若是他,就算让他套上祭服,亲自主祭,旁人也只会觉得好笑吧?

同样羡慕的,还有在家庙外,站在一群女眷家人前面的李钧.

嫡子乃是宗子,可以祭祀家庙,也可以摔盆守灵.而没有爵位的庶子,只能祭墓,不能祭庙,平日里这小合,他连捧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更别说换上祭服,亲自主祭了.

顾卿带着"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心态,看着李锐诵读着骈四俪六的祭文,领着弟弟在家庙之中祭拜先人.

李锐和李铭祭完宗祖和五代先人之后出了庙堂,李钧捧起供品,一个个递给顾卿,方氏和两位宗子,然后信国公府众位主子一起将供品摆上了月台.

顾卿焚香三炷,然后叩拜.

家丁下人都跟在府里主子的后面三跪九叩,这些人都是家生子.李钧站在家生子之前,女眷之后,他的曾祖父和李锐的曾祖父是兄弟,也有同一个先祖,所以得以在家庙外祭祀.但他毕竟一不是宗主直系,二不是嫡子身份,所站的位置,难免尴尬.

李锐主祭,奠定了他在信国公府中主子里的地位.

李茂之下,就是李锐,然后才是李铭.方氏是后院女眷,管不到前头.李茂要传达的,也正是这个信息.

此时方氏正在向家庙里的祖宗影像叩拜,李锐在她前方捧鼎,远远看去,倒像是她在叩拜她这侄儿一般.

一想到正是丈夫的决定让她如此难堪,方氏恨地肠子都要断了.

如今老爷渐渐和她离心,倒把这个侄子当成儿子一般在养.这李锐既占嫡又占长,若连丈夫都依着他,那爵位还能不能袭给铭儿还是个问题.

以后儿子就只能依靠她了.若李锐真要抢夺他儿子的爵位……

她,她……

她颓然地以头叩地.

丈夫如果不和她同心,除非她和他同归于尽,顺便再带累自己的嫡子,不然她一后院妇人,真不能拿前院的男丁怎么办.

她连他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她是婶母,又不是嫡母.理论上,李锐成年后,她的媳妇甚至都不用向她行规矩.她在道义上必须将李锐培养成人,可是在礼法上,李锐一瞪家立业,如果不和她亲近,或者不孝顺与她,只用一句"内外有别"就能解释.

他是外男,她是内眷,两人又无任何血缘关系,就算是姨娘也还要避嫌,更何况只是婶母!

方氏突然感受到了整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自家祭过后,李锐明显感到了下人对他态度的不同.

进出都有人迎奉不说,就连外院的管事,也都托了人送了年礼到他院子里来.

他以前觉得自己是信国公府的嫡少爷,下人们见到他请安问好就已经是做到了本分,里里外外吩咐下去,马上就有人办事,那就是威风.

可是现在他连话都不用说,下人们就把他要办的事给办好了,走在路上也有下人特地绕过来给他请安.他前后一比,才知道原来那些就真的只是"规矩",和真正的"尊敬"还差的很远.

只可惜这"尊敬"是叔叔给的,并不他自己挣来的,正如镜花水月,转眼就有可能成为泡影.

连家人尚且如此捧高踩低,更何况外面?

如今只有他自己先强起来,才能真正的安身立命.

祭祀祖庙后的第二天,正是除夕.男人们要入宫朝拜皇帝,有诰命的夫人都要进宫朝贺皇后.太后身体不好,已经多年没有参加内命妇的朝会.

李茂不在京中,信国公内外以顾卿为首,她一大清早就换好了朝服,登上了自己的那辆朱漆马车,带着方氏一起进了宫.

因为顾卿去年已经参加过一次,今年又特地为朝会准备了许久,倒是一步差错都没有出.

只是方氏的名声在诰命,官眷的圈子里已经坏了,也就没有去年那样许多命妇特意过来打招呼,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等进了内苑,她们倒是对着传说中一力庇护着遗孙,又弄出"射玦"的邱老太君十分热情.这让一直呆在.[,!]持云院里,什么都不知道的顾卿莫名其妙.

被李锐暗地里阴了一把的方氏,在众人的冷遇中勉力让自己不要失态.她毕竟是一品的国夫人,比她封位低的,心里再怎么鄙夷,见了她也要给她行礼.

这种强装的镇定,到最后还是破碎了.

因为皇后单独留下了邱老太君商谈,却让她先退下去.

她明明才是信国公府内院主事之人!她那婆婆已经十几年没管过事了!现任信国公是她的丈夫,唯一的孩子也是她的儿子!

可她内心再怎么不甘,皇后不悦的眼神一扫过来,她也只能俯身遵旨.皇后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直抵着她的要害,让她乖乖的后退到门口,方敢转身出门.

大殿内,张摇光不屑地看了一眼方氏.

在她心中,她所承认的信国公夫人只有两位,一个是面前的邱老太君,另一个就是李蒙的夫人张静.

邱老太君不说,这么多年和李老国公相濡以沫,李老国公对她不离不弃,处处敬重,就算是她,心中也羡艳不已.

而张静出身大家,容貌品性丝毫不逊色与她,且才华横溢,精通杂学.当年军中传出那管着军中文书的点校郎乃是女扮男装的消息时,她真是瞠目结舌.

一个女儿家竟有如此大胆,能做到这等地步,她真是羡慕不已.

当时她已和圣上定亲,倒是不方便去军营见张静.后来无意间见过一次,只觉得这张静容貌清丽,身材纤长,顾盼间神采飞扬,绝非一般女子.

李将军班师回朝,替自己的大儿子去张庭燕的府上提亲,此事才算平息.许多人还笑话李蒙,说他娶了一个胆大妄为,毫无三纲五常之念的女人.她却觉得,若李蒙娶了任何女人,她心中都会难受,可娶了张静,她是心服口服,一点怅然都没有.

像张静那样试图用女子之身站立于朝堂之上这样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做出来的.

后来李茂上奏,说是张静在湖中落水,她是半点都不信.别说殉夫,若说她拿着刀去把那刺客千刀万剐了,她才觉得那是张静能干出来的事.此事本应该彻查,可先皇和圣上的意思是公府已是多事之秋,不可再生涟漪,若牵连太广,信国公府上要出大祸.

所以此事只能等待李蒙的遗子长成后,再慢慢调查.好在当年口供与证人都在,此事若真要查起来,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如今宫内宫外传遍了李茂的夫人刻意"捧杀"亲侄的传闻,更是让她觉得和这女人站在一个屋檐下都显肮脏.

她虽也玩弄手段,却从来不残害孩子.

她就说,李蒙与张静之子,为何是那般模样.真是……

一想起那小胖子连自己起身都不行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要杖责那方氏的冲动.

这几年信国公府重孝,方氏从未入过宫,她与她又没有什么接触,竟不知道这位明明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竟然能愚蠢到这种地步!

罢了,邱老太君都已经压住了方氏,她还担心什么.

如今她要筹谋的,另有他事.

顾卿和皇后单独呆在空荡荡的殿中,看着周围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心中七上八下.

凭她多年来看遍电视剧的经验,若是皇帝/皇后/太后/妃子将某人留下来,单独有要事商议,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最起码,不是好办的事.

就以她那-5的宫斗宅斗经验,以及连渣滓都没有的政治觉悟……

她还是好好在后院养孩子吧.

顾卿看着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明黄交领翟衣的张摇光静静地站在那里沉思,突然感觉这个女人和上次在"如是庵"里见到的完全不同.

若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女人比邱老太君记忆中的"摇光姑娘"要成熟上太多的话,那这个穿着皇后朝服的"摇光姑娘",已经被模糊了年龄.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个姿态,这个相貌,这个打扮.

即使是根本不生长在封建社会里的顾卿,也能感觉到那种母仪天下的那种威严,以及那种身为女主人的自信.

刚刚跟着一大堆女人一起朝拜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可如今就剩她们二人,在这空旷的大殿中独处时,她立刻就能感觉到那迫人的压力.

好吧,顾卿承认她是嫉妒加羡慕了.人家一三十岁妇女穿着皇后袍服站在那里也能让她产生"啊这个是古代的皇后人好漂亮啊衣服好漂亮啊我是不是该叩拜叩拜"的心理,可她穿着一身国夫人的诰命礼服,却活像穿错了衣服的妇人,完全没那个气质.

她有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就连方氏也隐隐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老夫人为何如此看本宫?"张摇光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本宫脸上留有脏污?"

"呵呵,不是,不是,臣妇见到皇后如此威严,看的呆了."顾卿微笑着躬身,"臣妇自惭形秽."

张摇光上次被顾卿那句"摇光姑娘……的长辈"打击的不轻,听到顾卿.[,!]夸奖她有皇后的威严,而且明显口吻比上次的恭敬的多,心中倒是十分熨帖.

"老夫人自谦了,连圣上都夸您‘贞静淑懿’呢."皇后轻轻一笑."老夫人爽直,我也不绕弯子,这次本宫留您单独说话,还是为了上次和您提过的事情."

"皇后是指……"顾卿眯了眯眼.

不是看她家小胖子太胖,已经嫌弃了吗?小胖子还说她连礼物都换了,肯定是不喜欢他呢.现在看她家要起来了,又要他了?

这皇后也太势利了吧!

"臣妇不知皇后为何要如此在意臣妇的大孙子.李锐以后并不能袭爵,最多蒙荫得个虚职.他从小不学无术,也没什么才德……"顾卿为了打消皇后的念头,就差没说"皇后凉凉啊我家孙子是个猪头你以前也看过了啊"这样的话了.

"邱老太君,本宫实话跟你说吧,圣上是不可能让信国公府两个孩子都出息的."张摇光知道顾卿不懂政治,索性把话挑开了将,"未免勋贵势力做大,变成另外一支门阀,皇帝对待勋贵的态度想来是提起一支,再打压一支."

"圣上心中想要提的那个人选,怕不是李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上要眷顾谁,信国公府也只能受着."顾卿觉得这些人每天算计来算计去,争来争去,真是没意思的很.皇帝如果想要扶哪个,难道她和皇后聊聊天,就能换掉不成……

再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铭是邱老太君的孙子,李锐也是邱老太君的孙子,这皇后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就一定偏向李锐啊?

呃,虽然她确实有些偏心李锐……

"若圣上能改变主意,把两个孩子都提起来呢?"张摇光表情严肃,丝毫不像是在说笑话."以李锐目前的情况,肯定是不能继承爵位的,若他继承了爵位,本宫的儿子就不可能被封为太子,圣上并不想外戚势力再过庞大."

"娘娘,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你难道不想……"顾卿眨了眨眼睛.这皇后到底是在说什么啊,她完全听不懂.

"本宫自然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但不是现在."张摇光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本宫与其他妇人不同,并不在意娘家到底得了多少权势.本宫想要的,是四海升平,政通人和.若能给儿子留下一个干净的朝堂,哪怕世族衰败,本宫也在所不惜."

顾卿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

张摇光立在殿中,沉声说道:

"世族生存之道,在于平衡,而非争夺皇权.自魏晋开始,世族林立,但依旧有南北大族结成同盟,平衡朝堂与世族之间的关系.前朝胡人东进,无数大族被屠戮,剩下的世族群龙无首,互相吞并,渐渐已经失去了世族生存的本意.我的伯父,老晋国公早就忧心现在的局势,认为世族已如脱缰的野马,将自己渐渐逼近了死地.无奈身为当世大族,我张氏早已进入局中无法自拔."

"如今世族林立,派系繁多,朝堂上政令不通,互相推诿,朝野下隐户为患,不知何时这些隐户就会变成兵丁;后宫里被世族女子把持,本宫几次想要改革,都被太后按下.此话老夫人可能不信,本宫几次想要保住圣上的子嗣,都没有如愿.太后倾向世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卿已经想捂着耳朵跑了.知道的太多,死的快啊.

"若李锐成了吾儿的伴读,倾向本宫的世族阀门必定会扶植李锐图谋爵位,以此将吾儿推向储位.若此时李锐顺水推舟,便可打入世族内部,成为圣上平衡朝堂的重要人选.而为了让外界相信李锐真的站在世族一边,圣上必定会造成信国公府内部不合的假象,扶起李铭,与李锐角力."

"此事若能好好谋划,两个孩子都会得到前程."

然后就可以卸磨杀驴了?还不是风险全部李锐背了,好处信国公府和皇帝得了?

若是被发现了,李锐第一个要被世族给咬死.这简直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玩的一手好阴谋.可她好不容易养成了的小少年,怎么能就给这锈建剥削阶级当成棋子玩没了!

顾卿在心里画了个大叉.

"皇后娘娘说的很透彻,可是臣妇不过一后院妇人,怎能和皇后娘娘商议这些军国大事?内宫不可参政,皇后娘娘还是慎言为好."顾卿板着脸,实在是想掉头就走.

"此事正是圣上的意思."张摇光神采奕奕地说:

"本宫虽贵为皇后,却没有左右朝廷和信国公府如何行事的能力.若不是圣上授意本宫留下老夫人,本宫又怎敢在深宫之中妄议朝政."

"圣上与本宫,欲与世族下一盘棋.晋国公府,信国公府甚至吾儿,都将是这盘棋中的棋子.这江山是否还能继续延续百年,就全凭夫人一念之间!"

张摇光拿出皇帝的手书,递与邱老太君.

"本宫知道老太君并不识字,老夫人可将此信拿回家中,交予李锐或李茂,一望便知.只是有一点,此事若要谋划,至少要图谋十年,牵连甚广,决不可让其他人得知."

.[,!]顾卿不肯接过信函.

"若这是圣上的意思,臣妇就更不明白了.要是圣上想要锐儿做娘娘之子的伴读,只要一纸御令就是,若圣上真想要下棋,信国公阖府上下荣辱皆与圣上一人,只管下令便是,何必要让臣妇知道这么多内中关节,甚至劳动娘娘如此劝说?"

"若此事由皇上牵头,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皇帝会把李锐赐给谁.老夫人,本宫是在前不久才知道,此计原是李老国公,先皇和李蒙当年的谋划.而当年先皇属意的人选并非李锐,而是我的二堂兄,现任的晋国公之弟."

"只是后来刺客刺驾,形式急剧变化,刺客之事更是涉及到本宫的娘家,李蒙身死,我那二弟变成废人,圣上不得不再度隐忍数年,也不再信任晋国公府.李茂才能平庸,究竟能不能托付大用,也还要再做观察."

顾卿觉得自己和他们的画风截然不同,一定是走错了.怎么晋国公府也给搅和进去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只能傻乎乎地听着.

"圣上也不是想连根拔起世族的实力,而是世族若能因此再度恢复平衡,给大楚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也算是两方得益.本宫既嫁入皇家,自然要为丈夫与孩子谋划,而此番谋划,本宫与圣上希望贵府能够心甘情愿,本宫与圣上亦不会辜负信国公府的忠心."

"若真能成事,李府一门双公,指日可待."

顾卿咬了咬唇."我是妇人,不懂这些.此事我必须回府问过我儿和孙子的意见.只是,若我们想要配合,皇上又不愿先牵头,又该如何做呢?"

"年后李锐与其他勋贵世家子弟入宫,皇帝会给诸位皇子选定伴读人选."张摇光的眼睛越发的亮了,"若贵府同意,让李锐无论如何,自己咬定要跟吾儿就是."

"圣上的意思,是想让李锐自己选择本宫的儿子."

第56章 夜半私语

邱老太君从皇宫里一出来就病倒的消息只在清水坊内几个人家里流传,饶是如此,也引得众人纷纷议论.

一般来说,即使不是从宫里出来,而是在自己家病倒的,因为是在年节里,谁家都是报喜不报忧,有病也当做没病,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可这邱老太君一出皇宫就直接晕倒在门前,连搬动都不成,想来不是什么小毛病.再一听公府里长孙少爷骑着马从内城直奔东市,带回了告老的白御医,有人都在想这倒霉的李茂是不是又要丁忧三年了.

先前他兄长去世,他才二十出头,正是可以大展宏图之时,因为侄子要守孝三年,他继承又是兄弟的位置,原本守一年孝便行的,也跟着守孝了三年.眼见着孝还没出,李老国公又因卒中去了,这孝上加孝,又是三年.这么多年一过去,李茂已经三十岁了.

新皇登基之时,正是要用人的时候,那时他没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现在朝堂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却跑出来个信国公,李茂的日子有多艰难,由此可见.

别看他现在把这兵部的官儿当的风生水起,邱老太君又为信国公府赚得偌大声望,可这时候邱老太君要一死,又是从皇宫中出来去世的,就算这李茂比李蒙还要能干,皇帝心中也会留个疙瘩.李茂更是不用说,亲母朝贺完了一病不起,谁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李茂,既是个运气好到极点之人,也是个天生的倒霉蛋儿啊.

仁明宫,皇帝派了太监来宣,说是圣上要驾临坤元殿.

皇后带着大皇子,在殿门前迎接圣驾,宫女,太监和女官都低着头,脸上却掩不住喜色.

年三十的时候圣上很少来后宫,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三十那天,楚睿一早起,就要接受百官朝贺,主持大朝宴,晚上又是和后宫众主位在一起用的家宴,不光这样,初一还有各种祭祀,起得也极早.

倒是大年初一时,圣驾是一定会来皇后所在的坤元殿的,此时天地交泰,万物革新,若是皇后在这天怀上的龙子,那就是"元子",地位十分尊崇.

皇后看着自己的丈夫的身影慢慢出现,便带着一众女官宫女太监跪迎圣驾.

其实两人刚刚在后宫的大宴中还在一起,只不过中途皇帝离开,直到宴毕再也没出现.皇后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皇帝,便履行着"一国之母"的职责,继续主持着宴会,直到宴会结束才回东宫.

只不过皇帝不在,众多嫔妃都吃的没什么滋味就是了.

现在皇帝来了坤元殿,她自然是十分惊喜.

楚睿扶起自己的皇后,携着她的手往里走.帝后如此和谐,众人也都喜笑颜开.

大皇子身上的礼服还没脱去,他作为众位皇子之首,从今天午夜就开始起床准备,一直忙到此时月已中天,都没有休息过.他还是孩子,比不得成人,原本该是休息的点又出来迎驾,不免满脸倦意,眼圈红涩.

楚睿心疼儿子,把大皇子叫到身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与你母亲也要歇下了,你今日忙碌了一天,去好好休息吧."

大皇子楚承一听父皇要宿在坤元殿,连忙谢过父亲的怜惜,带着他殿里的人屁颠地跑了.

难道留在这里当大鸭梨吗?

夜深人静后,帝后就寝,所有的女官和太监都在寝宫外候着,没有入内.皇帝的睡眠很浅,有这个规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此时的寝殿内只剩帝后二人.

寝殿门口由皇后的心腹女官莺娘和皇帝身边的侍礼太监黄申春守着,其他一干宫女都在偏殿和殿外待着,只待帝后一唤,就要伺候.

寝殿里温暖如春,楚睿穿着单薄的衣服,趴卧在寝殿内的一张长榻上.

张摇光坐在塌边,给他梳头.

楚睿疲倦的时候喜欢让别人帮他梳头,也不必用手按摩,慢慢梳通即可.所以皇后寝殿的妆台里有各种材质,各种质地的梳子,后宫里能让皇帝放心为他梳头的,也不过就两三位而已,除了还是当太子时就跟着的近身侍候之人,就只有皇后了.

楚睿疲惫地闭着眼睛,感受着梳子划过头皮的舒适感觉.皇后给他梳头的力道还是那样的合适,她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力度,所以永远都用那种力道来给他梳头.

他真想看看,若是他说他一点也不舒服,她会是什么表情.

她就从来不知道问问他,今天是不是要轻一点,或是重一点吗?

"皇后都与邱老太君在殿里说了什么?"楚睿侧着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声.

张摇光听着皇帝文化,手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她一手按着楚睿的头皮轻轻抚摸,一手拿着梳子从他的头顶篦到发尾,轻轻地说:"我把圣上的意思都告诉她了.我让她告诉李锐,无论圣上要把他分给哪位皇子做侍读,都要请求做大皇儿的侍读."

"你又自作主张?"楚睿叹了口气."皇后,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

"李茂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到选侍的日子都.[,!]没有回来呢?皇上想让信国公府上自己选择怎么做,可事实上,信国公府本来就没有选择,何必多此一举?"张摇光说着自己的疑问.

"邱老太君和其他官宦出身的世妇不一样,我若不把话跟邱老太君讲明白了,怎么能让她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不把好处和利害说的清清楚楚,怕是信国公府不会答应的.那圣上您岂不是还要再忍几年?"张摇光叹息着说,"您多忍一个时辰,他们都会再进一步."

"摇光."楚睿朗声唤起了皇后的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直呼皇后的姓名了,所以张摇光愣了片刻后,才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摇光,邱老太君一出皇宫就病了,病的连自家的大门都进不了."

张摇光拿着梳子的手,终于没有再动.

"今天过年,信国公府不敢请太医,找的是先皇的御医白先泽.朕派人去问过了白先泽,他说邱老太君原本就有中风的征兆,此番入宫受了劳累,又忧思郁结,昏厥后几番施救都不能清醒."

楚睿凝视着张摇光的眼睛,带着一丝谴责的语气说道,"白先泽说,邱老太君怕是有了轻生之意."

张摇光震惊地捏紧了手中的梳子.

楚睿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摇光,统御天下,并不是这样的."他将右手的手臂遮挡在眼前,疲惫地说:"朕虽想要信国公府的鼎力相处,但并不是想逼迫他们.我楚家欠李氏一门三代良多,朕愿手书亲自交给信国公府,留下这么个把柄,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有此物在手,朕必会信守诺言."

"圣上,你信任他们,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如老国公那样忠心的.若他们不愿意,阴奉阳违呢?"张摇光反问皇帝,"若他们不想相助,又为了自保,彻底倒向世族一派呢?"

"若朕鸟尽弓藏呢?若局势不利,朕将信国公府跑出去当弃子呢?"楚睿对张摇光也问道."他们难道不会这么想吗?君王与臣子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有许多猜疑和试探,仅凭三纲五常,确实无法让人忠于王事.这不过是一场双方共同商议的赌博罢了."

"他们有朕的手书,自然是知情人.若他们不应,朕选了其他与世族平衡之人,信国公府不但不会泄密,反倒会相助.正因为他们知情,他们也担心事泄后朕会第一个怀疑追究他们,他们会更谨慎."楚睿不想再看自己的皇后,连这屋内的灯火都觉得刺眼,"信国公府虽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从道义上来说,逼迫孤儿寡母,是我们不义."

"圣上乃是四海之主,百官理应……"

"摇光!"楚睿厉声打断了皇后的话."你是不是以为朕渐渐冷落于你,是因为你身后的后戚力量太强大,所以你才急忙自翦羽翼,又自动请缨,助朕清理前朝和后宫?",

张摇光和楚睿做了十几年夫妻,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楚睿之人.正因为如此,她不想说假话,因为他的丈夫此时此刻不想听假话.

她咬了咬唇.

"圣上,难道不是吗?"

楚睿放下了挡在眼前的胳膊,坐起了身.

"那我告诉你.不是.我冷落你,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不仁’……"

楚睿没有用"朕",而是以当年两人刚刚初识那样的方式说话.

张摇光听见楚睿换了称呼,也没有再坐在塌边,而是跪坐在长榻下的踏板上.

一如她当年坐在张府后院的庭廊上,听着庭院里的楚睿陈述抱负之时.

"先皇赐李硕‘信’的封号,世人都认为这是我父皇对李老国公信任有加的证明,而对李氏一门羡艳不已."楚睿的眼神里有着某些温暖的东西,"只有我知道,这‘信’字,不是父皇彰显自己对李氏的信任,而是请李氏一门‘信’他."

"摇光,这世上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贪慕高位而活在世上的.至少李老国公和李蒙不是.他们跟随我楚氏四处征战,是因为更大的抱负,也是为了我父亲当年的相识相救之恩,并非为了以后能博个万户侯."

"对于李老国公来说,四方靖平,他就可以告老还乡,过他想要过的日子.而李蒙也不是因为权位,才会留在朝堂上."

张摇光心中却不信.

她生于世族大家,见惯了尔虞我诈,若说有人会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奋斗,她当然相信,可若在这过程中得到了太多权利和名望,还能如当初那般抛弃的那么潇洒,她却不那么认为.

可她没有反驳,而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世上,可以用钱权笼络之人,反倒是皇帝最容易用的臣子.并非为了名利权势,又不在乎性命的人,即使是一国之尊,也不能拿他如何.李老国公愿意一力相助父皇,李蒙愿意为我奔走谋划,和我们是皇帝无关."

"若那御座上坐的是其他皇帝,李老国公和李蒙,就不会是这般态度了."

"要名的,以名驱使;要利的,以利相诱;要地位的,封个高位便是;可若是为了情义的,便不可以君臣博弈之道视之."

.[,!]

"我也是与老国公和李蒙的相处之中悟得的这个道理."

"当年,你一意建立‘如是庵’,我便觉得你对得失有些太过看重,对名声也有执念.虽然你那时候刚刚当上皇后,不好和我母后揽权,但你至少应该表明态度,替那孝妻撑腰,而不是弄出一处收容所一般的处所."

"这么多年来,你虽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后,甚至愿意为我牺牲家族与亲情,我心中虽感激,但也在恐惧."

"摇光,你我夫妻一场,我不愿和你渐行渐远,才和你直言以对……"

楚睿心中一声长叹,今日一番话,总算是说出来了.

"你为了我的江山社稷,你的野心抱负,愿意将自己,自己的娘家,甚至自己的孩子,都当做棋子,为我双手献上,让我任意施为……"

"……可即使这样能让我不必再隐忍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时间,却依然让我如鲠在喉,寒心不已."

"你对邱老太君说那番话,却不考虑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祖母的感受.即使我许诺了一门双公,也保证了两个孩子的前程,可此事风险极大,没有十年二十年不能成事,邱老太君并不是喜好名利之人,你用前程相诱,她看到的却是危险,怎能不心惊胆战?"

"我让你将那封信转交给邱老太君,却没有让你画蛇添足.你以为我是为了成事,可以不择手段之人,即使发现你在做的事情,也会为了大局而妥协,是不是?"

楚睿弯下腰去,看着踏板上坐着的妻子,露出近乎是残忍的微笑.

"张摇光,我若是不择手段之人,当年就不会蓄意接近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而是找刺客杀了你.你以为我楚睿的发妻之位,是用来牺牲的吗?"

"原来你竟这般看我……"张摇光脸色发白地看着楚睿.

"我已让你失望至此吗?"

楚睿直起身,将手伸向踏板上坐着的妻子.

"不,是我卑鄙.既想妻子倾向自己这方,又不愿意她亲手捧上要牺牲的东西."

张摇光将手与丈夫相握,借着楚睿的力气站起身.

"世族与大皇儿之事,我会耐心谋划,必会给你和皇儿一个交代.我当初将这些谋划告诉你,并不是逼你做出决断,而是出于夫妻间的信任,告诉你我不得不对你身后势力出手的原因."

"我也不是非要铲除世族不可,只是世族势大,不得不防.你性格刚强,又喜欢多想,容易走入误区——以后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保护好承儿,平衡后宫便是.你要谨记,这家国天下,是我的战场,不是你的."

"那位邱老太君,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为人又仁善,你可多与她往来,学习她的为人处世之道."楚睿看着一脸迷茫的妻子,摇了摇头.

这朝堂上绝大数达官显贵都看不起邱老太君这位出身乡野的村妇.在他们眼里,像皇后这样世家出身,或是方氏那样书香门第的女子,才值得尊敬.就算尊敬邱老太君的人,也不过觉得她嫁了个好丈夫,生了个好儿子而已.

他微微顿了顿,向张摇光问道:

"李老国公明明著得《三国演义》,为何在他春秋鼎盛之时不宣扬,在他位极人臣时不宣扬,只是做成玩物消遣?为何等李老国公过身了,李蒙早逝,李茂又立身不稳的时候,邱老太君拿出这本奇书来?"

"为何她在信国公府最强势的时候从不出门交际,又从未与人口舌相争,可在中秋之夜,却敢逼迫项城王的子女?"

"摇光,女人的刚强,是在身后无人可依时,为了庇护自己和自己在意之人,才不得不刚强起来的.你建‘如是庵’,虽也是慈悲心肠,却不是刚强.你牺牲一切,换来我的托付信任,也不是刚强."

"我已经让你如此自危吗?"

张摇光以手捂面,泣不成声.

信国公府里

大年三十这晚,信国公府里原定的家宴,不得不放在饮宴厅以外的地方.

顾卿正在持云院里,和三个男孩子一起吃饭.

今年的除夕,李茂不在府内,方氏在"休息",邱老太君又劳累过度一病不起,注定这个年要过的冷冷清清.

一天下来,就连各院里往来的下人们都不敢大笑,更别说如去年一般聚在一起玩玩骰子喝喝酒什么的了.

李铭,李锐和李钧是在持云院吃的年饭,顾卿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床,三个孩子就让人把桌子搬到老太太房里,移到床边,一起陪着老太君吃年夜饭.

这在一般的钟鸣鼎食之家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礼不可废,许多人就算是病的要死了,该讲究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但在信国公府里,主子发了话,却无人敢再置喙.

李铭甚至捧着碗爬上了顾卿的床沿,去喂奶奶吃喜欢的菜肴.

‘哼,小马屁精!’已经十四岁,实在不适合干这个的李锐,只能闷着头吃饭,不甘心地瞟了李铭一眼.

李钧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气氛,虽然觉得这.[,!]年夜饭吃的不伦不类,却比他这么多年来吃的每一顿饭都有滋味.

唔,堂祖母甚至吩咐人专门给他准备了大碗.

"今年守夜,奶奶我是肯定守不动了.你们三个守吧."顾卿高兴地吃了一口金沙银卷,"等会你们出去,跟下人们都说一声,该玩儿的玩儿,该笑的笑,大过年的,里里外外这么安静,搞得我好像已经……"

"奶奶!现在是过年!"李锐赶紧打断顾卿的话头."我和弟弟等会儿就吩咐下去."

李锐听到哥哥的话,立刻爬下床,跑出去吩咐了.

奶奶想要热闹,外面怎么能安静呢?

顾卿不好意思地一笑,她忘了这里过年规矩多,什么坏了,死了,不好了之类倒霉的话统统不能说.她是主子还好,下人们说了要扇嘴打板子的.

这万恶的封1建1社1会!

"奶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不行嘛!"顾卿讪笑着对越发像是大人的李锐讨饶.

已经跑回来的李铭向顾卿邀功,顾卿也笑嘻嘻地夸他.

"我们家铭儿也大了,越发懂事了.奶奶真是越看越欢喜啊."

李铭高兴地咧嘴大笑,然后又表情惊恐地捂上了嘴.

顾卿和李锐,李钧一看,忍不住扭过头去窃笑.

李铭最近也陷入了成长的烦恼,不过他的烦恼和他兄长不一样.

李锐是步入了青春期,开始变声,长喉结,出现各种难以启齿的变化,而他是开始乳牙一颗接一颗的掉.

事实上,他七岁的时候牙齿就已经开始松动掉落了,却没像今年入冬这样掉的如此频繁.

这不,他中午被母亲支去持云院拿东西,跑的太急,摔了一跤,两颗门牙原本就是松动的,这下好,彻底掉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锐和方氏针锋相对了那么久,连白御医都看好了顾卿,李铭还没有出现在前院的原因.

李铭门牙摔掉了,流了一身的血,持云院的下人们更是吓得要死.四云都去了前院照顾昏迷的太夫人,花嬷嬷咳嗽的厉害,二十七就自请去庄子里修养了,持云院可以说是群龙无首,现在这小祖宗在他们院子里摔了一跤,这是持云院要流年不利的节奏啊.

还好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要是明天出这么多事,真是一年日子都不好过了!

顾卿是坐在马车里晕过去的,众人又不敢搬动她,醒来后手脚和臀部麻了半天,用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李锐亲自把顾卿背回了持云院,这时李铭脸色不好的进了北园,李锐还以为是他知道了自己对婶母不敬的事情,对他产生了意见,一心想着怎么和他开解.

结果无论顾卿和李锐怎么逗他说话,他都不肯张嘴.

后来还是顾卿装作被李铭伤的心疼,李铭才委委屈屈地开了口:

"奶奶,哥哥,我牙……我牙没了!"

他一张口,两人便看见李铭小嘴里两个缺了牙的门洞,说话还在漏着风……

顾卿一下子没忍住,大笑了起来,差点没又尿崩.李锐也是实在忍不住,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他今天这一天先是到处奔波请大夫,又教训了来历不明的神婆,后来唤醒顾卿时又哭的稀里哗啦,说实话,心里并不是很轻松,神经一直紧绷着,半天都没有调整过来.

可是他这弟弟一张嘴,哭丧着脸说自己牙没了的时候,他忍不住那股幸灾乐祸的乐意,还是笑了出来.

这一笑,心里顿时轻松多了.

叫你不快点长大,替我分担一点!该!

"嫩们还笑我!哦不要梨嫩们鸟!"李铭控诉的眼神实在太可乐,那络的牙齿里还有不少口水沫子随着他不悦的声音喷了出来,一旁的李锐抹了抹脸,一脸的哭笑不得.

顾卿笑倒在扶着他的李锐身上,非常欢喜地看着那两个小黑洞.

噗!

哦!谁来救救她!她现在可不能大喜大悲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有一更,这章不太肥.

于是,一个公鸭嗓,一个说话络,难兄难弟抱头痛哭了.

第59章 顾卿的决定

(最新章节百度搜索-海岸线小说网~)李锐被方氏的尖叫吓了一跳,差点没捂上耳朵.

她在现代听过别人吵架,一般人逼急了都是说"你狗x的","你娘x"什么的,她听到方氏大叫"你这妖孽!",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出戏,啼笑皆非地看着方氏.

"妖孽?你说的是老身吗?"顾卿把"老身"两个字咬的重了些.

"难道不是吗?"方氏哆嗦着看着顾卿."你突然识文断字,突然插手李锐的事,突然做出来射玦,突然背什么《三国演义》,那个就连老爷都没听过……"

方氏话已出口,索性全部兜开来讲.他们这般用巫蛊之事构陷她,左右不过是个死.

"你哪怕不是妖孽,是个神仙,我也要把你给驱走!"

对她说的这些事,顾卿半点心虚都没有.别说她不是妖孽,就算是妖孽,她如此护着信国公府,就算是李老国公再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还没听说三十岁就进入更年期的."顾卿叹了口气,"方婉,你这是病,得治."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转变是为了什么.你觉得其他人要一直依着你,顺着你,才不是妖孽,不是态度大变."

"可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就变的人."

"你意欲捧杀锐儿,这事我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自然不会不管.你觉得你是信国公府的夫人,可以为所欲为,却不想想你这夫人之位是如何得来的.两条人命啊!你背着这样的债得来的一品诰命,难道不该感恩,然后更加向善吗?"

"你觉得我插手养育李锐的事是妖孽行为,那我问你,你图谋你的侄儿之时,竟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顾卿看着方氏难看地脸色,接着喝道:

"你说我突然插手锐儿的事?那我再问你,你在擎苍院的金疮药里混上同色的铜屑是为了什么?但凡破口,一旦染上秽物,极易感染,如果是入土铜器上的铜屑,更是没办法救了!"

这里是没有抗生素缺乏医疗器械的古代,一旦得了破伤风,李锐还有命吗?,

"若不是我发现及时,李锐一条命都没了!"

"你当世人都是傻子,你最聪明是不是!你觉得李锐要是死了,所有人都只能感慨是意外,是李蒙一家子命不好,小孩子站不住是正常的,是也不是?"

"我问你,李锐为什么会高烧?如果有人弹劾李茂鞭死侄子,你以为你们这个国公的爵位还保得住?"

方氏已经只能张大了口哈气了.

顾卿一肚子火,她自己在现代的大好日子没得过,跑到这世界来捡一烂摊子.这信国公府没倒,都亏她穿过来了,不然老太太被孙子顶撞死,侄子被叔叔鞭死,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皇帝还能忍得住,那也真是把全世界都当傻子.

她若不插手,这世上哪里还有"信国公府"这么个玩意儿!,

"奶奶,不用再说了."李锐怕顾卿气急了引发中风,忙拉了拉顾卿的袖角."有些人,你说再多,也听不进去的.他们只听得见自己想听的东西."

这世上,人笨点不怕,没有见识也不怕,怕就又蠢又自以为是.

"现在问题是,该怎么处置这些东西."李锐看了看顾卿手中的人偶.那上面插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心口钉着银针,他看到了,却连一点愤怒和恐惧都没有.

又看了一眼愤慨的方氏,"还有婶母.奶奶,叔父现在不在家,该怎么办?"

顾卿在心中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惩治这妇人.她在现代时最多和人拌拌嘴,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经历过这样的事!

这里可不是未来的那个法治社会.就算是法治社会,那些贪官污吏不也经常是逃出生天吗?她把她送官?那明显不成.

可让她杀了方氏,或者把她找个什么地方关押起来,又和她的价值观违背.

其实从穿过来开始,顾卿就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他们家的婆婆,妈妈,奶奶,只不过是抢了人家的身子.这大概是因为她穿过来的是一个老太婆,从来没有过的儿子,孙子的缘故.他们每次唤她,就会更加清楚地提醒她一次,自己不是本人的事实.

如果对人家好,还算是补偿,可要是用这个身份来作威作福,她实在是做不到.

她也不想为了这个破人脏了手!

偏李茂不在,现在又是过年,年节里亲戚都要走动,摊上这么个事儿,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个是小呆的嫡母,身上又有国夫人的诰命,年节里还有好几场大朝会要进宫,可若"报病",但凡三品以上在京的诰命生病有孕,太医院都要过来请脉的.

这下就连"被生病"都不行.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拿这方氏怎么办,顾卿一咬牙.

妈蛋!反正皇帝皇后要用他们府上,这破事让那自说自话的夫妻脸去.宫里那位才是宅斗宫斗的高手,等明儿一早,她就带着东西拿着宫牌进宫去!

她心里有了主意,人也就从容地多了.

"方氏,你是铭儿的嫡母,我.[,!]是看在铭儿的面子上,才把下人婆子都清出去,跟你说个明白.这巫蛊之事,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好,都少不了你的关系.若不是你立身不正,让那个巫婆进了府,也就没有这么多事."

顾卿的话让方氏燃起了希望.

老太太的意思是,瞒着不追究她了?

她就知道,现在府里还需要她管家,她的孩子年纪又那么小,老太太怎么可能要惩治她,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等老爷回来了,保准连雨声都没有了!

"只是……"顾卿的话让方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所犯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桩桩件件,让人心寒.明日一早,老身会进宫去见皇后,我虽是你的婆婆,但你是诰命之身,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要看皇后娘娘如何发落."内命妇名义上都是皇后管理,"一国之母"可不是嘴里喊喊的.

为什么张静自杀,"烈妇"的封赏和匾额等都是从后宫里出的,正是如此.

方氏心中原以为这次会是"私了",结果顾卿这话一说,她简直就是"胆丧心惊".

皇后娘娘不知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她,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就知道.

这事要抖进宫里,若赐她三尺白绫还好,要不是想杀了她,那她肯定落得比死还要可怕的下场.

宫闱是什么样的地方,这皇后娘娘可不是自己婆婆那般好讲话的人.

她的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软倒在地.

顾卿把扎着李锐生辰八字的小娃娃塞进袖子里.这个是证物,还要留着的.

这都叫什么事嘛!八字咒人要有用,还弄什么刺客刺驾,找十来个巫婆一起诅咒,楚氏一家子都没了!

她心中虽觉得实在无稽,可是这里的人信它,她也没有法子.再一看李锐,小伙子两眼赤红,怕是心中又愤怒又难过,只好像往常那样顺了顺他的背.

"别难过,也别生气,你还有奶奶呢."

李锐咬了咬唇,突然走到软到在地的方氏面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婶母,你虽对我虚心假意,可我这六七年却是真心实意地爱戴你.你养育我长大,让我无忧无虑,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多年,我心中感激.这三个头,是我还你当年的恩情."

"铭弟弟对我很好,你一直想要害我,他却半点也不知.想来你也知道这件事并不好.此事我不会告诉铭弟,从此以后,我也依然会视他如亲弟.但从今天起,我便不再当你是我的婶母了."

"你说奶奶是妖孽,我觉得你才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妖孽."

李锐望着方氏又红又白地脸,像是看穿她的身体对着其他东西在说话那样地说道:

"妖孽啊,你把我那温柔可亲贤良淑德的婶母给害了."

这个名为"贪心不足"的妖孽,活生生地吞噬了婶母的一切优点,让她成为了一个恶毒愚蠢的妇人.

顾卿等李锐磕完头,站起身,这才转身打开了门.

她打开门一看,外面一堆惊疑不定地下人们都在看着自己.想来是刚才方氏那凄厉的一声,让这些下人们心中一片茫然吧.

顾卿望了望天.

因为这段时间都在天阴的原因,云层很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月亮和星星了.她到了这里,最满意的就是在晴朗的夜晚一抬头,就能看见璀璨的星河,虽然现代没有古代的自然环境好,能看到那么多星星,可无论是过去和未来,这些星星都是一样的.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来到古代也不是那么倒霉.

可现在,她真有点想家了.

"方氏刚刚在屋里突发恶疾,我心中实在心忧.她得了恶疾,怕是会传染,今夜就不要挪动了,就让她在这个院子里歇吧."顾卿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武娘子们今晚看守好这个院落,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顾卿看着那群健妇,接着又说,"今夜要辛苦你们一夜,里面的人一个都不准出去,外面的人也不准进来.明日过后,赏你们三倍的月钱."

健妇们一听是要软禁里面的方氏,心中虽有些不安,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她们原本就和兵丁没有两样,服从已经是天性.

顾卿看着这些更加害怕的下人们,尽力露出一个安抚地笑容来.

"你们都放宽心,我明日一早就拿着牌子进宫亲自去请太医,若没什么事,你们明天就可以出来了.若真是恶疾,治好就是."

无论明天皇后怎么处置方氏,这些下人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封锁院落,只不过担心人多口杂,把这事传了出去.

尤其是李小呆,他母亲这样,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

这外面呆着的人,大部分人都是持云院的仆人,其中还包括她的心腹丫头香云和烟云.带她们来,原本是怕方氏抵抗,好有个帮手,谁料方氏院里的都不愿拼命,一拉就拉开了,她倒错误的估计了方氏这方的战斗力.

她让下人们都.[,!]在门外守候,就是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结果方氏那一嗓子,实在是有些麻烦.

香云知道一点情况,连忙表态,会在这里好好待着,也会看顾着其他的下人.烟云虽然有些害怕,但她一直服侍顾卿,知道顾卿不是那种会灭口的残暴主子,更何况也没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便也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薪氏身边的丫头,年纪不大,又经不得事,当初就哭哭啼啼了起来.

顾卿被她们哭的心情也不好了,只好板着脸快步上了轿子,不再去听那些呜咽之声.

今天是过年啊!这方氏造的孽!

顾卿坐进了轿子里,把袖子中的假偶拿了出来.她把银针和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拔下,又把那小娃娃头上的头发给揪了下来,放在一方帕子里包好.

这虽然是明日要给皇后看的证物,可是这人偶一身被戳出来的洞,心口上又扎着针,实在是觉得太刺眼了.

"太夫人,现在去哪儿?"抬轿子的婆子也害怕的很,这一夜先是来势汹汹,又是打又是闹的,回来时却没有多少人.

那么多婆子健妇丫头一起来的锦绣院,现在就剩四五个人一起出来了.除了太夫人和锐少爷,剩下的都是管家娘子,下人倒是一个不见.

"去方氏的院子里."顾卿淡淡地说.

去把那刘嬷嬷给捆了.

每个耳根子软的笨蛋身边都有一个猪队友.这刘嬷嬷蹦踧的太厉害了,该杀猪了.

顾卿从偏院里出来,乘着轿子去了锦绣院里.

她把所有丫头下人全部叫到院子里来,说了方氏身子突然不舒服,不能挪动,今夜就在偏院里宿下的事情.又唤方氏的几个心腹丫鬟速去偏院伺候.

四绣是看着老太太带了一大堆人来的,现在人都没了,想来这"不舒服"不是一点点的"不舒服",自然是不愿意去.

可是李锐身后还带着三个管家娘子.这三个管家娘子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婆子,要是撵人出去发卖,或者是升等降等,核算奖惩发放俸禄,都是她们负责的,所以四绣心里再怎么不甘愿,也只好去了.

至于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就看怎么处置方氏了.

四绣一走,顾卿就命锦绣院里其他的下人把刘嬷嬷叫了出来.

这刘嬷嬷倒也聪明,知道大约是神婆的事情不好,一见到顾卿就叩头连说自己被神婆骗了,才做下力荐她入府的事情.

顾卿今天一夜就折腾这些事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无论那刘嬷嬷怎么哭诉,还是叫下人把她捆了,也丢到刑房里去.

等顾卿干净利落的把后院全部处理完了,回到持云院,都已经二更天了.

至于李锐,这一晚更是过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老太太出了偏院就去处理锦绣院的事情,李锐却没有再跟,而是拎着小灯,独自一人回西园去.

在那里,李铭和李钧还等着他,他若不回去,两人肯定要为他担心.尤其是李铭,说不定还要多想.

李锐提着灯,从宽敞的园子穿过.

呼呼呜呜呜!吹过他头顶的冬风,踩踏摧折着园子里那些凋零的枯枝.偶有树枝被风扫动的"哗啦"声,听起来也愈发的凄凉.

虽然四处都有灯,可李锐依然感受到了那种无边无际的,向他压来的黑暗.

他向四周望去,更远的地方,黑漆漆的景色像一张大口,随时准备着吞噬一切的东西.

李锐突然后悔了.

他不该拒绝那些下人们想要陪他回西园的好意的.

夜晚,且是单独一人的环境里,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李锐心绪混乱,简直是像梦游一般往西园里走着.最后一截路,他甚至是跑着回来的.

看守着西园入口的下人们看见李锐提着风灯,一个人跑的气喘吁吁回来,都十分吃惊,一个个涌上来接灯的接灯,找暖炉的找暖炉,这才让李锐的恍惚稍微清醒了点.

等李锐走进"云中小筑"的时候,里面处处灯火,老远的地方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云中小筑二楼的小厅里,吆喝声,叫好声,还有李铭那牙齿漏着风地"撒一下!"的声音,让李锐仿佛顿时从险恶的地狱里回到了温暖的人间.

他咳嗽了一声.

"哥哥!你回来了!你去了好久!"李铭立刻惊喜的丢下牌,散步两步地冲到了门口.

"锐弟."李钧也站起身,冲着门口的李锐微笑.

"啊.我回来了."李锐笑着抱住了像是弹弓一样弹过来的弟弟.

照射进眼睛里的亮光,吹拂着脸庞的暖风,真是让人感觉温暖.

李锐回来之前,他们正在玩"三国杀".

李铭和李钧自是不知道东园北园的那戌波,他们要守岁,当然要找些玩意儿来熬夜.李铭好不容易教会了李钧"三国杀",李钧刚刚学会也正新鲜,便叫了好几个书童小厮一起来玩八人局.

他们玩了一局又一局,直到李锐都已经从陌生玩到.[,!]可以当着内奸的身份手刃主公的时候,李锐也没有回来.

现在李锐终于回来了,两人自然是把提起来的心放进了胸腔.

"哥哥,你刚才去哪儿了!"李铭嘴巴撅的高高的.

"我舅舅来了,担心奶奶的身体,多聊了一会儿."李锐撒了个谎.事实上,老太太带人去东园的时候,他舅舅就已经离开了.

两个孩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唔,哥哥/弟弟的舅舅一定很担心哥哥,才聊了这么久.’

他们让李锐陪他们玩三国杀,李锐心里正好也堵得慌,根本不可能睡着觉,就和他们一起守岁.只是李锐心里有事,对着李铭的笑脸还是心里又愧疚又难受,根本就没有按原本的水平发挥,倒是让李铭杀了许多次.

李铭见哥哥被自己各种打脸,得意极了,恨不得记下"xx年除夕,灭哥哥赵云一次,张飞一次,诸葛亮一次"等等这样的话.

以前他很少赢的.哥哥一定是困了,所以才魂不守舍的!

所以说,年纪大的人就是精神差啊!

三人和云中小筑里其他人一直玩到了天亮,这才各自回房沉沉睡下.

而此时,顾卿正站在她的那辆朱漆马车边,带着柳女的口供和害人的假偶,佩着宫牌,准备入宫.

第62章 一夜无眠

持云院的卧房里,顾卿抱着泣不成声的李铭,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这般年纪,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也许让他哭出来,才是最好的开解方法吧.

李铭趴在顾卿的膝盖上,对奶奶所说的事却一点儿反驳的想法都没有.他母亲前后对哥哥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他早就有点奇怪,现在奶奶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从小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他从小就羡慕哥哥,他的爹娘对他极其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可是他们对哥哥却非常疼爱,疼爱到让人嫉妒的地步.

一件事,往往哥哥可以做,他就不可以做.他做错了事就要挨手板,哥哥做错了事,娘却会说是别人不对.小时候,还发生过他做错了事,结果说是哥哥做的,这事就不追究了的事情.

他嫉妒自己的堂兄嫉妒了四五年,为了让爹娘看到他,他努力读书,努力学习礼仪,成为一个人人都称赞的孩子,可他无论怎么努力,爹娘也还是会对哥哥比对自己好,而且总觉得自己做出的努力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父母的嫡长子,原本可以不这么上进的.他也可以像哥哥过的那样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捡来的,或者像家里那位嫁出去的姑姑一样,是其他人托孤的孩子.也许哥哥才是真正的李家人,而他不是.

可是他小心查证,种种事实证明了这绝对不是事实.他院子里有不少从他生下来之前就服侍的老人,每个都对他生下来的情况很清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疼他疼的就像眼睛珠子.

那只有一个解释,他太讨人厌了,讨人厌到父母都情愿喜欢侄子,也不看嫡子的地步.

所以他愿意住进外祖父家,和表弟表妹相处,舅舅舅妈都对他很好,外祖父更是对他疼爱有加,他渐渐地都不愿意回家了.

而现在,奶奶告诉他,他小时候那么多的不平衡,不痛快,都是因为爹娘要"捧杀"哥哥,把他惯成一个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胖子.

他父母从小对他严厉,是害怕他也跟着哥哥学歪了!!

他无法接受!他怎么能接受!

这么多年来,他吃穿用度不如哥哥,爹娘对哥哥的关心也让他心中难免伤心,可他依然只是嫉妒,却不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就是因为爹娘这样做虽然对自己很残忍,可是却对得起爷爷奶奶,对的起死去的大伯大婶,更对的起从小父母双亡的哥哥.

他的父母虽然对他不好,却是值得让人尊敬的好人.

他哥哥虽然看不上他,觉得他是奶孩子,但却对他很好.有时候他淘气做错了事,哥哥也会替他背黑锅.

有这些就足够了.

他总会长大,长大到父母都发现他已经如此优秀的地步.长大到他的爹娘和兄长都可以依靠他.他兄长不爱读书,也不思上进,他以后可以让他不开府出去,也可以养着他.

他们家就他们两个兄弟,他不照顾他,他照顾谁?

可现在,即使他长大了,又该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兄长?

她娘……她娘原不是这样的人啊!

顾卿抱着李小呆,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若不是她听从了皇后娘娘的建议,将一切摊开来给李铭看,她是准备瞒着这个孩子一辈子的.现在他这般伤心,已经让她内疚极了.

当初她用讲故事的方式给李锐揭开事实真相,是想救他,让他成才,让他警醒起来.那时候她只有成就感,只有一种"啊啊哈哈哈你看看你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这样的得意之情.李锐不是李铭,他浑浑噩噩,一下子惊醒,虽然也有伤心,却更多的是顿悟后,看天地如此辽阔的心境.

而如今,她又一次用讲故事的方式揭开了事实真相,却没有半点得意,只有一种亲手将李小呆推到了险恶的大人世界去的负罪感.

他确实迟早要直面这一幕的,可她总想这个时刻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无论是方氏要"捧杀"李锐,还是方氏在李锐的金疮药里混入铜屑,甚至连方氏把她当做妖邪,找回来一个神婆驱邪,以及后来在神婆的房间里发现了扎着李锐生辰八字的假偶,桩桩件件,别说是李铭了,怕是李茂来听了,相信也只有对着她痛哭流涕的份.

若李铭在过去父母的偏心里彻底对父母失望也还好,问题是李家的第三代不知道为什么长得这么正,李锐刻意教坏多年没学坏,李铭被这般区别对待,居然还是对父母满腔孺慕尊敬,对兄长友爱关心.

顾卿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没有任何资格假惺惺地让李铭不要哭.她只能提供她那廉价的安慰和同情,不能替李铭去悲伤愤怒.

"子不言母之过.你娘做了错事,可我们每次都及时发现,才没让你娘的手上沾满鲜血.你娘还没有杀过人,这也是万幸."顾卿摸着李铭的小脑袋."和你说这件事,就是让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人犯错不可怕,如你父亲,若说这‘捧杀’的事情他.[,!]没有参与,那肯定是骗人的……"

李铭羞愧的把头埋了下去.

顾卿觉得自己腿上一热,全是李铭的眼泪,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头.

"是你爷爷奶奶没有教育好你爹,没有让他了解做人的道理."顾卿嘴里的爷爷奶奶指的是李老国公和邱老太君.李茂的心性有如此大的问题,如此自卑如此自私,一定是李老国公和邱老太君当年没有早点发现,及时纠正的原因.

李蒙太优秀了,让他们都觉得李茂只要本性不坏,在哥哥的照拂下,未来总不会过的太差.却没有想到过他上有光环加身的哥哥,下有病弱家里人人关爱的弟弟,夹在中间的他,会有什么样的心理.

人都不是一下子能变坏的,李茂的问题,作为父母,要负起很大的责任.

"但你父亲后来及时收手了.我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得到了警醒,可这世上只要有人想要悔改,想要补偿,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好.你娘便是如此.铭儿,奶奶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娘这样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自己将好日子作成这样的人."

"这就像有些人先是为了一件事吵架,吵到后来,已经记不得自己吵什么了,只知道要吵赢,要压倒别人.对于你娘这样的性格,劝是没有用的,骂也是没有用的.她甚至不觉得自己错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远离所有人,既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

"奶奶,你要让爹将娘休了吗?"李小呆一脸鼻涕眼泪地抬起头,惊慌失措的问顾卿.

顾卿摇了摇头."我既不代表官府,也不是皇帝,我不想审判任何人.我不是受害人,也没有资格说要拿你母亲怎样.你哥哥想要原谅你娘,可你娘却一直都想害你哥哥.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只有爹回来再说.奶奶并不是逼你大义灭亲,我们家也没有那么狠的手段.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事情,只需做好你自己就行."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面对兄长了."

他还曾经嫉妒过哥哥,还嘲笑哥哥以前那么胖,他有什么资格啊!

"李铭,你要记住一件事.你心地仁善,孝顺父母长辈,对兄长恭敬友爱,你一点错都没有.你对的起任何人."顾卿要让李铭明白这个事实,只有明白这个,他以后才能好好的生活.

"你母亲并不是真的一心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她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占有欲.她将你,你父亲和公府都当成了她的东西,不允许别人染指,也不允许自己的东西有丝毫改变."

"所以当你爹和你都不站在她的身边时,她才会有深深的背叛感,以至于独自铤而走险.可是作为不知情的你,本身是没有错的,并没有人问过你,你要不要这么做."

"你曾想过让你兄长消失吗?"

李铭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呃……"这下顾卿傻眼了.心灵鸡汤灌一半,罐子打翻了."什么时候?"

"同一件事哥哥做就被称赞,我做挨骂的时候."李铭抹了抹眼泪,带着一脸委屈地说.

顾卿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方氏.她从来就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一碗水端不平就算了,你倒是做的不要太明显啊,这真是自我中心到了一定的境界,真把所有人都当布景板了.

"那不算.可是这种迁怒也是不好的.你要偏激惯了,容易变成你母亲那样的人."

顾卿赶紧跳过这一段."你只要做到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你是你,你娘是你娘,你不是任何人.这话很难说服人,因为人并不是只有一个身份的,我们每个人都是由不同的身份组成的."

"但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剥去所有的身份,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点,你兄长就很好.要论心里难受,他比你要难受的多.可是他对你依然很好,对你爹也很尊敬.对你娘只能说漠视,也谈不上仇恨."

"你看看你兄长怎么对你,你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李铭的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可是那种悲伤的神情已经淡了许多.

顾卿见李铭还能听得进她说的话,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年纪,是刚刚在建立价值观和世界观的时候,父亲和男性长辈对塑造这一切起的作用很大,而母亲则是渐渐在剥离他的生活重心.若此时能让他竖立正确的价值观,他就很难长成一个歪的人,反之亦然.

等李茂回家了,她要和李茂好好谈谈关于两个孩子的问题.无论李茂以前做错过什么,他都必须知道他做错的事,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李铭趴在顾卿的膝盖上,絮絮叨叨地和奶奶说着自己的担心和忧虑,还有那些后悔和害怕,顾卿听着他各种古怪的问题,一点点的劝导他.

不管怎么说,李铭愿意和她说出心理的事,总是一个好的现象.

两人这一说,就说到了深夜.顾卿感觉自己坐的膝盖和屁1股都已经麻木了,李铭也是又困又累,顾卿便让他宿在持云院里,就在她卧房的外.[,!]间睡.

无奈李铭今夜情绪波动太大,一边是慈爱的奶奶,一边是自己的亲母,李铭相信奶奶说说的话,也被奶奶闻言安慰了一夜,可是自己的母亲就算做错了事,总归还是他母亲,小家伙的心里像是有刀子在一阵乱割,怎么也无法睡过去.

顾卿晚上起来了几次,发现李铭也没睡着,便干脆让李铭去她床上和她一起睡.

她按摩着李铭的头皮,随意捡了一段三国来说,在她的轻声细语里,李铭终是慢慢地睡去了.

顾卿放下已经有些酸痛的手,盯着小呆的睡颜,在黑暗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至于一早出门的李锐,在舅舅家呆到深夜才回来.

倒不是他和舅舅聊到这么晚,而是白天都在舅舅家里做了其他的事情,到晚上才和舅舅商议到正事.

他的舅母对他太热情,他一登门,就被舅母抓住各种嘘寒问暖,问了一大堆问题.她舅母生自将门,生性嫉恶如仇,自从知道他的婶婶不是个好的,生怕他在府里被婶母"吃了",言辞之中颇有打抱不平之意,而且几次三番提到了让他学习她的剑术防身,倒让张宁哭笑不得地打了好多次的岔.

赵倩学的是一门叫做"越女剑"的剑法,并不是岳丈家的军中技击之术.若是李锐真学了,以后懂剑的人看见了,怕是要把他这个外甥笑话死.

李锐过年来了张府,他的表姐表弟等人自然要出来相见.

大表姐张媛及笄之后就定了人家,正是吴中江氏的族长之子.这位江家的族长并没有出仕,表姐定的那位嫡子也不是家中长子.那位未来的表姐夫家里虽然清贵,却不显赫.只是这个族长的姻亲却是晋国公府,这一联姻,舅家倒是和两边国公府里都有了关系.

因为表姐已经订了亲,所以出来略微见了见就回了后院,倒是几个表弟涌上来,拉他胳膊的拉他胳膊,拉他腿的拉他腿,非要他陪他们玩.

他在家里带惯了弟弟,但是他的弟弟李铭却没有这么稚嫩.尤其是才三岁的小表弟,长得胖嘟嘟的,说话还咬手指,最是可爱.

他喜欢那小表弟,将他丢到空中抛了几次,直逗得他又叫又笑,"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最后还是舅母表示她的心脏实在受不了了,李锐才不好意思的放下他来.

其他小朋友们等了半天,本以为也会被这个高壮的大表哥往天上丢一丢,结果娘亲一冷下脸,纷纷表现出了他们对远离这项危险运动的觉悟.

倒让李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张宁知道李锐这阵子压力太大,他年纪小,整日里多思,怕是对心神有损耗,便有意让几个孩子围着李锐撒娇卖好,让他放松放松.

事情既已发生,再多说无益,找出解决的办法固然重要,更多的是要让自己拥有一颗平常心,方不会被别人牵着走,自乱了阵脚.

话说李锐带着满腔的恐惧与愤怒之意来到舅舅家,原是想与舅舅商议那神婆与刘嬷嬷自杀之事,可是张宁笑着说不慌正事,他难得来张府一趟,还是和表自家弟弟妹妹多接触接触才好.

于是几个弟弟妹妹一围绕,他那邪倒是说不出来了.

舅母并不知道信国公府里发生的事,见李锐愣了一下也就不坚持,还以为没有什么大事.张宁以为外甥是来和他说清早邱老太君入宫后如何处置方氏的,此事已经尘埃落地,他也只能一旁指点,并无意深入.

李锐在张府里用过了午饭,又陪着弟弟妹妹们玩了一下午,直玩的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舅舅才把他叫去了书房.

因为白天里已经散过了心,李锐说起此事的时候比较平静.张宁一听并不是邱老太君回府后的事情,事实上李锐出门之时,邱老太君还没有从宫里回来,而外甥说的另有其事,心中不免有性惊.

他听着外甥说起刑房里的事情,渐渐陷入了深思.他的想法和外甥差不多,只是有些疑问心中有惑.

张宁抚着胡须,心中有些欣喜.

这孩子总算是历练出来了.

"依你之言,你觉得刘嬷嬷是那幕后之人的棋子?"张宁轻轻敲着书桌的桌面,"若刘嬷嬷真是早有坏心,一直就放在你婶母身边的,那你婶母丧心病狂至此也就说的过去了.任是她有一副好心肠,也经不起有人日夜撺掇.何苦你那婶婶也不是个有见识有决断的."

张宁想了想,又说:"若刘嬷嬷是步棋,只怕你那府里有问题的人更多.捆的好好的绳子为什么松开了?是捆的人故意没捆住,还是那刑房的下人偷偷松掉的?刘嬷嬷已经藏了这么多年,那神婆既然已经什么都招了,为什么还要把她掐死?"

"这其中太多疑团,无法解释清楚.而你婶母被你奶奶关了起来,对你们满心怨怼,肯定是不会说出刘嬷嬷的来历的.这刘嬷嬷在你府里这么多年,你们却没有觉得她有一丝不妥当,可以说极为谨慎,这么好的一颗棋子,此时发难,实在匪夷所思."

"刘嬷嬷还有个侄孙,应该是留给我弟弟用的,但两年前不知道为何来了我的身边.我无意间.[,!]听见他们的对话,便对那个书童不喜,一直晾在那里,没有重用过."李锐想了想,"他们大概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那孩子是她的侄孙."

"但凡作为死士的探子,是不会把自己在意之人送进死地的."张宁摇了摇头,"此事变得更加奇怪了.那神婆死之前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李锐脸色不好.

"外甥并没有仔细检查."事实上,他看到那两个人死状可怖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翻看尸体.

他几乎是看到两个死者的第一时间就备马出府了.

"糊涂!"张宁的声音稍微重了点.

"这两人死的如此蹊跷,你应该多多查验一番才是.那刘嬷嬷指甲中有没有皮肤,那神婆脖子上的淤青大小和刘嬷嬷的手掌形状可相似,到底是勒死还是掐死;你说刘嬷嬷是碰壁而亡,那她表情是平静,还是惊恐……"

张宁每说一分,李锐的脸色就更白一点.

"外甥……外甥不是仵作……看到那两人的尸体就已经慌了神……"李锐实在没脸接着说下去.他听了刑房下人的回报,已经先入为主的当那两个人是那般死的了.

"罢了,你也是孩子.怎能要求太多,是我要求太高了."张宁见到李锐的表情,哪里还有不知道他也害怕的.是他对李锐的期待太高,以为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应该已经长成了,却不想邱老太君将他保护的太好,气度和胆量有了,可是手段却还差点.

对待死亡这件事,也不能像他们这些大人那样视作寻常.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张宁看着一脸懊恼的侄子,想了想,说道:

"刘嬷嬷既已死,此事要查,就只能去找你婶母的娘家.你婶母日日坐在家中,这神婆既然是你婶母娘家找到的,自然和方家离不了干系.是谁推荐的这个神婆,是谁牵的线搭的桥,是谁让你婶母娘家找到了这个人,又是在哪里找到的,总会有蛛丝马迹落下."

"只是对方如此环环紧扣,计谋又阴险毒辣,应该是对信国公府恨之入骨之人,这样的人并不多,李老国公当年没有和谁结过仇怨,你爹那些也都是战场上的计谋,直接结仇的几乎是没有.但我和你父你爷爷比较不是朝夕相处,其中有些干系,也许并不了解.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奶奶,家中可有什么棘手的仇人……"

"那方氏的两个弟弟,已经被我耍弄的服服帖帖,回头我去吓吓他们,让他们去查清楚方氏这神婆是从哪里来的.你就从你府里的仇人之中慢慢抽丝剥茧,看看能不能找到元凶."

"敌暗我明,这很不容易.你以后出门不要孤身一人,家人多带些.你祖母身边也该多差些人保护.那神婆说是只想驱邪,若是当时没有驱邪,而是趁机刺杀老太君呢?你那堂哥拦的很及时,你真该多谢谢他."

李锐听了舅舅的分析,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当时他去请御医,家中就婶母和两个兄弟,若发生了什么事,确实是措手不及.

这幕后之人看起来不像是要图谋什么,倒是想把全府上下毁的干干净净.这样的手段反而最干脆最厉害,而且让人防不胜防.

一想到这个,他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锐和舅舅商议了一夜,连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两人分析了半天,也只能是分析.张宁见李锐两眼都有些红,知道他已经好两天没好好睡过觉了,连忙赶他回家休息.

他家中有待嫁的女儿,倒是连留外甥宿在这里都不合适了.

今夜方氏无法好好入眠,李铭和李锐两兄弟也是如此,顾卿一直照顾着李铭,倒睡得比两个孩子还差些.

可是他们再难受,不过是心里难受,比不得李钧凄惨.

他早上发钱,无意间碰到了香云丫头的手,以至于隐疾突发,全身痒的实在不行.多亏了顾卿看出了情况,让他到后面去休息.

名义上是休息,其实就是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挠挠痒,免得当众出丑.

他问过公府的家人,找了一间不常用的屋子,这才松开棉袄,好好地抓了抓.他这毛病虽然来的又快又烈,可是若不去管它,那些红疹最多一天两天的也就慢慢消了.

他正挠着身上的红疹,谁料门被突然推开,他那小堂弟笑嘻嘻地进来了.

后来,他这堂弟出于好意,帮他挠身后的红疹,他心中十分感激.可是李铭的手也太重了点,等他挠完,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疼.他身上不好,还要做出没事的样子,省的李铭担心内疚.

他那小堂弟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心满意足的走了,只留他龇牙咧嘴地回了西园.

这下是不痒了,变成又痒又疼!

这一晚上,他一躺下背后就火辣辣的疼,趴着吧,他又实在是睡不着.翻来覆去了许多回,终于爬起来唤人,让老仆帮他看看背后如何.

结果李老五掌灯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背后不像是抓痕,倒像是鞭子抽过的一般.有些地方还红肿了起来,往外渗着东西.

这位小少爷莫非指甲有毒?

.[,!]

李老五捂着自己胸口的荷包,顿时觉得胸前也痒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先预祝大家都粽子节快乐!踪情狂欢!作者下午跑亲戚,也许下午没有更新了.但是晚上回家一定补上.乃们这些喂不饱的小妖精!

那啥,李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成这样.小伙子,自古以来钱都是很脏的,而且还是金属钱,你们两个这么抓那么抓真的大丈夫?

第65章 “劫富济贫”

顾卿打定主要让三个孩子去做此事,便让三个孩子商议能干什么.

李锐和李铭从小养在府里,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除了李铭说可以让下人捐出不要的棉袄,李锐说可以设粥厂,联系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帮忙,其他再有建树的,竟也说不出太多来.

倒是李钧从小长在乡野,知道许多事情.

"厩受灾,官府必定会开仓放粮,也会贷米贷衣.只是雹灾不比饥荒,许多人家房子毁了,柴火湿了,有米也无用."李钧想了想,又说道:"如今设粥厂自然是比散米好,只是这粥厂,一定是要设在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顾卿点了点头.厩里的老百姓过的都比一般乡下务农的要好.但是任何一个城市有富人居住的地方,就会有穷人居住的地方.她也是想着穷人居住的地方受灾肯定更严重,心中揪心那些受灾的人能不能也有屋顶可以遮蔽风寒雨雪.

"那就是在西城和南城了."李锐比李钧和李铭要熟悉厩,"西城大部分是穷苦人家,南城有许多手艺人,都不是富户."

"雹灾虽来的突然,但比其他灾荒要来的快,走的也快.饥荒之年,听说还有许多人饿死在去粥厂的路上,我们设这粥厂,只是为了在官府之前调剂其间,真正起到作用的,还是官府其后的散发米面,赈贷钱粮等.所以我们可以多设粥厂,以便于饥民打粥,但却不必持续太长时间.一旦官府赈济下来,便可不做."

李钧又说到:"至于流民安置问题,等粥厂撤出,或晚上收厂,粥棚自然就可以给流民居住."

"施衣也是如此.今年通州汾州大雪,朝廷要求赈灾,一定余有不少冬衣.只是这事情如果上下牵扯,衣服肯定是发的很慢,我们施衣就是为了能让这些百姓能少受一些冻.一弹廷发的冬衣下来,百姓就可以安然过冬."

李钧一提到救灾,两眼放光."只是这些事都要尽快去做.堂祖母说要分工,我看确实该如此.一来省事省力,二来又可以按各人擅长的去做.堂祖母从中调配,事情也做的容易些."

"那我等冰雹稍小,便去西城看看究竟,再联系其他好友,今晚一同商议粥厂的事情."李锐见堂兄说的有理,便自告奋勇接了府外的事情.

"那我召集管事娘子,向家中下人征集冬衣."顾卿想了想,"只是这衣服该如何补贴……"叫人家白拿衣服,就算她是主子,怕也是不会干的.就算干了,心里也会怨怼.

"按新旧程度分甲乙丙三档补贴,写了签子回头一起领钱就是.奶奶别管料子好坏了,好料子都是我们赏的,他们既然愿意拿出来的,就肯定是最不乐意穿的那件,有钱补偿本就得了便宜,若不愿意拿,也不勉强.最多叫管家出去想办法再筹措一点冬衣."

李锐不比顾卿,他是正儿八经的少爷,向来只有命令下面人做什么,没有求谁做事的.若给自然就好,不给拉倒,没必要让每个人都高兴.

"这事我来吧."李铭兴奋地说,"我来征衣服好不好?"

顾卿正愁着呢,李铭要做这事,自然是高兴的答应了.

李钧负责召集家中匠人,商议这粥棚怎么设,熬粥的灶台怎么搭,需要哪些材料,用什么方法可以最快搭建.若李锐在外确定了确实需要赈济,他们就动作.

顾卿则要核查家中米粮数量.他们家主子用的都是好米,熬粥施粥未免太浪费,若拿出去,一石能换十几石,不如直接拿钱去买普通的米.厩中米价并不贵,若家中下人用的米数量不够,最好是再去买些米来.

她还要和管事的商议若要熬粥,可以熬多少天,每天熬多少等等.

李锐和李铭原本兴趣不大,只是奶奶想做善事,他们也就愿意行这个善,但是在商议过程中,不知怎么的几个人都热血了起来,浑然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只是正如顾卿所说,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有没有糟到需要他们赈济的地步,一切都得等李锐出去看看情况后回来才知.

等冰雹一停,雨雪一小,李锐就穿上厚厚的裘衣,带上蓑衣斗笠,蹬上雨靴,叫上几个家人前往西城.

冰雹过后又突然开始下暴雨,地上路滑,李锐便没有骑马,而是坐了府中的马车,一路往西城去.

一路上,李锐见到路上的狼藉之态,越看越是心惊.内城里有好几处人家的匾额都被砸出了坑来,地上也有许多被狂风卷到内城的旌旗和各种破损的牌匾.

他穿过东市,见许多店家都在探查自己的店铺.许多牌匾都没有了,有几个人没被冰雹砸到,倒是被风吹下来的匾额砸的头破血流.有锌子的瓦片多有破损,屋顶像是被狗啃过似的,想要初六开业绝不可能.那些店家看着自家的店铺,各个都愁成了苦瓜脸,忍不住的长吁短叹.

东市尚且如此,那西市……

李锐到了西市,发现情况果真如同他所想的.上次灯节来的那些摊子,早就不知被狂风卷去了哪儿,屋顶的情况只比更东市更糟糕.有些是开绸缎庄的,屋顶被冰雹砸出了许多.[,!]窟窿,雨水进了店,布匹全部被浸泡,一点也不能用了.店家把一匹匹的布丢到门口,坐在不伤如丧考妣.

初四半夜店家都是要迎五路财神的,这店里被损成这样,财神来不了,倒是霉星赶也赶不走.举凡做米的做面的做布的店里进了冰雹和水,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西市里一片哭声,叫声,李锐听着难受,便关上窗门,让下人们快点往西城去.

"天……天啊……"

李锐听得外面的马车夫突然一声惊呼,连忙打开了马车的门.

西城里,房子倒了大半,就算没有倒的,也是被砸的不成样子.东市西市还只是房屋破损,那城西所留的房子只剩三成.

城西原本有许多流浪的野狗野猫,如今路边死了一片,大部分都是被冰雹砸死的.野狗野猫的尸体自然不如人的尸体倒在那里惊悚,可是数量多了,未免也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李锐带着下人下了车,地上到处都是泥水坑,他刚一下车,就溅了一身的水.下人想要给他擦擦,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继续往西城里走去.

因为狂风和冰雹的原因,西城一片狼藉,马车已经进不去了.

西城里到处都是在倒掉的房子里扒弄的百姓.他们有的人家当在房子里,有的亲人在房子里,其悲声呼号之响,实在是让闻者流泪.

路边有几个人被困在屋里,李锐让几个下人去帮忙,能救一个是一个,自己却在西城倒塌的房子里穿梭,慢慢查看着受灾的情况如何.

除了那些在挖房子的人,其他的人都去哪里了?西城这么大,除了这些人,难道其他人都被埋了吗?

若真是那样,这场雹灾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锐心里一片冰凉.若人都死了……

好在事情并非李锐所想象的那般,终是有一阵高喊声和不耐烦的命令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右手边一间在西城已经算是大宅的房子里传来了各种声响,偶尔还听得到斥骂的声音.

原来人都进了大宅躲避了.

李锐松了口气.

"差爷,不是我们不愿行善积德,不想收留这些人.可是我们也是普通人家,下冰雹时收容房子倒塌的人避灾自是可以,可是现在雨雪都已经小了,他们还挤在我家屋子里,而且越挤越多,我们也没办法承受啊!"这间大宅的主人家姓吴,是西市里少有的财主,身上也有功名.

正是因为他家房子大,所以京兆府特意派人来与他相商,希望他遇见雹灾的时候,能够开门收人.他出于好心,接了上命,原想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结果没想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开了门让他们进来,等冰雹过了想要让他们出去,却是不能了.

他家还有妻妾家小,为了安全,他让他们都躲在后面不许出来.自己带着家丁在前面和灾民盘旋.

这些灾民房子被毁,全身湿透,有的家中还有老小,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躲避,现在又要被人赶走,又气又悲之下,差点和这吴财主家里人动手.

好在负责巡视城西的京兆府差役巡到这边,见到这处负责收容灾民的大宅里叫声喧天,连忙过来看看究竟.

见是灾民吵闹,这些差役连忙出面调停,这才免了一场吴员外家的一场灾祸.

"吴员外,他们不过是避避风,你家这般大,就让他们躲躲又如何."这些差役受到上官的命令,要求遇见伤者,就地找房屋状况还好的人家收容,等医馆开了组织人手去救治.可是却没说这些不是伤者的灾民在雹灾过后该怎么办.

"差爷,若是收容一些老弱病孺还好,这一群壮汉,都聚在我家里,我也害怕啊."吴员外悄悄地和差役抱怨,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两银子."求差爷行行好,把这些人安排走.西城那么多人家,总不能都往我家里塞人吧."

若是平时,这吏头也就把钱收了,与他行个方便,可是此时关于灾民安置也没有个确切的法子,再把这群人赶到外面去,怕是要激起民怨,他们也要跟着倒霉.

相比起来,让这吴员外受点委屈,倒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大不了到时候请衙门里上官送他个匾额嘉奖就是.

这吏头这么想着,连忙把钱推了回去.

"吴员外宅心仁厚,我们几个心中十分佩服,钱是不敢收的.只是这些灾民也实在可怜,吴员外就做做好事,把他们都收留了.我们的司户大人正在带人清点受灾户数,不日就要赈济,您今儿大德,西城人家都会感恩的."

"若是担心安全问题,我就留下几个兄弟给你看家护院.李四赵大,你们留在吴员外家,帮着看守院子,别让人叨扰了吴员外的家眷!"

吴员外见这些差役真的把他们家当善堂了,心中一阵叫苦.可是违抗上命他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的看着这些灾民对着那些差役感恩戴德的拜谢,倒是对他横眉怒目,像是要打他一顿一般.

呸!谢差爷不如谢他!是他收留了他们,给了他们干净衣服,又叫下人熬姜汤给他们驱寒,等冰雹过了,倒.[,!]成了他是恶人,那些刚才不知道在哪儿的差役是好人了!

这马上就要到晚食的时候了,他家这饭到底做不做?

若是这一群灾民饿着肚子,他家却起了炊烟,这饭怕是也吃不得了.可是他家收容了几百号人,要是每个人都给口饭吃,他家粮食还不够吃两天的……

京兆府这是坑他们这些富户啊!

这吏头看见吴员外都快要哭出来了,连忙带着剩下的兄弟们悄悄跑了.

李锐见几位京兆府的差吏从那大宅里出来,连忙上前几步.

"差爷慢走!小子有事相问!"

那京兆府的差吏还要去其他地方巡查,猛听得背后有人喊,回头一看.

哟,好一位富贵公子!

他在天子脚下之地做一个九品的小官儿,自然是练得一双火眼金睛.这厩里的人一站在他面前,他就能看出谁是行商的,谁是务农的,谁是达官家的,谁是世族子弟.

眼前这位头上戴着雪帽,脚下踩着不透水的沙棠皮靴,身上穿着一身狐皮大裘,从上到下一般颜色,一根杂毛都没有,怕是狐腋之皮,一见就是位高贵人家出身的少爷.

他不知这个少年是谁家的公子,也不敢怠慢,连忙客气地问:

"小公子是何人?唤我何事?"

"小子是信国公府上的,敢问差爷一声,这西城现在灾情如何?为何其他灾民都不见了踪影?"李锐心想自己到处去走动,不如直接问京兆府里的差役来得快.他们干的就是这个,一定更了解情况.

‘信国公府问这个干吗?’这差役心里直犯疑惑.

"西城十二户大户,收容了一千多人.另有房屋被毁的灾民聚在南侧火正庙里.受灾的户数现在还在统计,但我估算全城受灾的怎么也有几千人.受伤的大部分都是被冰雹或坠物砸伤的,也有被房子压住的贫户."吏头想着信国公府知道灾情也许对这些灾民有好处,便好心又补充道:"还有未入户籍的流民,这些怕是也有不少."

李锐心里一算,几千人也不算太多,他家要勉力接济几天,也接济得.

只是这些大户都已经收容了不少人,他家还需不需要出来设粥厂?若别人家就想得些功劳,结果被他们给半路抢了……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救助可怜之人,若人人都有去处,也就没必要操这个心了.

"不瞒差爷,家里祖母担心城西百姓受灾,衣食无着,让小子前来查看,看看有没有棒的上的地方.小子看着西城虽然受灾严重,却井然有序,也有大户收容灾民,便松了口气."李锐见差役突然两眼放光,心中突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若是如此,小子便回府……"

"小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啊!"差役一把抓住李锐的胳膊,就差没有整个人贴上来了.

他们京兆府里正愁着这些难民怎么办,上面的米粮还没有下来,这眼看天都要黑了,这些全身湿透的苦人还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一夜.

现在天上送下来个冤大头,怎么也得要抓住啊!

信国公府家人,祖母……那不是灯节那天折腾的他那同僚一晚上没睡着的邱老太君嘛!

那可是一等的勋贵人家!

"小公子不知,这些大户也都是普通人家,只是稍稍富裕一点.如今收容了这么多灾民,已经难以负荷,若贵府愿意收容……"

"咦?小子没说要收容啊."李锐被这差役的话吓了一跳.

内外不得混居是先皇的谕令,外城百姓没有官爵不得入住内城,他们府上就是想要收容,也得看御史们愿不愿意饶过他家.

何况他又不是信国公府当家之人,该怎么做,还得他奶奶决定.他说什么,哪里做的了数哇!李锐慌得连忙摆手.

"小子只是听家中祖母的话,来看看需不需要施粥赠衣……"

‘小子诶!就等着你这句呢!’

这些差役都是人精,哪里真的是要这些达官贵人家收容灾民,这小公子雹灾刚过就来城西,自然是想要做好事,又担心官府已有准备,不愿抢功.

他故意误会李锐想要收容灾民,等的就是这李锐自己说要做善事的话.

现在大户和灾民之间各种摩擦,民怨都了,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小官能控制的住的.当初他向上峰提议让大户收容灾民,上面的大人们斟酌半天也觉得合适,这才下了函要求大户们协助.

只是所有人也没想到雹灾过后,这些灾民赖在人家家里不走的情况.

此时抓到这小公子,就跟瞌睡有人送枕头似的.

"小公子家的祖母真是菩萨心肠,功德无量!小的先替城西这么多百姓谢过信国公府的大恩大德!这些灾民得了衣食,过了这关,小公子的祖母一定功德加身,长命百岁!"那吏头好话像不要钱一样冒出来,只看得后面几个属下的差吏一脸郁闷.

丢人呐!

最可怜的是李锐,他虽然天资聪颖,又有一身过人的力气,接人待物也找不出.[,!]任何错来,可是却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物.

这差吏把李锐是又捧又劝,忽悠的他一阵头晕,等李锐的几个家人救完路边几个人回来,看着孙少爷被一个差吏拉着一脸茫然,连忙上来看顾.

这差吏此时已经把李锐忽悠的差不多,突然见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人赶了过来,连忙拉住李锐的手就往西城北面的另一处大宅走.

"小公子,我们京兆府的司功和司户都在前面李大户家,小公子不如到前面见见我们的上官.小公子若要做好事,少不得要两位大人的协助……"

李锐莫名其妙地被那吏头拉着走了一大段路,他身后的家人看见少爷没有挣扎的意思,便只跟着保护,也不敢插手.

西城许多房屋未倒的人家,都在帮着街坊邻居清理废墟,眼看着那吏头拉着一个身着富贵的公子哥往城北李大户家走,纷纷侧目.

"这王油子又在忽悠人啦.这次不知是忽悠哪家的公子."其中一人认识这常混城西的吏头,不由地暗笑,"怕是又要剥一层皮下来."

"王油子是谁?"

"诺,就是那前面红衣的吏头.这王油子原本是西城一无赖,后来不知怎么的想要上进,托人进了京兆府当了一皂隶.因熟悉西城,后来很快当了这片的吏头,专管西城地界上的泼皮无赖.他为人油滑,心眼却不坏,这次雹灾,受灾之人可以进大户家暂时躲避,就是之前他向上官提的建议,也是他带人去这些大户家谈妥的……"

就是那谈的方式……

还是不提也罢.

"听起来倒不像是什么坏人,你怎么说要扒层皮下来……"

"你有所不知,这王油子小时候想做一游侠儿,专门劫富济贫.他本事不济,游侠儿当不了,劫富济贫却有瘾.他当年是个无赖,城西许多穷苦人家却感念他义气,喊他声‘王大侠’.虽是奉承,他也沾沾自得,每日里以大侠自居.他人缘好,吃的开,那京兆府里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京兆府里一个怪人……"

"哟,那小少爷看起来挺富,那狐皮大裘,啧啧啧啧……"

"也不知怎会有这般贵人来西城.希望是好事吧."

话说李锐原本就是想来西城看看有没有府里可以接济的地方,这差役和他一路上说着城西诸般人家的困难,以及许多人受灾的情况,浑然把他当成了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使者一般.

李锐再怎么早熟,也只是十四年的少年,心中一腔热血,又带着善意而来,被这吏头说的恨不得马上回府放粮才好.

他历练不够,沉稳不足,这王油子见自己把这少爷哄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一阵激动.

待李锐跟着他走到那李大户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得吏头大叫着:

"两位大人,小的王思柳,带着信国公府的长孙少爷来啦!"

李锐听这吏头一叫嚷,倒有写应过来.心中也有些不喜.

他本就是来城西看看情况,虽被这吏头说动,想要回家劝奶奶早日施粥赠衣,却没想弄的天下皆知.尤其是施粥,他是准备联合其他学子一起做的.

说老实话,他不太相信这些吏胥.他担心若有这些人参与进去,一斗米都要少个三成,行善可以,可谁也不愿意被人当冤大头.

王油子一直看着李锐的表情,见这公子有些不悦,连忙轻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讪笑着说:"是小的心里高兴,一时失态了.这不是见父老乡亲马上衣食有着,心里高兴……"

京兆府的司户和司功两位属官听到信国公府来人,连忙整整衣冠出去迎接.

李大户家也挤满了灾民,听闻有贵人来了西城,心中都不免升起了一丝期待.

两位京兆府的大人也说了,宫里的皇帝老爷还在和朝臣商议赈灾的方案.灾肯定是要赈济的,就是要帮他们搭屋子收容,再散米施粥,怕是还要两天.

可是他们身上衣衫单薄,腹中又空空,连口热水都要找别人讨.许多人身上带伤,全靠苦熬,若再等两天,不知道还熬不熬的住.

"我是京兆府的司户秦越."这司户年约四十,长相极为和善,未语先笑,倒让李锐先升起了好感.

"我是京兆府的司功谭思齐."这位大人大概觉得一个小孩子而已,虽是信国公府来人,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两位大人,这位信国公府的少爷特意来城西看看有没有需要赈济的……"王油子上前一步,背对着李锐对两位上司挤了挤眼,"都说信国公府一府上下‘亲民爱民’,连圣上都下了牌匾的,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司功司户一听这李锐的来意,大喜过望,态度立刻热情了许多.

他们虽是官身,有时候做事反倒有许多条规.就拿这赈济灾民来说,京兆府明明有建设粥厂的权利,上面却对这粥到底是"厘户法","分赈法"还是"号牌法"争论不休.他们府尹急的入朝求其他大人相助,却陷到快要天黑也没从宫里出来.

眼见着这信国公府此时愿意援手,怎能让他.[,!]们不喜出望外?这二人连忙就把现在所需的棉被棉衣粮食数量一一说来.

李锐一脸错愕.

等等等等!是不是哪里错了!

他明明是来看看需不需要赈济,然后回家和祖母商量,不是来帮京兆府筹集物资的啊!

那不是户部该干的事吗?

……

奶奶,救命!他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作者有话要说:走走走,游游游,不学无术我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老虎嘴里我卡点油!

李小胖:奶奶救命!有坏人!

顾卿:我道行都还没人家高呢……

第68章 少爷攻势

"柱儿啊,听说这是贵人睡过的被子,你盖好啊,盖盖就不烧了."一个老妪摸着身边已经烧了一夜的孙子,"我们也带带贵人的福气……"

小孙子烧的迷迷糊糊,可还是能感觉到这个被子很软,很暖和,比他家里所有的被子都好.他原本只穿了一身夹衣,冷的像是泡在了冰水里,如今被这又厚又软的被子一包裹,顿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老天爷,求你别收了我,你收了我,我奶奶以后就没人养了!’

"刘大婶,我拿我的厚棉衣和你家棉袄换呗?"张大麻子咧开嘴,讨好地和邻居刘大婶商量.他被冰雹砸伤了头,家也倒了,什么都没救出来,王油子便也分了他一件棉衣.

"我说张大麻子,我劝你收起那臭不要脸的心.这是人家贵人家给的棉衣,怕是哪个小姐夫人穿过的,我给你?我给你一巴掌!"刘大婶嚷嚷了起来."你要不想要你那棉袄,趁早讲,我叫差爷把你的棉袄给别人,还能救其他人!"

"别,别!刘大婶,我这不是就想见识见识贵人家小姐穿过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嘛……"

"走走走走走,走远点,看见你就生厌!"

分到棉衣和棉被的人,今夜注定要兴奋许久.虽然衣服都是旧的,但是对于这些穷苦人家来说,即使是旧的,这些料子大部分是没有见过的,他们也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厚的棉衣.

信国公府拿来的棉被不多,但够大,也很厚实,家里有老弱病孺的分上一条,一家在棉被里挤挤,一晚上就能糊过去,连火盆都不用.

东西不够所有人分,贵人家说了,东西只优先给老弱妇孺和身无长物之人.

这本就无可厚非,人家是来救急的,又不是来救贫的.再说,有那么多拿着刀枪的兵士在一旁看着,就算想要硬抢的泼皮无赖,也还要想想是棉衣值钱,还是他们的命值钱.

张玄看着李大户家院子喜气洋洋的众人,对那位信国公府里的邱老太君佩服万分.

分发冬衣,提供粥米都在其次,这些有钱的人家都能做到.最主要的是这些东西来的这般快,这般及时.

此外,这些冬衣棉被都是从信国公府里直接拿正在用的过来的,这些灾民平日里连内城都进不了,对于达官贵人的生活也只有在那些说书先生的书里听听究竟.如今,他们眼里高不可攀的显贵人家居然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了来,他们见识到了富贵人家的用物,顿时多了无数谈资,老百姓们迅速的从白天冰雹造成的压抑气氛里脱离了出来.

现在,许多人都准备灾过后把这些东西供起来,以后留着传家了.

诸如"贵人穿过的马甲","小姐盖过的被子","公子披过的斗篷"……

老百姓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不知道这次雹灾过后,说书的馆里又要有多少围绕着这些用物的奇闻趣事.

许多妇人看着棉袄上的花纹,能盯上几个时辰,就为了研究大户人家刺绣的针线是如何走的针.男仆的冬衣上有许多在内里绣了名字,得了冬衣的人都对这个名字铭记在心,有些人决定以后有了机会就要去报答.

就连那孝冬衣的京兆府差吏都有些眼红.

有些衣服,这些平民不认识,他们却是认识的.有一件小孩子的八成新棉袄,用的是茄色的哆罗呢,怕是贡料,结果给王油子随手分给了一个得了肺病的小孩.

那衣服送到当铺去当,怕是能抵上他们半年的月钱.

真他娘的可惜!

信国公府,持云院里.

顾卿听到家人来报,说是京兆府已经在熬粥,家将也在看着差吏发放冬衣和棉被,确保每一条都用在老弱病孺上,心里的满足感差点爆棚.

她是不会救灾,对古代的许多事情也没有什么常识,可她有孙子,有下人,她只要吩咐了,别人一定会想法子做的尽善尽美.

当老太君真好!

"告诉家将和派过去的家人,今晚就不要回来了.每个灾民聚集的地方都放一个人,提防着晚上有人抢老弱病孺的东西."

"太夫人,小人觉得这没必要."李大管家弯着腰说:"听说中军已经过去了.有中军在城内巡查,不会有人敢闹事的.再说了,就放一个人,能起什么作用呢?"

‘能让我知道我的做法是不是对的!还是另外给灾民添了麻烦!’

顾卿刚刚提个建议,就被人拂了面子,面上的难看之色有些下不去.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邱老太君多年不管家,对这些管事的来说已经一点威信都没有了.就拿这次赈灾来说,李大管家和其他几个管家言语之中颇有看不起她的主意,觉得她是在给府里添乱的意思.

李大管家是李茂昔年的伴当,算是李茂夫妻的头号心腹.他对这次老太太赈济灾民是一点都不愿意的,无奈全府几个大小主子都在围着这个转,他也就只能帮衬着.

流出去的米粮炭柴可都是钱啊!这老太太又不说回头灾过去了这些钱是从她私库里补贴,还是走公帐,叫他一阵头痛.

.[,!]

这损耗这么大……

听说这几年年底老太太发银子,夫人急的七处冒烟八处冒火.老太太手这般大,以后叫他们这些后人没法做了.

现在老太太管家,没坑到夫人,倒坑了他们这些外管事.

不知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夫人在这个时候养胎,不是给了太夫人瞎弄的机会嘛!

顾卿并不知道自己没有明确说明白这笔赈济的费用从她这里走,已经让家里的大管事不太快活了.她脸色难看的看着老是否定他话的大管事,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敲山震虎".

直接打骂回去,未免落于下乘,也不能服众,只会让他们更加反弹.

换个人替了他,别说他做这么多年没出什么差错,就算出了差错,她也找不到更能干的人来替.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确实要用人,还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说是主子,能做的有限,还要靠这些下人帮衬,顾卿觉得自己这个老太君做的很失败.能用的人更少.

她准备等这事过了,怎么地也要接回花嬷嬷,好好的理一理家事了.

"让他们都留一夜吧,回头都有赏."顾卿板着脸说:"东西是我们府里出去的,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我们府里也有责任."

"太夫人坚持,那我们只能警醒着些,我会派下人去吩咐的."李大管家心里叹了口气.这老太太脾气不好,还是不要硬和她顶着来比较好.

可要是把话说的太婉转,她还不一定听得懂.

"那你快去吩咐,西城那边要和府里随时保持联系."

内城离西城还有些距离,没有手机电话的世界就是不方便啊!

李小胖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卿正在担心着李小胖,而此时的李锐和齐邵,正聚集了一堆年轻人在东城松鹤楼的雅间里"筹划大事".

"我觉得我们应该这样……"

"不,我觉得我们应该那样……"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好,应该是……"

李锐头疼的皱了皱眉头.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举",他以前不以为然,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齐邵早就见识过了他这帮同学"辩论"的本事,连忙叫停.

"诸位,现在灾民还在等着‘身上衣裳口中食’,我们也别讨论该如何做了.依我看,今晚信国公府已经送了一批东西过去,他们晚上怎么做的,我们就按照他们的来.只是发粥发衣这些事,最好不要让吏胥们来,我们自己做."

"好!"

"就该这样!"

这群学子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虽知会有困难,却坚信可以克服.如今心中只有兴奋.

"还有,我们要做这件事,必须要获得家里人的支持.我们不勉强所有人都从家里拿东西出来,卖艺的常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觉得我们也该这样.能出物出钱的就出钱,不能出物出钱的,就出能出的东西."

齐邵想的很明白,总有些家里人对此有所顾忌,不愿意出手的.

"今天站在这儿的,身后都不是普通百姓家.京兆府和京中各衙门还是要卖我们这些‘小爷’一个面子的."

李锐身旁一众学子哄笑了起来.

"每个人带些健壮的家人,防止灾民哄抢东西,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就能凑不少人了."齐邵笑着说,"最多不过两三天,朝堂就会下旨抚民,到时候我们就能功成身退.自上次陈情,世人多称我们这些太学生是‘白衣卿相’.马上又要春闱,说不得我们之中真的会出几个上卿,宰相.此时不放手去做,更待何时?"

等有了功名在身,反倒不能像身为学子之时那么潇洒了.

"齐邵,你说吧,要我们干什么?你说,我们做!"

"那好,你们听我细细说来……"

御史大夫府中.

"你说什么?你明日要去赈灾?这次又是谁牵的头?"御史大夫惊诧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上次不声不响跟着一群学子去宫门外"陈情",吓得他一身汗.

好在圣上没有怪罪,阴差阳错还成全了他家"直谏"的家风,不然真会惹大祸.

"爹,您甭管谁牵的头.我们想做这件事,您说府里有多少粮食吧,给一点让儿子拿去接济灾民呗?"

外人都说他爹死板不通人情,黄胜却知道他爹可有意思了,虽然长得严肃吓人,却是看到野狗被车碾死都会落泪之人.

"一时问我,我也不知.家事不都是你娘管着的吗?你去找你娘去."御史大夫赶紧想办法把磨人的儿子赶走.

"娘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不准我这么干!"黄胜死乞白赖地说:"要不,我把我今年的岁钱都给爹,爹你给我买米去?"

"得得得,我真拿你没办法.蒋二,去把府里管着粮库的叫来!"

"谢谢爹!谢谢爹!家里有没有炭火和棉衣,一并给了呗?"

.[,!]"滚!老子又不是贪官,哪里有那么多东西捐!"

将作监监事家中.

"你这孽子,你又要干什么!要我借你将作监的工匠?我们衙门里办的都是皇差!"监事瞪着眼,"你爹我只是个掌判监事,没有上令,怎么敢随意调用工匠?"

"爹,又不是要你把所有人都给我,介绍几个木匠瓦匠泥匠给我呗."将作监监事的儿子胡搅蛮缠道:"儿子也是做好事,你不知道,齐邵说那西城房子倒了大半,灾民全窝在人家大户家里,迟早要生乱.爹给我调些工匠,先把破损的房子修修,让灾民们先有个地方栖身,也能避避风雨.这大冬天的……"

"你是要去救灾?不是要去胡闹?"

"真是救灾!你们署里不是有工匠过年在休沐嘛,爹你给我写几封信,我自己去跑这些人家.要真有人问你,你就说这些匠人有感灾民艰苦,自愿在休沐时帮忙就是了."

"都在过年,哪里会自愿帮忙!"

"最多儿子多给他们一份工钱!"

"你哪里来的钱?你娘又偷偷塞你钱了?"

"这不是才过完年嘛!爹你写不写?你不写我去找娘了!"

"好好好,给你写!这齐邵,三天两头撺掇你做这个做那个,上次是找我们蜀里工匠买宫灯,还拿走新做的一个荷花八宝灯,那是准备供给后宫的……"

"爹你就别唠叨了,那次也是做善事!你都唠叨了半年了!"

"我能不唠叨吗?我一听说为了那盏灯,信国公府和项城王府还打了架,我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知道嘛!"

太医院院使府上.

"爹,你有没有徒弟没有还乡的,能不能写封信让他们帮个忙?"

"你要找郎中所为何事?听说刚刚齐邵来找过你,是不是他又要拉你们做什么?"自上次‘陈情’事件,各家的家长看到齐邵就牙痒痒.

"爹爹真是慧眼如炬!正是齐邵给儿子送的天大功德!"王院使的儿子笑着说,"我想带些郎中去西城看看,大寒过后必有疫病,儿子担心今日一场雹雨,会让疫病蔓延."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看医书!你爹我好不容易走通各方关系把你送进国子监,就是为了让你走科举做正经的郎官.这疫病之事圣上自然会下令让太医院管,太医院提点会派人去做的!"

"你现在只管做你的学问,准备今年的科举才是正经!"

"爹,我没觉得去太医院有什么不好的.为何你老是想让我做外官呢?"

"你懂个屁!你给我去好好读书!别掺和这些事,到时候染上风寒,误了明年春闱,又要等三年.三年一次都不一定,现在世族就防着科举,说不定出个什么事就拖延了!"

"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疫病一蔓延,危害更甚于雹灾!为官是为了济世,为医是为了救民,儿子无论将来想做什么,都不能袖手不管!"

王院使之子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在外表的平静之中,却隐藏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若儿子现在不能正视眼前的苦难,以后就算为官,也会漠视百姓的艰苦.爹,那样的官儿,孩儿不想做!"

"老爷,孩子说的对."王院使之妻从内室之中走了出来."请老爷手书一封,让昭儿去寻访那些院医吧.家中医药,若有对症的,也可以拿去.若儿子以后只能做一个庸庸碌碌的蠢官,何苦让他出去祸害百姓?"

"你,你怎么……他一心想要学医,你不断了他的念想,他哪里读的进去书!"王院使气得直拍桌子.

"爹,这冲突吗?"王院使之子据理力争."为官和学医,难道冲突吗?医圣张仲景也曾为长沙太守,为世人留下了‘坐堂’的佳话.儿子懂得医术,以后为官时救灾防疫,难道不会更胜他人一筹吗?"

"你你你!"

王院使之子"噗通"一声跪地不起.

"爹,请看在厩那么多可能患上疫病的百姓份上,给儿子写封书函吧!"

且不说众学子在家中如何苦苦哀求,或撒娇耍赖,齐邵和李锐,此时正在松鹤楼和西城召来的家将细细问询今日的情况.

"……如此说来,那王油子真是个有用之人."齐邵一听李家家将的叙述,不由得露出微笑,"有时候地头蛇反倒比上官的话有用的多."

"哼,就是这人想要糊弄我."李锐气呼呼地说,"此人极其油滑,而且善于揣测人心,我差点吃个大亏!"

"小人物要生存,往往要比我们这些‘贵人’要难的多."齐邵倒不觉得他这么做有错."京兆府本身就是在厩各衙门夹缝里求生存,他又是一个小吏,想要做些事,不免就要‘借势’.此人不怕别人事后报复,明显是条光棍.这种连命都不要的人,反倒容易成事."

"齐公子所言不假.在军中,也是这样个性的人最容易活下来.许多人觉得那些兵油子无甚本事,却屡屡能化险为夷,实在是不可思议,殊不知这些人最会审时度势,又能.[,!]当机立断,脸皮厚手也黑,往往能做出让人出乎意料之事."

"李锐,明日我们要借此人的本事.我们这些人不熟悉西城,又不能完全避开京兆府行事.用了此人,一来表示我们尊重官府,二来又能很快熟悉世情."齐邵笑着说:"你别看不起这样的人,他坑你不假,可是一旦认可你,也是最重义气的."

"谁要他的义气."李锐撇了撇嘴,"你既然说他有用,那我明日就去会会他,少不得破费一些银钱就是了."

"锐少爷,不可."家将首领阻止道."这种人用钱收买,反倒会起逆反心理.少爷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邀他相助便是!"

"什么,你要小爷去求他?"李锐瞪大了眼,"我堂堂国公府的少爷,求一不入流的小吏……"

"为何不可?"齐邵把额头靠着墙壁,他已经有些困了,说话也在飘忽,"达者为师,此人有过人之处,为何不能求他?你只是国公府的少爷,又不是国公,他一个长者,怎么就当不起你一求?"

李锐抿了抿唇,一咬牙.

"好,我豁出去脸面不要了!"

"这就对了!"齐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今日筹划许久,困得不行.你也别回府了,就在我府中歇一晚吧.明日一早还要和众多学友一起共事,不休息好,明天反倒误事."

李锐点了点头.

"好,今日我就不回内城了."

信国公府.

"你说锐儿在齐府中宿下了?"顾卿奇怪地问锐儿派回来报信的家人."他今日做了什么?"

"锐少爷和齐大公子去了几次西城.然后跟齐大公子一起跑了东城和内城不少人家,和许多公子在松鹤楼的雅间里呆了一段时间."那家人用近乎尊敬的语气说道:"似乎是商议了不少明日赈灾的事项."

松鹤楼?不是酒馆就是茶楼.

"那锐儿有没有说明日府里要不要再送人手或者钱粮过去?"不行明日让李钧过去,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万一灾民闹事……

"锐少爷没说要什么."

"那你回齐府继续听差吧."顾卿迷迷糊糊地让下人回去了.

连府里资助的物资都不要了,这些孩子们准备怎么做呢?

齐邵院中.

"你家就没有客房吗?"李锐不乐意地说,"我才不要和你抵足而眠."

谁知道你有没有脚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噜,说不说梦话,有没有隐疾……

"既然都留宿了,自然是要和为兄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一番,才不枉来我府上一趟."齐邵笑着说,"你放心,我没有几个丫头伺候,你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最多我让她们退去外间就是."

他家中弟弟多,早就习惯了没事和弟兄们来个抵足而眠.这李锐只有一个弟弟,自然是不知道来自兄长的关爱有多么熨帖.

来来来,大哥哥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温暖的兄长之情.

"你不是说困了要早点休息,不然明日误事吗?"李锐露出莫名其妙地表情,"怎么又要秉烛夜谈?"

齐邵一呆.

这死小孩记性真好!

"睡前共话一阵,也是入睡的好办法."

"不要.我睡眠一向很好,一碰枕头就能睡."李锐把头猛摇."两个男子睡一张床上多怪异啊,我又不是小孩!"

"咦?难不成贤弟要找女人共睡?我家是清贵人家,没有养那种家人……"

"什么女人!"李锐气急败坏地说,"我男人女人都不睡!"

"那可不行.贤弟是公府嫡脉,将来要继承香火,怎么能作此想法!"

"你你你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和……妈的,我到底要说什么来着?"李锐急的爆了一句粗口.

齐邵见李锐有趣,又逗弄了他一阵,这才心满意足地唤了仆人前来.

"带李大公子去客房,让下人们小心伺候着."

李锐这才知道被耍了,气的给了齐邵肩膀一拳,转身跟着仆人离去.

齐邵在房里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心里却是一阵好笑,不由地笑出声来.

这小子个性温柔且喜好交友,却经常装作冷酷而不跟人打交道的姿态,还真是有趣.

想来邱老太君处处庇护他,也是因为此子一片赤子之心的缘故.

只是不知邱老太君是如何收服的这个孙儿,看李锐和李铭二人堆邱老太君如此敬爱,想来绝不是像一般人家那样盲目溺爱.

他是不是该考虑……

劝爹娘再多生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谁知道你有没有脚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噜,说不说梦话,有没有隐疾……

睡梦中的李钧:阿嚏!(嘎叽嘎叽).谁说我坏话?

第71章 花嬷嬷归府

这一场酒闹到半夜,不知有多少人家的马车把家中醉了的公子给接回去.军士和差吏们一喝醉酒就原形毕露,又砸东西又乱吐,还有一个,把个面皮白的公子当花姐儿,被那公子的家人丢出了酒楼的.

这场混乱让醉霄楼的掌柜苦了脸.那些个瓷碗酒盏都是上好的瓷器,不是这些粗人在酒坊里喝完了一摔的粗陶货,可若是拿这么多杯杯盏盏的碎片去向信国公府的少爷要赔偿,就算他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开口.

无奈之下,掌柜的一脸忧愁的去问东家怎么办.东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摔了就摔了,明日再补上就是.

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

他家东家,就是大气!

话说李钧和李锐喝了个烂醉,兄弟俩都被家中的车子接回了公府.顾卿听说两孩子都喝的神志不清了,越发觉得自己没让李铭去的决定英明神武.

顾卿赶到了西园,看见两个醉的就知道傻笑的孩子,连忙让家人把早就熬好的醒酒汤给他们灌下去.

"呕……奶奶给我喝,喝的什么,怎,怎么那么像刷锅,锅水?"李锐大着舌头说.

"哪,哪里是刷锅水……水.明,明明是那个,那个洗脚水!"李钧的酒比李锐喝的更多,只不过他酒量大是天生的,是以看起来比李锐清楚的多.可即使是这样,站着也还是晃晃悠悠的.

"得了得了,你们两个搞得好像喝过刷锅水和洗脚水一样."顾卿没好气地说.怕是陈茶都没喝过,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行,这明日要训训,一喝酒就喝大了回来可不行.总还要有点节制吧!"

"太夫人,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扒了外衣送上床!"顾卿抚着额头,"也别沐浴了,直接丢到床上,明日让他们自己折腾.造孽哟,宿醉起来头会痛死!"

"两位少爷都丢擎苍院?睡一张床?"

"两个男人,有什么不行的.扒!"

丫头小厮们听了,纷纷上来给两位少爷宽衣.

谁料李锐和李钧都对别人扒他们的衣服反抗激烈.李钧是被他嫡母折腾的得了"恐女症",轻易不让女人近身.这喝醉了酒眼睛昏花,李钧也不知道扒他衣服的是男是女,反正统统不给靠近.

李锐则是自得知了婶母的心思之后,一直提防着婶母设计丫头爬他的床,日夜警醒,也不让丫头在他睡着以后进内屋伺候.他甚至为了防止此事,还把所有原本和锦绣院里有关系的大丫头都们赶了出去.

所以即使他喝醉了,心里也牢记着此念,不准旁人碰他的衣襟.

顾卿见两人就差没和伺候的下人打起来了,真是啼笑皆非,跑上去一个孩子脑袋上拍了一记,把他们打地停下手中的挣扎以后,亲自动手.

李锐醉的再厉害,对顾卿也有感应,所以乖乖地站在那里.顾卿叫他抬手就抬手,叫他抬腿就抬腿,不知有多乖.

顾卿见李锐这般乖巧,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声夸奖:"这就对了,好生生的挣扎什么?睡觉就得脱了外裳,不洗澡,还得擦把脸不是."

李锐傻乎乎的站着,眼睛半睁半闭的.

顾卿又让下人打了水来,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李锐站在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却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声"娘"来.

这一声娘声音极小,只有旁边的顾卿听到了.顾卿鼻内一酸,掉下几滴眼泪来.

她强撑着泪意,细细解开李锐的头发,准备让他的头皮放松发送.

李锐今年已经十四,他年幼时头发短,质地又硬,头顶两侧只能留丫角.现在头发长了,已经束做双髻,解开颇有醒事.

顾卿之前除了给李锐的表姐梳过高髻,从来没解过这样的发髻,难免笨手笨脚,倒拔了李锐许多头发下来.

这下,李锐那句"娘",立刻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我的娘诶!",倒是逗得顾卿破涕为笑.

顾卿把李锐照顾好了,再扭头一看李钧,只见他已经靠着桌子睡着了.

顾卿一下子有了自己莫名其妙养了两个孩子的感觉,忙指挥小厮去抬李钧,也不顾扒他衣服了,把他也丢到了床上,让两个孩子抵足而眠.

这才回了持云院.

李锐心性刚毅,品性又好,这样的好孩子,皇帝想让他主演古代版"无间道",她实在是舍不得.可无论怎么看,似乎信国公府都没的选.除非李茂也辞官归故里,带着全家老小退隐,就和荆南老家那支一样,从此以后过着田耕的日子.

别说李茂干不干,她想,就算李茂干,皇帝也不会同意他的请辞的.

这未来的日子,可还能这般快活呢?

顾卿抚着脑下的瓷枕,那空心的瓷枕里藏着皇帝的手书,她还在等着李茂回来,一同商议.

李茂啊李茂,你若再不回来,你这便宜老娘也快顶不住了.

为了能藏这书信,老娘睡了这个瓷枕快半个月了,脑袋都睡出包来了!

第二天一早.[,!],信国公府里一家老主子和小主子们都睡了个懒觉,顾卿从未觉得睡得如此好过,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她刚刚用完早膳,忽见一个二等丫头手舞足蹈地冲进院门,嘴里大喊着:"花嬷嬷从庄子上回来啦!花嬷嬷从庄子上回来啦!"

顾卿一听门外传来的叫声,大喜过望地一拍手:

"花嬷嬷回来了?我的天啊,可算是回来了!"

花嬷嬷此时回来,简直就是她的救世主!

这段日子一来,府里那些个管家们就差没用"这么个二货也来理家"这样的表情看她了!更惨的是她想找个人教她,都找不到.

几个丫头管管衣服首饰还行,说到管家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孙嬷嬷以前是伺候书房的,对管家也一窍不通.

只有花嬷嬷年轻时管的是冷宫,冷宫再小,它也是个宫啊!张静刚嫁进来的那几年,也一直是花嬷嬷帮着邱老太君理事,等张静熟悉了府里的事务才交的手.

‘花嬷嬷诶,我真想认全能的你做干娘!’

顾卿的心里流下了两行海带泪.

在顾卿的兴奋中,花嬷嬷在几个婆子下人的簇拥下进了院门,顾卿恨不得冲到门口去接她,又怕这么做吓到花嬷嬷,只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着花嬷嬷进屋.

花嬷嬷进了屋,给顾卿跪下磕头请安,顾卿连忙蹦起来把她扶起,又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大大的荷包.

这是她今年的岁钱,顾卿又多多加重了一倍.

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花嬷嬷,你总算回来了,身体好些了吗?"花嬷嬷入冬开始咽喉痛,前一阵子下颌角淋巴结肿的老大,后来又开始咳嗽.顾卿担心她是急性扁桃体炎引发的支气管炎,就叫来胡家医看了下,他说的症状莫名其妙,但也听得出反正不太好.

到后来,花嬷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里没有抗生素,顾卿就是有心想治也治不好,只能让她天天用热毛巾敷两侧的扁桃体,稍微减轻点痛苦.

胡家医建议花嬷嬷去庄子上养病,一来庄子上清净,二来年底事忙,家里仆人来往频繁,她这么不停的咳嗽,大家都担心传染.

花嬷嬷听了他的话,第二天就去了庄子,直到今天才回来.

"托太夫人的洪福,把那胡郎中的以了大半个月,总算是不咳了.原想再多住一会儿,我一年到头没离过府,正好趁病忙里偷闲耍会儿懒.这不,厩里糟了雹灾,庄子上也遭了罪,每日里都在到处都在修房子,实在没法安心养病,我就回来了."花嬷嬷笑的非常爽利,"太夫人别怪罪我回来慢,实在是庄子上呆的太舒服,不想回来了."

"可别不想回来,我就等着你救命呢!"顾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雹灾能砸回来你这位懒菩萨,也不算那么糟糕.庄子上怎么样,人都没事吧?"

"人都没事,那段时间正在过年,又冷,没多少人往外跑,倒是鸡鸭鹅和其他牲畜砸死砸伤了不少,也没什么大碍.家禽等开春孵出蛋来就回来了,家畜反正是要吃的,是瘸还是瞎眼都没什么大问题."花嬷嬷笑着又问道:"太夫人说什么救命?这大过年的,谁给您气受了?"

"哎,一言难尽啊."顾卿就等着花嬷嬷回来吐苦水呢!

顾卿让其他人下去,又让四云把着门,开始把这过年间遇到的事情桩桩件件说给她听.

她从腊月三十那天入宫朝贺回来晕倒,方氏找了神婆来‘驱邪’开始,说到那神婆如何滚方氏用巫蛊之术暗害李锐,她和李锐如何夜闯锦绣院,如何发现那假偶.

"依我看,那假偶咒人之事怕不是方氏干的."花嬷嬷六岁就进了宫,久在宫廷,又一直管着冷宫,看惯了各种阴私.

"方氏再蠢,锐少爷拿住了那神婆,她怎么也该偷偷跑到那偏院把假偶给毁了,或者移个地方,断不会留在那里等着你们来找."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当时没有发作,而是把她关了起来.你当时不在,我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好进宫去找皇后问策."

"太夫人,你也真是……"花嬷嬷哭笑不得地,天底下除了邱老太君,怕是没有哪个是把当今皇后当谋士用的.

顾卿笑了笑,接着又说了后来的经历,吴太医如何发现方氏意外怀孕,以及方氏身边的刘嬷嬷掐死了神婆再撞墙自尽等等.

花嬷嬷听得皱眉不已,手指也动个不停.

"原来我走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花嬷嬷叹了一声.老太太没经过事,遇见这么多事一起来,怕是慌了手脚.但有一点,老太太怕是以后要担心.

"太夫人,你不该和那太医说留下孩子的.你这么一说,方氏肯定是不能活了."

"什么?皇后娘娘明明说等李茂回来再处置,先关起方氏的!"顾卿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花嬷嬷.

花嬷嬷真想翻个白眼.后宫女人说的话,也就老太太能当真.

"那皇后娘娘先前找锐少爷当大皇子的伴读,就是为了给他的孩.[,!]子多个助力.锐少爷和铭少爷势均力敌,才会依靠皇后和大皇子来拼上一把,挣个前程.那方氏如果一个接一个的生,再生几个儿子,铭少爷的助力就会越来越大,方氏是国公夫人,生的孩子又全是一母同胞……"

花嬷嬷叹了口气,"皇后娘娘怕是觉得方氏对锐少爷那般忌惮,那般敌意,她养大的几个孩子,能对锐少爷有好心才怪.如此一来,要么锐少爷势弱心灰意冷,要么府里内斗争得头破血流,到处都是把柄,无论是哪个,都不会是皇后娘娘想要看到的."

"现在方氏自己作了死,皇后巴不得赶紧碾死她.太夫人不想杀方氏,让国公回来处理,这本是您仁慈.可就算是国公,也只能把她赶的远远的,想不出更好的处理方法."

"现在方氏怀了孕,万一生育时有什么风险,怕是要去母留子."

顾卿掩着口倒抽一口凉气.

"万一……万一能平安生产呢?不需要选择留子还是留母,是不是就能饶过方氏一条性命?最多生完了再赶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花嬷嬷闭了闭眼,实在不想把这内里的可怕告诉邱老太君.太夫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双手干干净净,别说李老国公和李蒙,就算是她,也不忍心让她接触到一点黑暗.

她怕是国公一回来,皇后或皇帝的密令就要到了.这方氏立身不稳,上面是不会让她继续霸着国公夫人的位子的.把方氏送到庄子上一两年还可以,可总不能然个国公府以后一直没有女主人吧?

就算国公熬得住,可是一旦到了两个孩子成婚的年纪,没有主母怎么行?到时候再把方氏接回来整什么幺蛾子?

身为一品诰命,就算李茂贵为国公,也是不能休妻的.可若摘了诰命,就代表方氏德行有亏,对李茂和李铭都有极坏的影响,最起码,亲事是不好找了.

所以,无论她胎像凶不凶险,都得让她凶险.

可这邪,花嬷嬷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睁开眼,在顾卿希冀地眼神里不确定地说道:

"或许……会吧."

顾卿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成为间接杀人的凶手.若是审判后判了死刑也还好,这般无声无息地弄死一个人,那皇后和方氏又有什么区别?

她以后得盯着方氏多补补身子,多运动运动.

"……所以,花嬷嬷,自方氏那件事后,我就接了她管家的事."顾卿嘿嘿地讪笑着,"可是你也知道,我这管家的本事……"

"太夫人,管家娘子们和管事的派人到前院来问话.他们问今天什么时候方便汇报家事."香云在外面轻声问顾卿.

每天一到这个时候,老太太就要在房间里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一番.

"你看你看,催债的又来了!"顾卿垮着脸,"花嬷嬷救我!"

花嬷嬷见到顾卿那副伤脑筋的样子,摇头轻笑,"以前您有两位儿媳妇分忧,自然是可以偷懒.只是我毕竟是客卿一般的身份,连卖断身契的仆人和家生子都不是,协助着理家务还行,要长期主管家务来,恐不能服众,还会给我自己惹祸."

花嬷嬷知道邱老太君的性格直来直往,也不说虚的."要不从今儿开始,我就教教您怎么理家.您字都学会了,想必学这些也容易."

顾卿就知道肯定逃不了这关,抱着头"嗷"了一声,露出了"妈啊难道以后我不理家家不理我"的表情.

"只能这样吗?"

花嬷嬷意味深长地说:

"太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教导您的."

议事厅中,花嬷嬷站在顾卿身边,也不插嘴,听着那些管事和娘子们和邱老太君汇报家事.

"上次赈灾花了xxx两银子,xxx炭,xxx粮,折合费用一共xxx两.此外,下人捐了那么多件冬衣冬被,账房那里存了xx张存根,债不过年,马上就要十五了,这些钱也要兑掉.账房的算了下,一共是xxx两,这婿入账目的账本都在这儿……"管着账房的二管事递了几本账簿过来.

花嬷嬷接了给顾卿.

二管事躬身问道:

"太夫人,这些钱,到底是走公帐,内帐,还是太夫人您的私库?"

顾卿拿了那些账簿,发现每一本都不一样.这锈皮上写着"事务帐","流水账,"现银钱帐"的账簿像是天书一般向她招手.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翻了下账簿,顿时被那满账本的"陆柒捌玖拾"给吓到,又有"原,入,付,存"四栏,每栏里还有无数小字,只觉得头晕眼花,一口气快要上不来.

"此事等我思量过后再答复你."顾卿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花嬷嬷,发现她对她点了点头,立刻大受鼓舞的又问道.

"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醉霄楼来会账,一共是xxxx两银子,这笔钱……"

"走我私库."顾卿吩咐身边的香云.香云管着她的钱箱子和各种兑票.

"回头你核.[,!]对下,确认无误后就把这笔钱给账房."

香云连忙福身称是.

"老夫人,我是来报城外庄子的损失的.京郊四处庄子,分别损失鸭,鸡……修葺xxx处,还有……"那外事管事口若悬河的说了一刻钟,最后问道:"太夫人,该怎么办?"

顾卿对那外管事一瞪眼.

"你不该问我怎么办,而是该拿出几个方案,问我用哪一个!你回去想好再来报!每天问我怎么办,我养你做什么!"

那管事被邱老太君噎的没话说,只好点头哈腰地退出了房间,心里直叫苦.

不是说老太太好糊弄吗?还想趁机捞点补贴的,这下……

花嬷嬷对顾卿偷去了赞许的一眼.

接到花嬷嬷眼神的顾卿,心里一阵激动.

妈啊!总算是找到一次泄愤的机会了!叫你们每天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瞟她!

谢谢你院长,谢谢你原来对我的深刻"教诲"!这不,我终于将它派上用场了!

当年我不该骂你娘娘腔,老秃头,蛇精病!你那训我的话果真很好用,我算彻底明白你为什么喜欢用这个来抵各种实习医生了!

真的很爽!

74汾州疑云

(最新章节百度搜索-海岸线小说网~)李茂在当上信国公之前,是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白身.从他成年开始,一直跟在兄长身边,帮他打理府中爹娘懒得打理的琐事.娶了媳妇以后,就变成她媳妇帮着大嫂管家,他帮着他兄长管着府里的庄子和铺子.

说到该如何为官,也才是这两年渐渐开始学会的.

但无论他对于"为官"有什么心得,肯定不包括这种……

"你你你,壮士……你先起来,有事起来讲."李茂简直要疯了,他右腿右手都受了伤,躺在床上不能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铁塔一般粗壮的汉子跪倒在他的床前,喊着只有三流的折子戏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们羯人做主啊!我们虽不是大楚的子民,可是当年也替大楚提供了不少宝马,我们,我们现在过得好苦,全是拜汾州马场所赐……"那大汉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一点都没说到重点.

李茂忍无可忍地吼道:"起来说话,想好了再讲!"

他在家前呼后拥惯了,朝堂上也有许多簇拥之人,气质这种东西,三分天生七分后天,李茂这几年就把那七分的后天发挥的淋漓尽致,其威严之态,就连亲昵如方氏,见了也不敢吱声.

那汉子听了李茂的话,"蹭"的一下就站起了.

看样子,要是能站着,谁也不爱跪着.

"青天大老爷……"

"喊我李大人,李国公,李侍郎,哪个都行,别喊我青天大老爷."李茂直视着那汉子说道:"苏鲁克,你一个羯人,这般,这般……这是跟谁学的?"

"跟一个汉人的老先生学的.他以前在我们部落住过一阵子,也是他教的我汉话."苏鲁克讪笑着挠了挠头,"是不是我记错了?不是青天大老爷,是红天大老爷,黑天大老爷?"

"……不."李茂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

"你说的没错,老百姓有时候确实称呼伸冤的官员是青天大老爷.不过不能用在我身上,我只是一个兵部的次官,做青天大老爷,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

"那汉人说,谁能替人做主伸冤,谁就是青天大老爷.我看你就很青天,也是大老爷."苏鲁克颠三倒四地说.

李茂实在争不过他,只得愧受.

"李…大人?你要是去马场,能不能让马场里的人给我们留一些草场?土漠河周边已经给汾州马场圈的没有草场了,我们还要到更北边才能放牧,今年冬天大寒,又下了大雪,冻死了许多牛羊,怕是不能再往北了……"

"你们没有草场了?汾州马场共计有骏马四千七百多匹,就在土漠河以东放牧,绰绰有余,谁会侵占你们的草场?"李茂一头雾水,汾州的马场经过十年的经营,已经从一千多只马繁衍到近五千只.

只是良马难得,汾州马场养的都是军马,刚建立的时候没有经验,繁殖又困难,是以用了十年,也就不到五千只马.

这是他来汾州之前特意去兵部查的马场资料.

"四千多只?不不不李大人,三年前马场就有上万匹马了.现在怕有几万只了吧?"

苏鲁克说的话让李茂一下子坐直了腰.

‘嘶,我的腿!’

"此话当真?"

"你们这些汉人大官就是多疑,我从来不撒谎……"苏鲁克委屈地说.

难怪,难怪一场大雪后那么急着焚烧马尸.

他原以为是马场的人吃了空饷,把马场里的马拉出去偷偷卖了,为了让数量对上,所以才毁尸灭迹.

原来不是,原来是马场里的马太多,怕别人发现……

汾州马场养那么多马做什么?牧场建立之初虽然是按三万匹马设的马厩和设施,可是此地是一直是按报上来的五千匹马的数量配置的官员和补给,若没有人管理,又没有草料豆料的等物,他们是靠什么养活的这么多匹马?

李茂突然就想起了那支不明军队.

人人骑着骏马,带着手弩,惯于弓马……

汾州,到底藏着什么惊天阴谋?

"我们羯人追水草而居,就算是牛羊马匹最多的时候,也没有像如今这般肆意的驱赶牲畜啃食牧草.李大人,牲畜吃草快,草原上的草生长速度却跟不上牲畜吃的速度.牲畜一翟完了草,就会啃草根,兔子和老鼠连草根都没的吃了,就会吃草籽……"

"李大人,若再放任马场这般圈草场圈下去,怕是这片草原都要变成荒原,以后牲畜再也没有草可食了!"

这苏鲁克说的虽然是草场,但忧心的却是未来.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生活都和草场息息相关,今年本就大寒,草场却在逐年衰减,如此下去,别说边关之外的游牧民族明年会不会南下,就连关内这些原本本分的牧民和部落都要"起义"了.

"这邪,你有和汾州当地的属官申诉过吗?"李茂问这虬髯的大汉.

李茂实在不知道这汾州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就算马场的人自己偷着养了许多匹马瞒过了当地的官员,可马场.[,!]名义上虽归兵部直辖,每年战马的出生数字,死亡数字都是由汾州当地的指挥使司报上来的.这么多年了,难道指挥使司一点都没发现数量不对?

他可不信.

李茂一提到这个,苏鲁克就不说话了.

过了良久,屋子里已经静到让人憋闷的地步,只有帐篷里火塘里火焰燃烧的劈啪声.李茂微微蹙眉,苏鲁克才开了口.

"我们进不了汉人的城,大人."苏鲁克顿了顿,"我们是……胡人."

所以,他们救回了此人,脱去他的大袄,发现他居然内着大楚的紫色官服时,才会如此欣喜若狂.

这简直就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给他们送来的"青天大老爷".

那汉人以前说过,大楚只有大官才会穿紫衣!

"苏鲁克,你说的情况,对大楚很重要."李茂凝视着这个汉子,"今年汾州糟了雪灾,汾州马场报损,要焚烧马尸,我们大楚有一位官员去调查此事,被马场扣押,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朝堂担心其中有蹊跷,才派我来此巡查.你说汾州马场的马早已过万,可有证据?"

这汉子摇了摇头."我们羯人计算牲畜数量,和你们汉人不同,一群马有多少只,大略的看一下就得估算到.汾州马场每天放牧那么多马,又放马群践踏帐篷,把我们驱赶走,我们早就默默算过了许多次数量,绝不会有错.可是要说证据,这是活的马,会动,怎能留证据?"

"除非的等他们再次放牧."

李茂叹了口气.现在是冬天,雪深数尺,谁会在这个天气放牧?

就算有证据,若是要报信,到底该报何处?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怕这一文一武两个衙门里都不干净.

而且这群羯人连汾州里的城池都进不去,又该如何通过州界去报信?

那群不明身份的军队没有找到他,怕是要到处搜索,他若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怕是这些羯人都有危险.若这个军队是马场势力指使,那必定要杀了他灭口.若他死了,又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把马匹转移到其他地方.

可恶,若他再这么拖下去……

"苏鲁克,此地离凉州有多远?"

"凉州?路上有冰砚路,最快大约也要五六天吧."苏鲁克说道.

李茂一估算,如此一来,一来一去就是十来天.加上点兵的时间……

不行,若是十来天,怕是马都没有了.

"苏鲁克,我可以帮你们.若当地马匹真的有这么多,我会上奏我们的皇帝,将马匹调配到各处,兴建新的马场,不会让此地聚集如此多的马群."李茂看着苏鲁克惊喜的表情,不得不说道:"可是……"

苏鲁克露出了"咦"的表情.

"可是,正如你所见,我正受到追杀.有人不愿意让我管此事."李茂的脸色并不好看.

任谁被人追杀,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怀疑本地负责监察马场的官员已经和马场有所串通,而被蒙在谷里的地方官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在只希望那和马场街的地方官不要先软下来,给他们转移马匹的时机.

"追杀?是一群穿着黑色的大楚军服,骑着骏马的骑兵吗?"苏鲁克说道,"那些人经常在牧场中训练,我还以为是你们大楚的军队,为什么大楚的军队会追杀大楚的官员?"

游牧部落尊敬勇者,这苏鲁克也许是羯人里最勇猛的,却不一定是最聪明的.对于追杀,阴谋,这个汉子一点经验都没有.

"你们先前就看到过这群人吗?"李茂的脸色铁青.这群人难道已经在汾州出没许久了?

穿着大楚的军服……难道北军也被渗透了?

"是,在这片草原中出没大约有三年了.不光我们,其他部落也都见过.他们每年春天会北上,到了夏末就会来我们这里.这只军队大部分时间在草原上或平川中扎营训练,居无定所,我还以为是大楚的军队来这边训练骑术的……"

李茂越听越心惊,最后无力地睡倒了下去.

"苏鲁克,我得想一想怎么帮你们.也是为了帮我自己.我现在脑子里很乱,请让我休息一会儿,可以吗?"李茂曾以为自己当了国公,不得不与世族对立已经是最糟糕的,现在一看,恐怕最糟糕的,是大楚可能会发生的动乱.

大个子苏鲁克以为李茂受了伤又坐了好一阵子说话,已经累了.他得到了这个汉人大官的许诺,说是会帮他们,就已经十分高兴了,一听他要休息,连忙咧开嘴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青天大老爷,你有什么需要,就叫图尔库老爹喊我.图尔库老爹就是帮你疗伤的老人,他是我们部落的巫医."苏鲁克慢慢退出了帐篷,还细心的帮李茂把帐篷的门帘给固定住,这样风再大也不会吹进去了.

李茂躺在床上,静静的思考.

整整一百二十条人命才护着他逃过一劫,他原本准备等伤好了就请这群牧民送他去汾州,他会送他们需要的物资作为报酬.等到了汾州.[,!],马上就联系官府彻查此事,务必要让那幕后主使之人为这一百多条人命付出代价.

可现在,他发现了这般惊天的阴谋,反倒不能再往汾州前进一步了,否则,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汾州,北军,马场,这每一处都是龙潭虎穴.什么事一刀上造反的事情,比世族那些人背后捅刀要危险的多.

娘,婉儿,铭儿,锐儿……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厩.

厩.

那场雹灾仿佛没过去多久,厩中的"学子热"也还没有退却,时间一晃,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乃是燃灯祭祀道教天尊的节日,这天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又在农闲之时,一直以来都是过年之后第一个重要的节庆.

在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外出赏灯,也产生过不少佳话,对于年青人来说,还是各种艳遇和奇遇多发之时.

今年初四糟了雹灾,许多百姓无家可归,又砸死砸伤了许多人畜,今年的上元节到底还要不要庆祝,朝堂里分成了两派,从初六赈灾之日起就开始争吵不休.

一派人认为厩里死难的百姓头七刚过,现在就大肆庆祝,未免有些凉薄.另一派人认为正因为遭了灾,就更需要欢喜的气氛来冲淡这种悲愁的气氛,不但还要照常办,而且还要大办特办.

认为要办的,是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上元节庆祝的一切物品的官员们.户部,工部,礼部都一致认为要大办.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认为可以不办,或者可以办,官府却不用大肆操办.

现在许多人都还在忙着赈灾的事情的,京兆府里一个人都恨不得掰成五六个用,哪里还管的上灯会.京兆府一忙,刑部就要兼顾防火防盗之类的事情,一点都马虎不得,是以刑部也不太乐意.

此事直到初十那天,才讨论出个结果,概因通州那边去赈灾的官员回来汇报,说是雪灾严重,需要支援.

这些官员已经在当地就地开仓赈灾,但只能解决灾民的糊口问题,重建灾区和来年春耕的事宜,才是真正的大事.

这一动,便不是某个人能决定的问题了.

这下子,朝堂上谁也不讨论上元节的事情了,转而变成"如何解决通州灾民"这样问题的议论大会.

上元节?官府反正是没人手折腾了,皇帝和皇后肯定也不会出去"与民同乐".原先准备的灯当然照挂,只是防火防盗等,除了分派出一部分京兆府的差吏和一部分刑部的小吏暂时用着,怕是更多的要靠民间自己组织,自己防备了.

在两州遭受雪灾之初,楚睿早就已经和李茂谋划过,想以此次契机收拢大量托庇在世族之下的隐户.所以,楚睿自然是希望能够加大赈灾力度,让受灾的隐户动心,从而愿意重新登入官府黄册之中.

楚睿先前为这次政事准备了许多,甚至连去赈灾的御史都是安排好的,哪怕是小灾,也要大赈,更别说真的是灾情严重.

李茂虽然不在,但他事先安排下的勋贵派官员早已准备好了建言.此外,还有其他数量众多的官员同意赈灾.有些占中立立场的官员,怕自家的孩子赈灾赈上了瘾,又被齐邵拉去通州,也都纷纷赞成.

这些人一起发动,加上数位重臣的支持,最终通过了朝廷以"厘户法"赈灾的政策.

厘户法,既按户口和人丁数量予以赈灾.楚睿同时派出户部的专员,对当地受灾的流民予以重新登记,就地落籍,与户民享受一样的赈灾待遇.

此条规定一出,朝堂大为震动.尤其是在通,汾州二州有田地的世族官员,这些人一方面愿意赈灾,否则通州来年大乱,他们的利益也要受损;一方面又不愿赈灾,担心那些隐户经受不住朝廷接济的诱惑,脱隐还户.

楚睿对此事谋划已久,一环紧扣一环,不发动则已,一耽动,务求一击必中,根本不给世族阻扰的机会.

"厘户法"确定的当天,户部官员就带着黄册,打着御使的仪仗出京了.此次朝廷允许百姓以"救灾"的工程代替徭役,且提供食宿,就如京中雹灾后那般,想来灾民们应该会纷纷相应.户部的救灾物资早已齐备,就等押运出京.

再从朝堂把视线转向民间.

不管朝廷如何,不管是不是要救灾,就一般的老百姓,自然还是要庆祝佳节的.

许多人家去年灯节的灯还没丢,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了灯,有的人家甚至立了竹竿,挂了好多盏,新的旧的都挂上,图个喜气.

东西二市的店家中有许多在那场雹灾中砸坏了店铺,或被狂风吹走了招牌,纷纷重新修葺店铺.此事中元节灯会,自然是要多挂灯笼,期望用灯火驱赶霉运.

是以今年的上元节灯会,虽然官府并没有大操大办,可是规模却也十分惊人.

去年国子监的学子们折腾出"灯谜场",今年则是弄出来一种"孔明灯".

孔明灯,顾名思义,诸葛孔明创造出来的灯.此灯原本书中就有记.[,!]载,只是很少有人去放它.

今年又到灯节,根据习俗,家中年纪最长的长辈要亲手做一盏灯,用以绵延福寿.顾卿去年做了一盏小桔灯,今年无聊,就在家里做了几盏"孔明灯",除了一盏留给府里,其他的分给了李锐和李铭玩.

李锐觉得新鲜,十二那天赴会的时候,带了一盏带给齐邵.齐邵回家后,放了此灯,除了同感新鲜,还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去年灯场惹事,今年这些寒门子弟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弄灯谜了,而且将作监所有署里上下都在忙着修葺宫里宫外的房子,也分不出工匠来给他们做灯.

今年"灯谜场"的事只得作罢.

齐邵正愁着没有办法带领这些学子"发财致富",李锐的"孔明灯"让他大喜过往,第二天下午就登门拜访了邱老太君和李锐.

持云院里.

"咦,你问我能不能把这种灯的做法传授给你?"顾卿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小帅哥齐邵,把他的要求再问了一遍.李锐带着齐邵神神秘秘地找她,就为了这个?

这么简单的灯,拆了看看就知道怎么做,还需要传授?

"是的,老夫人,小生想请老夫人能同意我的朋友帮贵府代售这种孔明灯."

齐邵的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全身上下简直就像自带着"温暖光环"一般.他浅浅地一笑,顾卿觉得自己的心又融化了几分.

呃,如果不去注意那声"老夫人"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不对,这少年怎么一天到晚在卖东西?上次在卖灯谜,这次又要卖孔明灯.

一说到卖孔明灯,顾卿就想到她的故乡,一到年节,江岸便就有一大堆青年摆着地摊,吆喝着"十块钱三个,买九送一了喂"的那种情形.

一想到这国子监的学生会会长,带着一堆俊俏青年蹲在地上吆喝"孔明灯孔明灯,十文钱一个,买x送x",顾卿就觉得十分崩坏.

她赶紧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外.

"老夫人不同意?是了,贵府造了这个卖钱,确实是有损……"齐邵的脸上流露出沮丧失望地表情,杏子形状的眼睛也无变得无神.

若是有耳朵,怕是已经耷拉了下来吧.

顾卿见小帅哥误会,连忙摆手道:"不不,老身摇头不是拒绝,老身是想到了其他东西."

齐邵见邱老太君似乎有些动摇,一双杏眼笑成了弯月.

顾卿一见,就差没说"哦哦哦你请便去卖吧卖吧我随意"这样的话了.

‘李锐说的没错,他这祖母最是心软……’

齐邵从小深受各种长辈喜爱,一套"变脸动人"的技能已经练到炉火纯青.

可怜顾卿到了古代,见到的除了小厮就是书童,要不就是各种中年大叔,哪里能抵挡得住这种攻势.

"恕老身直言,齐大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刚才那压岁钱就多包些.听说也是大家子弟,每年都要到处打工,作孽哟!"……很缺钱?"

齐邵一愣,见顾卿一脸‘我艹我怎么问出口了!’的表情,连忙解释道:"老夫人误会,并非小生贪财,其中另有隐情……"

于是顾卿就开始听着齐邵说起了原委.

国子监中有许多是从各地州府遴选上来的寒门子弟.这些人将国子监发的生活费都托人带回了乡,只靠国子监提供的食宿过活,偶尔也抄抄书,替人写写信,赚点报酬.

这些人有许多都才华横溢,只是读书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俗务上,让齐邵觉得有猩惜.

于是从好几年前起,齐邵就想尽办法给他们创造既能致富,又不能顾全这些人尊严的"就业机会".去年灯谜是这个原因,今年想找邱老太君讨个允诺,灯节时在京里卖这孔明灯,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晚辈想找老夫人讨个孔明灯的代售之权,到时候有人若想在这孔明灯上题诗题句,便要付我那些寒门同学的润笔费用.小生家里今年不准我再弄灯了,只能求贵府的下人帮着做灯,听说贵府自己就有工坊,小生愿意支付灯的费用,只是那提字的事情,希望能让我的那帮朋友们去做……"

齐邵一番话说完,顾卿心中感慨万分,若说先前对齐邵的好感有七分,现在对这个少年的好感已经有了十二分.

只是资助别人很简单,难的是既能让人站着把钱赚了,又没有让人产生施恩于人的高高在上感.而且他每一次做的生意都很风雅,让人说不出一点不是来.

这孔明灯原本就不是顾卿发明的,想来齐邵找她要什么"代售权"云云都是虚的,他是想要自己让府里的下人帮着他做这批灯.

这与府中也是好事,她又很欣赏齐邵,自然愿意.

这段时间,顾卿跟着花嬷嬷学管家,已经颇知管理一个公府有多么不易,每日出去的花销真是如流水一般.

若是以前,她肯定大包大揽的同意了,甚至还会和这齐邵说这楔灯她免费包了,直接让他拿出去做善事.

而现在她已.[,!]经知道,经常这般做,会给下人留下"老太太良善可欺,手又撒的大"的印象,所以并没有说这批灯送给他,而只是答应了此事.

这孔明灯做起来不麻烦,府里的工匠一直做的话,到十五那天确实可以有不少盏.

"此事我便应了你.这制作孔明灯所需的竹子,耐火的纸张等材料,我府里就有,做起来也方便.至于价格,按照成本添一点算给你就是.府里工匠这段时间辛劳的报酬,我就掏个私房钱赏了,权当是资助你那群寒门朋友了."顾卿笑着说道.

一旁的花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生先谢过老夫人!"齐邵高兴地躬□.

"只是光题诗题句,怕是只能满足一些文人雅士的爱好,我倒有一个想法,你不妨听听."顾卿想到后世一到天灾后那漫天的孔明灯,有了其他的想法.

"小生愿闻其详."

"孔明灯放到天空,可以说是夜晚除了星星外,最接近天空之物.今年雹灾,雪灾,想来有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心中凄惶.你可让学子们在孔明灯上写上对这些受难之人的祝福和哀悼之情,放于天空之上,寄托哀思."

顾卿见齐邵瞪大了的眼睛,继续说道:"若是有人要为死去的亲友或关心之人祈福,你便可让你的学子们替人写上内容,让他们去放.许多穷人不会写字,若是提这种东西,除了灯钱,你们就不要收许多费用了,就当行个善事吧."

上元节也是道教的天官诞,在这一天祈福,也是正好.

"如此一来,既不俗气,又有意思."

"老夫人胸中大有丘壑,小生心中敬佩万分,实在是自愧不如.老夫人吩咐的,小生一定会尽力去做.原本以为此灯只是个特别的玩物,想不到还可以成为这般寄托之物.小生……"齐邵第一次觉得对某人心悦诚服,恨不得顶礼膜拜.

顾卿见齐邵激动的语无伦次,也十分意外.这在后世算是非常常见的情况,不知道齐邵为何这般激动.

只是齐邵这般欣赏这孔明灯的这种意义,顾卿也大受鼓舞.

"还有一点,孔明灯若中途起火,容易带着火苗跌落,冬季干燥,要是挂在枯枝上,容易引发火情.你们国子监这帮太学生若是要卖这个,最好去向官府提前通知,尤其是管着火灾的,若有发现天空中有流火跌落,一定要谨慎."

"老夫人放心,上元节原本就容易发生火情,没到这个时候,各地都是警醒着的.水龙和水车也都预备着.若老夫人实在忧心,小子出去就去京兆府打个招呼便是."

现在京兆府和他们也是熟人了,办起事来也方便.

李锐见顾卿和齐邵热火朝天的商议起如何定价,材质上的选择种种细务,不由得无聊的望了望天.

明明是他牵的线搭的桥,结果好像从头到尾都没他什么事.

寂寞啊.

77月圆之夜

顾卿长这么大,没有被男人这般"热切深情"地注视过.

若他只是个很帅的少年也罢了,顾卿看到齐邵,赵聃等学子,有时候也会看楞上几回,可是这个明显和周围人画风截然不同的道人,看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冷冽莫名的气质,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为何这般看我?莫非看见了我的灵魂?’

‘她为何这般不自在?莫非这天君感应到了我的心诚之意?’

"你……"

"你……"

顾卿叹了口气.若是真被看穿,也只能认了.

"道长有什么话要问,请问吧."

张玄已经在内心里认定这是下凡的星君,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敢不敢,我怎可被称为道长,真人……邱老太君唤我张玄即可."

顾卿一看,哟,好像不是来"驱邪"的?当下心中一喜,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张玄内心更加激动了.

她对我微笑点了三下头,这是什么意思呢?真人啊,他只是个刚入道门十来年的道士,实在是不懂机锋啊!

张玄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恭恭敬敬地问邱老太君:"请问老太君,弟子一直身在龙虎山修道,从小听得道的事迹.只是汉末时尚有不少道士能够得道飞升,为何近千年来,再也没有听过任何一桩得道的传闻?"

听到张玄问话的顾卿和众人:……

‘老天啊,这少年莫不是看多了修仙小说,深受毒害,见她会做孔明灯,以为她也是个修道的吧?’顾卿的脸皮不自觉地抽了几下,干笑着说:

"张道长,老身只是会做灯,并不是修道之人,你这问题问老身是问错了.这灯也简单,人人都可以做得,不然以后有空你来我国公府,老身教你,你自己做?"

张玄一听顾卿这话,顿觉五音绕耳,仙乐齐鸣,连头顶都有天女在散花.

‘天君让我去国公府,果断不会只是教我做灯.莫非是此地人多口杂,她不愿显露身份,又有心点化与我,想要教我大道之术?我我我我,我……’

张玄激动地跪下磕头.

"谢邱老太君传艺之恩!弟子张玄敬叩拜领!"

顾卿:……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

"奶奶,那张道长看样子很喜欢孔明灯呢."李铭抱着西市里买的金鱼灯,"听说奶奶要教他做灯,感动的哭了."

"……也许我长得像他的奶奶?"除了这个,顾卿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那道士一见她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是张道长比堂祖母的相貌要漂亮的多,想来应该不是这个."马车里,李钧凑了热闹参与了讨论.

他一开口,整个马车里都没人说话了.

顾卿扶着车壁,觉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了.李铭张大了嘴一副"我的天啊堂兄你居然说出来了"的表情.

李锐连忙气急败坏地说:"这能比吗?你这人真是……"

李钧一见顾卿三人都变了脸,心中想到‘坏了’,连忙补救:"我没有拿堂祖母和张道长比的意思,张道长是男人,奶奶是女人,张道长才二十有余,奶奶已经五十多了,想来张道长五十多的时候……"

"都别再说了,求换个话题……"顾卿又被补上一刀,吐血三升,已经无力再面对这个险恶的世界.

李锐和李铭两兄弟一看奶奶被打击的如此伤心,看着李钧哼哼哼地怪笑.

李铭爬到李锐旁边,在李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李锐连连点头.

顾卿看着这神神叨叨的两兄弟,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两兄弟咬过耳朵以后,李锐便一直望着车外,李铭还是一直在窃笑.

李钧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安,这不安越来越强,直到李锐一声"停车",待车子停稳,李锐拉起了李钧,李铭打开车门,兄弟二人将他推下车去……

他方才知道为什么.

此地乃是东市贩卖胭脂水粉,布匹绸缎的一条街道,所挂花灯也多是仕女灯,五彩宫灯等各色灯火.他们要返回内城,必定要经过此处,所以兄弟二人商议好,在此处丢下李钧,替奶奶"打抱不平".

李钧见两兄弟在窃笑的时候就知道不好,怕是他们恼了他那张笨嘴,想要作弄他一番.果不其然,他被李锐一把抓起,挣扎数次竟是动弹不得,瞬间就被丢下了车.

李铭曾在过年时夸耀过他兄长可以举起一百多斤的石鼓,他还不信,想不到这李锐小小年纪,真的有一身过人的力气.

待他一回头,却见一整条街的姑娘都在带着纱笼看灯,还有许多和他一般大的年轻人在旁指指点点,连忙大惊道:"你们别闹了,堂兄给你们赔罪就是,快让我上去!"

李铭从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说:"你说我奶奶没有张玄好看,现在一条街都是好看的姑娘,你一个人慢慢看吧.车夫,速速回府!"

李钧见.[,!]马车果真开始动,连忙扒住车辕不放手,那车夫怕伤到李钧,便不敢再驾车.

顾卿在车里听到李铭说的话,知道了两个孩子打的什么主意.

这也忒缺德了!

她给两个孩子一人敲了一个暴栗,又瞪了一眼,连忙吩咐车夫放下车凳,接李钧上来.

此时李钧正感觉一个集市里的姑娘都在看着被赶下马车的他,又是惊又是羞,还好堂祖母通情达理,没有恼他,放了他上来.

两个孩子见没有整到他,一脸遗憾的表情.李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这两个孩子这般捉弄他,他未免有些难过,他是憨直人,不会说话,只好一个人坐在车子的角落里,对着车子生闷气.

"锐儿,铭儿,去给堂兄道歉."顾卿板下脸,对两个孩子喝道:"你堂兄说的是事实,虽然会让人难受,却并没有真伤到人.你们二人明知你堂兄有疾,却把你堂兄丢在女人堆里,这才真是伤害到别人!"

两孩子被顾卿骂的满脸通红,老老实实地给李钧道歉.

李钧比两孩子的脸还红,连忙说着是我的错,我不好之类的话,不停的摇手.

顾卿见李钧脸红成这个样子,也叹了口气.

她也曾善意地提醒过这孩子说话注意下方式,结果也不知道是他本性倔强还是怎么地,虽然他也听了,也受了,可是下次说话时,还是会噎死人.

他是真的不知道"委婉"为何物的.

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当官啊.等他考过了春试,还是劝他得了个功名就回乡吧,否则真会惹祸上身.

汾州,羯人部落.

今日是正月十五,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和府中老小一起用完晚饭,在家中祭祀之后,一起在东城看看灯火.

而如今,他只能让苏鲁克搀扶着他,对着月亮拜一拜.

"李大人,你们也拜月吗?"

"是,我们也拜月.不但正月十五拜月,七月十五我们也会拜月."

"看来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月亮还总是那个让人欢喜的月亮."

"是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不知府中大小过的可好,母亲有没有操劳到,可会为他担心.

李茂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今日早上他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之声,再一问图尔库大叔,原来是羯人在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要举行"拜月",羯人的男女老幼都在为此准备.

他憋在屋里,听到外面音乐和欢闹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传来,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他心中揣着许多事,实在无法安稳,便让苏鲁克带着他到外面看一看.

李茂出了帐篷,看见羯人的帐篷之间点着一堆篝火,所有男女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极尽欢乐.

李茂心想:‘这羯人虽然一日过的不如一日,草场也渐渐被汉人吞没,可该欢笑的时候,还是要欢笑的.’

这些羯人心地非常善良,而且恩怨分明.他们知道圈了草场,驱逐他们,不让他们放牧的是汾州马场里的官儿,他们就一心一意的恨马场里的人,可见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鄙视憎恶他这个汉人的意思.

汉人排斥胡人,不愿意他们进城,觉得他们是蛮子,强盗,他们就不进城,远远的在城外兜售东西,换取盐和铁锅等物品.他们也经常救助在外面迷路或流浪的汉人,热情的接待他们,苏鲁克之所以会汉语,也是因为部落里曾救了一个流浪的汉人.

在心胸上,他们实在比不上这些羯人.

也许多灾多难的生活已经造就了他们豁达的性情,让他们每天都乐观又积极的面对着人生.

李茂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因为外面冷,他裹上了母亲为他做的衣裳.火堆边,一个个男女互相对唱着情歌,那些都是羯语,李茂听不懂,却也觉得非常热烈奔放,让人对生活燃起了无比的信心.

苏鲁克在李茂身边坐下,笑着看一堆青年围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不停的唱歌.这个姑娘也许在羯人的部落里是个美女,可在李茂看来,皮肤有些黝黑,五官也太深邃,而且身材过于高大,失去了女人的柔美.

只有那气质非常独特,有一种女人不常见的傲气.

她把脖子仰着的高高地,连正眼也不看那些小伙子们一眼.

李茂扫视了一眼篝火边的青年女孩们,了然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最漂亮的.

很快的,几个少年就因为对这个姑娘献殷勤而引起了摩擦,摩擦着摩擦着,羯人青年们开始打成了一团.

其中几个少年扭结在一起,其中一人抬起一拳向另一人的肩头重重锤下,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倒下时勾起一脚,把那人也绊倒,两人一起跃起身来,互相瞪视,身子左右扭动,寻找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李茂看的有趣,问苏鲁克:"这般打斗,不会出事?"

苏鲁克哈哈大笑,"只要他们有人在公开的角斗中赢了所有的对手,说不定会赢取我女儿的芳心.[,!].只要这么一想,他们就会努力取胜.我就是这般娶了我的妻子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烤着羊的妇人,"那是我的妻子,也是个美人吧?"

李茂看了一眼,觉得那妇人的长相只能算是一般.但他觉得怕是在世人的眼里,自己的妻子都是最好看的,于是笑着点头赞同,"尊夫人非常美貌."

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虽然那妇人长得一般,在妇德一样上,绝不逊色于中原的汉人妇人.汉人首领的妻子可不用亲自烤全羊.

李茂看了看虬髯的苏鲁克,再看看苏鲁克的妻子,觉得他们的女儿长得那样,已经是超过了他们的水平,羯人也许喜欢健壮的妇人,就和他们汉人喜欢肤白体纤的美女一般,他那女儿他觉得不好看,说不定在羯人眼里,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自己长得也不好看,但儿子却很是俊秀,他一直很是高兴.可若是有人对他说"你长得这般丑还好你儿子不像你",他还是会生气的.

所以他在心里对那少女这般评头论足,确实是有些过分.

李茂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抛之脑后,专心去看那角斗.

那苏鲁克见李茂夸他妻子貌美,也很高兴,笑的极为开心.李茂见这羯人都十分有趣,内心的烦闷总算是消遣了一些.

火堆边,两个少年的角斗还在继续.苏鲁克说这两个少年都是羯人近几年来最杰出的小伙,也都会说汉话,李茂仔细一看,这两人一个健壮,一个瘦长,健壮的那个汉子是个典型的羯人男孩,那瘦长的却看起来像个汉人.

"瘦的那个是个汉人?"李茂指着那个瘦长的,问苏鲁克.

苏鲁克一看李茂所指,摇头道:"鲁尔莫的父亲就是那个教我们汉话的汉人,母亲却是我们羯人.他的汉名叫卢默,按我们羯人的算法,只要母亲是羯人,就都是羯人."

"那汉人现在还在这里吗?"若是那汉人还在,说不定能帮他回去传讯.

"死啦.那个叫卢宇的汉人说自己是个逃跑的罪人,不敢回乡,又得了肺病,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就死了.他长得端正,又会许多东西,我们部落里的女人都喜欢他,那孩子今年十八,算一算,他爹也走了十来年了."苏鲁克叹了口气.

"他的汉话说的如何?"李茂看着卢默,这叫卢默的少年十分沉着冷静,脚步也很灵活.他的对手虽然是个健壮的青年,可他却丝毫不落下风.

只见他东一闪,西一避,那健壮的少年数次想要伸手抓他,都给躲开了.

"他从小跟着他爹说汉话,又跟他母亲说羯语,两种话都说的很流利."

李茂大喜.这孩子若是可以为他去送信,让那汾州马场的地方官多和马场街一会儿,他再在找人去凉州的西军报信,借调军队过来,此事说不定就有转机.

凉州一代曾经胡汉杂居过,凉州军中更是有许多胡汉的混血,对胡人倒没有那么排斥.让羯人去凉州报讯,绝对没有去汾州那么困难.

凉州有李锐的小舅舅,他身上又有皇帝临走时交托的信物,可凭借此物调动一支边军便宜行事.他原本想调动的是北军,如今看来北军里怕是有鬼,只能去找更远一些的西军了.

只是不知道那孩子可有应变的急智,愿不愿意替他去送这个信.

李茂心中有了主意,看起那场角斗起来就更加轻松,恨不得他们快点分出胜负来,好让他把那瘦长的卢默叫过来问上一问.

卢默和那健壮少年角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李茂见苏鲁克的女儿脸上闪动着关切和兴奋,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欢喜,忍不住讶然失笑.

看来这少女看起来冷傲,实际内心也不平静,怕是已经心许了这两个小伙子里的某个,只是做出那副高傲的样子罢了.

他想了想,不禁笑出了声来.他自小极少接触女子,后来和方氏定亲,也是母亲定下的亲事.他爹担心他媳妇看不上他,还想办法让他各种偶遇,可谓是惊世骇俗.

可即使是如此,他也没有像这般为了某个姑娘唱歌求爱,更别说还要打架了.

胡人的恋情,真的是极其可爱.

突然间,众人一声大叫,卢默和那少年一起倒了下去,卢默一时翻到了那个少年上面,一下子又被他压了下去,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瘦长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少女的面前.

苏鲁克的女儿眼里泪光盈盈,握住了卢默的手.

李茂捻须一笑,原来她喜欢的是这个瘦弱的混血少年.

众人都围着这一对少男少女欢呼大叫,那健壮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也在爽朗的笑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甘.

苏鲁克的女儿边哭边笑,看起来十分感动.李茂摸了摸身上,他的荷包并没有丢失,于是从里面翻出几个金锞子来.

他身上只有金锞子,没有玉.虽然送金子未免俗气,但他家的金锞子都是母亲特意叫人做的,他属猪,这一对憨厚可掬的.[,!]小猪做的十分可爱,送人并不难为情.

他娘提前给他发的压祟钱,希望能给这一对璧人带来好运吧.

他站起身,准备让苏鲁克扶着他,去给那对少年送礼物,却见得右手边远远的出现了几匹马,马上之人身穿黑衣,四处张望.

今日正是满月,月光下,这些人的打扮隐约可见,胳膊上缠着的手弩更是显眼.

正是那追杀他的不明楚军.

李茂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去,让苏鲁克的身子替他遮挡.

"那是汉人?这样的夜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李茂低声和苏鲁克说:"这些人正是追杀我的军队,怕是担心我干涉马场的事情,想要杀人灭口,四处分散了来搜索的."

苏鲁克看着那几个汉人骑着马往营地而来,正准备掏刀子,却被李茂按住了手.

"我先找个地方避避,你们先把他们骗下马再动手.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掉,不然我和你们的部落都有危险!"李茂见苏鲁克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拔了他腰间的匕首.

"这个给我防身,你快去吧."

说罢就往旁边的小帐篷里一钻.

就在说说唱唱间,那几个人到了帐篷附近,也不进去,只在远远地问道:"有会汉话的没有?大楚官差办事,找个能说话的出来."

苏鲁克快步跑到狂欢的男女中间,用羯语唱出了一大串句子,这些少男少女先是一愣,然后又用羯语唱歌迎合了起来.

卢默指了指火堆,唱起了什么,然后女孩子大声笑,男人们也跟着唱起了歌.

一群人唱了几遍,那几个骑士实在不耐,就准备驱马进帐篷,却见一堆少女捧着美酒冲了过来,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这群骑士互相看看,都摸不清情况,也不知道是下马解救好,还是把他们叱开好.

80来,驾一下!

(最新章节百度搜索-海岸线小说网~)"李锅公?"卢默想了想,半天没猜出来那后面两个读音该是什么字,他爹曾说过汉人有字,怕是李大人的字就是"锅公"或者"郭公"吧.

他摇了摇头:"不好,刚能下地,前几天我们部落里还来了几个大楚的兵士追杀他."

汪志明听到形势已经这般险峻,不知该说什么好.

灵原县乃是一中下县,他在这里当了六年县令,每次考绩都只是中,概因此地不富,又没什么出产,收不到什么赋税的原因.他在这里当了几年官,已经和此地的百姓有了感情,不想横征暴敛,已经做好了当个白头县令的准备.

他一个七品县令,这次敢在马场外面围着,已经是冒着丢官的危险豁出去了,可是即使如此,在听到连李国公都伤到刚刚能下地的地步,依然有些惧怕.

他想了想,和卢默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在这厅房中稍等片刻.我处理些私事,马上就来,可否?"

内急吗?卢默点了点头.

"可."

汪志明离开厅房,径直走向后院.他上任六年,一家老小都在这灵原县的衙门.他有一子三女,他虽然可以豁出去,家小却不能豁出去.

见丈夫回来了,汪志明的夫人袁氏连忙上去帮他宽衣,换一身常服.汪志明摆摆手,说道:"不用换了,我等下还要出去."

"老爷等下还要出去?不用晚饭了吗?"袁氏奇怪的看着丈夫,"大郎的功课你总还是要看看的吧?他做了一天,就等你来看呢."

"夫人,我现下要办一件大事,此地怕有动乱,你今夜歇一夜,准备准备东西,明日一早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去吧."汪志明和妻子相伴多年,遇事从不瞒她."此地的马场,怕是牵扯进了谋反的大事!"

"谋反?好生生的为什么要谋反?这才太平多少年啊,大楚刚立那几年,岐阳王拉着圣上的几个弟兄造反,先皇杀了那么多人……"袁氏惊疑地问汪志明,"你要干什么,是不是很危险?"

"夫人,我身为大楚的官员,哪里有只享清福,不沾风险的道理.不过此次有李国公镇着此处,又调了西军过来,怕是有惊无险.但怕就怕那些逆贼铤而走险,要抓了你们牵制我,以防万一,你和孩子们被家人护着,一早悄悄的出城去吧."

汪志明有这般担心,正是因为当年岐阳王造反,先是把岐阳当地的县令一家杀了干净,然后才造的反.每次出事,都是地方官遭殃,他自是不能放心.

袁氏也知道这件事.她朱唇微启,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会照顾好孩子们.还请老爷以我们为念,务必保重自己.我们在老家等你回来接我们."

"好,好……"汪志明两眼含泪,将夫人拥入怀中,抱了片刻,这才整衣出门.

袁氏看着丈夫,一直看到他没有了身影,这才回房去整理行李.

待汪志明处理好了私事,回到厅房时,那个来送信的孩子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头往后仰的高高的,看起来睡得极香.

也不知他是怎么从草原来的这灵原县,看样子怕是为了赶路,已经废寝忘食了.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终是不忍心拍醒他.

汪志明离了厅堂,吩咐衙门里几个使官照顾好这个少年,便骑着一匹马,匆匆前往灵原县外四十里处的一处驿站.

按李国公所说,大楚在汾州境内有五处险要位置的驿站可以直接传递消息入京,他这灵原县因为离马场近,也有一处.

待他到了驿站,天色已黑,那驿丞见是一官员来敲门,连忙开门.

"这位大人,何事如此匆忙,连下人都不带几个啊……"他挤出一个笑脸,"马给小的,保证它明早……"

"我乃灵原县县令汪志明.我奉令而来."

"奉谁的令?"

"上上的令."

"什么令?"

"天子之令."

那驿丞也不笑了,立刻引着他入内.

汪志明把怀里信国公的书信递给那驿丞.那驿丞也不看信,直接把信塞进一个竹筒,又用火漆封住,对汪志明拱了拱手:"大人的信件,小的这就派人去送,若是道路无碍,大约五日后入京."

汪志明点了点头,也对那驿丞拱了拱手."那某这就去了."

"大人万事小心."

汪志明出了驿站,望着外面已经全部黑下来的天,和前方一片黑暗的回路,心中升起了一股豪气.

他一直觉得自己怕是要老死在任上,一辈子做一个边陲小县的县令,而如今一看,若真有心要为国尽忠,苍天总是给你机会的.

此事虽然凶险,可要做好了,又岂不是一项天大的功劳?若马场真要有人陷入谋反之事,他此番就会是拨乱反正的功臣,又大大有功于社稷,就算不能青史留名,也总算不让家族蒙羞.

大丈夫生于世上,来这世间一回,怎能不留一丝声名?

他胸中感慨万分,.[,!]一腔热血全部化为猛抽向马臀的一鞭!

"驾!"

另一边,羯人的部落中.

因为李茂派出了卢默去送信,所以苏鲁克的女儿塔娜每天都来李茂的营帐"报道"一次,问东问西.

"李大人,你到底派了卢默去送什么信?危不危险?"

"送信有什么危险的."李茂每天都答,觉得头都要炸开了."送到了便可回来."

"若是收信的是个心眼不好的呢?"

"我让他送信,便是肯定那收信的一定是个好的."

"那……"

"塔娜姑娘,我虽是你的长辈,可也是男儿之身.你一个姑娘家,老是跑来我的帐篷,让我觉得很不方便,能否下次来时,让长辈陪同?"

李茂见这少女是真的不懂什么是"矜持",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直言相劝.

如今他为了换医便,只穿着中衣中裤,这姑娘一来,他就要用毡子裹住全身,唯恐有失礼之处.偏这少女对他的什么东西都好奇,这个看看,那个看看.

你看,她又开始翻弄了……

我的天啊,她居然,她居然……

她居然举起了他的绒裤!!!

李茂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点没有喷出来.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呆在帐篷里这么闷,我陪你说说话儿不是很好吗?再说了,你住的是我家的帐篷,才不是你的帐篷."塔娜无所谓翻看着手中的衣服,"这是什么布做的衣服?为什么有点像我们羯人的毛毯,又比它要软和的多……"

李茂真是觉得自己羞也要被羞死了.这绒裤不是外裤,他一直在中裤外面贴身穿的,如今一下子被这少女拿在手里摸来摸去,不时还放在脸面摩擦一二.

太上老君,紫薇大帝啊,无论是哪路神明,赶紧把这女人丢出去吧!

"怎么,李大人,这是汉人的秘密,不能说吗?"

"我乃堂堂一男儿,你觉得我会知道怎么织布怎么做衣吗!"李茂觉得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涵养,一碰到这个少女就破功,他见那女人还有把他的裤子放到鼻子边嗅嗅的意图,忍不住一声怒吼:

"放下我的裤子!"

这一声怒吼惊到了塔娜,也惊到了帐篷外的人.图尔库大叔原本在给外面给李茂熬药,听到他一声大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掀帘子进来看.

塔娜被吼得一震,有些不高兴地抛下了手中的绒裤,冷笑着说:"这位汉人的大人,你是不是觉得你们的东西都很稀罕,我们这些胡人不配碰你们的东西?虽然我们是没有你们汉人富足,但是你们这些人就像是……"

这脑筋完全不在一条路上,怎么能把话说清楚!

李茂见这塔娜越说越冷,一拍床板,恼羞成怒道:"重点不是这个!那是我的裤子!"

"我知道这是你的裤子.不是你的裤子我问你干嘛?你知道草原上一到冬天有多冷吗?你这裤子这么轻薄柔软,可是又很暖和,我问问有错吗?也许我们羯人也能做这种裤子,说不定这样一来就不用穿那厚厚的毛皮了,打猎也会轻巧许多……"

李茂听了一愣,继而长叹一声.

"是我迂腐了.我不如姑娘."李茂见塔娜并不是纯粹好奇,而是心系牧民的生计,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

"只不过我先前所说并非虚言,我们汉人的男子,是不懂织布裁衣的,这件衣服是我母亲取动物的绒毛纺成线,然后用那绒线织出来的."

"哦,要织机啊?那就没办法了."塔娜垮下了眉毛."我们不会做织机,也不会修织机.以前换来的汉人东西,一坏就成废物了."

李茂想了想,那天去母亲那里时,那群丫头好像手里拿的是几根长针,也没有用布,而是直接用毛线在织,轻声安慰她道:"家母似乎不是用织机制成的衣服,而是用几个棒针缠绕绒线,然后上下交织而成.你们会纺线,应该是能做这种衣服的."

"李大人,你此话当真?"塔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真."李茂笑着点了点头.

"那李大人……"塔娜的笑容像是花儿一般的灿烂."我能和你商议个事情呗?"

"姑娘请说."

"李大人回家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带上?我想要亲自去和你的母亲学做这种衣服的方法.不但是我,我还想带上几个羯人姐妹一起去.我们草原上动物最多,春夏相交都要换绒毛,若是真可以做成绒衣,我们羯人以后也不用担心没有出产,我们也可以有东西和汉人们通商了……"

塔娜的眼睛里全是对着未来生活的希望和憧憬,"若是大人的母亲愿意教我们,我们就可以和汉人换盐巴,换茶,换漂亮的棉布.我们就能有铁锅,有铁器……"

李茂的鼻内一酸.

他何尝不想快点回家见到母亲.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就回京去.此番这般凶险,他还能不能见到家人,都难以肯定.

若是能够安全回京.[,!],就算把这一个部落的羯人都带回京去,又有何难?他一个偌大的信国公府,难道还养不了这一群羯人吗?

"姑娘放心,若是我能回京,一定会带着你们回去.我们的皇帝非常仁慈,你们帮了我们,他会赏赐你们.你们会有很多很多的铁器,盐巴.我们汉人有漂亮的绸缎,你们每个人都会有绸缎做的衣服.我母亲和善又好客,颇有你们羯人的风范,她一定会教你们怎么织就这个衣服,怎么纺这个线.你们羯人以后会过的很好很好,汉人也不会歧视你们……"

李茂每说一句,塔娜的眼睛就亮上一分,待说到后来,她那一贯冷艳的表情也变得灿烂起来.

塔娜走到李茂床前,轻轻地亲了李茂一下脸庞.

"汉人大叔,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若是你说的能成真,我就让我们羯人的部落里以后都供上你的画像,奉你做恩人."

李茂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说"我很喜欢你",意外之情无以言表,更别说他还被个小姑娘亲了脸了.

李茂忍不住笑了笑,心情踌地回道:"好.我为努力当上你们的‘恩人’的.记得要把大叔画的英俊潇洒点呐."

"我会让族里最会画画的朋友给你画像的!"

塔娜转了个圈圈,带着笑容唱着歌,一路载歌载舞地出去了.

李茂见着塔娜离开的背影,心中满是温暖.

等他这番回京以后,一定要和妻子加倍努力才行.女儿也不错,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他原本有三个姐姐,全部早逝,若是他为母亲添几个孙女,她一定也很高兴.

男孩子总是要移出后院的,他母亲再喜欢两个孙子,也不能抱在房里养.若是孙女儿……

李茂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每天养伤的时间,除了睡就是睡,真是无聊啊.下次还是请塔娜多来配他聊聊天吧.苏鲁克毕竟是首领,每天要忙的事很多.’

李茂就这样一边想着自己母亲儿孙绕膝的场景,一边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了.

厩,信国公府里.

"你说什么?锐儿点了二十个家将,带着东升先生和蒋先生出城了?"顾卿从皇宫里回来都没有腿软,这一下子腿却真的有些软了.

"他一个孩子,怎么能这么胡来?二十个人能干什么?他叔叔带了将近两百个人都出了事!"

那门房的下人被顾卿吼得头都抬不起,连忙说道:"他是主子,小的不敢拦着,原本小的想派个人来通报下老夫人,结果锐少爷一鞭子抽开了我们,和家将们骑着马就跑远了!"

"这东升先生也是在瞎胡闹!他们可有说去何处?"

"没有,小的只是个下人……"

顾卿烦躁的在原地走来走去.

"怎么就走了呢?我还以为李锐是个稳重的,把这事和他说了,结果居然也是个头脑不清楚的.到底会去哪儿?去了汾州?带了东升先生,莫不是去通州?我的天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顾卿拍着桌子,"快派人去追!追!"

花嬷嬷见顾卿一口气像是要上不来的样子,连忙抚着她的背边顺气边安慰.

"太夫人,我觉得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锐少爷不像是个莽撞的人,何况还有东升先生跟着.你先歇歇气,叫家人乘快马去追就是了.若追上了,能劝他回返最好,劝不回来,也就只能认了."

"我怎么可能认了!刚刚陷进去一个老的,现在难道又要陪进去一个小的?早知道我就不进宫了!那个东升先生,我真想抽他一顿!"

"不能认也要认."花嬷嬷知道顾卿这是关心则乱,不得不把话说的重一些."太夫人,若是国公出了事,你觉得现在家中男丁里谁能撑起这个家来?难道是十岁不到的铭少爷?只有您和锐少爷.他总有一天要像今天这样出府的,您难道能一辈子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挡风遮雨不成?您现在做的就是镇住府里!"

"虽然不知道锐少爷出去是为什么,但既然连您都瞒着,自然就是怕你反对.事到如今,是后悔生气烦恼都没用了.不如静观其变吧."

顾卿听了花嬷嬷的话,一下子有些站不住.

她怎么能静观其变?她怎么可能静观其变?

她们怎么知道自己留在这个古代,究竟失去了什么!

她失去了容貌,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足以安身立命的能力,失去了未来大把的时光,她这辈子连结婚生子都成了奢想!

老天送她来古代,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信国公府吗?这个信国公府有什么重要的,需要她一个普通的弱小女子抛弃一切来救?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这个信国公府,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若是她如此努力都没能保住李锐的命,她救他一次有什么意义?就为了让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再死一次吗?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李锐的精神支柱,现在她才发觉,原来自己能一直不倒,是因为李锐做了她的精神.[,!]支柱啊!

顾卿看着花嬷嬷担心的眼神,实在是无法做到像她那般平静.她如何能平静?她真想问问花嬷嬷,为何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这样不惊不喜!

"追!一定要追到!若是他不愿意回来,让他沿路通过驿站给我寄信!"顾卿紧紧地抓住桌角,咬牙切齿地跟那门子说:"告诉李锐,若是他有个万一,我也就不活了!是真的不活了!"

顾卿话一出,花嬷嬷和满屋子的下人全部吓得跪倒下去.

"太夫人请息怒!"

"我息什么怒?我一点也没怒!"

顾卿指着门口,对那门子说:"走,别回头!追到为止,否则不要回来!"

那门子被顾卿吓得不清,顾卿的那眼神那表情,已经表现出她说的根本不是威胁的话,而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坚定.

阖府上下现在就这太夫人这一根主心骨,怎么能倒下?!

那门子连礼都没回,站起身一溜烟就拔腿跑了.

他跑的那般快,快到一路撞了无数丫头婆子,却连停下来道个歉都没有.他恨不得再长两条腿,能跑的比马还快才好.

锐少爷,千万不要跑太远啊!

厩外的驿道上,二十余骑在拼命奔驰,他们就像是后面有着追兵似得,跑的极快.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躲的不是追兵,而是一位老祖母的关切之情.

他们一行人奔驰了一个早上,总算是出了京郊地界.此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他们下得马来,随便在路边找了个空地,坐下来吃饭喝水.

这些家将都是行伍出身,习惯了行军的日子,这才赶了半天路,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不时.杜进也是吃过苦的人,骑马赶路对他算不得什么.只有李锐,习弓马之术还没有两年,更别说骑马跑这么远了.

李锐下了马的时候,两条腿半天合不起来,脊梁也觉得一阵阵的酸软.

蒋师父看了他那个样子,大笑着说:"你这个样子,出去了别说是我的徒弟.在我底下练了两年的新兵都不会弱成你这个样子!"

李锐没有说话.他已经快要被"离家出走"的负罪感压垮了.他的脑子里全是她的奶奶.一下子是奶奶对他的各种控诉,一下子又浮现出她奶奶在家里担心地大哭的样子.

也许所有刚刚离家的孩子都会这样吧.

他曾听过,他的父亲跟着乡人去投奔爷爷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如今他已经十四了,家中叔父有难,一家妇孺,他必须要立起来才是啊.

杜进拍了拍蒋师父的肩膀."让他一个人思考一会吧.他身上的担子太重,虽然决定去这么做了,可是心里的压力却太大.只能盼望旅途顺利,他自己能够开解了."

信国公府一行人吃完干粮,喝完水,继续向着汾州的方向前进.

李锐一路上,数次回头去看.他内心的纠结,自己也不能明白是为何.

他觉得他们身后随时都会出来一队人,那应该是家中派来求他回去的,他甚至这一早上的路途中都在想,如果家人出现了,自己该组织起什么样的句子,如何用大义和感情,义正言辞地回绝他们的请求.

可当他不停的回头后,他的身后只有弥漫着一大片仿佛像云般的尘埃.

瞬间,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向他压来.

就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出来找他一般.

李锐往前看去……

啊!可恶!他的心情更不好了!

因为他骑在最后面,一行人所扬出来的灰尘全都跑到他嘴里了!还有,为什么马会一边跑一边排泄?就连拉出来的那些xx也全都掉落在他面前!

他什么都看见了!

"驾!"李锐使劲地一抽鞭子,猛地冲到前面去了."啊啊啊啊,喝,喝!"

"李锐,慢点!你没赶过路,跑这么快回头大腿会磨破的!"

"啊!喝啊啊啊!"李锐又是一抽马鞭.

他的焦虑,他的忧心,他的纠结,都在这阵奔驰中发泄了出来.马蹄每踩到地面一下,就会扬起尘土,他一想到他也让别人吃了土,满心就是说不出来的痛快!

在这一群人的头顶上,柔云悠然地流逝着,看起来就好像连天空也无限宽广,使得云朵都迷路了,徘徊在天上.而在这片官道上,除了风与他们之外,所有东西都好像静止不动了,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紧紧压抑着他们.

可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正在快活地喊叫着,所有的家将们都被这有力的加油声所鼓舞着,不知疲倦地奔驰而去.

"如果连菜鸟都追不上,你们还算是家将嘛!"蒋师父一边笑着,一边如此在喊.

也许是出于自尊心的关系,所有人都闷着头控着马,谁也不愿意认输,也不愿意露出疲态.

李锐再也不愿意吃一脸灰,也不想再自怨自艾地不停回头.

他只有一个念头,不停地心头呐喊:

"跑快点,再跑快点!跑到.[,!]前面去!就这样一口气跑到汾州!跑到凉州!跑到叔父那!跑到舅舅那!"

"驾啊啊啊啊!"

他们一直跑到傍晚,在太阳落山,城门关闭之前,找到了一个城镇休息.

李锐虽然是官宦子弟,却是白身.杜进也辞了通州的参赞职位.这一行人中,除了那家将的首领领着一个国公府的属官虚衔,竟是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住官府的驿站.

好在杜进熟悉道路,一群人才没有落到留宿野外的结局.

"总算是可以找个地方躺一下了."蒋师父沙哑着声音感动地看着城门.嗖地下了马.他是白身,过城门是不能骑马的.

一行人纷纷下马,到了李锐时,他苦恼了一阵,望向了蒋师父,可惜蒋师父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李锐只能看了下地面,几乎是和掉落没两样地下了马.

李锐红着脸滑下了马,双脚碰到地上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定住不动了.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门洞口,却没见小少爷的马跟上来,连忙回头去看.

只见李锐满脸通红的站在那里,等身体和大腿都没有那么痛苦了以后才勉强开口说道:"我好些了,不要管我,一起进城吧."

杜进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去搀扶住了自己这个年轻的弟子.虽然平日不失沉稳,也能吃得了苦,可是对于这种事情,怕是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吧.

城门口的士兵非常奇怪地看着这一行人.人人都有马,怕是非富即贵,可是这一行人里有老有小,领头之人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实在是奇怪.

其中一个士兵站了起来,忍不住上前盘查.家将首领拿出身上带着"信"字标记的凭证,和那士兵说道:"信国公府家将出来办事,这是凭证……"

然后又拿出京兆府帮忙开出的路引.

"我们从京中来,这是路引."

那士兵一看,果然是京中的路引,这一群人要往凉州而去的,连忙低头哈腰地送还了凭证和路引,小心地陪着笑说:"我们城里有间云来客栈,最是干净舒服,几位贵人若是行路辛苦,不妨去那里歇脚."

"哟,你这小兵还负责拉生意?"家将首领笑着说,"好,那我们就去住那云来客栈,若是不好,小心我回来打你!"

"不敢不敢,各位都是京中过来的贵人,那里看的上我们小城的客栈,只不过这家客栈真的很不错,小的这才推荐."他笑着指了指城内."沿着这条路往左,一直走就能看到云来客栈的招牌了."

他们谢过那个士兵,过了城门,又骑上马,向着那客栈去了.李锐几乎是被人托着上的马.

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休息,连饭都不想吃了.

83生死劫杀

李茂以为自己在草原上的经历就是九死一生,却不知道他的侄儿李锐经历的才真叫做"生死劫杀".

从通州开始,他们已经遭遇了四次刺杀,若不是在通州时得到了周青的帮助,得到了神机弩这种利器,他们这些人早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了.

第一次袭击是刚到通州和凉州边界的时候,一群穿着布衣,状似平民的行人突然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们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又善于群斗搏击,虽然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战斗.

待他们想要留个活口盘问幕后指使之人,这些人却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他们的后槽牙被挖空,里面装着毒药,一旦失手,直接就咬破装着毒液的毒囊,绝不会留下活口.

这样的视死如归,这样的狠戾果决,绝对是某个势力豢养的死士.

他们究竟是一开始就被盯上了,还是在通州泄露了消息,所以才被一路追杀?

若是后者,那中军或周青那边必然就有一方和幕后之人有所联系.

而对于所有人来说,从开始遭遇追杀开始,李锐所发生的改变简直是出人意料.

从一开始举着弩四处找机簧,到后来能够干净利索的使用神机弩杀人,信国公府的家将和李锐的两位先生都觉得十分震惊.

若说这是种成长,这也未免成长的太快了.

家将首领和这些家将们都是从沙场上回来的人,都曾有过曾是菜鸟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杀人时,有的吐过,有的为自己手沾鲜血难过过,也有人曾抱着刀枪嚎啕大哭,却没有一个人像李锐这样,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就能很快扣动簧机的.

他甚至连手抖或者闭眼都没有.

李锐并不弱,他力气极大,又和两位军中师父学了两年的搏击和弓马技艺,绝不逊色于大楚任何一个军队中训练有素的士兵,他所缺的无非就是实战经验,任何一个家将和师父都不会真正的置他于死地,所以他的所学的东西永远都差那么一点.

而如今李锐就像一块不停吸水的海绵,不停的将往日里两位武师父和众多家将的教导融会贯通,甚至更进一步,在战斗中感受到一种玄妙的东西.

他现在甚至还能顺便护住完全不会武艺的杜进师父.

刺杀是突然的,是阴暗的,可是他却并不感到惧怕.每一次濒临生死的关头,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李锐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如何产生的.

血液会加速,呼吸会变慢,思维会无比的清晰.

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减缓,只有他依旧如故.

他能从容的躲避攻击,也能迅速的找到破绽,然后举起弩机——

杀了这些人.

李锐知道他的家将们在害怕,他的师傅们也在担忧.他这般出人意料的表现,很容易让人想到杀人狂或者刽子手一般的人物.

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这些人,他并没有在杀人中得到快感,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杀人就是杀人,是为了生存,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只是在危险之中就会触发出某种本能罢了.,

正是这种本能促使他更冷静,更能调动所有的潜能,却并不让他嗜血.

他想起了他祖父在乱军阵中毫发无伤的本事.

一时间,他近乎是战栗一般微微颤抖着.

若是他想,他可以达到他祖父一般的高度.他可以像奶奶口中的赵云,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地,也可以像"取尔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张飞,创下不世之功.

然而只是片刻,他就放弃了这般想法.

天下已定,哪里还能再起战事.

他祖父曾叮嘱子孙后辈不得再掌军权,这才过两代,他又怎么可以违背祖训,置整个公府的安危于不顾,擅自妄为呢.

"大公子,尸体上还是没有任何东西."家将首领翻看一遍以后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标记,连衣服都只是最普通的棉衣."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家将对李锐的称呼已经从"锐少爷"变成了"大公子".上一次他们这般唤人,喊的是李锐的父亲.

李锐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已经预料到这次还是一无所获.

若是死士,连命都不要了,怎么会留下线索呢?就算是留下线索,恐怕也是为了误导别人,做不得准.

"收起他们身上的弩箭,继续出发.我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是,大公子!"

神机弩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弩箭可以重复使用.除非是射在什么坚硬的物体上,不然弩箭的箭头很难损毁.这让他们一路上几乎不需要补给,因为这些死士每次都装作普通人可以接近,是不会穿着盔甲等防具的.

但这样导致他们一路上不敢进城,也不敢让别人靠近.他们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能一直找到他们,他们只能肯定的是,每一个靠近他们的人都有可能是敌人,他们只能不停的走,不停的走,一直走到凉.[,!]州的州府去.

只要到了武威,他们就能安心了.

李锐一行人除了休息的时间,都拿来赶路了.杜进虽然会骑马,可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到后来简直是连腰都直不起来,全靠蒋师父搀扶着走.若不是因为东升先生认识去武威的路,李锐都想干脆把东升先生留在哪个驿站里,等他们回程的时候接走了.

又是一日,他们走了一大段没有风景的旅途,沿途所见,都是贫瘠的土地和干枯的河床.土山绵延起伏,却寸草不生,看的人十分压抑,不料刚刚转过了一个山包,眼前却豁然开阔,一池碧蓝的湖水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般视觉的反差,是如此的迅速和剧烈,让他们匪夷所思.

这一路风尘仆仆,又一直遇见追杀,见到城池也只敢进去略微补给就继续赶路,一群人的神经早就已经绷得紧紧的,只要再拉一下,怕就会断掉.

李锐从未见过如此蓝的湖水,简直就像是将天空整个拉进了水中.他停下马,望着山包后的那片湖水,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就在那湖边休息休息,喝点水吃些东西再走吧!"

"好!"

"走了一天累死了,让老孙我去游个痛快!"

"去去去去去,我们还要装水呢,谁敢喝你的洗脚水!"

李锐见家将们都很高兴,便知自己的决定没错.他率先跳下马,牵着马匹往那碧蓝色的湖边走去.

见他下马,已经忍不住内心雀跃的家将们也纷纷跟随,他们行至湖边,从马鞍下拿出毡毯,铺于地下,又取出干粮,略微填个肚子.

说实话,吃这东西吃了这么多天,嘴里已经没有味道了,麻木的很.若能找到胡人居住的地方,一定要买些肉干美酒佐餐,不然等一趟下来,以后连吃饭都不香了.

杜进早已累得不行,略微洗了洗脸,就躺在毯子上不想起来.许多家将只是在水边略微看了看地形,并没有下水.

蒋师父从包裹里翻出一罐药油.这还是他担心李锐不能适应长期骑马赶路而准备的药油,谁料除了一开始用了几次,后面全用在这杜先生身上去了.

他举着药油往杜进那边走,却猛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包后出现了十几匹马.那些马上都有骑手,头上缠着头巾,身上穿着劲装,腰间还佩着武器.

蒋师父气的一吹胡子.

"妈的!这些刺客,还要不要人歇着了?要让老子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指挥这一群畜生,老子把他皮给扒了!"

"兄弟们,衣服先穿起来吧!又来人啦!"

李锐听到蒋师父的叫声,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走到他那个位置去看.因为有好几个土包掩映着,他们又在隐蔽背风的地方歇息的,所以那几骑看起来并不像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样子.

杜进哎哟哟哟地爬起身,叹了口气道:"不要先轻举妄动,我们先隐蔽起来看看是什么人吧.万一是凉州的牧民,有些胡人牧民也是带刀骑马的."

李锐点了点头,他们把马悄悄拉到土包后面,将马嘴堵上,人也藏在土包后,看这些人来这个湖边做什么.

这群人的速度很慢,不像是赶路的样子.他们的马背上还放着什么东西,像是某种牲畜,一直在扭动.

李锐等人大气都不敢出,紧紧靠着土包的背面,准备听完动静再决定该怎么做.

杜进的猜测是错误的,这些人不是胡人,而是汉民.

"这几天真背,除了两个羯人,什么人都没有抓到.本来都要杀了的,那些羯人居然会说汉话,还说只要把他们送到武威,就会有大官替他们付赎金,头儿还真信了.你说扯不扯?要不是今天抢了一队行商,怕是兄弟们连嚼用都没有了."

"不是说汾州通州大雪吗?商路不通,从南边来的人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嘿嘿,真的要把这丫头带回去给头儿?要不我们先尝个鲜?反正只要还人家完整的一个人就行了,我们又不卸她胳膊卸她腿儿……"

啪!

"把你的那家伙给我收好!这不是胡女,你要动了她一根手指,她说不定就要寻死觅活.武威来的这么多商队,我们能招惹几个?能抓到就不错了!"

李锐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个眼神,看起来不像是追杀他们的刺客,而是一波劫掠商路的马贼.听起来还抢了什么人.

李锐正在想这事到底要不要管,杜进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打了个喷嚏.

"什么人在后面?"

这下,不想管也要管了!

蒋师父没好气地瞪了杜进一眼,做了个上的手势.几个家将扣住弩机的机簧,将弩箭保持连发的状态.

杜进见蒋经义给他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蒋师父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

"什么人在后面?不出来我们就过去了!"十几个马贼拔出马刀,长刀出鞘时不停地发出了"哐仓"的响声,更是把杜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爷啊,他只.[,!]是个教书育人的先生!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

回头强烈要求加薪!

杜进一咬牙,对李锐做了个拜托的姿势,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

"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过来喝口水,什么都没听见!"

看见只是一个人,马贼们松了口气,有些马贼甚至准备把刀收起来了.

"哟?看起来还是个书生?一个人?身上有什么值钱的……"

"先生趴下!"

李锐一声暴喝,杜进连忙卧倒.李锐带着家将们从土包后面出来,扣动机簧,啪啪啪啪啪连射五下,倒下了好几个马贼.

有些人看情况不对,又见领头的只是个少年,举着刀就冲了过来.

李锐冷静的塞进三支弩箭,也不转身,就这么平举着弩机一边装填一边后退,他身边的家将们不是吃素的,抽剑的抽剑,射弩箭的射弩箭,不到一会儿,就又倒下了几个马贼.

剩下的马贼见势不妙,拔腿就往自己的马那儿跑,李锐对准他们,连射几箭,将剩下的几个马贼也留了下来.

家将首领抽出软剑,准备把那几个马贼都杀了,李锐突然开口.

"等等,留一个问话."

那家将点了点头,随意留了一个活口.

等他们把这些马贼都杀了以后,那个留下来的马贼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李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他们用各种酷刑折磨他.

李锐问过那马贼详细的情况,眉头忍不住紧蹙.

这一群马贼就躲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处石窟里,原先是为了礼佛而建造修建的石窟,此时倒成了这群马贼的藏身之地.

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在这片地盘上也不算马贼里较强的那种,能够一直活的滋润,全靠凉州到通州上往来的商队愿意孝敬.不愿意奉上孝敬的,他们想尽办法劫杀,或是掠了商队的头领去索要赎金.

没有人知道他们躲在何处,直到今天.

李锐听到他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净,也不多言,只让家将们把他捆了起来,又去那些马贼的马匹旁边.

他们刚抢了一个商队,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马上鼓起老高.其中有匹马上有个正在扭动的麻袋,李锐叫家将们把那麻袋取下来,也不凑近,只在远远地地方看着家将们把人放出来.

不靠近是因为怕这一切都是刺客设的局.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差点中招的.李锐觉得这段时间下来,他的防备心越发重了.

等他回家,怕是连正常人靠近,他都会生出忌惮了.

那麻袋一打开,一个被绑的像粽子一样的小姑娘掉了出来.她的嘴里堵着东西,只能发出嘤嘤嘤嘤的声音.

李锐一看,大吃一惊.

先前他听那些马贼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丫头,尝个鲜"云云,还以为是个已经成年的姑娘,如今这麻袋里的小姑娘一出来,仔细看来,至多只有七八岁.

李锐的脸色铁青.

这群人,就这么简单杀了他们,倒真是便宜他们了.

家将们扶起那小姑娘,解开她身上捆着的绳子,放掉她嘴里堵着的破布,轻声安慰:"小姑娘没事了,坏人都给叔叔们杀了."

那小女孩朝四周扫视了一圈,见马贼们果真死在地上,只有一个被捆着,远处有一个少年神情冷漠地看着这边,身后跟着一群壮汉,心中便猜测这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出来游玩,遇见马贼,顺手给宰了.

小女孩对着李锐的方向跪了下来,磕了一口个头.

"谢谢公子救命之恩,等小九回到凉州城,一定报答各位."

这小女孩一开口,倒是让李锐微微侧目.因为这听起来像是男童的声音,而非女童.

"你是男童?"李锐将疑惑问出口.

"是,小九是武威通达商行大管事的孙子,我家小姐和商队一起从外祖家回返,路遇这支马贼队伍,小人见情况不好,自作主张,溜进了马车和小姐换了衣服,我和小姐一般大的年纪,我们身材又差不多,马贼一时没认出来,我便替了小姐被抓了来.各位救了小九的命,我爷爷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请各位恩人留下姓名……"

"不必了.我们也只是顺手救了你,算不得什么恩人."李锐平静地说道,"你年纪小小,倒是忠义.把那马贼的马给他一匹,再给他一把匕首,让他回去赶上自家的商队吧."

家将首领低头称是,便去牵那些马儿.他们的马跑了许久,也有笑了.这些马贼的马来的正好,如今有这么多空马换乘,行路的速度也会快些.

家将的首领挑了一匹矮小一点,看起来温顺的马儿,将缰绳递给那个叫小九的男孩.小九站起身,接过缰绳,迟疑着问:"这位公子,我怕回去路上不太平,能不能请各位……"

"不能."李锐一口否决了他的请求,甚至不想听他把所有话说出口.

"我会提供报酬……"他的声音在李锐的压力下显得有些干涩.

.[,!]几个家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纷纷噗嗤地笑了出来.

小九的脸微微红了红.也是,这样的公子,带着这么多厉害的下人,哪里会是缺钱的样子.他生于商人世家,张口闭口都是钱,怕是惹人笑话了.

李锐见他有些尴尬,心下也一软.几年前,他也不过是这般大的孩子,却不一定做得出他这样的事情来.这也算是个早慧的孩子,何必跌他的脸面.

想到这,他微微一笑,对那孩子说:

"不会是我们看不起你的钱,若是平时,我肯定会顺手赚了这零花.只是现在我们要去那马贼的老窝,带着你不怎么合适.你还是先走吧."

"大公子!"

"李锐!"

"我说徒儿,现在赶时间,你跑去找那些马贼干嘛!"

"我还要问问他那两个羯人的事.为什么他们的首领认为这两个羯人值得他们冒着巨大的危险,向武威的大官要赎金.马贼找官要钱,敢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这些羯人一定很重要.这马贼既然说他们的人大部分都出去‘劫道’,现在老巢正空虚,正好去探个究竟."

李锐的话一落,地上的马贼瞳孔微微缩了缩,用看着疯子的表情看着李锐.

"这太危险了."杜进第一个不同意."就算空虚,我们也没有多少人."

"不,我们只是去查探一下,又不一定就要去救人."李锐的声音淡淡的,语调也非常稳定,并不像是想要去冒险的样子."若是情况不对,我们就退出来,再从长计议."

"我回去给你们报讯."小九抓着马缰绳,脱口而出道:"我家的商队在这一条路上和许多官爷都熟,官府一直在抓马贼,就是找不到他们的据点."

"我现在就回去报讯!"

李锐看了一眼满脸不赞同的杜进,笑着说:"先生,你看,老天连退路都给我们找好了呢."

厩.太常寺卿家中.

"你们全都给我退下!都离开这个院子!"

"是,王爷!"

"爹,你怎么来了?"楚应元害怕的退了几步.

"孽子,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项城王一进儿子的门,兜头就给了楚应元一个巴掌,打的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项城王楚濂浑然没有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和气,相反,这吓煞人的眼光怕是能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跌破了眼睛珠子.

谁又能想到,他这样的眼神是对着自家的儿子!

"我和你说了一万回,不要再惹信国公府!我这个时候被召入京中,原本就是提心吊胆,恨不得能赶紧回封地去.现在这位可不是笨蛋,我要出了一个差错,连门都出不去就暴毙在家中了你信吗?"项城王拍着桌子道:"你居然拿你老子的人做这种事!就为打架打输了出一口气,你居然连全府的安危都不顾了!"

"爹,这怎么是一口气!原本你可以不用做这窝火的太常寺卿的,妹妹也能找个好人家,我再怎么也不会像这样,连出门都遭人耻笑!"被没有成年的孩子按在地上打的污点,这辈子都没办法从他身上抹去了!

"若不是我听到爹在通州的探子回报发现了李锐的踪迹,又怎能找到这个千载难寻的机会?爹,这小子平时连门都很少出,现在却……"

"你少跟我说那件事!我原本就不准备在厩里长呆的.就算你不惹事,我也会找个差错,想办法让皇帝把我送回封地去!你这个蠢货惹了信国公府,弄的我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不上不下的被困在厩里,我原本想让你妹妹为我们家再添一门助力,现在也都泡了汤!"

项城王咬牙切齿地喝道:

"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忍,忍,忍!我们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你以为我们楚家四支,只有我们这支能留下来是为什么?你老子我还夹着尾巴做人,你抖个屁!这里可不是我们的地方!通州的人手我已经召回来了,损失了我这么多个好手,你以为你还委屈?"

"爹!"

"你再说一句试试!"

楚应元被父亲盯得背后发凉,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孽子!我警告你,你要再这样犯蠢,我不会再对你姑息下去了.老子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下次你再擅自偷我的印信指挥旁人做什么,我就让你一辈子被你的弟弟们压在头上,我说到做到!"

项城王摔门而出.

"李锐,这样都搞不死你……"楚应元的眼神里全是愤怒的火花."我倒要看看,我有心算无心,你能跑掉几次!"

86张致的谋划

(最新章节百度搜索-海岸线小说网~)石窟里,李锐救了两个羯人和剩下的汉人,利用大佛后面的绞盘机关下了地.

一路上,李锐都在和羯人不停询问叔父的消息,羯人身上带的信物已经被马贼搜走了,好在他们并不是笨蛋,和马贼说的是"他们抓了一个汉人大官,来凉州要赎金",这些马贼信以为真,想要借羯人的手发一笔财,所以抢走了信物,又想留着他们的性命去找那大官.

李茂的手书被藏在皮袄的夹缝里,因为信纸较薄,没有被马贼搜走,李锐听羯人们说的很仔细,连叔父穿着绒衣绒裤都知道,便确认他真的没有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些马贼,怕是带着信物真的准备去要赎金去了.

李锐等人从湖边的马贼那缴获的马匹,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否则又多出这么多人来,怎么前往武威还是个问题.

这些汉人大都是在通州和凉州之间经商的商人,家中有钱,又承诺会送上赎金,这才留下一条性命.但他们在留下性命的同时也留下了家里的情况,包括家住哪里,是哪个商行的,所以他们人虽然跑了,心里却惴惴不安,生怕马贼回头报复.

所以他们虽逃了出来,却没有一个是面露喜色的.

蒋经义看了几眼这些被救出来的人,轻声问李锐:"你看那些被我们救出来的人,怎么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反倒像是被我们给抓了一般?"

李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蒋师父说的确实一点也没错.

两个羯人也在前头,听了以后不屑地嗤笑道:"这些汉人,不好.软蛋."

"此话何解?"

"我们被抓以后,用石壁上的尖角磨破了绳子,趁着石洞里没人暴起杀了那个守卫,结果这些人没命的大叫,又引来了好几个马贼,我们差点没死在里面."那个健壮的青年撇了撇嘴,"后来我们解了他们的绳子,想要他们跟着我们一起逃跑,他们却不愿意走,情愿付赎金等着他们放人."

"我们刚准备自己先跑了,你们就进来了,后面的事你们也看见了."

蒋经义听了,就明白为什么两个羯人说这些汉人不好了.

因为这些商人先前把他们当马贼一伙的,不但没有帮忙,还把他们给卖了.这么一想,他也对后面的商人没有了什么好感.

"这是很正常的事."杜进骑着马,一脸"你们不懂"的表情解释道,"商人们趋利避害,事事都要看看风险和收益是否值得他们去做.他们明明只要支付赎金就可以回家,又没有生命危险,自然不会拼命.这些马贼不会砸了招牌,若老是收钱不放人,就不会有人付赎金了."

"而且,你们是‘绑架了朝廷大官要赎金的恶人’,又并非汉人,你们想要这群商人信任你们跟你们走,谁知道是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么比起来,还是留在原地更好.至少汉人的马贼只要赎金."

杜进的话一说,李锐就明白了这些商人的想法.两个羯人虽然听得半懂半不懂,大约也知道是他们先前对马贼报的身份让这些商人猜忌,便也不再说软蛋之类的话了.

杜进见人人都若有所悟,心中也有些自得.

"在你们的角度看来,这些商人自然是又怕死又忘恩负义,那是你们认为放了他们就是‘恩’.可是对他们来说,放不放都是一样的,你道他们为什么愁眉苦脸?因为怕马贼报复."

"怕马贼报复?"李锐不可思议地看着杜进,"这些马贼这么嚣张?"

"这条通路上马贼自古就有.商路不通的时候,还会进草原劫掠一些较弱的游牧部落.他们靠抢劫和绑架为生,游走不定,人数众多,又互相勾结以便互相支援,官府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杜进摇着头说,"经常是刚剿了这个贼窝的,另一个地方又起了.而且越是镇压,他们的手段就越残忍."

两个羯人听的一愣一愣地."这位汉人先生,你懂的真多."

杜进轻笑了一下,谦虚道:"哪里哪里,某老家在通州,后来又在通州教书,认识一些商人,颇知他们的不易."

凉州武威,扬武都尉府.

"你说什么?有两个自称有重大消息的人要见我?"张致刚练完兵回来,一听这话就笑了."老子只是个武官,一不是将军二不是地方官,找我做什么?叫他们去将军府罢!"

"都尉大人,这两个人说是这个东西你一看便知,肯定会见他们."那府里的家将也是一脸莫名,但还是递出了一个小袋子."我看那两个人的做派,像是马贼或者强盗一流."

"这更让人可笑了,马贼找我做什么?总不能是看着我们兵多,拉官兵入伙吧?"张致一边摇着头一边接过那小袋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小牌子和一枚已经发灰的小指.

张致见了那牌子一惊,忙问送东西来的人在何处.

那门将回答还在门厅里,张致这才松了口气.

他拿出牌子细细打量.

这个小牌子,正是可以调动一万边军的兵符.这样的兵符,每支边军的.[,!]将军都有半枚.这小牌子之所以这么小,也是因为它只是半枚的缘故.他手中的这枚兵符上用篆文刻着"甲兵之符,右在皇帝",他们凉州的是"左在西军,但听调令."

调动军队时,须使臣持符和边军最高长官两符相合,方能发兵.

张致心里一惊.这种兵符有十块,最多时可以调动十万军队便宜行事,当年先皇信任李老国公,这兵符有一半在李老国公手里,后来上交兵权还了当今圣上,如今应该尽数都在紫宸殿的圣上那儿,怎么会落到了凉州?

莫非是厩里有人造反,圣上急差使者调兵勤王,却被这些胆大妄为的马贼给截了?

那这枚手指又是谁的?

张致的脑袋就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棍,嗡嗡嗡作响.他也管不得那人为什么不去将军府而来自己的府上了,连忙让那家将把那送牌子过来的人叫来.

没一会儿,两个身穿皮袄,脚穿马靴的汉子过来了.这两人身形魁梧,身上有一股彪悍之气,走路也是脚步沉重,张致一看,就明白了家将为什么说这两个人是马贼了.

这些人刀口上舔血,全身上下都是一种匪气,不是马贼强盗又会是什么?

因事关机密,张致叫左右下去,然后才开口问道:"各位是何人?这信物从何而来?"

马贼大多都不识字,有识字的,也不认识篆文,是以竟不知道他们带来的是一枚兵符.若他们知道这是兵符而不是信国公府的某样信物,怕是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敲诈.

"我们也不怕老实告诉大人,相信大人们也看出来了,我们是马贼."其中一个张着嘴笑着,"我们此番来,是要赎金的."

"赎金?什么赎金?"张致瞪着眼睛问,"你们抓了御使?"

两个马贼其实也不知道这信国公是多大的官儿,但李老国公的威名还是知道的.羯人们和他们说李茂的时候说的是颠三倒四,一下子是是管马的,一下子说是大官,一下子又说是国公,把他们也绕晕了.

这武将既然说是御使,那就是御使了.

"是,我们抓了御使.那手指就是御使手上的."一个马贼狞笑着说,"给我准备三千两金子,我们就放人."

张致被这两个马贼逗笑了.

三千两金子相当于三万多的白银,武威一年的赋税也就这么多,别说这兵符的作用更重于御使,他们哪里来的胆气一张口就三千两金子?

就算他想给,他又不是凉州管赋税的长官,拿什么给?

"三千两金子?我们凉州边关苦寒,人口又少,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张致摇着头说,"何况你只给我看一根手指头,谁知道是不是那御使的?万一御使已经死了呢?你叫我怎么信你们?"

两个马贼有些心虚.这手指头确实不是那信国公的,而是他们听了羯人的说法,为了博得官儿们的信任,随意从一个中年富商的手上砍下来的.

张致是何等人物,一见这两个马贼有孝怔,便知道其中有虚.他眼珠子一转,决定再诈上一诈,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鬼蜮.

涨至拿出那枚兵符,假意要还给他们.

"你们把这个信物拿走吧,你们绑的官是个很小的官,不值得这么多钱.你爱杀就杀,爱剐就剐,最多我们抚恤好他的家人就是."

"怎么可能!那个人自称是信国公李茂!大楚的国公不是只有两位吗?又管马又管兵,怎么可能是小官?"一个的马贼不高兴地要去夺兵符,"那李茂还叫羯……我们一定要把信物送到你手上,说你是他家亲戚,看样子你也是个死要钱的,连亲戚都不官了."

"慢着,你们说是谁?"张致收回兵符.他觉得这刺激实在太大了.

李茂那厮不在京里好好呆着,跑来凉州做什么?还是说他的猜测是对的,厩有乱,所以派了李茂当御使来调兵?

"不就是信国公吗?那位武功盖世的李老国公的儿子.啧啧,李老国公的威名就连我们这些马贼都佩服,怎么生个儿子这么弱,一下子就被羯……我们给抓了!"

张致注意到他们发出了两次‘jie’的音,却猜不出这是什么.他本就心细,一番连磨带骗,总算是大概的知道了情况.

这李茂不知道为什么出京巡查,在半路上被这些马贼们给截了.李茂说可以找大楚要赎金,他是很大的官儿,于是他们就拿了他身上的信物,跑来武威要钱.

只是李茂身为兵部上官,出巡怎么可能不带精兵?这些个马贼要有多大能耐,才能活捉了大楚的精锐部队?

"那李茂长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

两个马贼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壮起胆子胡诌道:"细长的脸,白皮肤,穿着一身红色的官衣……"

京里的大官应该不像他们凉州的官儿这么黑吧?听别人说级别高的官老爷都是穿红衣的,只有小官是穿绿衣蓝衣,他们说的应该是没有错……

张致心里冷哼一声.

李茂和老国公长得相似,都是一张四方的国字脸.[,!],皮肤也微黑.三品大员当然穿红袍,可是李茂是一品的国公爵位,穿的是紫衣,又受了兵部的正职,所以紫衣的领口袖口都有金边,以示有爵有职.

这些人也不知道在哪里得了这个兵符,连李茂脸都没见过,就敢来要钱.

就是不知道李茂现在是生是死,兵符这东西不可能随意被人得去,要么就是真有危险派人来递兵符救援,要么就是已经半路遇难兵符被人所得.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准备去救.

这信国公的爵位本来就该是他外甥得的.他的姐夫和姐姐那般枉死,一个是英杰,一个是烈妇,爵位居然还没落到他那可怜的外甥身上.这李茂得了天大的福气还不肯善待侄儿,害的他外甥差点被养废了……

如今死了正好.

李锐今年十四,再过两年也可以当家作主了.那李茂的幼子现在才十岁,圣上当年能因为李锐年幼让李茂袭了爵,现在就能为了信国公府早点立起来,让李锐承袭他叔父的爵位.

老天有眼,这信国公的位子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到了他那外甥的手里.

张致这么一想,越发不想管这事了.

只是怎么把这两个人处理干净还是个问题.

"怎么交易?如何还我们人?"张致是不可能把兵符还给他们了.兵符这种东西,留着还有大用.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在此处,只要把他们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就是.

反正他们也是来讹诈的,谁知道李茂死在哪里.

也是李茂太信任李锐的这个舅舅,觉得两府姻亲,汾州马场之事又涉及到谋反,怎么也要帮忙通传一声.

凉州的将军6元是常驻大营的,等闲人等进不去,更别说靠近送信了.只有扬武都尉张致是驻扎在城中,负责练兵和其他军务,可以直接见到6将军,人脉又广,容易办事,也免得一级级通传,把这马场谋反之事泄露出去.

李茂却没有料想到羯人并不熟悉凉州,不但并没有把信安全带到,而且还被马贼给绑了,连兵符也给搜了去.

若不是李锐在半路救下这两个羯人,怕是没有人知道这凉州发生了什么事,此事还要再拖延个许久.

而张致猜测李茂出使的时候遇了事,他对李茂意图养废他外甥心中有恨,心中既想要兵符,又想要外甥继承国公之位.更是对李茂不怀好意了.

那两个马贼听这武将像是要付钱的样子,心里都是乐滋滋的.他们敢来敲诈大楚的官员,本来就是已经把命豁出去了,这一番这么顺利,多亏了他们的机智.

看他们那卓绝的预测!那李茂果然是细长脸白皮肤,若不是他们说对了,这武将才不会那么轻易放松警惕哩!

"你这大官识时务,我跟你说,别看我们就两个兄弟来了,我们人手多得很,藏的地方又隐蔽,若不是我们自己交人,就算你们再有能耐也找不到这李国公."那马贼笑的颇为快意,"你们先把金子给我们一半作为订金,明日在……"

张致一听要先给订金,便知道李茂真的不在他们手里,只是来诈一笔钱就跑的.他抽出佩剑就把这马贼捅了个透心凉.

另一个马贼见势头不对,这武将根本就不像是在乎那个国公安危的样子,连忙掉头就跑.

这里是哪里?扬武都尉的府上,全府上下大半都是兵丁,哪里能让一个马贼给跑了.没一会儿,他们就把那马贼给抓了来.

张致一脸嘲笑地拧了拧那马贼的脸.

"你们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凉州都尉府讹诈?连人长什么样都说不清楚,带了一截不知道是谁的手指头就想要赎金?你们还是做马贼合适,这种骗子的活儿,你们脑子不行,还是歇歇吧."

"杀了!"

"是!"

因为上午马贼刚刚闹过,所以李锐一行人到了武威,亮了信国公府的牌子递上名帖,来都尉府求见张致的时候,这些门将还以为是那些马贼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不但不敢让他们进门,连好脸色都没有.

李锐他们从凉州石窟出来不久,就遇见了那叫小九的孩子带来的官兵,因这些官兵不知道路径,李锐便把杜师父和两个家将留给他们指路,在那大佛四周埋伏,等着瓮中捉鳖.这马贼首领身上可能带着他叔父手上的兵符,不能大意.

而他则带着蒋师父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一直赶路,终于在第二天下午赶到了武威.

他们这一路从厩到凉州,历经千辛万苦不说,还遭遇了数次劫杀,甚至遇见了马贼,好不容易探得了李茂的消息,带着羯人来了舅舅府上,结果门都没进去不说,还被人热嘲冷讽,像是骗子一般的被对待,就算是圣人也受不了,何况李锐还是正经的国公府公子.

只是李锐还没有发作,蒋经义就先跳起来了.

"老子就离了这都尉府两年,连门将都不认识了!妈的,原来的李江李泓两兄弟呢!"蒋经义往里看了看,"张须儿呢!"

这两个门将确实是这几年才调来,原本的.[,!]门将已经去了边关的大营.他们一听这人能说出原本门将的名字,又能说出家将首领的名字,连忙惊得站直了身子,不敢怠慢.

"两位李郎官已经去了大营,张属官去了将军府办事,敢问阁下是?"

李锐自嘲了一声."想不到在这武威,蒋师父的名头比我们信国公府还好用."

"他们是有眼不识泰山.老子也不懂了,以前也没有这个毛病,都尉府掌管一地军务,若是不给进人,他娘的管什么军务啊!"蒋经义一肚子火,冲着那两个门将喊道:"张须儿不在,叫胡大虎,吕牟新过来见我.就说他们的教头过来了!"

"蒋经义,这么久不见,你还是没把脾气改过来,难得信国公府没把你给辞了."张致的声音从正院里传来,解了两个门将的围.

"小舅!"

"张都尉!"

"都尉大人!"

张致一见果然是外甥,而且身边只带了十几二十个人,心中大为诧异.

不过他诧异归诧异,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而是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说道:"李锐你长高了不少,颇有你祖父的风范啊."

这孩子短短两年不见,昔日满身的肥肉不见了也就算了,又长得这般高大的身材,看样子以后也会如他祖父一般是个健壮的汉子.

他从小爱习武,后来又入了行伍,是以欣赏的反倒是李硕那般健硕勇猛之人,而非李蒙这样翩翩的公子.待看到这个外甥结合了他祖父和父亲的优点,眉目间又有他姐姐的影子,一时间百感交集,盯着他这外甥左看右看,顿时觉得什么都好,不愧是他姐姐的孩子.

李锐终于见到了舅舅,也是激动不已,他眼眶通红,喉头一哽,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和这小舅言语,最后只化作一声"小舅",便再也接不下去……

张致见这孩子似是吃了许多苦,也叹息了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唤了声"好外甥".

张致看了看李锐带着的家将,又看了看蒋经义,见都是一身风尘的样子,连忙引他们入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也累了,还是先进府里坐下说话吧."

张致一边带着外甥往里面走,一边在想信国公府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老的连兵符都丢了,小的又千里迢迢来凉州找他.

李锐已经是累的不行,他再怎么能干坚强,今年也才十四岁,身体虽然还能勉力支撑,脑袋却胀痛的不行,精力也不大跟得上了.

到了都尉府的正厅,他接过都尉府的小厮递过来的毛巾,随便擦了把脸,便把他身后的两个羯人推到了前面.

"小舅,外甥此番来凉州是求援的.汾州马场有人造反,我叔父奉旨出京巡视马场,被不明军队袭击全军覆没,只有我叔父一人逃出生天,被羯人救起.这些羯人带着我叔父的手书和兵符来调兵,结果又被马贼帮派所截,兵符丢失,只余手书……"

李锐已经疲困至极,难得还能条理清晰的说完来龙去脉."两位羯人朋友,这位就是扬武都尉张致,请把我叔父的信交予他吧."

那两个羯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个揭开皮衣,又找李锐要了把武器,把皮衣的里子切开,挖出了藏在里面的手书.

这几张纸颜色泛黄,看起来已经有点发脆,绝不是什么上好的纸,若说是十年前的信都有人信.

张致心里生疑,担心这些羯人和那帮马贼一样,不知道哪里得了东西就来行骗,待接过信纸一看,却不由得相信.

这字迹和每年年节收到的信国公府礼单落款字迹是一样的.而且最后还印着信国公府和兵部大印的印记,做不得假.

这一下他就犹豫起来了.事情涉及到谋反,若他延误了,就不是一点点的罪责了.只是他又实在是想帮外甥谋到这个国公之位……

"李锐,这些羯人在此我还能理解,你又为何跑来了凉州,又和这两个羯人在一起?你出府,你祖母和家人知不知晓?"张致一边收起书信,一边问他外甥.

李锐的脸白了白.他带着二十个家将出京,不但没有和家里人说过,甚至还打了家人才冲出的府门.这一路上各种艰辛不说,待回到家,还不知道要被祖母如何责骂.

一想到他的奶奶在家里各种担惊受怕,他的内疚之情就油然升起.

李锐脸色苍白地说了自己出府的原因,以及如何向通州的御使求援,如何想要来凉州借人手去草原探查,结果半路救了这两个羯人,还有路上遇到的各种刺杀等等.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嘶哑,说话又言简意赅不曾添油加醋,此番说来,不但让人觉得真实万分,甚至有种杀气扑面而来的感觉.

饶是张致已经猜测到李锐肯定一路历经艰辛,也没有想象到这二十个人艰辛到如此地步.只能暗暗感激老天爷开眼,一直保佑着他这外甥,让他能顺利到达凉州.

张致沉吟了一会儿,先让两个羯人和家将们下去休息,又和李锐承诺一定会想办法出兵汾州,想办法接应他的叔父.

李锐听了心中欢喜,连.[,!]忙长揖到地,谢过舅舅的援手之恩.

"只是兵符不在,我却不好出兵."张致还有其他谋算,自然不会告诉李锐已经有马贼把兵符送到手了.

先前是没有收到信,也没有见到外甥,他当然是想不管了.可是现在有御史知情,又涉及到谋反,恐怕还要想想.

只是此事他就是想插手,也会拖延再拖延,最好能拖到李茂有个万一,才会拔营出凉州.

"我呆会就派人去那马贼的老巢,去找那枚兵符,你放心."他搀扶起外甥,让他坐下.他心里有事,在厅里踱了半天,这才转过身对他外甥说道:"此事我看还是不要再让羯人插手……"

他的话猛然顿住.

李锐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了.

89西军来人

"国公大人,这个人说他是汾州的参议……"一个官兵搀着一个面色枯黄的官员走到李茂的面前.

李茂问道:"可是刘鹏刘大人?"

那人无力地点了点头."正是下官.惭愧,下官体弱,没法给大人行礼了."

李茂正愁着没地方找人了解情况,见这右参议居然还活着,自己总算还救了一个人,心中好生安慰.只是他一想外面有人围了马场,那一点刚刚涌上心头的安慰也没有了.

这马场这般易攻难守,当年到底是谁选的地点!

"大人为何如此虚弱?他们给你用了刑?"李茂见刘鹏连站都站不住,连忙叫左右搀着他就地坐下.

"不,没有人给我用刑.只是马场里粮草不够了,所以他们几天没有给我吃饭了."刘鹏见李茂惊讶,苦笑着说:"大人你看,此地有这么多马,又有那么多人,光凭朝廷每半年一次的补给怎么够?战马可不光是吃草的!所以定然有人来送物资,养活这么多的人马……"

"外面汪县令一围就围了这么多天,上面又有人来报会有御使巡查,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着.这十几二十天一过去,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他们原本是每月来人送一次,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我在这里先吃的是馒头,然后是米饭,最后是稀粥,现在连粥都没有了……"

"这么大的一个牧场,居然不囤积粮草吗?"

李茂想不明白,若是要造反,光有马是不行的,没兵没粮怎么行?这么多马,光豆料就是个吓死人的数目,他们居然就这样全凭外人提供粮草,不怕一旦接续不上……

是了,那送粮草的人就是要让他们接续不上.一地制了这么多人的粮草,就等于控制了这么多人.

所以说,这外面的军队是因为知道马场的窘境,担心这些马被饿死,所以要来控制马场,转移战马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牧丞为何要毒马?明明再坚持一会儿,这些人就能救得他们了.到时候里外夹击,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马场外,撞击木栏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在这些人都是骑兵,舍不得用马撞门,又没带撞木.可就是这样,门栏被撞的声音也如同敲在李茂心头,噗噗作响.

李茂亲自登上了牧场中间用以眺望的塔楼,果见四周全是骑兵.

好在马场木栏坚固,他们又用了不少巨木抵住门后,这些骑兵一时也冲不进来.

李茂刚松了口气,却发现有人开始往马上栓长绳,又把另一头拴在马场外面的两人高的木栏之上,大叫了一声"不妙",匆匆下了瞭望的塔楼就往外跑.

这些人想用马把正门边的木栏拉开!

"李大人,只有一小部分马被毒死了,许多马还没有中毒,恐怕是逆贼来不及全部投毒,将毒下在了水里.马槽是空的,没有草料,许多马没有喝水,后来水又被拿去扑火,现在还有八成的马活着."

负责清点战马损失数量的属官匆匆来报,这些马损失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总算是让他松了口气.只是李茂面如死灰,听到战马死伤不大也没露出喜色来.

"大人,为何你好像不太高兴……"

"马还活着,我们要死了."李锐听着外面的动静,"若是不行,在他们冲进来之前,我们一把火把这个马场烧了,不能把马留给他们造反."

那属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人你在说什么,什么要死了,什么杀马?这里有上万匹马啊!

一把火烧了,岂不是连人带马都没有了!要是最终都要烧掉的,干嘛还要他们那么辛苦的救火!

另一头,刘鹏随便找了点东西吃了,又喝了点水,总算恢复了点力气.他亲自去审问那些投降的马曹,总算知道了一些端倪.

原来这牧场里的牧丞几次派人出去给那些提供粮草的人,催他们快来援手,却都没有得到回应.大半个月过去,这牧丞以为那幕后之人已经放弃了这处马场,所以万念俱灰,根本生不出斗志来.

私藏战马,这么多年来又向外提供了许多战马,他们本来犯的就是死罪.如今粮食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们想杀战马为食,那幕后之人派来的兵丁却禁止他们动这些战马.

他们本来就只是养马之人,不是这些精兵强将的对手,眼见着他们迟早都要饿死,便对着这些人有了一股怨气,生出了恨意来.

后来李茂带着官兵来打马场,他们还是没有等到人来援救,这牧丞又气又恨,觉得他们都是些被利用完后当黑锅顶出去的替罪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挥所有马曹先给马下毒,然后再烧马场,以作报复,那牧丞也带着许多马曹服毒自尽了.

有些马曹毕竟胆小,不愿意和他们一起死,又见马场那些兵丁连自己人都杀,心中实在害怕,就投降了李茂一行人.

只是那牧丞千算万算,没想到李茂冲进来的这么快,而原本应该烧起来的火只烧了后面,那些马有许多也没有喝水.

要想毒死上万匹马的毒药该有多少?这牧丞.[,!]自然是没有这么多,只能融在水里投毒,结果倒有绝大多数的马活下来了.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马场又一直是和哪边联系的,这些马曹一概不知.他们只知道养马,马场每多一匹马他们就会多得一些钱,是以马场的马越来越多,他们的钱也越来越多.

也有心里害怕,想出去报讯的,都给那些兵丁一股脑杀了.他们平日里连出去都难,更别说反抗了.

刘鹏在里面审着马曹,那外面的骑兵正在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木头上.

李茂绞尽脑汁的在想着,该如何让众人在这些骑兵手下逃过性命.

他思索着,是不是干脆敞开大门,驱赶所有的战马向外跑.

羯人不是说过了吗?牧场里的人为了抢占草场,经常放马奔跑,踩坏牧人的帐篷,踩死人的时候都是有的.这里至少有万匹战马,如果要冲营,他们随着这些战马一起往外狂奔,说不定能够逃掉.

这些骑兵从远处而来,人困马乏,说不定跑不过他们.

只是这些战马若是跑到了外面,想要再全部赶回来就难了.而且这些骑兵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么跑.若是再被他们得了马,或者在半路上被追上,他这么匆忙的过来处理马场之事,就成了笑话.

到底该如何权衡,是拼上一把,还是烧了马场同归于尽,李茂心里也犹豫不定.

也许是上天真的在庇护着他,正在他准备下令牵出所有的战马冲出去的时候,瞭望塔楼里一个小兵突然对着下面喊道:

"国公大人,灵原县方向来了一支军队,约有一千来人,打着中军的旗帜!"

中军?厩里来人了?

来的好快!居然比凉州来兵还要早一步!

这些人是用飞的吗?

李茂欣喜若狂,登上楼就往远处看.大楚紫色的龙旗果然飘扬在那支队伍的前方,龙旗中间书着一个大大的"中"字,正在风中猎猎飞舞.

确是中军!

"清点所有官兵!有人来援了!准备冲出去接应!"这里有现成的战马,骑着马冲出去自是不难.就算不能杀敌,能跑几个是几个,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灵原县方向来的中军正是御史中丞周青带来的队伍.他们急行军了数天,终于赶到了灵原县,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李茂已经带着人先去马场了,这周青率先带人进城了解情况,汪志明把目前所有的情况都和这周御使一一说明,又求周御史能够去汾州马场救人.

周御史怕李茂有什么闪失,都没让中军进城,和这支中军的郎将一起指挥兵马调转方向,直接就往汾州马场进发,这才在这些骑兵摧毁木栏之前赶到.

马场外的骑兵队伍也是急奔而来,骑兵一般是一人三乘,不停换马,才能保持速度.他们从北方隐蔽之处急急出发,每个人只带了两马,现在一匹马拉了那木栏,一匹马正在骑乘,现在再去解绳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放弃那些战马,纷纷上马准备迎战.

这支中军虽然也是疲军,带的器械和弓箭等军备却很充足.他们和李茂所带的善于马战的"骁骑营"不同,这支队伍虽然人人都会骑马,但并不是马上作战的骑兵,马匹只是用来赶路的,他们大部分还是步兵,但是却人人都会使用弓箭弩机.

这支中军一半人用弓箭向对方的骑兵射击,一半人迅速组装起随军带着的蹶张弩,准备利用脚蹬的劲弩给予这些骑兵压制.

这支逆军都是楚军出身,中军是大楚兵马里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一见中军的旗帜已经开始顾虑,再看这支中军居然带了劲弩,而且身后马场里还有一千左右的官兵,两边夹击,实在是不占优势.

那首领本来是接到命令,杀了马场外的官兵,解了马场的围,带着马场的马就走,走之前一把火把这马场烧的干干净净,此处就不要了.

谁料他到了这里的时候,马场已经被官兵攻占了,马场四门紧闭,里面又没有了内应,现在又来了中军,他哪里还敢把宝贵的人马陷在这里.

这支叛军的首领立刻鸣金收队,下了撤退的命令.这些骑兵连拴在木栏上的马都不要了,马上调头就往来时的方向撤退.灵原县方向在马车的西边,草原却在北面,这些骑兵御马狂奔,中军一时追不上,手弩的射程比较短,几百中军将士奋力追赶,只留下了几十匹马来.

周青和中军的郎将带着中军前来就是为了接应李茂,此时马场之围已解,自然是不会追赶这支不明身份的部队,只是带着中军往马场而去.

李茂此时刚集结完人手,见中军来人到了马场门外,便派人对着门外呼喝,问清来人的身份.

周青和李茂同殿为臣,互相都熟悉对方的声音,李茂一听果然是御史中丞周青,在他之前去通州赈灾的,立刻就知道了为什么这支中军来的这么快.

苍天果然佑他!

李茂赶忙叫人打开大门,迎接这支中军入了马场.

"见到李大人无恙,我就放心了."

周青见只有李茂头上缠着.[,!]纱布,看起来只是轻伤,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带着这么多人赶到汾州,若李茂还是出了事,就该是他"救援不力"了.

"我先谢过周大人救命之恩.只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不知道这支逆军到底有多少人,何时还会再来,还要先辛苦中军在此看守马场数日,我要带人回灵原县,将这些马场谋逆的兵丁及证物送回灵原.这支逆军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些头绪,怕是落在了定北军的身上……"

"北军?"周青大惊失色.

"正是北军.我们在这草原边沿,随时有可能受到来自北面的部队袭击.现在还不知道定北军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谋反之事,我必须要尽快返回,向朝廷要人速速来接管这马场哭的马.这上万匹马现在成了烫手山芋,如今不是放牧的季节,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补给,先不说有多少人会养这些马,就是草料都是个问题."

"这些马不能转移吗?"

"周大人难道想凭我们这点人转移这万匹战马?灵原县只是小县,装不下这么多马."

周青才来不久,对此地局势自然是没有李茂清楚,当下也不多言,听凭李茂吩咐.

李茂先是让羯人和那些投降的马曹把战马按照马群分编,已经毒死的马移出去,马厩里只留身体健壮的战马.他们都不懂养马,此时这些投降的马曹留着还有用,便没有押回灵原县,而是留在马场,由中军人马看着照顾马群,好戴罪立功.

那些骑兵走的匆忙,丢下了不少战马,这些马他们拉了回来,倒让马场又占了点便宜.

刘鹏和官兵押着那些被抓的马场兵丁,又把搜到的有字之物全部带上,这些都是汾州马场参与谋反的人证物证,他差不多死在这里,就是为了追查这些证据.

这些人之前死里逃生,现在又担心迟则生变,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不过是下午时分,他们就已经开始出发,返回灵原.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更大的危险正在灵原等着他们.

袭击汾州马场的三千骑兵,有在汾州草场里平日练兵的风雨雷电四部,也有在据点得了命令,急行南下支援的骑兵.他们的首领也是个足智多谋之人,而且胆子极大,几近疯狂.

他见此行没有杀掉李茂,又没有救下马场,还丢了许多换乘的马,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干脆夺了那灵原县,先在灵原县里等着,以逸待劳,等着那些人送上门来.

只要灵原县一得手,在灭了李茂的人马,他们就立刻去夺汾州马场里的马,赶着战马从草原穿过,带回北面.若带不回去,就把马场烧了,或是把马场里的马杀个干净,怎么也不能留给朝廷.

三千骑兵径直穿过绕过汾州马场,从另一边急奔灵原县的北门方向.

他们先前在吕梁得了李茂的御使仪仗,这支人马从兵衣到战马都是大楚正规军的装备,也不需要再多做什么,这首领打了李茂的御使仪仗,佯装是从马场回来报讯的中军,直接带着人控制了北门.

灵原县本是小县,平日里白天从来不关闭城门,这些逆军怎么看都是自己人,所以他们也没有防范.灵原县所有兵丁又全部都给李茂一行人带走了,所以这支只有三千人的队伍,居然轻而易举的夺下了灵原县.

他们一路冲进灵原县的衙门,打着御令的名义杀了汪志明,又取了县衙的大印,四处张榜公告,说是灵原县的县令汪志明伙同汾州马场里的逆贼造反,被御使查出,如今他们接管灵原县,封闭四门,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出城,否则视作共犯.

这些人凶神恶煞,老百姓们都被吓得不敢出门,门窗紧闭.

涉入到谋反之事,那是要被族诛的!

虽然这些百姓一点也不相信他们的汪县令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可是早上确实有御使带着军队来过,这仪仗和军队也确实是大楚的无误,这些百姓也不敢与军队相争,只得避让.

可怜汪志明以为呆在灵原县绝对安全,甚至都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这支军队的人冲进衙门给杀了

这些人控制了北门,就等着李茂一行人从城外的汾州马场返回,他们拼着所有人身死,也要留下李茂和那一支中军.

只要这些人都死了,夺了马场里的马回返,就算朝廷再派大军过来,也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老百姓最多知道是有一支军队接管了灵原县,也不会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一切原本都很完美,他们却没想到,有一个人在他们冲进县衙之前见势不好,偷偷溜了出去,甚至还赶在他们控制住四门之前,先逃出了灵原县.

李茂带着官兵,羯人和押解回来的马场叛军,在傍晚时分赶到了灵原县境内.

他们一行人今日经过了各种危险,真是归心似箭,一路疾奔,就为了赶在晚上关闭城门之前回到灵原.

卢默等在汾州马场通往灵原县的必经之路,终于在半路截住了李茂等人.

待他把情况与李茂一说,再说道那支"御使"的样子,李茂便知道了是早上试图攻打马场的那群骑兵.

灵.[,!]原县已经被夺,他们自然是不能再继续往前,李茂当即决定返回汾州马场.

灵原县的道路被截,他们无法回返汾州境内.但汾州马场在灵原以西,若他们守在汾州马场,西军到达之时必定要和他们碰头.

有西军在,再有他们这一千的中军和数百府兵,只要能想办法让城中百姓内应,就能夺下灵原县,剿灭这群逆军.

只是他们想的虽好,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凉州的军队也没有到.灵原县还不知道情况如何,若是这些逆军等得不耐烦,真的动乱起来,那就成了大祸了!

李茂心里急躁,这汾州马场补给不足,现在他们还可以用中军带来的粮草,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怕是耗不了几天.

他派出信使的时候算过时间,此时西军应该要来了,却还没一点消息,他一边担心是不是信使出了问题,一边担心灵原县里的百姓,急的一嘴都是泡.

好在第二天的傍晚,西军终于到达,中军派出去的哨兵带着西军来汾州马场汇合.

周青和李茂听见西军终于到了,连忙带着人前往马场门口相迎.

待那西军的郎将带着一个少年到了马场前下马,走进马场之时,李茂原本带着笑容的脸色突然大变,指着那少年讶然道:

"李锐,你不在家好好呆着,怎么来了汾州!"

92事实的真相

"你……"李茂的心猛然地颤了一颤."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方氏捂着耳朵,拼命地摇头.

"方婉!"李茂拉开方氏的手,"你我夫妻一体,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不可以连我都瞒着!"

方氏看着丈夫的手,她的眼眶四周已经凹陷了下去,所以凝望着李茂手掌的时候,那双杏眼越发的幽深.李茂见自己的发妻落到了这个样子,实在说不下重话,只得拍了拍她的手,就像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

方氏咬了咬唇,抓紧丈夫的手,轻声回忆道:

"大嫂落湖的那一夜……"

大嫂落湖的那一夜,她在床上翻腾了好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

那段时间,丈夫都宿在北园,伺候她病症越来越重的公爹.她从和李茂成亲开始,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多夜晚.就连她有孕和月子的时候,她的丈夫都没有移出过卧房.

她决定去北园找丈夫.

那时候她才刚刚嫁过来没有几年,面子浅,觉得大半夜去公婆的地方找丈夫回来睡觉,实在是羞人.她那时候还不是国公夫人,内室里贴身丫头就是陪嫁的那几个,她和丫头们说气闷,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独自一人便往北园去了.

若是一路从正路走,整个府里都知道她半夜去找丈夫了,所以她准备从西园的抄手游廊绕过去,只要敲开角门,就可以进雕弓楼.她的大伯已经去世,西园只有孤儿寡母,她绕行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忌讳.

谁料她在游廊上刚穿行了一半,突然看见了大嫂的身影.

若说她嫁到信国公府里来,最不能适应的是什么,那一定是这位大嫂张静.

大嫂张静手腕玲珑,行事利落,若对你好起来,那是春风化雨,你无一不觉得熨帖.在闺阁之中,实在是少有这样的女子.张氏又是绵延数朝的大族,胡人作乱之前,她大嫂的祖上都是前朝的高官,家中无数子弟出仕.而她家只能算的书香世家,真正发迹,还全靠她父亲当年的从龙之功,可就算他父亲能最终登上高位,也是因为她嫁到了公府.

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她怎能不自惭形秽,马首是瞻?

可即使她从来没有想过抢大嫂的管家之权,甚至连伸手都没有伸过,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大嫂对她的防备.

后来她生了孩子,她总觉得大嫂表面上看铭儿很温柔,但是眼神里却冷冷的,让她十分惧怕.她甚至不敢让自家的孩子单独和这个大嫂在一起.

但一切都是她的臆测,她根本不可能因为这样的感想就和谁抱怨什么,所以她只能尽量少接触大嫂,也从不管家中的事情,只闷头做好弟妇该做的事.

再那之后,大嫂果然对她和善了许多.

所以当她看到大嫂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而不是上去打招呼.她根本没办法和大嫂说出"我去北园看看夫君"这样的话来.

在一个新寡之人那里谈夫妻恩爱,未免也太残忍了些.可是要不说出这个,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来西园.

她闪身躲到了背后的"谁坐轩",藏了起来.谁料没有一会儿,大嫂也推门进来,而且没有点灯,只是坐在了窗台上.

她吓得要命,连腿都蹲麻了,脑子里不停的猜测大嫂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了凭吊丈夫,还是和她一样睡不着出来走走?

大约过了一刻钟,谁坐轩突然又来了一个人.而且还是男人的声音.

这下,她更害怕了.

深更半夜,新寡的大嫂和一个男人在西园的游廊里私会……

被发现的话,一定会杀人灭口的吧?

她只能捂着嘴,连大气也不敢出的躲在那屏风后面.

"已经半年了,我以为你们已经放弃了."张静淡淡地说道."你们要我做的事,我办不到."

"你现在是管家之人,这府里的老太太又这样蠢,你为何办不到?"

"你们都已经杀了我丈夫,为何还要……"

"那是意外!张静,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假戏真做了!"

方氏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就差没有晕过去了.

张静沉默了一阵,终是开口道:"我杀不了他.他身边时时有人."

"那小的呢?"

"……我会想办法."

"你得快点了,他要对我们下手了.若信国公府不乱,死的就是我们.李蒙的事……"那人叹了一口气,"你要相信我们,真的是意外.谁也不知道李蒙会扑上来,他本不是会那样做的人……"

"不,你们不了解他.他就是会那样做的人.你们杀了他,我真后悔当初……"

"事已至此,再多说无益.谁不后悔当初,可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这信国公的位置只能是你儿子的,若不能,这信国公府也就不需要再存在了."那人似是也觉得逼的太紧,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

"想想看,你虽然新寡,但依那位对李蒙和老国公的看重,若你公公上折,.[,!]世子之位一定是李锐的.你改变不了李蒙,难道还改变不了一个孩子吗?你的儿子是信国公,你是信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你虽然做不到以女儿之身立于朝堂之上,但也已经是人上之人了……"

"你走吧.此事我会再想想怎么办.下次还是让梅红来找我,你亲自来,若被人看见,我怎么能说清!"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此事你若得手,就在老地方放三枚石块."

方氏躲在那屏风后,越听越是心惊,什么万万人之上,什么若信国公府不乱,死的就是他们,每个字她都听不懂,可每个字都让她惊心动魄.

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在那里,等着张静也离开.

可是她等到两只腿都失去知觉了,张静还是坐在那窗户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样子.

"可笑……"

方氏一惊,还以为是张静发现了她的踪影.

"可笑我从小胸中就有一番抱负,可到了最后,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成全自己."张静自嘲地说:"这世间哪里有女子也能立于朝堂的一天,终究不过还是靠男人罢了.他们已经毁了我一生,还想毁我的儿子."

屏风前传来了拖拉什么东西的声音.

方氏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等待着被大散现的那一刻.

是奋力逃跑,还是拼死反抗?要不然就大声喊叫?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轩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反抗不了你们,难道还不能给我儿子留一条康庄大道吗?"

张静的嗤笑声之后,传来了"噗通"的一声水声.

方氏听到水声,知道大嫂怕是为了什么去寻了死,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喊人,结果她蹲的太久,猛然一下站起身来眼前天旋地转,想要伸出手去扶些什么,却往后仰倒在地,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想办法挪移到窗边,哪里还看的到什么人影!

她扫视了一圈屋子,发现屏风前少了张方椅.再一想那声闷响,怕是大嫂抱着那张椅子跳了湖,不想再活了.

刚听见大嫂跳湖的时候,她是准备马上就奔出去救的.可是晕了一晕再醒过来,她的脑子里就开始想起了别的东西.

什么叫老的下不了手,还有小的?这信国公府最老之人,就是她的公爹,小的……小的……难道是她丈夫?

方氏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冒将出来,一颗心几乎也挺了跳动.

她只觉得这大嫂的面目是那么的可怕,她那般贤良淑德示人,原来都是假的!她先前以为她不过是因为一直管家,已经不允许别人染指她手中的权利,才对她颇多防备,想不到是想用这个来害人!

她看了一眼轩台,咬咬牙,终是什么都没做,又回了锦绣院.

"这便是那晚发生的一切."方氏闭上眼."我后来是对大嫂见死不救了,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大嫂死后,我以为公爹一定会上折让李锐继承世子之位.因为毕竟他只有成为了世子,以后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依仗.谁料公爹上折让你继承爵位,我才算松了一口气."

"我管家以后,赶走了所有不是家生子的奴仆,我又不敢添人,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好多年,眼见你终是没事,连大嫂的娘家都很少过问这个外甥,这才相信那些人是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我养坏李锐,也是因为这个,只有他又蠢又笨,你的国公之位才能安稳.我是自私自利,被这国公夫人的名头冲昏了头脑,但我更惜命.一开始我并不想杀了锐儿,养了这么多年,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假的.可是后来我见他越来越大,马上就要移出去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又来撺掇他对付你我,我就又生了邪念."

"娘以前从未关心过任何府里的事,李锐一出了东园,她又突然伸起了手,又照顾起了李锐……"

"那是因为你在药里做了手脚,被娘看出来了!"李茂沉着脸斥道,"她若不伸手,李锐就要被你害死了!"

"不,你是没有注意过娘现在看李锐的眼神……"方氏抓着李茂的手,一脸惊慌失措地说:"那不像是在看着孙子,倒像是在看着儿子啊!"

李茂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忽忽,半天也无法回过神来.

"那一夜的事情,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可是此事毕竟已经成了我的心结,日日在我心头萦绕.在那一夜之前,谁不夸大嫂贤德?谁不说她是大伯的贤内助?可是就连大伯之死,都和她离不了干系.能刺杀先皇,那是多大的势力?大嫂又怎么能嫁进的公府?"

"她刻意接近大伯,是为了什么!"

"还有娘!现在娘一下子又认识字,一下子又会做扳指,又会说什么《三国演义》,我……我怕是张静阴魂不散……"

"你胡扯什么!"李茂听到这里,猛瞪着眼睛看着方氏:"那是我娘!我看你被这件事逼得太久,已经有些疑神疑鬼了!"

"就算不是张静.[,!]的魂魄回来了,也是老太太身边有了那方的人!不然老太太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奇怪!"方氏咬着牙说:"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们就是要让信国公府倒!我找了神婆来驱鬼,所有人都在诬陷我用巫蛊!他们想让我死!"

"他们一定是知道了我那一夜在那里!"

"你想的太多了,这样不利于腹中的胎儿."李茂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妻子的头发,"今夜你已经累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此事我们回头再商议,现在我心头也很乱……"

"什么胎儿?我哪里有什么孩子!她们连你都瞒着吗?你听我说……"

"方婉!你怀孕了!你有孩子!"李茂一只手抓住妻子的肩膀,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

"你肚子里有孩子,千真万确!娘从不拿子嗣开玩笑!"李茂见妻子已经魔怔到这种地步,忍不住悲苦道:"我在九死一生之时,还在想着家中有你和孩子等着我回来,拼命奔逃.你也是做过母亲的人,自己有了身孕,难道不能知道吗?"

"方婉,你把自己糟蹋的太过,这些事你闷在心里,除了可以伤害自己,再伤害别人,还能改变什么?你说他们想让你死,在我看来……"李茂的眼睛瞬间红肿了起来,几乎不能言语.

"他们已经杀了你好几次了,方婉."

李茂握着方氏的手颤抖了起来.

"他们杀了你的理智,杀了你的温柔,杀了你的善意,将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刚嫁与我时,我们两相爱悦,你性格是如此温柔可人.我虽然资质平庸,却从来没有因此而不甘,我就是中人之姿,过中人的日子就是了.你我夫妻和美,成婚不久又诞下麟儿,那时我是何等的襟怀爽朗,意气风发,你又是如何的心满意足,满心欢喜……"

"如今我们虽然得了这国公之位,你扪心自问,比那时候还要快活吗?兄长和大嫂都只能那般下场,那些人,又怎么是你一个人就能防得住的……"

"方婉,你不该恨任何人,你该恨的是那些人啊!"

方氏感觉内心一片空荡.脸颊被泪水沾湿的地方,如同刀割般的刺痛着.她茫然地流着泪,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流泪.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抖动着嘴唇,怯怯地问道:"是真的有孩子?不是皇后和娘联手骗所有人的?"

李茂重重地点着头.

方氏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一下子瘫倒在了丈夫的身上.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李茂抱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沉沉睡去了.

他从宫里回来,没有洗漱,没有换过衣服,一身灰尘,满脸风霜.可是他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妻子,一点也不想松开.

自己智谋不足,眼界不够,从小就听不懂父亲和兄长议论的那些事情.他妻子是长姐,被教养成相夫教子的女子,没经历过大事,能嫁给他,也全是看家中已经有了个世妇,只能再添一个勋贵出身的女子.

他们夫妻都是庸人,若是像堂伯一家那般,生活在荆南老家,安心做一对富贵夫妻,这辈子也会和和美美,过着夫唱妇随的好日子.

可偏偏是他们继承了爵位.

这便如老牛拉车,若车子太重,那牛只会活生生累死.

若是太平的公府,他妻子管家的本事也是有的,安心做个国公夫人就是.可是就在今天,他才知道府里到底有多少的鬼蜮之处.

大嫂,一直撺掇妻子作恶的刘嬷嬷,那个不知道身份的梅红,那晚的男人,以及放在偏院中的巫蛊……

若是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那公府大公子的生辰八字!

他这次遇险,已经得知了自己诸多不足,父亲生前对他"资质平庸"的评价,有时候真的让他无比丧气,又满腔不甘.

没有人教过他啊!没有人教过他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兄长有晋国公,父亲有先皇,他们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都曾遇见过自己的伯乐.就算他只是一匹驽马,他现在已经努力在往前跑了……

可他刚刚站起来,却猛然发现身下的是一滩泥沼,拉着他不能向前.

妻子变成这样,他是有罪的.

他不能让妻子放心倚靠,还妄自揣测妻子那夜必定做了什么,甚至以为瞒到天荒地老,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岂料伤害早就已经造成,再也不能回头了.

大嫂究竟是什么身份?想要对付公府的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不是发现信国公府又要站起来了,所以才急着跳出来,又趁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下手,想直接毁了信国公府?

敌人来自于哪里?和那谋反之人又有没有关系?

还有张家……

方家……

他究竟能相信谁?就连自己的妻子,也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各种折磨中,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被他们杀上无数遍,连这个叫做"李茂"的自己都不.[,!]再是了?

若此刻急流勇退……

李茂环抱着自己的妻子,彻夜未眠.

李铭昨日和兄长聊到半夜,连父亲何时回来都不知道.早上下人来报,说是父亲先去了持云院,然后急匆匆的回了锦绣院,担心的立刻就来了锦绣院.

他到了院里,却见四绣守在屋外的角房内,卧房的门窗也紧紧闭着,吓得连忙敲门.

李茂一夜没睡,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怕吵醒沉睡着的妻子,连忙披衣起身,打开了门.

"什么事?"李茂看见是儿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是铭儿啊,你母亲睡着了,有事下午再来吧."

李铭推开了父亲,径直跑到床前,看到娘亲确实睡得很沉,没有受过什么打击的样子,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茂见儿子的样子,犹豫着问道:"你母亲的事,你知道了?"

李铭点了点头.

"祖母什么事都不瞒着我们的.娘亲她,她做了错事……"李铭哽咽着说,"父亲能不能只把娘关起来,不要休她?也不要气她?她是想让我继承这个位子,大不了我不要了,我还给哥哥就是."

"不光是这个位子的事."李茂心里也不好受,摸了摸儿子的头."爹不怪你娘,爹也不会休了她.爹只会有你娘这一个嫡妻.至于这个爵位……"

"我们一家欠你哥哥良多,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卧床中,熟睡着的方氏,默默地滑下了一滴眼泪.

李茂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在外间等候.他心中有事,虽然身体极度疲累,精神却在亢奋着,无法让他入眠.

他娘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开始频繁的做些动作.他娘连李铭一个孩子都不瞒着所有的事,他们信国公府如今如临深渊,难道他还要瞒着什么?

将妻子放在这锦绣院里,何尝又不是一种保护?

他得好好谈谈,和所有人都谈一谈.

李铭,李锐,他们总有一天都要长大.他父亲当年没有教过他如何应付这些,他又一直被兄长所庇护,从来没有独立过,如今他这般懊悔,总不能今后也让自己的儿子,侄子尝到这种滋味.

李锐在这次汾州之事中已经展现出惊人的资质,他为何不能做一次伯乐?!

"老爷老爷,外面有人要求见您!"李茂的长随从二门外跑了进来,一脸惊诧莫名地说:"是吴相公和陈相公!"

这长随从小跟着李茂,对府里的老人都十分清楚.

李茂一听长随所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相公和陈相公?那不是府里当年的客卿,父亲和兄长的幕僚之首吗?

他爹还非常严厉地和他提醒过,他心性不够坚定,做事又不够果决,才能不能服众,留着这些人只是祸害.他当时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没有生过其他想法.他从来都不曾忤逆过父亲的意见,当时他爹已经病入膏肓,怎么能在这种事上让他焦心.

所以失望遗憾虽然也有,他也只能当做自己是和这些人没有缘分.他想着只要自己好好守着这国公府,幕僚什么的,总会再有的.

等到了他出了孝,才知道客卿易找,幕僚也容易得,可是有才又有德,自己敢用,又能提供别人想要的东西的,实在是难上加难.

李茂赶紧回屋穿上合适的衣服,连洗漱都不用了,束上发巾就往外走.

此时这两个人来,必定不是来叙旧的.

李茂奔到了前厅,看见果真是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一时之间心中一片茫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吴玉舟见这李茂还是如年轻时那般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开口道:"信国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李茂惊喜交集,一声轻唤:"吴先生!陈先生!多年不见,两位风采依旧如前."

这两人说是客卿,年纪其实已经可以做他的长辈.他爹当年救了不少人,这两位就是其一,一直辅佐着父亲和兄长处理各种事宜.

他们父亲去世,这两位也向他辞别时,他当时真是有一种大厦将倾之感.

"信国公见我们如此欣喜,我们心中也十分安慰啊."陈轶微笑着看着李茂,他明显是匆匆赶来的样子,他们能得到这样的重视,自然也是满面红光.

陈轶和吴玉舟二人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来.

"此物我们保管了数年,还以为需要再过许多年才能送与你手.想不到你果真不愧为老国公的孩子,只重出朝堂两年,就获得了如此成就."陈轶笑着说.

"我知你有许多疑问,这信,你拆开一看便知."

李茂看着并无署名的信封,撕开一看,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熟悉的字迹……

"吾儿李茂:

看见你爹的信,是不是吓了一跳?我想我死了以后,等你丁忧出来,一定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头,甚至躲在被子里偷偷骂我偏心,从小不教你多些东西."

"我想.[,!]你大概不适合朝堂,呆两天就会心灰意冷,不再出仕.等新皇一见你不是可用的人,也就放弃你了.如此,你便可安心做个富贵闲人."

"可我转念又一想,老子的儿子,说不定也和老子一样,越是逆境越能奋进.我当年和你兄长自以为聪明,竖了许多敌人,怕是现在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所以想一想,还是在死之前提前给你做些安排比较好……"

李茂抓着信,连吹口气都怕这信给他自己弄坏了.

他明明已过而立之年,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垂髫之时,睁着眼睛只能着看爹笑骂他.

"爹……"

他手持着信函,在两位先生面前泣不成声……

95齐心协力

李茂和顾卿说了一些安排,顾卿一一记下,都应允了.

李茂这两天几乎是不眠不休,担子放下来后,果然是轻松了许多.先拜别了顾卿,独自向锦绣院而去.

他进了锦绣院的院门,发现妻子依然还和过去无数次那样,得了下人的回报就开始站在门边等他,忍不住鼻中一酸,走上前去.

他有许多许多话要与她讲,李锐和母亲都已经放下了心结,只盼她也能早日斩断心魔,浴火重生.

第二日一早,李茂穿上官服,上朝去了.

此次他离京已有月余,朝中和京内都有许多事情变化了.

例如厩里果真有雹灾,学子们如何联合起来赈灾,甚至推动了朝廷赈灾的速度;例如晋国公府老国公张允最近病症加重,一日请了三次太医,张诺已经数日没有上朝.

若此次张允一死,晋国公府必定要沉寂几年,就如当年的信国公府一般.

李茂只是在大殿外等待升殿的的那段时间里,便已经入耳了许多事情.

走到他这个位置,他不需要再去打探什么,就会有人把消息送上来,卖个好.

此次李茂安然回京,对楚睿来说非常重要.

而李茂所带来的推动,对楚睿来说,简直是意外惊喜.

首先是岐阳王的余孽.

当年岐阳王之子潜逃,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把人找出来,人是杀了一批又一批,可这些人就是都说不知.

岐阳王是几个郡王里唯一一个不是封在苦寒之地的皇亲.概因先皇和李老国公当年被下狱,全靠岐阳王带着人劫了狱,救出两人后又散尽家财和兄弟一起揭竿反了.

后来数十年,岐阳王跟着先皇东征西讨,功勋卓著.可因为他为人傲慢,数次顶撞先皇,最后也只封的一个郡王,甚至还在李茂与张允之下.

大楚立国的第二年年初,他就反了.他不但反了,还拽着楚睿的一个同母兄弟一起反了.

此事乃是楚睿心中永远的痛楚.

当年岐阳王楚柯之子逃逸,他们搜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下落,原来是躲在了北面.

要不是李茂曾在神机弩的弩膛之中留下痕迹,又在汾州境内抓到了那么多俘虏,真不知要查到哪一年去.

再次,就是多出来的那些战马.大楚骑兵稀少,而一个骑兵至少要两匹马换乘方能保持机动性,这也是大楚骑兵稀少的关键原因.

大楚并不产战马,良马难得,可以换乘的良马更是奢侈.

此次多了这么多良马,而且都是没有骟过的,将会留下多少马种?

再一想到通州雪灾,李茂上议以赈灾之事慢慢收归隐户,如今也得到了极好的成绩.

根据通州所报,通州已经吸纳流民一万余户,这一户哪怕就按三人算,也是三万多的人丁.这一万户人,又能开出多少良田,缴纳多少赋税?

他恨不得能让每个州都如法炮制才好.

可惜,楚睿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通州之事能成,是因为天灾.可他要强行吸纳隐户,就会酿成了.

无论怎么说,这李茂虽然没有他父亲智勇双全,也没有他兄长运筹帷幄,可就目前看来,真的是一颗福星.

他不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还会带来许多惊喜.

这世上天妒英才的事例太多,像李茂这样被老天眷顾的才能,才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啊.

楚睿升了朝,先是各方部落里的使者来朝见,穿着各种皮衣皮裤的胡人们跪了一地,口中呼喊着"天可汗",引得楚睿十分快慰,封赏不断.

苏鲁克的部落作为首先对汉人伸出援手的部族,得到了大量的金银绸缎.甚至还得到了可以在汾州边境几座城池通商的权利.

从此以后,大楚有专门的集市会被划出来,也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管理,作为胡市,与胡人进行贸易.

若是汾州的胡市试点成功,接下来并州,凉州几州也会渐渐开放胡市,允许胡人和汉人互市,经商,或者买卖奴隶.

这决定是楚睿和众多大臣商议出来的结果.

从李茂的奏疏上来看,这些胡人英勇善战,悍不惧死,若是发展起来,必成将来的大祸.

昔年西胡入侵中原,也是因为西边有一庞大的国家往东扩进,驱赶的这些人联合起来,一起往东抢占资源和土地.

胡人善战不善守,可是战争一起,中原大地满布疮痍,就算能夺回失地,又要休养许久.胡人生活的地方不如中原富庶,若是能破费些钱财,就能引得这些人渐渐习惯汉人的生活,进行驯化,自然是再好不过.

而允许买卖奴隶,其实是一项阴损的政策.提出此策的官员只是鸿胪寺的一个少卿,然而他提出此策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大楚如今十分缺人,各世族的庄园豢养了许多的隐户和佃户,而庄园外,大片的土地渐渐荒芜.

草原牧民虽然不会耕种,可是却非常能吃苦,体魄也比.[,!]汉人健壮的多.他们原本就有战败后成为奴隶或者死的传统,与其杀了,不如卖给汉人为奴.

这样一来,若今年北方的关外真的十分难熬,而汉人又要大量的人口,他们就会慢慢内耗,以和其他部落战争来产生奴隶,或卖掉部落的老弱,来换取粮食和其他需要的东西.

这样长期征战,数百年内,北方各族的实力会越来越弱,而汉人渐渐将吸纳进来的各族同化,最终就会让他们失去自身的野性.

而汾州,凉州的各个部族早就已经在当地生存了许久,有些已经融入了当地,甚至和当地汉人通婚,这些人可以得到汉人的其他优待,甚至可以允许入塞和经商,如此一来,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也不会希望大楚动乱.

这些都是长治久安的国策,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得小心试探,按照各种情况不停改进政策,直到找到最合适的方法.

楚睿不急.

他正值壮年,可以慢慢来.

西军已经得了军令,中军也会马上开拔,若那定北军的王泰和带着部队作乱,就地镇压.

御使周青作为监军,将会在汾州和他们汇合,一同前往.

原本汾州的官员被罢了一半,汾州一地多出许多的官职来,张宁这阵子家门口的门槛都要被人踩断了.

汾州原参议刘鹏升了一级,成了汾州的布政使,而那个灵原县的县令汪志明,则接任了刘鹏的位置,官升三级,一下子熬出了头.

灵原县县令空出,周围四县县令因为都出了人出了兵,襄助有功,也都各个有封赏.

通州等雪灾结束以后,怕是还要掳下不少官儿来.

这一届的众多学子都纷纷在摩拳擦掌,翰林院的院士们也都红了眼.这些人大多是寒门出身,苦读这么多年,就为了有个一官半职,能够施展才华.

如今有这般机会,岂能不拼命一把?

没有几天,兵部尚书的请辞也得到了批准,新尚书众望所归的由李茂接任.

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的一位尚书产生了.李茂今年刚刚三十出头,六部尚书没有一位年纪低于四十,先前四十有一的张宁接任吏部尚书时,人人都称他年轻有为,而李茂的蹿升速度之快,不亚于当年他的兄长李蒙.

只不过他兄长是以翰林院翰林上位,而他从兵部次官开始做起,一点点爬上了兵部主位.

紫衣金绶,李茂一时风头无二,就连张宁见到他,也都一改平日矜持的样子,客客气气地向他问好.

紫宸殿书房内.

"你是说,爱卿府上愿意接受朕的调用?"楚睿神情复杂地看向李茂,"你家人丁单薄,你夫人又……我原是已经放弃了你家,准备日后再细细挑人的."

"在也找不到比臣府上更合适的情况了."李茂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诚恳."臣虽无大才,但臣一府忠心,日月可鉴.陛下想要用臣等,是臣等的福气."

"说实话,臣那侄儿,是臣府上最为聪颖之人,他有我父亲和兄长的才华,只是缺少磨练.此事虽然危险,但对臣的侄儿来说,也是一次机会.是以臣与两个孩子商议以后,两个孩子都愿意为国尽忠,替陛下靖平朝堂."

"……信国公府里,难道大事还要与孩子们一起商量吗?"楚睿惊讶地问.

他们府里到底已经缺人到了什么地步?

一想到信国公府根基浅到如此地步,楚睿对这家人更是放心了.

"臣的母亲凡事都和所有人一起商量,臣受臣的母亲熏陶,家中若有大事,也是尽量不瞒着家人的.臣家中人少,平日里做个什么事,连孩子也要帮忙的.不怕陛下笑话,每年忙年,两个孩子还要忙着家中琐事,每次一过完年,两个孩子都要瘦上一圈……"

"就连今年的家祭,也是臣那侄儿李锐替臣主持的."

李茂不停地替自己的侄子说好话,他在皇帝这里更受重视,日后对他也就更加有益.

"这次臣能平安回返,也多亏了他千里驰援,替臣搬来了救兵.其实若不是陛下要用李锐,臣原本是准备回来就上折,请封李锐为世子的."

"你说什么?"楚睿对李茂和方氏夫妻的做法也有耳闻,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让他惊讶万方.

莫不是做戏?

"臣确实是这般想的.李锐有勇有谋,又颇有臣父的遗风,行事比臣要果决.比起臣的儿子,其实他更适合这个爵位.只是如今他要担当如此大任,自然是不能再提起此事."

李茂突然跪下.

"陛下,臣对此计绝无任何怨言,只有一点,求陛下看在臣的兄长为国尽忠的份上,万事以臣侄李锐的安危为优先,给臣兄李蒙留下一点骨血……"

李茂不得不以情相逼.他与这位皇帝相处了两年,虽然不能说十分了解,但有一点非常肯定.

——那就是这位陛下非常自傲.

若是他能亲口答应他,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也会再三斟酌的.

.[,!]果不其然,李茂一提到李蒙,皇帝立刻动容,连忙搀扶起李茂,立下誓言.

"李爱卿放心,你李家三代为我大楚出生入死,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必不负之!他日若有危险,朕一定相救.若李爱卿不放心,等有合适的机会,朕会给信国公府颁下丹书铁劵,以安卿心."

"臣谢过吾皇隆恩."

李茂这一下跪得极快,完全不用谦虚.他深深叩下头去.

丹书铁劵等同于免死金牌,可让功臣后裔免罪,大楚立国以来,还未有过颁下铁券的先例.

若有此物在手,李茂就又多了一份保障.

这个头,要使劲磕,务必要让皇帝记住了!

话说信国公李茂在替家中多敲帐帝一些支持,顾卿则在府里教导李茂带回来的塔娜如何织毛衣.

自顾卿听了塔娜想以毛衣作为部落的特产与汉人贸易的想法,对这位小美女也升起了十分的敬佩.她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想去找什么致富的法子改善家庭的.

更何况人家千里迢迢而来,接受过封赏以后就要回草原去,这段时间里,如果不能教会她们织就毛衣,以后再来也不容易.

只是敬佩归敬佩,善心归善心,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从这里绕过来……"顾卿指了指某个空隙.

塔娜别扭的扯过线,一针扎下去.

"啊!"

顾卿脸上的肌肉扯了扯.

"快来人,拿生肌止血膏来!再拿绷带来!"

一针戳到指甲缝里什么的,实在太残暴太血腥了!

她有写不下去了.

塔娜丧气地丢下针,对自己手指出的血仿佛未见一般,直气道:

"我怎么这么笨,连织个衣服都织不好!"

这已经不是笨的问题了.

顾卿心中暗叹口气.

就连毛衣起头缠线,她都已经教了一个上午,直把她说的累死,都快精力不济了,这才好不容易教会她怎么起头.

可是就是一个简单的平针,她也能跳针,戳漏,绕错线,让她不停的拆掉纠错……

姑娘啊,这般天赋,就不要学打毛衣了啊!不是还有十个小姑娘嘛!你让别人来啊!

塔娜也是一阵气馁.

作为首领的独生女,她从小就被当做男孩养,但凡骑马射箭,宰羊烹牛,都不在话下.就是编腰带,她虽然编的不太好,可是也能编的.怎么这两根竹针到了手里,她连握都握不好了呢!

她汉话最好,还想和邱老太君学了以后回去教其他人呢.结果如今一看,她怕是要成为扯后腿的那个了!

塔娜随便上了些药,缠着纱布,对顾卿不甘心地道:"太夫人,再来!"

顾卿干笑着开口:"塔娜姑娘,你最擅长什么?"

"我最擅长射箭."

"是了,你最擅长的是射箭,就该把这个专长发挥好才是."

"您劝我不必学了?那怎么行,我从没有过轻易放弃的时候!"

顾卿苦口婆心的劝说:"学东西不可操之过急,我看你手都受伤了,还是先养好伤,再来学吧."

"可是……"

"太夫人,府外有个少年求见,说是塔娜姑娘的朋友,叫做卢默."门子在屋外报讯,打断了塔娜的话."锐少爷在前面陪着他,太夫人见不见?"

"卢默?他来这里做什么?"塔娜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转头和顾卿说道:"鲁尔莫是我的情人,大概是来找我的."

这羯人姑娘大大咧咧地就把"我的情人"挂在嘴上,倒羞得旁边的丫头们全都捂住了脸,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起来.

顾卿一听又来了个羯人,而且还是塔娜的情人,嘴里差点没忍住溜出"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那句歌词来.

她到了古代,见到的少年都是俊秀型的,听到有个草原少年前来,再一看塔娜的长相,脑补出了各种中亚帅哥的样子.

"叫他们来持云院吧."顾卿笑着说."倒要看看塔娜的心上人长得如何俊俏."

"他并不俊俏,却是很好很好的人."塔娜笑吟吟地回着,一脸的甜蜜.

待李锐带着卢默和一个年纪颇大的长者进了外室,顾卿看见那"卢默"明明就是一个汉人少年,不由得有些失望.

说好的西域帅哥呢!

其他人都猜不到顾卿的想法,只看到邱老太君看了那少年几眼,露出"可惜可惜"的神情来.至于可惜的是什么,也就只有邱老太君一个人知道了.

那个叫卢默的少年和那个老者要给顾卿下跪,顾卿连忙叫人把他们拦下了.

远来是客,那个老爷爷都可以做她爷爷的年纪了,她实在是不忍心他给她跪.

"仁慈慷慨的老夫人,我此次前来,是带着部落中的智者,请求能给您画一幅像."卢默弯腰抚胸说道,"李大人和老夫人对我们有恩,我们羯人的规矩,对待与部.[,!]落有恩之人,要留下画像,世世代代传唱.您是长者,按照传统,智者要给您画,请您同意."

被人画像,然后世世代代传唱什么的……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花嬷嬷笑了起来,打趣说:"太夫人,这是好事啊.何况也是羯人的规矩,您就应了吧.这大概和我们汉人点长命灯工命牌位是一样的."

顾卿本来就想同意,还没有人给她画过像呢,只不过一下子就答应太不矜持,花嬷嬷一递上台阶,顾卿马上装出一副不好意思地样子来,然后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花嬷嬷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给你们画吧.我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坐着不动?"

塔娜急了,她毛衣才学了一半呢!

"可是我才学了几针!"

卢默转身用羯语问了那智者几句,智者很快回了话.

"老夫人,智者说,不必太过刻意,您就像往常一样就好."

这还挺人性化的啊.

"那就麻烦这位长者了."顾卿笑着对智者点了点头.

丫头们给那个长者拿了张椅子,那画画的长者摆摆手不要,就在屋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坐了下来.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卷羊皮纸,还有各种颜色画笔和颜料,找丫头们要了点水,混合了以后,开始画了起来.

下人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个羯人作画,塔娜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顾卿的手,缠着她继续教自己织衣服了.

若是今夜回去什么都不会,也教不了姐妹们,她好丢人!

顾卿被塔娜缠着无奈,另一方便也确实被她的倔强征服了,只得强打起精神再教.

只是她教的认真,塔娜学的更认真,可是她就是打了这针绕错了那针,还无师自通弄出一些奇怪的针法来.

若不是她让下人把这些针磨得浑圆,怕是她几个手指都烂完了.

李锐就看了一会儿,偷偷地溜了.

"你小指不必勾的死紧,若线拉的太死,这针就不好进去,所以你老戳错……"顾卿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她的针,褪掉一圈又让她重来.

这还不是毛衣,只是最简单的平针围巾,都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了.

这孩子这么倔,她是该笑好呢?还是该哭好呢?

又过了片刻.

"这里……"

"这里不对,你两针一起戳了."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塔娜织毛衣的卢默突然开口.

……塔娜僵硬地扭过头.

"你就看看,就学会了?"

卢默摸了摸下巴.

"我没织过,不过看起来很简单,可以试试."

塔娜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卢默伸手从塔娜手中拿过线团和针线,按照顾卿教的方法稍微调整了下姿势,用手指绕过线,先打了一针,然后询问地看向顾卿.

顾卿激动地点了点头.

神啊!终于有个学会的了!

卢默见自己织的没错,于是按照第一针继续织下去,飞快地打好了一行,再换过边来,重新又打了一行.

他织的又快又密,和下面塔娜那有的洞眼大有的洞眼小的针法比起来,简直是天渊之别.

塔娜看着卢默,两眼含泪,不知道是被打击的,还是沮丧的.

顾卿无语地看着这羯人小两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会吵架吧?

"太好了!"塔娜突然流出两行热泪."终于不要再和这几根针打架了!"

"卢默,你快快先学会,回头再把我们都教会了!"

哦耶!

顾卿在心里一阵欢呼!

果然是每一个女汉子的背后都有一个贤内助啊!

98顾卿的野望

对于自己能通过春闱,成为一名可以领取禄米的贡生,李钧十分惊讶.

他先前的话不是自谦,他真觉得自己最后一场没考好.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阐述方式,怕是没什么考官能够看下去.

可若说是仰仗了叔父的威望,春闱所有卷子都是糊名誊抄的,只有通过后才能知道是谁的卷子,叔父也不像是为他打点过的样子.

那就是说,真的是他有才学?

这么一想,李钧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是李家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进入殿试,值得好好庆祝.

顾卿坚持中午要在饮宴厅里摆一场家宴,因为晚上李钧还要参加贡生们一起出钱办的酒宴,也只有中午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了.

家中人都知道顾卿好热闹,这也确实是天大的好事,有心迎合,所以就连李茂都专门告假回家,陪着母亲同乐.

大家都知道他家侄儿今日上榜,也都理解,纷纷表示一定干好本职工作,决不让他担忧.

李茂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挺愉悦.

持云院饮宴厅里.

顾卿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李钧,越看越有趣.

她以前学课文,学到"范进中举",总觉得很夸张,而且也算是个悲剧的故事.所以当她听说李钧得知自己中了贡生之后绕着西园跑了三圈的时候,才顿悟了.

在这样的时代,无论那个人有多豁达,知道自己成为万里挑一的那个人时,都会忍不住内心雀跃不已.范进那样自然算是夸张的,可就连李钧都这样,其他苦读的学子上榜后会有多么失态,也就由此可以得知.

李钧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李锐也很快活.

这一届过了春闱的学子中,排名靠前的大部分都是他认识的国子监学子,而会元更是他的好友齐邵.他不必看着哪个失望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好了.

"你还说你考的不好,考的不好都有十七名,要考的再好点,岂不是会元都是你的?"顾卿笑嘻嘻地端起酒杯,敬了李钧一杯.

"祝你以后前程似锦,仕途通达!"

"谢过堂祖母."李钧一口饮尽.

"不过侄儿也不想以后前程似锦,只要能谋个清闲的官职,得以糊口就行了."

他此言一出,顾卿几个都很意外.

"为何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我已经往你家报了信,此番你过了会试,你爹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算为了你力排众议送你上京的家中父亲,你也得好好出息才对."李茂板着脸,不赞同地说道,"你还年轻,怎么能庸庸碌碌的过日子?"

李茂今天也心情大好,他的同僚纷纷向他恭喜,虽然李钧排名不高,但这越发说明这是他的真实成绩.况且李茂也确实从来没有为这个侄子特意去和那些官员打过招呼,更没有为他行任何推荐,而他依然能过会试,岂不是说明他家的家教很好?

李铭和李钧能出仕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李钧怕是要从大皇子那边走勋贵的老路,而李铭,他将来想让他入国子监读几年书,了解下人情世故,若是有必要,这个信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也得要规规矩矩地走科举之路.

虽然这话说了有些太过自傲,但李钧都能做个贡生,他家的铭儿是绝对不会比他差的.

"不是侄儿丧气,而是侄儿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官."李钧叹了口气,把考场外发生的事情和几人说了一遍,最后懊恼地说出心里话.

"侄儿只是想要帮帮别人,差点连自己也陷了进去,看起来那个中年举子也不怎么感激我,甚至有些避讳我.而我此番若没有府中护庇,怕是连考场都进不去了."

顾卿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是被中国的官场文化给吓到了.

对于这个,她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在现代时,她连一个院长都搞不定,别人都在送礼时,她连怎么送都不知道,脸皮也浅,明明知道应该要表示下敬意,结果东西就是拿不出去.

她自己都是政治渣,也只能求助地看着李茂.

这才是个官油子,才混两年,就混的风生水起.

李茂听到只是这等挫折,就让他萌生退意,好笑地摇了摇头,开始在席间给三个孩子科普这官场上的险恶起来.

有些东西,还真是读书读不出来的.

"能立在朝堂上的,没有一个是傻子,但这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是坏人.像钧儿那日的情况,那个司考官已经算是非常温和的了,若换了有些恶劣的来做,怕做的更加阴损.钧儿吃的亏会更大.这种事若是我遇到的,我也是不能忍的."

李茂看着几个孩子瞪大了的眼睛."怎么,你们以为我会欣赏钧儿的这种做法?"

李钧真想钻到桌子下面去.而李锐和顾卿摇了摇头,李铭却是连点头.

李茂真想拿筷子敲敲儿子的头.

"一般的官员,遇见像是钧儿这样的刺儿头,都是又爱又怨.性格要刚正一点的,就爱他的人品,怨他的手段简单粗暴;心性要差点的.[,!],就只剩恨了,恨他无事生非.而后者,对于这种勇于提出不同意见的人,若是自己这方有错,对方是对的,一般会按照对方提出来的意见把事给改对了,然后把这个人再给排出去,这就是治人."

李茂说道,"这只是一般的官员.还有一种更老辣的,会在考场前把钧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再痛斥周围的学子不敢出头的怯懦.像这样的做法,会让钧儿的一番善意变成‘踩着别人露脸’,非但不会让他得到别人的尊敬,还会招致别人的反感."

"如此一来,钧儿从此就会被孤立,即使能中了贡生,在同年间也只能留下个‘沽名钓誉’的名声,仕途不会太通达."

"这便是人治."

李钧像是被什么噎住了那样的表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顾卿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她好奇地多问了李茂一句:

"若是你是那司考官,遇见这样的事,会怎样处理?"

"我会将那考验官换去查验监生们,让监生们那一列的查验官替换过来.查验监生的都是人精,最会办事,而那考验官脾气再大,也不敢向国子监的学子们发泄,这事就轻飘飘过去了."

"而查验官是小吏,都是希望能接触国子监的学生们的,说不定里面就有未来的潜相之流.那人不但不会怨恨中年学子和钧儿,反倒会感激他."

李茂平静地看着李钧,"有时候善恶成败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此事不能说你是做错了,若遇见一个欣赏你的上官,未尝不是你的机遇.但一个人总不能时时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才需要谋定而后动."

"这便是官场.但你若觉得官场是个龙潭虎穴,从此避开他,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在哪儿,只要有人,只要有尊卑上下,这种手段和情形就会一直存在."李茂看着越来越沮丧的堂侄,"但是你若肯学,就能慢慢地摆脱这一切的桎梏.若你学会了这一切,依然能坚持自我,便不用治人,也不用被人治.这才是最上乘的处世之道."

李锐和李铭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钧想了想,站起身对李茂长揖到地:

"是侄儿想岔了,希望堂叔以后能够教我."

李茂大笑着扶起李钧,"好,这才是我李家人!李家从来没有临阵脱逃之辈!"

顾卿看着一场好好的家宴,突然变成了"官场文化教育大会",心里忍不住嚎叫了一声.

这家里有一个看似平庸的腹黑男就够了,难道李茂想要把几个孩子都教养成芝麻馅儿包子,外白内黑?

这叫她这个纯肉包怎么办?留着喂狗吗?

一时间,她都想和李茂嚎上一嗓子,让他也给自己科普科普得了.

李茂扶起李钧,一家人谈笑风生的继续用饭,顾卿看着两个孩子都似有所得的样子,突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

"若是你们当时在那儿,会怎么做?"

若说李钧是性格刚正又不会说话,那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遇见了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顾卿这话一问,李茂也感兴趣地看了过来.

"我大概会让家人递牌子过去,替那人说说情吧.我与他萍水相逢,又并非什么熟人,能做到这样就够了.明知第二日就要春闱,不整理自己的衣冠发须,在我看来,这人自己有大不足的地方,不能光怪那查验官.只是不让他科考,也确实有些过了."

李铭从小就好琢磨,从刚才堂兄说了这件事,他就在想自己如果在那儿,大概会怎么做.可他想来想去,依他的性格,最多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顾卿点了点头.

李小呆是个理智的好孩子,绝不是那种一下子就会热血上头之人,这倒是好事.

她又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李锐.

李锐想了想,开口道:

"我会找那旁边的兵丁,借利刃一用……"

这下子,顾卿和桌上几人都大惊失色.

不至于吧!难道要让那查验官血溅考场?!

"然后把利刃给那考生,让他把胡子剃了."

顾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双方争执之处在于‘微须’,只要消弥掉这可争之处,也就不会再产生矛盾.这本就是小事,闹到后来也只是意气之争,若说谁对谁错,双方都有不对……"

"可要是闹大了,结了怨,怕会酿成更大的祸患.不如让那学子剃了胡子,一了百了,这下考验官说的没错,那学子也没错,特征也对上了,自然能轻松入场."

李锐不喜欢处理琐事,也不爱以势压人,既然如此,就只能釜底抽薪,直接熄灭这怒火.

一旁的李钧听得是面红耳赤,两个孩子的手段任是哪一个,都比他直接反讽相讥要好的多,解决问题也更轻而易举.

他既不会"借势",也不会"纠错",只自认自己出发点是好的,就非要别人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不知道只是手段不同,能造成的结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若真.[,!]按李锐所说,那考验官和学子最终结怨,他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这就是乡野出身和公府出身的区别吗?

李茂听了两个孩子的话,捻着自己的胡须,欣慰不已.

他家的铭儿好谋,且手段平和,知道"借势"的道理,以后想要护住这个公府,做个守成的国公,定然是不难的.

而李锐善断,做事不拖泥带水,又擅于抓住本质之处,不击则已,一击必中,乃是适合开拓的性子.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后悔当年没有早些觉醒,若是他当年能发现他们家是如何的举步维艰,早早的就开始帮着兄长,是不是兄长就不会那般辛苦,父亲也不用拖着病躯处理各种琐事?

是不是,一切的结果都会不同?

李茂一下子陷入了深思,连饭也吃的是魂不守舍.

顾卿和几个孩子注意到了李茂情绪突然一下子不对了起来,但都体贴的选择了不说.

李茂作为一家之长,出府就要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他们都知道他的压力有多大.哪怕只是从他所说的"官场之道"里,也能感觉的到那些明枪暗箭,阴谋阳谋,是多么让人防不胜防.

回到了家中,才算是到了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方.否则,这个家又有什么意义?

顾卿看着一直只吃着面前一个菜的李茂,觉得这个"大人"也挺可爱的.

平日听下人们"老爷老爷"的喊着,顾卿总觉得这李茂是个长辈,再加上他蓄了须,更是让她把他当大叔看待.

可是现在一想,这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青年,偶尔有些迷茫,有些困惑,有兄惧,都是正常的,也在情理之中.

谁不是在一边否定自己中一边成长的呢?

她看了看几个孩子,又看了看李茂.

其实,她才是这个府里最平庸之人.她是后宅妇人,也管不到府外的乱七八糟.

可是,只要她守好这府里,让所有人回家时,都能放松自己,可以将他们的迷茫,困惑,悲伤都发泄出来,然后再从中汲取动力,继续前进……

她就不算糟蹋了邱老太君留下的这幅躯体.

中午的家宴散了,今日李茂特意告假一天,所以李茂下午是在持云院里过的.

唔,过的很开心,很……童趣.

顾卿自上次看到"三国杀"如此受欢迎,一下子得意之心大起,恨不得把后世和朋友们一起玩的玩意儿都搬到这里来.

只可惜这里是古代,太惊世骇俗的如改良版的"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怕是只能让李茂弄到家里开的那间"高级夜总会"里去玩.而一些老少皆宜的游戏,平日里自己在家消遣消遣,或呼朋引伴玩乐一番,也是快事.

顾卿在和其他人一起打发无聊时间这点上,从过去到现在,向来都热衷于牵头.

尤其马上李锐就要进宫了,李钧也还不知道落到何处,到时候一票陌生人,怎么才能快速融入集体?

唔,找准机会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玩玩游戏,自然就能很快熟起来啦!

古人的娱乐生活很贫乏的好嘛!到了晚上除了造人都没什么娱乐消遣!

这个时候,就要靠奶奶她出马啦!

于是顾卿想了想自己以前玩过的许多游戏,又让家人给弄出了几种来.

今日下午无事,正好拿出来给他们玩一玩,看看这些古人能不能接受.

比较经典的"天黑请闭眼"自然是搬过来了,不过她没起这个名字,到底叫什么也没想好.她叫来了花嬷嬷,苏嬷嬷,还有几个大丫头,一起玩起这个.

原本的警察变成了捕头,杀手变成了大盗,她自己当着主持的人,按照规则叫他们睁眼就睁眼,闭眼就闭眼,这游戏本就简单,没一会儿大家就都会了.

尤其是李铭,特别喜欢抽到角色牌.一到大盗或者巡捕的时候就兴奋,晚上胡乱杀一气,白天装着平民把李钧和下人们说的是头晕眼花,频频袭击捕头.

可怜李茂有一回连抽了三次捕头,都是第二天交代下遗言就挂了,后来一知道居然是儿子在"弑父",连连摇头,笑着大骂自己儿子心狠手辣.

顾卿见这些古人玩这些也毫无障碍的样子,得意地在心中叉腰大笑.

杀人游戏美名其曰考验推理,其实就是一群人谁更缺心眼,谁更有说服力……

此乃交友必备之好帮手!

等这杀人游戏给他们玩熟了,以后她再推出"狼人杀"和各种"杀"法.至于其他后世风靡的桌游"一愚惊人",大富翁,飞行棋等等各种游戏,想要改成古代版不要太容易!

要不然,找家人干脆开个卖这些玩意儿的商铺算了?

顾卿总算找到点她在古代的价值了!

她是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可是说不定改变这个社会的娱乐风潮.有她在后面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玩意儿,何愁他们几个孩子以后没有好人缘!

说不定还能彻底让那家青楼变成.[,!]古代的桌游室啊哈哈哈哈!

见几个孩子玩的如此开心,顾卿高兴极了.就连李茂这样的大人都能听她鬼扯,以"你得带领两个孩子学会如何查找真相"这样的理由放□段,陪着玩了一个下午还意犹未尽,可见她的东西绝对是能获得成功的.

就是古人忌讳"玩物丧志",他们家里是规矩疏松,人也随便,老的小的能坐在一起玩,可要是在外面推行这些玩意儿,怕是不太容易,只能靠不显山不露水的慢慢露出来,先让他们自己爱上才好.

顾卿当下就两眼冒金光地看着李钧,笑的极其灿烂.

李钧成了贡生,和齐邵等人同科,等他晚上去赴宴的时候,让他把东西交给齐邵,请齐小哥帮着宣传宣传,肯定能普及开来!

当年那"三国杀"不就是从学子中先传播开来的吗?

贡生们玩的游戏!提高人智力的游戏!聪明人才玩的游戏!

后世那些高考效应带来的可怕效果,顾卿真是看的不要太多!

李钧,不要再埋怨自己不会说话了,奶奶给你找到了好法子!

奶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到了傍晚,李钧被顾卿塞了一套"捕头大盗平民"的牌和一封信,莫名其妙地去赴了晚上的"及第宴".

"及第宴"是成了贡生的学子们集资办的宴席,过了殿试,还有琼林宴,金榜宴.这些贡生从上榜开始,到殿试结束,一直要参加各种宴会,直到最后开始吏选为止.

这次的"及第宴"在平康里办了,而且恰恰就在吴玉舟所开的"云梦阁".

会选在这家,概因这云梦阁是个"清馆",办的极为雅致,妓子们也不俗气,各个都才貌俱全,贡生和参会的司考官们都觉得办在这里,方才不辱斯文.

只是他们出资所办的"及第宴"只是单纯的宴席,若是要做其他的,就得自己掏腰包.

当然,若是姑娘们慕上了这些天之骄子们的才华,愿意委身的,自然更妙了.

许多人都没进过这家厩里一流的青楼,各种兴奋紧张激动都有.只可怜李钧身患恐女症,一看到"云梦阁"是个什么地方,差点没有晕过去.

他还以为"云梦阁"是个酒楼!!!

说好的酒楼呢!

李钧惊魂落魄地进了云梦阁,见看到了被众人所围的齐邵,连忙挤了过去,将手中的匣子和信件递给他.

齐邵身边等人大都是国子监学子,都和李钧相熟,见他过来,也都热络的和他攀谈了起来,一时十分热闹,引起无数人侧目.

齐邵打开信,一见那字迹,先是皱了皱眉头.他家年方八岁的幼弟写出来的字,都比这封信上的要好.可待他一看开头的内容,马上就又展开了眉头.

李锐曾说过他祖母这两年才开始跟着他识字写文,一个老人家两年时间能写成这样,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齐邵看完书信,拍了拍李钧的肩膀,感叹道:

"邱老太君对你如此慈爱,让人羡慕地紧啊."

李钧被拍的莫名其妙,只能连点头.

这一夜,众多上榜的贡生们自然是意气风发.推杯换盏之中,人人都喜笑颜开,先开始还有许多人端着一些姿态,到后来也就渐渐放开,所有人都拿着酒杯互相乱窜,熟悉一番.

李钧虽然出身不高,但他家堂叔位高权重,又和齐邵相熟,自然是一直在齐邵那个圈子里的.齐邵是会元,又是国子监掌议,隐然是这届学子之首,所以人人都过来与他们这边的人敬酒,就连齐邵都有些头疼,而李钧喝了无数杯,却浑然无事,齐邵见李钧如此能喝,眼睛大亮,坏笑着想办法把自己的酒也让李钧代了.

这些人里有许多自诩千杯不倒,可是真像李钧这样能喝的,倒真没有多少,于是李钧引得学子们一片叫好,到后来,不用齐邵介绍,人人都认识了李钧其人.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是你懂的.

许多学子喝倒了被搀着去了楼上的房间,就算是不再参加下面的活动了.

有些有家室比较自律的学子,还有有些家里如齐邵这般家教甚严的,就依旧留在楼下,玩玩投壶,行行酒令,或做些其他游戏.

就在这个时候,齐邵对不知为何躲在角落里的李钧招招手,把他叫了过来,又拿出了那个匣子,对着身边围着的一圈好友同年笑着叫道:

"来来来,我们玩个新鲜玩意儿!"

"李钧,快教我们!"

101江家和陆家

顾卿并不知道自己的三言两语造就出一位真人来,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就被张玄写进了书里,成为他的至宝,每日都要拿出来读上一读.

她最近又陷入了管家的烦恼之中.

李钧过了春闱,当上了贡生,虽然他并不是自己家直系的主子,但是从上到下还是要封赏的.春天也快过去了,下人们要备下新的夏衣,庄子上春天安排了耕种,这请劳动力的佣金也要支付.

顾卿管了家才知道,李茂的那点俸禄,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他的车马随从,还有支付幕僚的费用就可以把他的俸禄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她家还有国公的爵位和禄田,还有老国公以前置办下来的庄子和商铺,就算方氏再会管家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别说顾卿了.

顾卿最近已经学会了打算盘.她曾经用过笔算,但是没有算盘来的快.而且她担心还要和别人解释阿拉伯数字是怎么来的,这种事情太烦了,她都已经差点被方氏当做邪魔驱过一次了,再写个阿拉伯字母,给什么有心人得去了,说不定还诬赖她画符咒人呢.

她不冒这个险.

顾卿一笔笔地算着开销.宫里因为李茂平定了汾州之事,赐下来不少东西,里面就有许多贡料,这些要给几个孩子再新做些衣服.许多衣料不能摆的时间太长,放久了就没有新的鲜亮.加上他们哥沥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已经是不能穿了.

下个月李锐要进宫侍读,还有李钧,马上要去殿试,穿那一身也不合适.

她已经开了自己的私库,拿了几匹好料子,再加上这次赐下来的,吩咐家中针线房的娘子们,给他们再新作几身出去做人的衣衫鞋袜等物.

花嬷嬷和孙嬷嬷现在已经是持云院乃至整个府里的女仆之首.

尤其是花嬷嬷,威望日重.

原本花嬷嬷是不怎么出院子的,顾卿来之前,是如同隐形人一样的存在.府里人都不知道她的厉害,只知道锦绣院的刘嬷嬷.

直到刘嬷嬷被老太太办了,彻底没有了踪影,国公夫人又怀了孕养胎,花嬷嬷开始辅着老太太理家,府里才知道这位曾经的宫中女官,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家生子能比的.

许多偷奸耍滑,或者想要拿捏主子的,各个都被调1教的没有了脾气.

至于刘嬷嬷,有的人说她已经被打死了,有的说太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撵回去了.还有人说刘嬷嬷贪了许多钱,已经被悄悄送到官府里去的.

他们极少有人知道,刘嬷嬷还有个侄孙在这里,而且还在擎苍院里做着一个书童.

原先里,给大少爷做书童,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因为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少爷不会继承爵位,成年后怕就要离府别居的,到时候若是官职不好,这些下人连月钱能不能像现在一般都不知道.而且看那时候大少爷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有成就的.

顾卿没来那会儿,李锐的小厮像是流水一样的换,家中的老奴们是情愿打断自家孩子的腿,也不愿意把他送到李锐身边去办差.方氏又不敢用外面的下人,只能用知根知底的,于是李锐身边的下人是越换越差,越换越差,都是些素质太差熬不出头,又不愿被送去做粗使下人,来碰碰运气的家生子.

这刘嬷嬷的侄孙刘东,乃是刘嬷嬷堂兄家的孙子,刘嬷嬷自己一生没有嫁人,家中也无兄弟姐妹,只有这一个亲戚在厩.

刘嬷嬷失踪了以后,这刘东在府里一下子没有了依仗,他不是家生子,是被刘嬷嬷以其他名义给塞进府里来的,自然是进不了家生子的圈子;可是李锐身边那一群人精一样的外来子,各个都是张宁找来的,也是自己自有一个圈子,一直防备排斥与他.

这刘东在擎苍院时间呆久了以后,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后悔听他爹的进了这公府.

他家虽然不富裕,但也绝没有穷到需要自己卖身的地步,而且他进府之前就识得字,是准备以后能读书考举人,光耀门楣的.

过完年一直得不到假,好不容趁休假的时候回家过一趟,刘东抱怨起姑奶奶不见了,好像还是犯了什么事,他在府里呆的不快活,想要他爹出钱把他赎出来.

结果他爹不知道为何猪油蒙了心的非要他在府里再熬熬,说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他姑奶奶的侄孙,影响不到他,等熬出头,就有出息了.

任凭他说破了嘴,他爹也觉得公府这种富贵人家是好的,他回来了才叫糟蹋了.不但如此,他爹还对他问东问西,尤其是他姑奶奶的事,问的更是仔细.

等他回了府里,只有一肚子怒气和对父母不慈的怨怼之心.

"大公子,刘东今日里出府了."伴当擎霜对正在练着射箭的李锐轻声说道.

李锐拉着弓弦的手猛然一松,长箭疾射而出,正中靶心.他呼出一口气,放下长弓,将弓箭丢给一旁的擎风,这才问道:

"他去了哪儿?"

"我偷偷跟着,看着他去了西城一间小院,应该是刘嬷嬷那堂兄的家.只是刘东出来以后脸色很不好,应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擎霜盯着这刘东许久了,有意邀功,又说道:

"我去找了西城的王油子,仔细查了这户人家.听说他家夫妻两个都没有做什么营生,也不怎么出门,但是日子过得还可以.据说是六七年前变卖了家乡的祖产,到厩里投奔亲戚的……"

"哦,那祖产挺多的啊."

李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杜进也经常和他说说外面的民生.在厩这种地方,夫妻两个都没什么营生,家中还有一个要读书的孩子,这日子过了六七年,而且还没引起什么人注意,只能说手头上是不拮据的.

不然早就拆东墙补西墙了.

"再查吧.叫貂衣,铁衣几个不用排斥刘东了,现在可以卖卖好,套套近乎,孤立了这么久,可以收线了."李锐叹了口气,"这小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他家真的不知情,回头就找个理由把他赶出去吧.若是他家知情,就拿他做质,逼他爹倒些东西出来."

作为主子,对这刘东,他用也不能用,只能多养个闲人,费钱.而那刘东作为仆人,得不到主人的信任,又没有什么好差事,现在年纪小还好,年纪再大一点,就算是废了.

若真是不知情的,赶出去反倒是对他好.

另一边,擎霜只负责看着刘东,王油子却得了信国公府的吩咐,一直盯着西城的刘家.

这户人家确实是七八年前搬来的,一来就买了这处西城的小院.年后受灾的时候,他家院墙被砸塌了,屋子却没倒,他们家既没有去其他大户家躲灾,也没去领过信国公府和国子监学生们的粥,只是等朝堂开放救济的时候,领了些钱粮,略修了修屋子和院墙.

光这一点,就很引人怀疑了.西城住的人家,大部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种类型的,房子坏了不去避难还住在里面,有粥能领不去领,岂不是有问题?

他去京兆府查过黄册,这些人原都是通州的户籍,来京的原因是"谋生".

若是来谋生的,自然要找个谋生的行当,结果这两夫妻一"谋生"就谋了这么多年,除了出门采买采买东西,就是送儿子去私塾读书,和街坊邻居都不怎么来往.

街坊邻居只知道他有个亲戚似乎是哪个府里的管家娘子,所以一直靠管家娘子接济.

王油子把消息传回,李锐冷哼了一声.

这人家果然有鬼.

刘嬷嬷死后,他曾经带着下人搜过她的屋子,除了衣物被褥首饰以外,这老婆子藏的金银也不少,除了他婶母赏的那些,还绰绰有余.

就算她借着职务的便利,得了那么多的钱,也不可能贪得无声无息,下人们都看不出问题.若真是贪的,还接济着这堂兄一家,那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就凭这一项,都是死不足惜.

"李大公子,我查这刘家的时候,发现他家以前被盗过."王油子靠在边门的墙角,低着声音和李锐说道:"他们没有报过官,却出去找过许多次,应该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又不能对人说的.这城西的惯犯我都认识,回头我再细细打探一番,看当年是谁干的,都拿了什么东西."

李锐一听这话,心中实在是感激,这王油子虽然坑过他一次,可是后来一直帮着他不少,为人又义气,在草莽之中,实属少见.

当下他就对王油子一拱手,"真是谢过王大侠了.若是你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和我说一声,我一定鼎力相助."

李锐拿出准备好的银饼和金叶子出来.

"你找人打探,也要破费,这些钱你拿着,不要推辞,若是需要吃酒用人的地方,尽管取用."

找人打探消息容易,可是像王油子这样的地头蛇,却不是用钱就能买来用的.李锐和王思柳也算是相交一场,"王油子"知道李锐的心性,是不把他当成草芥看待的,所以他赠金,倒不会让他反感.

王油子大大方方的收了李锐的钱,也对他拱了拱手.

"我也不求李大公子帮我什么,他日我王油子若是有难,求李大公子救我一命."

李锐不知道王油子为何说出这种话来,但他对王油子很是欣赏,便点了点头,又从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块玉佩来.

"若是真有那一天,你托人拿着这个来找我,我一定尽力相救."他将玉佩递给王油子."这玉佩并没有我府里的标记,也不是什么宫造之物,若是你一直没有危险,又缺钱救急,就当了它换钱,也能换不少."

王油子闻言哈哈一笑,接过那块玉佩.

入手生温,显然是一块好玉.

这些王孙公子,像这般的好玉送出去也只是做个凭证的,他那仇富的心略微动了动,又被压了下去.

"大公子的话倒是有趣.您的玉我收下了."他把玉佩贴身放好,准备回去就找个绳子挂脖子上,"希望没有用得到它的一天,还能留着传家."

李锐听了心情总算开朗了一点,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还有就是江家……"王油子看着江家有一阵子了,越看越是害怕,不得不直言.[,!].

"李大公子,江家那边我要收手了.这不是我们这些地位卑微之人能一直盯着的.那江家名义上没有出仕,可是往来之人,各个不是巨贾,就是世族高官.而且,他家那肖院,也不是普通的家丁.要不是我底下的弟兄闪得快,好几次差点被发现.这种人家,若是发现有人盯着,是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大公子,他家连菜都不是从两市里买的,而是直接从城外的庄子里送来.倒夜香都不找外人.我也没办法进去打探.那女人进了江家以后,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过,看样子是家养的探子,轻易不会出门的……"

"我明白了,你们辛苦了."李锐听了王油子的话,心里讶异的很.

这江家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如此可怕?

到了下午,李茂回了家,李锐去见叔父,把白天王油子的事一说,又把心中疑问提了一提.

李茂一阵意外,也不知李锐从哪里结交的这个朋友,竟能打探出许多他派人打探都打探不出来的事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和李锐交代江家的事会交给吴玉舟那边处理,王油子不跟了正好,免得打草惊蛇,又将这江家的来历细细道来.

这"吴中江氏"是和"吴中6氏"并列江南两大世家的累世大族,家中庄园良田无数.当年胡人入侵中原,到了吴中地区,愣是连江家的庄园都攻不进去,若有心围吧,怕是胡兵饿死了,江家都饿不死.

倒是6家糟了大祸,死了不少人,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

后来老晋国公张允襄助先皇,先皇的队伍势如破竹,连夺三州,这江家对楚军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也派出不少家中的子弟相助,只是没出过兵丁,除了破费一点,还是没伤元气.他们这种大族,钱粮实在不算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实力.

正因为这江氏的族长并没有直接加入楚军,所以后来先皇立楚,进行封赏的时候,也就没有封这江氏的族长.老族长死后,他的嫡长子江道奇当了吴中江氏的族长,虽不拘着家中子弟出仕,但因他父亲都没有官职在身,也不知是他的心里有怨气,还是不愿意越过他父亲去,也没有出仕.

先皇一直不放心江家和6家,因为吴中这两大家,财帛实在是惊人,又经营着不少茶厂和丝绸的铺子.他们的家人都擅长经营,又谦和处世,竟是连错都找不到.

先皇当年点了江道奇,6元皓两位家主进京,要让两人做官,就是不愿这两人留在江南继续经营.

6元皓虽然为人古怪,但家中确实需要先皇的支持,便没有推辞,留在了翰林院,后来李蒙从翰林院掌院院使升任平章政事,那掌院之位就由6元皓领了.

而先皇几次委任江道奇为官,他都辞而不受,最终只领了国子监一个经学博士的闲差,说是博士,其实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国子监,纯粹是自愿为质,留在厩的.

江家不但和晋国公府有亲,他家是绵延几百年的大族,和大楚许多大的世族都通过婚,就连他家为白身的嫡次子向李锐的舅舅求亲,张宁也不好拒绝.

因为从门第上来看,张家其实是高攀了的.他家与身为勋贵的李家结亲,其实受到了不少老牌世家的臧否,对他自己子女的联姻也有影响.若是再拒绝了江家,以后他几个儿子就真的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人家为妻.

现在所谓的勋贵,不少祖上连种田的都不是,张宁怎么可能看的上!

再说这江道奇没有出仕,但江道奇的弟弟江道异却在户部任着侍郎,家中子弟也多在户部,工部以及各地任官,江道奇的长子留在京中,但是和李锐表姐结亲的那位嫡次子却是在吴中老家的.

"所以,上次你说那探子是江家派来的,我一点也不奇怪.若是我在朝中的政敌,反倒不敢留下什么把柄.只有这些人,和我对立一方的势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关系,又没有直接利害的,方才敢伸长手脚去做."李茂叹了口气.

他家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探子呢.

"只是不知道你舅舅在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知不知道江家在做什么.这联姻之举,是世家延续的命脉,真的是不可估摸.不过单单因为结亲,也是算不得什么的.我们家里不是也和6家结了亲吗."

李茂说的是李锐从小订下的亲事.

李锐的脸隐隐的红了红,小声咕哝着说:"说是亲家,都没有怎么往来过."

那位6大人,似乎只有他爹娘去世的时候,上门来吊过丧,对他谈不上多亲切,和其他来吊丧的人家并无什么不同.

还有就是府里出孝和年节时,他也都有回礼,但是听奶奶说,并没有和其他交好的人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既没有重一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李茂偏偏听到了李锐的咕哝,微微一愣后,无可奈何地说:

"你那婚事,是先皇强行做的媒.你父亲当年和6元皓颇有交情,因为这事还闹了不愉快.6元皓被召进京中,原本就不高兴,我家的门第……"

.[,!]

李茂每说一句,李锐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他一直以为6家没怎么来人是因为避嫌,结果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你也知道,世族结亲是不看重亲家的钱财和权势的,他们看重的一定是根基和人脉.我们家是大楚第一大孤臣,6元皓和你父亲有私交是一回事,但个人算个人,家族是家族.他为了这事,族长之位都移给了他的弟弟,怎么能有好脸色."

"哎,这几年,若不是家里还有孝,我都怕他突然上门退亲了.反正6家的女儿不愁嫁,她家就算退了亲,也有大把人要的."

李锐那被祖母和叔父慢慢养大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这种被人家嫌弃的不甘之情,让他心中极其烦闷.

"他要来退亲,就让他退了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李锐最喜欢的三国人物是"常山赵子龙",此时叔父说出那6家的关系,他心中一起,嘴里就把赵云说过的话给冒了出来.

只是说的洒脱,嘴里却暗暗发苦.

李茂好笑地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简单,毕竟是先皇做的媒.而且翰林院里有许多上届科举留下的庶吉士们,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只要新的进士一进翰林院,他们或者‘散馆’成为天子近臣,或者进入六部或外放为官,这掌院就是他们的恩师,地位崇高."

"而且,自古翰林院的掌院院使,要么进一步任平章政事,要么退一步做去礼部的尚书,无论进退,总是要职.先皇打压6元皓已久,就是留给当今圣上施恩的,我看这次殿试一过,你家未来的岳丈就要任新的礼部尚书了.你这门亲,对我们家很重要."

李锐"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礼部尚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舅舅是吏部尚书,他叔父是兵部尚书,他爹以前是平章政事,再进一步就是宰相了!

他家,他家居然……居然敢嫌弃他……

李锐感觉头发都要站起来了.

好吧……

他泄了口气.

谁叫他没爹没娘呢.若是他爹还在,就算6家再嫌弃,也不会连门都不登.

一时间,李锐对这6家一丝好感也没有了.就连作为少年人偶尔升起的那种对未婚妻的好奇之心,也被泼了一头冷水,熄的干干净净.

他一肚子苦水,恨不得马上奔到持云院去,对着顾卿吐个干净.

呜呜呜呜,奶奶,孙儿,孙儿被嫌弃了!

104边关有变

皇帝皇后亲来臣子家中吊唁,这是无上的荣光.若是遇见这种情况,应该是阖府受宠若惊,欣喜若狂才是.

可是当楚睿和张摇光帝后携手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晋国公府的家人仓皇失措,四处奔散的样子.

更是有许多来吊丧的官员跪求他不要进入灵堂,以免被刺客冲撞,伤了御体.

刺客?

楚睿和张摇光心惊的对视一眼,连忙询问是何原因.

这些官员里有几位是从晋国公的灵堂里撤出来的,而如今灵堂四周为了防止那绿衣官员逃逸,已经被悄悄的围了起来,他们大部分只能说清刚开始的情况,不知道后来已经如何.

但只是前面部分,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楚睿一听说是前来吊丧的信国公府嫡孙被劫,劫持的歹人要求李茂自尽抵命,惊得瞠目结舌.

这里是晋国公府,怎么会让外人混入!那绿衣官员又是谁,为何要劫持信国公府的公子?他是有备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张摇光则担心的是这个件事里有没有晋国公府的参与.

这时候混入一个身为官员的刺客,实在是太巧了.她的堂兄刚刚要丁忧,若是李茂在这里出事,岂不是依旧是世族一家独大?况且能调动官员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行刺,也只有世族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她觉得自己的堂兄不是这样急躁无智之人,但也不能说就没有着急的世族自以为是,试图扭转局势的.

皇帝皇后心中都又惊又忧,即不愿意听这些大臣的回宫去,可是也不会冒着遇刺的危险进灵堂去一探究竟.

先皇遇刺那件事,到现在还是楚睿心头的阴翳.

所以楚睿下令随行的宫中禁卫悄悄把灵堂外的无关人等全部清了出去,禁卫也替代晋国公府的家丁守住了灵堂的正厅四周,张摇光又让太监回宫去请御医前来,以防有人受伤.

如此布置了一番后,皇帝和皇帝才在禁卫的保护下,悄悄地站在厅堂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楚睿和张摇光到灵堂外的时候,顾卿正在厉声说着"此刻我在做的,我儿子在做的,岂不是和你父亲做的是一样的事吗?这是为人父母都会做的事情,你父亲明明是为了你,为何你不能明白,却认为是我的儿子杀了你的父亲呢?"

这一席话,让楚睿和张摇光心中无限唏嘘.楚睿和张摇光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一下子无法竟言语,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脑子想着的全是往事.

然后就是夺刀的惊呼声,灵堂里控制歹人时发出的嘈杂声,李茂和李锐,李铭发出的悲呼声,以及邱老太君那一声惨叫.

邱老太君一声惨叫,差点惊得楚睿将头伸出去看个究竟.若不是他还牢记着身为天子应有的仪态和风度,怕真的已经窜出去了.

一个禁卫悄悄摸过来,低声奏报道:"陛下,里面的歹人已经被俘,邱老太君和信国公之子受伤,其他人无碍."

楚睿连忙对着旁边的宦官打了个手势.

"国公大人,皇帝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楚睿和张摇光迈步进入灵堂中,只见邱老太君满手是血,坐在地上抽着气,李茂跪在地上搀扶着她,邱老太君身边另有一男子低头在为她包扎.

李茂身边跪着一个孩子,想来就是那被劫持的李铭.这孩子脖子上有伤,又满脸血泪,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宦官一唱之后,满室皆惊,哗啦啦跪下来一片.张诺已经先得到了家人悄悄回报,知道圣上和皇后就在外面,所以虽然也跪了下来,却并无惊色.

所有人都伏□去,顾卿已经痛得只有抽气没有吸气了,还要弯腰下跪,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倒霉",就要去低身子.

"众爱卿平身.邱老太君,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我已经传唤了宫中御医,片刻就到."

楚睿看着顾卿满头的大汗和手中包裹着厚厚的布条,立刻就推断出是什么情况,连忙让所有人都起来,安抚人心重要.

待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楚睿笑着正想夸奖邱老太君胆量惊人,却猛然间见到她身边立着的那个男子,除了那梳着双髻看起来有些不太相符,怎么看都是……

楚睿脑中赫然炸开,脱口而出:

"李蒙!"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好友的鬼魂.

难道这位老晋国公关门的弟子,得知了师父的死讯,专门从地下赶来相迎了?

李茂和张诺一见圣上失态的样子,心下都是了然.

李茂一拉李锐的袖子,又跪了下来.

"启禀陛下,此子并非臣的兄长,而是臣兄长的遗子李锐."

这一下,惊讶的换成皇后娘娘了.

她两年前见过李锐一次,那时候李锐胖的连自己站起来都不行,五官也被脸上的肥肉挤的看不清眉目,而如今这孩子长得这般高大,也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痴肥.

这才两年时间……

信国公府是请了.[,!]哪路神仙,给这李锐脱胎换骨,伐毛洗髓了吗?

楚睿的眼睛一直没办法从李锐身上移开.李锐不敢直视君颜,只能垂着眼帘,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到那道紧迫的审视目光.

顾卿见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静,自己的孙子被皇帝看的头都抬不起来,刻意的大声□□了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总算是惊醒过来了.皇帝收回了目光,仔细询问邱老太君的伤势.顾卿痛得说话都不耐烦,只能胡乱的点头或摇头.楚睿见这老太太实在是受了大罪,也不再寒暄了,让她在一旁养神,转而向其他人询问此次事件的原委.

张诺是此间的主人,又是当事人之一,连忙原原本本的奏报了起来.

话说李茂一家人刚刚听到顾卿的叫声时,就纷纷一脸焦急的围了过来,丝毫没有关心张诺对着皇帝说了什么.

对他们来说,邱老太君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听完全部过程的楚睿移步到那绿衣官员身边,扫视了他一眼.

"朕记得你,你是贞元元年恩科的进士,朕那是还是太子,跟着先皇在殿试上见过你.一晃已经十来年过去了……你为何会走到这般境地?"

楚睿的话一出,那绿衣官员一脸羞愧惊惧,他全身被捆着绳索,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听到皇帝的话,立刻往前一扑……

唰!嗡!

"护驾!"

楚睿身边的禁卫们齐齐地拔出了兵器,护住了楚睿.

那官员并不是要行刺,而是借一扑之力五体投地,不停以头触地敬拜.他的嘴被麻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就从这个表现来看,应该是得遇天颜,心中激动,绝不会是什么不好的话.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顾卿一看那绿衣官员的表现,心里暗骂一声.

妈蛋啊!要是知道皇帝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激动,皇帝早出来一步多好啊?她磨破了嘴皮,也只是让他稍微晃一晃神,手都要废掉了好吗?

皇帝出来一声大喝,说不定这货就立刻丢刀俯首认罪了哇!

顾卿就在这种幽怨的表情里,被宫中赶来的黄御医包扎完毕.

和顾卿推断的一样,没有伤到肌腱和骨头,只是比较严重的皮肉伤.而且顾卿止血及时,也没有造成什么二次创伤,此番清理创口,好好休养,虽然耗费的时间会长些,但总会恢复如初的.

因为刺杀之事事关李茂,所以李茂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务,而顾卿则被力气惊人的李锐一把抱起,带着自己的弟弟李铭,在两家的家人簇拥下,打道回府.

呜呜呜,人生中第一个公主抱是孙子抱的什么的,而且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实在是凄惨到不堪回首啊!

晋国公府里,楚睿和张摇光因为刺客之事,就只是上了个香,提了句悼词,就匆匆返回宫中.那刺客由大理寺派人来提走,他将会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受到审问,直到事实真相全部查清为止.

在返宫的路上,楚睿想到刚才那个孩子,忍不住嗟叹道:

"李蒙的儿子,实在是太像李蒙."

张摇光并没有接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此刻只是抒发心中的想法罢了,不一定就需要别人的应和.

"皇后先前说,这李锐胖到不忍直视……"

"是,臣妾两年前在如是庵遇见他时,他胖的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站起身.一晃两年,世事多变,想不到这个孩子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见李蒙的子嗣还是好的,只是先前被耽误了而已.几年内就能由极胖转为正常的体型,此子应当吃了不少苦.他的毅力和忍耐力由此可见一斑."楚睿爱屋及乌,溢美之词毫不吝惜,"先前朕还在想,能驮着李锐千里救叔的马,说不定真是什么百年难遇的良驹……"

张摇光一下子没有忍住,笑出声来.她捂住了朱唇,肩膀不住抖动.

"你莫笑,朕真是对那匹马动过念头,想要李茂带进宫中给朕看看……"楚睿见妻子总算是笑出声来了,心中也是欣慰,故意再多说一点.

"如今看来,还是不要了,朕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他回想起当年.

当年他在信国公府的营帐中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一脸倔强,沉默寡言的少年李蒙.

那时他还没有李锐大,身量也没有他那般高,可就是这个倔强又瘦弱的少年,一点一点的改变着自己,也改变着大楚.

是他积极上书,重推科举;是他力排众议,让寒门子弟也能入国子监读书;是他带人修撰了《大楚律》,以为国之准绳……

李家众人中,他是最优秀的,也是最不幸的.

"朕,真是很期待下个月侍读的遴选啊……"

李茂在晋国公府遇刺一事,震惊朝野上下,众多言官纷纷弹劾太常寺和晋国公府,认为他们有管理不严,识人不清,御家不严的罪责.勋贵派更是义愤填膺,认为这是晋国公一派的阴谋,妄图以重孝为引,一举摧毁信国公.[,!]府的希望.

谁都知道信国公府一门就这么一个成年男子,若是这位信国公也来个"英年早逝",岂不是如同诅咒一般?

李茂若要倒了,公府里两个孩子要成才至少需要十年.十年,多少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哪还有他们再立足之地!

这股纷争,最后还是由李茂亲自上折平息的.这件事,最终以太常寺卿,也就是和信国公府上有过矛盾的项城王楚濂,被罚俸一年告终.

而晋国公府,仅仅是被斥责了一番,并未伤筋动骨.

这番举动,总算是安抚了众多世族官员的心.

而且,从那位被抓的太常寺博士王琨的家里,还发现了不少其父多年来和他来往的信件,其中有重大线索.

这位马场的牧丞,当年是得到原任兵部尚书的那位老尚书的赏识,才被委以重任的.此事时隔已久,是以无人记得,但在王德林的信中,却对这位老尚书颇多感激之词,甚至有"赐我天大的机遇,得以发家"之类的话.

楚睿立刻派出专人去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家中,将他押解回京.

此事过了三四天后,大楚又出了大事.这次的震动,比李茂遇刺还要大.

西军和中军被派出去前往北面的定北军中,捉拿那有重大嫌疑的王泰和.这支队伍遭遇王泰和的反抗,定北军五军六军一万余人叛逃,与王泰和一起出了边关,往北面去了.

西军追踪了数日,在关外失去了这支部队的踪影.定北军七军八军在镇北将军袁羲的劝说下就地投降,并声称此前完全不知王泰和谋反之事.

如今王泰和的旧部由西军和中军看管,不知如何处置.而镇北将军袁羲由此次随军的御史中丞周青陪同回京,这王泰和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神机弩里的字迹被发现,还不知道何时能抓到他的把柄.这袁羲也是老将,可此番出了这种事,想来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北面定北军镇守的关防失去两员将帅,而且皆是早年东征西讨的宿将,整个北面都动荡不安起来.

这一下子,大楚的将门纷纷摩拳擦掌,无数已经在家闲的只能射鸟的武将们,希望此番能够填补北面的空缺,再立功勋,重振家门.

那跑走的王泰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扑回来,此时北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谁能坐上镇北将军那个位置,谁家的子弟就有了新的机遇.

信国公府的门槛又一次被踩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学子,而是老信国公李硕的旧部们,因着李茂如今的兵部尚书位置来求见的.

李茂这阵子被烦的不堪其扰,在和顾卿和方氏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后,进宫向皇帝哭诉这阵子的烦忧,楚睿遂下了一道恩旨,言明需要与李茂商谈军国大事,点了李茂留宫伴驾,直到袁羲回京.

这下子,李茂白天上朝,晚上宿在宫城里专门为官员准备的郎舍,信国公府的家中只有老幼,这些人也就不再上门了.

一时间,一干武将纷纷都在心里大骂李茂滑头,却也无可奈何.

人都跑了,他们难道还能到宫里面去追不成?

又过了几天,前往前任兵部尚书家中的御使回报,老尚书就在他们前去的三天前,已经病死在家中.他们找了当地的仵作验尸,确认死于中毒,并非得病.于是乎,御使押解老尚书回京的任务,变成了押解他的家人回京,实在是憋屈.

王泰和和于此事有嫌疑的前兵部尚书一死一逃,事情的真相又石沉大海,岐阳王余孽究竟藏身何处,又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这种种因由,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信国公府.

李茂为躲避武将们的游说,离家逃进了宫中;顾卿伤了双手,什么都不能做,连穿衣吃饭都要下人们伺候着,郁卒的要命.

好在李锐和李铭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留在了持云院里,顾卿虽然觉得自己倒霉至极,但这阵子过的却不无聊.

"奶奶,张口."李铭站在顾卿身边,拿着一个小碗,专门替她夹菜.顾卿说要吃什么,李铭就飞快的夹来,喂给顾卿.

而李锐则是手持饭碗,负责喂饭.

遇到顾卿要喝汤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差快要打起来了.

李铭说汤是"菜类",应该是由他喂,李锐说李铭人小,他是长兄,理应能者多劳,这汤应该他来喂食.

顾卿一口饭,一口菜,再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为了谁喂汤而打嘴仗,心里乐开了花.

为了获得她的喜爱而争宠什么的,实在是太带感了!

"奶奶,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李铭不甘心地看着哥哥把汤勺送到顾卿的嘴边,脸都快嘟成了个包子.

"怎么,这么快就觉得伺候我烦了?"顾卿喝了一口汤.

唔,左拥右抱的感觉真好.

"怎么会啊!"李铭瞪大了眼睛."只是您的手要一直不好,马上就是清明了,没您带着我们和家里人放纸鸢,多没意思啊!"

"呃."顾卿不敢说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当年胡人报复,他们家的祖坟已经被糟蹋的一空.如今老家里只有邱老太君两个死去的女儿之墓.就这两个墓,还是因为邱老太君一力坚持才立下的.

古时候未成年就夭折视为不孝,是不能埋入祖坟之中的,连坟茔都很少立.李茂两个姐姐的墓,一直都是另外有信国公府里的家人打理,此外,李钧的家人也多有整修.

所以信国公府里并不回老家扫墓,只是在清明那天会开家庙祭祀一番.老国公和李蒙都没有葬在老家,李硕葬在厩郊外的灵云山上,李蒙也是在那里,有家人看管坟墓.

这里的清明除了扫墓以外,基本就是找个由头出去踏青,所以大人孩子都对此很是期盼.去年清明他们去灵云山扫墓,因为中途下了雨,风筝也没放,也没有能郊游成,扫完墓就匆匆赶了回来.

她当时还安慰两个孩子,说是明年再来放,这么长时间一过,她是真记不起来了.

"放,怎么能不去放.回头我让家人给你爹送个信,等哪天天好,让他休了清明的假,我们出去扫墓.我手虽然伤了,捏着线的能力还是有的.顶多到时候你们把风筝放上去,给我拿着就是了."

顾卿看见李锐和李铭亮起来的眼睛,就知道两个孩子是担心自己手伤以后,这次清明就不出门了,所以笑着又补充道:"这次一定要找个好一点的天,这大半年确实过的非常晦气,咱们把晦气都给散了!"

"好!"

"奶奶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奶奶,纸鸢你叫人做了吗?"

"呃……"

107一愚惊人

皇帝皇后亲来臣子家中吊唁,这是无上的荣光.若是遇见这种情况,应该是阖府受宠若惊,欣喜若狂才是.

可是当楚睿和张摇光帝后携手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晋国公府的家人仓皇失措,四处奔散的样子.

更是有许多来吊丧的官员跪求他不要进入灵堂,以免被刺客冲撞,伤了御体.

刺客?

楚睿和张摇光心惊的对视一眼,连忙询问是何原因.

这些官员里有几位是从晋国公的灵堂里撤出来的,而如今灵堂四周为了防止那绿衣官员逃逸,已经被悄悄的围了起来,他们大部分只能说清刚开始的情况,不知道后来已经如何.

但只是前面部分,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楚睿一听说是前来吊丧的信国公府嫡孙被劫,劫持的歹人要求李茂自尽抵命,惊得瞠目结舌.

这里是晋国公府,怎么会让外人混入!那绿衣官员又是谁,为何要劫持信国公府的公子?他是有备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张摇光则担心的是这个件事里有没有晋国公府的参与.

这时候混入一个身为官员的刺客,实在是太巧了.她的堂兄刚刚要丁忧,若是李茂在这里出事,岂不是依旧是世族一家独大?况且能调动官员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行刺,也只有世族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她觉得自己的堂兄不是这样急躁无智之人,但也不能说就没有着急的世族自以为是,试图扭转局势的.

皇帝皇后心中都又惊又忧,即不愿意听这些大臣的回宫去,可是也不会冒着遇刺的危险进灵堂去一探究竟.

先皇遇刺那件事,到现在还是楚睿心头的阴翳.

所以楚睿下令随行的宫中禁卫悄悄把灵堂外的无关人等全部清了出去,禁卫也替代晋国公府的家丁守住了灵堂的正厅四周,张摇光又让太监回宫去请御医前来,以防有人受伤.

如此布置了一番后,皇帝和皇帝才在禁卫的保护下,悄悄地站在厅堂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楚睿和张摇光到灵堂外的时候,顾卿正在厉声说着"此刻我在做的,我儿子在做的,岂不是和你父亲做的是一样的事吗?这是为人父母都会做的事情,你父亲明明是为了你,为何你不能明白,却认为是我的儿子杀了你的父亲呢?"

这一席话,让楚睿和张摇光心中无限唏嘘.楚睿和张摇光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一下子无法竟言语,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脑子想着的全是往事.

然后就是夺刀的惊呼声,灵堂里控制歹人时发出的嘈杂声,李茂和李锐,李铭发出的悲呼声,以及邱老太君那一声惨叫.

邱老太君一声惨叫,差点惊得楚睿将头伸出去看个究竟.若不是他还牢记着身为天子应有的仪态和风度,怕真的已经窜出去了.

一个禁卫悄悄摸过来,低声奏报道:"陛下,里面的歹人已经被俘,邱老太君和信国公之子受伤,其他人无碍."

楚睿连忙对着旁边的宦官打了个手势.

"国公大人,皇帝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楚睿和张摇光迈步进入灵堂中,只见邱老太君满手是血,坐在地上抽着气,李茂跪在地上搀扶着她,邱老太君身边另有一男子低头在为她包扎.

李茂身边跪着一个孩子,想来就是那被劫持的李铭.这孩子脖子上有伤,又满脸血泪,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宦官一唱之后,满室皆惊,哗啦啦跪下来一片.张诺已经先得到了家人悄悄回报,知道圣上和皇后就在外面,所以虽然也跪了下来,却并无惊色.

所有人都伏□去,顾卿已经痛得只有抽气没有吸气了,还要弯腰下跪,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倒霉",就要去低身子.

"众爱卿平身.邱老太君,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我已经传唤了宫中御医,片刻就到."

楚睿看着顾卿满头的大汗和手中包裹着厚厚的布条,立刻就推断出是什么情况,连忙让所有人都起来,安抚人心重要.

待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楚睿笑着正想夸奖邱老太君胆量惊人,却猛然间见到她身边立着的那个男子,除了那梳着双髻看起来有些不太相符,怎么看都是……

楚睿脑中赫然炸开,脱口而出:

"李蒙!"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好友的鬼魂.

难道这位老晋国公关门的弟子,得知了师父的死讯,专门从地下赶来相迎了?

李茂和张诺一见圣上失态的样子,心下都是了然.

李茂一拉李锐的袖子,又跪了下来.

"启禀陛下,此子并非臣的兄长,而是臣兄长的遗子李锐."

这一下,惊讶的换成皇后娘娘了.

她两年前见过李锐一次,那时候李锐胖的连自己站起来都不行,五官也被脸上的肥肉挤的看不清眉目,而如今这孩子长得这般高大,也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痴肥.

这才两年时间……

信国公府是请了.[,!]哪路神仙,给这李锐脱胎换骨,伐毛洗髓了吗?

楚睿的眼睛一直没办法从李锐身上移开.李锐不敢直视君颜,只能垂着眼帘,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到那道紧迫的审视目光.

顾卿见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静,自己的孙子被皇帝看的头都抬不起来,刻意的大声呻吟了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总算是惊醒过来了.皇帝收回了目光,仔细询问邱老太君的伤势.顾卿痛得说话都不耐烦,只能胡乱的点头或摇头.楚睿见这老太太实在是受了大罪,也不再寒暄了,让她在一旁养神,转而向其他人询问此次事件的原委.

张诺是此间的主人,又是当事人之一,连忙原原本本的奏报了起来.

话说李茂一家人刚刚听到顾卿的叫声时,就纷纷一脸焦急的围了过来,丝毫没有关心张诺对着皇帝说了什么.

对他们来说,邱老太君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听完全部过程的楚睿移步到那绿衣官员身边,扫视了他一眼.

"朕记得你,你是贞元元年恩科的进士,朕那是还是太子,跟着先皇在殿试上见过你.一晃已经十来年过去了……你为何会走到这般境地?"

楚睿的话一出,那绿衣官员一脸羞愧惊惧,他全身被捆着绳索,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听到皇帝的话,立刻往前一扑……

唰!嗡!

"护驾!"

楚睿身边的禁卫们齐齐地拔出了兵器,护住了楚睿.

那官员并不是要行刺,而是借一扑之力五体投地,不停以头触地敬拜.他的嘴被麻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就从这个表现来看,应该是得遇天颜,心中激动,绝不会是什么不好的话.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顾卿一看那绿衣官员的表现,心里暗骂一声.

妈蛋啊!要是知道皇帝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激动,皇帝早出来一步多好啊?她磨破了嘴皮,也只是让他稍微晃一晃神,手都要废掉了好吗?

皇帝出来一声大喝,说不定这货就立刻丢刀俯首认罪了哇!

顾卿就在这种幽怨的表情里,被宫中赶来的黄御医包扎完毕.

和顾卿推断的一样,没有伤到肌腱和骨头,只是比较严重的皮肉伤.而且顾卿止血及时,也没有造成什么二次创伤,此番清理创口,好好休养,虽然耗费的时间会长些,但总会恢复如初的.

因为刺杀之事事关李茂,所以李茂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务,而顾卿则被力气惊人的李锐一把抱起,带着自己的弟弟李铭,在两家的家人簇拥下,打道回府.

呜呜呜,人生中第一个公主抱是孙子抱的什么的,而且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实在是凄惨到不堪回首啊!

晋国公府里,楚睿和张摇光因为刺客之事,就只是上了个香,提了句悼词,就匆匆返回宫中.那刺客由大理寺派人来提走,他将会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受到审问,直到事实真相全部查清为止.

在返宫的路上,楚睿想到刚才那个孩子,忍不住嗟叹道:

"李蒙的儿子,实在是太像李蒙."

张摇光并没有接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此刻只是抒发心中的想法罢了,不一定就需要别人的应和.

"皇后先前说,这李锐胖到不忍直视……"

"是,臣妾两年前在如是庵遇见他时,他胖的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站起身.一晃两年,世事多变,想不到这个孩子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见李蒙的子嗣还是好的,只是先前被耽误了而已.几年内就能由极胖转为正常的体型,此子应当吃了不少苦.他的毅力和忍耐力由此可见一斑."楚睿爱屋及乌,溢美之词毫不吝惜,"先前朕还在想,能驮着李锐千里救叔的马,说不定真是什么百年难遇的良驹……"

张摇光一下子没有忍住,笑出声来.她捂住了朱唇,肩膀不住抖动.

"你莫笑,朕真是对那匹马动过念头,想要李茂带进宫中给朕看看……"楚睿见妻子总算是笑出声来了,心中也是欣慰,故意再多说一点.

"如今看来,还是不要了,朕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他回想起当年.

当年他在信国公府的营帐中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一脸倔强,沉默寡言的少年李蒙.

那时他还没有李锐大,身量也没有他那般高,可就是这个倔强又瘦弱的少年,一点一点的改变着自己,也改变着大楚.

是他积极上书,重推科举;是他力排众议,让寒门子弟也能入国子监读书;是他带人修撰了《大楚律》,以为国之准绳……

李家众人中,他是最优秀的,也是最不幸的.

"朕,真是很期待下个月侍读的遴选啊……"

李茂在晋国公府遇刺一事,震惊朝野上下,众多言官纷纷弹劾太常寺和晋国公府,认为他们有管理不严,识人不清,御家不严的罪责.勋贵派更是义愤填膺,认为这是晋国公一派的阴谋,妄图以重孝为引,一举摧毁信国公.[,!]府的希望.

谁都知道信国公府一门就这么一个成年男子,若是这位信国公也来个"英年早逝",岂不是如同诅咒一般?

李茂若要倒了,公府里两个孩子要成才至少需要十年.十年,多少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哪还有他们再立足之地!

这股纷争,最后还是由李茂亲自上折平息的.这件事,最终以太常寺卿,也就是和信国公府上有过矛盾的项城王楚濂,被罚俸一年告终.

而晋国公府,仅仅是被斥责了一番,并未伤筋动骨.

这番举动,总算是安抚了众多世族官员的心.

而且,从那位被抓的太常寺博士王琨的家里,还发现了不少其父多年来和他来往的信件,其中有重大线索.

这位马场的牧丞,当年是得到原任兵部尚书的那位老尚书的赏识,才被委以重任的.此事时隔已久,是以无人记得,但在王德林的信中,却对这位老尚书颇多感激之词,甚至有"赐我天大的机遇,得以发家"之类的话.

楚睿立刻派出专人去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家中,将他押解回京.

此事过了三四天后,大楚又出了大事.这次的震动,比李茂遇刺还要大.

西军和中军被派出去前往北面的定北军中,捉拿那有重大嫌疑的王泰和.这支队伍遭遇王泰和的反抗,定北军五军六军一万余人叛逃,与王泰和一起出了边关,往北面去了.

西军追踪了数日,在关外失去了这支部队的踪影.定北军七军八军在镇北将军袁羲的劝说下就地投降,并声称此前完全不知王泰和谋反之事.

如今王泰和的旧部由西军和中军看管,不知如何处置.而镇北将军袁羲由此次随军的御史中丞周青陪同回京,这王泰和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神机弩里的字迹被发现,还不知道何时能抓到他的把柄.这袁羲也是老将,可此番出了这种事,想来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北面定北军镇守的关防失去两员将帅,而且皆是早年东征西讨的宿将,整个北面都动荡不安起来.

这一下子,大楚的将门纷纷摩拳擦掌,无数已经在家闲的只能射鸟的武将们,希望此番能够填补北面的空缺,再立功勋,重振家门.

那跑走的王泰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扑回来,此时北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谁能坐上镇北将军那个位置,谁家的子弟就有了新的机遇.

信国公府的门槛又一次被踩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学子,而是老信国公李硕的旧部们,因着李茂如今的兵部尚书位置来求见的.

李茂这阵子被烦的不堪其扰,在和顾卿和方氏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后,进宫向皇帝哭诉这阵子的烦忧,楚睿遂下了一道恩旨,言明需要与李茂商谈军国大事,点了李茂留宫伴驾,直到袁羲回京.

这下子,李茂白天上朝,晚上宿在宫城里专门为官员准备的郎舍,信国公府的家中只有老幼,这些人也就不再上门了.

一时间,一干武将纷纷都在心里大骂李茂滑头,却也无可奈何.

人都跑了,他们难道还能到宫里面去追不成?

又过了几天,前往前任兵部尚书家中的御使回报,老尚书就在他们前去的三天前,已经病死在家中.他们找了当地的仵作验尸,确认死于中毒,并非得病.于是乎,御使押解老尚书回京的任务,变成了押解他的家人回京,实在是憋屈.

王泰和和于此事有嫌疑的前兵部尚书一死一逃,事情的真相又石沉大海,岐阳王余孽究竟藏身何处,又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这种种因由,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信国公府.

李茂为躲避武将们的游说,离家逃进了宫中;顾卿伤了双手,什么都不能做,连穿衣吃饭都要下人们伺候着,郁卒的要命.

好在李锐和李铭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留在了持云院里,顾卿虽然觉得自己倒霉至极,但这阵子过的却不无聊.

"奶奶,张口."李铭站在顾卿身边,拿着一个小碗,专门替她夹菜.顾卿说要吃什么,李铭就飞快的夹来,喂给顾卿.

而李锐则是手持饭碗,负责喂饭.

遇到顾卿要喝汤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差快要打起来了.

李铭说汤是"菜类",应该是由他喂,李锐说李铭人小,他是长兄,理应能者多劳,这汤应该他来喂食.

顾卿一口饭,一口菜,再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为了谁喂汤而打嘴仗,心里乐开了花.

为了获得她的喜爱而争宠什么的,实在是太带感了!

"奶奶,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李铭不甘心地看着哥哥把汤勺送到顾卿的嘴边,脸都快嘟成了个包子.

"怎么,这么快就觉得伺候我烦了?"顾卿喝了一口汤.

唔,左拥右抱的感觉真好.

"怎么会啊!"李铭瞪大了眼睛."只是您的手要一直不好,马上就是清明了,没您带着我们和家里人放纸鸢,多没意思啊!"

"呃."顾卿不敢说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当年胡人报复,他们家的祖坟已经被糟蹋的一空.如今老家里只有邱老太君两个死去的女儿之墓.就这两个墓,还是因为邱老太君一力坚持才立下的.

古时候未成年就夭折视为不孝,是不能埋入祖坟之中的,连坟茔都很少立.李茂两个姐姐的墓,一直都是另外有信国公府里的家人打理,此外,李钧的家人也多有整修.

所以信国公府里并不回老家扫墓,只是在清明那天会开家庙祭祀一番.老国公和李蒙都没有葬在老家,李硕葬在厩郊外的灵云山上,李蒙也是在那里,有家人看管坟墓.

这里的清明除了扫墓以外,基本就是找个由头出去踏青,所以大人孩子都对此很是期盼.去年清明他们去灵云山扫墓,因为中途下了雨,风筝也没放,也没有能郊游成,扫完墓就匆匆赶了回来.

她当时还安慰两个孩子,说是明年再来放,这么长时间一过,她是真记不起来了.

"放,怎么能不去放.回头我让家人给你爹送个信,等哪天天好,让他休了清明的假,我们出去扫墓.我手虽然伤了,捏着线的能力还是有的.顶多到时候你们把风筝放上去,给我拿着就是了."

顾卿看见李锐和李铭亮起来的眼睛,就知道两个孩子是担心自己手伤以后,这次清明就不出门了,所以笑着又补充道:"这次一定要找个好一点的天,这大半年确实过的非常晦气,咱们把晦气都给散了!"

"好!"

"奶奶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奶奶,纸鸢你叫人做了吗?"

"呃……"

110如梦似幻

李茂这一生,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无力过.

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无论他如何想要摆脱,总会再一次勒住颈脖.

不管她的妻子怎么愚笨,怎么没见识,怎么犯过错,但他总是希望她改好的.为了这个,他甚至连她的未来都想考虑好了.他向自己的娘亲下跪,他向自己的侄子认错,他能解决所有来自外部的阻挠,可还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妻子.

他们都觉得他在成长,他在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改变大楚,改变家里的窘境.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改变的,只有她.

他的母亲,他的侄儿,他的儿子,每一个人都比他们夫妻要聪慧,要机警,要决断,要有魄力,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活的很好,活的很快乐,若他们坐在他的位置上,每一个都会比他做的更好.他们需要他改变什么呢

他在妻子的身上看见的何尝不是自己的影子?他希望她能变好,就如同他自己已经变好,已经可以活的顶天立地,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能回头一般.

世人能原谅男人的狠毒和自私,赞誉着一个又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为何不能原谅她一个妇人的愚昧无知?

李茂一直觉得,生在自己家这般的家庭里,最可贵的不是爹留下来的爵位和名利,而是爹留下来的豁达的宽容.他和妻子这般不堪,可所有人都依然愿意给他们机会,希望他们能悔过,走的更好,也让他想向所有人证明,虽然开头并不美好,可结局总还有圆满的希望.

可是如今,她的妻子又开始了自己的那套"鬼神之说".

之前说他娘是大嫂附身,要来府里报仇的,现在又说大嫂亲自来了,目的就是为了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她这般愚笨,连害人都害不好,除了他和铭儿,有谁愿意为了她斗智斗力,耗费所有心血?连他的母亲,在知道她的盘算后都能轻而易举的翻覆结果,大嫂那样的女子,在泉下见了她的活法,也只有嘲笑的份,哪里会和她计较这个?

他家朗朗的国公府,又何惧鬼魅?

如果说做错了事就永远无法摆脱,那他这般推波助澜之人,才是妻子能够作恶的帮凶,她走到这一步,他也应该要罪该万死才对.

一时间,李茂涌起了一股"物伤其类"的悲拗.

"铭儿,你娘累了,你出去自己玩吧."李茂强打着精神,木着脸对儿子说.

"娘才刚刚起床,娘不累."李铭看着他爹的脸上一片心死的表情,连忙猛摇着头.

他若走了,娘说不定要被他爹训斥成什么样.他不能走.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李茂承认自己对孩子的凶是迁怒,可是他这股郁气要不发泄出来,他怕他真会做出什么错事来.

"我……"

"铭儿,你出去吧,你爹要和娘说说话,你呆着总不好."

李铭见娘也赶他走,泫然若泣地低着头出去了.

他也不走远,就坐在爹娘卧房门口的门槛上,小耳朵支的高高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说吧,到底又是什么事!"李茂无力地揉着太阳穴坐下.连续一天一夜都在审问,内忧外患的压力之下,已经把他逼得无法好好说话了.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毅力过人或智计无双之辈,很多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他却要花费许多功夫.说是审问,其实他除了听着,什么都没有做.而审问出来的结果越是扑朔迷离,他的神经就越是紧绷.

这样的情况下,他回房来找妻子,本就是为了放松的,他现在需要的是一句温暖的"你回来了",是一张床,是一个拥抱,而不是"你给我找个天师来作法".

可这样的小小愿望,都已经一点一点的飘走了.

"昨夜,我睡到半夜醒来,看见了大嫂站在我的床头."方氏神色迷蒙的回忆着.

"我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我咬了咬舌头,很痛.我便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而是大嫂真的来了……"

李茂见着妻子这般迷惘的样子,不由得喉头一哽,带着悲伤的眼神说:

"那是你的幻觉.你生病了,方婉."

方氏连忙摇头."我没生病,我自己知道.前些日子,我每天都在过着煎熬的日子,好不容易放开了心结,又得到了你们的原谅,怎么又会在这个时候生病?我连晚上失眠的毛病都没有了,除了睡得浅些,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

"老爷,她就站在那对我笑,也不说话,全身皮肤泛白,还湿漉漉的,就和当年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方氏看着自己的丈夫,"老爷,你信我一次,信我一次好不好?就算你觉得我荒诞无稽,就全当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找那个张道士回来看看……"

"你还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是这般打算?"

李茂的声音微微粗哑.

"你的打算就是再驱一次鬼?"

李茂忍住一鼻的酸涩,闷着头就往外走.

"我出去冷静一下.[,!],我怕我再坐在这里,会发脾气吓到你."

他快步奔出外室,脑子里想着该去哪里独自排解.一打开门,却看见一脸无助的坐在门槛上的李铭,斜斜地歪着头,看着从房里走出来的他.

李茂不知怎么的,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将头放在他的小肩膀上不住颤抖.

他一直在为着家人和孩子努力坚强,可此刻,他实在是再也无法坚强了.

李铭先是被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突觉肩膀上一热,吓的连动都不敢动了.他只能扭过脖子和周围的下人们说道:"你们都离开一会儿,我有事和我父亲说."

这些下人见到这种情况,连头都不敢抬,连忙全部退开.

李铭也是不知所措,除了哥哥,他还没有这样被人倚靠过,他只能极力垫着脚尖,像祖母对哥哥和他常做的那样,不停地抚着父亲的背部.

抚摸间,李铭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摸到了父亲鼓出来的脊椎,他父亲的大衫与夹袄之下,原本还很健壮的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瘦成这样了.

他为什么没发现呢?是因为冬衣厚重?是因为他的印象中父亲就应该是那般养尊处优,处事不惊的样子?

不,是因为他离开锦绣院后,和父亲的亲近也越来越少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呢?嫌自己的娘烦人,嫌自己的父亲管的多,羡慕哥哥的无拘无束,用出浑身解数,在奶奶面前又告状又哀求,使出一切办法逃离出锦绣院?

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娘亲不对劲了吧?可是他无法接受那种不对劲,所以将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封闭起来,只敢远远的躲开.

娘亲如今被逼的快成了疯子,何尝没有他的一份罪过?

从内室里奔出来想要挽留丈夫的方氏,看见丈夫和儿子像是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一般拥在一起的场景,不知为何,悄悄的躲在了外室的门后.

她就这样看着丈夫将脸完全埋在儿子的肩膀上,像是当年公爹死去时那般无声的哭泣.她的儿子鼻子通红,却要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抽泣,为了不让自己的身子颤抖而引起丈夫的注意,他只能悄悄的猛掐自己……

方氏捂住脸面,一下子无力地蹲跪了下去.

她做的什么孽啊!她让一个好好的家变得差点分崩离析,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再也不信任自己,她看重权势,便失了权势;她看重爵位,却让丈夫和儿子和自己离心;她看重自己,现在却连自己都变得不人不鬼,怀疑其自己了!

一时间,她觉得生无可恋了起来.

一家三口,一间卧室,突然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屋外,已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李茂,和早熟到可以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的李铭,在强掩着悲伤互相安慰;屋内,是满腔悲愤与后悔,恨不得马上就死去,好让她最爱的两个男人能够解脱的方氏.

这一间偌大的卧房,似乎已经承受不了这突然而来的各种情感了.

李茂父子就在外室的门口平复着各自内心的伤口,互相依靠着支撑着对方.

……直到李铭再也垫不住脚尖,两个人一起倒下.

李茂从地上爬起身,伸手抹了一把脸,伸出手去拉起儿子.李铭一个踉跄,小腿不住抖动,根本没办法站住.

李茂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扛起儿子,没命的往外狂奔.

"爹,你干嘛啊爹!"

"爹带你去书房,找个下人给你揉开纠结的筋肉."

"啊啊啊啊!爹啊!放我下来自己走啊!我要吐啦!"

"那你就吐吧!吐不出来,你就哭吧!"

看着父子俩奔远的方氏已经哭的湿了满襟.方才她压抑着不能出声,如今总算是能够大哭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人们早就已经被驱离,就算是角房里守着的婆子们,也不敢出去看看究竟.三绣方才已经被李铭和李茂吓破了胆子,准备等方氏哭完再进屋子,免得主子尴尬.

片刻后.

锦绣院的内室里,方氏拿出一包小金粒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如今已经无人再信她的话,这张静摆明是要来一直纠缠她,不让她平安生出孩子的,与其又憋屈又悔恨地带着惊吓死去,不如现在自己自尽,还能给丈夫和儿子留下点念想.

方氏拿着金粒,在脑子里一直想着若是自己自杀了,她的话也就会被人相信.而她一死,所有罪孽就此洗清.

她想谋害张静的儿子,自己和孩子两条性命去抵,天大的罪孽,也可以洗清了.

她想着他们父子会有多么懊悔,多么难过,一时间莫名的快慰涌上心头.

我没有做巫蛊!我没有找那神婆害人!我没有撒谎!

你们看!我没做过这些!

我是想要害人,可是我想了五年才敢下手!

我已经要死了,可是你们这些人都是不亚于自己的凶手,凶手!

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

方氏拿起一粒金珠,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又端起那杯水……

嘭嘭,嘭嘭,嘭.

方氏的动作僵住了.

她把手移到自己的肚子上.

嘭,嘭嘭嘭嘭.

方氏肚子里的孩子像是疯狂的想要出来那般的动作着.

方氏的手甚至感觉到了小家伙猛力踢打后的凸起.

一尸两命,一尸两命……

她的胸口猛然间痛的无法呼吸,这剧烈的胎动提醒她,她肚子里的是个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什么泥胎木身的物件.

她吐出嘴里的金珠,抱着肚子又哭又笑.

她该说不愧都是李家人吗?就算是还没出生的孩子,也是一般的性情?

他们通通都不会说教,也不愿责罚,而是用至纯的感情和令人怜悯的心来诱惑你.

诱惑你自惭形秽,诱惑你满心懊悔,诱惑你回头看看曾经动人的情景.

她不要被诱惑啊!她此刻死了,方才是解脱!

若是真能义无反顾的错下去,她反而没有这么痛苦吧?

嘭嘭,嘭嘭嘭,嘭嘭.

肚子里的拍打还在继续着.即像是要吸引人注意的孩子在咆哮,又像是想要出来那般的急切和激动.

方氏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流泪流的太多,连鼻子里都沉甸甸的.

她伸出手掌,安抚的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慢慢平缓自己的情绪.

良久后,她坐起身,把那些散碎的金子收了起来,平静地喝下那杯清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吗?哪怕满身污水,哪怕没人相信,她也要好好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年老多病的婆婆,还有已经走到最巅峰的丈夫.她现在死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还有她的丈夫……

她舍不得让给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夺走她的丈夫和孩子!

方氏召来丫鬟给自己洗漱,又让人伺候着更了衣.她的脸孔虽然还是毫无血色,却获得了这么久时间以来难以得到的平静.

她的丈夫和儿子也许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会来了.但没有关系,她还可以走出去.

她们是一家人,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就算老天真有报应,她也认了,也能平静的接受.

但她绝不能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留下逼死妻子和母亲的阴影.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锦绣院里又响动了起来.

正在给方氏敷粉的文绣出去看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回来说道:"老爷和铭少爷来了!"

方氏用犹如被人推入深渊后又拉了起来的那种心情看着门口.

"你说的是真的?"

片刻后,她的心又重重的沉了下去.

这时候来,说不定是想要劝她去看大夫,然后吃药治病的.要不然,就是对她彻底失望,让她以后都不要出门了.

李铭和李锐都换了一身新衣,头发齐整,脸上也十分干净.他们一进屋,看着头发和衣服也都整理一新,脸上还抹着薄粉的方氏,也是一愣.

他们都知道为什么要换衣服,为什么要整理头脸.

一家三口,竟就这样站在屋里互相注视,无语凝噎.

李茂和李铭父子对看了一眼,指挥着他们带来的下人把屋子里的东西搬出去.

方氏一颗心沉了下去,越沉越低,越沉越低,像是被巨大的岩石碾过似的破碎成泥.

他们为什么要搬屋里的东西?

为什么要把她内室里的桌椅长榻都搬走?

"把床架子搬进来,就在这里装!"李茂吩咐工坊里的下人,执起妻子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去.

"老爷,你……你这是做什么?"方氏像是面临死刑的犯人一般跟着丈夫,满心疑惑的往外走.

"娘,你真笨,拔步床进不了屋子的,下人们把它拆了再搬进来,你看不到嘛!"李铭用着天真的声音说道,"装床的时候有灰尘,又吵,所以爹才把你带出去啊!"

方氏一听不是要把她赶出去,那破碎了的心脏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渐渐合了起来.

"可是,什么床……"

李茂站住身子,侧过头来和方氏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和铭儿搬进内室陪你睡.我和铭儿一张床,你自己睡一张床,这样我也不用揪心半夜翻身会把你惊醒了."

"你说大嫂来找你,屋子里睡着两个男人,她若还顾及我哥哥的脸面,总不会夜闯小叔子的房间吧?我贵为国公,也是上过战场躲过灾厄的福厚之人,总能护庇你一二."李茂收紧了妻子的手,"不需要什么张天师,我和儿子陪着你."

"是啊是啊,若是伯母来了,我就求她,让她不要来了.好不容易出来,去看看哥哥多好,为什么要来吓我娘亲呢."李铭也拉住方氏的另一只手."我是小孩.[,!]子,伯母一定不会忍心让我难过的."

方氏闭上眼睛,肩膀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若是刚才自己真的吞了那些金子……

她连往前走一步,都觉得是如此困难的动作.

"娘,你怎么不走了?"和李茂一人牵着方氏一只手的李铭歪着头问道.

"不,没什么,娘只是一下子欢喜的过了头而已."方氏握住李铭的手,"我们走,往前走吧."

让她往前走吧,她想往前走.

午夜,锦绣院的内室.

方氏打了一个哆嗦,又莫名其妙的醒了过来.

床头间,张静依然还在那里.这一次,她坐在床头,也没有了那般阴测测的笑容.屋里只有一盏小灯,映的她的脸越发阴森.

方氏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都在发痛,脑袋也像针扎似的刺疼了起来.

刚刚睡下不久的李茂睡眼惺忪的把儿子的腿从肚子上挪开,坐起了身,在黑暗中开口:"方婉?你醒了吗?做噩梦了?"

方氏看着坐在床头的大嫂,又看着眼皮一直往下搭的丈夫,一边猛掐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平静地回道:"没有,不是做噩梦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渐大了,我半夜老是想如厕,内急才醒了."

李茂见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松了一口气.

已经醒来却在装睡的李铭也悄悄地在被窝里偷笑了起来.

李茂唤了一声"来人",外室里值夜的丫头们连忙进了内室,搀着方氏去方便.方氏洗完手,又用热毛巾捂了捂头脸,劝说李茂睡下好好休息.

李茂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又不像方氏那样可以补眠,自然是倒床又安心地睡下了.

方氏深深地看了眼父子两酣睡的面容,慢慢地往自己的床边走去.她绕过坐在床头的张静,从床尾慢慢地爬上床,又睡回原位.

方氏看着还在那里面无表情坐着的张静,在心里默问:

"大嫂,我这般想,你听得见,是不是?"

张静将头转了过来,对她轻轻地点了点.

"我从前就很怕你,后来更怕.可我现在不怕了.人和鬼,有时候就隔着一张肚皮而已."方氏在心中默想."做母亲的,最挂念不下的就是孩子,对吗?我如今已经悔改,我会好好对待锐儿,视如己出……"

"方婉,你很任性."张静开口道,"可是仅凭任性,是撑不过余生的."

方氏咬着嘴唇,在心里想着.

"不用撑过余生,大嫂.你要是怨我想要害过你的孩子,此番回来报仇了,这也是我罪有应得,我愿意受着.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能不能让我活到把孩子生下来?"

一滴眼泪从她的腮边滑落.

"我会安排好府里几个孩子的后路,也会去娘家处理好一切.你让我撑到生完孩子,可以吗?"

"既然你知道最后是要死的,为何又要挣扎?就像我投湖自尽,知道那是我的去处,我便不再挣扎,放任自己沉到最底,无论是苦水也好,甘露也好,我都坦然受着."张静看着方氏,"留下的越多,死的时候不是越痛苦吗?缠绕你的东西越多,你下沉的就会越快."

"我是个凡人啊,大嫂."方氏看着张静即使惨白阴森,依旧娇媚如昔的容颜,"我做不到你那么决绝.我若是有你那般的心性和智谋,李锐现在也就不存在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连李茂的呼吸声都能听闻.

张静像是喃喃自语那样的说着:"她为什么不死呢?她应该早就死了的.为什么她想要回头就能活着,我想要回头就只能死?"

方氏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活."张静像是生前那般灿烂地笑了起来.

方氏听见张静的话,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张静向她笑着.她笑起来总是很美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很认同.方氏以前也曾偷偷腹诽过,女人笑的这般肆意,未免太过有失体统.

可这个时候,方氏看见这个熟悉的笑容,心中确实承认,女人要这样的笑过一次,才算是为自己活过.

她若能活着,也想试试看这般的笑.

"我就是这般执拗的人.所有人都说不可以的事,我非要看看可不可以.我想要你死时,你想着要活,我不高兴;你现在认命准备去死了,我反倒不想你死了."张静笑的更加灿烂了起来."你就活给我看吧.若是你能好好的活,你便不用死了."

"我还会一直来,我会在前面等着你,我会一直看着你如何活.我想看看若当初我不死,是不是也能好好的活."

"方婉,我会一直看着你."

"我希望你来我这的时候,不要带着你的孩子.你能告诉我,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113殿试排名

对于楚睿来说,最担心的就是边关.

先是北面的定北军出现了纰漏,镇北将军袁羲回京认罪,北军大将王泰和带着上万部队叛逃出关.

若说关外没有接应的地方,说什么他也不信.一万多人的补给和生存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满足的,而且在关外苦寒之地出现这一万多人,就算是再好客的牧民也得避其锋芒,若是他们要在关外做了什么孽,这就是逼着这些胡人仇恨汉人的形势.

北胡虽然没有西胡强大,但北胡部族众多,性格又坚韧,若真拧成了一股绳,对刚刚平定天下的大楚发出攻击,也将会是一场打击.

相对而言,隐户,世族对其他派系的倾轧,后宫里世家子独大的局面等等,虽然也是顽疾,但却还有时间慢慢除去弊病,不至于像胡人这般发作起来又快又急.

所以楚睿殿试的题目定为"边夷",自然是有他的良苦用心的.

在场的这么多贡生里,国子监的学生们是最快想到陛下对于边关的顾虑的.此题虽然指的是"边夷",实际上问政的是"边关".他们有许多人都听过张玄对于关外大寒的猜测,再联系到马上就要进京的镇北将军袁羲,也就能紧扣题目,立刻写出策论来.

这便是进入国子监的好处.进入国子监,并不代表能在里面得到多么高深的知识,但是国子监里有众多官宦子弟,长期信息共享,再加上博士大儒们也经常会拿一携堂上的案例作为时务策的题目来说,眼界是要比一般的举子们要开阔的多的.

也有许多没有领会意思的贡生开始洋洋洒洒的写如何要教化边夷,如何让他们学会礼仪等等;还有些立意大胆的,居然还写出"虽远必诛"这样的话的.

待所有人做完卷子,再检查一遍,将卷子交上去后,六部尚书和翰林院掌院,鸿胪寺卿八位阅卷官一一传阅卷子,对觉得满意的卷子进行批阅.

在这么多贡生中,齐邵写的最精彩,李钧写的最务实.

齐邵上升到的是"势"的高度,从边关的形势说起,又说到如何以"夷"制"夷",他甚至洞悉了朝廷允许边关购买胡人奴隶做劳动力的理由,提出了此策的诸多隐患和解决的建议等等,直看得几位阅卷官拍案叫绝.

能够见微知著的不少,可是能提出好几种解决方法来供人选择的下官,无疑是最让上官满意的.

六部几位主事都已经想要上奏皇帝,求圣上破格录用齐邵,不要将他丢到翰林院里磨练了.若是他能入六部直接做个七品,谁能抢到他,谁未来几年就多了新的左膀右臂.

而李钧的时务策做的最直白,也最务实.他从自己在叔父家中遇见的羯人说起,再说到他们的观念与习惯,以及如何对待可能会产生的不同结果.他举了羯人的例子,说明胡人一旦归化,也可以帮助大楚做出许多贡献.而无论汉胡,只要能填饱肚子,不受欺压,都是盼望和平的云云.

李钧其实早就已经被鸿胪寺卿给看上了,当初在考场外,他就已经派人细细的打听了他的身份.鸿胪寺掌管外交和诸夷的朝贡送迎之事,虽不是什么显要衙门,但如今圣上有开放胡市进行互市的意思,鸿胪寺也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这位鸿胪寺卿在考场外见了李钧仗义执言之事,觉得此子性格温厚,又不乏怜悯仗义之心,最适合在圣上新立的藩司"都亭驿"任职,和互市的胡人们打交道.

在得知他正是将胡人带回厩的信国公李茂的堂侄,而且又非嫡子的时候,这位鸿胪寺卿叹了一声天意.

原本他听闻这个人是信国公府的堂侄时,已经不报希望了,此人若门第显赫,托了叔父的关系,怎么也不会看的上这偏院地方的七品小官儿.

可再听说他只是庶子,而且此届春闱李茂也没有为他跑过任何关系,这位鸿胪寺卿又升起了希望.

再听说此人的外号叫"李千盏",鸿胪寺卿更是喜的不住偷笑.他们这一群鸿胪寺的官员最怕就是和外邦的使者喝酒,可是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喝酒又不行.就像这次羯人进京,他们设筵款待,鸿胪寺上下陪酒的官员吏员共十四个人,喝醉了十二个,还有两个是半途离席跑了的,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后怕.

有了此人在鸿胪寺,岂不是一个宝贝?

李钧会试的卷子他是看过的,此子一片赤子之心,最重要的是,看起来性情虽然爽直,却不鲁笨,像这样的人,往往走的不会很高,但是也很少犯错,对于这种和异族打交道的之位,也许性子爽直反倒容易办好差事.

再看这次殿试他的卷子,满纸都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从边夷的民生和风俗入手,说明汉夷互相尊重和互相制约的重要,正对了他的胃口,毫不吝啬的画了个圈圈.

刑部尚书之子赵聃的卷子也写的很有意思,得的圈数也不少.最后,十张红圈最多的卷子被呈到御前,由楚睿看过以后,定下了名次.

状元是国子监祭酒之子齐邵,榜眼是国子监另外一名寒门学子陈修,探花是赵聃.而二甲第一名的传胪正是李钧.

这一下,.[,!]有些寒门学子心中不平,觉得八位阅卷官有徇私之嫌.

国子监祭酒家的儿子齐邵得了状元,他们一点也不意外.这人本来就是会试的会元,平日里交往,也都承认他有大才,为人品性才德无一不好.若不是他是监生,不用参加乡试和省试,说不定连中三元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这探花赵聃,平时就看不出多有才学了,春闱揭榜也只是第十一名,更别说二甲第一的李钧.

他们两人一个是刑部尚书之子,一个是国公加兵部尚书的李大人之侄,若说一点猫腻都没有,他们不信!

但事实上,李茂只给了自家侄子一个三角,刑部尚书赵恒也是.若说徇私,他们还真的没有这么做.

还是楚睿在指派"探花使"的时候道出了究竟.

"其实李钧的时务策也写的很好,只是朕觉得‘探花’之位嘛,总要给年轻英俊的进士才是佳话.赵聃今年年方十六,时务策写的这般出色,可谓是年少才俊了.相貌又这般清俊,听说过年以后,赵爱卿家里的门槛都给说亲的媒人踏破了?"

赵聃面皮涨得通红,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第三名的探花是这么来的.他悄悄看了眼李钧,却发现李钧也是脸上含笑,半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殿下许多新晋的进士脸上不免带出不甘来,有些恨不得自己也年轻英俊,靠脸皮得了这个探花才好.

楚睿一席话,虽然解决了刑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徇私的嫌疑,可是却把赵聃弄的十分尴尬,而且若不是李钧是个豁达的,恐怕此时两人就要有了龃龉.

李钧不知道自己还能得个"传胪",乐的一直在傻笑,看的李茂不忍直视,真不想承认这个没有城府的家伙是自己的堂侄.

赵聃和另外一位十八岁的进士因为年纪最小,被御点为"探花使",将在明日宫中举办的"探花宴"前去京中各户人家的名园里采来鲜花,送到探花宴上赋诗.

而状元齐邵在领着所有进士拜谢皇恩之后,由礼部官员披红挂彩,手持着皇帝对于这次科举的金榜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头戴状元冠,领着骑着白马和棕马的榜眼与探花,前呼后拥,旗鼓开路,一路潇潇洒洒的去东城里的"龙棚"张榜去了.

皇宫当中的正门,只有皇帝才可以出入,皇后在大婚入宫之时,也可以从正门进入一次.而其他人等,除非是殿试中考中鼎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方可在领着金榜圣诏的时候从正门出去一次.

这就是读书人能得到的最高礼遇了,就算是皇亲贵族,勋贵权臣,想要从正门出入,都是妄想.

齐邵,陈修和赵聃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陈修也不过才二十七岁,三人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满心餍足,在沿路百姓的拥簇之下,一直行到东市的"龙棚",将圣诏交予礼部官员张布,又经过唱名,才又骑着马,再从西城穿过,绕行一圈再回到宫城之外,和其他学子一起汇合,去礼部进行仪典.

殿试的三日后,皇帝会在上朝前召见新考中的进士.考取的进士身着公服,头戴进士巾,恭立紫宸殿前听候传呼,然后与王公大臣一起进紫宸殿里.能进入紫宸殿,就表示有任官的资格了,他们将肃立恭听宣读考取进士的姓名,名次,"传胪"完毕过后,一甲三人会有皇帝亲自指派去处,二甲第一有时候也会破格指派,这才是重中之重.

李钧得了二甲第一,总觉得在梦里一般,走路都是笑嘻嘻的.张宁见李钧那个样子,笑着和李茂说道:"李大人那堂侄,倒是有趣的很."

李茂自从听了红娘子的话,对张家有了极大的防备,此事他已指派了吴玉舟细细查探,那叫做"红颜"的铺子也被控制了起来,就等着收网了.这张家到底什么目的,他的大嫂张静又是什么身份,现在还不能得出结论,但他能肯定的是,对这张宁,不可交心.

只是他心里有所戒备,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说道:"这孩子此番也是走运,若论才学,其实并没有二甲其他进士要高."他说的是实话,倒不是谦虚.

"官场上能走多远,光靠才学是没有用的.李大人的堂侄是个务实之人,如今务实之人,已越来越少了.若是中间没有什么变故,李大人的堂侄恐怕会去鸿胪寺,您回家的时候,和你堂侄通个气吧."

张宁说这番话,是在给李茂卖好.

像这种有官员提前来打吏选招呼的情况,一般都是为了家中子侄.这鸿胪寺卿特意来打招呼,为了又是李钧,其目的不言而喻.

鸿胪寺不知为何看上了李钧,能有把握在李钧入翰林院之前把他给捞到鸿胪寺去,一定已经是和皇帝通过了气,否则也不会说的如此肯定.

此事作为兵部尚书的李茂自然是不会知晓.他听到张宁的话,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就理解了是什么意思.

只是鸿胪寺要李钧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带了羯人们回来,鸿胪寺要借这层关系,让李钧与羯人开展互市的事宜?

可是鸿胪寺为了管理互市而设立的的都亭驿不是已经满编了吗?

.[,!]李茂一边谢过张宁的好意,一边应了刑部尚书赵恒的邀去应酬.

他家公子得了探花,不管是靠脸还是靠才学,总是一件喜事,再加上他自己的堂侄也得了二甲传胪,自然是跑不掉这场应酬.

一下子,除了翰林院掌院6元皓拒绝了,其他阅卷官都一起去了醉霄楼.

在席上,李茂找个时机悄悄的拉出了鸿胪寺卿崔明恩,对他拱了拱手,问道:"听闻崔大人看中了我那堂侄,想要他入鸿胪寺?"

崔明恩就知道李茂会问.张宁和他家是姻亲,怎么有不透风的道理.他也早就准备好了这一问,于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如何见到李钧仗义执言,如何赏识与他,如何希望他进入鸿胪寺学习,好日后前往汾州边境管理互市等等说了个清楚.

李茂也没想到自己那有些木讷的堂侄居然有这般的运气,在他看来,心直口快的李钧要么入翰林院混个散职,跟着他后面学习为官之道,要么就进御史台,做个得罪人的言官,却没想到他的机遇在这里.

一想到自己这个堂侄和家中那些羯人姑娘(雾)以及卢默那一帮羯人小伙子都处的很好,李茂也不禁承认对于李钧来说,这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知道鸿胪寺是看重李钧本人,而不是想要借他的关系,李茂也为这个堂侄十分高兴,不但替李钧谢过了鸿胪寺卿的赏识,还定了金殿传胪以后让李钧上门去拜谢.

鸿胪寺卿见李茂没有一点嫌弃这个官位小,升迁慢,条件艰苦的意思,心中也赞了一声李茂的心胸,对李钧更是有了期待.

两人回席后在宴上相谈甚欢,就连其他大人们都莫名其妙.

这两人之前基本没什么交集,怎么突然就这么熟稔起来了呢?

只有知道个中缘由的张宁在把盏而笑,对李钧未来能走多远也好奇了起来.

同日下午,信国公府内.

"太夫人!太夫人!"报喜的家人飞快的跑入北园内,在持云院的门口大声地报道:"堂少爷得了二甲第一的传胪,金榜已经放出来了,大喜,大喜啊!"

顾卿正坐在屋子里和三个孩子说话,突然听得看榜的家人来报,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快快快,快叫他进来回话!"

那家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十分精神,一进屋先利落的给顾卿跪下磕头,然后笑着通报着:"就是刚刚的事儿,国子监祭酒家的齐大公子得了状元,骑马游街,亲自到龙棚里送的金榜圣诏,小的见二甲黄榜上第一名的就是钧少爷,立刻打马回来报喜了!"

"我大哥二甲第一?"

"齐邵果然得了状元!"

"榜眼探花都是谁啊!"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李钊心里一阵迷惑.他大哥在家的时候,虽然每个师父都说他读书读的好,但他对这个"好"没什么概念,他娘也说只有在这乡野地方,他大哥这般读书才叫好.当初大哥过了乡试和省试,人人都夸耀他大哥年少英才,他娘说都是看着他家和李国公同族的关系,否则也不会走的这么容易.

后来大哥成了贡生,大家都不说大哥读书读的好了,也没有人再夸他年少英才,许多人都说怕是走了堂叔的门路,所以才能那么轻松的当了贡生.

没看到乡里省试第一的那位都落榜了吗!那位可是乡间人人称赞的才学深厚之人!

所以他听说大哥今天殿试,心里没觉得大哥能得个什么好名次回来.

皇帝老爷的眼睛是雪亮的,就算堂叔再厉害,皇帝老爷也不会胡乱点名次的.

可一听大哥成了二甲传胪,李钊一下子觉得这个堂叔的形象无比高大起来,甚至比皇帝老爷还高大的地步.

顾卿见这李钊既不像喜,也不像怒,倒像是迷惘失措的样子,便多看了两眼.

"李钊,你怎么了?"

李钊一脸不解地说道:"我哥哥怎么能得第四呢?"

他哪里看也不像是会当传胪的样子啊!

"自然是因为你哥哥学问好,运气也好啊."顾卿理所当然地说道.

考试这东西,虽然大部分时候看实力,但是有时候运气也很关键.她高考的时候,数学有许多题都押对了,这就叫运气.当年那么多成绩比她好的同学问她"你怎么就考了这么多分呢?",大抵那震惊的心情和这孩子差不多.

但那些同学好歹还有竞争关系,这孩子迷茫和什么劲啊.

李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迷茫什么,他还没想明白,所以只是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哦,运气啊."

顾卿好想对天翻个白眼.她先说的重点明明是"学问好",为什么这孩子自动只听到后面那句"运气也好"!

李锐听得这家人说第一名的状元是齐邵,心中也快慰.

他拿着齐邵那信已经有一阵子了,虽然不明白齐邵为什么说除非他中了状元,否则这信不要给他叔叔,但好友能得状元,他自然是从内心里为他欣喜.

他这好友果然.[,!]是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

"这次的榜眼是国子监监生,通州学子陈修;探花是刑部尚书之子赵聃."那家人听李铭问到其他两人,回答道:"听说赵公子还被点了探花郎,明日要在京中各名园里采花,进宫送与探花宴上的."

他们家虽然是御赐的宅子,可是府里却没有什么有名的园子,京中有园子的各家,基本都是自家修建的宅子.顾卿等人也对探花宴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李钧能得个什么官位十分好奇.

李钊听着顾卿和堂兄堂弟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大哥去什么官衙任职比较好,忍不住冒出一句:

"我大哥要是外放为官了,谁来教我读书?"

他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对他注视了过来.

和李钧关系最好的李铭忍不住冷声道:

"你兄长此次得了二甲传胪,最差也是个从七品的官儿,以后前程只会更好.若是他真要外放为官,难不成在你读出来之前都不要前程了不成?"

"铭儿,休要胡言!钊哥儿刚到厩,人生地不熟,只能依仗兄长,他若走了,你叫他一个人在我们府里,自然是要担心.叫你去个陌生地方,你哥哥又走了,你不多问问?"

顾卿板着脸训了李铭一句.

李铭有些不甘心地扭过头去.

奶奶这是给李钊面子.谁都听得出来李钊根本就不是担心疑虑的样子!

李钊咬了咬唇,又冒出一句来.

"等他回来,我要和他说,不许他外放为官."

这下子,连顾卿也无言了.

116咱有权有势

"没有.我们家没这样的东西."方老太太摇了摇头,"婉儿,刘嬷嬷怎么了?为什么你老问她啊?"

方氏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向信任的嬷嬷从头到尾都在骗她,这局已经不知道布了多少年了.

再想想看,年前说老太太不对怕是鬼附身的是刘嬷嬷,后来积极奔走找神婆的,也是她.

原来她以为早就摆脱了的噩梦,早就已经缠着她了.

"刘嬷嬷要害我."方氏看着一脸担心的娘亲,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她害我差点丢了孩子,又想害我的名声,我们府里老太太把她捆了,可是她莫名其妙的自杀了.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目的,我就请了你来问问."

"我的个乖乖啊,你到底受了什么罪啊!"方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摸着方氏的肩膀和背后哭道:"难怪瘦的就一把骨头了……上次你怀铭儿时养的多好啊,天杀的刘嬷嬷,居然要害我女儿和外孙啊……"

"刘嬷嬷不是家生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们方家发迹晚,虽然在前代时家中也出过不少官,但是中间断的很厉害,家生子没有多少,这刘嬷嬷是外来的,但怎么来的,她却一点也不清楚.

"娘,你一定要帮我,现在我带过来的丫头我自己都不敢信了!"

方老太太回忆了下.

"你祖母以前有个嬷嬷,年纪很大了,也没有成过亲,就动了找个丫头做干女儿摔盆捧灵帮她扫墓的念头.府里的家生子都不合适,攀附来的她有看不上.那时候我们家正是最好的时候,人手却不够,就在外面采买了一批人,这刘霞投了那嬷嬷的眼缘,就成了她的干女儿."

"刘霞进了府以后,对那嬷嬷很是孝顺,你祖母去后不久你,祖母陪嫁的那位嬷嬷也去了,刘霞掏了所有的积蓄给她送了终.那时候你刚定亲,我看她品性好,做事又稳重,年纪大不需要慢慢调教,就让她做了你屋里的嬷嬷,管着那些小丫头."

方老太太倒竖着眉,"若是和刘嬷嬷一起采买进府的那一批人里有包藏祸心的,怕是你旁边已经成了筛子.你别害怕,娘回家就去查,看看当时和刘嬷嬷一起进来的有哪些人,若是有进了你府里的,就把名单和卖身契都给你送来.刘嬷嬷,我让你爹去查."

方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专司刑狱审查之责,他要去查,也十分便宜.

"娘,女儿就靠你了……"方氏红着眼睛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弄的人不人鬼不鬼,幸亏老太太和老爷不嫌弃我,不然,我早就活不成了!"

"我的乖乖儿诶……"方老太太把女儿揽在怀里,"当年我就说信国公府上下都是好的,老公爷老太太都是公认的和善人,你嫁的虽然不是长子,可也是个教养好,从来没有过劣迹的.你现在命已经比大部分女人都要好了,你要多想想我那外孙子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要一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你这样的都要寻死,那你叫天底下那么多苦人怎么办哟?"

话说这边方老太太在房里安慰着女儿,休沐在家的李茂却在湖边指挥着家人下水.

"这在这一块儿,下去看看."李茂对几个水性好的家人说,"无论湖底有什么东西,都给我拿上来."

"是!"

片刻后.

"老爷,湖底什么都没有."一个潜到最底下的家人在湖面上猛吸了几口气,摇着头说:"下面只有淤泥,但是淤泥很浅,不像是能埋东西的样子."

不在湖里,那就一定是有人打捞起来藏起来了.

据方氏所说,那鼎虽然不大,但也有两尺见方,这样的东西下人要带出去,门子一定会问,此刻必然还留在了府里.

说不定,还能靠这个揪出一两个探子来.

"把大管家和花嬷嬷都请来."

若是要搜查所有下人的屋子,就只能依靠内外两个大管事了.花嬷嬷为人机警,有她帮着搜查各院的丫头婆子,他也能放心的多.

没一会儿,大管家和花嬷嬷匆匆赶来东园.

"我丢了东西,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四足鼎,这是一件重要的物件,有许多年头,满身铜绿,一望便知."李茂看着他们两个."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帮我把这个鼎找出来,还有偷拿了这个鼎的下人,直接捆了,要谨防他自尽."

能下水捞方婉丢下去的铜鼎的,一定不是一个人.这鼎在地上抱着容易,掉了水里一个人却不一定打捞的上来.

"还有同屋的,也都一起绑了."

花嬷嬷和大管家一看李茂说的这么慎重,就知道此物非同小可,连忙口中称"是",出了园子就去点派人手,一个一个下人房的去搜.

李茂今日坐镇家中,就是为了彻查此事的,他派人唤了吴玉舟来,两人在书房商议了许久,吴玉舟领了命,将对江家和张家细细探查,晋国公府现在闭门,消息倒比以前难探的多.

而平日里云梦阁的姑娘们接待达官贵人时,也会小心关注尹姓后人的消息.

.[,!]到了中午的时候,那个鼎找到了,正是在前院管着车马的一个管事的屋里,这人在府里也有快十年了,因为要经常备着车马,对主子们的行踪了若指掌,这个钉子若没发现,以后说不定还要生出多少隐患来.

这个管事把鼎藏在马厩堆放的草料之中,有一喂马的小厮曾经看到过,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关系,就没有动它,也没有追问管事的.这次府里彻查,搜到了这个小厮的屋子里,他想到了那个鼎,就把此事抖了出来邀功.

这下顺藤摸瓜,不但鼎找到了,那管事的被捆了,那管事的婆子以前也是大夫人的人,一家子一并全部捆了,等着审问.

信国公府终于摸到了头绪,开始慢慢地把府里的探子连根拔起.

他们却不知道,府里除了有这些不明身份的探子,还有些探子是先皇派来的,如今留给了楚睿所用,这信国公府的探子早早就把信函送到了宫里,将李茂今日异常的举动报了上来.

"陛下,‘朝歌’来了消息."楚睿的心腹侍卫递上蜡丸.

楚睿捏碎了蜡丸.上面写着信国公府今日大动干戈,找一件丢了的铜器,最后在管车马的管事那里找到云云.

此外,纸条还写了那天有人想爬李茂的床床,最后一家三口都被打死的消息.

"看样子,信国公府真的没办法让人放心,年上闹出巫蛊,现在这么多管家都有问题,怕是立府的时候就进了不怀好意之人,一直经营到这个时候才发作出来."

楚睿想了想,和那侍卫说道:"和‘朝歌’传话,让他们务必保护好邱老太君和两个孩子,有消息说吴玉舟和陈轶已经回去了,既然有老国公留下的人,李茂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是!"

青云阁内.

李钧拿了那朵牵牛花,表面上淡定,实际上心里都已经抓狂抓到死了.

他的长处本来就不是作诗,素日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急智来,所以他拈着花,看起来胸有成竹,其实一脑子浆糊在翻滚.

鼻尖上已经有些冒汗了.

离得最近的那少年冷哼了一声.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不过是一朵牵牛花而已,又不是什么名株奇花,阁下要想这么久,不如让后面的人先来拿花,吟了入席,省的都在枯等."

那探花使一席话,让进士都注视起李钧来,就连坐在主席位上的大皇子也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大皇子自然能看出是这个少年找茬,这世上精于实务而不善诗词的人也是有的,说不定李钧就是这样的人.

但官场险恶,这少年在当面发声已经算是比较容易对付的,若李钧以后要走上仕途,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不知道会遇见多少.

他可以看在信国公府的份上帮他解一次围,却不能帮他解一辈子.若是此次他被人看轻,以后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李钧被他们盯得后背发热,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张开了口.

"叶细枝柔独立难,谁人抬起傍阑干……"

这话的意思是说牵牛花并不是坚强又独立的花,甚至要依靠阑干才能生长,确实不是什么让人惊艳又具有风骨的有名之花.

在这里作诗的进士们,大部分都是借花咏自己,或是抒发自己的抱负,或是彰显自己的个性,还没有一个向李钧这样一开口就说"啊,我实是才能有限,也确实依靠着坚强的后盾在生长"这样的.

‘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才没德’.

那少年心中嗤笑一声.

这诗不但平淡,而且立意不高,实在称不上什么佳作.

李钧被众人盯着憋出了这一句,后面的两句就像是自己生出来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也许真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吧,李钧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其他情绪,平静地吟出了后两句.

"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

"叶细枝柔独立难,谁人抬起傍阑干.

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

后两句一出,那少年在心里把这诗默默吟了一遍,脸上的不屑也渐渐收了回去.

赵聃在一旁笑的比牵牛花还灿烂,身后的进士们也一片叫好之声.

李钧捏着花,心中道了一声"侥幸",慢吞吞地把花插在了腰带上.

叫他像是其他人常做的那样在头上簪花,把喇叭花顶在脑袋,就算他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

若是齐邵赵聃那样的美男子还好,他这样的黑皮书生,还是算了吧.

大皇子见李钧果然靠自己作了一首诗,而且前抑后扬,用"我就是没你们才华惊人,也不是能独当一面之人,但我依旧在往上走,只要给我走到屋檐上,你们都要抬头看我."彻彻底底地打了那少年的脸,心里也觉得挺痛快的.

他是少年人,自然喜欢看这样的结局.

要知道李钧的名次是二甲第一,现在已经在那位探花使之上了,这意思差不多就是叫.[,!]人家洗吧洗吧睡了,他自己已经在上面了,你都已经抬头看了,就不要老想着让人家下来.

自古文人相轻,若是一时才杰,难免傲气.如是一味谦让,反倒让人瞧不起.李钧要想在这些天子门生之间相处,不怕狂傲,就怕名不副实.如今诗也做了,脸也打了,这才算是真正的摸到了该有的门径.

大皇子见场面僵了起来,笑着击起了掌.

"我曾听太傅说过,牵牛花别名‘勤娘子’,从春莫始,每日只要鸡一开始叫,就往上爬,终会爬满屋檐阑干,盛开在整个夏日.李钧此诗做的极好,人说勤能补拙,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天赋惊人之人?无非勤尔.还望各位也能学习勤娘子的勤奋,无时无刻都要努力向上才是."

"恭听殿下训示,我等一定牢记殿下之言."齐邵是这届进士之首,连忙出声回应.

李钧诗也做完了,花也插好了,自自然然地落了席.他是二甲传胪,金殿之上的第四名,坐在大皇子的右首第二位,前面就是还没入席的赵聃.

大皇子仔仔细细地看着李钧,突然说了一句:"你长得和李国公有些相似."

他曾见过李茂几次,自然知道李茂也是个方脸.

"是的,殿下.我们李家人长得都很相似,以方脸阔鼻居多,面皮也不白."李钧知道自己和齐邵等人一比实在是丑的多,也不避讳,直言他家人都长这样.

大皇子点了点头,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方脸圆身子的李锐出来.

然后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母后说李锐是最好的伴读人选,父皇也说了无论如何李锐都会去他身边,他早已经把李家人当做了自己人.但是他生性喜欢美丽的事物,就连他宫中的宫女和太监都比其他地方的齐整一些.

他自然是希望来的伴读是个面目清俊,看起来眼睛不累的少年.

可他一见李茂和李钧的长相,再结合自己打听到的李锐是个胖子的消息,立刻组合出一个上方下圆的怪异之人来,心中暗叫了一声"好苦好苦",为自己未来眼睛遭罪的日子哀悼了一阵.

托李钧的福,后来这那位探花使都在很老实的给各种花,再也没有弄出什么幺蛾子.若是刁难了一群人,这人以后别说想做官了,就是进了翰林院,怕也只有被孤立的份.

但即使如此,这个少年的人品也受到了许多人的质疑.国子监里许多学生是和李钧相熟的,本身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这批同年中又以国子监学子为多,自然而然都就形成了一个自己的圈子.

这少年被点为探花使,只不过是因为年纪最小而已,不过一个探花使就借着这个身份来刁难人,以后若是得遇高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公报私仇.

他已早早的被打上了"气量狭小"的标签,日后不知道要努力多久,才能慢慢撕下.亦或者,他会怨天尤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

探花宴进行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就结束了,大皇子出宫不能太久,以免落下"结交大臣"的名头,这些人虽然还不是官,但以后肯定是要为官的.

大皇子走后,这些人就放开了,甚至还有人喝高了,拉着礼部侍郎一起喝酒.好在礼部侍郎是个开朗豁达的性子,真陪着他们喝了几杯,而且说了一携堂上的趣事等等,有许多人觉得这侍郎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准备翰林院熬出来以后,求个人情,想办法去礼部任官.

又过了几日,到了这群进士人生中最期盼的时刻.

金殿传胪.

顾卿听说今天李钧要上殿,一早就带着丫头婆子们一起去了西园.待看到一身青色进士袍,头戴进士巾,手持着笏板的李钧在李锐和李铭的包围下手足无措时,忍不住眼睛一亮.

咦咦咦咦咦,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穿了制服都有型啊!李钧长相虽然一般,身架子却大,穿着这官服果然是撑得起来!

"这就是进士袍?这料子也太粗了一点,样式也好土气."李铭摸着李钧的衣服埋怨衣服不好,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了.

"不要乱说,这进士袍他们穿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正式的官位下来,他们就要换上礼服新发的官服,这进士袍注定穿不了多久,自然就不会用太好的衣料,你以为国库里的钱是随便用的吗?"李锐揪了揪弟弟的耳朵.

李钊抬着头,看着仿佛陌生了起来的李钧,心头浮现起那句"我不是奴才",一下子百感交集.

作为弟弟,他应该是高兴与兄长这般成绩的,但一直以来他得到的信息都是"因为他将来什么都没有才必须努力读书","他这般苦读等熬出头来也最多是个小官","他出身这般不堪不会受人待见"这样的东西,乍一见他春风得意,心里升起的不知是嫉妒还是迷茫,甚至还有一兄惧.

"见了皇帝老爷,会封很大的官么?"李钊想起民间常有的折子戏,什么状元娶了公主做了大官出将入相之类的.

见皇帝,一定会是很大很大的官吧?

"一般是从七品."李钧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就是比我们武阳的县令要低一级的级别."

李钊点了点头.

嘁,原来就是个芝麻绿豆官!他家祖父还在的时候,武阳县令年节还要上门来探望呢.就算他祖父去了,他家要做什么,往武阳县衙递个帖子也都方便.

比县令还小的官儿,还要花十几年读书,啧啧啧,算了,他在意个啥啊.

"你们今儿起的倒是早."顾卿笑着出声,"你们又不上朝,起这么早就为了看你们堂兄穿一身新衣服?"

"奶奶!"x2

"堂祖母!"x2

泪流满面,这唤她祖母的大军人数是越来越多啊.

她能不能先躲起来哭一会儿?

顾卿走到李钧身边,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上要多听你堂叔的话,皇帝陛下人挺和气的,你不必害怕,自然一点就好."她对这位皇帝印象还可以,觉得他虽然威风大了点,还不像是那种吓人的暴君,"若是得了官呢最好,就算殿上没封官也没什么,吏部尚书是咱家亲戚,有你弟弟李锐在,无论怎么样也不会一个官都不给你的."

"就算没过吏选,不是还有翰林院嘛.翰林院掌院是我们家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过得差到哪里去的."

顾卿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咦,这么一说,我们家还真是沾了锐儿不少的光……"

"奶奶!"李锐气急败坏地说."你在说什么呐!"

就这么大咧咧的说"哦我和皇帝很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上头有人到处都是亲戚你放心","就算什么都不成还有个儿女亲家会照顾你"……

真的没有问题吗?

像是这么随意地说"我家就是关系户"这样的话,整个大楚也只有他们家奶奶了吧!

李钧原本有些紧张,但是听着顾卿这种"满朝文武我家都有人"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逗得轻笑了起来,默默地"嗯"了一声,笑着说:"知道了堂祖母,皇帝陛下是好人,吏部尚书是我们家亲戚,翰林院掌院是我们家亲家,没什么好怕的."

他没说他已经得了堂叔的消息,已经有七成把握会得个鸿胪寺的七品官了.

顾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李铭和李锐两个无奈的耸了耸肩.还好都没有外人,不然说出去肯定要被人臧否.

只有李钊一脸钦佩地看着顾卿,满脸的景仰之色瞎子都看的出来.

堂祖母见过皇帝老爷啊!他好想问堂祖母,皇帝老爷是不是真的每天一套新衣从来不重样,一个人吃一桌子菜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

吏部尚书是什么官?听起来就好大,居然也要卖堂祖母家面子吗?翰林院掌院又是什么?居然和锐堂哥是亲家?

锐堂哥不是才十四岁吗?这么年轻就成亲了?

啊啊啊啊,厩的人家好了不起啊!成亲都比别处早些!

他上京来果然是对的!

顾卿在李钊像是膜拜一般的神色中得意地笑了起来,看着李钧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带完了大的带小的,马上还要有个小小的……

这李家一家子是祖坟上冒青烟,才能请了她这尊大神来镇宅啊!

"钧少爷,老爷和钧少爷的马都准备好了,在角门外等着呢.若是钧少爷好了,老爷叫他现在就走,准备上朝了."

今日是李钧第一次跟着李茂上朝,李茂自然要带着他先熟悉下,在路上也要细细的说起上朝前的各种准备.

这是长辈的爱护,李钧自然不会推辞.

一家大小站在门口,看着李茂领着李钧渐渐往坊口的方向去了.

李钊看着兄长的背影,语气慎重地说道:

"我要读书.我也要考功名.我要当官."

顾卿笑着鼓掌.

"好志气!那堂祖母就让你堂叔给你请个先生,在家中读书可好?"

李钊点了点头.

顾卿看着李钊雄心勃勃地样子,心里不住盘算.

听说只认得一些字,连小学都没读,那怕是要找个教小孩的先生了.他今年十二岁,等学到能考取功名……

顾卿一呆.

厩到通州的边界.

"娘,为什么有人追杀我们!"连绣看着拼命在赶着马车的爹,脸上眼泪和灰尘都融成了一片."老爷不是说放过我们了吗?"

"咳咳……"红娘子在信国公府受了刑,刚刚调养好一点,却遇见了追踪之人,身体又差了起来."不是信国公府,是娘的仇家."

这些人,果然不肯放过她.她就知道,就算是假死出来也是不保险的,他们怎么可能留着她这么大的人证在外面.

李茂这么一放她,倒坐实了她已经背叛了他们了.

恨只恨连累了女儿和丈夫,早知道她就只一个人假死出去就.[,!]好了.是她贪心,总想着一家人能在一起……

"你听娘说,等下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等下看哪里比较平缓,抱着头背对着驿路跳下去,然后拼命跑,不要回头……"

"娘,你说什么啊!我不走!"

"你要走,你若是死了,娘这番奔逃就没有了意义."

红娘子话说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爹,为什么不走了?"连绣打开帘子,往外一看.

"怎么了?"

"娘,我们都走不了啦."

红娘子往前一看,马车外又出现了一批人马,正拦了他们的去路.

"梅红,你自己自尽吧,还能留个全尸.你的家人,我们会给他们一个痛快."一个男人看着马车里一脸绝望的红娘子."主子说了,你若不死,李家肯定要发现端倪,我们都是小姐的人,好歹也共事一场,实在不忍心看你被点了做天灯,才求了这趟差事出来.你若理解我这番苦心,就不要连累你的亲人."

"好一个不要连累你的亲人……"红娘子咬牙恨道:"你以为杀了我就算一了百了?你们成不了事的,李家现在根本就是铁桶一般……"

那男人见红娘子完全没有自杀的意思,冷笑道:"算了,想来让人自己赴死确实困难,我给你个痛快的!"

嗖!

嗖嗖嗖!

"呃啊!"

不知从哪里来的箭向这些人的马射了过去,马匹纷纷中箭,将马上之人甩了下去.

不一会儿,两队人马从驿路的两侧包了过来,他们甲胄齐整,显然不是什么等闲的家丁.这些人手持轻弩,反倒把前来拦截红娘子的不明杀手给包围了起来.

这群骑兵人数比他们多出一倍,显然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红娘子,你……"

"不管你信不信,和我无关."红娘子木着脸道.

他们都被李茂给算计了.

难怪李茂让他们去通州落籍,又给的通州的条印.原来路上早就有人在一路跟着.

"把他们全部都抓起来!"家将首领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若是有人要跑,就把腿给射瘸了!抓到了以后把下巴卸了,都给捆回去!"

"是!"

119李锐入宫

四月的最后一天,宫里的三位皇子都需要遴选伴读,朝中大员和勋贵宗室到了相近年纪的孩子,都要入宫参加遴选.

进宫伴读的孩子,家在京中的,每五日出宫休息一天,和官员休沐一般.

而宗室子弟和特召来的孩子,就住在宫中,年节方可回家.

顾卿一听李锐三天才能回来一次,面露不悦地对李茂埋怨:"圣上为何要孩子们住在宫中?宫里情况这般复杂,哪里有家里住的舒服!"

李茂没想到自家母亲居然不知道宫里这个规矩,苦笑着解释说:"这是当年先皇为了防止世族做大而定的规矩,说是伴读,其实隐隐有质子的意味."

"质子?"顾卿拍桌子的心都有了."既然都知道是质子了,还往宫里送什么?"

"质子之说,当然是对有异心的臣子来说的,对于绝无二心的大臣宗室们,这自然是天大的荣恩.若是太子之位一定,伴读就是日后的心腹重臣,是以虽然各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是愿意把孩子往宫里送."李茂和顾卿解释着其中的缘由,"而且,我们家既然答应为皇上做那中间平衡之人,李锐进宫长住已经成定局了."

皇帝若是要用李锐,怕是还要让其他先生教他不少东西.为了表示忠心和决意,李锐肯定是必须要常在大皇子左右的.

顾卿心中万分不舍.她还以为李锐就是每天早上去读书,每天晚上回来睡觉,就和李茂去上朝一样呢.

她自己养了几年的小包子,眼看着就要飞了……

不对,是要去喂狗了……

"奶奶,您且放宽心,哥哥五日就回来一次,又不是常驻宫中,就算有个什么事,您不是还有进宫的牌子吗……"

"铭儿,休要胡言,娘娘给的宫牌不是这般用的!"李茂瞪了一眼儿子.

李锐已经决定要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他有预感,一旦他出现在皇子们的身边,那些人就会找上门来.

所以,对于进宫这件事,他是满心期待的.

只是他没想到祖母会这么伤感.

"我知道锐儿可以经常回来,这不是日日有你们在身边,都已经习惯了嘛……"顾卿苦着脸.这就是瓷老太太不好的地方了,就算和孩子们感情再好,等他们大了,总要一个一个离开的.

正如她自己和两个孩子所说的,能陪伴他们一生的,只有妻子.无论是父母还是儿女,总有离开的一天.

儿女尚且如此,更何况祖母.

等两个孙儿大到可以娶媳妇了,怕她就要合眼了……

顾卿第一次觉得死亡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李茂看着一屋子就差没有抱头痛哭的祖孙三人,感觉脑袋一阵一阵的发胀.一家子小孩,再加一个老小孩,就他一个能管事的成年人的感觉……

实在是谁当谁知道.

"我们可以稍后再感慨,现在是要商量正事的时候."李茂已经清走了下人,说起话来自然不会避讳."锐儿,皇上的意思,怕是会让你自己选去陪伴哪位皇子.如今晋国公府丁忧,他家的孙儿不能进宫,你要坚定站在大皇子身后的态度.只有这样,世族才会注意到你的选择."

"二皇子和三皇子会不会生气?"李锐问道.

"就是要让他们孤立你,这样你才会彻底倒向大皇子,将大皇子作为你在宫中的依仗.二皇子的母亲刘贤妃并不得圣宠,但二皇子年纪和大皇子相差不多,怕是会对你有所忌惮.三皇子年纪尚小,你不必担心太多,一心陪好大皇子读书就是."

"只是锐儿,从今日起,你就要开始表现出渐渐和李铭关系疏淡的样子来了……"李茂不得不说出这残酷的事实."这世上有许多人到最后假戏成了真做的,我希望你们能始终记得兄弟间的情谊,不要真的反目成仇……"

"怎么可能!"李锐摇着头.

"怎么可能!"李铭扁着嘴.

"希望如此吧."

四月的最后一天,李锐在家中被好好打扮了一番,连身上的配饰都被换成了贵重的样式,跟着李茂一起,准备入宫.

李锐先去了持云院里和奶奶告别,顾卿一看到这孩子里面穿着绯红色的川上衣,外罩五彩刻丝的石青色大褂,连头发都编了起来以后再成双髻,显然是大清早就起来拾掇的.

这说是遴选伴读,其实跟相亲都差不多了,顾卿心里一下不是滋味.

这岂不是就和要去打仗前先穿上战袍一般?李锐只有穿的越华丽越精贵,才显得他在府中受重视,才能在众多子弟中站得住脚来.

他在家里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这么讲究过衣着.

可以想象若是李锐进了宫,为了不堕他信国公府嫡长孙的名头,每天都是要穿着大衣裳去上学的.李锐其实不喜欢繁文缛节,对于衣服也不讲究,不爱错袍大袖,有时候在家中穿着短袄来去都有的,这到了宫里……

可无论顾卿怎么依依不舍,李锐还是跟着李茂进了宫.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十岁后就已经移出了各自母亲的宫殿,若是到了十六岁还没有封为太子,他们就要被封王,去各自的封地上生活.三皇子今年才八岁,他的母亲只是个嫔,挑选伴读也只是顺便,他还住在他母亲的偏殿里,要两年后才能移出来和他的兄弟们住在一起.

如今大皇子住在东宫的上阳殿,二皇子住在东宫的兴庆殿,储君所住的明德殿至今空悬.而伴读们入了宫以后,为了显示皇帝的优待,将会和皇子们同吃同住,在一个殿中生活.

李锐进宫前,已经由花嬷嬷和宫中派来的礼官学习了一些宫中的礼节,是以跟在李茂身后进入宫中时仪态端方,态度从容,他身量又较一般男孩要大,看起来十分显眼,一时间,引起许多宫人的侧目.

李锐跟着李茂走到东宫门口时,就有东宫的詹事出来迎接,李茂知道送到这里就已经到了头了,便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说了句"自己珍重",掉头回去了.

东宫门口,还有好几家的孩子在,李锐发现他的新朋友,工部侍郎之子仇牧也在其中.仇牧微笑着对李锐招了招手,李锐便站了过去.

"你怎么也在这里?"按照排位,应该是工部尚书的孩子在这才对.

"大概是沾了我祖父的光优待吧."仇牧轻轻地在李锐耳边说着:"我真不愿意来,谁乐意陪皇子读书啊,要不是听说你肯定来,我都想报病了."

李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别说瞎话,那是欺君之罪,做伴读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就当提前替家里办差了,啊?"

"知道了."

"那边一直瞪我的男孩是谁,你可知道?"李锐用嘴向右边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男孩,这男孩从他进来起就一直看他.

"嘿嘿,你打过他哥哥."仇牧知道李锐曾经在灯节和项城王家世子的恩怨,所以幸灾乐祸地说,"那是项城王世子楚应元的胞弟楚应年,其兄因为品性不端被勒令在府里修心养性,所以召了项城王家的嫡次子进宫伴读."

"楚应元又怎么被罚了?"

"听说把家中一个庶弟打残了……"

李锐倒吸了一口气.他们这些人所谓的打残了,绝不是打的缺胳膊断腿这样的,大部分时候指的是不能人道了.

"他那庶弟多大?"楚应元今年已经二十多了吧?他从以前开始就不避讳对小孩出手,羞是不羞!

"听说才十六岁,是项城王的一个受宠的妾室生的儿子,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这位世子可真可怕,为什么还不罢了呢?"

李锐也赞同仇牧的说法,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又来了,李锐扭头看去,果然是楚应元的弟弟楚应年.他冷哼一声,也不避让,也直直地瞪了过去.

李锐是正儿八经杀过人的,又跟着蒋师傅练了许久的沙场上的"杀气",他这一瞪,楚应年立刻撇过脸去,对着另一个人发呆.

但仔细看,他的腿明显有孝软.

没过一会儿,皇帝,皇后驾临东宫,他们这些人等在东宫门口就是迎驾的,一堆孩子哗啦啦跪了一片,迎接圣驾.

皇帝和皇后的身后跟着三位适龄的皇子,为首一人正是嫡长子的大皇子楚承宣,而后是二皇子楚承烈,三皇子楚承威.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相差不大,只差一岁,三皇子只有八岁,跟在两位皇兄身后,看起来很是稚嫩.

众人行过礼,跟着圣驾进了东宫的宣德堂,宣德堂是东宫上课的地方,格局和楚睿听讲学士讲解经义的崇文阁是一样的.

他们以后会在这里上课,所以把御选伴读的地方定在了这里.

先是由礼官打开名册,一个个的点名,让所有的孩子排成两列,按照名字的先后站好.李锐身为国公家的嫡长孙,排在了左侧第一列.右侧第一位的是项城王家的嫡次子楚应年,他是宗室子弟之首.

礼官点完名,开始一个个报上孩子们的年龄,出身,学习进度,擅长项目,出否出过痘症等等,然后将每个孩子的名册交由皇帝.

其实楚睿和张摇光早就把这些名册看了好几遍了,但这是过场,不得不再做一遍.

楚睿看完名册,点了李锐上来.

大皇子看了眼李锐,吃了一惊.

他打听来的消息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听说这李锐是个胖子,而且是个高壮的胖子,跪下去都站不起来那种!

李钧明明说李家人大都长着一张方脸的!

这少年明明长得眉目清俊,也不是方脸.两道剑眉生的极好,一看就不是性子懦弱之人.

而且,他真的只有十四岁吗?这么高,还做什么伴读啊,他光仰头去看他了!要是按这个身高发展下去,他直接去习武去打好了,读书……

读书是欺负那些读书人!

楚承宣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得太瘦弱.

"李锐,京中盛传着你‘千里救叔’的佳话,你信国公府一门三代,各个忠义,朕甚是.[,!]欣慰."楚睿笑着夸奖他.

"陛下谬赞,小子不敢当."

"你父亲为国捐躯,老国公也戎马一生,这次伴读之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想去给哪位皇子伴读?亦或者,不想伴读?"

皇帝的话一出,所有府中的公子和宗室子弟都大吃一惊,有些人甚至恨得捏起了拳头.

这般恩宠!这般荣耀!

自己挑选伴读,甚至可以不用做伴读!

只有李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下回禀道:"启禀陛下,可以为皇子伴读,是我们府上的荣幸,我愿意做皇子伴读.我选大皇子."

虽然知道这是安排好的,可是能被人亲口选择,自然还是满心得意.楚承宣看着二皇弟变得难看的脸色,再看看三皇弟懵懵懂懂的神情,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宽厚微笑.

"哦,你为何选择大皇子呢?"楚睿趁热打铁,想要配合李锐做好这场戏.

"回陛下,小子乃是我爹的嫡子,我们信国公府中的嫡长孙……"李锐刻意摆出倨傲地神情来,"所以我选择出身嫡长的大皇子殿下."

在这个注重礼法的世界里,嫡长的正统地位还是不可动摇的.虽然现在几位皇子还没有成年,可是朝廷中关于哪位将是储位所选的议论从来都没有停过.楚承宣的身份年纪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过于宽宏,母亲又是出身世族大家的晋阳张氏,外戚强大,未免有些尾大不掉之势.

即便如此,作为立储呼声最高的皇子,在场的这么多孩子里,大部分都是希望给大皇子伴读的.理由其实也是李锐说的那个理由,却没有一人敢像他这般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仇牧对李锐是崇拜不已,有些孩子自动就给李锐打上了"狂傲"的标签,只有楚应年冷笑一声.

二皇子可是个睚眦必报的,说这种话,就等着得罪刘贤妃和她身后的王,刘二家吧.

"这孩子倒是个率直脾气.只是在宫中,还是要稍稍收敛点好."张摇光笑着摇了摇头,李锐说的何尝不是她的心里话,可惜她是皇后,只能摆出谦虚的样子来,不能大笑三声夸他"说得好"!

李锐点了点头."恭听娘娘训示."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已经快端不住了,三皇子脸上懵懂,眼睛里也有一丝苦涩.

楚睿见李锐自己已经表了态,便把李锐叫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与你父亲原是莫逆之交,他不幸罹难,朕心中十分悲痛.你是个好孩子,朕盼你和大皇儿好好相处,携手共进,延续两家的交情."楚睿这话,俨然已经把李锐当初成了子侄辈来勉励.

李锐听到皇帝说到他爹,眼眶不由得一热,差点没掉下泪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大皇子.

大皇子走出楚睿身后,向李锐行了一个平辈礼.

"本宫身边的伴读之位一直空虚,现在想想看,似乎就是在为你等待的.你与本宫既然有缘,我两定能好好相处."

李锐回礼,施施然走到大皇子的身后.

从今日起,他便是大皇子一派的新人.

二皇子看着站在大皇子身后的李锐,心里不住的猜测,李锐这般选择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奉了他叔父的命令.若是信国公李茂的意见,难道信国公已经倒向皇后这边,参与到立储之争里去?

不会的,这任的信国公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而且从来也没对世族一脉有过示好.

那就是李锐自己的想法?年轻人的自以为是?

嫡子,嫡长孙……

他这么说,到底是想证明什么?

每位皇子有四位伴读,大皇子这边后来定了工部侍郎仇靖年方十三的儿子仇牧,中军神策将军之子秦斌,以及皇帝楚睿的妹妹德阳郡主的儿子熊平.大约是因为大皇子楚承宣年纪最大的缘故,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小.李锐今年十四,秦斌更是已经十五岁了,熊平和仇牧今年都是十三.

楚睿在比较小的孩子中挑了几个出色的给三皇子,二皇子的伴读是两个宗室和他舅家的兄弟,此外还有京兆尹家的大公子.

剩下的孩子会有宫中的宫使送回家去,他们是落选之人,回家后家中是喜是忧,就不得而知了.

遴选完毕后,各位皇子带着自己新的伴读往各自的殿中走去.大皇子给四位伴读选的房间都是一样的陈设和格局,只是寝具和布幔等陈设等着他们自己决定.

对于大皇子的体贴举动,四个孩子都纷纷道谢.

大皇子让他们在自己的房间先熟悉一阵,下午自然有马车送各自回他们的家中那东西.皇帝已经给每个伴读拨了四个宫人伺候,虽然比不上家中,但总比自己动手要好的多.

李锐在屋子里静静立了一会儿,思考着回家要如何和叔父与祖母说起今天的事情.

还有那楚应年,两家有过节,还不知道会不会生出波澜.

李锐正在想着问题,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皇子悄然地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

李锐讶然地.[,!]看着明显是有什么话要和他单独说的大皇子,心中各种纷杂.

大皇子到底要和我说什么?让我表忠心?向我表明志向想让我臣服?

还是有什么需要和我叔父说的话,想让我传达?

李锐心中七上八下,他看着大皇子迈着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头来看他,开口道:

"李锐,你如何长得这般高的?"

"呃?"李锐一呆.

"你是不是有什么秘诀?速速与本宫说来!"一直纠结于自己个子不高的楚承宣又扫了一眼李锐,"你若说来,本宫必重谢与你!"

"啥?"

哼,他一定是不想说!

没关系,现在本宫是主子,本宫一定有办法撬出来的!

信国公府,持云院里.

顾卿听见下人的回报,傻了眼.

"你说什么,张道长又登门拜访?"顾卿眨了眨眼睛."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小的不知."

门口,张玄得意地扬眉一笑.

听闻邱老太君想要开一店坊,一定是想要寓教于乐,弘扬道法的缘故.

他作为听闻过邱老太君讲道之人,自然是要悉心受教才对.

再说了……

邱老太君,要不要他卜个黄道吉日,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开张啊!

122鬼面的交易

尹朝的荡寇将军马骅,是当年胡人侵犯中原后最耀眼的一颗将星.

马骅出身武将世家,世居西北,胡人入侵之时,他率领六千余人在西凉地界与胡军拼杀了十几个昼夜,最终大获全胜,又收归各地残兵,捷报频传,守住了西凉关,截断了胡人的退路.

也许正是他截断了胡人的退路,胡人索性向中原内6进发.他们分成许多队伍进入中原,意图在中原腹心地带汇合,马骅受命回朝,领军狙击众胡人.胡人都是轻骑兵,来去如风,战争进行的十分艰难,但有马骅的部队在不停剿灭敌人,汉人们还是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当时尹朝封王太多,有几位和哀帝同胞的兄弟想借助胡人的力量打下江山,然后和他们东西而治天下,胡人接受了他们的盟约,开始先打西边的城镇,而留王和湘王则开始不停牵扯荡寇将军马骅的队伍.

他们向当时的哀帝请命,率领着封地的地方部队协助荡寇将军剿胡,其中留王还做了监军.这两位同姓藩王数次传信胡人,让他们成功的撤离了马骅预先设下的包围圈,反把马骅的军队包围在了怀远城.

当年一战,有内应骗开城门,马骅虽亲率军民誓死抵抗,无奈外有重兵,内有奸细,最终还是失守.这一役,城中六万军民死于胡人之手.怀远城是关中地区最重要的一座枢纽城镇,怀远一打开,胡人长驱直入,肆虐中原大地.

可笑的是留王和湘王事后派出使者向胡人和谈,提出当年的盟约血书,结果胡人斩了过去的使者,拒不承认曾经签过盟约.洛阳被攻占,尹朝皇室上下被杀了个干净,留王和湘王被得知内情的大臣和家将乱刀砍死,自此尹朝灭亡.

这支西胡人数众多,且源源不断地从西域迁徙到中原来,最终统治了中原几十年之久.

荡寇将军马骅到死都没有谥号,但大楚立国之后,先皇曾追封荡寇将军"忠武"的谥号,只是民间称呼他"荡寇将军"已成习惯,所以一说起前代的荡寇将军,人人都知是哪位英雄.

马家嫡系据说全部死于胡人之手,这鬼面如今说自己是荡寇将军之后,怎能让李茂和陈轶不心惊?

若他真是尹朝忠臣良将之后,尹朝的余孽确实不会杀了他的家小,以免寒了其他遗臣之后的心.只是这么做,还是落了下乘,未免有些不够光明.

李茂的父亲李老国公昔日最敬佩的将军就是马骅,提起这段往事,也常常为这颗将星的陨落叹息不止.他曾说过,若是当年成功将胡人的大部队狙击在西边,说不定尹朝也不会败亡的如此快速.尹朝两百年基业,自那以后被胡人毁的干干净净,汉人经过了许久的太平,又重新回到乱世,全因当年两位藩王的野心而起.

"荡寇将军之后,为何甘于做这种藏头露尾之事!若当年你们投奔先皇,看在老英雄的份上,先皇也会接纳的!"李茂脸上就差没写着"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了.

"当年我祖父死的那般冤屈,还有许多大臣都纷纷殉国,我们这些后人立志还复河山,在各地厉兵秣马,等着皇子成年……"

"皇子?"

鬼面不理他,接着说道,"后来楚氏造反,荆南各地揭竿而起,我们见时机到了,便在汾州也打起了‘尹’的旗帜,开始一面收复汾州各地,一面向曾经在朝中为官的世族联络,希望能得到援助."

"岂料这些世族,早就被胡人狠辣的手段吓破了胆,出钱出粮可以,却不肯借人借兵,胡人在北方布了重兵,我们不是胡人的对手,只好再次化明为暗,伺机待发……"

"你以为荆州和晋阳地区为何收复的如此容易?若不是我们在北面牵制,胡人早就南下将你们一网打尽了.你们得了晋阳和荆州,以此做后方,开始收复中原,世族也纷纷支持,我们曾派出使者想与楚悦结盟,使者却没有回来.没多久后,我们在汾州出没的部队也频频受到不明部队的攻击……"

"那时候我们知道了,楚悦这厮想当皇帝.他想找到我们的主子,直接毁了我们这支王师的主君,彻底让我们这群人分崩离析."鬼面一脸不屑,"只是他却不知道,他是不可能找不到我们的主子的,因为就连我们都不知道主子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李茂听完鬼面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任何一位臣子陷入到这种涉及到前朝余孽,先皇秘闻之中,都会无所适从起来.尤其这件事揭发的如此诡异.

"你愿意吐露一切,我可否理解为你已愿意归顺我们?"陈轶看着鬼面头脸以及脖子上的各种伤疤,"你应该是个硬骨头,却愿意说出来历,想来是想试试李国公所说的提议,救出家中的亲人……"

"你也觉得复国是件无望之事,是不是?"

鬼面一言不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从小就被父亲教育要忠于尹朝,要收复河山.后来,河山被别人收复了,他们成了过街老鼠一般,只要一伸出头去,就被喊打喊杀.

他们明明才是正统,也曾为了收复中原流血流泪,他身为将门之后,如今没有上马杀敌,.[,!]却只能带着一群刺客死士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父亲死后,他们这群忠臣之后的家人都被送到"安全"的地方生活,他的母亲和弟弟被控制起来,每月会有一次信件来往,上面人的意思是想让他们的家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让他们不要去打扰,但他们连家人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时间久了,难免心生怨气.

鬼面的不臣之心其实已经生起了许久了,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个"红娘子"这样的自己人灭口.他们现在能杀"红娘子",以后就能杀"鬼面".

什么忠臣遗后,在这些人眼里,说不定已经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上面的人已经越来越疯狂,简直就如飞蛾扑火一般.他们每天都期盼着能出现天灾,能发生,大楚能乱,世族会反,然后他们趁乱而入,一举成事.

可如今十年过去了,大楚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太平,就连天灾都没有过几次.世族虽和王权不停倾轧,可还是维持着一种巧妙的平衡.

他内心已经隐隐觉得"天命"就是站在大楚这边的,大尹气数已尽.

可是他是"暗人"的首领,此事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若真要表达了出去,怕是下一刻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你的家人,到底在哪里?"李茂问他.

"我并不知道家人在哪儿,这十几年来,我每月会收到一次家中的信件.有一次,我在我弟弟信中,发现了盐粒."说到家人,鬼面终于开口,"我弟弟从小聪慧,信中有盐,绝非偶然."

"盐?"这下连陈轶都没有了办法.这盐,还分海盐,湖盐,井盐,矿盐,这和刺客们口中的毒药不一样,不是凭经验就能分辨出来自于哪里的.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在蜀地有一处盐场……我怀疑,我弟弟和母亲就在那里."鬼面一直在京畿附近埋伏,但是并不是对自己人的布局毫无所知.这么多年来,上面要维持兵将的操1练,人员的补给,各种活动的开销,一定是有收入的来源.

尹朝的遗臣里有不少了解各地的地理人文,有些私矿私盐当年虽被取缔,但如今要复国,自然是迅速被利用了起来.

"你们还贩私盐?"李茂突然想起了卢默脖子上的那枚铜钱,"你们是不是还私铸官钱?你们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们的皇帝又不是楚睿."鬼面抽动了一下脸颊,"什么私盐官钱,你们不都是从我们这里拿走的吗?"

"果真是你们!"

"我不知道什么私铸钱,你说是,就是吧."

"好了,这些都是旁枝末节.鬼面,你速速将蜀地那处盐场说来,我们也好谋划."陈轶怕李茂和鬼面争起来,连忙打岔话题,"你若想要救出家人,就必须和我们合作."

"合作之前,我先好心提醒你们一声.你们府里……不,厩许多人家都有我们的人,我们被你们抓了,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我们没有立即身死,是个人都知道毒囊一定是被拆了,你们若想要骗过他们的眼睛来争取时间,最好是装作一直在严刑逼供,什么都没有逼出来的样子."

"若是有一具尸体出去,各地的盐场和其他产业就全部要撤离,你们什么都不会找到……"

"你们现在就是在和我的主子比谁的动作快.我可以把京畿各处的据点和蜀地的那处盐场告诉你们,可是你们还想要知道更多的,就得先让我看见我的家人."鬼面嗤笑着说,"你们若觉得用刑可以逼出东西,不妨试试看,到底是我死的容易,还是你们刑讯的容易."

李茂自认涵养极好,也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陈先生,这里麻烦你主持大局,我立刻入宫一趟……"

"宫内外也有我们的人.我们先被抓进了你们府里,随后你入宫面见圣上,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鬼面继续嘲笑李茂.

他已经将性命豁了出去,又笃定李茂不会杀他,反倒随便了起来.他心中恨自己受制于人,如今只能嘴上舒坦舒坦.

李茂和陈轶自是知道他这种心理,现在他们还要用他,也不愿再激化矛盾,索性当没听见他挑衅的语言.

"要不然,让老太君进宫?"

"我娘每次进宫,都是我们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此事事关重大,我怕我娘吓出个好歹来.年前她已经中风晕厥过一次了."李茂一口否决了陈轶的提议.

李茂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在宫中伴读的李锐.

"是了,锐儿今日休假回家,今夜宫门关闭之前就要返回宫中.我手书一封,让锐儿想办法交予皇上."

李锐每五天都要回家一次,这岂不是最不显眼的送信方式?

李茂出去一趟,叫家将去擎苍院传话,让李锐在门厅等一会儿,他准备了东西要交给他,又叫刑房的下人拿来笔墨,就在审讯房中书写了起来.

无论是前朝余孽,盐场私盐之事,京中附近各处据点,还有各家的探子,这些都是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而且并非李茂一人一府.[,!]之力可以解决.

据鬼面所说,京中各处暗点不下十处,京畿地区也有不少.这些地方都需控制起来,在盐场被剿灭,鬼面的家人被救回来之前,一点消息不能走漏,一点异样都不能让人察觉.

李茂没有人,也没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件事.

恐怕连圣上,都会觉得棘手吧.

李茂埋头挥毫,突然抬起头来,问了鬼面一声.

"你姓马,叫什么?"

"……"鬼面神色复杂的看了李茂一眼,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

"我叫马兴,兴邦立国的兴."

李茂点了点头,继续在信中落笔写下"鬼面,真名马兴,系荡寇将军马骅之孙……"

他这封信写的极长,因为要从有下人爬床,然后发现红娘子开始写起,他没有写红娘子说出大嫂不对的那些部分,只是用春秋笔法将红娘子写成了尹朝余孽,是在他府中埋伏多年的探子,因为这次的事情被发现后他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抓到鬼面云云.

陈轶在一旁不停替他润色,李茂和陈轶两人再三检查,觉得说的非常清楚,且没有缺漏不妥的地方,李茂这才将信的末尾盖上随身携带的印信,又用火漆封好信头,塞入怀里.

李茂离开刑房,匆匆赶往锦绣院,先找儿子,发现儿子不在.

"铭儿呢?"

"去前面送锐儿了."方氏正在和几绣一起做小衣服,闻言立刻放下针线,"老爷有什么事情要找铭儿吗?"

"哦,我怕李锐宫里住的不习惯,想让他带些东西进宫用."

李茂原先是想让李铭把信和东西给锐儿送去,如今李铭不在,也只有他亲自去送了.

只希望不要打草惊蛇.

方氏随李茂进了内室,眼见丈夫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然后拿出一盒"三国杀"来左看右看,连忙笑着说道:"老太太早就把家中各种棋牌都准备了一副让他带走了,老爷怎么还想着让他带这个啊."

李茂一听这话,立刻放下手中的牌盒.

他拿起一盒子点心,刚准备打开,方氏又说道:

"老爷,宫里不准入外食的."

李茂一拍脑袋,宫中防止被投毒,是不准带任何宫外的食物进宫的.

"蠢货,李茂想要夹带东西让李锐带走,你这都看不出来."

方氏的笑容一僵.

她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她以为已经不会出现了.

"老爷……"方氏想了想,从后面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盒碎银子来."李锐如今在宫中,身上不多带点银子傍身是不行的.在我们家里,哪怕支使小厨房炒个小菜,也还要给厨上送鞋例的银钱,更别说李锐在宫里了."

她把盒子指了指.

"老爷,我觉得带别的使不得,还是带银子吧."

三绣就在外室,她声音说的挺大,李茂知道她不能拿重物,于是把盒子拿到了桌上.方氏轻轻地把新打的银锞子一个一个取出来,露出盒底,指了指李茂,做了个"放进去"的口型.

李茂一见方氏和他居然这般心灵相通,对着方氏开怀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信函来,放到了银盒里.

入宫带其他的都会被检查,只有银子只会随便看一眼.这些伴读的孩子哪个不带着一堆金银入宫?就连皇帝都默许了这种举动

——谁家都舍不得自家孩子吃苦.

李茂夫妻两把银饼和银锞子一个个放好,又用散碎的金银填着空隙,前看后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破绽来,这才把银盒合上.

李茂一抱银盒,别说,还挺沉,少说也有上百两,就算李锐在宫里花钱如流水,也够用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那我去了."李茂带着几个家人,捧着那银盒子就往前院走.

前院.

在门厅里等着李茂送东西的李锐看了看天色.

他昨日宫门落锁之前回的家,今日必须在宫门落锁之前赶回上阳殿.他们陪着皇子读书,都是卯时上课,清早再赶回宫中,就要耽误明日一早的课程.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李茂还没有来,他心里有些焦急.

"爹也是,早不送晚不送,要走了才送."李铭撅着嘴.

"叔父每天都要上朝,他回家的时候我都已经走了.如今我在深宫伴读,他在前面朝堂,难得见面一次,既然叔父今日有空回来,我就等一会儿,不碍事的."李茂知道李铭这是为自己着急.上课迟到或旷课,是要被打手板还要罚站的.

身上皮肉受罪倒没什么,就是脸皮实在臊得慌.

"老爷来了."门口的下人进了屋.

李铭和李茂赶紧噤声,等着李茂进厅.

李茂一打帘子进了前厅,叫下人把捧着的银盒拿来,递到了李茂的手里.

"叔父,我在宫中读书,算是客人,吃穿用度都不要花钱,大殿下宫中的宫人极有规矩,没找侄儿要过好处,奶奶给我的用度已经够.[,!]用了."李锐一接到银盒就被这分量吓了一跳.

虽然大殿□边另外一个宗室伴读叫熊平的,一去就拎了一袋银子,但人家是长住宫中的,和他又不一样,他拿一盒银子去宫里,别人还不知道他奢侈铺张成什么样呢!

"你以为我会经常都给你这么多银子?我给你你就收着,你好好用,别一下子花完了!"李茂笑着拍了拍李锐的头,"你偶尔也要交际,交往的又都是名门公子,现在月例已经不够用了,回头我在公中给你再支一份单独的例银,总不能每次出去吃茶都要别人掏钱吧?"

李锐一听李茂的好意,连忙道谢.

其实他银子足够花销,可这是李茂一番心意,他就欣然领了.

"下次回家你要带我出去玩!你现在是大户!"李铭在一旁叫道.

"好好好,你就吃我这个大户吧."

李茂送着侄子出门,在上马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盒中有信,到了宫中以后,设法送给圣上."

李锐听了李茂的话,心中一震,动作却没有停滞,像是往常那般自然地上马持缰,丝毫没让人看出异样来.

"叔父方向,侄儿有分寸,不会给宫人留下花钱大手大脚的印象的."李锐朝李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李茂欣慰地抚须微笑.

"都上马启程,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我们要在宫门落锁之前到宫城!"李锐回身对几个伴当呼喝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银盒,见它正妥妥当当的放在擎霜的马上,这才一马当先,往宫城的方向行进.

到了内城与宫城的入口,李锐下马,拿出上阳殿的宫牌.守门的门将都认识李锐这个伴读,立刻客气的过来检查他这次带进宫中的东西.

宫门马上就要落锁,这些人查看的速度也快,待看到那盒银子以后,只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满满一盒散碎的金银,就马上关上了.

他们这些守宫门和守城门的小吏不同,是不会见钱眼开,趁机讨要克扣银钱的.相反,为了避嫌,他们只是验过是钱,就会马上交还财物.

"李大公子,宫中的宦官也有手脚不干净的,你这银子这般散碎,最好小心保管,别到时候给人偷抓了一把都没有察觉."一个宫门守将好心提醒他,"快进去吧,我们要关宫门了."

李锐拱拱手谢过他的好意,家人不能随他入宫,他一个人捧着那盒银子,背着一个包袱,开始往东宫的上阳殿移步.

大殿下楚承宣有三位伴读是轮流休假的,而宗室熊平长住宫中.李锐一踏入上阳殿的殿门,大殿下就和仇牧秦斌等人迎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这次赶不到宫门落锁前回来,你害我打赌输了钱,你得赔我的损失!"秦斌笑着看着背着包袱拿着盒子的李锐,"看样子这次回家又被家人塞了不少东西,真是羡慕死我等啊."

秦斌虽然是长子,却不是家中独子,他家没有经营什么营生,所以他的月例被他娘卡的死紧,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马上就要出嫁,准备嫁妆到处都要用钱,是以秦斌身家是四个伴读中最穷的.

"哪里啊,这是我今年长的月例,我叔父不耐烦一次次给我,叫我一并带进来了."李锐摇着头叹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秦大郎你那般穷,就不要还老是赌了.万一被大殿下赢得裤子都没得穿,岂不是还要扯我们的!"

"我的裤子他穿不得!"仇牧是个瘦小的孩子,秦斌身材魁梧,自然是穿不得.

"我的他也穿不得."熊平笑着比了比腰,"我比他胖."

"这么一看,怕是只能穿李锐的了."大皇子笑着打趣,"为了给李锐留几条裤子,我还是少向秦斌要几次打赌输了的钱罢."

楚承宣这几日和几个孩子混的熟了,也不再称自己"本宫"或者"本皇子",改用"我",也不许他们用敬称.

他们本来就还是少年,这一改口,果然关系又亲昵了许多,连玩笑都敢开了.

"殿下仁慈!"秦斌立刻感恩戴德地作揖,"就从这次开始免了,如何?"

"那不行,你不是还有裤子吗?"

这一下,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上阳殿里的宫人接过李锐的包袱和银盒,先把东西放进他的卧室安置.李锐要几个宫人下去,这些宫人以为李锐要藏好银子,所以顺从地退了下去.

李锐从银盒里掏出信,塞入中衣之内,反复确认不会被看出,然后关起银盒,将盒子随便塞到了某个抽屉里落上锁,便走了出来.

李锐几个与楚承宣是同吃同住的,李锐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晚饭还没用过,便和他们一起用饭.饭后,他找了个空隙,和大皇子悄悄说道:

"殿下,我有要事,能否单独一叙?"

楚承宣外表随和温厚,内心却绝不糊涂,立刻明白过来李锐怕是带了什么消息,便点点头,带着李锐去了他的卧房.

楚承宣身边的宫人都是皇后调1教后放.[,!]到身边的,不但精明能干,最重要的是都忠心耿耿.

他一进来,给了某个宦官一个眼色,那宦官头领立刻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又亲自把着门口,让两人放心说话.

李锐没有拆过信,所以只是把信拿出来给大皇子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起信中的内容.

"我临出门前,叔父将这封信件藏于银盒中,秘密嘱咐,叫我带入宫内,交予圣上.叔父做的如此隐晦,想来不是我家里有了探子,就是宫外有所耳目,不能妄动.此事应该十万火急,不然我叔父应该会在明日上朝之后递于陛下,而不是让我送入宫中."

李锐长揖到地.

"还请大殿下帮我!"

楚承宣接过信,点了点头.

"你莫急,我这就去找母后.今日是初一,父皇晚上一定会去母后那."

每个月的初一是"元日",乃是皇帝皇后行房之日,楚承宣说去找母后,其实就是去找皇帝.

楚承宣带着几个宫人匆匆离开东宫,去了坤元殿.

此时皇帝正好在和皇后共进晚餐,听闻大皇子求见,两人心中均是好奇.

这时候来后宫,能所为何事?

楚承宣见了父皇,转交了李茂传出来的那封信件.楚睿在无人的地方拆开一看,越看脸色越青,待全部看完,把信收入怀里,转身向外面吩咐道:

"叫谢易凡过来."

谢易凡是宫中的禁军护卫长,也是暗探的首领.楚睿叫来谢易凡,将手中信件交予他,安排诸多事宜,然后和他说道:

"通知醉霄楼,派出人手先把京中的暗点给控制了."

"是!"

125来的太迟

厩附近一家染坊内.

"你可觉得最近有些不对?"一个青衣短衫的男子拨弄着布幔,不安地说道:"三四天没有消息过来了."

"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你难道喜欢天天出去冒险么?"另一个壮实的汉子把白练全部倒进一缸绯红色的染缸里,"我倒喜欢在这里染布然后拿出去卖,至少安心."

"理确实是这个理,但总觉得不太对……"那青衣短衫的男人拍了拍竹竿,"希望是我多想了吧.要是有了纰漏,我们还能在这里闲聊?"

"嗯."

被控制住了的一处民居里.

两个一身劲装的探子正在炉上烤着鸽子.

被腌制过的鸽子裹上已经出来的粽叶,外面再抹一层泥巴,丢到炉膛里,烧水的时候顺便给烤了.

"我说你们两个,还有闲情在这里烤鸽子!"这支队伍的头领看到手下几人悠哉到烤信鸽吃,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叫你们盯着来往的可疑人等嘛!"

"小七小八小九盯着呢,我们为了不走漏消息不是射了几只鸽子嘛,丢了可惜,我给弟兄们加个餐."醉二讪笑着看着头领.

"头儿,消息传回去了?"醉三拿起碗给头领倒了杯水.这处据点里的探子一直是伪装成普通人家的,所以这房子里什么都有,他们留在这里"守株待鸽","守株待人",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苦.

若是每次盯梢的任务都这么舒服就好了.

"传回去了.这么多据点,醉霄楼的人手都快不够了.楼七他们天天叫苦,说还不如跑堂呢."暗刃是先皇秘密成立的暗探组织,里面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厩最大的酒楼醉霄楼是他们联络的点,负责监视.

醉部,霄部和楼部共百人,此次倾巢而出.

而遍布大楚各地的驿站里都有暗刃的成员,负责消息的传递,各地兵马的调集等等.有探子,送信的差人,自然还有杀手和刺客,不过杀手和刺客很少动用.

这次鬼面抖出了厩各据点的位置,醉霄楼三部一起将所有据点控制了起来,还留下三四个没有动,是特意为了把消息放出去,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

这些被控制的据点里大部分逆贼都自杀了,活着的则都不知道什么背后的□□,都是为了钱或有把柄在这些人身上才在卖命.

过去来往的信件是一概没有,没死的人说这些据点的负责人从来不留只字片语下来的.

醉霄楼探子的头儿给自己取个诨号叫"小刀",大家觉得喊他这个称号实在是没气势,在他多次劝说无效下,纷纷喊他"头儿".

这头儿一天往返各处七八次,自觉腿都要跑断了,有用的消息倒是没有得到多少.

"这些人应该是有密语,前天我们收的信上那些的是什么啊,‘得钱五千文,购柴米油盐三车,均言便宜,吾甚欢喜.’谁会拿信鸽送这种东西!"醉三看着喝水的头儿,"霄部去追信鸽的去向,找到了吗?"

"郊外收到的是来自厩方向,厩内的收到的是东城来的.但东城太大了,东城也有许多人家养信鸽的,一时还查探不到."小刀一脸无奈,"其他被控制的据点会有消息传出的."

"鸽子好了,来来来吃鸽子!"

"头儿!花房那边又接到了一只鸽子!"一个黑衣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小竹筒一递.

小刀掏出纸条,一看内容,也是上次那条信息.

"这‘得钱五千文’的信息到底是什么?为何每个据点都接到了?"小刀思咐着,"这一定很重要……"

信国公府.

在圣上的授意下,李茂这阵子报了"风寒",除了三日一次的大朝要咳嗽着去上朝,大部分时间都在府里.

皇帝是在给他时间清理府里.

信国公府中有不少尹朝余孽的探子.这些已知的探子,李茂都已经借由各种原因给抓了起来,或是说他们偷窃府中财物,或是寻个其他由头,一个个给关进了官府.

送进了官府,就是送进了皇宫.

而在府里,由于有那一批逆贼的存在,如今刑房已经人满为患,外面有家将日夜把守,就是怕里面被关着的鬼面马兴被灭口或自杀.

李茂在等着圣上将所有的据点一网打尽,就要把他移去宫中,否则要是惊动了府外的探子,消息走露了出去,怕是要坏了圣上的布置.

这几日厩尹朝余孽的据点被一个一个控制起来,消息也频频传入宫中.早上李茂下朝时,皇帝楚睿给了他一张字条,让他回去拿给鬼面看,务必让他把上面的内容破解出来.

从截获据点飞出的信鸽开始,一直都是这个内容,但是却无人解得.厩里除了鬼面知道的那些据点,似乎还有其他的巢穴.可是再问马兴,他却说不知.

厩布置的人手太多,他也只知道自己这条线上的.

截获各种消息的探子们不敢怠慢,立刻将消息送进了宫.

而后一两天,这个内容在各方据点之间传递.[,!],更是证明了它的重要性.

李茂在几个家将的陪同下进了刑房的审讯室里,刑房本身并无单独的隔间,这间摆满刑具的审讯房里却有一间小的斗室.

于是乎,这间牢房就成了马兴暂时关押,或者说被保护的地方.

李茂进了屋,把手中的纸条隔着牢房的栏杆递给马兴,对他说道:

"此乃厩内外收到的信鸽讯息,劳烦马壮士解释一二."

马兴头一次听别人喊他"马壮士",倒觉得新鲜的很.他拿过字条,随意看了一眼,神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用看笑话一般的眼神盯着李茂不放.

马兴人称"鬼面",被叫这个代号,正是因为脸上有各种疤痕,李茂被盯得颇不自在,在最近又在装病,习惯性地轻咳了一声.

"咳咳,马壮士,是字条有所不对吗?"

"字条是对的,不过你给我字条干嘛?"马兴咧开嘴嘲笑他们,"你们不会真以为这个鬼东西是情报吧?"

"咦?难道不是?"李茂不解地问.

明明是从信鸽腿上拿下来的!

"情报在信鸽的竹筒里.这纸条就是糊弄人的."马兴把那纸条丢在地上,"李国公,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李茂气的胡须都在抖动.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

"哦,那就是我忘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茂不和他废话,掉头就往外走,两个家将瞪着牢房里笑的开怀的马兴,恨不得抽刀捅他几下才好.

这人这么放肆,是真的咬准了没人能拿他怎样不成!

李茂立刻让人去厩某处被控制的据点,将信息在竹筒内而非纸上的消息传递出去.受到消息的暗探又继续传递,没有半天,所有占据了据点守株待兔的探子们都得知了.

他们去鸽室抓出鸽子,卸下它们脚上的脚环和小竹筒,小心翼翼地剖了开来.

这些信鸽都是一直在鸽笼里的,当初控制各处据点的时候,为了怕消息被信鸽走脉去,陛下还调了不少神弓营的好手配合醉霄楼一起湮灭痕迹.这么多日来,他们守在各处据点里,只有前两天收到过一次飞鸽传书,然后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消息被传到京郊"醉部"的探子们那里时,这些探子们都傻了.当初射下的许多鸽子都被他们吃了或随手丢了,脚上系着的小竹筒也想不起来在哪儿.他们和京内的据点不一样,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收到过一只信鸽,想来他们呆的这个据点并不受重视.

所有找到竹筒的探子们都剖开了竹筒,里面写的都是一样的话.

上面写的是

——"府内接应,府外按原计划行事."

府内,府外……

原计划?什么原计划?

这些信都是最近几日才收到的,必定是先前有什么计划定下来了.可恨的是鬼面却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和管情报的不是一条线,他是负责所有刺客们的头儿.

现在还有许多人不知道他消失了,只以为他带人追叛徒追的太远,一时没有返回.

楚睿把小竹筒在手中攥了许久,这才对谢易凡说道:

"去把剩下几处据点也给拿下,这次我不要看见有一个人贼首自尽了!"

"是!"

与此同时,蜀地某个井盐作坊.

"我兄长的信呢?"马复和母亲自从被送到这里来以后,每日都在负责登记出盐量,统计账目等等.他数次提出让母亲离开这个黑暗潮湿的地方,自愿去其他地方生活,所提的要求都被驳回了.

他心中知晓他和母亲怕是早已经成了牵制兄长的棋子,这些人名义上是要荣养他们这批"忠臣之后",事实上是想把他们利用的连渣滓都不剩.

这般的用人方式,别说尹朝已经灭亡,就算还在,也迟早是亡国的运.

若不是他还要伺候老母亲,他早就抹脖子自尽,免得他还要拖兄长的后腿.

"这个月下了大雨,前几天几条道路都被山上滚下的大石封了路,现在我们的人还在搬石头呢,怕是信件也被堵在其他路上了,还没送到."那领事之人极力安抚这位祖宗,"马少爷,我们现在连盐都运不出去,我比您还急啊!"

他们这个井盐坊是被上面规定每个月要出产多少井盐的.如今盐运不出去,上下都要受罚.这边奖励丰厚,可是责罚也是极重,他可不想挨罚,只能让盐工和坊内的兵丁都出去开路.

"你们不是从河路走的吗?"

"河路过来也有不少山路啊.您又不是不知道蜀道之难,舟车艰通,您就再等等吧."

此处被他们叫做雷公山,因为山间老是打雷.这是蜀地绵延大山里的一处偏僻石山,四周并无州县,山下有河,他们就是在这座石山上凿井取盐的.

盐井井口的圆周大小不过几寸,而盐井的深度必须要挖达到十丈以上,才能到盐卤水层,因此凿井的代价很大.他们起初用自己人在山上凿井,死了不少人,.[,!]挖的也艰苦,还有懂开采井盐的当地工人开始逃跑,在抓捕的过程中又灭口了不少.

后来他们抓了不少当地的蛮人,也买了一些蛮人的奴隶,这才渐渐开始把盐井艰难的凿出一个又一个出来.

"他们的人已经去了大半去搬我们封道的大石,现在怎么办,我们攻进去?"说话的正是受命负责剿灭这处私盐盐场的军队,他们已经在当地苗人的带领下偷偷从另外一条道上了雷公山,如今正埋伏在石山的后山山腰上,只要一声令下,他们这支苗人和汉人混合的队伍就能攻进去.

"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人出来."

半个时辰后.

"走,围上去,一个都不准跑了!"

盐场里,马复正在后面盐坊的账房中理着帐,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这里进出都有守卫,从来还没有这般吵闹过,马复开门想看看究竟,却见一堆身着楚军甲胄的兵丁正在往这边搜,猛然见到他,立刻冲了过来.

马复大吃一惊,还没走两步就给追到了,被这玄军五花大绑了起来.

马复心中暗暗叫苦.

这里如此偏僻难寻,而且山路艰难,易守难攻,想不到居然还能被剿私盐的楚军给发现!

马复这几年一直住在雷公山上,自然知道这些人在盐场四周里布置了多少人手,他们各个都持兵拿杖,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而这些大楚的兵丁能冲到最后面的账房来,想来外面也已经被这些人荡平了.

面对一群手持利刃的兵丁,马复不敢反抗.

私开盐井,贩卖私盐都是死罪,但他只是一个账房,想来罪不至死.就算要死,他也早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是他娘还在后面的厢房里,也不知道这些兵丁会将她怎样.

马复被这些兵丁压着往前走,所有被抓住的人都统统是捆着的,丢在蒸煮卤水的煎练间某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排.

马复被推到人堆里,他四处探看,发现他娘和其他父辈故交的女眷与婆子们捆在一起,又单独被看守在一处干净凉爽些的空地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娘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得了痹症,这里如此闷热潮湿,他真担心她犯病.

见所有人都被押到,各处又有兵丁守住了四处出入口,这支部队的将官扫了地上众人一眼,突然开口问道:

"哪个是马复?"

这一句问,犹如在马复的耳边炸响了惊雷,他微微一缩,将自己藏在前面一个苦工的身后.

知道马复是谁的自己人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支楚军要找马复.但马复和其他的忠臣后裔都是重要的人质,他们还是要尽力保全的.

和这玄军一起来的,还有一些当地的蛮人.

这些蛮人在盐工里到处穿梭,看到有自己部族里的人或者其他部族的熟人,立刻就把绳子松了,哇啦哇啦地说了起来.

被救的蛮人都很兴奋,不一会儿,煎炼间里全都是蛮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那将官皱了皱眉,声音又大了一些.

"我受马兴之托,来救其弟马复和其母范氏.马公子,你信里的盐粒你兄长已经领会了意思,出来一见吧."

范氏身边的女眷们瞬时就对范氏看了过去.甚至还有一个对她吐了一口口水.

马复听到那将官的话,在周围诸多人如同杀父弑母一般的仇恨眼神中抬起了头.

"我就是马复."

"原来是你招来的官兵!"

"呸,早知道就杀了你!"

这将官来这一趟就是来为了救人的,另一支攻打雷公山的部队正在山下集结,待他们成功救回马复和范氏就开始攻山.

当地的苗人最是记仇,讲究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里开盐井,虏了他们许多的族人,早就把雷公山底都摸透了,就是苦于实力不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山里碰到来探查情况的楚军斥候,想要杀人灭口,最后误打误撞居然发现双方都是想要救人的,于是一拍即合,合作进来救人.

此时人已救到,苗人带着救回来的同胞和其他蛮族之人,楚军带着马复和范氏从后山退走.煎炼间里的人都被捆成了粽子,又封了大门,等山下的部队攻上来再行押解下山也不迟.

马复浑浑噩噩的被这些人挟着从一处险道里下山,他娘被一个军士背在背上,安安稳稳地离山.

到现在,马复依然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他送信给兄长,自然是希望兄长能得到信息设法来救他们,但其实他对此也不抱多大希望,眼见真有人来救,而且还是大楚的军队,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

兄长归顺大楚了?

那复国怎么办?

五月十八,信国公府.

顾卿一大早就起了身,被丫头和嬷嬷们伺候着用了早饭,又换了一身新衣服,到了巳时,高高兴兴地去赴德阳郡主府的"花会"之约.她将在德阳郡主府待到傍晚时分回返,所.[,!]以下人们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邱老太君的朱漆马车早就已经在府门外等着,后面又跟着几驾载着下人的马车,在家将们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地往东城出发.

德阳郡主府的府邸是东城最大的一处宅邸,顾卿还没去过别人家做客,只有一次跟着李茂去吊丧,还出了事,这次出门,她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待老太君出发了一个时辰以后,骑着快马从宫中赶回的李茂一头大汗地问门子.

"老太太呢?"

"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今儿太夫人去赴德阳郡主的约."

"坏了!"

128待客之道

我在吃饭.现在是防盗章节.

二十分钟后,大家再刷新这章,会有意外惊喜.

好吧,意外惊喜是多送了不少字.这章是肥章,有八千多字.

"我在家里时,他什么都听我的啊……"李钊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娘说了,姨娘是我们家的奴婢,她生的儿子就是我们家的奴才,我们家的奴才,就是我的奴才,主子要奴才做什么不是天经地义吗?"

此话一说,李锐和李铭心里也觉得他说的话没错.应该说,这是世人最正常的观点.嫡母宽厚的人家,妾室和庶子过的可能好一点,但大部分人家,主母都是压着妾室的,更别说妾室还有个没有抱到主屋的儿子.

若不把他当奴婢和奴才看,说不定就真的爬到主母头上去了.

顾卿不想和这孩子说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或者"奴才也是人"这样的虚话.这里是古代,不是她生活的现代,巨大的鸿沟就如同天堑一般提醒自己,这就是你现在的生活,这就是所有人的想法,你才是不对的.

但是,她就是想改变些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做奴才呢?"顾卿看着李钊,认真地说:"若是别人不愿意做奴才,不甘心做奴才呢?李钊,这世上有许多人愿意当奴才,还有人不得不当奴才,可是还有一部分人,是死都不会低头的."

"对于这种人,若你还把他当奴才看,你就会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你以后能走的多远,但是就目前来说,你兄长李钧是你们家走的最远的一个.一个甘心做奴才的人,是不会走这么远的."顾卿又看了一眼李铭和李锐:"对于敢于反抗命运的人,我们要给予他尊重,不管结局如何."

"你兄长不愿意做奴才,所以他现在不是奴才了,你也不能再拿奴才去看他.藐视朝廷官员,是要被惩戒的."顾卿摸了摸李钊的头,"他现在不再是你家的奴才了,他是皇帝的臣子,是朝廷即将认命职位的任官."

"因为他当了官,所以堂祖母家的人都要护着他了吗?"李钊郁卒地说道:"就和我家一样,因为我哥哥当了官,我祖母就叫姨娘单独住一个院子,也不必织布了."

"你不服气吗?"

李钊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做比他还大的官.等你做了比他还大的官,你就会知道强要一个不愿意当奴才的人去做奴才,会有多么的可笑."顾卿知道现在说什么大道理李钊都听不进去,某种观念要形成不是一天造成的,相对的,要想动摇,也不是一天就能动摇的了的.

"堂祖母并不否认你的话.任何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官的人,都是值得别人尊重的."

顾卿陪着这孩子坐了一会儿,就要开始忙家中各种家事.李铭和李锐有眼色的拉着李钊去游他们家的宅子了,李钊被家中的堂亲拉着,迷迷糊糊的在各个园子里走,脑子里一直就在想着顾卿的话.

"如果他不愿意做奴才呢?如果他不甘心做奴才呢?"

他不愿意就能不做吗?他就是奴才啊!

申时刚过没多久,门口的家人来报,李钧已经回来了,正在往西园他们这里在走,李铭和李锐都大喜过望地往他的方向去迎,待回头一看李钊还站在那里不动,李铭立刻跑回去,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口走.

李钧并不是圣人,他在家中时,有过许多次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时刻,当初他拼命读书,也是因为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让嫡母看看,其实他并不在乎什么家业,什么财产的.

而对于这个弟弟,他的感情非常复杂.

李钊很小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也会软软地叫他"哥哥",然后叫他做这个做那个,就和现在的李铭一般.但自从他开始能够理解自己这个"哥哥"代表什么以后,就渐渐从愤怒到鄙夷,再从鄙夷到轻视,若是其他人,这时候就退避三舍了……

可是他退不掉.

因为他越上进,越优秀,就会有所有人告诉李钊

——"你看,你哥哥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以后抢你的一切的!"

但他不想因为证明自己不在乎,就自暴自弃.

所以他是一直在各种矛盾的心态间长大的,对于这个弟弟,也只能尽量表现出容忍和退让的一面,来表示自己其实不想争任何东西的态度.

听见嫡母说为了孩子也能考取功名所以送上京,他其实是不太信的.他的嫡母是一个小世族的嫡女,但是战乱时家破人亡,死的就剩她和她的寡母,家中原本为三个女儿准备的嫁妆和家中的财产,当年都当做陪嫁抬入了他家.

他爹曾经和他说过,他娘嫁进他家来,就是怕家中亲戚分了他家的财产,借着当年堂祖李硕的势,进了他家的.当年堂祖父去提亲,却是因为和她的父亲在军中有旧,怕她孤女被欺,才让媒人上的门,并不是看重她家的嫁妆.

但是这种事,嫡母是不信的,她已经被要来欺负她家孤儿寡母的那些嘴脸弄的浑身是刺,对爹也一直是热嘲冷讽.

因为那份身家和出.[,!]身,所以嫡母在府里,其实是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的,她的嫁妆,可以让他爹在他面前闭嘴.而她的出身,是可以睥睨所有人的.

只有他和他的娘,是嫡母一生最大的污点.是让她无法在妯娌间昂然仰头的恶因.

在这一点上,他母亲确实是有错的,所以他也就一直忍耐着.

毕竟嫡母只是性格古怪,却不恶毒,也从来没有害过他.

只这一点,他就万分感激.

李钧跨进西园的垂花门,只见李锐领先,带着李铭和自己的弟弟李钊过来了.

他扯出一个笑容,喊出声来:"锐弟,铭弟,……弟弟."

李钊的脸一下子皱了起来.最后一个喊他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自己吗?

"恭喜恭喜,我们李家终于也出了个传胪了,堂祖父和我祖父在天之灵看到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李锐笑着地李钧说着.当年他们家发迹走的是武功的路子,他爹虽然才学出众,但是是直接授官的,可没有经过考试这一关.

他真的是老李家这么多代第一位科举出身的子弟.

"侥幸侥幸,这殿试的题目我刚刚做过."李钧抓了抓头."要多谢齐先生和杜先生,明日我得去送些表礼才对."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爹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东西我让下人送去你住的院子了,你自己看着送吧."李钊出声道:"姨娘叫我带了两双鞋来,我娘说你现在是官老爷,要疮靴和皂靴,那鞋不送也罢.我后来偷偷把鞋子带来了,你要谢谢我."

哼,到时候官老爷穿粗布鞋,看别人不笑话死你!

李钊这话一说,李锐李铭和李钧都感意外.因为这孩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特别做出这种好心举动的人.

李钧立刻就一脸感激地对着弟弟拱了拱手:"多谢弟弟操心,这真是意外惊喜."

李钊像个大人那样点了点头."我觉得虽然当官了,但不能就嫌弃以前穿过的鞋子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弟弟所言极是."

唔,你觉得我说的对,那鞋子要记得穿啊!

李钧被弟弟的好脸色哄的受宠若惊,恨不得抬头看看天上是不是掉了红雨.李铭跑到李钧前后左右绕了一圈,啧啧称奇道:

"也看不出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怎么就得了二甲第一呢?看样子这科举不难,等我再读两年,我也考去,说不定还能拿个状元回来让我爹高兴."

李铭的话一出,几人皆笑.

李锐和李铭带着李钧兄弟二人去看顾卿为李钊准备的院子.院子在西园的南边,离李钧住的地方较远,倒靠着李铭的云中小筑,院子里有两间主房四间次房,仆房,角房,厨房皆有,就这样还装不下李钊带来的下人,可见李钊带了多少人来.

李钧到了李钊的屋子,仔细细细的看过被子,垫褥的厚度,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放心地说道:"祖母一向爱护小辈,怕是担心我弟弟年纪小个头小,这才准备了这张矮床……"

"你才个头小!"个头确实不高的李钊气急败坏道.

"我奶奶准备矮床才不是这个原因呢!"

妈蛋,我房间是矮床绝对不是这个原因!李铭把头摇成拨浪鼓.

只有李锐在一旁将脸对着墙壁,不住窃笑.

李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句话会让两个弟弟都激动成这个样子,只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再多言了.

晚上,李茂没有回府,顾卿在持云院的宴饮厅摆了宴席,特地还叫人去锦绣院把方氏请了来.李铭听说娘要来,飞快地跑到二门外去接.

"你堂婶怀了身孕,在府里养胎,所以不怎么出来见人.你若有什么琐事,就直接让你身边的丫头婆子来持云院报,或者和你堂兄堂弟讲."顾卿笑着说道.

李钊点了点头.

方氏在几个丫头婆子的拥簇下走了进来.李钊一看,这婶母脸瘦的尖尖的,身材也瘦弱的很,只有那肚皮鼓得大大的挺了出来,连忙奔出来拜见.

生小孩是这么艰难的事情吗?是不是吃的都给小孩子吃掉了啊!

李钊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娘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李锐,李钧自过年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方氏,尤其是李锐,在偏院里曾经磕过头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认这个婶婶了,所以局面更加尴尬.

顾卿看到一家人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实在是感慨.巫蛊之事之前,李锐对方氏还能维持面子上的客气.如今方氏弄出巫蛊,后来李锐又知道方氏和他母亲的死有关,虽然为了家里的和谐不再计较了,可心里总是有个疙瘩解不开的.

所以此时李锐只把头扭到其他方向,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她也能理解.

顾卿招招手,把方氏拉到了她自己身边坐下,看了看方氏的脸色和眼睛,不太高兴地说道:"晚上又不睡?你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回老太太话,我现在月份大了,晚上起夜多,实在是睡不.[,!]好."其实方氏每夜都能见到张静站在床头,如今白天里连醒着也渐渐能看到了,她才知道大嫂为所说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是怎么回事.但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以及肚子里更小的孩子不受罪,一直都强忍着不说,只用起夜多来解释.

好在她以前也怀过孕,李茂知道半夜不停起夜的是正常情况,不过大部分是最后一个月,问过胡家医后他说有的孕妇月份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情况了,李茂才放下心.

顾卿看了看方氏的肚子.

莫非这胎胎位不对,小孩正好压了膀胱,晚上不停地把娘亲的膀胱当球踢?那这方氏也太惨了一点吧?

顾卿伸出手去,摸了摸方氏的肚子.她虽然不是妇产科医生,但妇产科也是待过的,基本的头位还是摸的出来的.

方氏和所有小孩都莫名其妙的看着顾卿伸出手来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

咦?胎位是正的啊,头在下面呢!

难道坐着摸所以摸不准?

"你等会用完饭别走,到我房里去一下."顾卿见所有人都像看着怪婆婆那样看着她,连忙讪笑了一下.

"看见要有小孩子出生了比较激动,比较激动,呵呵……"

"我也喜欢摸娘亲的肚子,有时候他会踢我呢!"李铭也露出缺了的牙齿喜滋滋地笑着.

见到奶奶对母亲没有表现出什么厌恶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

方氏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耳边却传来张静幽幽地声音.

"你以为老太太是原谅你了?不是的,老太太只是在关心你肚子里的孩子.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老太太会抱走你的孩子,再把你继续关起来.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现在以为得到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

方氏笑着的脸一僵,扭过头来看了看.

张静正站在李锐的身后,带着嘲笑的表情看着她.

"你做下的孽,总是要还的."

"你怎么了?"顾卿拍了拍方氏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顾卿连忙对身边的烟云说道:"去给夫人倒一杯热水来."

"不用了,老太太.我这阵子手脚都是冰凉的.我已经习惯了."

是啊,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冷不防大嫂就会冒出来刺她一下.

方氏当做没看见张静,笑盈盈地把见面礼给了这个新来的堂侄,又问他吃的可好,住的可好.

这孩子马上就要住在人家府上,自然是没有一样说不好的.

"你以为这孩子是尊敬你吗?人家只是上京投奔你们家,所以想要巴结你.一旦他发现你根本就没有管家的权利,又一直在锦绣院里不出来,他就会无视你,当你只是个叫做‘婶婶’的词眼而已."张静还是那副冷笑着的表情,"老太太请你来,可不是原谅你了,而是怕这个小孩子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来了以后堂叔和堂婶一个都没来心里不平.当初李钧来,你可是出过面的,结果嫡堂侄来,你这个婶母却……"

‘够了!’方氏捏紧了自己大腿上的裙子,在心里厉喝道:

‘大嫂,你说过要让我活的!’

"我没说不让你活啊.我这不是让你好好的活着吗?我还说过我会一直看着你,你忘了吗?"张静用双手圈住自己的儿子,"我会好好看着你,你再也别想碰我儿子一根手指头.你以为做错事所有人都原谅你,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了?"

"不是的,方婉.我说过的,仅凭任性,是无法撑过余生的."

方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大嫂就是要逼着自己精神失常,在大众广庭下失态,连忙低下头拿起了碗,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顾卿看着方氏对着李锐的方向望了半天,而李锐的眼神左支右闪,就是不肯跟方氏对上,甚至还故意和一旁的李钧说话,当做看不见方氏……

然后方氏低下头就掉了泪.

顾卿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她心里,一直是把方氏当做陌生的邻家大姐这样的身份来看的,就连李茂,她都觉得自己对他要更熟悉也对胃口一些.至少偶尔李茂卖的蠢,她觉得挺可爱的,而不是反感.

可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方氏在改好,想要回头的.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即使想要回头,要做的还有很多啊.

顾卿夹起一筷子鱼,放到了方氏的碗里.

"多吃点鱼和水果,对身体和孩子都有好处.别逼自己太紧,啊?"

方氏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大嫂,我知道你不肯放过我.我丈夫得了你丈夫的爵位,我得了你国公夫人的诰命.我还能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可是你永远就只能躺在冰冷的坟墓里了.你说了不会杀我,那你除了对我热嘲冷讽,还能做什么呢?

若我自己不垮,你是击不垮我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确实是想要改好,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儿子.等你放心了以后,你就能安心走了吧?

我等你走的那一天.[,!].

张静冷哼了一声,慢慢地消失了.

见张静消失了,方氏强撑的坚强一下子卸了下来,几乎连碗都拿不住了.

她强颜欢笑着吃完了这顿饭,又陪着顾卿一起送走了三个孩子,这才跟着婆婆回了她的卧室.

顾卿让她躺在床上,对着她的肚子四处摸,又按压了几下.方氏很害怕,因为她完全不知道顾卿在干什么.

‘唔,胎位正的很啊.这方氏这么糟蹋身子,又不怎么走动,胎位还这么正常,这只能说真是运气了.就不知道胎心音是怎么样的.实在不行,回头叫家里工匠做个专门听胎音的木听筒得了.’

顾卿收回手,笑着对方氏说道:"你府中的胎儿位置很正,头在下面,到了月份,应该很容易生下来.我知道一个法子能听到孩子的心跳,回头我想想办法,把那器械做出来,到时候再帮你听听."

方氏听婆婆说自己的胎位非常正常,难掩激动的表情.

"老太太您说的是真的?"

但凡妇女生产,最怕就是胎位不正,最后孩子卡在下面,一尸两命.她婆婆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她的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

她一直觉得自己前几个月那么糟蹋孩子,这孩子一定是不好的.

"唔,但是胎位也是会变的.你没事要多走动走动,不然小孩容易掉过头来."顾卿也不敢打包票一直就是这个胎位,"以后我每半个月去你这里一次,临盆前一个月你就住在我的持云院里吧."

若说接生,她也会啊.由她看着,就算稳婆不靠谱,也好歹有个保障.

"我们家的婆婆,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张静出现在邱老太君那张床的床边,将脑袋凑到方氏的旁边,小小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她.是.骗.你.的."

"她想安你的心.她怕你再作践她孙子.她不信任你能照顾好孩子.方婉,你真可怜,连我们家婆婆这样的老太太,你都哄不好,你说你做了这么多年媳妇……"

"娘说的是,媳妇很高兴,媳妇先谢过娘的关心了."方氏牵了牵嘴角,"就是让娘太劳神了."

‘张静,我现在不管别人在想什么,我现在最不担心的就是别人对我的好.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说.你也是她的媳妇,你难道忘了吗?她对你比对我还好,可你怎么对的他儿子?咱们都一样,就不要再这样比来比去了.’

张静瞪了她一眼,带着一阵怪笑消失了.

"不劳神不劳神.我每天坐在持云院里也挺无聊的."顾卿见方氏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口咬定她是要害她,反倒表现出非常信任她的样子,也是惊喜莫名,连声应承.

"那就这么说了.我回头就叫下人准备在这里弄个产房."

啊啊啊,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杀菌!消毒!婴儿床!保温箱!

小小小孙儿,等奶奶来接你!

方氏慢慢地撑着自己坐起身子.在顾卿和其他下人的搀扶下下了床,朝着屋外走去.

顾卿不放心方氏一个人回锦绣院,连忙叫了花嬷嬷和孙嬷嬷相送.

她穿过家中熟悉的各扇门,恍然间觉得这样走过的情景,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原来她可以在家中随意走动,无论到了哪里,所有的下人都会过来行礼,而如今她再这样走动,就算是家中的老仆,也只是在原地对她略微弯了弯腰而已.

张静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们看的不是她,而是一个叫"国公夫人"的词眼儿而已.

"方婉,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做过什么?过年时候闹得那般大,你身边的刘嬷嬷被捆了就再也没送回来,你又被夺了管家的权,明眼人都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这么想?"张静的声音不知道从来传来.

"那个在给月门挑灯的下人在想:‘哎呀,这不是做错事被关起来的夫人吗?听说已经疯了,怎么能放疯子出来乱走,不会打人吧?’……"

"那个刚才给你撩帘子的婆子在想:‘他们都说夫人想要害大少爷,结果被老太太知道关了起来,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出夫人是这样的蛇蝎心肠,以前还都夸她是和善人,原来都是假的,呸!"

张静绘声绘色的学着这些心里的话,四周却到处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此时已经入夜,天色全黑,下人们挑着灯在前方引路,从灯上发出的光晕使得原本熟悉的景色都变成了一副诡异的模样.而在前方向着没有人的地方走去的下人们,突然看起来不像是活人在走,却像是黄泉上引路之人.

所有人都没有交谈,只是尽快的在园子里穿行着.花嬷嬷手里拿着一个风灯,扭过头来,显现出一张阴森恐怖的脸,她幽幽地说道:

"夫人,你怎么不走了?"

方氏头晕目眩,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她的脚像是陷入了泥地里,拔也拔不出来.更别说再继续迈步了.

花嬷嬷关切地凑过身子来.[,!]看她,方氏却觉得花嬷嬷的脸从来都没有这般可怖过.

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觉得她很恶毒?她是不是一面关切地问候她,一边伸出手来是想要推她?

她就这样看着花嬷嬷伸出手来,慢慢地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方穿过去……

她闭上眼睛,只能发出微弱的□□声.

"夫人,起风了,斗篷还是穿上吧."花嬷嬷从方氏身后的下人手里接过披风,顺手给她披上,又叹息着一语双关地说道.

"夫人,无论怎么样,路还是要走的.不走,永远也到不了家啊."

方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用一副幸灾乐祸地表情看着她.

前面引路的下人依然像是黄泉的使者,她们为什么不扭头?她们是不是觉得扭过头来不是人脸会吓到她?

那条幽深地通往东园的路,也不再像是那条熟悉的路径,而是会将人吞噬的黑暗入口.

方氏惊魂不定地看着前方,只觉得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蓦然间,那黑暗的远处出现了一个亮点,那亮点不高,就这么缓缓地移了过来.

方氏的瞳孔一下子缩的极小,几乎要瘫软下去.

来的是谁?张静?鬼差?

她说过不会要她命的!

"娘,你怎么这么慢?持云院的回来的下人说你早就出来了."举着小灯笼出来找母亲的李铭渐渐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在房间里等的急死啦,爹没回来,你也没回来.钧堂兄和钊堂兄一起走了,哥哥说要去前面等爹……"

李铭看着一头汗的娘,把手中的灯笼往旁边的下人手里一赛,赶紧跑过来抓住她东看西看了一圈.

"是头痛吗?还是肚子疼?"

方氏感觉儿子摸在她身上的手像是火焰一般的滚烫,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绝望的幽冥中捞了出来.她反手抓过儿子的手,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量和勇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都不是.娘太久没走夜路,突然怕起黑了."

李铭看着娘亲,咧嘴一笑.

"娘,不怕,不是还有灯吗?"

方氏点了点头.

对啊,不是还有灯吗.

西园,小跨院.

将弟弟送到了地方的李钧,看了李钊一会儿,只挤出一声"好好休息",就要掉头离去.

忽然,他觉得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袖子,只好转过头看,看着他的弟弟.

李钊抓着他的袖子,犹豫半天,开口问道:

"你不喜欢做奴才吗?"

李钧听到这个没头没脑地问题,轻笑了出来.

"弟弟,我不是奴才."

131顾卿暴走

李茂冒着得罪一班朝廷官员的后果控制起了这一大群夫人,概因尹朝余孽渗透的太为彻底的缘故.

厩各据点的探子们已经吐了不少人家出来,据皇帝的意思,竟是几乎所有勋贵人家里都被安排了人手.有些倒不指望刺杀或做探子,只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能作为内应罢了.像是德阳郡主府里的那位嬷嬷就是如此.

熊乐的画舫在湖泊通往渠道的尽头抓到了那些刺客.画舫直接把那艘船给撞沉了,所有乌篷船上的人都掉到了水里,被打捞了起来,捆回了岸上.

"蠢货!还指望从渠道逃出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时节谁会开闸!"清明时节雨纷纷,前一阵子下了不少场雨,湖面已经放过一次水了,现在是关闭的情况.

众刺客想死的心都有.

这一场刺杀简直就像噩梦一般,先是可以百步杀人的手弩没有送进来,只得用弹弓,然后毒茶老太太莫名其妙没喝,又给端了回来.明明看刺客乙已经要得手了,结果冒出来个糟老太婆是个高手,把她的杀招都给接了下来,还抓了活口.

现在好,连水渠都没开,接应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真是坑煞我等!

熊乐确定德阳没有大碍以后,和府中下人把德阳送到了郡主府的主房休息,万宁一直守着姑姑,三人知道李茂是皇帝的心腹,便把这边的大局拜托给李茂主持.

李茂正在等宫中的消息,正是求之不得,连忙允诺.

没一会儿,禁军首领谢易凡带着禁军赶到,同时带的还有各据点审出来的口供.谢易凡提走了在德阳郡主府抓住的几个倒霉鬼,又和李茂说道:"劳烦李国公,这张名单上是审出来的探子身份,其中有几户人家的主母就在里面,还望李国公想办法告知,让我们配合着把探子抓回去."

李茂拿过口供,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多?"

谢易凡苦笑,"都是刚开国那一会儿的事,各家得了封赏,许多勋贵人家人手不够在外面采买,就是这时候渗透进去的.还有些人好色,就被施了美人计,弄进去不少女人."

李茂抓着那张纸,顿时觉得有千斤重.

皇帝叫他做这种事,也是一种制衡.他在勋贵中声望过高,知道的又太多,现在晋国公丁忧,世族一派不知是不是受了高人点拨,暂时收敛锋芒起来,他这方的勋贵中有不少轻狂之人惹了一戌波,开始让皇帝觉得刺眼了.

他这张纸上的名单大部分都是勋贵家,甚至还有他的属官孙英家中的人.他要带着这些禁卫军去他家府里抓人,连告知一声都没有,肯定会引起龃龉.

皇帝这一手玩的实在是漂亮.像他这样的庸人,能看出意图就已经了不起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若陈轶和吴玉舟两位先生在就好了……

真不知爹和哥哥当初是怎么与先皇相处的,为何到了他这里,就这般心力交瘁?他为了当今的圣上,几次陷于危险之地,家中从母亲到孩子,每个人都受到了生命的威胁,照理说不该引起皇帝的猜忌,可如今这才多久……

他嘴里全是苦味,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向谢易凡拱了拱手,就朝天香园走去.

这事是不做也得做,做也得做.

顾卿带着女孩子们玩的正高兴,就连一些年轻的媳妇也都参与了进来.这时候突然有丫头来报,说是各家夫人小姐的家人来接了.

她们逗留在这里实属无奈,玩游戏也是苦中作乐,这时候家人来接,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就准备走.可是一出门,却见李茂带着家将守在园子口,一些人家直接给放了出去,还有一些人家却被留了下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6琤家也是被放行的那批人家,但她心中有事,所以和自己的嫂嫂说她要去找万宁有事,让嫂嫂先在门口等她,她去去就来.

6琤和万宁感情好两家都是知道的,德阳郡主今日受刺,万宁很是伤心,6琤之嫂孙氏以为6琤要去探望一下安慰安慰万宁,便让她尽快,自己先去马车上等她.

6琤见嫂嫂走了,连忙掉头回天香园.

"小姐,这不是去德阳郡主内院的方向啊!"6琤的一个贴身丫头害怕的紧,这时候天香园里除了邱老太君,就是各家被留下的主母,显然要发生什么大事,此时小姐回去趟这浑水,回家还不知道要被主母训成什么样子.

"你们休要多言,回家也不要乱说.我去找邱老太君有事相商,你们莫要管我."6琤停下脚步,冷着脸说道:"若是我知道哪个乱嚼了舌根子,直接打一顿撵出去."

6琤虽然不爱俗物,可是作为世族长女,管家理事也是学过的,她院子里从九岁开始就自己开始打理,这些奴婢都是她刷了几遍留下的得用的,自然不敢多言.

6琤边走边想,该如何说才会让邱老太君厌恶与她.

原本她已经有些犹豫,觉得这个人家也不是太糟糕,可是今日一场刺杀,顿时让她知道了信国公府的处境.

先别说世族的敌视,恐怕信国公.[,!]还得罪了不少势力.想到信国公府前任世子之死,以及在后院中无缘无故殉夫丢下了独子的世妇张氏,6琤觉得信国公府的水太深,绝对不是什么好嫁过去的地方.

就算嫁过去能享福,也要看有没有命享.她可不想以后也留下一个遗子,过着像李锐那般凄惨的日子.

她原本还想好言相劝,现在却只想着让邱老太君讨厌她.就算是李家先退亲,她也顾不得了,哪怕是她满身污水以后都嫁不出去,好歹能划清界限,他爹刚刚提上礼部尚书,世族开始对他和缓,若是此时退了亲,想来他爹重掌族长之位指日可待.

大不了她去做女道士去!她们世族不嫁的闺女做女道士的还少吗?

只是她毕竟年幼,以前也没想过这件事,只是碰巧遇见邱老太君也来花会,恰逢其时,才生起的这个念头,心中自然是忐忑不安,心里也是凉一阵热一阵的.她将自己嫁与信国公府定以后会遭遇的可怕境况想了一遍又一遍,不停的给自己打气,这才去了坚定了信念,走到了邱老太君面前.

"老太君."6琤对顾卿福了福身.

顾卿此时正在花廊下闲坐,李茂不准她先走,非要她留下和他的人马一起归府,德阳郡主家的下人倒是邀请她先去后院客房休息一会儿,但她实在没心情睡觉,就还留在天香园里,看李茂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候6琤过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这是未来的孙媳妇,顾卿自然对她十分亲密.

‘嚯嚯嚯嚯,难不成这小姑娘和她孙子一样,也想知道自己以后的对象是什么样子,所以偷偷跑来打听的?’

顾卿得意的想.

‘我家孙子长大后一定是风流倜傥,才德双全,可不会委屈你呢!’

顾卿笑嘻嘻地受了6琤的礼,问声问她:"琤娘找我,所为何事啊?"

6琤看了看左右,这么多人,为难道:"老太君可否屏退左右?"

"老太君不可!李国公有令,令我们任何时候都不可离开您半步."鲁氏瓮声瓮气地一口否决了6家小娘子的提议.

"鲁氏,不要这么凶,吓到人家小姑娘怎么办!"顾卿见6琤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制止了鲁氏接下去的话.

"难道这位女家将认为我是刺客,要对老太君行不轨之事吗?"6琤忿忿道:"当世哪个人家能让江东6家的嫡长女做刺客?你这话简直是不可理喻!"

哟,还是个有爪子的!

顾卿最喜欢有个性的小姑娘,虽然被抵的是自己家的家将,却不以为杵,安抚两边道:"她们的职责便是保护我,这是职责所在,她们不说这话,才叫失职.只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相信你不是那样的姑娘.这样吧,我让花嬷嬷陪着我,她是我的心腹,我什么事都不瞒着她,我们在一旁悄悄说话,你看可好?"

小姑娘要问未来老公的情况,怎么可能让一堆人在旁边杵着嘛,她懂,她懂!

"老太君!"

"不要多说了,你们还信不过花嬷嬷吗?"顾卿挑眉看了一眼花嬷嬷.她还没来得及问花嬷嬷这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从一睁开眼就是这位嬷嬷在鼎力相助,虽然她有些不对,她却不疑她,依然愿意交托信任.

花嬷嬷心中熨烫,遇见顾卿这样心性的主子,才是她们这种人的福分.她对顾卿点了点头,又劝四位家将不要多言.

就这样,顾卿和6琤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去说话.四个家将也不走远,站在能看到她们的距离,却不怎么能听见她们说的是什么话.

6琤原本只想和邱老太君单独谈谈的,但邱老太君刚刚遭遇刺杀,谨慎一点也是正常的,这样已经极好了,她就没再说什么.

顾卿见这小姑娘捏着衣角哼了半天,嘴愣是没张开,心中也笑开了花.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吧?觉得难为情吧?想当年她暗恋他们班那个班长,别人问她喜不喜欢他,她也是这般扭扭咧咧,想当年那青葱岁月啊,没几年前她还是滴绿的少年,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半老徐娘,阿不,成了糟老太婆了?

可怜她一朵娇花……

问吧姑娘,她一定会做好月下老太婆的重任的!

我孙子很帅的哟!

"邱老太君……"6琤张开嘴,觉得身子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了,"能不能请你……"

"嗯?"要传她孙子什么话么?没问题!

"能不能请你……再考虑下我和李锐的亲事?"

顾卿的笑容一下子敛了起来.

这小丫头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开了口,6琤也就豁出去了.

"邱老太君也知道,这门亲事是当年先皇提起的,当年我家刚刚从江东来到厩,我父亲其实并不想在京中为我选定亲事,接受这门亲事,也是无奈之举."这件事她曾听她叔父说过,她小时候是不在京中的,一直在祖母膝下养着,后来订了亲,她娘才把她接到厩.

"我家因此事影响,我父亲去了族长之位,我娘卸了.[,!]宗妇的名分,江东世族甚至一直视我父亲为异类,还有许多亲戚都不再来往……"

小姑娘越说越觉得自己这门亲事简直是糟心极了,不说别的,就拿江家来说,江家的族长没有在朝中为官,可是他家地位一直超然,她家的闺女多少大族求娶,来往的也都是世族嫡女,而她,就连一些二流的世族都耻于和她往来.

她两个庶妹,受她连累,以后都不知道该如何嫁出去.

顾卿听得莫名其妙,这事全世界都知道,小姑娘提起来是为了什么?博取同情?

"小女子蒲柳之姿,想来贵府的嫡长公子是极好的……"

"等等等等……"顾卿见6琤越说越无稽,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6小姐这般话,是你家中人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6琤脸一白.此事她家虽然为此长吁短叹了许多年,可她父母却从来没提过退亲的.她爹常说若是李蒙大人还在,信国公府如日中天时,他就一定去把亲退了,如今倒只能认命了.她一直觉得她爹是可怜李锐……

6琤声如蚊呐地说道:"是……是小女子一个人的意思."

顾卿气的肺都要炸了.若不是她还要维持形象,肯定已经跳了起来.

这小姑娘嫌弃她家孙子?她居然嫌弃他嫌弃到自己不要脸面来退亲的地步?

想到李锐在家中对6琤的那般憧憬,想到李锐在她出门前说的"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品性",顾卿真是甩袖子就走的心都有.

她当自己是谁啊?

"6小姐,你觉得你家父母难道不知道和我家结亲有多少坏处吗?你觉得你父母不想和我们家退亲吗?你觉得我家当年是高攀了你家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们家提都不提要退亲的事?"

6琤心中不甘.若不是她家可怜李锐年幼失亲,怕落得一个落井下石的名声……

顾卿见6琤的脸色就知道她心中一点都不清楚,咬着牙说道:"当年我家的嫡长孙李锐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国公,和哪家贵女结亲不是皆大欢喜?为何我家要受着世族们的白眼,定了你家这门亲事?"

"你以为我们家就愿意?我们家就低微到要卑躬屈膝地去你家提亲?你莫忘了,我孙儿的娘亲也是张家正儿八经的世家嫡长女,张家若论门第,不在你家之下!"

顾卿正在气头上,也不顾这个小姑娘的脸色好不好看了.

"此事是先皇做的媒,谁敢不从?你不妨回家问问你的爹娘,当年是不是我家牺牲了孙儿的婚姻,保了你家受先皇所用.到底是谁得了便宜.若不是如此,江东几大世族,有哪家坐到了翰林院掌院这般的高位?你们江东世族坐享丝茶鱼米的便利,家中富可敌国,隐户又众多,哪位皇帝谁敢重用你们,哪个敢留着你们?你这小丫头,难不成还一直以为是我家沾了你们家的光不成!?"

顾卿进入了暴走状态.

"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么多,可是见你实在糊涂,忍不住要点醒你.想来你是世族之女,平日里除了琴棋书画,时事历史,管家理事都应该通晓的,就如我家长媳一般,怎么今日一见,见识如此浅薄?"

"你我两家的婚事来由,都是我那年方十四的侄儿闲暇无事的时候分析与老身听的,他只比你大四岁,虽身在府中,却也看得清时局政事,现在看来,倒是你配不上我的孙儿了!"

6琤的身子晃了一晃,她没想到邱老太君的脾气如此之坏,对她一个女孩家也能说出这般的重话来.

虽然她的目的就是让邱老太君厌弃与她,可真的被人嫌恶,总是不好过的.

花嬷嬷扯了扯顾卿的衣袖.作为长辈说这样的气话,有些显得太小心眼了.

可顾卿哪里是什么长辈?她把李锐当做自家的幼崽庇护着养大,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如此之多,眼见着这个男孩长成翩翩的少年,既有责任心又有胆识,哪个不夸,可这姑娘仗着自己是世族嫡女,竟嫌弃他家孙子出身不好,这亲事带累了她家!

呸你奶奶!她家李锐娶哪个娶不到?要是娶个方氏那样的糊涂蛋回家,又是倒霉一家子的未来!她培养两个孙子都已经够累的了,可没精力再来养成一个孙媳妇.

再说了,就是她想养成,也要看人家要不要她养!

"老太君的意思是,愿意与我家退亲了?"6琤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压下各种复杂的情绪,想要邱老太君给一个说法.

"6小姐,你还是没懂.此事我家是退不了亲的,我家是孤臣,圣上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此事是先皇保的媒,除非6家愿意散尽家财,散尽隐户,否则圣上猜忌之心一日不减,你家的亲事就也别想退了.你家若能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划清界限,或者你父亲想要辞职还家就如江家族长一般做个闲云野鹤,不妨上门来退亲,老身在这里就可以允诺你,若你家要退亲,我和我儿绝对应允."

6琤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自己过来就是自取其辱,可这股子难堪怎么也退之不去.什么朝堂政见,什么时局大势,她不过是一.[,!]后院的年幼闺女,哪里会知道这么多!这邱老太君先前那般慈祥,转眼就变得如此刻薄,还说她配不上他家孙儿……

她好歹也是朝堂大员的嫡女,她家累世大族,就算李锐的父亲以前多么有权势,信国公府多么显赫,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过气的贵族都尚且不算贵族,邱老太君凭什么就觉得她一个世族女要看得上李锐!

"邱老太君的话,小女子懂了."6琤竭力控制情绪,让自己不要失态,也不要哭出来,只是对顾卿行了行礼,便稳稳地转身离开了.

只是她走到自己的侍女们身边,看到丫头们对她露出的担忧神色,还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和邱老太君提这事,不是蠢,又是什么?她看自家孙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蠢货糊涂蛋,不该瞧不起她家孙子.

可她在他父母手里,也是掌上明珠,千好万好的.

顾卿气的一口气都提不上来,上次气成这样,还是发现方氏在家里搞了一个巫蛊的时候.

"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品性要好."

顾卿苦涩的一笑.

孙儿啊,她相貌倒是很好,品性也应该不差,可人家是真的看不上你,和你猜的没错啊.

花嬷嬷替顾卿顺着她的背,嘴里不住劝道:"太夫人,你和这个小姑娘说这么多,有些自份了.像这种情况,你应该直接让她找大人来说.哪里有小姑娘家来谈自己婚事的?别说只是个世家女,就是公主之尊,金枝玉叶,自己跑来退亲也是过分了."

"我知道我不该和一个小女孩怄气,可我就是忍不住,这口气要是让我憋着,我非憋出个好歹来不可.你听听她那话,她是蒲柳之姿,配不上我家的锐儿……"顾卿的牙被咬的嘎啦嘎啦响.

"若论身份,如今的锐少爷,还真配不上6家小姐."花嬷嬷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心思重,可是性子却傲的很,怕是遇事不爱和人商量,连她父母都不知道她这番主意.我在宫中见过许多女人,像这样性格的,通常最后过的都不会太好……"

"邱老太君,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吧."

另一头,李茂拿了手中的名单,和各家的主母一个个的说明情况,又把名单上的人名报与她们听,请她们协助.

有些主母听到那名字,心中欢喜的要命,那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家老爷宠爱的美妾.这时候她们占有大义,一举数得,岂能不欢喜?

还有些主母连这些下人的名字听都没有听过,想来也是不入流的下人.这样的下人都会让李国公知道,确实应该是有问题的.

还有一些人心中实在不快,无凭无据,只凭一张口供就要提人,万一是攀咬怎么办?再说,若是让禁军进了家,还不知道有什么流言传出来呢.

无奈李茂手上握有圣谕,若是违命,就是抗旨不尊,和家中下人们比起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她们被扣在天香园里,若是不配合,说不定这李茂真能把她们一直留在这里,她们都是女眷,和这一堆兵丁留在一府之中,实在是有份.

此事虽然所有人都同意了,也愿意行方便让禁军随她们回家去拿人,可心中总是留了疙瘩.这李茂仗着有皇帝撑腰,连各府有诰命在身的命妇都敢为难,若以后势大,还不知道会嚣张成什么样子.

李茂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又让谢易凡回宫禀报皇帝,此间事情已经事了,刺客们也都押送回宫,这才去天香园接了母亲,由家中众多家将和数十位禁军护送着回了信国公府.

信国公府的大门口,听闻了消息从宫中告假跑回家来的李锐正在不安地不停张望,见到顾卿的马车从坊口的方向驶了过来,连忙冲出去老远去接祖母.

他还没敢和李铭说,不然那小家伙还不知道要惊慌成什么样.

待看到顾卿安然无事,连头发都没乱的从车里下来,李锐亲自替祖母去拿车凳,又搀她下车.顾卿看着一脸"啊我总算放心了"表情的李锐,再想想6家小姑娘最后跑来和她单独说的那句话,心里实在是难受地紧.

顾卿由着李锐搀着她下车,走了几步,突然和李锐说道:

"她长得很丑."

"嗯?奶奶说什么?"

顾卿实在不忍心说6家小姐嫌弃他的话,又觉得说人家姑娘品性不好是坏人名声,那只能从相貌上先粉碎李锐的美好想象了.

等他对未婚妻的这段绮思渐渐淡了,想来接受这个事实也不会太难过.

若有机会,她会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的.

她家孙子,值得真心爱慕他的姑娘.

所以顾卿又张了口,拍了拍李锐的手.

"那6家姑娘我见了,长相实在……你还是忘了吧."

李锐听见这话,犹如美梦被人撕碎,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来.

134动乱将至

6家的琤娘这几日茶饭不思,神思恍惚,让6琤的娘亲顾氏十分担忧.

"郎君,你说琤儿是不是那天被吓到了,半天回不过神来?"顾氏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已经成亲,6琤是长女,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个弟弟年方四岁.

顾氏既要管家,又要照顾幼子,有时候不免疏忽了这个女儿一些.但她们住在一个园中,不过隔着一道墙而已,6琤每日又要去她房中学习理家管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自然是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我家琤儿岂会如此胆小,兄妹三人之中,我看就属她胆子最大."6元皓轻笑着安抚自己的妻子,"就算有些害怕,过几天也就好了."

"我不放心呐,听说有些人魂魄都能被吓得离散,我可不敢赌."顾氏家中笃信道教,她父亲正是正一派的道士,这时候不免想到魂灵之事上去.

"你若不放心,我们现在过去看看就是."6元皓被妻子的想法给逗笑了,"要不,顾大仙做做法,把她魂给召回来?"

他这话就是玩笑了,顾氏听他逗弄自己,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6琤的院子并无名字,只是院门上挂着6元皓提的"幽兰清芷"四字.

6元皓的原意是让6琤自己给住的地方起名字,就如他哥哥一般,但不知为何,6琤一直都没起,这个院子也就被叫做"大小姐住的院子",没有名称.

6元皓和妻子顾氏到了6琤院子的时候,因时间还不晚,便没有叫下人通报,而是径直往主房而去.廊下的下人们倒是称职的很,6元痱妻还未走到主房门口,就有奴婢飞身进去通报,连让老爷主母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我看琤儿房里这几个奴婢调1教的倒是不错,她如今年纪大了,等下半年开始,我就让她跟着孙氏一起帮着我管家,学些真东西."顾氏见女儿把几个小丫头教的只认主子不认其他,心中也对女儿满意的很.

6元皓但笑不语,对于这些后院如何管家的事,他向来是一概不问,全交给妻子的.

没一会儿,6琤出来迎接父母,三人进了屋内,顾氏眼尖,发现女儿桌上放着一本《史记》,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觉得读史闷得很么,怎么今日倒有闲心拿出史记来看了?"

6琤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她自然不会说她前日从德阳郡主府回来,心神受到了多大的震撼.邱老太君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头,在讽刺着她是一个多么无知的小姑娘.

可即使她耐下性子去读史书,却也看不出头绪来,只让自己越看头越晕,一下子觉得邱老太君说的对,一下子又觉得邱老太君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说的气话,不知道哪一种才是事实.

顾氏是何人?出身顾家,做了多少年6家的宗妇,虽说现在只留一些忠仆在京中,管的事也没有以前那般多了,但城府还在,一见6琤的神色,便觉得不对.

"琤儿,你到底藏着什么心事?"顾氏走上前去搭住女儿的肩膀,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子说道:"花会那天吓到了?"

6琤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看到邱老太君遇刺那一段,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吓不吓到.

"那是为何?"

6琤听着娘亲的温言软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期冀问道:

"娘,我家当初为什么要和李家定亲?"

"怎么了,邱老太君人不好,你担心了?"顾氏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听说邱老太君不识字,性子又直,气起来的时候连老国公都打,以后女儿嫁到她家,婆婆这关是不用磨,可是老祖母这关要是难过,就得熬到她驾鹤西去才能松口气了.

6琤摇了摇头.虽然邱老太君最后那般说她,但她并不觉得邱老太君是个坏人.

"你不是知道吗?我们两家定亲,是因为先皇做的媒."顾氏见女儿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拉着她一旁坐下,问她道:

"怎么了?"

"可先皇为什么要帮我们两家定亲呢?明明李家可以选择的对象很多,我又不是公主,先皇注意我一个小孩子的婚事做什么……"6琤心中一直憋着这个疑问,这几天邱老太君"是我家牺牲了孙儿的婚事保全了你们家"的说法一直在心头萦绕,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

因为这与她从小看到的事实完全不符.

"琤儿,说话要看话能不能说!"6元皓连忙打断女儿的话,"你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顾氏看了丈夫一眼,瞪得他不敢再说话.

"你爹与已故的前平章政事李蒙大人是知交好友,两家……"

"娘,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这个我都听了好多年了."6琤心头烦躁,"这次花会,我去找了邱老太君……"

"什么?"

"你找老太君做什么?"

"孩儿去找她退亲."

6琤觉得自己祸事已经闯下,想来信国公府那边的邱老太君已经在家中把她说的极为不堪,她心中觉得.[,!]这亲事就算不黄,将来她也过的不会多好,索性跟父母说个明白.

"邱老太君说,这婚事他们退不了,除非我家上门去退."

6元皓知道自己女儿胆子极大,却不知道竟然大到这种地步.顾氏更是觉得耳边一嗡,脑子都要炸开了.

"全部退出去!院子里不准留一个人!"

下人们见主母发火,吓得战战兢兢,一下子跑了个干净.

"孩儿和邱老太君说了这些年家中的艰难,希望她能高抬贵手,退了我家的亲事……"

"你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6元皓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

"我6家的家教,怎么养出你这样不顾自尊的女儿!"

"6元皓,你休要骂我女儿!"顾氏见丈夫说6琤的不是,立刻寒着脸骂道:"我当年就说把女儿接进京来细心教养,是你后来见李锐失了父母,让我不用教她太多事情,以免日后生出许多无谓的事端.如今琤儿心中有怨,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夫人真是好不讲理,我们不教她这些,才是爱护她!她嫁给李锐,一不是宗妇,二不是国公夫人,若开了府去,学些管家和后院间的手段就行了,学这些国家大事,难道留着给李锐□□用吗?那她的一辈子才叫毁了!"

"可她毕竟是6家的女儿!不是你6家的家教教出这样无知的女儿,是你6元皓哄出了这么一个无知的女儿!"

"难不成还是我教她去男方家找长辈退亲不成!"6元皓的气也被妻子勾了出来,饶是他涵养再好,也沉下了脸去.

6琤见到父母突然争起了有的没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她一下子听不懂父母所说的那邪了.

还有她娘,她娘的性格虽然没有到温柔似水的地步,但平日里和他爹一起抚琴作画,十分恩爱,她从来见过娘亲对他爹如此大声.

"你们别吵了."6琤惨白着小脸说道,"此事是孩儿不好,孩儿甘愿受罚,只是希望爹娘不要为孩儿伤了和气,那才是真的罪过."

顾氏听见女儿的话,对着丈夫说道:"此事你到底说是不说?你若不说,我就说了!"

"什么说不说?你真是疯了,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这个,你能指望她听懂什么!"

"她为何听不懂?我这女儿生来伶俐,若是一早就让我随着自己的想法养,何至于到如今什么都听不懂?"顾氏就这一个嫡女,听到她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真是咬掉丈夫一块肉的心思都有,"你以为琤儿做出这种事,她的婆家还能好好对她?你若还按那种寻常闺秀的方法养琤儿,那才是疯了!"

6元皓脸上又青又白,但他毕竟还是希望女儿过得好的,只得说道.

"罢了,此事还是我来说吧."

6琤见父母似是要说一桩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中升起了向邱老太君退亲前才有的那种不安.她隐隐间感觉到这件事只要被她一知晓,她的人生就会走向另外一条道路.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后悔.

像是邱老太君口中所言那般如同蠢物一般的活着,还不如知道事实有多残酷,从此清醒着度日要好.

"当年,胡人南下,江南地方是最后被攻克的地区,胡人不善舟船,北方已经被占领了十几年,我们江南的世族还在依靠大江和堡坞苦苦支撑,那几十年间……"

6元皙始对女儿说起了旧事.

江南士族众多,但谈的上世族的,如今无非也就江,顾,孙,6四家.原来魏晋时期叱咤一方的江东世族朱,张两家,早就被后期冒起的江家和孙家吞并了个干净.6家多出文人名士.会稽只留下顾氏这一大支,经营多年,英才辈出,一时成为江南诸族之首.

而后胡人让汉人操舟,大军渡江南下,终于还是攻破了江南.顾氏一族成为首当其冲的泄愤对象,被屠戮的干干净净,只有一些提早送到江,孙,6三家的孩子逃过一劫,托庇与三族之中,得以成长.

孙家后来投降了胡人,被江南世族嗤笑,羞于为伍,如今虽然还在,过去的名望也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当年,只有6,江两家互为犄角,守望相助,愣是没有让胡人得了什么便宜.

而后他们献上钱粮,换来一时安宁,胡人本就不善水战,也不喜欢南边的气候,大小世族乖乖给钱给粮,他们也不愿消耗实力,便一直这么暧昧的共存着.当时许多世族就是如他们这般苟且的生存着的,凡是不屑于过如此生活的大族,大部分都落得顾氏的下场.

有传闻说李老国公的母亲也是顾家女,托庇于故人家里,后来遭遇了变故才下嫁与李老国公的父亲.但所有人都觉得那是李老国公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所有仅存的顾氏后人都否认还有族女流落在外面.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楚氏不满胡人压迫揭竿而起,开始联合各方势力,收复中原.

江南世族当时处于观望态度,但是也在暗地里给钱给粮,出人出力,希望有朝一日能收复到江南地.[,!]方来.

但楚家军没有先来,倒是胡人对各大世族的反扑先开始了.

到了大楚立国之时,江家因为建堡于水上而保存了绝大部分的实力,而6家却是元气大伤,和全盛时期相比,差不多少了一半的实力.

那时候先皇为了平衡各地世族的实力,向来是扶起一个打压另一个,或内部分化解决,或通过再次联姻拆散同盟.

江家经过这场动乱,成了江南地区那笑到最后的一群人.不但如此,江氏还收归了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流民,无数流民成了江氏的佃户或隐户,一下子成了先皇的心头之患.

但江家两代族长实在滑溜,从未留下过一丝把柄,甚至还主动向6家交出了当年吞并的一部分基业,帮助6家重建根基,以换取江南局势的平衡.

6元皓当年是不想来厩的,他家刚刚恢复元气,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他一上了京,6氏无人主持,必定要落到二流世族的地步.可皇帝不但召了他,还召了江道奇,他们不得不去,否则就是藐视新皇.

当时江南的江家一家独大,顾家几乎全灭,孙家虽然实力不损,但已经无法获得其他世族的认同,6家作为最弱的一支,随时都可能被先皇拿来开刀,试试江南世族的水深不深.

先皇原本也是想这么做的,他不能看着6氏起来,再跳出一个大族来.

是李蒙当年阻止了先皇的做法.

他认为此时6家若有事,只会引起江南世族反弹,更加努力的保住6家,反倒会催生出一支庞然大物出来.此时只有扶植6家,并联合孙家,一起打压江家的势力,才能继续保持平衡,不出乱子.

先皇自己就是世族出身,他家就是靠着隐户起的家,自然知道一旦任凭世族做大,到后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李蒙说的也有道理,当年那般局势,实在是不能再乱,只能徐徐图之.

所以李蒙找到了6元皓,说明了先皇的顾虑和对江家的担忧,6家根本没有路可选,要么选择被先皇开刀,一辈子都拘在京中,子侄不可入仕,慢慢凋零成商家巨贾一般的没落人家,要么就赌上一把,成就几十年的兴盛.

此乃阳谋,6家和孙家没的选.

虽然知道这是与虎谋皮,也只能乖乖入局.

所以6元皓接受了先皇的安排,将族长之位交予堂兄,其兄在江南继续经营,朝廷暗地里扶植6家,他家才能发展的如此迅速.6家发展壮大,自然就要和江家抢夺生意,抢夺人望,抢夺一切资源,加上孙家的帮助,江氏便一直没有得到太大的发展.

只是光是如此还是不够的,世族的根基在于家族的传承,在于名望,在于联姻后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所以在开始之初,便有了李锐与6琤的亲事,有了他家大儿子6瑾与孙家长女孙元娘的婚事.

因为6元皓是翰林院掌院,必定要支持科举取士,可支持科举取士,无异于自掘世族的祖坟,断掉他们家中子弟更多的机会.6家所作的一切,先皇所玩的手段,江南大小世族又不是傻子,所以才会渐渐疏远6家,因为谁也不知道6家下一个受命要吞没的是谁.

这才是6家一直不招江南世族待见的原因,这也是其他世族为何疏远6家的原因.被皇帝操纵了的世族,已经不能保持它的独立性,成为四不像一般的东西.

就如同当年为了保全家族而投靠了胡人的孙氏一族,就算后来他们在楚军收复河山的时候几乎倾尽所有,如今世族也不卖他们的帐.

这就是污点,一蒂了世族立世最坚持的根本,一辈子就抹不去了,也得不到认同.

6琤觉得自己配了李家的亲,所以江家,刘家,齐家甚至是赵家这样的人家都不屑于和她往来,其实不是,而是他家早就已经被扒了皮,让这些人家无法保持接受的立场.

6元皓的选择决定了6家只余下一个"累世大族"的空壳子,若说当年6琤的亲事,在现在这种发展下,在当年的选择中,还真不能说李蒙坑了人.

6琤既然嫁不了高门世族,要么只能入宫为皇子的妃嫔,要么嫁到李家作为未来的国公夫人,位比亲王王妃,在这两个选择之间,仁厚的李蒙给了6琤更好的出路.

但李蒙死了.李老国公也没把世子之位交给李锐.

6琤一下子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我们当年把你从江南接上京,就是希望能好好教导你,能把你培养成一个称职的国公夫人,能够撑起家业,为我家再添一门助力.可是谁想到李蒙死了,李茂坐了信国公的位子,李锐一下子成了白身,先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给李锐任何爵位傍身,你将来嫁的李锐到底是什么前途,都已经成了未知."

顾氏说到这里,也为女儿的命运鞠一把泪.

她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境遇的.人总是势利的,若凭着琤儿李家未来宗妇的身份,身为世子的嫡妻,就算他们6家身份再尴尬,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连二流世族的闺秀都不与女儿来往的情况.

谁知道当时圣眷正隆,如日中天的李家,倒得竟这样.[,!]快呢?

他们在家中唏嘘,并不是唏嘘这门亲事不好,而是时运不济,竟然将一手好棋,活生生下成了死棋.

一想自家女儿被坑的从天上掉落到泥地里,他6氏一族成了两任皇帝手中的棋子,半点不由人,他们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惧怕.

甚至不愿意再提起这门亲事.

也就是那时候起,6元皓不允许顾氏再按宗妇的器量和标准教养女儿,若是她有了那样的心胸和眼光,却没有得到对等的身份,只会徒然痛苦,怨天尤人,甚至唆使丈夫妄图抢夺家业,祸害到娘家来.

反正李锐以后顶天也就是个四五品的官员,皇帝是不会让他超过他堂弟,威胁到世子之位的,也许只是在他成年以后给个虚职或爵位,若是这样,依照顾氏现在教养的路子,未来夫妻两相敬如宾,6琤能够独自管家理事,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至于大局,至于6家一门的前程,他们根本就不指望能在女儿身上改变.

这就是帝王之道,是无上的霸道,是倾举国之力压迫于他6氏一门的制衡之道,他6家就是那被历史的车轮碾过的道路,是那在行进中被不小心撞飞的鸟儿,根本无力回天.

江氏有晋国公府张氏结盟,他们家和信国公府结盟,原本应该是旗鼓相当,平衡至少两代的.可如今这盟约名存实亡,李家虽然继续屹立在大楚的朝堂之上,却根基浅薄,也是岌岌可危.

而他家,则是先皇和今皇留着辅弼李家成事的一招可用可不用的明棋.江家若是不倒,还有许多年的转寰余地,若是江家先示弱倒下,被开刀的就会是他们了.

"我本不赞同你父亲的做法,因为女子的心胸气量,并不仅仅要用在争权夺利,后宅争斗之上,可你父亲有一点说的对,你知道的越多,就越无法平静的生活.我们自己如今都只能韬光隐晦,做出淡泊名利的样子来,不然无论是世族还是皇帝,若会觉得我们起了怨恨之心,那才是一场大祸."

顾氏看着已经和陷入沉思中的女儿,叹了口气说:"你别觉得你父亲得了礼部尚书是因为开始受到皇帝重用了,那是因为晋国公丁忧,皇帝要做做样子,又不敢提其他有名望势力的世族,只好拉了你爹这么个被孤立的可怜人……"

"夫人!"

顾氏可不怕他,接着说道:"可是如今你已经没法过平静的日子了,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娘就得彻底让你清醒……"

"娘,若是我要入宫呢?"6琤张了口,说出一句突然的话来."若是我不嫁李家了,想要入宫走另一条路呢?"

6元皓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女儿会冒出这一句话来.

他说出真相的原意,就是想让女儿明白信国公府没有欠他家什么,让她不必对信国公府如此哀怨不甘.

他原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维持着女儿的骄傲性子,让她一直做着自己是豪门贵女,低嫁李家的梦,因为李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而以邱老太君和李茂夫妻的见识,想来也会觉得是他家低嫁了嫡女,不会对女儿不好.

若是所有人都能想法一致,这也是一种相处之道.

可他却没想到,女儿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还是说,他的女儿就是天生的6家女儿,哪怕什么都不教,这种以家族荣辱为己任的责任感,依然在血液中与生俱来?

就和当年牺牲了和李蒙的感情,而选择了当今圣上的皇后娘娘一般?

"你想都不要想!你难不成想嫁当今圣上?若说是皇子,你退过亲的身份是做不了正妻的,这可和当今那位不一样,李蒙当年是没婚约的!还是你要做妾?"

顾氏掐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你敢说出自甘为妾的话来,我先第一个打死了你!"

"可是娘,既然我嫁给李锐也不能改变什么,为何我不能试试为家中走出一条路来?6家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何不学信国公府,放下世族的身段,彻底归心与圣上?"

"你给我闭嘴!"

"

想都不要想!你难不成想嫁当今圣上?若说是皇子,你退过亲的身份是做不了正妻的,这可和当今那位不一样,李蒙当年是没婚约的!还是你要做妾?"

顾氏掐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你敢说出自甘为妾的话来,我先第一个打死了你!"

"可是娘,既然我嫁给李锐也不能改变什么,为何我不能试试为家中走出一条路来?6家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何不学信国公府,放下世族的身段,彻底归心与圣上?"

"你给我闭嘴!"

"想都不要想!你难不成想嫁当今圣上?若说是皇子,你退过亲的身份是做不了正妻的,这可和当今那位不一样,李蒙当年是没婚约的!还是你要做妾?"

顾氏掐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你敢说出自甘为妾的话来,我先第一个打死了你!"

"可是娘,既然我嫁给李锐也不能改变什么,为何我不能试试为家中走出一条路来?6家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何不学信国公府,放下世族的身段,彻底归心与圣上?"

"你给我闭嘴!"

"想都不要想!你难不成想嫁当今圣上?若说是皇子,你退过亲的身份是做不了正妻的,这可和

"

137自作孽不可活

五月二十五,顾卿的玲珑阁开了.

玲珑阁的开张,并没有造成多少轰动,顾卿没有给各家下帖子,只是让李茂给交好的人家送了些高级贵宾的牌子,也没有多么宣扬.

但因为齐邵和众多学子的关系,还是让不少人家知道了.

当天送贺仪的人家倒是不少,可是顾卿不知道有些没听过的人送来的东西算不算是行贿,谨慎之下,除了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家,其他的都退了回去.

五月二十五,玲珑阁.

今天确实没有雨,但也不是晴天,张玄站在玲珑阁的门口,脸色阴沉的望着天.

好不容在天君面前露个脸,结果还砸了自己的招牌.

阴天开张虽然没有下雨那般差,但也好不了多少.

因为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很多人干脆就不出门了.万一要是走一半下雨怎么办?

嘉云的爹成了玲珑阁的掌柜,自开始管着装潢一来,就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错漏.加上太夫人又玉成了他家嘉云和大管家之子的好事,两家已经订了亲,想来以后有亲家帮助,前途更加容易,更是对太夫人心中感激,想要好好做这差事.

"掌柜的,你说门口那个大人到底在看什么?"一个店中的伙计指了指门口站在门槛外向上看的绿衣官员,"是不是上面有什么不对?"

掌柜的抬起头,"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啊.也许是他昨晚落枕了?"

"掌柜的你可真会说笑话……"

张玄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的走进玲珑阁.

玲珑阁里已经有了许多客人,大部分都是以前在顾卿的微霜堂里玩过三国杀的学子,如今在玲珑阁里看其他游戏的.

还有一些是左右的商家,早就好奇这家店卖什么,进来看看究竟.

顾卿的店面墙上都是三国演义中的人物,主售的牌组也是《三国杀》,然后才是军棋,一愚惊人以及其他数十种游戏.后面有茶室一般的地方可供购买者先试玩一番,如今后面已经有许多人一边拿着游戏规则的手册一边在下着棋.

"这位大人,你要买什么?"伙计堆起笑脸问张玄.

"有关于飞升的游戏吗?"张玄不抱任何指望的问.

想不到天君开的居然是这种店,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您说的是飞升棋?"伙计一听就知道这人是家中的熟人,"有有有,您有凭证吗?"

"咦?真有?"张玄意外地掏出怀中写有"甲"的玲珑阁会牌."是这个吗?"

"是!正是此物.您大概是太夫人的朋友?那您可以先领着一副木头的玩着,您需不需要甲级的飞升棋?"

"有什么不同?"

"棋子和棋盘都是不一样的.您来看."伙计的热情的带着张玄到了放着"飞升棋"的那一格.格子上方写着游戏的规则和内容,下面分成上中下三格,里面各自摊开摆放着游戏的棋盘和棋子.

从这格子里可以看到,最上面的是雕刻精美的棋盘和棋子,棋子也上了彩漆;中层的没有那么精良,质量却也极佳;下面的是木头和硬质纸张做的,最为简单,但携带也方便.

"此乃飞升棋,有四枚仙人棋子,一开始都在筑基期,从筑基期出发,往九层天上前进,一直到南天门为止……"那伙计口若悬河的说着这游戏的玩法,并且指着飞升棋上各种斗法的地方,该如何快速通过,如何落后,如何扔骰子决定步数等等.

张玄叹为观止地拿起四枚甲等的棋子,只见上面是三个男道士和一个女道士四个角色,人物棋子只有大拇指大小,可是却雕刻的栩栩如生,连中年道士的胡子和女道士的道袍都雕刻的飘逸灵动,眉目也清晰可见.

再一看这四个道士的衣服样式,可不就和他灯节那天穿着的是类似的样式吗?这明眼人一看就是正一派的道人!

看看棋盘,应该是上好的木材制成,还带着一缕清香.

这棋确实是顾卿得了张玄的灵感做的.她原本想做出飞行棋,可是这里没有飞机,用其他东西代替都不合适.古时候是没有什么能飞的东西来替代飞机的.

但是她每次听着张玄说什么"飞升","飞升",脑洞一开,索性做了四个道士要飞升的"飞行棋",规则什么都没变,只是棋盘和棋子变成了人们都熟悉的道士和"天宫"的样子.

别说,这么一做,就没有人觉得违和了.

张玄喜滋滋地捧起四枚棋子.

"不错,不错,我要了!拿一副甲级的!"

"我们这甲级的需要订制,您看您是不是留下地址或者到时候来小店拿?只要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即可."伙计和张玄解释着原因,"小店是会员制的,只有拿着相应凭证的客人才能买这些定制款,订制需要时间……"

"需要几天?"

"飞升棋比较简单,大概四五天吧."

"那我先订一副,回头来拿,这一副多少钱?"张玄从怀里抽出布囊,准备付了定金.

.[,!]"甲级的飞升棋十两银子一副."

张玄拿着布囊的手一顿,使劲瞅了瞅他的钱包.

里面躺着几个散碎的银子,大约有七八两.他只是个清水衙门的小官,月禄米不多,月银也没有多少,他用不了那么多禄米,每个月都去粮铺折成现银,也换不到二两,加上月俸……

这一副棋要花他三四个月的月俸?

这天君在天上某非是财神爷?这么会做生意?

张玄其实并不穷,他家是大族,家中田地无数,但他从二十岁开始躲避家中的逼婚,很少回家,他家为了让他回去,就断了他的银钱.张玄本来就是清修之人,物欲并不强烈,没钱就穷着过,一年到头穿官服和道衣,还省了置办衣服鞋帽的钱.

如今他做着个没有孝敬的五官灵台郎,若不是还有一携廷上各种名义的补贴,又无家累,吃住还都在部里,怕是真的要嗷嗷嗷的哭着回山去了.

那伙计一看张玄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人可是不趁手?没关系,您可以先留一点钱,剩下的分月付上也可以的.您是甲等的贵客,可以分六个月付清."

张玄松了口气,总算不要举债过日子了.

以后还是不要老想着清修,上次是哪个大人出一百两金子求他去看看风水来着?去见天君老是穿着道袍也不好,是不是要置办点新衣了?

下次问问看,那个大人还要不要看风水吧.

他从荷包里拿出三两碎银子,"喏,给你订金."

伙计笑眯眯地引着他去柜台,掌柜的给他写了票据,然后约好了来拿东西的时间,这就算是一笔交易成了.

玲珑阁的牌室里已经玩上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所有人坐在一处,琢磨着玩法.有一桌是在玩"大盗捕头平民"的,唯一玩过的一个客人充当着法官在主持游戏;另一边一桌子在玩"一愚惊人",一个长相颇为俊秀的文士在挤眉弄眼的装着猴子.

张玄看着可乐,迈步走了进去,立刻被人拉了去玩"抓鬼".

抓鬼?他的老本行啊!

东市大街外.

"殿下,这样不好,若是圣上知道了……"李锐苦口婆心的劝着大皇子,他已经后悔和大皇子说他家的"玲珑阁"今日开业了.

李锐带去上阳殿的诸多游戏得到了几位学友的一致好评.尤其是那副"军棋",成了他们学习之余最爱玩的游戏之一.

"我已经和母后打过招呼了,我们就出来一个时辰就回去,又不耽误什么事."他们早上的课都上完了,下午呆在殿中也是无聊,为何不能出来走走?

"可是您这样鱼龙白服,实在是危险!"李锐看了眼身后的四位微服打扮的禁卫."就这四人,实在是……"

"你想的太多了,厩脚下这么多贵公子行走,我又没穿宫里的衣服,有何危险?"他不以为然地说,"我以前也曾微服去过舅舅家,父皇也知道的,你不用太操心."

四个禁卫只是明面上的,他出门,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在一旁护着呢.

李锐还想多言,却被秦斌按住了手,摇了摇头.

他父亲是中军的统帅,自然知道皇家的护卫有多么严密.李锐见秦斌也让他不要在劝,便知道有殿下绝对是有把握才出门的,也就不在多言了.

"东市还是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西市有趣啊."大皇子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建筑,"连店都没有换几家."

说的您好像成天在逛集市似的.

仇牧和熊平在心里默默吐槽.

"到了."李锐指了指一处挂着"玲珑阁"招幡的大店.

大皇子感兴趣的先走了进去.店里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在好奇的东问西看,其中不乏各家被齐邵怂恿来的公子哥,所以他们这一群人进去,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旁闲着的伙计立刻走了上来,这些都是吴玉舟找来的人才,各个能说会道,关键的是长得还都很诚恳.

"各位是第一次来,不知各位以前可接触过……"

"王林,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掌柜的见到是自家少爷来了,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到了李锐的身边行了个礼,"大公子,您这是……"

"嗯,我带朋友随便来看看,你自去忙,不要管我."

少爷的朋友?如今少爷正在宫里伴读,那他的朋友……

掌柜的腿一软,差点没栽下去跪到那为首的紫衣少年面前.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温和斯文的公子是当今的……

李锐见他马上就联想到了,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出来真是提心吊胆,要是他一个嚷嚷,这趟出来就要成闹剧了.

大皇子见后面还有许多人,便指着后面僻出来的一处房间问道:"那边是在做什么?"

"回……回……回贵人,后面是供众多客人试玩之处.若是自己带着棋牌,也可以呼朋引伴,玩上几局."那掌柜的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着哆嗦.

.[,!]"我去看看."

"殿……大公子!"李锐见大皇子一伸脑袋就往后面人多又杂的地方去了,赶紧跟上.

就和张玄的遭遇一般,后面有许多想试新棋但是却缺人的客人,见这一大帮子人进来,连忙有人上来问可要参加进来一起玩.

楚承宣在宫里和李锐他们玩过不少游戏,但到了这里却发现原来还有更多,自然是想试一试,于是很快就被人拉走,笑嘻嘻地去玩了.

已经有些在微霜堂里看过书的前国子监学生发现了李锐,纷纷上来打招呼,李锐为了怕别人又像刚才那样把自己和大皇子联系在一起,装作不认识大皇子的样子,悄悄让秦斌,熊平,仇牧三人先跟着大皇子一起去玩.

他则被人一下子拉去这边,一下子拉去那边,介绍各种游戏.

四个禁卫站在内外室交界的位置守着,不一会儿又进来了几个客人,禁卫们一看,那几个客人对他们打了个手势,见暗卫也进来了,他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东市的大街上,另一群人也在劝着为首之人.

"世子爷,你的禁足令还没有解了,就这样偷偷跑出来,回去王爷一定会重罚的!"项城王府的外管事有些后悔告诉这位爷,信国公府让家人在东市上开了家店的消息了.

他以为这位世子已经对当初的事情释怀了不少,谁知道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仇恨,一听到有这么件事,一定要出去看看.

这可怎么办啊!王爷要知道了他们一起出来,肯定要把他打死!

可是他要不跟着出来,让这位爷做出什么蠢事来,他也是要被打死的!

"你别管,本世子有分寸."

楚应元嘴里这么说着,可是旁边没有一个下人相信他的话.

废话,谁会一脸狞笑着说"我有分寸"啊!

分寸究竟在哪里啊!

无论多么心惊肉跳,这一群项城王府的下人还是跟着世子楚应元去了玲珑阁.

楚应元一进店就皱紧了眉头,因为四周墙壁上绘着不少三国的人物.人人都知道三国演义是老国公著的,虽然现在还没传扬开来,但这店里绘了这么多三国人物,已经变相的宣扬了这家店的主人是谁.

这信国公府多年不见,行事还是这般嚣张!

楚应元对信国公府恨极,自然是横鼻子竖眼,看他家哪里都不对.眼见着前面顾客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文士或者书生,他心中嗤之以鼻.

就知道讨这些酸人们的好,信国公府也是马上得的功勋,这几代居然开始和文臣们打成一片了,而且处处以文臣自居,真是可笑.

楚应元家中最早也是跟着先皇四处征战的,为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原以为就算不是个亲王,封地也会是个富庶的地方,谁料到几个文臣一纸奏疏说"尹朝之乱究其根源在于藩王野心太大",结果他们几府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不但没有封到亲王之位,而且还去的都是苦寒偏僻之地,美名其曰替天子开化万民.

我呸!

谁稀罕开化胡夷蛮荒!

楚应元随手拿起一副白玉和青玉做棋子的军棋,和一旁招呼的伙计说:"我要这幅."

他要回去研究研究,这信国公府做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追捧的.

玩物丧志,居然都做起生意来了,真是自甘堕落!

"请问阁下有店里的甲级会员凭证吗?"那伙计露出职业的笑容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你怀疑我付不起钱?"楚应元对那伙计怒目而视.

"不是不是,各位来的都是贵客,小的怎么敢看不起您啊,只是你手上的是收藏品质的军棋,好玉难得,我家出的并不多,所以限量供应,只能定做."伙计心里暗暗叫苦,这规矩遇见不讲理的,怕就是要惹祸,"您手中那副是样品,我们家是不卖的."

楚应元扫了一眼店里诸人,却不觉得是什么限量供应的原因,他觉得是这店里有人看出他是中秋那夜和他们家公子打过架的人,故意刁难来了.

妈的,我都决定要有"分寸"一把了,你们居然敢狗仗人势?

楚应元当即把眉头一拧,恶狠狠地说:"今日你们是卖也要卖,不卖也要卖!我又不是没有钱,你居然敢把客人往外赶?这就是信国公府的家教吗?"

伙计见遇见了硬茬,连忙跑去找掌柜.

掌柜的赶紧整整衣冠,正着脸色去找那楚应元.

"这位贵客,不是小店把您往外赶,而是小店东家定下的规矩就是如此,我们也不得不遵守啊."掌柜的希望这来人能卖信国公府一个面子,"要不,我派人回去请示请示东家,看看能不能例外?"

"免了,你们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别人能卖的,为什么就不能卖我?"楚应元拿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这棋我买了!"

"贵人,这是样品,只有一副,真的不能卖."掌柜的也被引的生出了怒气,"况且,您出的钱怕是买不了这幅棋.这棋盘是上好的象牙雕的,这些棋子都用的.[,!]是无暇的美玉,您手中这一副棋卖价一百二十两,您这一锭银子只够买几颗棋子的."

"什么?这么一套玩物居然要一百二十两?你们抢钱啊?"楚应元瞪着眼睛看着这掌柜的,再看看手中的棋盘.

咦,好像还真是象牙的?

掌柜的知道这人一定是对他们家有什么意见,他身后站着信国公府,既然已经先礼过了,这人还不识相,想来就是故意找茬的,也没必要和他客气,堕了信国公府的名头.

何况少爷和那位还在后面,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去,摊开手掌.

"这位客人,请把棋盘还我.小店还要做生意呢."

楚应元还真没有想过一定要找碴,可被这么□□裸的打脸,是个泥人也生出土气来了,当下他就把手往后一伸.

"一百二十两是吧?来人,付钱!"

"世子爷……"一个下人的在楚应元旁边咬着耳朵,"我们出来没带那么多钱.您在禁足啊,谁敢去账房上支钱?"

他心中暗暗叫苦,您自己有那么多私房,为什么老想着走公中的钱啊!

这下子,楚应元尴尬了.

就算人家现在要卖他,他也不能强买了.

因为他钱不够.

"罢了,我们就卖信国公府一个……"

"掌柜的,把那副棋送给项城王世子,回家我去和奶奶说."李锐在里面听见外面吵闹,便在内室门口听了一会儿,待听到是楚应元又在生事,抱着多一事不如人少一事的想法准备送这瘟神走.

他以前打过他一顿,如今送他一副棋,就算是赔罪了.

"那是谁?"正在被人拉着玩"大盗捕头平民"的大皇子问了问身边的伴读们.

"似乎是项城王世子楚应元,就是那个把自家庶弟打残了被勒令思过的那位."熊平日日和楚应年一起上课,这青年长得和楚应年这般像,想来是他的哥哥.

"是了,他长得像楚应年那小子."秦斌呸了一声,"大哥脾气暴虐,弟弟阴险毒辣,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货色!项城王如此厚道老实之人,怎么生了这么两个嫡子!"

"那倒不一定是项城王的错,也许正是因为老实,所以宠溺惯了,才教养出这样的家伙!"仇牧在一旁接嘴.

大皇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位项城王世子.

"李锐!我就知道你小子故意想要跌我的面子!"楚应元一见李锐走了出来,立刻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先派出家人刁难,然后再羞辱与我,是与不是?你家这破玩意,送本世子本世子都不要!"

楚应元把手中的棋盘往地上一掷,挑衅地看着李锐.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好心送你东西,为了让你消气连家里规矩都破了,你居然这么糟蹋东西!"李锐心疼的看着被摔出老远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这都是家中工匠辛苦做出来的,他和他弟弟都只是共玩一副,这楚应元说砸就抬手砸了.

"玲珑阁店小,我家下人迎不了你这样的‘贵客’.掌柜的,送客!"

"大公子,这棋……"掌柜的看着以及有些裂痕的棋盘,"不要他赔吗?"

"算我们自己倒霉,开业就遇见个捣乱的疯子!"李锐也是少年脾气,虽然平日里十分稳重,但他好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被扇了回来,自然也不会有好口气."送他走!"

"你嘴里不干净骂谁呢!"楚应元抬起手要抓他,"你居然敢……"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不要再吵了."大皇子楚承宣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跑了出来,摆着手站在李锐面前.

"人家新店今天新开张,世子还是不要触人家的霉头了,多不吉利啊!"

楚应元刚来京就犯错,一直深居简出,后来又打了家中的庶子,被勒令在家修心养性,平日里他爹没带他入过宫,一直都带着他弟弟.是以竟然不认识这位大皇子殿下.

他是个暴躁的性子,见又冒出来一个小孩子,不耐烦的伸手要去推开他.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你说消气就消气,给世子我滚……"

"楚应元,你敢动手!"

李锐见楚应元要伸手打大皇子,胸口热血上涌,微侧过身子,一把拉过大皇子护到了自己身后.

他这一声大喝犹如半空中响了个霹雳,惊得楚应元一愣.

他愣过以后,为了掩饰自己那一下的惊讶,冷哼了一声:

"你激我动手然后说我先打你,你好对付我,再恶人先告状是不是?"

他一想到当初自家庶弟玩的手段,残虐之心顿时生起,"你不妨问问看,上次对我玩这个手段的家伙已经是什么样了!"

他抬起拳头,恶狠狠地对着李锐的脸击出.

两年前的中秋节时他被李锐按在地上打,心中极为耻辱,这几年苦练武艺,就为了能一雪前耻.他本来就是个情愿去死也不愿受气的性子,李锐一声大喝,他立刻动起.[,!]了手来.

他这一拳来的极快,李锐待要招架,拳力已至面门,但他每次遇见这种情景,体内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诸般变化,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一拳的速度瞬时在他面前慢的如同定格一般.

李锐脑袋往后一仰,避开他这招必中的重拳,然后反手一抓,猛然一个用力,只听得"嘎啦"一声,屋子里听到之人牙齿一酸.

原来是李锐反了楚应元的关节,已经折断了他的手臂.

李锐的力气极大,这些年岁数渐大,和当年还是孩提之时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他又学了诸多技击之术,招招都是军中格杀的招式,和楚应元的功夫又是不同.

楚应元也是硬骨头,虽然胳膊被折,一身冷汗,但是还是咬牙切齿地对着身后的下人骂道:"没看到你们家世子爷我被折断了手臂?给我把这小子和他身后的那小孩一起给……"

他话音未落,突然就愣住了.

因为他的脖子上被架上了几把利剑.

140博弈

几乎是一夜之间,信国公府嫡长孙杀了项城王世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东市的那场热闹无数人都看到了,而十几个家将围着李锐一人争斗,最后被都大理寺带走的后续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但极少有人提起,就在他们被带走后的半个时辰,又来了一队人,从玲珑阁里接走了几个人的事情.

宫中的禁卫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些百姓天天在天子脚下溜达,中军,禁卫,小吏,捕头,他们的眼睛比谁都精.

出现了一队宫中禁卫,哪里还有人敢多言?

项城王楚濂在看到那份口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儿子的仇是报不了了.

意图袭击大皇子,被卫士控制,气愤之下不顾利刃加身愤然站起,最终喋血当场……

每个字,每一句,都敲在了项城王的心头,这辈子也忘不了.

楚应元是他们夫妻两的第一个儿子,从小也是悉心教养着的.后来遇见岐阳王之乱,项城王为了避嫌,不得不夹紧尾巴过日子,每日里深居简出,做出一副老实人的样子.但他的儿子依旧是张扬爽利,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也许是出于自己内心的羡慕,也许是因为儿子过着他一直想要过却没有过过的日子,楚濂放任了儿子这种性格的发展,但随着大儿子年纪越来越大,这种张扬变成了跋扈,这种爽利变成了刚愎,他甚至还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偏执……

他原想着,反正他们一家都在封地,山高水远,一手遮天,他努力经营着地方,手中又握有不少父亲暗地里留下的人马,即使嫡长子性格上有些过于刚烈,在桂南这一亩三分地上,总是能护他平安的.

更何况他儿子又不笨,只是脾气差.脾气差的纨绔子弟太多了,怒而起拔剑伤人的都有不少,他的儿子只是蛮横了点,还没有太过差劲.

谁料皇帝突然把他们召进厩,这地方简直就像是和他的大儿子犯冲,他接二连三的犯错,甚至敢动他的人手去刺杀一个信国公府的嫡长孙!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一直只能伸,总有一天会触到不能碰的东西.

所以他点了他的庶子上京敲打他,希望有这个弟弟在旁边时刻让他警醒着有人能替代他,他能学会忍耐和妥协.

但他还是死了,死的如此憋屈.

"元儿,你放心.爹会替你讨回公道的……"楚濂已经忍了一辈子,他也是楚氏的血脉,自然有着与生俱来的野心,可是这股野心一直被他自己压抑,一直被他控制,提醒着他不要做大楚的罪人.

可是如今,他不愿意再忍了.

"你的仇,不报我枉为人父.无论是大皇子还是李锐,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二天一上朝,就有御使弹劾李锐杀害项城王世子,而且还当街斗殴.李茂为了李锐的事情一夜都没睡好,如今一听御使说的话,上去掐死他的心都有.

大理寺卿出列说明此案有种种疑点,但从目前证据来看,李锐并不是杀人的凶手,凶手应该是自杀,结果在朝堂上被人指着鼻子骂"以权谋私","包庇家属",被辩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茂也被弹劾"纵侄行凶","目无法纪"等等,皇帝知道楚应元之死属于咎由自取,但为了种种原因,没有在朝上偏袒与他.

大部分有人脉有关系的人家都知道此事大概有大皇子的参与,毕竟大皇子那天出了宫不是什么难打听的消息,能带着刀剑行走,敢把武器架在人脖子上的是谁,他们不是傻子,一猜也能猜出个来龙去脉来.

但他们就是咬准李茂不敢牵扯出大皇子来,让他吃这个哑巴亏.

李茂百口莫辩,见皇帝也不做出什么偏袒的行为,顿时觉得心灰意冷.

别说心中的抱负,振兴家族什么的了,此时若是连侄子都保不住,还如何去谈"振兴家族"?

下了朝后,勋贵派的各方大臣都要打听情况,李茂本着多说多错的想法匆匆离开,向内书房递了折子.

但皇帝依然不见他,只是托齐邵给他送了一封信出来.

李茂回了兵部,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署以后,在房间里打开了信函,细细的查阅了起来.

"欺人太甚!"读完信的李茂将信狠狠地扔在桌子上,一掌拍了上去.

"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李茂这次是真的出奇的愤怒了,他家祖孙三代为大楚出生入死,他哥哥连性命都搭上了,他侄子更是要冒着各种危险打入世族,可是就算他答应了皇帝的盘算,那也因为是预计在四五年后的事情!

四五年后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准备,自然是有各种保障的.

可如今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件事,皇帝竟然逼迫他现在就开始谋划!

他那侄儿才刚刚年满十四岁,只是个孩子啊!

李茂站在屋里,喘的如同那铁匠铺的风箱一般.

但他毕竟最后还是冷静下来了.

‘我虽忠君爱国,但也并非愚忠的蠢货.我父亲常教导我首先要保身,然后是保家,其次再来济世[,!]如今我家人不保,你却以为我是那种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忠臣……’李茂将纸片撕了个粉碎,一点点的吃了下去.

"可恨!"

大理寺的牢狱中.

"来人啊,有人没有?"李锐住的牢房虽然什么都有,但毕竟不是家里,只是一夜,他的身上就起了无数的小疙瘩.

床铺上倒是铺着褥子和床单,只是依然还是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子咬噬他的身体,这里又是在地下,阴冷潮湿,若不是他也曾在外露宿过,怕是第一晚就已经崩溃了.

"来了,来了,李大公子,你喊我何事?"看管他的狱卒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李茂上次来探望李锐的时候塞过不少银子,自然是对这位"少爷"笑脸相迎.

"我内急."李锐看着墙角的恭桶.

"那不是有恭桶吗?"狱卒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墙角的马桶.

李锐皱着眉头:"那恭桶有一天没倒了,如何用得?"

他在家中时,厕房里的恭桶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还有底部挖空的椅子放置其上,可以让他坐着方便.他对食宿都无所谓的很,只有这个人问题,他实在没办法忍得.

"你再等等,狱长来坐班的时候我去报备一下,等狱长来开门的时候,我再帮你倒掉."他只负责看管犯人,牢门的钥匙却是没有的.这门下只有一个送饭的孔,恭桶当然是塞不过去.有钥匙的只有狱长,他想倒也无能为力.

无奈李锐醒来之后实在无法忍住,只好强掩着恶心打开了恭桶,方便了一下.他已经打定主意这段日子少喝水,哪怕少接触这个脏兮兮的恭桶几次都是好的.

"我说这位少爷,你是为什么进来的呢?"这狱卒专门负责看管这间牢房,能关进这里的,不是大官就是巨贾,还从未有如此年轻的少年进来的例子.

但这少年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就已经入了大理寺的监牢,那一定不是小案子.他生性善谈,便好奇的问了一问.

李锐在牢房的空地里打着拳,他叔父说的不错,若是他出去瘦了虚弱了,他祖母见了一定会难过.

此时正好练练拳法,也能打发时间.

他在牢房中一个虎步冲拳,却听到那狱卒的话,略微顿了一顿,对他说道:"我和一人打架,他打不过我,又被人拦住,一时气不过寻了短见.现在人人都觉得是我杀了他,至少也是我逼死了他."

那狱卒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这位少爷还真是倒霉.

"这种事向来看上官怎么判了.如果偏袒苦主那边,至少也要让你吃点苦头再判;若是偏袒你这边的,大概就是赔钱了事."狱卒安慰他道:"你一进来多方拜托我照顾,向来上官和你家交情不错.你在里面吃几天苦,说不定很快就能出去了."

李锐想不到自己在牢狱中还能得人安慰,听着狱卒的口气,大理寺几位上官似是没有吐露他的身份.

他收起拳,向那狱卒说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狱卒见这小孩进来以后既不哭闹也不悲观,而且对于牢狱中的一切也不怨声载道,倒是十分随遇而安的样子,心中也十分欣赏.他在这里见得多了,纨绔子弟伤了人进来的也有不少,但每一个都十分讨厌,兼具"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老子马上就能出去"的气质,像这样不惊不辱的坦然的,他看的这么多少年里,还是头一个.

他想来这孩子再怎么冷静,见到有人在他面前寻了短见也是不好过的,就在这牢狱的门口坐了下来,准备和他开导开导.

"你也别觉得那人死了是你的错,这样的人我见得多,就算不因为打架自己逼死自己,也会因为其他事逼死自己."狱卒有些感慨地说:"你见过那河水没有?"

李锐见这狱卒想要和他聊天,便一拂地上,也坐在门前,像是和普通朋友那样的聊道:"我自然是见过河水的."

"有些人,就算是在湍流激荡的河里,也能自己游出来,因为他们憋着一口气,怎么也不愿意沉下去."那狱卒若有所指的说,"可还有一些人,即使水面十分平静,但他们也能轻易地沉入河底."

"其实河从来没变过,河一直都是那条河,河水有湍急的时候,也就有平静的时候,可人却是千样的人,有的人渡过去了,有的人就直接沉底了."

"你遇见了一个胆子小,不愿看见激流,只好沉了底的人,这是你的不幸,但也是你的大幸.至少你看到一个人如何沉下去的,便不会和他做一样的事."

这狱卒就是借这个比喻来暗示他不要自暴自弃了.

"狱卒大叔有大见识,小子受教了."

李锐这两天确实受楚应元的震撼极大,他一直自责与自己得理不饶人,以至于他不甘受辱,用那样惊心动魄的方式死在了他的面前.

而后他的家人撞柱而亡,也是因为眼见着伸张无门,只好以死泄愤.

他昨夜一直都在反省,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可有对其他什么人这般咄咄逼人过,可有伤过别人的自尊但是自己不以为然的时候.[,!].

万事皆有因果,他若不种下因,是不是就不会收到那果?

"不是我有大见识,而是我见得多罢了."狱卒指点这他,"像你碰上的那种人,若是自尽了,才是好事.因为这种人的想法是你无法揣测的.他会因为一时之念跳起杀人,也会因为一点口角灭人满门.他们心中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只有快活."

"快活?"

"我和你说件真事吧."那大叔也起了谈兴,"贞元七年,通州发生一起大案,一个青年杀了他自己的父母家人一共七口人,此事当年引起朝野轰动,简直是令人发指,可起因却不过是因为一件小事……"

狱卒守着李锐也是无聊,开始将一些他这么多年来看过的真人真事.

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你没办法用常理猜度的,既然无法猜度,也就不必去猜度了.若是能猜度的出,他又如何能做出这兴夷所思的事情呢?

少年人就是见识的太少,总以为世界就是那个世界,人就是那么多种人,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单纯?

这狱卒也是出于好心,加上这少年也没有看不起他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吏,便愿意细细的告诉他这世间到底出过多少冤假错案,又有多少匪夷所思之人.

他受的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李锐入狱,世族一派巴不得信国公府早点完蛋,用尽办法施压.项城王身为掌管宗室和祭祀的太常寺卿,在厩里四处走动,动员各家亲戚想办法向宫里哭诉,讨要儿子的尸体.

这已经是五月的天了,若是不早点运送回封地下葬,怕是没多久就要臭了.死时满腔怨气,死后还不能入土为安,项城王的控诉字字催人泪下.

楚睿出于自己的考量,命令太常寺和刑部把此事再压一压,拖着不准受审,任是世族的众臣在外面闹将个翻天覆地,也不准这事放到台面上,对外只说是少年意气之争,李锐并无杀人嫌疑.

但这样的解释,自然是不能堵悠悠众人之口的.

意气之争何至于动刀动剑?意气之争又为何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过审?

李茂这一段时间几乎奔走了各方的人家.大理寺他去过,刑部他去过,李锐的舅舅家更是三天跑了四次,就为了能够想办法递消息进宫里,请皇帝出面仲裁.

但皇帝只是派人好言劝慰,除了朝堂上例行公事,一直没有召见李茂的样子.

所有人都知道李锐此番在劫难逃了.

晋国公府.

"你看李锐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有事?"已经丁忧在府中的张诺又在和江道奇下着棋.

此时他闲赋在家,看朝中的局势却是更加明朗.而江道奇由于张玄的预测,心系江南家中的庄园田地,出来的也少了.

"李锐可是李蒙的遗子,只是一个已经自尽的项城王世子,自然是不能让他偿命的."江道奇淡淡地道:"只是这番为大皇子顶罪,怕是前途尽毁了."

张诺拿着棋子的手一顿.当今皇后是他的堂妹,大皇子是他家的外甥,张家支持哪位皇子不言而喻.

"大皇子还是毛躁了一点,而且颇喜欢使些小手段,这次连累到李锐,希望以后要收敛一点,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情了."

江道奇却不以为然,他轻松放下一子.

"李锐对他来说只是个伴读而已,况且才跟了一个月,能有什么感情?天家无真情,你看李茂平日里对皇帝多么忠心耿耿,现在皇帝为了捞出他儿子,还不是任由局势倒向对李锐不利的一面?谁当皇帝都是这个德行,大皇子虽然是你家外甥,我劝你还是也看透些比较好.就算他最后坐上那个位子,也不见得就比他父亲对世族更优渥."

江道奇一口一个皇帝,德行,丝毫不担心祸从口出.

或者说,他不惧怕祸从口出.

"李茂这段时间四处奔走,听说还在兵部里晕倒过一次.李茂看样子是被这个侄子收服了.也不知道这李锐到底是如何有才德,竟然能让准备‘捧杀’他的李茂半途改变了主意."张诺感慨着也下出一子

"是不是有感情,李茂此番都必须做出用尽全力的样子.他的信国公位子是从李蒙手里脉来的,若是李锐真有个万一,他就要背着各方的骂名过日子了.李茂也不容易,他本身并不是好事之人,可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找上他,我看没几年,不需要你复出,他自己就把自己玩没了."

江道奇最瞧不起李茂这种既没才又无智,连格调都没有的人.

"不过此时信国公府也不能出事,李锐出事,他家患了中风的邱老太君必倒,那李茂也要回家侍疾或者丁忧,若信国公府一倒,皇帝该提防的就又是我们而非勋贵一派了."江道奇想了想,对张诺说道:

"你想不想为大皇子平添一门助力?"

"咦?江兄又有何计?"张诺没想到江道奇居然话题会转到这上面.

他这位好友兼姻亲曾明确表态过不会参与到争储之事中的.

"此番李锐入狱,皇帝为了大皇子.[,!],无论如何都要舍掉李锐的,李锐只是一介白身,又没有什么后台,就连定了亲的6家如今也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以熄灭.以当今这位的心性,李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一辈子做个白丁是肯定的了."江道奇分析着局面,"但若此时张兄你出手帮那李锐一把呢?"

"你说什么?我帮李锐做什么!"张诺把棋子往棋盘上一丢."李茂又不会因为这个就倒向我们!"

"不需要他倒向我们,只要他在关键的时候表现出支持大皇子的样子就行了."江道奇在心中推算了一番,然后说道:"张兄可以和李茂那厮做个交易,如果你解决了此事,以后李国公要在必要的时候推动大皇子上位."

"如今一力要求惩罚李锐的都是我们这边的人,他们无非就是想趁机扳倒李茂罢了.别说能不能扳倒,就算可以扳倒,我们为了平衡,也是不能这么做的.若你此时出面调停此事,皇帝就可以在三司会审时倾向李锐,脱了他的罪."

"李锐一旦无事又无罪,就可以回到大皇子身边继续伴读.李茂因为这次之事,一定已经对天家生出了一丝心冷,张兄可以试着和李茂谈谈,让他知道世族派和勋贵派只有一直平衡,才有利于两方的生存,以皇帝的手段,无论哪家先倒,另一边都不可能存活."

"江兄说的都很好,可李茂为什么要信我?我又怎么可能信他!"张诺笑话着江道奇的异想天开,"我们如今虽然没有势同水火,但也泾渭分明,若是李蒙在,怕是还能沟通一二,毕竟张静是张家之人,可李茂那木头脑袋,一天到晚只知道忠君忠君,怎么可能让他乖乖听我们的!"

"所以我们要等,等李茂走投无路,李锐在牢狱中绝望无助,信国公府对皇帝的信任从牢不可破到出现裂纹,这时您再出面向信国公府示好.当然,此事须得隐蔽,决不能让御座上那位知道."江道奇越说眼睛越亮,越说语速越快.

"这个交易对信国公府和晋国公府都有好处,两方暗地里结盟,明面上争斗,皇帝不愿意任何一方首先倾倒,就只能居中平衡,我们两方都可以在其中施为一番,在重要的位置□□自己的人手,渐渐架空皇帝.若此时影响到后宫之中去,倒时候局势已定,大皇子必定成为储君,如此一来,世族世代不倒,勋贵也将成为新的世族,不得不帮着我们一起……"

"江兄,你太大胆了!"张诺捂住了江道奇的嘴."架空皇帝这种事你也说的出来!"

江道奇拿开了张诺的手,冷笑道:

"为何不能?魏晋之时,只知道有世族,何尝当皇帝是个什么东西?尹朝时,朝中大半都是世族,力排众议推行科举之制的那位宰相等孝帝一死,还不是被抄家灭族了?从尹朝到本朝,科举从来都不能成为寒门站到顶峰的手段,朝堂上如今还是一半世族一半勋贵,寒门只能成为做着实事的小官……"

"若勋贵再立个两代,你看他们要不要再听皇帝的命令……"

"我们哪一家不是勋贵士族起身,绵延数百年才成为世族的!我就不信李茂不想把这信国公府一直传下去!"

张诺听着江道奇的狂语,眯着眼看他.

"我竟不知你有这般的抱负."

"我之抱负,不在一府一地,不在我个人的富贵,而在与重回世族繁盛,权势熏天之时.他楚氏原本也不过就是荆南大族,如今做了皇位,却把天下世族皆视为了他们的眼中之钉,假想之敌,概因他们也担心有世族会如同他们那般得了天下罢了."

江道奇家中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他家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如今虽然收敛了许多,但若论实力,当属世族之中第二的人家.

第一自然就是晋国公府的张家.但因为张家子弟众多,一抵散开来,反倒没有江道奇一直经营江南那么显眼了.

可是皇帝手握军队,又有勋贵派诸多名将老将支持,就算他们再怎么富甲一方,除非突然遭逢乱世,不然乱军之下,再大的家族也只有覆灭的份.

而联盟勋贵一派,确实是如今最好的做法.

张诺动了心,但对他们两方能获得对方的信任没有信心.

"联姻."江道奇看着张诺,笑着说,"你们不妨先秘密缔结婚约,等尘埃落定,再行婚嫁.就算皇帝想要阻止,也无力回天了."

"如果你们两家手握婚书,便是最好的盟约."

143李钊的才能

北园,归田园居.

"锐堂哥,你怎么在这里!"李钊睁大了眼看着一身短打装扮的李锐,然后马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别捂了,已经看到了."李锐笑着摸了摸李钊的头,"奶奶今早有事,叫我来看着你种菜抓鸭."

李钊放下手,点了点头.

李锐看着已经好久没来的归田园居,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哟,这不是那只尾巴被铭儿抓秃的灰鸭子吗?它还活着?身手不错啊!

啧啧,如今已经改种蒜苗了?当年这里只有白菜萝卜来着.

"算了,反正今日奶奶也不在,今天你的菜我来收吧,鸭子也我来抓."李锐卷起了袖子,准备自己动手.

"太好了!锐堂兄你真好!"李钊欢呼着跑到一旁,看着李锐下了地.

李锐的动作十分熟练,该掐叶子的时候掐叶子,该取茎的时候取茎,有的地方松松土,有的地方施适,偶尔见到几个虫子就把它抓起来踩死,看的李钊一阵惊呼.

堂兄动作好快!堂兄还会适!堂兄居然在抓虫子!堂兄好厉害!

堂兄过来了!

李钊傻乎乎地张大了嘴看着把篮子递给他的李锐,又傻乎乎地歪头看着嘴角露出一丝邪笑的他踩着轻快的步伐朝鸭舍走去.

归田园居的鸭子似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危险,嘎嘎嘎嘎地叫着四方逃窜.

李锐盯住了那个屁股秃毛的鸭子,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在小爷我手底下活了两年,是该尝尝老鸭汤的时候了!"

李钊叹为观止地看着李锐和那只老鸭子斗智斗勇,那鸭子十分惊觉,李锐还没走到它身边,它就已经躲到了各种李锐够不到的地方.

李锐用手去掏,它就拿嘴巴拼命地叨他.李锐用脚去踢,它就把身子全部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让李锐够不到藏在各处的自己.

李锐和它玩闹了好一会儿,这才指着这只鸭子骂道:

"滑头鬼,这次小爷就放过你,你把屁股给擦干净了,等着小爷下次再来抓!"

"嘎!嘎嘎嘎嘎嘎!"

李钊表情呆滞的看着李锐和鸭子一人一鸭说了半天,握着小篮子神情恍惚的往外走.

堂祖母家的鸭子都成精了,叫他一个小孩还怎么混啊.

这归田园居还是留给锐表格和铭表哥这样的厉害人物呆着吧.

"你往哪儿跑……"李锐拎住李钊的衣领,"给,这只鸭子你顺便送去厨房."

李锐放了那只秃尾老鸭,改抓了一只个头小点的.他把鸭子的翅膀抓着,让李钊去拿.

"我我我我我不行的……我每次都是等江嬷嬷帮我把鸭子捆好才拿去厨房的!"李钊将上半身离那鸭子远远的,连连摆手.

"你可以的,我和铭儿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把篮子这样挎在肩膀上……"李锐把篮子往里面一推,放在李钊的肩膀上,又把鸭子的翅膀一折,反着递给李钊,"把翅膀抓着,注意不要把头对着自己……"

"啊!"

好吧,他说晚了.

又过了片刻,从地上把菜放回篮子里的李钊重新接过了李锐抓回来的鸭子,小心翼翼的伸长了手臂往前走.

"你不必这么紧张,鸭子脖子虽然很灵活,但不会回头的."李锐轻笑着看着李钊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是为了什么让奶奶送过来种菜的?"

"堂祖母说,天讲价肉丝与私人也,就得务农一番."李钊复述着顾卿的话,"我若想成才,就要先学会种菜,否则即使做了官,也是笨官."

"你说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李锐疑惑地看了一眼李钊.

"恩,好像是这个."

你别说,李钊长得是典型李家人的样子,换句话说,长得像乡下务农人家的小孩,如今挎着菜篮子,手里拿着鸭,颇有几分乡下土亲戚进京送礼的感觉.

李锐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但这个想法实在是不怎么礼貌,所以忍住了笑,点头肯定:"奶奶说的没错,如果你不知民间疾苦,即使以后做了官,也是笨官."

"普通人家都是这么辛苦的吗?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收到菜?"有邪已经憋在李钊的肚子里很久了,但顾卿是长辈,所以他不好问她.

"乡下人家只会更辛苦.你现在种的是菜,他们如果要种田,一开始就要开垦土地,播撒种子,他们可不像我们家,你是少爷,下人都把水和肥给你准备好了,种田之人要自己去很远的地方挑水,还要自己制肥,忍着恶臭担到田里."李锐把他知道的部分告诉李钊.

"到了秋收的时候,他们要拿着镰刀把地里所有的粮食收割,再把米粒或者麦子制成可以卖的粮食.这一切非常辛苦,但即使一切都努力的做完了,也不一定有好收成,因为若是遇到灾年,就会歉收.依然换不到什么钱."

"所以穷人家一直想要让孩子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才能不用种田.并不是说种田不好,如今圣.[,!]上贤明,农人所要缴纳的税很低,但即使是这样,层层剥削之下也还是要交不少.若家中有人考取了功名,就能得到减免田税的资格,即使是种田,也比旁人要轻松些."

李锐看着听的一脸感慨的李钊,"若是能做官,那就更好了.一家人生计有了保障,也不怕别人会来欺压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人人做官都是为了赚钱呢."李钊恍然大悟地说道.

"当然也有是为了赚钱的.不过大部分人不过是不想受人欺压罢了."李锐想起了西城的王油子,他就是家中过不下去,才被卖到恶官家里,历经折磨以后想办法做了一个小吏,才算稍稍活的像个人样.

"我们这样的子弟,不过是投胎投的好罢了.若将我们换个环境,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李锐将李钊送到了厨房门口,"你兄长过的也颇为不易,十余载苦读才得了一个七品的小官.这还是因为他出生在李家,有衣食无忧的便利.你想想那些寒门的子弟,一边还要种田,一边读书,该有多不容易?这些人能考取功名,那才叫天资过人呢."

李钊听了李锐的话,突然对自己没自信了起来.

"……我在家的时候,只读完了‘小学’,字认识一些,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不怕你笑话,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连小学都没读完.一首‘迢迢牵牛星’被我读的满是错字,连丫头都笑话."李锐想起当年蠢笨痴肥如猪的自己,"后来我跟在奶奶后面学着读书识字,又得了先生教导,这才勤奋读书,追赶了上来."

"我其实并不觉得读书一定就是为了做官的.读书能让人明理,通晓世间许多的知识,能获取前人的经验,这才是读书的好处.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等你再大一些,也许就明白了."

李钊听了李锐的话,两眼冒金光的问:"那我读书明理了,能到皇宫里去做伴读吗?"

"现在不能."李锐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李钊的美梦."我能进皇宫并不是因为我学问好,而是因为我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孙.不过若是你能进翰林院,成为翰林学士,或则读书读的好,成为中书舍人,也是可以去皇宫里做讲经之人的."

"哇哦!"李钊想象到自己在金灿灿的皇宫里四处行走的美好前景,"我好像进宫啊,我常听下人说,皇宫里连地上的砖都是金砖呐."

"皇宫地上的砖确实是‘金砖’,但其实是一种澄泥砖,需要用三年的时间才能锻造完成,所以叫做‘金砖’,其实不是用金子做的."李锐听了李钊的话,哑然失笑.

"那听说皇帝老爷每天晚上都搂着新娘子睡觉……"

"呃……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李锐住的东宫是没有妃嫔的,"你对皇宫这么感兴趣,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进宫,而且马上就能当官……"

"哦?还有这等好事?堂兄你快说啊!"李钊连鸭子会不会叨他都顾不上了,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李锐.

"一进宫马上就能当的官嘛,自然是宦官……"

"……堂兄,你真损."

"过奖过奖."

李锐把堂弟送到厨房,看着他把鸭子和青菜等蔬菜给了厨娘,这才高高兴兴地和他回返.

李锐发现这个孩子本性并不坏,只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些不合时宜.但他毕竟不是在什么等级森严或者生活环境险恶的地方长大,这些缺点,反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李锐带着李钊往持云院去复命,顺便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一边早就准备好衣服的丫头见他们进了院子,连忙待他们去休整.

他们进了外屋的时候,顾卿正在算着这几日李茂送过来的进项.她拨着算盘珠子,一下一下的打着,嘴里还念叨着:"四百五加五十六,在加三十二,扣掉车马钱七十二,等于……咦,你们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快?"

顾卿一低头,懊恼的拍着算盘.

"刚才算到哪了?应该把这笔账算完再和你们说话的!"

"堂祖母刚说到四百五加五十六,再加三十二,减掉车马钱七十二,等于四百六十六."李钊突然插话道.

"咦?"

"咦?"

李锐和顾卿闻言都看向李钊,发出了惊疑的呼声.

顾卿找到刚才算到的地方,用算盘加减了一番,得出来的果然是四百六十六.

"你算的好快!你怎么算出来的?"

"就这么算出来的啊."李钊莫名其妙的说.

"如何算呢?"

"减掉的七十二加进项的三十二等于减掉四十,得到的进项五十六再减掉四十等于等到十六.所以就是四百五加上十六,等于四百六十六啊……"

顾卿听着他的算法都觉得头晕,李锐也差不多,可偏李钊一副"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要问我吗算起来多么容易啊"的表情,顿时让一老一小两个人森森的感到了羞愧.

这还只是个刚刚任全字的小孩啊!

顾卿饶有兴趣的站.[,!]起身,凑到李钊旁边问他,"一百二加两百七减五十五等于多少?"

"三百三十五."李钊只是略微偏了偏头想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你可真厉害!"顾卿拨着算盘,还没得出答案,李钊已经算出来了."你以前经常算账吗?"

"没有啊,都是我娘在家里算,我就在旁边听着."李钊摇着头,"我娘说这些都是小道,以后有账房先生会做这个,叫我努力读书.可是我看字就很吃力,但记数就很快."

顾卿张着大口看着李钊,活似看到了什么宝贝.

这是数学家的好苗子啊!偏科严重数学极强心算超棒,可是背书就是背不来什么的,这听起来为什么这么耳熟?

"李钊……"顾卿掩饰不住雀跃的表情深情的凝视着李钊,看的李锐都要吃醋了,"以后堂祖母算账,请务必要跟在堂祖母旁边!"

"咦?"

"这哪里是小道!这就是你惊人的天赋啊!人为什么要拼命补短的那一面,应该把长的那截发挥的更长才对!"顾卿眨巴着眼睛,难掩心中激动的说道,"你堂祖母我是个数字渣,但会很多理论上的东西.来来来,我先教你一段口诀,名曰九九乘法表……"

"咦?"

"等你背完了,我教你‘代数’之法……"

"啊?"

这才叫技术人才!

顾卿泪流满面.

这简直是老家送上来的宝贝啊!

通州,鸿胪寺的车队.

骑着马跟在车队中的李钧又看到了驿站,忍不住扶住了额头,心里惨叫了一声.

怎么又是驿站!

他是不知道其他衙门的队伍出去办差是怎样的,但像他们这样逢驿站就进的,恐怕也不多见.

如今已经快十天了,若是快马加鞭,早就到了汾州了,可他们这群人如今还在通州境内,离汾州还有一大半的路途.

此番押运物品的长官是鸿胪寺的范主薄,管着鸿胪寺里的物资,他的同僚范斯微正是他的侄子.也许是因为范斯微和他是同僚,一路上范主薄对他诸多照顾,让他很是感激.

但是……

能不能不要封门就进啊!

听说左少卿很可怕的好嘛!他们这一群人去的这么晚,会不会被打啊?

"驿官,好酒好菜送上来.这批东西是鸿胪寺送往汾州的物资和仪仗,路上辛苦,我们要休息一夜,给马喂好豆料,在给我们安排好上房!"

"可是上官,我们这上房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住,这里只有您能住上房……"那驿官为难地解释着.

"看见这位没有……"范主簿拍着李钧的肩膀."这位是今科二甲的传胪,信国公李大人的侄儿,我们鸿胪寺的行人,你说他能不能住上房?"

李钧一惊,这一路上范主簿虽然对他诸多照顾,可是却从来没说让他住上房的,怎么到了通州,这般奇怪?

他连忙摆着手说道:"不用不用,我只是个七品的行人,我和其他译官住一间好了,晚上正好请教羯语.如今要到汾州去,我羯语都说不了几句,怕是左少卿大人见了要训斥的."

驿官听了李钧的话,连忙松了口气,给他递过去感激的眼神.李钧对他微笑颔首,他官位卑微,实在抖不出什么官架子.

"你啊你,我有意要照顾你,你却不识好歹.通州这里是要道,来往的官吏也不知道有多少,驿站里的房间毕竟有限,若是遇见上官来了,一抖官威,什么幕僚师爷都要住进来的,到时候上房驿官自然不敢让我们让,可遇见你这七品芝麻官的,就要乖乖让出来,住到大厅里去."

范主簿经常在外行走,自然知道这驿站里欺软怕硬的事情."大厅里人来人往,住的难受还是小事,东西丢了才叫麻烦."

李钧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傻笑着和范主簿谢道:"范主簿对我一路上十分爱护,下官感激不尽.不过下官确实是小官,若是上官要求让出房间,自然是要给上官让的.若是我叔父在这里,也不会允许我借他的名义去占上房的."

"听闻信国公府从老国公起家教就森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范主簿叹口气,"你啊,还是太年轻,罢了……若是真有人要你让房间,你别去大厅,到我房里来,在我房里打地铺都比睡大厅好."

"范主簿好意,下官心领了.若是其他同僚都能睡大厅,下官又何必打扰主簿大人呢?反正就是一夜,凑活就是."李钧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大厅里的添床上休息一夜自认还是不为难的.

更何况还不一定就遇见范主簿说的情况,对吧.

"咦?京中奉命巡查通州的御史回京,房间不够,要让我们让一让?"李钧和同屋的译官看着门口一脸为难的驿丞,吃惊的互视了一眼.

傍晚的时候他还觉得不一定就遇见范主簿说的情况,结果这才过了没两个时辰,他就一语成真了.

李钧和同屋的译官只有从七品,自然要为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让屋子.虽然都是七品官,可是正七品和从七品还是差很多的.

李钧和译官收拾好自己的房间,苦中作乐地聊了几句.

"说不定去了汾州还要进帐篷的,我们就当提前做准备吧."

"你别说,帐篷里说不定还没驿站的大厅好呢."

李钧这趟本是没有资格去汾州协助左少卿的,只因他认识那一群羯人,才被"特点".而这位译官是所有译官里最精通羯语的,所以也被派了过来.两个难兄难弟一个背着箱笼,一个提着包袱,乖乖的跑到大厅某个角落的"添床"上坐了下来.

"还好我们一进来就洗漱过了.要是让我在大厅里洗漱我可不干."这位译官年约三十,性格比较爽朗,和李钧也能说得上话.

"睡吧,明早还要起早呢."李钧倒头就睡在床上,"能不能不要逢驿站就进啊,这什么时候才能到汾州……"

"你不知道,范主簿和左少卿有过节,所以故意这么慢呢."那译官小声的和他说道,"左少卿以前当众跌过范主簿的面子,左少卿出身齐氏,是出了名的‘铁面少卿’,嘴巴又毒,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咦?齐氏?那和今科状元齐邵是?"

"正是他的小叔.齐状元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他父亲有一幼弟,和他差了十来岁,所以我们这位少卿今年二十八,只比齐状元大八岁,人人都说他是年轻有为,我看啊……"译官摇着头,"能干是能干,不过一个少卿怕是就到头了."

李钧听完了八卦,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多谢王兄解惑."

"哪里哪里,我在鸿胪寺呆了四五年了,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找我."那译官笑眯眯地坐在他的床上,和李钧说了不少鸿胪寺的八卦.

王译官的絮叨声不停的传入李钧的耳中,李钧就听着王译官那碎碎念的说话声,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你在做什么!"

一声大喝把李钧吓得清醒,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赭红色衣衫的武将从二楼的栏杆边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一楼,抓住了一个驿官的胳膊.

李钧迷迷糊糊的看着发生在自己三步之外的事情,又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窗外还是黑乎乎的,显然天还没亮.

这两人到底在演哪一出呢?

"两位……"李钧沙哑着嗓子开口.

"拿出来!"那武官扭住驿官的胳膊,"你不过一九品小吏,居然敢偷拿上官的东西!"

"我没有!"

"我见着你翻了这官员的箱笼,拿出了一包银子!

"咦?"李钧指了指自己,"一包银子?我这没有一包银子啊."

那驿官听了李钧的话,立刻挣扎起来,"你听到没有!他没有带银子!你在冤枉人!"

那武官气的扭头瞪了一眼李钧."你这小官怎么不识好人心!我明明看见他从你箱笼里鬼鬼祟祟地翻出一包东西!用钱袋子装着的不是银子还能是什么!"

"可我的银子都是贴身放着的,而且我也没在箱笼里放什么银子啊.您是不是冤枉这位驿官了?"李钧这下终于清醒了,皱着眉头看着这穿着赭衣的武将.

这武将年纪不大,没有留须,显然不到三十岁.身就一副高大身材,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来,猿臂蜂腰,肌肉结实,应该是个长期练武之人.

"你……没见过这么糊涂的人!"那赭衣小将一个膝撞将那驿官踢倒,伸手在他衣襟里袖子里搜看了半天,掏出一个宝蓝色的钱袋子来.

这钱袋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这驿官也是有才,居然把钱袋子放在□□悬着,一时还真没发现.若不是那小将无意间发现他□□太硬,都找不到这钱袋子.

"这钱袋子看着好生眼熟……"李钧冥思苦想了起来.

"你看,这是不是你的钱!"那赭衣小将把钱往李钧面前一送.

"这明明是我的钱!我的钱!"驿官叫唤了起来.他见李钧的神色就知道这钱必然不是自己放的,此时当然要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钱.

偷盗官员的银两,不但要丢官,还要杖三十做苦役三年的!

那赭衣小将脾气也暴躁,一锤揍到他的胸口.

"你的钱?这钱袋子的料子是贡缎,你算老几,能用这种料子!"

李钧接过钱袋一看,终于想起来是从哪儿见到的了.

这不是堂祖母当时要他带上的那包钱嘛!他这几日只动了箱笼上层拿些洗换衣服,竟然没发现什么时候堂祖母把钱给塞进他行礼里了.

"是我家的钱,这是我堂祖母怕我路上遇到急事给我放的,大概怕是我不收,所以偷偷放了我的箱笼里,并未和我知会过."李钧一推想就猜到了来龙去脉,连忙对着赭衣小将拱了拱手,"下官李钧,鸿胪寺行人,多谢上官伸出援手."

"好说好说,我是怀远郎将赵星.你先看看还有没有少什么."

李钧在箱笼里细细翻查了一遍,东西倒是.[,!]没少,却又掏出一包银子来.

看见那一堆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李钧喉头哽咽了起来.

他何德何能,让家中老幼这般牵挂于心.

146仙主你好

东宫.

在一起上课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依旧保持着往日疏离却不失礼貌的距离,教授学问的讲经学士是翰林院的鸿儒,对于两位自律的皇子,他十分满意.

但伴读们就没那么让人放心了.

秦斌的功课做得一塌糊涂;熊平的功课虽然做完了,但一看就是糊出来的;仇牧做得认真,可答的全不在点子上;李锐写的全在点子上,可内容太少.

这位讲经学士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之人,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让他们回去重做,一日做不出让他满意的来,便再做一日.

当然,今日的功课依旧会布置,一并去做.

秦斌当即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今日轮到他休假回家,刚想回去还好放松一二,结果两份功课一留,加上明日上课会为他留的,明天晚上他是不要想睡了.

熊平笑呵呵的收起了自己的功课,他昨天睡得太早了,清晨才想起来功课只写了一半,等早上爬起来只能糊了.他知道自己糊的功课学士一定看不进眼里,已经做好了重写一遍的准备,是以一点也不难过.

仇牧抓着自己的功课,难以置信地左思右看.

"我写的这么好,怎么会也不合格?我写了两页,论点写了这么多!我还提出了其他的方法!"他整个人都出于一种被否定的失败感中,满脸都是"这不正常!"的表情.

他拍着脑袋,"一定是你们连累我了!"

只是虽然嘴里说的是"你们",看的却是秦斌.

"得了吧,写得多就有用,那我明日写个十页废话给先生."秦斌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说,"每次见你写功课都急,恨不得写出上下千年来."

"总比你挤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好!"

"过犹不及,你懂不?我这叫言简意赅!"

"你是言简意赅?我看你是不学无术!李锐那才叫言简意赅!"

在一旁无辜躺枪的李锐眨了眨眼睛.

"呃……我是找不到资料.我看的书没你多."李锐老实的回答仇牧,"我心里清楚怎么写,但我不知道用什么句子诠释.所以只能这样了."

大皇子被学士留下来单独谈了几句,他们几人可以看到大皇子一直在摇着脑袋.

"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选你们给大皇子伴读,一个个都是纨绔子弟,连书都读不好,还指望能明什么道理!"一声讨人厌的讽刺声从他们身侧传了过来.

李锐等人扭头一看,正是二皇子的伴读楚应年.

楚应年的哥哥还没出四七,他身有重孝,七七之前不能进宫继续读书,这次是来告假的.

二皇子知道楚应年和李锐的过节,两家此番是一定结了仇了,而且不死不休.他也担心出什么事情惹祸上身,在另一边连忙叫楚应年过来.

楚应年恶狠狠地瞪了李锐一眼,转身离去了.

"李锐,不必理他,这就是只没爪子的小猫."秦斌见李锐情绪低沉,直起身子低声笑话他,"你不知道,前阵子我偷偷找个机会教训了他,他哭的跟泪人儿一样,孬的很!"

"你也不要脸,人家比你小,你居然欺负小孩子."仇牧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损秦斌.

"他那臭嘴可不像小孩子,一见就烦."

"呵呵呵,你嘴巴不臭吗?"

"你……"

拜两人的日常惯例所赐,李锐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被人直晃晃的在面前表现出敌意,可又没办法反唇相讥的感觉真难受.

没一会儿,大皇子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四人前面的凳子上.

"你们的功课又被学士骂了,而且学士说我干预太多,已经拖了我自己的进度,不许我再给你们补课了."大皇子想了想,指着仇牧和秦斌道,"以后你们两个一组,两人互相督促对方的功课,若是有一人没过,另一人就要替对方重写!"

"凭什么!"

"大皇子,我不要和这个倭瓜一组!"

大皇子揉着额角,这仇牧和秦斌似乎天生犯冲,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

他又想了一会儿,李锐论点独特,但基础差,仇牧基础扎实,但因为年纪最小,见识有限,论点都很肤浅,不如这两人一组.

只是熊平和秦斌都是懒散的性子,若这两人一组……

大皇子已经能想到秦斌翘着腿看兵书,熊平在一旁看杂书笑的"呵呵呵呵"的样子了.

这两人一起写功课,铁定是"zzzzzzzzzzzzzz"的节奏啊.

父皇!你坑儿子啊!

大皇子给四人安排好了"互帮互助小组"的配对,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没底.

只是他每日下午还有皇子们必学的课程,这些大多是为君之道和治国之道,有形四个伴读是不能上的,大皇子也只能暂时这么安排.

他明明是找来四个伴读陪他读书的,结果却像是多了四个笨师弟一般,偏他们四人将来都会是他的左膀右臂,又不.[,!]能不帮.

常想一二,常想一二吧.

下午,熊平到了李锐的房间,敲响了他的门.

李锐开了门,迎了熊平进来,进了屋的熊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李锐.

"信?给我的?"李锐一脸困惑的拿过信.

"不是给你的.是我表妹万宁县主给你堂弟李钊的."熊平也很好奇两个孩子为什么能有共同语言,还交好到写信的地步,"我昨日回家休息的时候,我表妹给我的."

"我知道了."李锐点了点头,把信收好."我后天回家就带给我堂弟."

李锐回家那天,把万宁县主的信给了李钊,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和万宁县主有了交情?"

李钊欢天喜地的接过信,一脸得意.

"我带她去菜地里看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府里的花她都没见过,要回家种种看,要走了不少种子呢!"李钊嘿嘿地笑着,把信揣到胸口."堂兄,我先回去看信,回头您给我带回信啊!"

李锐看李钊欢喜成这个样子,猜测这孩子在信国公府里大概是孤单了.

家里,他常住宫里,李铭功课很多,早上还要学武强身,自然是没有时间一天到晚和李钊泡在一起.李铭性格有些被动,不是自来熟,李钊又没有李钧那般温和,随便李铭怎么摆弄,两个孩子似乎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他祖母要忙家中的事务,婶母也快临盆了,每日里只能早上抽出时间来陪他种种菜.

所以这李钊在这异地他乡认识了一个同龄的姑娘,显然是十分重视的.

李锐想到此关节,温声和李钊说道:"德阳郡主府不是那么难进,你若想过去拜访,回头我带你去他家府上走走.只是我的好友熊平和我并不是同一天休假,你得等放大假的时候才能和我去德阳郡主的府上."

李钊没想到堂叔家竟然连皇帝亲戚家也能随便走动的,那可是皇帝老爷的亲戚家啊!

当下喜出望外的狂点头,抱着万宁的信就跑回了屋子.

来堂叔家实在是太对了!

李钊回了房,喜滋滋的打开了信,看着万宁娟秀的字迹忍不住羡慕.

她的字写的好漂亮啊!她会好多字!

看完抬头,李钊蓦地一愣.

"箱子?箱子是什么?我叫李钊啊."李钊抓耳挠腮,"难道是写给别人的信,弄混了弄到我这里了?"

李钊对那"箱子"吃味了半天,猛然间灵光一闪!

乡子!箱子!

箱子!!!

哈?他以为乡子已经很难听了,这万宁居然给他起了个更难听的!

厩流行用起外号表示友好吗?

那我也要给她起个外号!

‘虽然万宁给我起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字,但她是女孩子,我不能和她一般见识,我若学了她,岂不是表明我是个小肚鸡肠的男孩子?’

李钊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起什么名字好.

对了,她长得跟仙女似的,不如就叫"仙主"!

唔,等他写信,就这么抬头!

李钊搞定了万宁的"外号",继续往下看.

这字读什么来着?好像是"见"?还是"真"?还是"觉"?

李钊摸着那个一语成谶的"谶"字,琢磨了半天.

这字好复杂,要怎么写啊?

他拿起笔,把这个谶字照葫芦画瓢写了下来,但笔画太多,谶字直接糊成了一个大团,什么字都看不出来了.

他那日说万宁回家说不定种不出菜来,今日就收到信,万宁说他"一语成谶",果真那么多种子只有一半发了芽.

他虽然不知道这"一语成谶"是什么意思,但联系上下文也看得出大概是"乌鸦嘴"的感觉.

看着万宁姑娘这么有见识有学问的成语,李钊森森的表示自惭形秽.

他还没学会四个字四个字的蹦话.

李钊看完了万宁的信,准备给万宁回信,他从房间里摸出堂祖母送他的文房四宝,叫桑梓给他在一旁磨墨,酝酿了半天,开始落笔.

"呃……桑梓,给人写信,抬头写什么?"

仙主你好?仙主吉祥?

"奴婢不识字,哪里知道写信该怎么抬头哟!"桑梓摆着手说道,"这个您应该问锐少爷或者铭少爷,或者问府里的先生啊!"

"那还是算了吧."李钊觉得连信的抬头都不会写实在太丢人,他情愿自己琢磨.

李钊拿着万宁的信看了半天,终于抬笔写下:

"仙主:行走如意."

他真是天资过人!起居安吉对行走如意!

多么工整!

李钊接着把想要说的话都写了下来,并对万宁府上的鲜花馅饼表现出了十分的垂涎.

他也写了昨日厨房做的点心"韭菜盒子"十分美味,只是吃完要喝茶漱口等琐事.

两孩子在吃喝上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以及执着的追求,探讨出各种蔬菜和花草结合的办法,并表示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在一起试验一下.

他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倒不是内容多,而是因为他的字写的大,还有错字糊成团的时候,所以不多的内容倒成了五张纸来.

李钊看看万宁的信,再看看自己的信……

看看万宁的字,再看看自己"粗壮"的字迹……

他默默地又拿出几张信纸,展了开来.

他的字还是母亲手把手教的呢,他还以为写的极好,结果不但不如铭弟,甚至连万宁一个小姑娘都不如.

他认真的一笔一划誊好新的信,左右检查一遍没有任何错漏,这才塞进信封里,准备去拿给堂兄.

若没有意外,堂兄放假的时候都是在北园里过的.现在铭弟弟也搬去了北园,他要送信,肯定要去持云院一趟的.

正好,他也做了个决定,想要和堂祖母说一说.

顾卿此刻却不在北园,而是在外厅接待外客.

行知书院的陈轶带着几位书坊的主人和刻书铺的负责人来拜访邱老太君,想要获得刊刻《三国演义》发行的权利.

此事本来应该是李茂过问的,但李茂部里事忙,听了他们的请求以后,直接让陈轶去府里找老太太.他家的《三国演义》是老太太背诵出来的,又是他父亲的著作,老太太说能印就印,说不能印就不印.

所以陈轶的拜帖就发到了邱老太君的手上.

《三国演义》这本书在厩里获得了极大的轰动,但由于都是手抄,流传不广,只有一些学子和信国公府交好的人家有上几卷.但随着今科进士还乡或去外地任职,这《三国演义》终于在各地开始有了踪迹.

大楚之前,所有书籍都由官方刊刻修撰,自尹朝出现雕版以来,国子监开始出现集贤院,专门负责印发书籍.

胡人肆掠中原以后,国子监里所存的书版全部被毁,国子监里的博士和学士们为了不让这些书从此消失在胡人的手里,冒着极大的危险,耗尽精力将许多书默了出来,又秘密送到地方上有胆量的书坊里重新刊刻成书,这才没让许多著作毁于一旦.

大楚立国,这些书坊纷纷把以前替国子监博士们保存的刻版和书籍拿了出来,重新填补国子监的集贤院.先皇为了表彰这些书坊当年的义举,对这些私人的书局,书坊,刻书铺十分优待,又大力支持民间书籍的传播,彻底打破了世族和官方才有大量藏书的历史.

正因为前朝书籍损失太大,信国公府的"微霜堂"才能那么受到文人士族的追捧,而后来开放了私人书局,李茂才能斥资购买大量书籍继续填充微霜堂的藏书.

由于当年胡人征战中原之时,江南地区受损失最小,所以当年仅剩的大部分刻书铺都集中在吴州的钱塘地区.

而那里,正是江家的大本营.

没人知道《三国演义》这样的奇书为什么皇帝不下令国子监的集贤院刊刻成书,而是只放任手抄本流传.但皇帝同样也没有禁止此书流行,甚至有许多大臣都证实曾在皇帝书房的桌子上看过这本书,那么说明这书在皇帝眼里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样一本还没流传开来,国子监也没有刊刻的奇书,又牵扯到如今大楚的公府勋贵,其中蕴藏的商机,顿时让书商们纷纷上京寻找活动的门路.

李茂平日里深居简出,对各种社交活动虽然热衷,但却很少和商人打交道.这些书商没办法直接搭上线,就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行知书院的陈轶.

人人都知道行知书院是信国公府旧任的幕僚长开的,如今陈山长和信国公还保持着良好的交往,行知书院有大半学子是减免束脩的,这其中支撑着行知书院的经费从哪里来,很多人家都猜是信国公府资助的.

陈轶接待了几位书坊的商人,下意识觉得这是信国公府扬名的大好机会.

信国公府以武勋立府,人人都知道李硕决策果断,部署周密,他行军打仗,或分道并进,轻骑奔袭,或诱敌出城,设伏围歼,指挥极其灵活,因而多获胜利.

但由于李老国公出身贫寒,所有兵法韬略都是成年后才开始学习,一直受到将门世家的诟病,认为他是野路子,加之后来李蒙,李茂为了避嫌,都走的是文官道路,信国公府权利地位是有了,在武勋一事上的名声却一直都不算太盛.

尤其和累世出名臣良将的晋国公府比起来,底气就弱了那么一点.

陈轶自然也拜读过那本《三国演义》,只觉得自己当年果然没有跟错主子,这老信国公果真是胸中有大丘壑大智慧之人,当年急流勇退也绝不是只看在感情上.

只可惜运道太差,否则如今李蒙在世,信国公府很快也将成为出将入相之府.

但如今不同了,若是李老国公的《三国演义》能宣扬开来,再叫吴玉舟想法子在云梦阁里培养一批说书先生,这三国演义就将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信国公府最亮的一扇招牌.

这书妙就妙在老少咸宜,雅俗共赏.也许是李老国公并.[,!]非出身世家的原因,通篇《三国演义》虽然说得是历史,可也夹杂各种小说之言,半点都不艰涩,其中蕴含的道理却不粗浅,最适合街谈巷语,府中雅叙,厅堂听书.

加之"三国"里有许多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接受起来就更加容易.

所以陈轶接受了这几位书商和刻版商的托付,直接去找了信国公李茂,说明这背后蕴藏的无限好处,劝他接受下来.

李茂自然也想同意,但这书是他母亲复述出来的,道理上至少要支会家中老太太一声,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趟.

顾卿听到有出版社社长加印刷厂厂长要见她,连忙整衣去前厅见客.

书商和刻版商虽然也是商人,却也是大楚诸商之中最不受歧视的,概因这些商人是为了传播学问而从事此行当,绝大多数都读书识字,有泄学问渊博,说话并不让人讨厌的缘故.

这几位书坊的商人都是钱塘地区最大的几家书坊的负责人,旗下的书斋书局遍布大江南北,这些人和大楚各大刻书铺也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所以此次来的时候,也带了各大刻书铺的技术骨干,就是为了向信国公府展示自家实力的雄厚,技术的精湛.

这几位书坊老板互相都相熟,他们之中,"罄竹斋"的老板吴应人最年长,便由他最先说明了来意,并且由其长期合作的刻书铺"华三郎刻书铺"的负责人提供了自家的雕版,印纸,装帧本和套红本给顾卿观看.

这些人进府都是做了诸多准备,不但背来了沉重的大版小版,还带来了诸多纸张和以前的成书.私人书坊不像官家修书,质量肯定是及不上官家版本的,但他们这些民间刻书局的技术也在不停发展,自诩不会比官方差太多.

顾卿看完了三家送上来的各种"投标材料",好奇地问"华三郎"的负责人:"诸位带着这么多板子进京,难道不累吗?"

"老夫人,一块雕版通常要耗费师父极大的心血,这就是我们刻书铺的根本,自然是要带上来给您看一看的.一块板子刻得好,可以用许多代……"

顾卿见这人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这雕版有如何如何多的门道,知道他是曲解了她的意思,连忙打断:"老身只是觉得这些板子体积太大,诸位为何不带蓄字过来再行拼凑?"

几位刻书铺的负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直言相问:

"邱老太君,何谓活字?"

顾卿一愣.

这里还没有活字印刷吗?这时候的时间推算,不已经相当于宋末的时间了吗?

是了,这时候世家还在绵延,印书以前大约都是这些世家私人控制的,科举听说也是尹朝才开始推行,地方上的书籍事业应该进展的很慢.

"你们可以试试把常用字全部分解成一个一个的字模,到了要印刷之前,再让人排版在盘子里,把活的字模全部按照顺序排列起来,等印完了拆出子模,就可以反复使用……"顾卿只是稍微点了点,几位刻书铺的负责人眼睛立刻一亮.

"邱老太君,这办法您是从何处得之?"华三郎家的负责人难掩激动的说道:"我们一定要向那位高人请教请教!"

"呃……"顾卿不敢说是另外一个时空里一个叫做毕昻的人发明的,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道:"印章不就是这个道理吗?许多个印章连在一起不就是一面书页的字?既然雕版这么麻烦你们都能做出来,活字应该更容易吧?"

几个刻书铺子的负责人此时也不再关心到底能不能拿到《三国演义》的版权了,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活字印刷"的细节上来问.顾卿想了想历史课本上毕昻发明活字印刷的过程,将自己知道的细节也多说了一些.

比如说可以用胶泥代替木板,可以用铜字或者铅字的活字模,比如说常用字多备,生僻字可以随制随用,可以拿粘土黏住底板来卡住活字,以后拆下等等.

家中诸人都知道邱老太君惯于各种奇思妙想,却不知道她能想到这种读书人都不会猜想到的事情上去.还是说这位邱老太君正因为不是读书人,所以想的东西才不会拘泥于常规和惯例?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所有来的书商和刻师都恨不得长留信国公府,日日聆听教诲才好.

顾卿说了半天,嘴巴都说干了,人也有些疲惫.陈轶见几位书商还要再多盘桓,轻咳了几声,提醒他们别忘了正事,这些请教的事情以后再提不迟.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谈起《三国演义》的事情,只是说话间老是晃神,显然心思已经飘到"活字印刷"上去了.

顾卿看这三家技术不分伯仲,实力也都大差不差,只是偏重经营的区域有所不同,便慷慨的把《三国演义》的刊刻发行权都给了三家,三家都可以销售,也可以刊印.

不过他们三家技术不一样,一家擅长画版,顾卿便建议他多画插图,一家擅长套印,顾卿便建议他多做彩本,还有一家装帧精美,顾卿便让他多做"典藏版","精装版",以供大户收藏.

三家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哪里有不从的,当下便定.[,!]下了"画本版","彩印版"和"精装版"的路线,这三种类型各有千秋,虽内容不同,也不怕互相拆台,大家各凭手段赚钱就是.

至于收入,由于《三国演义》是李老国公的著作,除了他们花了大价钱要从李锐手上抄录那本原始版本的录本以外,还约定好了以后的出售的《三国演义》信国公府拿五成,他们拿五成.

信国公府要负责向文人学士去求引言和题跋,注解等,而三家必须在《三国演义》一书里打出"三国杀"的广告,顺便在书坊里出售"三国杀".

三国杀的收入,约定好了信国公府七,书局三.

这三家书坊完全没想到"三国杀"这种游戏有什么好赚钱的,所以只当做一般的附加条件答应了这种利益分配方式.

只是一些套印的纸上游戏罢了,费不了什么成本,三成利益回本绰绰有余.

顾卿谈到后来精力实在不济,只草草拟好一序架,也没留下什么书面上的契约,约定好后日再来细谈,便要家里下人送客,单独留下了陈轶.

她对经商实在是没有自信了,一个玲珑阁亏得本都回不来,她想要多听听各位幕僚和专业人士的建议,便托陈轶找一些善于经商的人才来参赞此事,她只负责最后拍板.

另一边,终于等到客人们都离开了的李钊连忙跑向前厅,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堂祖母堂祖母!我想去行知书院!咦……"

前厅里除了堂祖母,为什么还有个山羊胡子的老先生?

客人们不是都走了吗?

149张玄受命

玲珑阁发生的血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李锐被放出来的第三天,玲珑阁就又重新开张了,但因为那场案件的缘故,还是很少有人光顾.

张玄去玲珑阁拿自己的"飞升棋"的时候,得到了玲珑阁掌柜的热情接待,甚至主动多送了一盒乙等的"飞升棋",给他拿去玩.

张玄这一个月都处在各种内疚不安中,那天是他挑选的吉日,结果开业不但一整天都不见天日,还闹出了人命来.

他每次一想到邱老太君所说的"若是天不成我,就算选什么黄道吉日也没有用",总觉得这句话是意有所指.

难道说天君早已经猜测到此事并不会顺利,可还是这么做了?

一个小小的游戏店,能有什么样的原因让天君即使知道会开倒会惹祸还要开呢?

难道她开那玲珑阁,等的就是这个楚应元?

……

莫非这楚应元以后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还是会坑害大楚百姓的凶神恶煞,天君不得不在这里设下一劫,把他劫杀?

张玄带着各种想法,肉疼的从荷包里掏出了剩下的银子,一次性把银子给付清了.看着玲珑阁门可罗雀的样子,想来它这个月都没什么进项,他如果还要分几期付款,委实是做不出这么厚脸皮的事.

只是下月到发月俸还有半个月,不知道怎么熬了.

张玄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回了自己在钦天监的郎舍.他住在钦天监里,吃饭是在外面解决,这个月囊中羞涩,看样子要啃啃干粮了.

张玄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下飞升棋,发现规则十分简单.但这个游戏一个人是玩不了的,他抱着玲珑阁赠送的那盒飞升棋就往署里走.

他还有不少同僚今日闲着,正好可以一起打发时间.

张玄抱着飞行棋走到了私署的门口,正准备进去,却发现里面几个人正在议论他.这下他就有些尴尬了,只好往后避了避,待在了门后,准备等他们说到另一节的时候再进.

"张乌鸦的嘴又应验了,看到邸报没有?长江两岸和淮水区域连日降雨,江河水流暴涨,眼见真的要发洪水了."

"你说预测不预测有什么用?就算朝廷派出人手去修堤坝,整河道,难道人能和天斗吗?这么多年没水灾的时候不修,现在修能修出什么名堂?"

"就是,张玄这一上报,他是不知道要多出我们多少事来."

说话这人是负责记录天象变化的五官保章正,正是张玄的助手."你不知道,上官要我们把尹朝时期发过大水前后的天象记录翻出来.当年的东西都束之高阁了,我光找就找了七八天,别说还要从那些残章断文里找以前的记录……"

"不是说张玄是天师道的嫡传吗?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山去做他的道士?他这么一天到晚预测灾情,若陛下对我们钦天监有了过高的期望,以后后面的人还怎么做?"

"哎,像张玄这样的人才我们钦天监是出不了几个的,圣上能找到一个还会放他走?等水灾之事一过,我看张玄就要升任六品的五官正了,以后当上监正也不是难事.我们都对他客气点,说不定这年轻人以后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他若高升,五官灵台郎就是赵兄的了,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还是发生天灾比较好啊?"钦天监里的五官司历带着笑意打趣那位保章正,"你熬了五六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一个是八品,一个是七品,可是在钦天监里,这中间差的一品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熬出头又有何用,我一没办法如他那样预测天象,二不会溜须拍马结交厩里各位大人,就算当了五官灵台郎,也无非就是月俸多上一两罢了."

"这就是命,谁叫你不得邱老太君青眼呢?女人啊,从小到老都喜欢俊俏相公,张玄虽是道士,那脸皮长得比厩大多数公子哥还英俊,邱老太君乐意听他谈谈玄也是正常……"

"嘿嘿,你们说……"

张玄听到这里,脸皮已是漆黑,抱着棋盒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棋盒放在桌子正中,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定定的入了神.

他受朝廷征召入京为官的时候,师父告诉他去厩为官就是去经受磨难的.当时他还不能理解,为官是人人都羡慕的事,怎么能说是磨难.

钦天监是一清闲的衙门,平日里若不遇到祭祀和大朝,极少忙碌.他们钦天监里人手也少,只有寥寥十几人.因监官不得改迁他官,子孙世业,所以钦天监里几乎都是家学渊源,子承父业,互相认识的,他一个新人来的时候,自然是颇为生疏.

但他心性本就平和,维持着面上的交情,慢慢也就和他们熟识了,偶尔还能一次出去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

若说磨难,他是真的没有感受到.

可自从他推测出天将大寒,又预测出雹灾之后,钦天监里同僚对他的态度就有些微妙.就连一直十分照顾爱护他的监正大人也对他有些冷遇了起来.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提前预报灾情,让百姓得以准备,与天夺命,难道是错误吗?

张玄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棋盒,顿时觉得刺眼起来.

这世上最遗憾的事不是你买不起甲等的飞升棋,而是花费了积蓄买了飞升棋后,却发现无人可与你对下.

他有些想龙虎山了.

第二天一早,张玄去部里点卯,遇见了自己的助手,那位五官保章正.这位赵监官还是那么热情友好,对着他没有半点不豫的样子.

那为何还要在人后说自己惯于溜须拍马,又以色博取天君的好感呢?

若是他的色相真能博取天君的好感,那他第一次要谢谢老天给了他一副好皮相.

"张郎官,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保章正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位灵台郎老看自己的脸干什么?

"不,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其他东西想出神了."张玄歉意的拱拱手."最近你翻找旧日典籍辛苦了,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吧."

那保章正受宠若惊的点头称是,跟着张玄点完卯去了天文科.

张玄翻看保章正找出来的尹朝洪涝前的天象记录.随着江南传来的消息入了京,工部,钦天监,户部都已经紧张了起来,就怕出现灾事.

太常寺的寺卿项城王楚濂上了奏折,希望皇帝能在厩郊外举行祭天.无奈钦天监给出的推测是近日都有阴雨,不适合祭祀,这才按下.

"张郎官,信国公府邱老太君来了帖子."一位钦天监的杂吏捧着帖子给张玄送来.张玄住在钦天监里,平日很少出部门,是以请帖直接进了钦天监.

听到邱老太君下帖,同处一室的诸多监官都看了过来.张玄面无表情的拿过请帖,见是天君有要事相请,也不管其他人是何目光,便问那杂吏道:"信国公府的人还在外面吗?"

"是,还在呢."那杂吏恭敬地回他,"说是等郎官的回话."

"不必回话了,我去向监正请一日假,跟他走一趟."张玄收起请帖,整整衣衫出了屋.

他大概都能知道自己走后屋子里的人怎么议论他.

那又怎么样呢,等他得了正道,白日飞升,这世间荣华富贵于他如浮云.

张玄跟着信国公府的家人一起到了信国公府,由那下人引着直接去了北园.

北园门口,得到了消息的顾卿和花嬷嬷等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张玄看到一身正式打扮的邱老太君就知道她确实是有要事相商,前几次他来信国公府,邱老太君虽然穿的也都是会客的衣服,却绝没有这么正式.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是需要天君请托的,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顺便开了天眼扫了一下.

这一下,把他吓得不轻,直接惊得倒退了几步.

"张道长,没事吧?头晕?"顾卿连忙叫婆子去扶他.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张玄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了起来.

天君乃是神人,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功德已经掉了一半?想来这种结果她已经预见,所以才如此坦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天君如此深厚的功德消失一半之多?还是说那死在玲珑阁里的项城王世子其实攸关国运,他的殒命会造成更多的死亡?

虽然说这一切并非他造成的,可他也开业那日也去了玲珑阁,却什么都没看出来,情绪更加低落了.

若不是在那个"良辰吉日"开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这邱老太君的身子全靠天君的功德在支撑着,这一下少了一半功德,天君在人间呆的时间也会少上一半.他还希望长长久久的聆听天君的教诲,不想看着她就这么回归天庭.

想到这里,张玄忍不住泪眼盈眶道:"邱老太君,是小道本事不济,选了一个没有什么用的良辰吉日,累得玲珑阁还出了血案……"

顾卿一看到张玄红了眼眶,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有什么事很难受,刚听到他开口就习惯性地安抚:

"没什么,玲珑阁生意不好也是正常,做生意嘛……神马!血案?!"

听清楚了张玄到底说的是什么的顾卿,最后两个字的音调升了几个八度.

"……出了血案,还让贵府大公子受了牢狱之灾……咦?"张玄看着顾卿眼珠子都要凸出来的表情,擦了擦眼泪."老夫人……是……"

他觉得有点懵.

"老夫人不知吗?"

竟然没有人和天君说这件事吗?

那天君坐在家里功德无缘无故少了一半居然一点都不奇怪?也不掐指算算?

天君真是好境界!宠辱不惊啊!

"什么血案!什么牢狱之灾!什么情况!"顾卿拍着桌子,"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和我说!李茂不是说以后所有事都要有商有量嘛!怎么这么大的事全部都瞒着我!"

顾卿怒气一上头,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视物都在旋转,顿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不停的深呼吸控制情绪.

.[,!]

以前都没有这样啊,就算生气,也不会站不稳的……

"老夫人!"

"太夫人!"

"快去叫胡家医来!"

张玄见天君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便知以前有功德支撑,这腐朽之躯还能一直支撑,如今功德泄了一半,往日积压的问题立刻就涌现了出来.

他连忙一个窜步上去,按压小指与无名指指根间下一寸位置的中渚穴,又连点其他几处穴道,顾卿的头晕目眩才终于终止.

只是手背和虎头都被按得有孝胀,顾卿连自己的手居然被一年轻帅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都顾不得了.

呜呜呜呜,瞧这蜡黄的粗糙手掌和白皙修长的手指造成的强力反差!如此鲜明的对比简直都要让她再晕一次了好吗?

"老太君,你如今身体不比往日,最好还是不要动怒或大悲大喜为好."张玄暗暗地提醒了她一下,"安心休养,不要劳神才是啊."

花嬷嬷也被吓了一大跳,见邱老太君没什么事了,连忙叫下人去煎安神茶来.

"太夫人,您这一听就倒的样子,我若是国公爷,我也不敢把事情告诉您.如今锐少爷已经无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都尚且会惊怒成这样,若是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告诉您,天怕都要塌了.到时候老的小的都有事,你让国公爷怎么办?"

花嬷嬷皱着眉头给顾卿揉着太阳穴,"您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养好自己的身子,国公夫人下个月就要临盆,您还要照顾更小的呢!"

顾卿根本就没有惊吓成那样,只是稍微有些气愤,也不知怎么的头就晕的很.

她一想自己这身子得个中风也不知道有几年了,虽然她平日里注意饮食也经常锻炼,但老年人血管硬化的快,恐怕是病情又在加剧,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为了不然家里人担心,顾卿只好乖乖地受了花嬷嬷的训,连辩驳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张玄见邱老太君被花嬷嬷说了两句立刻就安静下来的样子,满脸满眼都是崇拜的不行.

他扫了一眼花嬷嬷,发现这位老妇人身上的功德之光也不浅,想来也救过不少人命,顿时肃然起敬.

唔,这一定就是和天君一起下凡来的仙官了!

顾卿知道这事已经揭过了,再提也无济于事,只有等李茂回来再细细问他.

也怪她完全没看出异样来,前一阵子嘉云他爹愁眉苦脸成那样,想来还得每天造假账本糊弄她,过的也是十分煎熬.

她一时后悔自己拍大腿一定就搞出这么个生意来,可世上没有后悔以,只好强忍着心头的震动,把这次请张玄来的用意说明.

张玄起先还是坐在椅子上倾听的,待听到后来,已经忍不住站了起身,神色激动的在房间里踱起步子来.

张玄若不是在踱着步子,肯定已经是狂奔到屋外了.

天君开始点拨天师道了!他就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么一项天大的功德,天君居然把它全部分给了天师道的道众!这是一种多么无私高尚的品德,这是多么让人感恩戴德的馈赠!

他一定要劝师父在天师宫盖一座天君阁!

张玄听到顾卿说完,立刻找花嬷嬷讨了纸笔,跪坐在顾卿脚下详详细细的记录了起来她吩咐的事项.

顾卿也没想到她的请求会这么容易让张玄同意,毕竟这是要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的事情.

还是如李茂说的,道派早就希望能弘扬道法,吸纳信徒,听到这种事,一定会答应?

她却不知道在古代,若是一方教派想要做些赈灾传道的事情是有多难.她自己在西城赈济个灾民都怕引起别人非议,更别说一个教宗有成千上万的教众了.若是形成了极大的优势,哪任皇帝都不能安心.

想想当年的张角.

李茂会叫顾卿约了张玄来说此事,就是与把握会说服皇帝支持此事,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对外宣布是信国公府牵的头,一切功劳都要归功于皇帝罢了.

只要圣上支持,天师道还担心什么?

他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蛊惑民众,啊不,传道救世也有技术,灾前能动员,灾后能治病,更有众多世族显贵信徒做后盾,享有许多便宜.

这些世族可能会在朝堂上争什么派别,出身,可是在信仰上,那都是虔诚的,若是张天师亲自去劝说,做什么都容易.

在这一点上,俗世的皇帝有时候还达不到道宗的高度.

顾卿见张玄记的认真,说的也就更详细了点.她自己在现代是医生,对灾后的疾病蔓延和防止当然是重点提出,包括生水要煮沸,看见虫鼠要灭绝以防传播疫病,灾前囤积粮草草药在高处防止霉变等等等等.

其他她能记得的信息,她全部都跟张玄说了出来.

前厅里此刻只有顾卿,花嬷嬷和张玄三个人,厅堂里只听得顾卿一个人说话的声音,花嬷嬷沉思不语,张玄埋头苦记,说不出的安静.

这一间小小的前厅,承载.[,!]着千万天师道道众的未来.若此次未雨绸缪和灾后救助做的好了,天师道被封为"国教"也不是难事.

先皇并不信神佛,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佛门还是道庭都不是十分兴盛,如今的皇后还是礼佛之人,建了一座如是庵,更是让道家担忧.

得了这天大的机会,张玄作为龙虎山天师嫡系,怎么能不雀跃?

他当了十几年道士,才当几年官!

张玄记完所有要点,仔细地查看了一遍,这才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顾卿磕了个头.

"小道先替南方无数百姓谢过您的恩情.这番老太夫人一定功德无量,福寿延年,再也不用担心身体不适的问题."

他看着顾卿身体有些病弱之症出现也是担忧,心想着一定要办好此事,把天君缺掉的功德给弥补回来.

顾卿看着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张玄,半天说不出话来.

话说宗教狂热份子还真是可怕,她差使他们做事,这张玄还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还是说道教的人现在已经闲的不行了,找到一件事做做就这么兴奋?

"功德无量什么的,我倒没想这么多,只希望你们能多救一些人.我儿子会在明日朝后和陛下商议此事,若陛下应允,应该就会下谕令去委派你联系龙虎山的道庭.你身系百姓安危,万事务必慎重谨慎,否则天大的善事也会变成坏事,请你谨记."

"小道一定铭记于心."

张玄被花嬷嬷送出了北园,一路上那轻快的脚步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飞起来一般.

回到钦天监的住处,他把一切都写进了信里,用了天师道急件才会用的信函.

他换□上的绿色官衣,头戴偃月冠,身村虚袍,外罩混元鹤麾,脚蹬云霞朱履,带上自己的职牒和正一派嫡系印信,连忙快马跑去城外的"青云观".

他是天师道道统职牒,加过三次箓的三品道官,在天师道的级别里属于高级法职,可以差遣各地道观的掌观.青云观的小道士一看他的职牒就连忙跑进去找掌观去了.

掌管厩的道观之人自然是天师道正一派一宗的,和张玄也是忘年之交.张玄将信件交予他手,委托他快马加鞭送往龙虎山,他又给他盖了一方小印,他去送信之人在各地道观都可以歇宿换马,就为了快点赶去龙虎山.

只要到了龙虎山送了信,他的师父就会知道怎么做.说不定师兄师姐也会下山来.

青云观的观主收了信函,当即派出两位道士去送信.张玄目送着两人出了城,这才松了一口气来.

天君,在下一定会把失了的功德补回来的!

152投桃报李

张天师没有先到厩,倒是押解着蜀地私贩井盐逆贼的队伍先回了京.

谁也不知道这私贩井盐的人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押进京来而不是就地处理,只押解从犯回京.但大楚抓私盐和私铸钱都很厉害,若是情节十分恶劣,进京直接去大理寺受审也是有可能的.

只有李茂知道,押解进京的队伍并非为了私盐贩子们,而是为了保护队伍中几个逆贼的家人."鬼面"马兴曾提出救回他的母亲和弟弟就彻底归顺朝廷,而救出其他尹朝逆贼的家属也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的进行策反.

鬼面这么长时间里一直住在李家的刑房里,李茂倒是没有亏待他,除了不能出小房间的门,吃住用都并不差.鬼面大半辈子都在杀人,训练人杀人,得了一个多月的平静日子倒是安逸的很.

而今日,正是鬼面被禁卫接进宫的日子.厩内外的暗点都已经拔掉,他的弟弟和母亲也已经押解进京.交易成立,皇帝需要他的情报了.

李茂今日请了休沐之假,带着马复给他的一方玉佩和几个便衣的禁军回了府.

此次来的禁卫和李家有旧,为了表示尊重,并未跟着直接进刑房提人,而是在刑房外等着李家众人把他提出来带走.

李茂进去的时候,鬼面正在练拳.他今年已有三十多岁,一身肌肉虬结,出拳可打死一名壮汉,至今李茂都不敢和他不隔着狱门说话.

他就是胆小.万一他暴起杀人,一招把他放倒,他上有老下有小,上哪儿哭去?

"马兴.你弟弟和你母亲已经进京.如今都在宫中."李茂拿着那方玉佩隔着门递给他,"此乃马复给予我们的信物,你可看看是不是他的东西."

鬼面在看到那方玉佩的时候就已经惊喜万分,再听得母亲和弟弟都已经重获自由,忍不住双泪纵横,当下就跪下给李茂磕了个头.

"李国公,在下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守信用的权贵.我鬼面半生被胁迫利用,从未想过还有一家团聚的时候.李公的大恩,在下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别说来世的话了,来世的事谁都说不清.你手上人命无数,杀孽极大,我其实是不赞成饶过你的.但陛下是位明君,认为要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重新做人.为报君恩,我劝你还是把所有知道的事都说了,江山动乱,最后苦的都是百姓,你如今多说一些,以后就会少死些人,也算是赎罪了."

李茂知道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这"鬼面",所以忍不住多说一点."你弟弟身上并无罪孽,陛下有意放他和你母亲自由.我可向陛下提议,推荐你弟弟去国子监读书,他是荡寇将军之后,理应得到优待.你虽走入歧途已经无法回头,但你弟弟若能继续读书,未必不能成才兴家,不是比造反要好的多吗?"

先皇和今皇都十分推崇荡寇将军马骅.他的后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实在让人不胜唏嘘.一代英杰先是死于小人之手,后人又被自己效忠的主子威逼利用,成为杀人机器,野心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毒药,让无数人的良知溃烂.

鬼面不知道自己家还能得到这个造化,当下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惊得李茂让到一边去.

"你别再磕了,等会见了圣上,你额头上全是红印,我要如何说清?"李茂差点没跳脚,"鬼面,我好心帮你,你可别害我!"

鬼面当即忍不住轻笑,随即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牢房里全是鬼面的笑声,他脱开多年桎梏,终于可以放纵一笑,即使现在死了,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李茂被他的笑声弄得有些羞恼,再一想,也觉得好笑,摇着头也笑了起来.

鬼面站起身,对着李茂拱了拱手.

"李国公,您是好人,我全家此番受您大恩,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鬼面看着李国公身后的家将,"可否让左右?"

李茂认真地看着鬼面的眼睛,发现并无诡诈之色,便让家将们先去门口候着,但自己并不靠近牢笼,就隔着铁门几步远对鬼面说道:

"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听着呢."

"在下所说之事十分不可思议,您听完之后记在心里即可,不要再传于他人.此事我不会和皇帝吐露半分,但若其他知情人熬不住刑或受胁迫与家人把此事说了出去,李国公不要认为是我所透露."

李茂被马兴的故弄玄虚引得都要发毛了,他颔了颔首,示意鬼面可以说了.

"这件事,关系到一桩秘闻……"

尹朝末年,胡人攻进洛阳,王城陷落,京中大半官员百姓在胡人大军进入京畿之前就跑了个干净.

后来,尹哀帝的后人被杀的干干净净,胡人算是斩了草除了根,但还是有一支存留于世,那就是曾经被哀帝过继给叔叔燕王为后的五皇子.

燕王妻妾无数,但嫡妻无子,妾室生的孩子又都是些蠢货,只得上书祈求宗室过继子嗣成为世子.他原想着最多从兄弟中过继一个嫡子过来,结果哀帝把刚刚十岁的五皇子过继给了燕王.

.[,!]

这五皇子是昔日受宠的一个嫔妃所生,无奈这个嫔妃出身不高,知道自己的儿子与皇位无缘,便动了心思,吹了枕头风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了燕王做嗣子.虽然母子以后再见极难,但成为未来燕王,地位或许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谁料,这位五皇子在燕州铁骑的保护下,成了仅剩的一位哀帝血脉.

尹朝的忠臣义士和精兵良将后来都齐聚于燕州和幽州,反击不成后遁入暗处,伺机而动.

"当年大楚立国,这位五皇子的后人被送入了许多前朝遗臣的家里.张家的张静并非五皇子的后人,而是当年那位燕王庶子的后裔,而张家的老太师张庭燕,其实是尹朝复辟的中坚力量,我们这些探子和‘清道者’,当年都受命于张老大人."

鬼面的话让李茂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我大嫂是前朝燕王之后?"李茂从来没想过家里会有一位凤子龙孙.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大嫂自己知不知道?是了,按照红娘子所说,她一定是知道的.那当时在他们府里能胁迫她的人是谁?若她真是前朝皇室,谁敢胁迫她?难道那位五皇子的后人也隐藏在他们府里?

"不但如此,张庭燕张太师也许还没死."鬼面接下来的话让李茂更是心惊肉跳.

"张庭燕乃是诈死.虽然我不知道他藏在何处,但我得到的消息,这几年还有别部得到他的指令行动.要么就是他诈死,要么就是有人收了他的印信在动作,后者很难说服别人,毕竟全天下都知道张太师已经病逝.那只能是诈死了."

"……张家知道此事吗?"李茂问鬼面.

"我不知道."鬼面老实地说."我以前是受命于张静,不,受命于尹静的.五皇子的后人不止一位,到底被送到了哪些人家,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你若能找到张庭燕,想来就能找到这些人."

鬼面现在比皇帝还希望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只有他们完全没有威胁力了,像他们这种被利用了好几代的人才能真正的安心,不怕被报复和灭口.

李茂听了鬼面的话,心中的大石压的更紧了.大嫂是前朝皇族,那李锐算什么?

就算为了保住侄子,也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个真相.

李茂拱了拱手,对鬼面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马壮士实言以告,若是此事先被圣上得知,我侄儿必有危险.依你看,如今当世还知道这些秘密的有那些人?"

"张静当年投湖自尽,信国公府负责联络之人被你夫人赶了出府,回去后也没得到好下场.厩旧部被分散四处,只有我因为手上还带着死士留了下来.他们为了保护燕王的后人,是不会把贵府大公子的身份暴露出去的.此事知道的人极少,即使知道,怕也不会吐露."

鬼面知道李茂担心什么,只能让他往好的方向想.

"我言尽于此,李国公请多保重."

李茂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送了鬼面出去的.

这些尹朝余孽好狠的心思,一步美人计,直接给信国公府送上了一项足以抄家灭族的把柄.可笑他之前还在不遗余力的打击尹朝余孽,希望能将他们绳之于法,将一场大祸消弭与无形之中……

可如今随着事情越来越深入的发掘,这事实的真相也越发的惊人.

他们信国公府何德何能,引得四方闻风而动.

若说尹朝的五皇子后人都隐藏于前朝遗臣的家中,那朝中大半世族都曾在尹朝任过官职,毕竟前朝和大楚不同,那时候任官还是以世族推荐为主的.

若圣上知道了真相,那可能以后对付世族的手段就没有这么和缓了,那时候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敌人,出动军队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这些遗臣为何愿意接纳这些前朝后人,难道不怕给家中惹祸吗?

还是说,前朝的影响力如此惊人,时隔这么多年,还有无数人期望着回到以前的日子?

是了,前朝是世族把持朝政的.

这缺德的"绝户计"若是张庭燕所设,那也实在太可怕了.

一个江山要动乱,必定是从君臣相疑开始的.

皇帝召李茂进宫的时候,李茂心里还在七上八下.

他现在时刻生活在东窗事发的恐惧中.

‘皇帝为什么要召我?私盐贩子有知道真相的召了?鬼面被皇帝套出了话?那些余孽的家人知道真相告诉了皇帝?’

‘我是不是一进门就会被拿下?’

‘我要不要跟家里老幼告别后再走?李锐就在宫里,是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李茂的心头各种慌乱的想法涌现出来,可御使就在门外,他不得不整装出门,也许是他的面色过于凝重,就连那御使都忍不住安慰他.

"李大人,您不必担心,我出来传旨的时候,圣上情绪很好,并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也许只是召您问政罢了."

李茂一听,自己的情绪连这御使都看出来了,想来这脸色是有多糟糕?他只得拼命去想一些高兴的.[,!]事情,让自己的情绪慢慢调整过来.

等踏进紫宸殿书房的时候,他已经能以平静的心态对待皇帝了.

"微臣李茂奉令前来,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楚睿扶起李茂,兴致高涨地说道:"马复和马兴跟朕透露了不少消息,尹朝余孽经营已久,根基深厚,但毕竟不在明处,一旦见光,必离覆灭不远!"

"陛下英明."听到这里,李茂这才算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知道鬼面没有说出张静那一部分,便投桃报李,以不忍荡寇将军之后沦为罪人为由,希望皇帝能让马复去国子监读书,回复正常人的生活.

"朕听闻李老国公颇为推崇荡寇将军马骅,想不到你对这马家如此关心."楚睿意外地看了眼李茂,"此举虽然容易,但会不会被尹朝余孽得知,反倒让马复有危险?"

"陛下,鬼面马兴既已归顺,当不可让他寒心,否则以后如何让他做策反之事?臣父亲确实很崇拜荡寇将军,但臣此举绝非爱屋及乌(才怪),一旦马复进入国子监,留在了厩,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眼中,岂不是更好?"

"陛下照顾马复,马兴为了弟弟的前程,也会拼命效忠陛下的.这般仁厚之举和尹朝余孽那下三滥的控制手段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谁是明君谁是逆贼,一望便知.只有如此,才能让尹朝余孽中上下级先离心离德,从内部分崩离析,才是正理."

一边是你来归顺我既往不咎的皇帝,一面是控制你全家逼着你去送死去卖命的主子,只要有一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更何况这位皇帝还有可能救出你全家来.只要你偷偷来归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就行了.

鬼面的消息一传出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反水.

楚睿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就知道李茂所说的是对的.他自然也可以控制起马复和其母威胁马兴为他去策反,可此举乃下乘之道,鬼面为何会归顺大楚,就是因为尹朝那帮人以他亲人为质.他若也这般做,就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了,谁愿意先从火坑出来又跳一个火坑?

"此事李爱卿提的有道理,朕会酌情考虑的."

李茂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成了,连忙称颂皇帝英明神武,胸怀宽广,把一个得遇明君的臣子之心表露无遗.

正因为他平日里极少歌功颂德,这一番真心赞美,才逗得楚睿更是大乐.

"这件事先按下,朕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楚睿并不知道6元鹭来哭诉请罪是李茂教导的,只大概和他说了一下6家围垦与占湖的事情,最后说道:

"朕已经勒令6家和孙家马上掘开各处圩田的堤坝,放水过田,想来6家这一次再也爬不起来了.正好你为了和晋国公结盟,让李锐和张家娘子私下里结了亲,朕思来想去,索性先让你家与6家的亲事罢掉,不能让他们拖累信国公府上."

"臣一家深受皇恩,自然是听陛下的.只是6家娘子今年已经十二,因自小和臣侄儿定亲蹉跎了婚事,如今退亲,6家是否愿意?"难怪江道奇说今夏一过6家必定退婚,原来不是他们家要退婚,而是6家一倒,这门亲事倒成了信国公府的拖累.

"6家有什么不愿意的?6家一直觉得这门亲是先皇和信国公府坑了他家呢."6元皓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楚睿的眼睛.无非就是看着李蒙身死,好棋变臭棋,李锐也毫无身价,开始狗眼看人低了.

"前几日你建议之事,朕和诸位大臣商议过了,均觉可行.明日张元谋张天师会来厩,你去做个戏,和6元皓一起请张天师合下两个孩子的八字,这门亲事就以八字极为相冲的理由这么散了吧.这门亲事朕不会表态,朕不表态就说明无所谓,御史不会拿这件事说道的."

"遵旨."李茂得了吩咐,立刻弯腰接了楚睿的命令."只是6大人那里?"

李茂一脸莫名其妙地问.

"他会亲自上门来找你的."

楚睿冷哼了一声.

6元皓那厮一听到他劝他去合八字退亲的建议,那表情似乎就像是女儿马上就能嫁进来了一般,偏还要虚伪的表现出无奈的样子.

相比之下,李茂这种连情绪都不会掩饰的老实人反倒可爱的多.

李茂出了紫宸殿,中衣都已经汗湿了一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和皇帝说完话的.

为了不让皇帝看见他的后背,他最后出门是倒退着恭敬地退到门口才转身.

显而易见,他对皇帝的恭敬最后得到了圣上的满意.

第二日,张天师到了厩,笃信道教的文武大臣和厩道观之首出城十里相迎.张玄作为张天师的关门弟子更是迎出了百里.

张天师带着四位弟子下了山,他虽已年过六十,但因为擅长养生之道,看起来依然如四十出头一般,就连须发都没有半点银霜.只这一点,就能证明他绝非装神弄鬼之人.

6元皓受其妻顾氏影响,之后也成了天师道的在家居士,此次也亲自去接.

张天师一.[,!]行人面圣后从宫里出来,住进了鸿胪寺的礼宾馆而非青云观,这正说明了皇帝对他的礼遇之情,多年来对佛,道毫无兴趣的皇帝,此番终于表现出了倾向道家的意思.

6元皓和李茂一同去鸿胪寺拜访张天师的消息也传扬了开来,有人推测两家当年定下的亲事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连聘书都没下,怕是要合八字了.

果不其然,他们去找张天师真是为了家中子女的婚事,只是这次得出结果颇为不妙,张天师推出这双儿女的八字不利两家,若是真的成了亲,两家怕是都要家破人亡.

这已经是结果最差的批条了.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6元皓带着昔日送来的礼物上门退亲,邱老太君场面代替李锐的父母解除了这门婚事.

皇帝从头到尾没有置喙,这门当年让无数后院妇人气的摔破了碗罐的婚事,终于在八年后不了了之.

只是如今李锐已经再不是当年那个人人追捧的未来世子,只是长房长孙而已.

上阳殿里.

最后得知了消息的李锐呆若木鸡.

虽然说祖母曾说过这6家小姐长得不美,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出身高门的未婚妻,一直都在憧憬着两人未来见面的那一天.

如今只是因为无稽的八字之说,这门先帝定下的婚事居然就这么退了?

一时间,他对这位张天师半点好感都无了.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也不敢拿家族去赌.张天师亲自批命,一般人家可都享受不到这个好事,他说你们八字不合,那就一定十分不好.这门亲事,你就别想了吧."秦斌拍了拍李锐的肩膀."6家女儿啊,想来也是高傲的很,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们再找个好的.

"你还有我们这帮朋友在,何必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熊平托妹妹的福,是唯一一个见过6琤的人,只是他张口想要相劝,又觉得6家既然这么不喜欢这门亲事,如今退了正是更好,所以张了张口后,还是合上了嘴巴.

来转告这个消息的大皇子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但他觉得他父皇既然并不阻止,就说明这门亲事并不适合李家.作为一名皇子,他乐于见到伴读和更强的人家结姻,而非实力已经非常孱弱的6家.

而作为李锐的朋友,他自然是不希望李锐为此垂头丧气的.

"6家姑娘我是没见过,但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你就不要在多想了.若你想要一贤惠美貌的妻子,这京中有大把闺秀都是好人选.凭你府上的人望名声,哪里没有好女儿挑选!"大皇子才十三岁不到,还不能理解李锐那少年人的憧憬,只得干巴巴的劝着.

"不过是一6家的娘子,你要实在沮丧,我去求求母后,让我舅舅晋国公府上与你家结亲.张家门第比6家不知道高多少."

"大皇子说笑了,6家小姐嫁我都尚且是低嫁了,更何况张家的小姐."李锐虽然沮丧,但他毕竟和6家小姐从未接触过,心里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如今失望归失望,突然也十分突然,但难过却是没有太重的.

"只是毕竟这么多年的婚约.哎……也许真是有缘无分吧."李锐叹了口气.

"来来来,秦斌,我们出去练练拳,你陪我发散发散."

"什么?我陪你?上次我和你比拳,你差点没把我胳膊卸了!我不干!"

"你刚刚还说‘有我们这群朋友在……’"

"可我没说我们这群朋友甘愿被你打啊!"

"我打你们做什么,就只是切磋武艺而已,看拳!"

"啊!说好了打人不打脸!"

"我又不知道你会闪!"

"我不闪我傻啊!"

"再来!"

"大皇子救命!李锐疯了!"

155羯女豆铃

李钧小时候一直受嫡母的各种热嘲冷讽,等他知道这些热嘲冷讽代表什么的时候,就多出这么一个让人无语的毛病.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毛病,后来他移出了嫡母的房里独自居住,得以读书识字,学习圣人之道,也算是一种福祸相依吧.

他这疹子来的快,去的却不快,总要痒上几天.只可怜这么多羯人都没灌醉他,他的形象却要毁在这个羯人少女的手上.

谁来告诉他,羯人的女性地位不低就算了,但为什么能代表一个她的部族出来和男人喝酒?这正常吗?她爹娘不会担心吗?

真是伤风败俗!

李钧趁着这个少女惊讶的时候离开了大帐,找到一个小角落放了水,这才轻松了许多,准备回大帐里去安置醉倒的同僚们.

"啊!"李钧回身吓了一跳."你这女人好不知耻,居然,居然看我……"

李钧羞愧欲死.

那羯人姑娘的脸也红红的.她追着这个汉人出来,想让他回帐篷,谁知道他找了一处无人的草地,就把衣摆一掀……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闭上眼睛的!

"在下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但姑娘这么做实在是太失礼了."李钧皱着眉头扭头就走,这羯女真是不知所谓,和苏鲁克部族的塔娜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塔娜至少还懂礼仪.

"&&&……a!"(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我不是故意的.)

"姑娘请让开,在下要回帐篷里了."

她愿意看那一滩水渍就给她看好了.

"&…………&#a#!"(你去哪里?)

"&…………##!"(你这汉人好没礼貌!)

李钧回了帐篷,忍住脸上的瘙痒,跟剩下的穆图部族的族人继续喝酒.

羯人有三大部族,三个部族皆以该部族最杰出的首领名字命名,就和苏鲁克的苏鲁克部族一般.

只不过苏鲁克率领的是只有三百多人的中小型部族,而这三个部族每个都有几千人,分散在草原的深处.

就以人数来说,这群羯人并不算多,但难能可贵的是大楚以前向靠近汾州的羯人们买过马种,所交易换来的钱粮帮他们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年,所以羯人对大楚的态度十分友好.南边的苏鲁克部族有许多人都会汉话,和汉人交流起来也容易.

穆图是北边的部族,族里男多女少,女子地位极高.羯族原本就是以母系定氏族,看一个族人是不是他们的子孙,要看母亲是不是羯人.

这次三大部族来的使者共有十五人,其中就有两个女人,除了大族贺伦部族的族长之妹以外,另一个就是穆图部族首领的女儿豆铃了.

豆铃是音译,塔娜让她自己选和自己羯语名字相似的汉名,豆铃在众多的汉字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豆字和铃字,成了她名字的汉名.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个汉字是什么意思,她的汉话才刚刚学,只是觉得这两个有趣罢了.

喝酒对于李钧来说并不陌生,但他不酗酒,也不好酒.李钧的祖父每天吃饭都要喝酒,用酒佐餐,李钧大一点后被祖父开发出酒量之后,从未被别人喝倒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最让他意外的是那个羯人少女居然也还站着,两眼亮的吓人.

他担心这姑娘再喝下去会醉死,加之毕竟对方是女人,喝倒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顶着个满脸包的大红脸把酒碗倒着扣在桌上,拱了拱手.

"姑娘海量,在下认输."

豆铃并不是没醉,她喝酒就是越醉越清醒型的,外表看起来似乎两眼有神,实际上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姑娘?"李钧叹了口气,"姑娘?你赢了!"

难道非要倒下才行?

李钧把碗推远点,往桌子上一趴,做出已经喝倒的样子.

他前面刚趴下,后面就听见"嘭咚"一声,偷偷抬起头来一看,正是那羯人少女已经伏在桌子上了.

这些羯人……还真是固执.

李钧站起身来,偌大的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人.他认命的把王译官的胳膊和胸膛从左少卿大人的脑袋下搬出来,以免王译官先醒来吓死,或者左少卿大人先醒来给王译官一拳.再把鸿胪寺所有以奇怪姿势倒卧的官员都扶到地毯上睡下,免得起来后全身酸痛.

羯人那边醉的更厉害,各种胡话和呼噜声震天.

灵原县的百姓不同意胡人住进城里,所以在左少卿大人的建议下,羯人们在灵原县外大楚划定的区域立起了大的帐篷群,以作暂时居住之处.

羯人们本来就习惯了住帐篷,这附近有水源,又可跑马,均满意的很.

李钧脸上难受,跑去溪水边.[,!]洗了个脸,一想到自己又要"无颜见人"好几天,实在是哭笑不得.

这一场酒宴,让所有的羯人都对李钧的酒量佩服不已,苏鲁克的部族早就被李钧喝倒过,对此并不意外,最意外的反倒是左少卿这群官员,一个个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李钧.

"你这么喝酒,头不疼,胃不难受吗?"王译官揉着脑袋虚弱地问.

"不疼,喝多了小腹胀,老要方便,是不太舒服."李钧挠了挠脸.

"你这脸上?你喝酒后就会有吗?"

如果能喝酒的结果就是毁容,他还是烂醉如泥好了.

"不是,我这是宿疾,过几天就好."李钧不好意思说自己怕女人,只好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左少卿在属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实在是头疼欲裂.

他酒量不浅,也知道羯人们立大帐的第一天要迎请宾客,不醉不归,这大帐里许多东西都是他们鸿胪寺送来的,羯人们款待他们也是正常.

可是用他们送的酒把他们自己喝到爬不起身,这也实在是太难受了.

"看来留你下来还有点用."左少卿难得温和地说,"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李钧憨厚地笑了一下.

他们留在羯人居住的地方,就是为了商议互市的事情.

此次送来这么多物资,也是为了这个.

互市建立之初,羯人是没有什么东西好交易的.他们的牛羊汉人也有,汾州又产马又产牛羊,而且还有羯人没有的多种蔬菜,不需要换他们的东西.

可羯人需要汉人的茶,铁锅,木碗,棉布……

他们需要汉人的一切.

但是他们没东西换.

苏鲁克的部族在信国公府学会了织毛衣,但如今是初夏,没有人会买毛衣的.春夏相交羊才会褪毛,他们还要收集羊毛羊绒纺线,再织就衣服,这如何定价,都是问题.

他们要把自己的东西卖的比汉人更便宜,东西要比汉人的更好,才能卖的出去.即使是这样,汉人们也很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他们连语言都不通,要如何交易?

到底该如何买卖?汉人管理胡市,胡人要不要交税?汉人要不要交税?收了税是交给地方还是国库?羯人没有钱,向来都是以物易物,这税要怎么交?

卖一只羊交一条羊腿,还是卖一件毛衣交一条围巾?

左少卿已经和他们在这里扯皮了半个月,如今连羯人们的大帐都立好了,还没商量好.

李钧只陪左少卿听了几次,头就晕的很.他很佩服左少卿拍着桌子用羯语把羯人们说的鸦雀无声的本事.

但词穷却不碍得摇头的.

羯人们就是咬定了不好,不行,不可以,汉人欺负人,汉人狡诈.

他们对"收税"天生就有一种反感.

草原上一切天生天养,哪里有过收税的事情?

"能不能这样?"一次争吵过后,李钧灵光一闪,提议道:"胡市开始之初,不如由朝廷和收购的胡人物品的商人共同对胡人的物品估价,再以这估价由朝廷担保,寻找愿意提供胡人货物的商人进行交易.这样,即使羯人或其他胡人没有钱支付货物,也可以先买到各自要的东西."

"像马匹这样的货物正是大楚所需的,就可以由朝廷公开在大楚的商人中选择一家或几家获得‘专卖’之权,胡人在马匹牛羊交易上该支付的税金,由获得大宗货物的专卖商人支付.这样一方面可以防止商人们对胡人压价,一方面,胡人也不需要再支付税钱了."

让商人替胡人交税,商人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在定价上,大楚可以把羯人的牛羊马匹的价格压低,商人逐利,只要算过账,发现即使他们承担胡人的商税也比大楚的还便宜,就会乐意支付.这样的话,羯人也不必反感收税的事情,虽然已经包含在实际价格里了,但他们若东西卖的快,即使发现了也不会有太大异议.

李钧的话一说,苏鲁克的眼睛就亮了.他开始和羯人们用羯语解释起李钧的话来.其他羯人一听汉人愿意给他们做担保,找商人,还让商人帮他们付税金,各个都大叫着这个办法好,就用这个办法!

左少卿脑子极为灵活,稍微一想就知道李钧的提议是什么意思.他微微思考了一会儿,和苏鲁克说:

"大楚的商人狡诈多端,我们自己也很头疼,若是你们自行交易,难免受骗.这以后大楚商人向你们买东西要付的钱,由朝廷替你们讨要过来,再由朝廷帮你们找愿意便宜卖东西给你们的商人.胡市定期开放,在买完你们要买的东西以后,你们从大楚拿走剩余的钱和你们需要的物资,如何?"

如果朝廷彻底成为中间人,就可以进行许多控制.

首先,户部和鸿胪寺可以作为中间人对大楚的商家进行遴选,控制马匹这种战略物资进入大楚的用途,对好的马种,大楚也可以自留.马匹是人人争抢的货物,而牛羊毛皮等物,若有大商家介入,相信比胡人一件件的卖给老百姓要快的多.

想.[,!]要获得马匹"专卖"之权的商人,为了在同行中获胜,就会自然的放低条件,甚至以购买牛羊毛皮来博取好感.商人买了胡人的东西后,钱交给作为担保的大楚,有大楚作担保,胡人不用担心商人赖账无处可追的情况.

大楚拿到钱,就等于变相的控制住了胡人.为了不让他们卖牛羊的钱化为乌有,他们就不会做出损害大楚利益的事,或者骚扰百姓.

这样,胡人不需要自己有钱,也不用担心货物积压的问题,大楚可以管控胡人购买的物资,不让他们拥有获得大量武器和工具的机会.

大楚作为一个国家,在双方的信用和调动力上也会发挥作用,只要能保证公允,至少几代内,和汉人互市的胡人不会有动乱.

至于小宗交易,他们私下要向大楚的百姓贩售,大楚也不必拦着.

双方在讨论过一些细节后,羯人都表示要向各自部族的首领请示,而且希望胡市管理交易的机构里也能有胡人任职.

左少卿齐煊说明此时还要启奏鸿胪寺,户部和朝廷,这种办法能不能允许使用,还要看当今天子的意见.

对于计算得失,如何在互市中得利,这都是户部的专长.

而鸿胪寺府负责调度和管理胡市,也要对周边各地的胡人能够提供的物品做一个统计.有些是大楚不需要的,只能让他们自行出售,不能作为囤积物资.

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决定的事.

来这里进行谈判的羯人们也都做好了长期在这里驻留的准备.

如今只是羯人,等汾州胡市运作的好了,在凉州,幽州,燕州,南方的崖州都可以开设互市.到时候北方的人参皮草,西边的香料宝石,南边的珍珠鱼米,都可以作为互市的货物.

可以想象大楚的商人们会为了这些如何趋之若鹜了.

到那时,鸿胪寺也会变成大楚说话有分量的衙门,而非现在这种不温不火的局面.

政治野望是"鸿胪寺卿"的齐煊心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对待李钧的态度也越发的温和可亲起来,让鸿胪寺里众人纷纷羡慕嫉妒恨.

李钧这"中间人"的灵感是来自于堂祖母的"大富翁".

"大富翁"里的"银行"起到的作用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印象.只可惜现在还没有那种纸张做的钱币出现,否则商人们也不用从各地带来银钱支付货款,再千里迢迢再运回京去了.

左少卿当夜就拟折回京,而李钧也开始了被左少卿当成驴子一样使唤的日子.他被左少卿留在了羯人的居住区,专门负责收集羯人们对互市的意见,还有了解他们的想法.他每三日回灵原县和左少卿汇报一次进展,闲暇时候就向羯人们学习羯语,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唯一不能适应的是那位叫做"豆铃"的少女,不知道她是哪里有问题,三天两头来找他的麻烦.

"(……&……&##……&."

(塔娜说你杀价特别厉害,你能带我进城买一点东西吗?)

豆玲看着一脸无奈的李钧,觉得逗弄他特别有意思.

其他人听到她的邀请都会很高兴的陪她去的,只有他,一副见到母狼的表情.

一旁充当翻译的王译官将话给李钧转达,然后又冲他挤了挤眼.

"小子艳福不浅啊."

这羯人姑娘身材比汉人姑娘火辣多啦!

"在□负要任,实在无暇□□……"李钧见又是豆铃,心中苦笑.

王译官将李钧的话传于豆铃.

"&……&……#!"(到处找人聊天也叫身负要任?)

"王译官,麻烦您和她说,聊天也是很重要的任务,它有助于我们了解羯人的想法.如今羯人和汉人最需要的就是沟通."

王译官只好再来沟通.

‘这小子,这大好艳福不去享,听说羯人十分豪放,相互喜欢就能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李钧看起来还是个毛头小子,怎么能不喜欢女人呢?老王他要不是已经娶了婆娘……啧啧,可惜,可惜啊"

"&……&……?"(汉人的男人都是你这么婆妈的吗?)

"王译官,请麻烦你问她,羯人的姑娘都是这样素不相识就邀请别人一起出游的吗?"

"&……&……&?"(难道不可以吗?)

"王译官,请麻烦你告诉她,汉人的女子都不出门的,男女授受不亲……"

"……&#a?"(可是我没要和你肌肤相亲啊,我就想进城去逛逛)

"王译官,请麻烦你告诉她,汉人的女子是不可以和男人并肩而行的,我是汉人的男子,所以要……"

"你自己想办法告诉她吧,我可不是来这里帮你们谈情说爱的啊."王译官连连摆手,一溜烟就跑.[,!]了.

走出老远还回头呼喊道:

"李钧,这姑娘是羯人最大部族的女儿,那位首领是没儿子的!你还是好好招待她吧,这才是我们鸿胪寺的责任啊!"

李钧又不能说自己有恐女症,只能跺着脚看着王译官逃跑的身影干着急.

"喂,喂喂!王译官,你见死不救!你怎么能跑了!你回来,你陪她去啊!喂!喂!喂……"

李钧眼睁睁看着王译官没影子了.

只留下李钧和豆铃大眼瞪小眼.

豆铃见那中年汉人走远了,只剩这个能喝的汉人了,心里也乐滋滋的.

她听说这次不用让她们这些异族给汉人交税的提议也是这个汉人提出来的,再塔娜说这个汉人在京中还帮她们杀价,买了不少东西,心里就对他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和好感.

虽然他是固执又胆小的汉人,而且还不喜欢她,但他还是羯人的好朋友.

羯人有句话,"这世上没有不相交就有的挚友".她相信她和他好好相处,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最佩服会讨价还价的人了!

"罢了,就当是为了这门差事吧.鸿胪寺也负责接待外宾,敦睦友好外邦……"李钧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不停的小声喃喃着.

"既然豆铃姑娘想要进灵原县逛逛,那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只是你我语言不通,最好去找下塔娜和卢默陪同."

李钧说完一想,摇了摇头.

他说汉话,这姑娘怎么听得懂呢?

"&……#塔娜&……&卢默."李钧用他所会的浅显羯语说出了"我们,塔娜,卢默的去找".

豆铃偏了偏头,看着一脸正经的李钧.

"&……&……#……#?"(难道我猜错了,你不是怕女人?你只是碰到我就起疹子?还是那次只是偶然?)

豆铃伸出手指,轻轻地往李钧脸上一戳.

李钧刚刚才下去的疹子铺天盖地的又冒了出来.

"……&?…………#!"

(咦,果真是碰到就变妖怪!)

李钧呆若木鸡的看着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又气又急,一下子怒火上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绝对是和这个女人犯冲!

下次绝对要离她远远的!

这是失去意识的李钧最后的想法.

158“甜蜜”的负担

也许是因为"李湄"这个名字的原因,小宝宝生下来以后,接连着好多天都在下雨.

夏日的雨向来是阵雨,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李湄的洗三半点也没受影响.

李湄洗三那天是按照家里生男丁的规格办的,信国公府大部分亲朋好友人家的女眷都来了,没来的人家也送来了贺礼.

虽然李湄是女儿,但信国公府快十年没有添过人口了,哪怕是个女儿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李茂又处在事业的上升期,自然是无数人趁着这个机会来巩固关系.

至于李茂,这几天走路都带风,对谁都笑盈盈的.

朝堂上遇见政见不合的老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年轻无知,他也只笑着说"是是是,在下年纪是轻了点,以后定向老大人多讨教".

这倒引得别人不好意思起来.

皇帝知道李茂为什么这几天这么乐,他也常常感慨李茂家的人丁稀薄,但对于满门都是壮丁的信国公府,皇帝在心里还是隐隐希望能多几个女孩的.所以这一胎虽然不是个男孩,可女孩对于这样的人家也宝贵的很,楚睿便让皇后赐了一些女孩子用的玩意儿下去.

这样的殊荣,是宫里许多小公主出生时候都没有的.宫里的孩子容易夭折,东西给多了怕压不住福.

李湄洗三,德阳郡主也带着万宁郡主来了,在添过盆,吃完"收生果子"后,德阳郡主站在抱着孩子的花嬷嬷旁边看了孩子一眼.

孩子才出生三天,听说生下来时也颇有波折,她不敢抱.

她本来是想笑着说"这孩子长得真漂亮,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的,结果伸头一看,愣是没好意思说.

这小李湄长得颇似其父,李茂那长相在男人中都不算俊秀的,更别说这是个女孩子了.

所以她改口夸道:"女儿像父,这是富贵如意之象啊.这女孩以后必定过的很幸福美满."

对于顾卿来说,幸福美满比貌美如花的祝福好多了.

"那就借郡主吉言了.我们家也不求湄儿如何富贵,能过的和郡主一般幸福就行啦!"顾卿也在旁边逗弄着李湄.

李湄胆子极大,见人也不害怕,还会对人挤眼睛.

方家老太太也特意过来添了盆,顺便主持了这场"洗三",但她毕竟更担心女儿一些,等"洗三"结束了以后告了个罪,就去了方氏坐月子的房间去找女儿.

孩子还小,抱出来完了礼就抱回去了,一屋子太太夫人和丫头们坐在一起聊天,女孩子们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玩着邱老太君府里的各种新奇游戏.

招待这些孩子们的是张媛,信国公府女儿才刚出世,方氏又在坐月子,能出来招呼女眷的除了邱老太君就是下人.

对于女孩子们,有许多夫人太太把她们带出来就是让邱老太君看一看的.

如今信国公府两位嫡孙都没有定亲,身份前程看起来都很不错,信国公府对于纳妾的"家风"让所有主母都羡慕,信国公位当一品,都没有半个通房妾室,怎能叫她们不为女儿谋划?

是以除了几乎亲戚人家,以及对侄女婚事做不得主的德阳郡主意不在此,竟是大半都带了嫡女或者侄女过来的.

邱老太君身份高,她亲自招呼众人难免让众人有些受宠若惊,气氛也不是十分自在.

好在顾卿虽然穿的是邱老太君的身子,却拥有着年轻的灵魂,为人又风趣,没一会儿气氛也好了起来.

女孩子们那边更是欢呼声不断,嘉云和磬云两个精通各种游戏的丫头带着一群女孩子们玩着各种棋牌,张媛熟悉大部分女孩,照顾着所有人的感受,自然是很快就玩成了一片,呆在信国公府都不想走了.

万宁县主在得了顾卿的同意以后去了小宝宝的屋子.

李钊,李铭两个孩子都在屋子里陪妹妹,屋里还有花嬷嬷和一屋子下人看着,顾卿对万宁县主去李湄的房间不是很担心.

万宁到了屋子,一看李钊果然在,开心的拍了拍手.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有小宝宝很稀罕吧?我也想要个弟弟妹妹呢!"

万宁挤到顾卿特制的婴儿床边,待她看到小宝宝盯着头顶上垂着的许多挂铃,忍不住出了一会儿神,感慨地说:

"这小妹妹还真好命,这样的小床我可从来没见过.看着连我都想偷偷进去躺一躺."

一边的李铭好奇的看着这个没见过的小姐姐,摇着头说:"太小啦,又硬,不好睡的."

他第一次看到这床就已经偷偷进去睡了一下,也幸亏这床做的极其扎实,不然李铭睡进去摇啊摇,怕是会把床板都睡断了.

顾卿说小孩子脊背还没长好,床不能睡得太软,所以这床是没有李铭自己的床软的.

"我只是说羡慕这个床的形制,我家里的床虽然又大又舒服,可是顶上却没吊这么多玩意儿,旁边也没圈着这一圈棉布做的花草,真是让我羡慕."万宁摸了摸小床四周缝制的藤蔓和喇叭花,好奇的揪了一下.

"这下面的大抽屉.[,!]是做什么的?"

"那是个小箱子,里面可以放水或者银丝炭,外面包着毡布,是冬天给我妹妹暖和床的."李铭把床下面的抽屉抽出来给万宁看,"这是我奶奶想的."

"邱老太君可真了不起,能想的到这么多主意."万宁摸了摸那抽屉箱子,原来上面有一个盖子可以打开来放热水.

"那是,我奶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奶奶!"

李钊吃味的看着李铭和万宁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撅了撅嘴对万宁说:

"万宁,你要喜欢,等我长大了,我做个一样的给你.不,我做个比这个还漂亮的床给你.也围上幔子,挂上吊铃,床上全是布娃娃."

"堂哥好不知羞,哪有男孩子给女孩子送床的?除非你要娶万宁姐姐做新娘子,不然你送她床会让她被家里人骂的!"李铭嘲笑着这位小堂兄.

"没事的,我等你送我漂亮的床,我家里不会骂……"万宁笑着张嘴.

"娶就娶!"李钊一句话打断了万宁的救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憋出这么一句来.

这下,满屋子都笑了起来.

"钊少爷,娶媳妇不是你想娶就娶的,你得让双方家长都同意啊."花嬷嬷笑着摸了摸李湄的脖子,确定小主子不热以后满意的把小毯子盖了起来.

七月的天已经很闷热了,一旁一直都有仆人给这几位小主子打着扇子.

"我爹娘肯定同意,他们要不同意我就不回家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嘛!"万宁再怎么大方也是女孩子,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娃娃,一听李钊的话,红着脸就跑了.

"咦?万宁!万宁!你别跑啊!我还要带你去看刚孵出来的小鸭子呢!"李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真心话"说完之后,万宁捂着脸带着丫头们跑出了房间.

李铭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堂哥,你是不是想做大官?"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想啊!"他的庶兄都当了官,若是他没有个一官半职,他娘这辈子在宋姨娘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就算为了他娘,他也得当个官才行.

"可是你要娶了那位县主,你就当不了官了."

"啥?"

李铭见李钊懵懵懂懂地问他为什么,着重强调了"县主"二字.

"她是位县主啊!"

"我知道她是县主,她和我见面的第一天就和我说了.可是县主和不能当官有什么关系啊?"他们县令的女儿就嫁了一个大官!

"万宁县主是皇帝陛下的侄女,是宗室之女,娶宗室之女就意味着不可掌重权,又怎么能让你当上大官呢?"

"什么?皇帝的侄女?"李钊瞪大了眼睛.

皇帝老爷的侄女?侄女?那不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吗?

为什么叫县主这么难听!

"她的封号是县主,县主比公主低好几级呢."李铭摇着头,"但是县主和公主是一样的,宗室女的夫君不能掌权."

"那我就做不掌权的官好了."李钊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当官本来就是给我娘争口气的,管它掌不掌权,当上就行.官有好多个可以选,万宁就一个啊!"

"你这话说的,好似许多个官任你挑选一样.你比钧堂兄厚脸皮多了."李铭伸手扭了扭李钊的脸皮,"厚脸皮,还不要脸!"

"我哪里厚脸皮了,我这不是看你不是外人,和你说实话嘛!"

"你才比我大两岁,就知道想媳妇了,不要脸,厚脸皮!"

"万宁是朋友,不是媳妇.等我娶了她,才是媳妇……"

两个孩子乱七八糟的说着童言无忌的话语.

官位,媳妇,前程,这一刻就似世界摆在他们面前的玩具一般.

只有等到他们长大了,才会知道大人们都想要的官位,娇妻和前程到底代表着什么.在那之前,这一切的符号都是那么的美好,就如同小床上悬浮在头顶的床铃,充满着梦幻和幸福的憧憬,填充着他们的梦境.

李钊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他认定了什么,就觉得这个世界都是围着这件事在转的.如今他知道万宁并不是什么县官的女儿,而是他最敬仰的皇帝老爷的侄女,心中那股好感就更盛了.

他准备回头就去问问堂兄,要想娶一个县主,到底该怎么做.

什么,你问他为什么不问什么都懂的李铭?

他才不要给他笑话呢!

汾州,灵原县.

"你的脸怎么了?"听着李钧汇报着工作的左少卿看了一眼李钧脸上密密麻麻的疹子,"我记得你上次也长了,可是水土不服?"

"并非水土不服.下官从小有个毛病,一被女人碰过就长疹子.这疹子来的快走的也快,少卿大人放心,不会耽误下官办差的."李钧生怕左少卿以为他水土不服就把他送走了,赶紧摆着手连连否认.

"一碰女人.[,!]就长疹子?那你日后如何娶妻?"左少卿扫了李钧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有二十了?"

"惭愧,下官虚度了二十个春秋,等今年秋天过完生辰,下官就满二十了."

‘嘿嘿,我可是成人了,不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年轻,上官你有什么差事尽管交给我去办吧!我一定办好.’

李钧心里喜滋滋的想着.

"二十岁,还有这个隐疾……"左少卿戏谑的笑着,毒蛇技能再次发动.

"莫非你还是个没碰过女人的童子?"

李钧怎么也没想到上官会冒出这么一句不正经的话来,那张长着疹子的脸红的不能再红,有信乱地说着:"在下之前一直勤于苦读,那个,那个……实在是无暇顾及……在下……身边都是小厮……"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总之窘迫尴尬都有就是了.

齐煊难得好心情的一笑,摇着头逗弄自己这个下属.

"你有这个毛病,你家里人都不急吗?当了再大的官有什么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便是再有权有钱也无后人可留."

齐煊对这位信国公府的堂侄很感兴趣.这是裴寺卿亲自相中的人选,而且准备着力培养的人才.可是他除了看起来勤奋些,并没有特别过人的特长,甚至他都不知道他这个二甲传胪是怎么得的,莫非是皇帝看他家的关系给特点的?

不过好在他看起来并没有厩子弟的纨绔,对这份差事也很满意.

他侄子齐邵和李家的大公子关系也挺好,想来信国公府家教不错.

"下官只是个庶子……"李钧的眼神略暗了暗,"我爹的香火自然有我弟弟去接的."

齐煊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自己上进总是没错的.你日后要在这里管理胡市,胡女并不如汉人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西边有些异邦甚至是女人当权的,你还是趁早把这个毛病治好,省的以后有失国体."

"下官……尽量吧."

这毛病跟着他十来年了,要是能治早就治好了.他堂祖母说这是心理上紧张引起的毛病,什么时候他不紧张了,这毛病也就好了.

可要他对女人的碰触不紧张,那也实在是困难.

李钧和左少卿商议了一会儿羯人的事,羯人再过一阵就要走了,草原上夏季是最繁盛的季节,这些使者的身后通常都维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苏鲁克的部族也要回去整理羊毛,准备制造毛衣,以供秋冬出售.

更何况这次谈判的结果还要回去反馈给各部族的首领.

他们下次来,就是秋天了.

想来秋天的时候,朝廷已经定好了政策,互市很快就会建立起来,而那时候,李钧的羯语也会变得流利起来吧?

……也许,大概,会吧?

李钧走出大帐,呼吸了一口郊外的新鲜空气,顿时觉得连鼻中的气息都是甜的.

啊,等那该死的羯女走了以后,他再也不用顶着这一张脸到处晃了!

这半个月,每个人见他都会偷笑,偏偏那羯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他躲在哪里都能给她找到,逃都逃不开.

他不太懂羯语,那豆铃不会汉话,两个人鸡同鸭讲,他每次扯着嗓子喝问她,也只能换来她一个莫名其妙的歪头.

语言不通什么的,连吵架都吵不赢!

和能用几种语言交替不带歇的骂人的左少卿比,他简直就是个渣.

他发誓他一定要学好羯语.

到那时候,他非指着她鼻子好好痛斥她一通不可!

"(&&……7……##"(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从那个一天到晚板着脸的大官那出来了吗?)豆铃从李钧身后突然冒出,轻轻拍了拍李钧的背后,成功的让他转过了头来.

"&……#?&……!"(你怎么这个表情?看起来好像见了妖怪一样!)

豆铃娇笑出声.

李钧看到又是她,脸皮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全身都瘙痒了起来.

"见鬼!又是你!你怎么一天到晚跟着我!"

李钧声音忍不住高了几分,都有些破音了.

"&……(……."(你又叫起来了.你真有趣.你就不会正常的说话吗?你天天这么吼,嗓子不会疼吗?)

豆铃从来没见过这种对着她一直叫一直叫的男人.

她是他们部族的"火女"豆铃,人人见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小伙子们更是温顺的像是羊羔一般.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你就不能饶了我吗?"

李钧看到一旁走过的王译官,连忙把他拉了过来,指着豆铃对他说道:"王译官,你帮我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一天到晚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王译官见又是这对欢喜冤家,微笑着传达了他的意见.

豆铃张嘴吐出一大串羯语,.[,!]王译官听了一愣,竟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王译官?她说什么?"

"她说,她喜欢你."王译官表情古怪的说,"她想和你做朋友……"

哈哈哈哈哈,他快憋笑憋死了好吗?这个鸿胪寺新进的老实人听到胡人大胆豪放的告白,肯定会吓死吧?

哈哈哈哈,这出戏真好看啊!

上次西域某小国的使者进京,还强吻了左少卿大人呢!结果左少卿只是一句"你身上好臭",就让那女使者羞愧的哭着跑掉了.

李钧,你还有的学呢!

"你说什么?"李钧半天没缓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我说什么,我又不是断袖.豆铃姑娘说她喜欢你,想要和你欢喜的相处."王译官用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李钧的肩膀.

"是不是觉得受宠若惊?你也不必太有负担,番邦女子都是很豪放的,羯人女子的地位又高,也有不少是自己选婿的.她若想和你……"

"王译官,麻烦你问问她,她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我改还不行吗?"李钧的表情已经不足以用"如临大敌"来形容了,说是"灭顶之灾"都不为过.

"这不好吧."王译官憋笑着说,"会破坏两族和睦的关系的.何况人家喜欢你是人家的事,她又没强迫你喜欢她,她姑且说之,你就姑妄听之呗.我还有事,我走了."

"王译官,你别走!"李钧连忙出声阻止.

出人意料的是,拉住王译官的居然是豆铃.

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拉(其他)男人的胳膊!

还说喜欢他!

真是不知羞耻!

"&……&……#,&……#!"豆铃只是轻轻拽了一下王译官就松了手,又说出了一大串羯语.

王译官点了点头,和李钧转述道:"豆铃姑娘说,过几日他们部族的使者都要回去了,她也要跟着使者返回草原.她想买点东西回去送人,让你陪她去买."

"王译官,我语言不通,还是你陪他去吧."李钧木着脸说道.

"李行人,你才是负责沟通联络的行人,在下是译官,专司翻译之事,如今还有大量文书需要在下传达给羯人了解.如今鸿胪寺人人身上都有许多差事,这陪同的小事,该是最闲的你做才是."

王译官肚子里快快要笑开花了,可还要板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教训他.

这李钧怎么这般搞笑,啊哈哈哈哈!

"邦交无小事,豆铃乃是羯人部族的‘火女’,是传承部族火焰的地位崇高之人,你要好好招待与她."

王译官的话让李钧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色.他是被鸿胪寺特点来的,来的目的原就是借用他和苏鲁克一族熟悉的关系缓和两方的气氛,做好睦邻友好之事.他还在学习当中,身上自然没有什么任务.

这么一想,他确实是所有同僚中最清闲的.

想到这,李钧拱了拱手羞愧地说:"是在下任性了.只是我和这豆铃姑娘无法自由的沟通,我若带她进城……"

"没事,买东西嘛,比划就好."王译官对他笑了笑."我们去异邦很多时候也是比划的."

鸿胪寺哪里有那么多译官啊,还不是都靠比划!

"这可是我们鸿胪寺必学的技能,无需语言,心意相通!你还有的学呢,在下告辞!"

王译官又一阵风的跑远了.

李钧看着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的豆铃,忍不住长叹了口气.这段日子一来,他叹的气比他在嫡母膝下的时候还多.

他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压顶,空气中还有一股水气,想来是快要下雨了.

这姑娘这个时候想要去逛汉人的城镇,真是难为人啊.

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遇见这么一个以折磨她为乐的姑娘?!

"豆铃姑娘,既然你要逛集市,那就随在下走吧."

灵原县.

豆铃高高兴兴的跟着李钧走在去灵原县城的路上.随行的原本还有两个她的侍卫,但出于各种原因,豆铃把他们喝退了.

李钧也不觉得只是去买个东西要带多少人,豆铃一个羯女已经够显眼的了,再来两个人高马大的羯人武士,灵原县的百姓不知道会不会围观他们.

若是买的东西多,叫商人送到城外的帐篷区就是,商人逐利,只要有生意做,才不管你是汉人还是羯人.

王译官还是跟来了,而且一脸的不情愿.

他一点也不想来,可是李钧去和左少卿报备自己要陪羯人购物的时候,左少卿便唤来了王译官,叫他陪他们同去.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李钧.

豆铃身份贵重,若两人有了争执,为人圆滑的王译官还能制止一二.

三人就这样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往灵原县走着.

最前面的是大步流星,走的头也不回的李钧,后面.[,!]是一直追着李钧走,但比李钧个子矮一大截一直追不上的豆铃.

最后是离前面两人很远的王译官,他无精打采的慢慢走着,离那两个人大约有二十步的距离,只是勉强不掉队的范围罢了.

拜李钧匆匆的步子所赐,三个人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进了城.

羯人进城是比较麻烦的,好在豆铃有朝廷颁的使者文书,王译官和李钧都有鸿胪寺的印信,守门的城管见这羯人是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而且又有负责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官员陪同,好声好气的放了他们过去.

"听说如今城外羯人聚集的很多啊,鸿胪寺的上官们都辛苦了."城门官笑着还回了印信."我们灵原县很欢迎羯人的朋友,但是大楚的律法还是要遵守的,两位大人请务必‘照顾’好这位姑娘,不要让灵原县难做."

灵原县自汪志明救了李茂以后,对羯人都持有不热络但也不排斥的态度.但毕竟羯人并非汉人,长相也和大人大不相同,总是引人侧目的,偶尔也有摩擦.

"&……#?"(他在说什么?)豆铃好奇的看着王译官.

"没什么,你跟好我们就行."王译官对女儿家一向很宽容.

到了集市,豆铃看到什么都想买,什么都好奇.

李钧无奈的抚着额角.

这一点,莫非所有的羯人姑娘都一样?

李钧只能开始无奈的阻止.

"这个不行,这个制作的太粗糙了.什么?要一两银子?你抢啊!这搁在厩也就卖个十几文!"李钧把豆铃手上的小木雕丢到了摊子上.

"那看看这个,这个可是厩信国公府上传出来的好东西,这是射玦,拉弓射箭必备,草原上不是人人都能开得了弓吗?这个卖给……"

李钧用凶恶的目光瞪着老板.王译官则是好奇的看着李钧.

他们都不知道李钧在忌惮什么.

他是信国公府的亲戚,莫非信国公府不准别人卖射玦?

不对啊,这东西卖的人可多了.

"大楚禁止贩卖一切武备给胡人,老板是想被杖责吗?"李钧沉着脸.

他穿着官服,又带着羯人,这摊主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们是陪着羯人出来买东西的官员.自古民不和官斗,这店家讪笑着解释:"这就是一个扳指,怎么能说是武备呢,我又没有卖刀剑……"

"射玦能提高拉弓的速度,还可以保护手指,对草原民族来说,这无疑于一件利器,让他们如虎添翼.老板牢记我的话,下次若是再有外族来买东西,千万不要主动推荐这个."李钧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用,但还是提醒了一二.

一旁的豆铃好奇的看着拿着射玦的老板,又看着一直和老板说着什么的李钧,伸手拿走了那个难看的戒指.

"&##?"(这是什么?戒指吗?)

李钧劈手就从豆铃手中夺回了戒指.

豆铃被他不友好的态度和脸上沉重的神色吓了一跳,眼眶一热,泪珠子在眼睛里转啊转的.

李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凶,当下歉意地对豆铃一笑.只是他满脸都是小疙瘩,就连路人见了他都皱眉,更别说此时笑起来有多"面目狰狞"了.

李钧见豆铃伤心之色更甚,把那扳指丢回摊子上,转身就走了.

"&……&……#!"(这是什么人嘛!欺负了人就跑!)

她站在摊子前,委屈的哭了起来.

王译官手足无措的安慰她,不停的承诺等回去了就教训那小子一顿.

没过一会儿,李茂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

他不自在的扭过脸,把手中的布囊递给豆铃.

"那戒指不好看,这个送你,你不要再看那个了."

豆铃擦了擦眼泪,神色迷糊的接过布囊,打开一看.

一枚扭成花型的银色戒指躺在里面,上面还镶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豆铃惊喜的掏出戒指,往手指上戴.

戴到无名指刚刚好.

原来李钧见豆铃快要哭出来了,连忙跑回刚才路过的某个摊子随便买了一枚戒指过来赔罪.他想着草原民族大概没见过珍珠,所以买了一枚珠子的.

这种银子做的戒身,又是小颗珍珠做戒面的戒指并不贵重,大部分是给小女孩玩的玩意儿,豆铃带的话只能戴到无名指.

"……&……#a?……!"(这是给我的?谢谢你!)

她总算破涕为笑了.

一旁的王译官总算松了口气.

"你小子看不出啊,哄女人有一套!"

李钧苦笑.

他哪里是哄女人,这明明是哄小孩的法子.

豆铃既然已经忘了那个扳指,三人转身就要去其他的摊子上闲逛,那老板见这三个人在他摊前又哭又笑,他还莫名其妙被训斥了一.[,!]顿,对方却连个毛都没买,不由得焦急地推销自己的产品.

"看不上那木雕的话,这把木梳怎么样?上好的桃木所制,雕的也漂亮!"

豆铃眨了眨眼睛,从腰间拿出一枚金珠子.

"(&……&……!"(这个我要了.)

多亏了老板卖那破戒指,她才得了李钧一枚戒指呢!

李钧见她一出手就是金子,顿时觉得自己穷的不堪入目.

谁说羯人穷苦的啊?谁说羯人没钱的啊!

他们那么辛苦口口声声说"没钱交税,你要羊腿还是围巾"是为哪般啊!

这一出手就是金子还叫没钱吗?

他却不知这金珠子乃是皇帝所赐,羯人部落各部族都分了一部分.

豆铃受宠,所以也得了几个.

"王译官,让豆铃把金珠子收回去."李钧觉得心力交瘁.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去信国公府得到祖母给的金锞子,才第一次得到金子.

这豆铃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是个羯人,出手都是一个金珠.

"这梳子多少钱?"李钧认命的掏出钱袋子.

"八十文."

"虽然是桃木,但材质不是很好,雕刻的也不是很仔细,也就小姑娘梳梳头,不值这么多,二十五文,卖不卖?"

王译官和豆铃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钧和这老板讨价还价.

王译官不动声色的往后面挪了挪,想和他划清界限,向旁人表明自己和这个像是女人一样讨价还价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开口就还了一半还多!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做生意的赚个钱多不容易啊!

豆铃则是带着星星眼看着一脸严肃着在说着什么的李钧.

会还价的男人什么的,实在是太英明神武了!

"二十五文,小的连木头钱都赚不回来啊!五十文吧?"

"你也就卖个木头钱,你看着花雕的,忒俗!也就羯人姑娘不讲究会买.三十五文,卖就卖,不卖就走.梳子这东西满大街都是."

李钧在家里月银有限,想买什么都要节省着花,而且他说话一向能噎着人,是以养成了颇会还价的本事.

"三十八?"

"……好吧,看老板做个生意也不容易,就多给你三文买杯茶喝吧."李钧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串钱,然后数出三十八枚给了老板.

那老板接过钱拿了木梳的时候,简直是热泪盈眶.

就赚了六文钱,这绿衣小官还说给他买杯茶喝……

这是哪里来的官儿啊?抠门成这样!

"给你梳子.还有这串钱,你也拿着.若是再买小东西,就用这串钱付."李钧将两百文串在一起的钱串子和梳子一起递给豆铃.

"若是有买贵重东西的时候,就在我这先拿银子花用,你那金珠子太大,拿出来太惹眼了,回头我们再算账."

还好他出门家人给的以前多,金珠子化开找银子也容易.

王译官把李钧的话翻译给可豆铃听.也不知道羯语和汉话语法之间有差距,还是豆铃的理解有问题,亦或者是王译官恶作剧,豆铃听完了以后,以为李钧的意思是:

"你敞开来买,这集市上的东西钱我都包了!"

她顿时觉得李钧的形象无比高大,简直高大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

会还价,还替你付钱,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如意郎君啊!

161因果循环

洗三这天热闹到了下午,所有的小姑娘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

信国公府的"游戏室"实在是太有趣了,简直就是小孩子们的天堂.

更别说还有各种精巧的点心,茶水,甚至还有伶牙俐齿丫环帮她们主持游戏,讲解规则,她们只需要跟着玩就行了.

若不是信国公府唯一的女性小辈才刚刚出生,她们一定乐于和信国公府的小姐做个手帕交,就为了经常能来这游戏室玩.

顾卿满脸笑容的送走所有亲戚朋友家的女眷,回过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的都笑不出来了.

"太夫人是不是太累了?先除了大衣服躺一会儿吧,我唤两个丫头来给你揉揉肩."花嬷嬷一见顾卿这样子就知道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恩."顾卿连多说一个字都懒张口了.

她都不知道那么多人为什么能一直带着笑,她只是笑了半天,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更别说一群不熟悉的人扯着各种更不熟悉的话题,却还得摆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太伤身了,等恢复了元气,她要去看看小孙女,重新打个气.

晚上,李茂回了家,照例先沐浴更衣,去方氏的隔壁看看女儿,然后才进了妻子的屋子.

方氏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文绣说话,眼睛也半睁半闭,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都说了如果太晚就不必等了,你还在坐月子,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头等大事."李茂一看就知道方氏没睡是为了什么,叫了文绣和两个嬷嬷下去,倚在她床边陪她说话.

方氏有好多天没洗头洗澡了,只是靠丫头婆子伺候着用熟水擦一擦,这还是盛夏,屋子里又不能放冰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要馊了,连忙把李茂往外推了一点.

李茂以前陪方氏坐过一次月子,自然知道方氏顾忌什么,大笑着坐远一点.

方氏等着李茂来,并不是全为了要看到丈夫才安心,她娘今日在她屋子里说的话让她很不安,直觉里这件事一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就想和丈夫讨讨主意.

方氏一五一十的把小弟房里的事和丈夫说了,又皱着眉头说:

"那个胡姨娘到底是什么性子,我也不太清楚,但就从我娘的话上来看,这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娘那么一个讲究尊卑的人,说起这件事,竟没觉得胡姨娘有什么不对的,还一口一个我弟妹心眼小."

"还有那胡姨娘,主母滑了胎在静养,她日日在主母屋外跪着,让下人们给见了,不会觉得她做的不对,只会觉得我弟妹平日里太苛刻,逼得妾室都没办法活了.这叫我那弟妹怎么静养?换成谁,丈夫的宠妾在外面跪着,不咬牙切齿撕了她都算好的,哪里能安心休息?我躺在床上这么一想,连睡觉都睡不安了,总觉得家里进了个了不得的女人."

"我一个妾室都没有,你怎么对这些妻妾斗法的套路这么熟悉?"李茂轻笑着抚着方氏的额头.那上面挡风的巾子都快掉下来了.

"老爷体贴我,家里没有妾室,可是别人的家里有啊.我以前在外走动的时候,各家主母各种咬牙切齿骂家里通房姨娘的话听得太多了.有些手段狠的妾室,仗着受宠逼迫主母都是有的.这胡姨娘在我娘口中还算是个本分人,可就是本分人作怪才最可怕."

"我那弟妹是个没城府的,除了吃瘪,竟没有一点办法!"方氏是长姐,对两个弟弟一直爱护有加,她娘为了怕两个媳妇抢她管家的权利,都不是什么特别能干的女人.

所以方氏乍一听这事,今天一天都没休息好.

在她眼里,什么事和丈夫商议商议,都能找出法子来.

李茂见妻子对这件事这么在意,也不得不收起笑意,仔细的分析了一遍.

这一思索,他就觉得不太对了.

"这胡姨娘,是什么时候进的方府?"李茂想了想,方婉的小弟弟五年前才成亲,成亲头两年肯定是不会弄出妾室来的,那就只有这几年的事.

铭儿才回来一年多,若不是他想着回家读书,怕是现在还一直在方府里和大表弟读书呢.

他们府里先是进了尹朝的余孽,然后又进了岐阳王的探子,其中刘嬷嬷和几个地位不低的仆人更是从方府带过来的,这方府里若是再有几个余孽,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难不成,有人想图谋他的儿子,才□□这么一个棋子?

不是李茂多疑,而是这几年来信国公府里遭遇各种阴谋阳谋,府里又出了许多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李茂原本就小心的性子变得更加谨慎了起来.

他实在是怕了.

"听娘说,有两年了.是我小弟一个同僚家中的庶女,因为也是官家女儿,所以当做良妾抬回来的,也摆了酒."方氏也皱着眉.

这才最麻烦.若是通房或者陪嫁丫头抬了姨娘还好,至少出身低威胁不到嫡子的地位.如今她这弟妹还没有儿子,若是胡姨娘先冒出个庶子,那就出了大丑了.

她家因为她陡然成了信国公夫人的缘故,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厩其他人.[,!]家的谈资.

"两年……"李茂的心放下去一点.

"我看你也别东想西想了,想多了也是无益.我明日下朝后去吏部找下你小弟,和他聊一聊,让他做的不要太过."李茂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安慰方氏.

"我是他姐夫,我说的话他总是要听的.无论那女人再厉害,能靠的无非是男人,若是你弟弟不再宠她,她也翻不出天去."

方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下朝,李茂去了一趟吏部.门口的小吏还以为李茂是来找尚书张宁的,连忙就要飞身进去通报,待听到找的是验封司的主事方毅,那小吏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转个方向就去吏部的验封司找方主事去了.

方主事是信国公的妻弟,但平日里信国公对他并不十分关照,倒是张尚书看在两家姻亲的份上对他照顾良多.

想不到今日是信国公来找.

方毅听到小吏的通报以后,满心疑问的走进了吏部接待外客的厅堂.

莫非是姐姐出了什么问题?

方毅对姐夫行了礼,连忙问道:

"姐夫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来训示弟弟的吗?"

"你说的没错,我正是有事来训示你的."李茂的话成功的让方毅瞪大了眼睛.

李茂当下板着脸把他宠妾灭妻的行为斥责了一番,还把他如果让胡姨娘先诞下庶子的危害说了个干净,其言辞之冷厉,让方毅的头上直冒汗.

其实他娘昨日回家就已经对他说过一遍了,甚至还让胡姨娘闭门静心思过,不准在出门半步.他心里喜欢胡姨娘的温柔可人,可见到一个两个三个都来骂他,甚至连他的姐夫信国公都专门来警告,想来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他当下喏喏称是,答应一定不会宠妾灭妻,更不会先弄出个庶子来.

李茂先严词喝问就是为了让方毅对他产生惧怕感,待看到敲打的这个内弟差不多了,这才不经意似的问他:"你那胡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进的府?"

方毅苦着脸说自己当年刚从翰林院进了吏部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官,四处受排挤,直到后来张宁任了新的吏部尚书才算好了来.胡姨娘的父亲胡仲亭是他们司里的另一位主事,也是外调回来,和吏部其他官员一般受到排挤,两人处境相似,难免有些惺惺相惜,渐渐就走了近了些.

后来这位胡主事想把他家庶女给他做妾,他看他家庶女长得还算端丽,性子看起来也是个柔顺不惹事的,就娶了回家.

李茂把这前因后果问了清楚,又记住了这胡主事的名字,便又再三嘱咐方毅千万不要偏袒妾室,否则贻害全家,这才离了吏部.

他如今已是一部尚书,手中自然有无数人可用,只是派了几个人稍微打探了一下,就知道了这胡主事是什么人.

此人乃是张宁在通州任职时的都事,张宁调任回京的半年后也升入了京中,因在通州经历司的考核三年都为上,所以官升半级,成了吏部一司的主事.

李茂得到这个结果,浑身力气都泄的干干净净.

原来是这个原因!原来是这个原因!

怕是张宁回京后看到侄子痴肥的样子,就在想着如何报复他的妻子了.

给他房里塞妾张宁是做不到的,但给方婉的弟弟房里塞一个妾室还是容易的很.他甚至都不掩饰这个胡仲亭曾是他的下属,为什么?

他就是要通过这个日后来警告他们,他想告诉他们夫妻,他什么都明白!

怕是他早就知道这个属官的女儿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才想办法让她入了方府.

那方婉的大弟弟呢?她的大弟弟有遭到报复没有?

李茂想到方婉的大弟年年的考核都是上,但自从被外放到外地就一直回不了京,忍不住往深处想了起来.

这到底是张宁授意不让他回京,还是其他原因?

张宁到底是单纯报复他的妻子,还是另有深意?

若是单纯报复他的妻子,那张宁对张静的情义就颇为深厚,实在不像是知道张静不是他亲妹妹的样子.可若是他知道张静的身份,这么做一切都另有深意,那他这般毫不担心自己查到他头上的做法也实在太大胆了点.

人要做错了事,就算当事人能原谅,可关心爱护那人的人,还是会对你的错误铭记于心,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就算是圣人,都只能得个无解的答案.

李茂自认一生中只做错过这么一件事,可就这一件事,差点弄的他们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几乎报应在他的全家身上,成为他永远的憾事.

如今他已决意改变,但当年的恶果终于还是又一次被他品尝.这果实太过苦涩,也太过让人难以置信.

方氏害过张宁的外甥,张宁就让方氏也失去一个外甥来偿还.也许未来,方氏还会有更多的外甥和外甥女死于内宅的阴私之中.

这般深沉的心思和无声无息的手段,他李茂自愧不如.

李茂不知道自己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思回到了家里.得知张宁对他其实充满了恶意,实在是无法让人能坦然承受的一件事.尤其当你一直以为他和你还算是朋友的时候.

任何人,在知道别人可能很厌恶你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方氏知道李茂今日要去找她的小弟去"谈谈",自然是抱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丈夫的消息.在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眼里,他的丈夫虽然一步步的登向高处,但总是还记得停下来等她,让她心里十分安宁.

方氏如今正在坐月子,坐月子的女人最应该有的是宽和的心态,而非成日担忧惊惧,所以李茂善意的隐瞒了张宁所布下的这个局,只是很轻松的告诉妻子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他已经和方毅郑重的警告过,让他不要再多在这个女人身上花心思.

男人的事情要让男人解决,女人应该做好的是后宅里的事情,方氏对此深信不疑.

就算她没坐月子,处理这事,也只能让丈夫对小弟好言相劝,自己再去安抚弟妹.

她带着她的娘家以后会如同过去一般平静无事的期望,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但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戏剧化.

就在第二日晚上,传来了一个十分骇人的消息.

——方氏的弟妹杨氏,冲进胡姨娘的房里,用剪刀刺死了胡姨娘.

因她还在小月子中,官府卖了大理寺卿方兴一个面子,并没有把她提走,而是派人看管起来,等待十天以后再押送候审.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连李茂都不知道明明他岳母和他都已经倒向杨氏这边了,这位正在静养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去杀了胡姨娘.

她是胡姨娘的主子,要打发了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方老夫人不敢找自己的女儿,他们的女儿还在坐月子,她只能去找女婿李茂来想办法.

胡姨娘不是有身契的奴婢,而是朝廷命官的庶女,又是正经抬进来的良妾,死的如此惨烈,当然不能随便了之.

第三日大朝上,顶着许多人同情眼神的方兴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的进入了大殿.就如所有人预料的一般,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参了身为"大理寺卿"的方兴治家不严,致使家中出现命案.

他认为,方兴身为专司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长官,家中亲眷却知法犯法,视国法为无物,已经不能胜任"大理寺卿"的职位.

御史大夫的弹劾一出,满朝惊诧.

李茂反射性地回头向着张宁看去,却发现张宁也是一脸诧异的样子.

若这是装出来的,那张宁的演技实在是太可怕了.

事实上,张宁确实很惊诧.

他从没想过那个女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当年他从妻子赵氏那里知道李锐的处境后,一直就想着让方氏那个蠢女人也尝尝亲人被陷害糟蹋的滋味.当时他询问妻子赵氏,她在通州的官太太圈里可有见过什么心计深沉野心又大,而且地位还低的待嫁女儿.

赵氏想了半天,还真找到一个,便是后来他设局让方毅娶了的胡氏.

这胡氏只是一个庶女,却哄得家中嫡母把她当女儿养,对她也算十分爱重,谁料这庶女心却很大,差点爬了嫡母亲侄儿的床.

那胡仲亭官位虽然不高,嫡妻的家室却很好.她那嫡妻的儿子在通州参加乡试,借助在胡家,遇见了这种事,吓得第二天就辞别出去租了个屋子.

这件事一时间在通州沦为笑谈,她家嫡母也成了"养个白眼狼"的笑话,就连胡仲亭脸上都挂不住,这庶女也一直滞留在家里嫁不出去,甚至耽误了几个庶妹的亲事.

张宁一听到赵氏说起这个女人,顿时就觉得她是合适的人选.一来心机手段都有,不然也不会让嫡母养在身边,还待她极好.二来肯定也会做人,不然是到不了嫡母侄子的院子里的,门都进不去,更何况爬床?三是年纪大了,一定就更急着出头.

所以张宁才想办法把胡家弄到京里来.

那时候他已经是吏部尚书,提拔一两个以前的部下自然是容易.胡仲亭到了京中果然来拜见老上司,谢过他的提拔之恩.他也就接受了他的投靠,委托他照顾自己的亲戚方毅一二,顺便暗暗提了提方毅还没有妾室,他那女儿正好可以做个良妾.

胡家一家都不是笨蛋,那庶女到了厩也规规矩矩,从不出错,后来果然进了方家.

只是他原本只是想搅得方家的弟弟家宅不宁,最好再弄出些妻妾相争的戏码,也让她家名声败尽,得不到好下场才好,他却没想到只是随意下的一步棋,居然演变成这种地步.

不过张宁自巫蛊之事后对方氏这个女人的感想简直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听到方氏娘家有这样的下场,心中也是不停的叫着痛快.

是以当他看到李茂看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布局已经被这位信国公府知晓了,他也不做出心虚的样子,只是微微偏着脑袋点了点头,对李锐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老子就是整你老婆家了,你又能如何?

.[,!]是方毅自己要娶那女人的,他又没逼他.

李茂看到张宁的那个笑容,险些没一口气憋着提不上来.

他在朝中能这么快站稳脚步,除了皇帝在后面一直支持,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岳父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御史台都交好,又是勋贵派中的老臣.

他岳父如今年纪已大,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了十年,本来就算不出这个事,过几年也要告老,退下来换个闲职荣养的.如今弄出这种事情来,对于一个专司刑狱的大理寺卿来说,简直就是逼着他名誉丧尽,晚节不保,连个体面下来的结局都没有.

这么狠毒,张宁却一点愧疚或歉意的心理都没有,怎么不让他气愤?

就在昨日,他还在盘算着带上李锐一起,就以前做错的事情好好的登门道歉,两家解开积怨.张宁家里虽然身份成谜,但毕竟是姻亲,他若能掩饰一二,总是要帮到底的.

可如今弄到这种地步,不结仇就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他难道就一点也没想过李锐的处境吗?

李茂毫不吝啬的用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着张宁的想法.

是想要砍了方氏背后的娘家实力,好给他的外甥铺路?

还是他也是前朝余孽的爪牙,要将信国公府一锅端了,让他侄子登上世子的位置?

可无论李茂在心里如何咒骂张宁,不过片刻的功夫,也都抛之脑后.

当他回身看着自己岳父挺直着脊梁却微微颤抖的样子时,他知道想追究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的岳父真的已经老了,老到遭遇众人质疑的眼光都只能微微颤抖着身子,闭着眼睛无法辩驳的地步.

他一生兢兢业业,在刑部,京兆府都任过官,虽靠着信国公府的关系才登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但从来不结朋聚党,生怕给信国公府惹上麻烦.他的岳父和他爹一样走的是孤臣的日子,皇帝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所以也没给家里攒多少家业起来.

他并没有太大的才能,为人只秉承"公允"二字,对待儿女也如审案一样呆板无趣,所以两个儿子都没有灵性.

但他终究是个慈父,也是个关系孙辈的祖父.

他和他妻子作的孽,如今竟然让这个老人要承受风霜雨雪.

这般非议,应该是他承受的.

以前是岳父代替了自己的父亲在朝廷里替他遮风避雨,如今该轮到他了.

李茂举着笏板,端端正正地往前走了一步.

很多人都以为这位谨小慎,也许会为了避嫌而不出声的信国公,终究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踏出了他这一小步.

作为文臣之首,他迈出的一小步,代表了他和他身后的勋贵派的意见.

"启奏陛下,臣有异议!"

164我要分家产

(最新章节百度搜索-海岸线小说网~)从入伏以后,李锐在宫里就没有睡好.以往入夏时,晚上睡觉都有下人负责打扇子,屋子里冰盆也是摆着不少而且一直摆着的.

可到了宫里,冰是有分例的,也没有打扇子的下人,因为上阳殿里还有不少宫女,李锐睡觉也不敢太敞开,过的十分憋闷.

熊平才是过的最辛苦的,因为他是四个人之中最胖的.人说心宽体胖,熊平一定是这句话的代表人物,脾气温和憨厚的他,食量也是四个人中最大的一位.到了这个夏天,他那后背和脸上时刻都像是水洗过的一样,上课时就连学士都看不过去了,准他一边给自己打扇子一边听课.

李锐虽然现在不胖了,但还和以往一样怕热.他和熊平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干脆每天睡一张床,反正床够大,这样两个人的冰就可以一起用,房间里也会凉快许多.

别说,这么一弄,两孩子总算能睡好了.仇牧和秦斌看了也很意动,但他们两个互相都看不对眼,自然不愿意一共"抵足而眠",只好各自过各自憋闷的夏天.

李锐一身大汗的回了家,刚刚在擎苍院下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持云院那边就有丫头来找,说是老太太喊他过去.

李锐匆匆套了一件素紗长衫,跟着那个丫头就去了持云院.

到了持云院,顾卿正拿着几张纸出神,见李锐来了,先问了他在宫里的情况,听说前阵子晚上睡不好,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不安,你那么怕热的一个人,在我这住着的时候,夏天都要四五个下人轮换着给你打扇子,到了宫里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顾卿本来也对这个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夏天绝望了,而且还要搐袖长裤,结果她发现古代比现代夏天凉快多了,入伏也有冰盆可用,都是平房不算太热,也就适应了下来.

可李锐却是一到夏天就汗流浃背的体质,叫他在宫里苦熬着夏天,也确实是辛苦.

"孙儿现在和熊平住一间屋子,我屋子大,原本摆两个冰盆还是热,现在放四个,总算是凉爽多了."李锐见把奶奶成功逗笑了,接着说:"宫里其实大部分宫室还是很凉快的,孙儿正好住在南边的屋子里,所以才热."

"行知书院都知道夏天不上课,这宫里就不知道放个长假吗?"顾卿叹了口气,看着比进宫前更瘦了的李锐,"听说吃饭也没有府里好?"

"圣上和娘娘节俭,皇子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哪有家里那么随意.孙儿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走亲戚的,不用纠结于宫里对我们招待的如何."李锐不怎么在乎的说着.

顾卿见李锐对宫里的生活没有任何怨言,心里也安心了一点,她看了这个孙儿几眼,把手中的几张纸递给他.

"这是几年前我画的,那时候还不识字,今天翻出来觉得很有感触,给你看看吧."

李锐一头雾水的接过那几张纸,和顾卿一般,李锐拿到手的第一感觉是好笑,等看懂了那是什么以后,他全身如坠冰窟,当即对着顾卿跪了下去,以头叩地.

"孙儿该死,当年竟那般顶撞祖母.如今看到这画,顿觉过去猪狗不如!"

顾卿叫他来看着东西,并不是为了让他来认错的,而是让他看清这其中的深意.

他是嫡长子,以后定是第一个婚嫁的,作为头一个,他的叔叔婶婶自然不敢给他简办.但方氏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大办了以后公中就会空虚,她是管家的主母,少不得要对此有些意见.邱老太君把最赚钱的铺子和田庄归了公中一半,就是为了让方氏心安.

至于把所有的现银和字画,布料给李锐,是因为老太太想着李锐成年后是要开府别居的,有了钱,想买什么都容易,古董字画可以布置新居,比起大件的古董物件来,也更容易换钱.布料也是如此,这时候布料和米面是可以当钱用的,给布料就等于给了钱.

对于没什么根基,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前途的李锐,邱老太君选择给他钱,让他自己按照需要花用,可谓是用心良苦.

至于珠宝古董这种难脱手的东西,留给李茂却最合适.他平日里要应酬往来,这类东西最适合送人,若是有了女儿,出嫁时用来压箱底也够分量.至于田庄给李茂,自然是为了田庄上的出产.一家子人吃喝用的都是田庄上的米粮蔬菜肉货,给了李茂就等于给了全家.

首饰头面给李茂也是因为这个,这些总归是要给儿媳妇的.

总的来看,邱老太君更不放心的还是李锐,所以才会把张静的嫁妆放在自己这里存着,而不是交给当时是管家主母又抚养李锐的方氏.

只是当年方氏恐怕也对老太太信不过她心中颇有意见,所以不免把这个事拿出来说嘴,这才让当年把婶母视为亲娘的李锐也对奶奶产生了误解,生出了去要嫁妆给婶母存着的想法.

若是方氏知道李锐敢胆大到去讨自己亲娘的嫁妆,怕是死也不敢在他面前说嘴的.

顾卿把邱老太君为什么要这么分配自己的财产说给李锐听,李锐听得眼眶炽热,脸上全是泪痕.他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从没想过这些钱从何而来,总觉得自己生在这般富贵的人家,以后定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某一天祖母告诉他这都是虚幻,你叔叔婶母都对你并不怀好意,你大了就要被扫地出门的,他才开始发奋向上,想要凭着自己闯出一片天来.

当在这个时候,他的祖母又告诉他,你放心,虽然你叔叔婶母继承了家业,但我没忘了你,我这给你留着大把的银子和财产,你只顾着上进就行……

这般的恩德,这般的爱重,让李锐的胸腔内涌动着的全是暖意.

他虽没有父母,没有爵位,可上天依旧是爱护他的.

这世上有多少长辈能在做错事后及时醒悟并向晚辈低头道歉改正,这世上又有多少祖母会为了孙子不惜对自己继承了爵位的儿子施加压力?他何等幸运,在冲撞祖母之后不但没有让祖母心灰意冷,反倒悉心教导,费尽心思.

也许真是老天有眼,关照他李锐吧.

屋子里众下人听见老太太把所有的银钱和字画都给了大公子,又把店铺给了他一半,看向李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同.

老国公打仗的时候是在乱世,多掠金银,先皇为了笼络老国公,赐下的也大部分是金银,这老太太到底多有钱,府里早就已经传了无数年.

有说至少有一万两黄金的,有说至少有五十万白银的,但邱老太君是极少用钱的人,除了她自己和管着库房的众多老家将,谁也不知道老国公到底给邱老太君留下了多少钱.

尽管如此,当年开府的时候,李老国公一共归公了公中二十万两银子,这是大部分管家账房都知道的.

更别说李硕和李蒙父子俩为了不会管家管账的邱老太君操碎了心,买的地都是上田,买的铺子都是寸土寸金之地,只在家中坐等着收钱就好.

李锐若得了老太太这么多东西,立时出去开府,说不定过的比信国公府时还强些.

花嬷嬷带着不赞同的眼神看着顾卿.她认为太夫人身体还算硬朗,又不是卧病在床不能安排,何必这样早就把如何分家给弄个清楚?

谁家里太早分清楚家产,都会生出许多事来.

别的不说,你让没得到钱的儿子怎么想?他房里还有几个孩子,未来只会更多,虽然说老太太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公中得了田庄和店铺就等于他得了,可这毕竟是不一样的.

花嬷嬷对李茂心思豁达到这等地步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顾卿自然是看到了花嬷嬷的眼神,但她今日里看到这几张纸,心中真是感慨良深,就好像脑子里有个小人,一直叫唤着要给他们看要给他们看,再不看来不及了.

花嬷嬷对李茂没有信心,顾卿却是对李茂有着信心的.

但凡做错了事的人一倒底改过,就不会再想回头了.因为一旦重新犯了一样的错误,那改过的行径也就变成了笑话,他自己就先过不了这个坎.

果不其然,等李茂也回了家,到了持云院看到这几张纸后,他只是略微听了一下顾卿的想法,就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爹娘的东西,就按爹娘的想法分吧.公中还有十几万两银子,就算娘不分现钱,几个孩子的婚事也都够了.我们房里还有不少田庄,我自己国公的爵位还有不少禄田,我看娘你名下的田庄不如再分一点给李锐,大哥当年名下的田庄都归公了,如今给李锐正合适."

李茂和方氏虽然见识不够,但他们夫妻两个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贪财.方氏原本就没想过管家,对钱看的就浅,李茂受父兄影响,认为钱虽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何况他从小到大也不缺钱,自然也不贪财.

李锐看着没有半点不豫的叔叔,心里百味杂陈.他婶母是以夫为天的人,叔父没有意见,那婶母就算有意见也会把它压下去.

他不知道祖母到底有多少钱,但他知道那数字肯定不小.

顾卿见李茂答应的干脆,心里也舒坦的很,她笑着让花嬷嬷重新拟了一份文书,除了上面的内容,又多加了一条.

她把《三国演义》,"三国杀"以及玲珑阁以后产生的所有收入都给了李湄.

"这……这是不是太过?湄儿只是一个女娃娃,娘你这几项收益应该不少……"李茂吃了一惊,"湄儿有我和方婉操心,以后不会少了她的嫁妆的."

顾卿没有更改邱老太君的分配方法,是因为这钱全是李硕留给邱老太君的.

可《三国演义》的生意是她自己谈下来的,东西也是她背出来的,在这古代,可以说只有《三国演义》,"三国杀"和玲珑阁里的东西算是她自己的东西.

她把这个给李湄,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

孙女儿有了钱,以后夫家也不敢低看.

"我说给她就给她了.等她大了,这几项生意你就让她学着照看,别给那些商人骗了去.我今年已经五十八了,等她长到能出嫁,我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先给了,我也放心些."

顾卿这话一说,李锐和李茂立刻跪了下来.

.[,!]他们心里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老太太今天这样,倒像是在安排后事.

"娘,今日已经晚了,说这些有些不合适.何况立文书这事,得有族老在场,还要有官府做证人,三方留印盖章,这才算是生了效,不是在家里说说就行的."李茂跪着说道,"儿子白日里要去上朝当差,李锐也要伴读.您看,不如哪天我们都休假,或是部里不忙的时候请个假,再来办这个事?"

"咦,还要这么麻烦吗?不过是立个文书,又不是现在就分."顾卿在家看电视,似乎分家产都是父母说说怎么分,然后把田契地契一分就算是成了事了,难道还要过官府公证?

电视剧又骗人!

顾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要办这个事,就和有人在后面一直催她一样.但她听出了李茂口中的惶恐,所以从善如流的让花嬷嬷把那张文书和以前画的几张纸收回了那个匣子里,当着众人的面放进梳妆台的抽屉.

李茂和李锐诚惶诚恐的和顾卿定了下次休假就好好把这事定下来的约定,然后叔侄两个一起并肩出了屋子.

花嬷嬷替顾卿送了李茂叔侄瘤门.

"花嬷嬷,我娘最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有了什么感触?"李茂不得不多想,一般家里老人开始分家产,都是在身体突变的情况下,或是对子孙心灰意冷.

虽然他娘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老人家难免多想,他娘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让人操心的,身体不舒服瞒着也是可能有的.

"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若说有触动,也是翻出那几张画的时候眼眶稍微红了红.我想着,怕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喊了两位来分东西,大概是太夫人看了以前画的东西,想到这几年变化太大,一时有感而已."花嬷嬷也对顾卿突然闹这一出十分困惑.

"我会问问到底太夫人是怎么想的,老爷和锐少爷今晚还是安心休息,不要多想吧."

李茂和李锐对花嬷嬷这个解释有些不能接受,但他们平日里在家里呆的时间少,反倒没有花嬷嬷陪伴邱老太君时间长,若说去摸透老太太的心思,花嬷嬷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两人只好先谢了花嬷嬷的劳心,一起离了持云院.

李茂此时身上背的包袱已经很重了.

朝政的繁杂,岐阳王之后对他家的恶意,张家,或说是尹朝余孽的不怀好意,李锐母亲要命的身份,他自己如同钢丝上跳舞一般左右逢源的日子,还有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娘家出的一系列事情,都让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身疲惫.

李锐似是看出了叔叔的情绪,犹豫着开口:

"叔父是有什么心事?"

"无妨,都是携中的事情,我还应付的来.倒是你,进了宫怎么瘦成这样?宫里日子很难熬?"李茂看着侄儿的身形,发现他又高了少许.只是一高,显得越发瘦了.

"并非宫中日子难熬,是我苦夏了."李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就好.宫里要有不如意的,不要自己扛,回来照说就是.和你一同伴读的同学,父母大部分都是我朝中的同僚对手,有示好的自然就有刁难的,你若遇见刁难的,回来不妨同我问问,就能找到缘由.不可自己莽撞行事."

"侄儿明白的."

叔侄俩一时又是无话.沉闷尴尬的气息弥漫在两人周围.

无论如今如何尽释前嫌,他们毕竟不是无话不谈的亲生父子,除了功课,亲人和为人处世,两人竟找不到什么该说的话题.

过了半响,李茂先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很久没去过舅家了?"

李茂的话一问,李锐愣了愣,然后羞愧地低下头.

"宫里待的时间长,回来就想着在府里玩,竟是好久没去看望过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

"若明日无事,你就去看看吧."李茂叹了口气.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张宁是敌是友,对着空气挥拳的滋味可真不妙.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宁是对李锐没有恶意的.

只盼望张宁看在李锐的份上,不要把这把火烧到信国公府里来.

"嗯.明日我就去看看."

第二天,李锐换了衣衫,就骑着马去舅舅家拜访.他好久没来,门口的门子见了也十分意外,连忙把他迎进府中,又唤了丫头小厮上前伺候.

张宁今日还在吏部,只有舅母赵氏在家.他欲先去拜访外祖母,却得知外祖母出门去走亲戚了,只好坐在厅里等着舅母.

赵氏这阵子忙着女儿的嫁妆忙的焦头烂额,张媛受母亲这股焦急影响,对自己的婚事也紧张了起来,每日里都在房里绣着未来要给小姑和亲戚们的小玩意儿,又跟着专门请来的嬷嬷学着婚礼上的事宜,半点不敢出错.

听到李锐来了,赵氏自然是热情的接待,不过舅母外甥说了还没几句话,就不停的有正房的管事和娘子来请教赵氏如何办事,李锐见自己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连忙起身,歉意的提出告辞的意思.

.[,!]赵氏有心留这外甥,但家里大人一个两个都不在家,她身上事多,张媛现在待嫁见不了李锐,两个男孩子又小,只能不好意思的送了侄儿出去.

李锐白跑一趟,自然是有些失望.外祖母的安也没有请成,只好打马回了府.

等他回了持云院,听到主屋里欢声笑语,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他在外屋洗了手脸,换了衣衫,一掀纱帘进了屋,笑着打趣:

"怎么这般热闹,在外面就听到里面格格哒哒的声音,一听就是铭弟在发傻."

李铭傻笑的时候笑声就是"格格哒哒"的,为这个李锐没少笑话他.

"你才发傻!哥哥就知道欺负人!"李铭一听李锐的声音,扭头就抵了回去.

在顾卿身边,李铭和李钊两个孩子紧挨着顾卿坐着,顾卿怀里抱着才刚刚十天的李湄,一屋子大人小孩都围着"亲亲"在傻乐.

李锐走过去一看,只见还在襁褓中的堂妹把自己的嘴巴嘟的小小的,瞪大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忍不住惊喜道:

"眼睛睁开了!"

上次他回来的时候,这小堂妹在睡觉,第二天他临走去见她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是以李锐竟没见过这小堂妹醒的样子.

"是啊,眼睛睁开了.你要不要抱抱妹妹?"顾卿看着这才几天就会卖萌的小宝宝,心情一下大好,虽然长得没有人见人爱的样子,但至少是个人见人爱的性子,这样也不错嘛.

李锐听到顾卿的话,诧异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我抱她?"

"奶奶偏心!我说我要抱都不给!"

"就是!堂祖母偏心,我说摸摸她脸都不给!"

两个孩子见顾卿对区别待遇,立刻结成同盟,唾弃起顾卿的偏心.

"铭儿你年纪小,力气也小,你抱妹妹我不放心.李钊!"顾卿见李钊又忍不住偷偷伸出了手,连忙一巴掌拍到他手上,没好气地说:"和你说过多少次啦,戳小宝宝脸会让她流口水的!若是一直流个不停,以后脸就歪啦!"

李钊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伸出手,我就是好奇妹妹的脸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软……"

"摸摸可以,别戳啊!"顾卿把亲亲的小手从襁褓里拿出来,让两个哥哥去摸,顿时惹得两个孩子惊喜连连,叫声不停.

"好软!"

"好小!"

"你看还有手指甲!"

"你傻啊,妹妹是人,当然有手指甲!"

李锐见两个弟弟都摸到了妹妹的手,心里也有些痒痒的,连忙也伸出手去摸,可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顾卿一直注意着李锐的动作,见他收回了手去,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孙儿力气太大,怕伤了妹妹."李锐烦恼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力气大也成了一种负担.

"你不是已经学会控制力气了吗?怕伤了,就摸摸吧."顾卿看两个孩子已经把亲亲的手当球搓了,连忙把小手拿了回来,握着对着李锐摇了摇.

"来,给大哥打个招呼.说我是亲亲!"顾卿捏着嗓子模仿小孩子的声音说话,引得李铭李钊齐齐对天翻了个白眼.

老小孩,老小孩,一点都没错!

李锐又想摸,又怕摸,心惊肉跳的伸出手去,把手搭在了妹妹的小拳头上.

温热,柔软,皮肤娇嫩的似乎连他手中的茧子都能把它磨破.李锐只是稍稍摩挲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这……这就是妹妹吗?"李锐看了一眼只知道看着上方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冒出来一句:"看着长相,我老觉得她是弟弟."

噗嗤噗嗤声不绝于耳,屋子里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关于这个小小姐长得像男孩子的想法其实大家都有,但是谁都不敢说出来.尤其是那眉毛,这么小的婴儿有双浓眉,实在是十分违和.

偏她头顶上还没有多少头发,看起来更像是男孩子了.

顾卿也被李锐的话逗乐了.

"女儿像父,儿子像母,她长得像他爹,不过小时候看不出来的.她脸型还是挺像你婶婶的,说不定长大了张开了就漂亮了."顾卿自己说这话一点底气都没有,不过还是一本正经的替小女孩肯定着长大了一定会漂亮的信心.

"奶奶骗人,都说哥哥长得像伯父."

"就是,我哥哥长得也像我爹.我和我娘也不像."李钊踊跃的举着例子.

顾卿头疼地瞪了一眼两个孩子.

"还想不想和妹妹玩了!"

"好吧好吧.小人不计大人过."李钊皱着眉嘀咕.

李锐轻轻的摸着妹妹的手,觉得女人可以生儿育女的能力实在让人惊叹.当年李铭生下来是什么样子的呢?他那时候太小,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新生儿.

以.[,!]后,应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小孩子诞生吧?到那时,信国公府里就会热闹起来,再也不会住不满园子,也不会连出去接待亲戚朋友的人也都没有.

他们家,总会开始像是一个大家庭的样子的.

李锐想象着以后小孩子满屋子跑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到时候,谁欺负他妹妹,他就揍得他满口没牙.谁欺负他弟弟,他就教弟弟们如何把别人揍的满口没牙.

他会替叔父带好弟弟妹妹,替奶奶教他们种菜抓鸭,把好东西都送给他们玩儿.

他会替他们遮风挡雨,就和他父亲当年做的那样.

李锐握着李湄的手,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如同在随着微风摆动枝叶的劲竹,将许多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顾卿看愣了,小丫头们也红了脸,花嬷嬷咳嗽了一声,提醒着丫头们不要失态.

李钊用手肘拐了拐李铭,小声的说:"我觉得大表哥笑起来真好看."

李铭从小见李锐胖成那样,一直自诩自己是府里最漂亮的孩子,人人都夸自己长得俊,可等李锐一瘦下来,人人都开始夸他长得俊了.

听到李钊的话,李铭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道:"是啊,我哥哥和我大伯长得很像,只有眉毛和我爹,祖父是一样的.哦,现在还有李湄也是这个眉毛.大家都说我大伯以前是个美男子,哥哥以后也会很英俊吧.不过我觉得我长得也挺俊的."

闻言,不俊的李钊沮丧的低下了头.

‘我也有这个眉毛,怎么就不俊呢?’

两小孩的窃窃私语给顾卿听到了,心里忍不住笑开了花.

原来不止女人关心自己的外貌,男孩子也是在意的.这么小就在讨论谁帅谁不帅的问题,以后长大了估计也臭美的很.

顾卿见李锐是真的喜欢妹妹,也乐意让他多亲近这个幼妹一点.

她知道李锐对方氏做过的事一直放不下,甚至连面对都尴尬.

两人之间的裂痕并不是一天造成的,自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弥补的.李茂是他的亲生叔叔,对于血脉亲人,人性上总是会以"他是我血缘至亲"而轻易原谅,可对于方氏,就算是顾卿这个没什么关系的大人都不能说自己没有芥蒂,更别说心思敏感的李锐了.

但小孩子总是可爱的,李锐若真心喜欢这个孩子,说明他对于方氏还没有到那种嫌恶的地步.希望孩子能成为弥补这一家子裂痕的桥梁,让他们从此能真正的放下一切吧.

顾卿心里这样想着,便把亲亲往前递了递,和李锐说着:

"真的那么喜欢妹妹,你就抱一抱吧.我教你怎么抱孩子.你看我,头枕在这个胳膊上,小孩子脖子不能支撑脑袋,得靠大人用手臂托着脑袋,手臂沿着脊梁下去用手托住屁股."

顾卿坐在罗汉床上教导着李锐抱孩子的要点,又给李锐示范动作.

李锐一听脖子连脑袋都撑不住,吓得倒退了三步.

"还是不要了,我怕……我怕的紧."

顾卿见李锐害怕成这样子,心里也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你连我这糟老婆子都抱过,居然不敢抱一个奶娃娃.你再过几年也要娶妻生子的,连孩子都不会抱怎么行?来来来,奶奶教你……"

顾卿抱着孩子站起身,准备逗弄逗弄这个孙子,便要往他身边走去.

谁料到她刚站起身,身体却从脚尖开始感到麻木,这股麻木一直向着上方蔓延,连整个视物也都在旋转.很快的,她托着孩子的左边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

坏了!这老太太的中风又发了!

顾卿张嘴想要唤人赶紧把孩子抱走,中风的病人手里抱着孩子实在是很危险.

可她还没张开口出声,一道口水先沿着嘴角流了下去,羞窘的她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因顾卿是背对着花嬷嬷和两个孩子站起身的,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倒是李锐.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能不能抱好妹妹了,连忙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不对!快去请胡家医!"

顾卿神识此时已经迷糊,昏昏沉沉中她看到李锐环住了她和孙女,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抱我干什么啊魂淡,抱你妹啊!’

167张玄的机会

(最新章节百度搜索-海岸线小说网~)仪宾熊乐的名字,厩中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但说他的妻子,大名鼎鼎的德阳郡主,几乎每个厩官宦人家都知道.

毕竟身为皇帝的亲妹妹,却只封了个郡主,可是两代隆恩都不减的,也就这么一位了.

石益和张远水性都很好,张远从小在炼丹池(简直是亵渎啊)里跑出来的水性,石益自己就是吴州人士,水边长大.熊乐被拖上岸的时候脸色苍白,也没有了什么气息,看来在水里漂浮了有一阵子了.

他们发现熊乐的时候上游还没有决堤,那就只能说明他是遭遇了突发的情况.

张玄通晓医术,很快就让熊乐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掉水里的,仇靖和我一直拉着手,快去找他!"

仇靖是工部侍郎,张玄不敢怠慢,张远用着轻身功夫上山去找道兵们一起下山沿河搜寻,石益则帮着张玄把熊乐抬到干燥的地方,然后也返身去找张远了.

"熊大人怎么会掉到水里?"张玄一边推宫活血一边问着熊乐.他运气比较好,一直卡在倒掉的树干上,而且明显懂得水性,头保持在水面上,没有遇见窒息的情况.

溺水者是无法呼救的,他们必须先能呼吸,才能说话.一个人溺水时嘴巴会没入水中再浮现水面,中间没有时间换气加呼救.所以若想找到也掉下水的仇靖,只能靠眼睛看了.

"我和仇靖一起看余杭的某段河防,猛然间有人推了我们一把,我们就掉下去了.然后就听到另外两名一起前来查验的工部官员落水的声音.我和仇靖会水,但连日暴雨,水太深,水流速度又快,我们抓在一起游了没两下就被冲走了."熊乐说道自己的遭遇两眼都是怒火,

"余杭的堤坝明显年久失修.但工部官员说这里因为钱塘涨潮的原因,年年都拨款修葺.想来是有地方官克扣了修葺的款项,又怕我们回报朝廷,就将我们给推了下来.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无人看见吗?"张玄好奇的问道.御使出京,一般都有中军或禁卫护卫的.

"这也是此地县令的奸诈之处.他找我们借了中军疏散堤坝两岸的百姓,我想着在余杭城中无需防止流寇,便借了他们一队中军,谁料到刚到大堤上就遭遇此事,此地从县令到下面的衙差竟然各个都是内里含奸的!"

"大人休怒,等下官的师兄们找到了仇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下官就派人送你们回钱塘."张玄出门带了三百道兵,如今娘娘山上还有一百多道兵在帮着官府维持秩序.

只是片刻之后,他就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大人,你是说,这余杭从县令到衙差,竟然各个都参与到了此事?"

"我上堤坝时,正是县令和属官陪着一起上去的,我被人推下堤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却无人下来救援,岂不是人人都有问题?"

张玄倒抽了一口凉气.

"娘娘山上,还有五十个余杭调来的差兵在指挥百姓上山,若是那推你下水的恶官派人来找,发现你和仇大人没死,岂不是又要再生事端?"

"熊大人,余杭不能去了,我观天象,洪水怕是今明二日就要爆发,你此时上路,又无中军保护,怕是要遭那群恶官的毒手,到时候大水一过,那才叫无声无息.不如藏于我龙虎山的道兵之中,一同上娘娘山先躲避洪水.我派几个道友去钱塘和余杭送信,让中军与吴州布政使司派人来接你们."

熊乐见张玄心细如发,且有勇有谋,又是朝廷官员出身,自然是满心同意.

"如此,叨扰张大人了."

张远带着一群会水的道兵沿着上下两岸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下游处抱着一块大石的仇靖.

这条河到了娘娘山附近拐了个弯,熊乐和仇靖都是在这个弯道里被救了起来的.只是他们所说后来落水的人他们都没有找到,想来是不会水或者落水前受了重击,一落水就沉下去了,此时再不见踪影.

仇靖比熊乐要好得多,他比熊乐要年轻,体魄也比较强健,被水冲走了许远,还是能想尽一切办法离河岸更近一些.熊乐被捞起来的时候意识昏迷,到如今还是虚弱无力,仇靖离开水后虽然也是全身瘫软,但精神比他好多了,被背到张玄那里救治的时候,还能开玩笑.

"熊老二,幸好我们都没死.若是我们死了,我都能想象大皇子抓着我们家儿子手哭的样子."熊乐和仇靖的儿子都在大皇子身边伴读,他们的夫人向来有往来,此次又一起出京办差,自然是有了更深刻的交情.

"你还有劲开玩笑,我都站不起来了……"熊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又跟一直辛苦的龙虎山道士们拱了拱手.

"实在是辛苦各位,这河流如此湍急,想来各位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救我二人.大恩不言谢,等我回到厩,必定上奏陛下,给各位嘉奖."

"不敢不敢."

"两位大人千里迢迢来救水,做的是大功德,我们救了你们,也沾了功德,说起来,倒是我们占了便宜呢."石益温和地回应着.

.[,!]因为两人被救上水时全身湿透,张玄就让他们把衣服全部换了,也穿着他们龙虎山的道袍,为了防止山上的官兵怀疑,他们把两位大人的衣服丢进了河里,这才送了一口气.

此时百姓们已经上了半山腰了,有几个官差下来找他们.见所有人都在河边待着,就远远地喊了起来:

"张道长,石道长,你们在干什么呢?需要帮忙吗?"

石益看了一眼熊乐和仇靖,不慌不忙地也喊了起来:"我师弟的道冠被风吹到水里去了,我们去捞,不小心也掉到了水里,现在没事了,马上就回."

那官差见张玄果然一身水渍的坐在一块大石上,头上也没有了道冠,心里骂了句这些道士真的是穷疯了,连个道冠都要下水去捞,嘴上却客气道:

"今日风是大,山上如今百姓繁杂,还望几位道长主持大局!"

都在赶路的时候自然不会有矛盾,可到了山上,你占了我的地盘,我偷了你家的东西,这种吵闹之事实在是头疼.娘娘山上聚集着余杭郊外数十个乡里的平民百姓,有钱人都到钱塘或其他高处去避难了.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这能够争吵的事情也多.他们一共才五十个人,却照看着这么多百姓,若没这些道兵帮助,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知道了,我们这就上去."石益回应了一声,又低声问熊乐和仇靖.

"两位大人,你们可否自行走动?"

仇靖和熊乐苦笑了一声,都摇了摇头.

别说走路,站起来都是天旋地转,腹内也疼痛如绞.

"小道明白了.甲丁何在?"

"甲丁在此."七个力士走了出来.

"轮流背两个大人上山.两位大人如今被人陷害,需得隐藏身份.如今他是我们的道友,不小心崴了脚,明白吗?"

"是!"

张玄细心的帮熊乐和仇靖把湿了的头发全部束起来放进道帽中,有些担心地说:

"两位大人在水里泡了有一阵子,现在头发又湿的,下官担心两位会得风寒.到了山上,下官去讨点姜茶,给两位驱寒."

甲丁是道兵里力士的称呼,专门负责搬运东西或负重疾行,背起两个成人依旧是脚步稳重轻快.娘娘山不高,而且并不陡峭,他们一行人追着百姓们的痕迹往上爬,沿路看见还是有许多鸡鸭和羊羔被捆在山腰的平地上,上面还做了标记,便知道官差们最终还是说服他们不要带这些东西上山了.

路上其实就已经被这些百姓们带的东西拖累了.上山不比平地,许多辎重在山脚还是丢掉了,一路上还是能看见有人舍不得大件的东西,在半山腰犹犹豫豫不走的情景.

遇见这种情况,张玄只能和几位师兄出去劝阻,然后拉着人继续上山.

只要人在,东西迟早都会有的.

石益他们到了山顶的时候,百姓们已经开始扎营了.娘娘山并不大,好在大家都是来逃难的,又不是长住,摩擦不多,都是口角.大多是你看了我娘子一眼,他摸了我女儿一下这种完全让人无语的事情.

"几位道长总算是上来了.不过是一个道冠而已,实在不值得各位还专门下山去找."吏头见张玄等人上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石益让甲丁上来的时候就先把人送到道兵聚集的地方去,所以吏头并没有发现多了两个被背上来的人.

张远脾气最为跳脱,当下就拧着眉没好气地说:"我们穿的都是道宗法衣,那道冠乃是四品道官的帽子,整个正一派都是有数的.若是被人捡了去招摇撞骗,我师弟岂不是要被人诟病死?"

"原来如此."那吏头在心里呸了一句这些道士毛病多,脸上却挤出笑容."不知张道长的道冠可找回来了?"

"找回来啦,劳您烦心."张玄客气的回他.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

他们到了山顶没多久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夜里的山上还是很冷的,他们出门在外,只带着薄毯,找个平整的地方一趟,薄毯一裹,也不觉得怎么冷.可熊乐仇靖二人身体正虚,被山风一吹,整个人都哆嗦,熊乐更是有孝热.

"张玄师弟,去找哪个小姑娘要床被子,再要些葱姜来."石益看这样子不行,连忙指使师弟去要东西.

"不过是要床被子,为何还要找小姑娘要?"张玄一头雾水的站起身,看着自家的师兄.

"如今都是逃难的,又是夏天,谁家带那么多被子!能有一床就不错了,借你怕是不行.但你脸皮俊,从小受小姑娘和大婶大妈的喜欢,找她们借肯定借的来."石益在道友们戏谑的眼光中笑着打趣,"熊大人和仇大人都是世族出身,让他们睡大妈大婶睡过的被子肯定不乐意,小姑娘睡的被子自然是干净的,快快快,快去讨要!"

"出门在外,我们不讲究的……"熊乐刚开口,张远就在后面捅了捅他的腰,对他挤了挤眼.

这显然是要戏弄自家师弟了.

熊乐也是风趣之人,见张远如此作态,话到了嘴边打了.[,!]个弯."当然,若是有干净的被子,我们自然更加欢喜."

仇靖望着天上,嘴角憋着笑意.

"这……我毕竟是一成年男子,找小姑娘讨要被子……"张玄扭扭捏捏的看着众师兄,"要不,张师兄陪我去?"

"我得带着道兵去巡逻了."张远站起身,正儿八经的点了几个道兵,准备起身.

"那,寇师弟?"张玄看了看自己的另一个师弟.

性格温润的寇师弟对张玄笑了笑,摇了摇头."此处就你我二人精通医术,我要看顾两位大人,只得烦劳师兄了."

张玄见师兄们都不肯陪他去,白天也确实和熊大人说过会讨些葱姜来熬驱寒的汤水,只得一咬牙,豁出脸面往人群那边去了.

"被子被子."张玄嘀咕着往前走.

前面的百姓都是按村划分的区域,聚集在一起的都是亲戚人家.姑娘们都被围在最中间歇息,想要直接面对小姑娘去借被子……

张玄想到自己分开一条道挤进去找姑娘的样子.

然后打了个寒噤.

可是直接和人家姑娘的父母亲朋说:"我要找你女儿借一床被子?"

会不会被当做登徒子打破头?

张玄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在逃难者聚集的地方趟过来走过去,于是所有人就看着这个面目英俊的道长红着一张脸挪着步子走来走去,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是饿了没吃饭?还是渴了要口水?

他性子温柔,长得又俊秀,路上许多大妈大婶都喜欢他,看着他一脸为难到处跑的样子,恨不得上去问问到底是在愁什么.

直到张玄看到一位姑娘在搭起的围火上煮粥,眼睛一亮,连忙挤了过去.

众人这才心中顿悟.

哦,原来是饿了.

张玄凑到那姑娘身边,一番思索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从小到大,接触的最多的女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娘,不过自他上山以后见的也不多了.第二个是大他二十岁的大师姐,说是师姐,其实和师叔差不多了.还有一个就是大他三十岁的邱老太君,也是他全心仰慕之人.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和年轻姑娘搭不上边.

那姑娘自然是知道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抬起头一看,正是白天一起上山的英俊道士,不由得露出一个甜甜地笑容,张嘴问道:

"侬行呶撒斯体?"(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说着吴语的姑娘.

呃……好像吴州人都听得懂官话?

可是他听不懂吴语啊!

张玄红了红脸,声如蚊呐地说道:"能不能请姑娘,借我一床被子?"

由于实在太是羞赧,张玄的声音还有些模糊.

那姑娘顿时手中的勺子都掉到了地上,脸色涨得比张玄还要红.

她捂着心头乱跳的小兔,用比他声音还小的话反问他:

"侬要帮呶困一则披头啊?"

(你要和我睡一个被子啊?)

张玄没太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大概的看出那姑娘是在问他是不是找她要什么.

张玄心想着大概是问他是不是要被子,连忙点了点头.

"是.被子."

那小姑娘低着头,颤抖着声音说:

"呶心荡,侬找呶娘……"

(我好怕,你找我娘亲……)

提亲啊.

张玄这下听懂了.

哦,大概是她做不了主,要去找她娘问问.

"哦,那还是算了吧."张玄敢和小姑娘开口,可是找她家人索要她的被子,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他总不能和人家解释说"我这里有两个世族达官非要睡小姑娘的被子"吧?

那小姑娘听到张玄一声"哦,那算了",脸立刻垮了下来.

什么要和她睡一床被子,原来只是想占她便宜!

亏他长得这么俊秀,而且还听说是个年轻的朝廷官员,要不然她才不给他调1戏呢!

"呸!啊是要吃生活哉!排皂!"

(呸!真是没事找抽,下流!)

被人莫名其妙骂了一通下流的张玄再接再厉,又找到了一个正在做饭的绿衣姑娘.

这次,他显得沉着稳定的多,走到那姑娘面前,先是行了个礼,让人家姑娘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这才轻轻问道:

"姑娘可否给在下一床被子?"

他虽然态度沉着,可那声音依旧大不了哪里去.

没办法,要被旁边人听到借被子,肯定要问为什么借啊.

他可不想被人当发了癔症.

"偶哟歪……"绿衣姑娘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又觉得好像是没听错.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一时间,她脑海里全是"越人歌","采莲曲"这样的东西了.

.[,!]她就知道自己长得这般貌美,一定不会嫁不出去的!

绿衣姑娘不好意思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张玄.

长得白净俊俏,个子也高,气质温润如玉,又是四品的道官,出家人清心寡欲,想来说这种话,一定是注意她很久,情不自禁的缘故……

她捂着脸,不好意思地问:

"侬要帮呶过一辈子?"

(你要和我过一辈子?)

哎呀.这句话说出口好羞哟.

张玄一怔.好像不太对?

这姑娘好像是说我给她一床被子?

他连忙摇手.

"不是我帮你,是你帮我."他想了想吴语,又学着她的音说道:"是侬帮呶,不是呶帮侬哇!"

他到哪里找一床被子给她啊!

死相!你和我过一辈子,与我和你过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啊!

好像是有区别.嫁鸡随鸡嘛.

绿衣姑娘看着这俊俏的郎君心脏跳的快要蹦出来了,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快速地点了点头.

"来赛格.侬找呶娘……"

提亲.

张玄的脸抽了抽.

果然直接找姑娘借被子这招行不通吗?

是不是乡下人家被子也是贵重东西,得父母答应才能借啊?

还是姑娘家都比较矜持,不好意思直接借被子?

就知道师兄是在害他!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麻烦姑娘了,在下去问问其他人吧."

张玄拱了拱手,不好意思的转身就走.

绿衣姑娘心凉了半截.

她刚才说错什么了?是让他找她娘他有些害怕吗?

不要啊!回来啊!她娘很和蔼的!

不对,他说要去问问别人!

原来是登徒子!

下流!

张玄走出去好远还听到后面那姑娘叫了一声什么.他自嘲地摇摇头,师兄说他脸皮俊,好借东西,看来他长得好也没什么用,都出师不利了两次.

俗话说事不过三,再借不到被子,只好回去请罪,让其他师兄想办法了.生姜倒是好借,随便找个人家要一些就好.

他看着有一个姑娘拉着一个小女孩在给她擦手,连忙跑过去作礼请教.

这姑娘倒还大方,也福了福回礼,和那小女孩一起好奇地看着他.

张玄不自在的在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的凝视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大的似乎听得懂官话也会说一些,想了想,还是爽快地说:

"好啊."

可那小的似乎不太懂,一听到张玄的文化,立刻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啊是要吃生活哉!爹!有排皂子!出塞唔扑撒特侬!"

(你这是要找抽啊!爹,有登徒子,出来打死他!)

170没有钱

洪水过后,满目疮痍,各地报上受灾的情况,几乎能让楚睿夜不成寐。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皇后看着楚睿变得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李锐、熊平和仇牧都侍疾回来,返回了宫中,大皇子总算不用形单影只,每天孤零零的和秦斌两人一起听课了。

“回来就好,你们的亲人如今都如何了?”大皇子楚承宣关心的问着几个伴读。

“我娘收到我爹的家信就好了,头也不疼了。”熊平憨笑着说,“倒是我妹妹吓得不轻,好几天晚上都做噩梦,我又陪了她几天。”

熊平在家是独子,从小被父母娇惯,却没养出纨绔子弟的性子来,也算是万幸。

“我祖父也没什么大事,我家几个长辈轮流侍疾,嫌我碍事,将我赶回宫了。”仇牧有些不高兴的说着。他最烦就是大人不尊重他,总觉得他是个孝子。

“可是你留下来确实做不了什么啊。”秦斌咧着嘴说着,“大人还得看顾着你这个孝子,当然希望你赶紧走。”

“你!你!!”

大皇子见这一对冤家又要吵起来,连忙出声打岔。“李锐呢,李锐你祖母如何?”

“我祖母……”李锐的脸色并不轻松。“御医说我祖母中风要再发作,怕是要瘫倒床上。如今祖母行动无碍,但左手经常抖动,也拿不了什么东西。”

秦斌拍了拍李锐,只能安慰:“人年纪大了就会生出各种毛病来。我祖母得了痰症,也是折腾了很长时间都不得好,我们做晚辈的,只能多尽孝,让老人过的开心就好。”

仇牧也附和:“我祖父腿也不能动十几年了,他老人家不也过的好好的?最多你祖母要是不能动了,我让我家里人也做副轮椅给你祖母用。”

“仇牧,你简直缺心眼!”秦斌听见仇牧的话,两眼一翻,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哪里缺心眼了,这是现实,难道可以逃避的了吗?你说的安慰话才虚呢!”

“我说的哪里虚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李锐也被这两个同学一天吵到晚还吵得津津有味给征服了。他家大堂兄也是有话直说型的,可从来不会和人吵架,别人说他说的不对,他就不说了,也不和人争。

真不知知道这仇牧是只和秦斌这样,还是和谁都这样。

“我知道仇牧是好意,若是我祖母真有那一天,我不会和你客气的。”李锐对着仇牧拱了拱手,“我先替我家祖母谢过。”

仇牧对秦斌做了个得意的神色,这才肃容和李锐回道:“你我即是同学,又是挚友,何必要客气。”

李锐也笑了笑。秦斌在一旁气的半死。搞半天这仇小怪只有对他这么不客气,对其他人都还是谦虚有礼的!

简直气煞人也!

“秦斌,你可知如今6家到底是什么情形?”大皇子猛然想到最近6家生出的变化,忍不住开口问他。

他自上次项城王之后后就被禁了足不准出宫,他好奇6家到底什么情况,却不能直接问他母亲,也不好出去打探消息。

6元皓身为礼部尚书,又曾是翰林院的掌院,在士林中有很高的威望,加之他确实是个爱才之人,推荐过不少寒门的翰林入朝为官,也有不少人感念他的恩德,称呼他为“老师”。

这样一个朝廷重员,如今却已经闭门不出快一个月了,怎能让大皇子不好奇?

秦斌的爷爷是中军的领军之人,父亲也是中军的神策将军,此次封锁6家由太医院整治,也是中军封的6府,所以大皇子才问起了秦斌。

听到6家的事,虽然自己已经和他家小姐解了亲事,可李锐还是暗暗关切,忍不住往秦斌看去。

恰巧,秦斌会关心6家,也是因为这人家的小姐以前和李锐订了亲,所以才会打听一二。

“听说是6小姐得了什么怪病,全身上下起了红色的丘疹。6家人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毛病,请了大夫来看,都不能确诊。太医院有几个老太医说这病可能会传染给其他人,建议封府,所以就把府门给封了,不许进出。”

“不知什么毛病?不是说有可能是天花吗?”熊平的表妹万宁和6琤是好友,他听说是天花,所以才封了门。

“一开始都传是这个,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可是人家小姐平日里也不出门,哪里会得这个。再说了,撑了半个月也没死,哪里会是天花,只不过是症状相似罢了。”秦斌不以为然地说,“我娘说,不管是不是天花,这6家小姐以后都嫁不出去了。太医说这怪病就算好了,脸上和身上也不免留下疤痕。”

“这么说,李锐没和6家小姐结亲,反倒是好事了。”仇牧心有戚戚焉地说,“生了怪病若是留疤也没什么。就是如果这怪病是会传给孩子的,那才叫糟糕。”

“仇牧!”李锐有些不赞同的说,“若她真的和我家有亲,我家是不会因为这个嫌弃她的。生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我看,倒不像病,倒像是中了毒。”大皇子沉吟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种情况很诡异。“若是天花,太医院早就会让6家人出城去了,怎么会只是封府而已。”

“中毒?”几人诧异的叫出声来。

下毒几乎是最下作的手段了。

“我只是猜测。说不定太医也不清楚这毒是如何传播的,才叫6大人封了府。若是中毒,最多一个月,6大人就要回到朝堂上了。他如今要倒了,6家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为何要对一个年幼的女孩下手?”

“这我就不知了。也许6小姐是比较容易下手的对象吧。”大皇子也不懂这贼人为何要向6家小姐下手。

“说起来,6家这次确实受了不少打击,孙家的良田也被毁了一大半。江南如今江家一家独大,听说江家这次准备拿出钱财和粮食出来协助朝廷在江南赈灾,对受灾的佃户也免了今年的租子。”秦斌撇了撇嘴。

江家大概也开始怕了。这次江南世族都遭受重创,只有他家损失不大,现在朝廷和世族都看着江家,等着他家表态。他愿意吐点好处出来,总算是让几方都皆大欢喜。

李锐安静的听着几人说着6家的事情,细细思考其中的含义。

他和其他几个伴读不同,他既不像熊平那样有一个善于交际的母亲,对京中内外势力了如指掌;也不像秦斌,父祖皆是皇帝的心腹,又是家中独子,从小受到各种熏陶;他甚至不如仇牧,仇牧家中乃是大族,姻亲关系复杂,对于消息的获取也要比他容易的多。

他在消息的获取上无疑是不如几个孩子的。但他却善于思考,善于倾听,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其中的症结。

“6大人家出事,是在洪水发生之后。6氏此次被圣上训斥,先是失了圣心,后来圣上又下令江南诸族必须开掘圩田的围口泄洪,6氏受到的损失最大。怕是以往的对头觉得他们此次是起不来了,所以给6家雪上加霜,又想让6大人一家也出事,好断了最后一条后路。”

谁都知道江南那边田庄举以后,6家只能靠着朝廷补偿他家来获取一丝喘息的机会。可朝廷的补偿如何争取,还是要落到6大人身上的。

李锐的想法想的很深入,也对局势看的很明白,却怎么也想不到6琤会被下毒,是因为皇后娘娘把6琤想要嫁入皇家的消息透露出去的缘故。

皇帝确实可以不顾这枚弃子,但皇帝不能不表现出安抚6家的样子。所以皇帝可能不会管6家以后的未来如何,却不会不管6元皓以后的前途。否则没有世族敢再归附了。

6家的女儿若嫁入皇族中,6家以后也就勉强算是外戚,除非造反,否则是不会有灭族杀身之祸的。

这些人家也许正是担心皇帝为了平衡外戚的实力,给几个皇子找个娘家实力弱小,却门第高贵的皇子妃,这才先下手为强,毁了6家这位嫡女。

6氏一门,真正的成了两代皇帝野心的牺牲品。这固然有他们自己发展不当、鼠目寸光又自以为是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两代皇帝对6家的不信任和某种柿子捡软的捏的心态,才会让6家被轻视到如此地步。

可惜这些道理和真相,不会有人说给李锐和6家听了。

张府。

张宁最近也很烦恼。不光是因为江南出了几位贪墨专款的官员,吏部有审查不严之过,更多的原因是出在他家身上。

从今年春天起,他家公中的钱就分批被取走了,从账房的手续来看,取走钱的正是他的娘亲。每一笔取的都不大,少则几千两,多也不会超过一万两,但取的次数特别频繁。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每个月都取了三万两银子。

他家公中的钱,是三代人的积累。这么多年来,也不过二十万两,用以婚丧嫁娶,以及给后人建府立业只用。

只一年,公中的钱被挪的干干净净,可家中从管家到账房,竟没有一个人和他通报过,这怎么能不让他怒不可遏?

如今他才是张家的掌舵人!

不光是公中的银子,家里田庄和店铺的出产也被她娘全在老家置办了祭田。祭田这东西,凡是有出息的子孙,在成家立业以后都会为族中置办一些,一是为了名声,二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不衰败的人家,若是家中子弟以后没有出息,好歹乡里还有祭田出产,可以养家糊口。

但从未听过有哪个家人,会在家族最鼎盛的时期,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去置办祭田的。

除非是已经眼看着家族要衰败了,或是家中犯了事马上家产就要被充公了,才会给自己家留下这样的后手。

他张宁如今刚过不惑,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自认处事滴水不漏,两边皆不得罪,家中更是攀上了江南巨族江家的亲事,至少几代内不会衰败。

他娘为什么要置办这么多的祭田?这数量都快抵上一般世族的田产数量了。

再想起李茂当时质问他的话,张宁心中的阴翳更加沉重了。

这些钱到底流向了哪里?这不是几百两银子,几箱银子往外抬,总是有蛛丝马迹的。

查!必须得查!

张宁的母亲崔老夫人最近经常出门。去的人家也大多数是张宁的叔叔家。

张宁的叔叔和他爹是亲兄弟,只不过因为没有继承权,二十岁不到就分府出去住了。崔老夫人和张宁的婶婶卢氏乃是同乡,关系一向亲昵。对于老太太经常走这户亲戚,张宁夫妻都是持肯定态度的。

一天到晚闷在府里容易憋出病来,既然老太太愿意跑,身子也硬朗,就随她去了。

而崔老夫人今日也出了门,去的,依然是这位妯娌府上。

只不过,她见的并非卢氏。

“公爹,这个月钱已经给你了,你为何又唤我来?”崔氏昨日就接到了小叔家的帖子,心里知晓又是自家公爹找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如今都已经活了八十多岁,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非要东奔西走,劳神着什么复国大业?

大楚不好吗?尹朝再强,能强的过现在大楚给他家的吗?

“靖之在府里调查公中之事了。眼看着要查到这边来。你最好想个说法,不要漏了底。”张庭燕抚着长须,说着让崔氏无法释怀的话。

见自家公公居然这样说,崔氏简直没法子再忍。

“公爹,换成谁谁都要查的!媛娘明年一开春就要嫁过去,府里正在置办嫁妆,您这时候把公中钱全要走了,你叫媳妇怎么管家?你让我媳妇怎么置办?我前次已经敷衍过去了,可我家靖之又不是傻子,总是要知道钱去了哪儿吧?您让媳妇想个说法,那请您教导媳妇,该如何告诉他钱去了哪儿?”

她每次运钱过来都是把钱装在自己的马车里,接着来走亲戚的机会载到这边来,再换乘卢家一模一样的马车回去。次数少了自然是不让人注意,可是次数一多,总有落人眼里的时候。

她管家已经快二十年了,可到如今,从管事到账房,甚至到家里的马房,依旧都是老爷子的心腹。她自己想取个千两以上的银钱都受到掣肘,更别说如今老爷子要钱,这些心腹立刻就把钱准备好让她带走了。

她到底算什么?他们家驮东西的牲口吗?

“如今离成事就差一步了。江南如今又发了水灾,粮价怕是要疯长,我不得不多囤一些粮草起来。这些钱我只是一时挪用,等到了秋末,我就将钱送还。”张庭燕也知道他这媳妇一直不满,只是迫于他的余威,一直不敢发作。

他原本就不想把自家牵扯进来,只是做一步暗棋来用。他当初诈死也好,安排张静嫁入信国公府也好,都是为了保全自家。

只是能保全自家,建立在能成事的基础上,若是这群人看不到希望,一旦失控,那就真叫引火烧身了。

“公爹,我还是那句话,您和小叔想着谋划这事我不管,但您别牵扯到靖之和公达身上。小叔反正报病了十几年,谁也不会想到他身上来,可我两个儿子如今都是朝廷大员,一钓事,那才是一朝倾覆鸡犬不留。”崔氏冷着脸,“您也别再唤我来了,公中私里一点银子都没了。我的嫁妆都有当年我爹做的印记,一旦流了出去,那才叫给家里惹事。”

“还有,李茂似乎已经知道张静身份不对,曾经问过靖之。银子事小,若是李茂那愚臣把这事告诉了圣上……”

“此事你不必多虑。”张庭燕笑着安抚她。“当年静儿女扮男装之时,刻意在先皇面前漏了身份,向先皇表达了自己虽是女子之身却也想为国尽忠的志向。先皇那时忌惮李硕的兵权,静儿和李蒙关系又好,便顺势让她成了暗处的探子。李茂说的身份,怕是这层。”

“张静也是可怜,好好一个女儿家,才貌双全,嫁的好,一进门又生了嫡长子,本该过着圆满的日子,却被你们……”崔氏只是唠叨了两句便闭口不言了。因为张庭燕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

她知道自己公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若是起了恶意,才不管你是不是媳妇。公中已经没钱,如今她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老货年纪这么大,若是一时糊涂了,把她也灭了口也有可能。

想到这,她心中也后怕的很,只好挤出笑容:“我毕竟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了这么多年,见到她落得那个下场,我心里也不好受。”

“她本来可以过的更好的。女人就是靠不住,一旦嫁了人,什么家国大义都不顾了。”张庭燕想到张静之死也满是痛惜。“她身份高贵,原本不必落得如此下场的,是大皇子太过急切了。罢了,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就不要再提了。”

张庭燕祖上几代都在尹朝出将为相,族女嫁于皇室的更是不少。他一心帮着小主子收复河山,这复国之梦做了一辈子,如今叫他放手,已是不能了。

他谋划已久,又有两代人的积累,原本根本用不着在自家挪钱。只是从去年开始频频出现岔子,先是钱局和私铸钱的暗桩被一一查出来,后来又出了叛徒,几处盐坊都遭了牵连。若不是几处铜矿地点隐秘,还在开采,怕是粮草都要供应不上了。

如今江南又发了大水,秋收受阻,粮价必定要虚高。大楚有粮仓调剂,自然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他们却没有这种实力一直囤积粮草。原本和他交好的几大粮商也被私铸钱牵连,抓进了牢里,连周转都困难了。

只是如今拆东墙补西墙也是在是麻烦,实在不行,少不得要接受那边的盟约,两方一起干这大事了。

那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时不备,怕是要为人做了嫁衣。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都在犹豫,不准惺子和那边接触的原因。

就是不知他们在关外谋划的如何,若是顺利,趁着大楚接连受灾,又耽误了秋收,不然明年就起事干他一场。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他年纪已大,眼见活不了多久了,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两派势成水火,君臣不能一心,储君未立,皇子年幼,这都是机会。

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耗不起也等不起了。

红娘子叛逃,他在厩最得力的助手鬼面去追叛徒,不幸被抓,随后信国公府里丢去乱葬岗十几具受刑身亡的尸体,鬼面也在其中。这下他等于断了一支手臂,京中据点和探子也因为叛徒的口棺纷被连根拔起,逼得他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子重新回京部署。

好在京中如今又多了一家盟友,如今内外皆有联系,更有关外数万大军随时可以动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持云院里。

顾卿今日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实在是站不起来。好在李锐回宫后,胡家医已经被请进了北园随时候命,听到老太君有事,连忙过来施针。

“太夫人,你这是风厥上头,休息一下就好。”胡家医施完针,见邱老太君脸色恢复如常,心里也松了口气。

“平日里不要太劳神了。那账册,能不看就不看了吧。”

胡大夫看见桌子上那一摞的账本,就知道老太太到底为什么会眩晕。

顾卿发愁的看着那一堆帐,如今花嬷嬷身上事也非常多,这核对账本之事再劳烦她,怕是家里又要再倒一个。

方氏刚刚出月子,现在亲自带着李湄。方氏这个月子恢复的不算太好,经常有些精神恍惚,顾卿想让她再多养一阵子。

想到之前已经跟着她学了好一阵子数学的李钊,顾卿突然有了想法。

“来人啊,去西园把钊儿找来!”

173李锐的心胸

"人身上有几处要害,能被人触及既伤的,无非是太阳穴,眼睛,耳后,咽喉和下1身."花嬷嬷一点也不脸红的说着让几个丫头最后脸红了的部分.

"我教你们的几路招式,都是对着这几路要害来的.因为是为了让老太太养身的,动作都缓慢舒展,但你们都是年轻女子,等这些动作练熟了,不妨出的快速有力一些."花嬷嬷伸出手,将食指和中指摆出剑指的姿势,轻轻往前一扬.

"我们先从上路开始."

李铭小朋友捂着嘴躲在花窗外看着院子里的四云和他娘跟在花嬷嬷后面挥舞着手臂.

奶奶在另外一边摆着其他的姿势,那姿势看起来像是对□□拜,又像是在半空中弹着看不见的琴,姿势虽然怪异,却极为轻柔,看着并不难看.

但他娘那边就实在是好笑了.

"夫人,您在戳出手指的时候,得想着奶奶要剜掉别人的眼睛珠子.所以动作虽缓,却要精准,而且得是整个手臂用力前伸而非手腕."花嬷嬷一抓方氏的手臂,从上臂开始轻柔的往下一推,让方氏整个人送了出去.

方氏在听到"剜掉别人眼睛珠子"的时候手就已经不由得抖了抖,等花嬷嬷抓着她的上臂往前送的时候,方氏忍不住哀求道:"花嬷嬷,这个我真的做不来.就没有什么平和点的招式吗?我看老太太那几个姿势就挺好的,我们就学那个吧."

方氏的话一出,四云连忙跟着点头.

她们也在跟着学手臂猛然发力的技巧,但是一想到这手指要按的是人的眼睛珠子,那手臂就怎么也送不出去.

花嬷嬷一回头,看见顾卿正在做仰□□拜一样的姿势,带着莫测高深的表情说着:"唷,你们想学那个?你们学的这几招太夫人前几天都已经学完了,如今她那招叫‘童子拜佛’,看着像是对上朝拜,其实是用全身的力气突然向上用力,用合起来的手指尖戳破别人咽喉的一招杀招……"

花嬷嬷的话一出,几个丫头脸色苍白,身子也摇了摇.方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花嬷嬷学的都是保护主子的武功,她们平日里身份隐蔽,用的招式也大都不起眼.但即使如此,陡然而出的杀招要比别人已经有所准备的杀招更有杀伤力和危险性.

花嬷嬷将动作放慢分解,看起来像是在跳舞或者划拳,其实要练的熟了,又知道如何对付别人的要害,不失为保命的杀手锏.

顾卿看着那边几个女人难看的脸色,得意的继续做着弹琴的动作.看似在弹琴,其实练的是如何用指甲造成最大的伤害.

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这些招数酷毙了.

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防身之神技好不好?零基础无秘诀,都是各种技巧,而且还是专为女人设计,虽然她没有内力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可只要知道一点,也是受益无穷.

顾卿经受过各种武侠小说和电影电视的洗礼,自然是对这些杀人防人的招式一点抵触都没有.可是方氏从小是受着正常女儿家的教育方式长大,四云更是家生子,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伺候人,此时和她们说"这招是挖人眼睛珠子","这招是戳咽喉","这招是锁喉",叫她们怎么能不胆战心惊?

方氏更是一边心中叫苦不迭的跟着花嬷嬷练,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对这花嬷嬷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失过礼.要不然这么个大杀器放在眼前,半夜里怎么被人偷偷摸到床前杀了都不知道.

四云中只有烟云学的比较认真.上次她被歹人划破了手臂,回来后也暗恨自己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只能活生生拿手臂去挡刀.再加上她对蒋先生有一些好感,自受伤之后,受了他的药,又被嘘寒问暖,又兴起了一丝说不定可以嫁他的念头.

但是她却怕他是个会欺负媳妇的,如今练了欣身功夫,以后要是有个万一,也好有些应对之法.

就一招"按眼珠子",几人练的一身是汗,还是没有学的多尽善尽美.好在花嬷嬷只是听从顾卿吩咐要教她们学会防身,只要让她们知道了原理,以后在出现险情的时候不至于惊慌失措就行,并没有按照"暗卫"的要求训练她们.

待看到她们的动作已经练得很熟了,花嬷嬷又伸出大拇指,做出一个仿佛扣弦后拉的姿势,猛然往前发力!

"这一招,叫‘毒蛇出洞’.人的耳后有一个要穴,位置在耳垂与脖颈交汇之处.这里触感极软,一旦被猛力戳中,轻则大脑一片空白,重则昏厥不起."花嬷嬷一边温柔的摸着她们的耳后,一边悄悄的用力让她们知晓位置.

"啊!"

被按住的香云惨叫了起来.

躲在花窗后的李铭"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

他悄悄的用了用力,然后差点没跳起来.

真麻!花嬷嬷好本事!

顾卿这厢已经练完了新学的两招,笑盈盈的看着四云和方氏在花嬷嬷的指导下伸胳膊踢腿,如何上臂发力,如何腿部用劲.

就跟她初次学习时觉得颇不自在一般,这几.[,!]个女人害羞窘迫的表情比她的还要明显.她其实并不觉得她们学这个又用得上的时候,但如今信国公府强敌环饲,就连她参加个花会都遇见刺杀,难保哪一天不会又遇见什么危险来.

她如今年岁已经大了,她是准备让四云以后都去伺候两个孩子,给两个孩子做管事嬷嬷的,她们能多学一点,以后两个孩子的妻子都有些保障.

方氏被禁了足,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重出社交圈,但时间一长,她再去皇后那求求情,说不定就能解了禁.

毕竟她年纪这么大,又一身毛病,不可能一直让她拖着老迈之身去交际.

这出去交际时,说不定就遇上有危险的时候.人说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以渔,自己会个几手,也不至于以后惊慌失措.

顾卿自一场大病之后,想的比谁都多.只是她这番良苦用心,不知道几人领会不领会得了.

方氏和四云就这样每天早上跟着花嬷嬷学着她的"防身十招".顾卿依旧把防身的招式当做太极拳一般的来使,练的是有模有样.

渐渐的,方氏发现自己的肚子在一天天消下去,原本走一截路就觉得浑身累的不行的身子,也变的渐渐强健起来,这才发现老太太所说的"可以让你肚子消下去,对身子也有好处"是一点也不假.

她感念老太太的恩德,对顾卿也就越发的孝顺起来.

期间李锐回来过一次,李铭偷偷带着哥哥去看了一次她们练这"女人拳".和李铭满脸羡慕崇拜的表情不同,李锐只是看了一次,就没兴趣再看了.用他的话来说,"都是花拳绣腿,遇见真刀真枪的,还是不行."

李锐和秦斌如今每日下午还有两个时辰的武课,找的都是沙场宿将学习兵法韬略和沙场搏斗之技.他如今用的是三尺的剑,六钧的弓,对这伸胳膊踢腿的招式自然是不屑的紧.

他却不知这身让人猝不及防的功夫若配上相应的内力,曾经不知让多少刺客死士死的不明不白.只可惜方氏等人年纪已经太大,别说练那内功了,就连想把动作练准了,身体也没那么柔软了.

花嬷嬷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把一身功夫趁着自己还没老到不能动时教给自己的干孙女,也不知道以后到底是李锐的功夫更强,还是李湄的招式更精奇.

至于李铭?

先把那小弓拉圆了再说吧.

又过了半月,去汾州办差的李钧回来了.

这一次他将在京中再呆上几个月继续学习,等秋末的时候回到汾州,在新开的胡市正式任官.听说那边的左少卿十分赏识他,亲点了他成为第一批都亭驿的官员.

所谓第一批官员,就是日后顶门立业的主官,怎能不让信国公府里欣喜万分?

李钧回府的日子,李茂特意和部里提前打了招呼,会在在那天休沐回家,庆贺堂侄载誉归来.

这次鸿胪寺的上折他也听说了,对于朝廷居中作为第三方参与互市的主意正是出自他这位堂侄的建议.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木讷的堂侄竟然也是心有锦绣之人,这法子一方面控制了胡人盲目扩张,又在四方赢得了公允的名声,对于下一步开放互市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

所以说人有缺点或不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放对了地方,瑕不掩瑜,总是能发挥巨大的作用的.

我老李家的根苗就是好!

李茂一面在心里喜不自胜的夸着自家的种好,一边满面春风的在北园摆了接风宴,正儿八经地下了帖子,让家中几个孩子和方氏一起在李钧回来的第二天赴宴.

西园,李钧住的院子里.

李钧拿着一根腕带,虽然腹诽着"好丑",可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上几次.

"哥,我给你的银子你后来用了没有……"李钊啪地一下推开自家兄长的房门,咋咋呼呼地进了屋.

李钧苦笑着看着冲进来的弟弟,他从小就这样,进其他人屋子都知道有礼貌的敲门,只有进他的屋子是用直接推的.

"下次敲门吧,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李钧的声音随即就被弟弟的疑惑声给打断了.

"咦,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长命缕吗?怎么这么难看的颜色?"李钊好奇的看着李钧放回腰间的带子.

长命缕是端午的时候用五色丝线编结成的丝带,用来避五毒的绳索.但李钧手上这条是灰白黄各种颜色掺杂在一起的,比长命缕也要宽的多,所以李钊才有此一问.

李钧没有回答弟弟的话,虽然他也觉得这条牛羊皮制成的腕带很难看,但毕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就这么在后面议论这腕带怎么不好,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他收都收了.

话说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收了呢?

"什么宝贝啊,汾州那边出的特产?"李钊没在那带子上纠结太久,只是略问了一下,就又一脸得意的问他:"我给你带的银子,你后来看见了没有?有没有派上用场?你的上官可夸你会办事了?"

李钧从包裹里把钱袋子扒了出来,这次出京,他倒没用什么钱.[,!].

就是后来陪豆铃逛集市的时候,他垫付的钱她没有给他.

他先是不好意思找她要,后来一想,他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何况豆铃又不是没钱,何苦贪他那十几两银子的便宜,就在她走的前一天去找她要.

谁料这羯女太可恶,他一提到集市那天的事,她就往他手里塞了这条腕带,说是要送他,然后绝口不提钱的事情,掉头就跑,倒把他晾在了大帐里.

这价值十几两银子的皮腕带,怕是这世上也就仅此一条了.

李钧心中暗叫倒霉,又觉得索性就当为国捐"钱",为了交好两族关系牺牲一次了.

十几两银子啊,他半年的俸禄!

李钊见庶兄把钱又塞回他手里,不高兴地斜着眼望着他:"怎么,你看不起我,连我的钱也都不用?"

李钧知道他这个弟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对他不算和善,所以温声谢过他:"不是不用你的钱,是我如今实在没什么地方花钱.路上吃住都在驿站,要用钱的地方很少,我平日里的积蓄也足够了.更何况你也不知道在京里还要待多少年,有些钱傍身总是好的."

李钊和李钧推了几次,李钊也升起了肝火,把钱一手,气呼呼地道:"给你钱不用,你竟是个傻子!等你缺钱用的时候别来找我,自己后悔去吧!"

他自觉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刚来时的一点得意,以及期望庶兄对他感恩戴德的小心思全都破灭了个干净,他这送钱的倒比收钱的面子上还要过意不去.

李钧见自家弟弟抱着钱跑了,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话.他自认自己都是肺腑之言,也确实没有拿嫡母给弟弟的钱的道理.若这钱都是弟弟自己的,他收就收了,可这钱都是他嫡母送来的,他胡乱花用,说不定家中嫡母还要生气.

只能明日去给小弟道个歉,希望他不要再生气了.

当日下午,从宫中回家的李锐也来探望过了李钧.他对汾州的风土人情比较感兴趣,又问了原来一路回来的苏鲁克部族众人可好,待听到苏鲁克人如今因为大部分人都会汉话在羯人中十分受重视,也为他们遇上了好时候十分高兴.

只是临走时,李锐不经意的说了李钊和德阳郡主家的一位县主十分交好,又让李钧操了操心.在他眼里,县主那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自家弟弟和人家交好,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拉出去打板子扇耳光了,心里十分为他担心,想回头好好找这个弟弟聊聊,劝他和县主交往一定要记得不要有逾越的地方.

也不知道荆南老家那边几位老人家是怎么教的自家孩子,在李钧和李钊眼里,对天家都充满了敬畏.李钧是视天家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高远,李钊却是认为皇帝是高高在上如天边明日那般遥不可及的神圣.

到了第二日中午,李茂叫家人在欢宴厅里摆了酒菜,又让下人抱了小女儿出来,一家子围坐在桌上,吃着这一顿团圆饭.

"自锐儿进了宫,李钧也当了差以后,我们竟是很少这样坐在一起吃顿饭了."李茂看着难得坐满了一半的桌子,心里是十分熨烫.

他们家虽然不能像别人家一样一到宴饮的时候就做的满满当当,但比起前几年一桌上就五个人一起吃饭的情景,已经是好太多了.

方氏自上次李钊来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和几个孩子同桌,她见李锐就坐在她下首,神色也不免有些尴尬.

"这便是你的劫数."张静出现在儿子的身后,温柔的抱着他的头."等他长大了,变得更加优秀,世人就会提醒你,你当年有多么愚蠢,又是有多么狠毒."

方氏敛了敛眉眼,没有去看她.

她知道她就是想着法子逼她在人多的时候发作,好坐定她疯子的名声.

她是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她偏要活的好好的给她看.

"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举杯,庆祝我们家又多添了一个人口."顾卿高兴的拿起酒杯,虽然她的杯子里只是些玫瑰露,她也十分高兴."如今我们家虽然大人还是三个,可孩子却从两个变成了五个.想来再过些年,大的小的都开枝散叶,就能把这桌子给坐满了!"

李锐和李钧的脸都红了红.这里最大的就是他们两个,祖母这话说的小的,就是他们了.

李铭和李钊看着两个兄长微微脸红的样子,偷偷把头埋在下面窃笑了起来.

所有人共饮了此杯,李茂作为家长,又举起了杯子.

"这一杯,祝李家的子孙都能成才成器.我这个信国公虽然当得只能说马马虎虎,但依然愿意为你们遮风挡雨,笑着送你们往高处而去!"

"谢过叔叔/堂叔/父亲!"几个孩子满了酒杯,接受了李茂的祝福,将杯中之酒饮尽.

到了方氏之时,她端着酒杯,想了想,却单独敬了李锐一杯.

"锐儿,婶母往日里多有不对之处,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婶母心中有愧,不敢求你原谅,但婶母还是要敬你一杯酒,盼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婶母昔日心胸狭小,脑袋愚笨,只想着这府中的.[,!]方寸之地.如今婶母必定改过自新,重新学着做个好婶母,好母亲."

方氏迎面对着李锐,举着自己的酒杯,先干了下去.

她如今还在哺1乳,杯中也是玫瑰露,但无人会在意这些.

李锐没想到婶母会对他说这些,站在桌上,茫然无措.

婶母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婶母是在和我道歉吗?

更茫然的是李钊和李钧.李钧来的较早,是经历了过年的神婆驱鬼之事的,后来堂婶"静养",几个月不出现在人前,他隐隐的觉得大概就是和过年驱鬼之事有关.至于后来为何气氛变得如此怪异,他不敢问,也不愿去问.

李钊来的时候,方氏肚子已经很大了,除了欢迎他的那一次吃了一顿饭,后来也就很少见到.平日里管家的都是堂祖母,他虽然奇怪,但想到堂婶怀着身孕,也就没有多想.

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他的娘亲不也不得父亲的欢心吗?

方氏举着杯子,看着一脸茫然的李锐,心里的希望一点点暗了下去.

"方婉,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好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儿子道歉,他若不喝了那酒,就是没有礼数,心胸狭小.你这一逼,他就算不想原谅你,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下去.你就是这样,从来不想着别人的感受,自私自利,居然还妄称要学着做什么好婶母,不过就是做戏而已……"张静阴测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其话语字字诛心,方氏的杯子差点没有握稳,跌落下去.

‘我,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如今众人都在,一家人好好把话说开,以后好过日子.’方氏脸色惨白,她如今出来道歉,是想着儿女都小,总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让兄妹三人以后尴尬,哪怕她此刻丢了脸面,若是李锐能喝了这杯酒,总还说明他是能明白她的心意的.

至于张静所说"逼迫"之事,她是想都没想过.

一旁的顾卿和李茂紧张的看着方氏和李锐.他们都没想到方氏会直截了当的道歉.

顾卿一直以为方氏和李锐会慢慢的回复一种稍微自然一点的气氛,毕竟裂痕并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要想修复绝不是吃几次饭就能完成.李茂喊来妻子一起赴宴,自然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好好的,不要每次都少了几人,虽然有再多不是,总归是一家人,缺了谁都是遗憾.

李锐看着婶婶捏着空杯子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父亲去世时,婶婶抱着摇摇欲坠的他,一个劲的在他耳边说着,"孩子你别难过,你还有祖父祖母,还有你娘,还有你叔叔婶婶呢."

而后母亲去世,也是她和叔叔抱着自己,担心他想不开,整夜整夜的衣不解带,守着他不让他乱跑.

也许后来都变了,但正是最初那些带给他的温暖,撑着他走过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他现在还做不到释怀,但平静的在一旁看着,也许还是做的到的吧.

李锐在众人的眼光里,迟疑的举起了酒杯,一仰而尽.

‘为了关心我的人和我关心的人……’

"我就再信一次,又有何妨?’

176天高云阔

李锐中秋夜这天并没有跟着奶奶和弟弟一起出去,而是跟着大皇子和三位伴读一起出了宫。

先皇和今皇其实都不拘束着皇子们出宫的事情,当年楚睿还是太子时,也曾带着侍卫在宫外到处行走。只是如今两位皇子毕竟年纪还小,既没有成年也没有成家,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出宫的次数毕竟还是很少的。

大皇子还好,他的母亲就是皇后,在出宫这件事上有不少便宜。二皇子要想出次宫,就得直接去找皇帝陛下。

就像这次中秋夜,皇帝准了两个皇子出宫游玩,并且拨了不少人手保护。二皇子出宫的机会比大皇子少的多,天还没黑就急忙忙的走了。

“殿下,西市的胡人没什么好看的,要不然,我们去国子监看看放灯?再不然,我们去东市也行啊。”上阳殿的大宦官张长德急的要命,西市人多又乱,若是大殿下有个万一,就不光是掉脑袋的事了。

“正是因为西市人多,我才要去那儿。我们做的是权贵人家子弟的打扮,身边带的又都是练家子,明眼人见了就知道避开,有什么不能去的?”楚承宣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让张长德下去,继续带着四个伴读往西市走。

“年年中秋都是那样。说是出来玩耍的,其实都是看人的。”熊平体胖,八月还是很热的,满大街都是人,挤的他满脸都是汗。他一边拿着帕子擦着脸,一边东张西望希望找到一个空场点的地方。

但很快他就发现,根本就没什么地方有空场,到处都是人。

秦斌无所谓的跟着大皇子往西市走,他每年都陪着家中几个姐姐出来逛街,这几年姐姐们都到了待嫁的年纪了,他娘也不准她们再出去,今年刚想着落了个轻松,谁料又要陪着大皇子出来。

他驻足在一家摊子前,随便买了几个布偶兔子,让那店主用布袋子装起来。

“买这个做什么?”仇牧好奇的看了一眼,“莫非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心上人个鬼!”秦斌一个暴栗敲在仇牧头上,“你才十岁,不要老是把心上人这样的话挂在嘴上。”

仇牧和秦斌打闹惯了,虽被敲了个栗子,也只是撇撇嘴。

“兔子明明就是女孩家玩的嘛。”

中秋节要拜月,玉兔是陪伴月宫仙子的,所以中秋节有关兔子的玩意儿都卖的极好。但兔子毕竟不是什么猛兽,买它的多是女人和孝。

秦斌不是孝,那就只能是为了女人买了。

“秦斌家中有三个姐姐吧。”李锐想起秦斌家里的人口构成,“是给令姐买的?”

“我家大姐今年已经嫁了,二姐明年春天也要出嫁。三姐定了人家,如今也不能出门了。往年她们都买这个兔子回家,如今她们出不了门,我就代买了吧。”秦斌有些伤感地说,“为什么女人年纪大了就要出嫁呢?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姐姐们。”

“怕是你若真不要她们嫁人,她们就该怨你了。”楚承宣也有一个嫡亲姐姐,比他大五岁,已经嫁给了鲁阳侯的儿子,在外面立了公主府。只是他姐姐身体从小就不好,一直没有子嗣,每次进宫看起来都不是很有精神。

一个女人成婚后若没有孩子,精气神都不对了。偏这个又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御医也只能调养身子,不能给人送子。

“我觉得我三个姐姐在家中就是三霸,嫁出去也是祸害别人。”秦斌耸了耸肩,“算了,我大姐夫都不抱怨,想来未来的二姐夫、小姐夫也不会抱怨的。”

“我家姐姐也定了亲,现在每天都在家里学着中馈之事。我每次回家都要吃一些奇怪的东西。”仇牧皱着眉毛想着自家姐姐那糟糕的厨艺。“我都快要疯了,比我娘还盼望着我姐姐赶紧学好中馈。”

“还是李锐好,家中只有一个妹妹,要想嫁出去还要十几年呢。还不到伤感的时候。”熊平叹息着说,“我家表妹万宁今年也十二了,最多再过两年,也要考虑婚事了,我从型她一起长大,看她犹如亲生妹妹,实在是舍不得。”

一时间,几个男孩子都陷入了“妹嫁”、“姐嫁”的悲伤气氛里去了,只有李锐仰天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啊,他家妹妹……

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家还在襁褓里的堂妹浓眉长眼宽额头的样子。

咳咳。

他是不是也该多存点钱,准备添妆的时候多给她备一份嫁妆?

他以后的烦恼,不会是妹妹嫁不出去吧?

皇家的暗卫和禁卫就是不同,有他们开道,从东市到西市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西市的中央果然立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台子上铺着异域色彩极浓的地毯,四周的立柱上也扎着没见过的稀奇花朵。

“这舞台,是舞班自己搭的?”仇牧出身机关世家,对土木之事也有一些了解。“那怕是已经搭了快一个月了吧?”

“这些人六月底就进京了,之前一直在教坊司□□舞姬和乐人。西边如今崛起了数个大国,听说许多西域小国都被灭了国,这些国人只能往东逃。许多人无以为生,又没有什么出产,就沦为伎人,四处流浪。这次父皇想要开放各州对胡人的互市,所以特别恩准了西边的胡人入关。”

楚承宣并不觉得这些胡人有什么好拉拢的,要地没地,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他父皇还愿意拿中原的物产换取他们的归附,实在是太过大度了。

算了,谁叫他们中原地大物博,四方都羡艳呢。

“这……看架势表演还早,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戏台子是胡班搭的,但场地和旁边的凳子椅子茶水都是合作的汉人负责的。胡班大部分人都语言不通,只负责表演,合作的汉人负责出售坐票、茶水、点心,所赚收益两方分成。

所有的打赏都是胡班的,这也算是一项收入来源。

“我带了十几张前排的票出来。”熊平乐滋滋的掏出一把红色的小票。他娘德阳郡主人脉广阔,自家儿子和侄女都想出来看胡人表演,自然是手眼通天的弄了不少票来。

要知道现在胡人前排的票已经是一票难求了。

“我不想坐在前面干等。”大皇子皱着眉看着坐了许多人的场地,虽然最前排是和后面的隔开的,但坐在那里被人看,实在不衬自己这位皇子的风范。

他对胡人表演也不是太感兴趣。

“那……我们去对面的酒楼先坐坐,打发下时间?”李锐看到舞台的正对面就是一座酒楼,便指了指二楼。“等快要开始表演了,我们再下来。叫几个宦官先去占了座就是。”

其实前排都是有数的,卖票的人也不是傻子,票去了哪个达官贵人家,都有登记,是不会让闲杂人等窜座的。

“就依李锐说的吧。”楚承宣也被人声鼎沸吵的头疼,连忙点头称好。

几个宫里的詹事立刻带着禁卫先行进店,拿了宫里的牌子,在窗边挑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了。

至于那掌柜的看到宫牌有多么诚惶诚恐,这酒楼里的客人看到大厅靠窗位置坐了这么一群公子哥,身后还跟着孔武有力的大汉,是有多么稀奇,那就不用多说了。

“没有雅座吗?”楚承宣不太高兴的坐在窗边。

还是变成给人围观的了。

“雅座里都有人了,如今都是来看胡舞的,里面还有不少朝中的大人,不宜兴师动众。”上阳殿的詹事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为人十分谨慎。“何况二楼位置不高,看对面是最好的。殿下反正一下子就要下去,何必抢别人的雅座?”

“说的也是,我们是出来玩的,打扰了别人的雅兴不好。”大皇子微微点了点,表示已经知道了。

这詹事这才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大皇子脾气温和,是他们这些宫人的福气。

这家酒楼的点心还是不错的,有几样小点宫里都没有见过。专门试吃的宦官先一样尝了一点,一炷香后没有事情,几个伴读才开始品尝。

至于楚承宣?他是从来不动宫外的食物的。

“其实在这酒楼看,位置一点也不比下面差,为什么人人还是要在下面坐?”熊平虽然讨了票,但对坐在台前一点兴趣都没有。

“酒楼位置毕竟有限,这临窗位置还是我们用了牌子才占了的,一般人怕是早早就定了,到这时候哪里还有位置。何况胡姬妩媚,坐在前排,正好可以看见她们动人的腰肢和酥胸,自然有许多人希望能就靠在左近看。”

一位宦官笑着搭话。他说的倒是在理,只是一个宦官也说什么“动人的腰肢和酥胸”,不免让人好笑,秦斌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

“小爷的位子你们也敢让人?你这掌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要小爷提前付定金小爷也付了,小爷还特意提早叫了家人来打了招呼,结果小爷来了,你跟小爷说位子没了?”刘鸿渐一巴掌差点没拍在那掌柜的脸上。

“并非小的见钱眼开,为了一点私利把位子给别人了,而是那几位爷身份十分贵重,小的也没办法。小的只是一个掌柜,总还要……”

“哟,怎么?原来小爷的身份不贵重,可以随便让阿猫阿狗?”刘鸿渐脸都气的直哆嗦,转身噔噔噔就上楼要去看看谁身份“贵重”到这等地步,可以不顾定金和规矩占先来之人的座!

那掌柜的见刘家大公子冲上楼了,连忙急的直叫:

“哎哟我的祖宗喂,你们还看着干嘛!拦住啊!”

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虽然不知道那几位里哪个是宫里的爷,但人家既然说了是微服出来,要他保密,在他酒楼里要出了事,这酒楼以后还要不要开了?

他命还要不要了?

“小爷倒要看看,是谁在仗势欺人!”

刘鸿渐声势逼人的跑上了楼,一嗓子石破惊天,震得二楼人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一句“仗势欺人”,倒引起了李锐不好的回忆。他扭过头,和那刘鸿渐打了个照面,顿时心里暗叫了一声。

‘冤家路窄!’刘鸿渐。

‘冤家路窄!’李锐。

“李胖子,原来是你!”

这刘鸿渐不是他人,正是几年前和他打了一架,将他从楼上撞下,差点破了相的前吏部尚书之子。

只是那位刘尚书在任上时表现不佳,只干了三年就给他舅舅让位了,如今那刘大人是礼部的右侍郎,官降了两级,也不在吏部任官。

也许是因为他前脚揍过李锐,后脚李锐的舅舅就挤走了他爹的位置,这位刘鸿渐对这李锐向来横眉竖眼,当做对头一般。

好在两人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刘鸿渐也比李锐大了三岁多,随着年纪渐大,不再像当年那般嚣张了。

只是毕竟还是厩纨绔的少爷脾气,眼睛里容不得砂子,改不掉的。

“我就说那掌柜的居然敢把我先定下的位子让人,原来是害怕了信国公府的嫡长公子……”刘鸿渐带着家人就往他预定的那桌走,“你知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亏你还是李国公的侄儿……你干什么?”

大皇子的两位护卫伸手拦住了刘鸿渐,不让他再往前走上一步。

那架势,若是他再敢往前,就要把他脖子扭掉了。

刘鸿渐听说过李家的家将都是老国公一手带出来的沙场猛将,随便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角色。只是他没想过这家将会蛮横到这种地步,居然敢拦住他一个官宦之子。

他堂姑可是宫里的娘娘,一个下人敢对皇亲国戚动手,这是不要脸也不要命了?

楚承宣身为大皇子,在宫中何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仗势欺人”?他看着这傻不拉几的蠢货要发横,立刻就想指挥护卫把他拖出去丢下楼。

谁耐烦他在旁边叽叽喳喳?

李锐神色复杂的坐在椅子上,眼前这刘鸿渐的脸奇异的和当年梗着脖子硬要花灯的楚应元叠合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但这种联想明显触动了他,让他不止是坐在那里。

李锐看见楚承宣吩咐禁军宿将要让人把他丢出去,连忙起身阻拦,微微躬了躬身子和坐在主座的大皇子说道:“殿下,这人与我昔日有些恩怨,我想向殿下讨个恩典,此事由我来处理,可否?”

大皇子自楚应元的事以后一直对李锐有种愧疚,总是想着偿还他一二。只是李锐和他叔叔是一个性子,对待皇家十二万分的恭谨,从来不肯说上一句不甘,倒让他一直过意不去,找不到机会解开这道心结。

如今李锐难得低声求他,他也乐得卖这个面子给李锐,无非就是要借着禁卫的底气教训这小子一顿,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这个伴读的。

毕竟李锐的面子也关系到他的面子嘛。

“好吧,此事就交给你了。要打要骂,随你就是。”大皇子无所谓把头扭向窗外,示意自己不在意了。

“殿下言重,这位是刘大人家的公子,正是刘贤妃的堂侄,我哪里敢打骂与他。”李锐怕大皇子对他太过侮辱,连忙先给这位背了书。

“……哦。”

难怪李锐要求这个恩典。若是他自己,还真不好拿这位怎么样。

李锐得了大皇子的准话,起了身就向被拦住的刘鸿渐那里走去。

三个伴读在桌上小声的讨论着。

熊平:“他为何要喊李锐李胖子?”

‘李锐要是胖子,那我岂不是痴肥了?才不是,我只是有些微胖而已!微胖!’

仇牧:我听他弟弟说,他兄长当年很胖,连走路都喘,十二岁以后练了弓马的功夫,这才瘦下来的。

秦斌、熊平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叫道:“什么?”

“早知道我也多练练弓马了。”熊平低头看了看自己凸出来的肚子,发现看不见脚尖,心里更加难过了。

“十二岁才开始练?那不才两年?”秦斌想到自己一次次被李锐的蛮力挑到马下,恨不得去质问他爹当年说的“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人家才练两年!他都练了十年了!

莫不是骗他练武才说的假话?

“你们说李锐会怎么样?揍他一顿?”仇牧好奇地看着李锐的背影。

“李锐性格内敛,应该不会。我觉得会用言语羞辱他一番。”熊平捻起一颗豆子塞进嘴里,觉得这味道回味无穷,又连续抓了好几颗一起放进嘴中。

唔,娘说“吃豆豆,长肉肉”,他是不是少吃点?

算了,回头练弓马减肥吧。

刘鸿渐在气头上的时候,恨不得李锐能出来让他揍一顿,可李锐真的走出来了,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看着眼前比他还要高壮的李锐,哪里还能找得出半点当年“李胖子”的样子?

若说现在动手,怕吃亏的是他也不一定。

当年他就觉得这孩子力气大,若不是占了他动作迟缓蠢笨的便利,怕是也打不过他。如今他已经不再痴肥,这……

“李锐,你占了别人的座位,连声道歉都没有,还要脸不要?你信国公府的名声就是这样拿来败坏的吗?”刘鸿渐在“信国公府”上重重的咬了音,让二楼所有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如今这酒楼二楼能坐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官宦富贵人家包的位子。下面的舞台前排票不易得,后排和贩夫走卒坐一起又有些跌身份,所以这两边的酒楼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刘鸿渐一张嘴就咬死了李锐“仗势欺人”,不可谓不狡猾。

果然,李锐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把他和楚应元联系起来真是傻弊了。

楚应元从来不会说“你要不要脸”,人家直接上来呼脸,呼到呼不到呼了再说。

“刘兄,我并非有意抢了你先定下来的位子,而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如此行事。我们几个等会胡戏一开就会下去,能不能劳烦刘兄先在一旁等一等,等胡戏开了,我们就把这位子还给你?”

李锐没有说明大皇子的身份,但还是好言相劝。

无论是哪家公子,在大皇子面前都只能退让的份儿。

“什么原因让你这么一点时间都要坐在这?你们不能下去在前排等吗?”

刘鸿渐一听这李锐居然能拿到他爹都要不到的前排之票,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地嫉妒了起来。

听说现在李国公权势惊人,深受陛下信任,一定是有人巴结他家,才给了他票。

小人,佞幸,哼!

“还望刘兄宽宏,改日我一定登门道歉,这次我还有几位其他好友都在这里,若是只有我,我一定还了……”李锐好生好气的拱了拱手,先服了软。

这刘鸿渐虽然是个纨绔,但并不是个不懂眼色的纨绔。

当年他敢揍李锐,是因为李茂还没有得势,他也不过只是信国公的一个侄儿而已。

如今一样的场景,一样的情形,却是他不敢再动手了。

“算了,看你有朋友在,我也不跌你面子。我就在楼下等会儿吧。”刘鸿渐纳闷的看着坐在主座的少年,晃了晃脑袋先退让了。

“看样子,李锐去服软了?”秦斌不敢置信的放下筷子。“那人什么来头?”

“我们如今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锐做的是对的。”上阳殿的詹事赞许的点了点头,夸了李锐一句。“是个稳重的孩子。”

他却忘了李锐也曾是个当街将项城王世子按在地上胖揍一顿的热血少年。

李锐回了座位,大皇子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摇头道:“你大可不必让他的。”

有他的身份在这里,那刘家小子也只能低头乖乖溜走的份儿。

“我想试试看,换个地点,换个人,换个法子,会不会结果不同。”李锐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罢了,随你高兴吧。”楚承宣无所谓的看着窗外的夜景。

舞台边四处张灯结彩,将整个舞台照的浑如梦幻仙境一般。

如此良宵美景,不过是一件小事。

刘鸿渐坐在楼下等着李锐他们走,虽然面子上觉得实在难看,但人家位子也占了,好话也说了,他也不知道那位子上坐的几个少年是哪家的公子,信国公府公子交好的人家,总不会是贩夫走卒之流。

锣鼓声终于响起。

待刘鸿渐看着李锐恭恭敬敬的跟着那为首的一个少年下了楼时,脑袋里电光火石般想起了一个可能。

五个人,年长的少年不走在前面,反倒是年幼的打头……

李锐也要让了主座……

李锐向他服软,让他再等一会儿……

李锐并不知道这时刘鸿渐在想什么,他和熊平都在二楼看到了自家人的踪影,便和大皇子一起下去和他们汇合。

刘鸿渐站起身,眯着眼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

为首的少年并没有停下来谢过他的座,也不觉得他在这里等有什么不对。倒是后面几个小少年都向他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

什么人,天生就是天之骄子,人人都要向他低头?

什么人,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退让,完全不在意别人在想什么?

什么人,出门会带着这么多护卫?

他瞪大了眼,猛地扭头向李锐看去。

他大可不必这样委曲求全的。

李锐似是察觉了刘鸿渐的目光,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刘鸿渐对他笑了笑,做了一个揖。

那口型是:

——“谢啦。”

谢啦,让我没有丢更大的脸。

谢啦,让我没给家里惹祸。

李锐似是理解了刘鸿渐谢他什么,笑着摆了摆手,对他颔了颔首出去了。

那一刻,李锐心情大好,觉得似乎有什么固执已久的郁气终于散开。

连天上的明月,都更亮了几分。

179我欲成仙

张天师应诏入京,不过却住在京郊的青云观中.他的几个徒弟倒是住在礼宾院,接受朝廷的接待.

"李国公似乎对道教并无好感,为何却愿意送这门功劳给我们?"青云观的老观主正在为张天师分茶,话语间颇为疑惑.

"我观李国公此人,似乎并不以自己的好恶来行事,而是因势利导,根据最适合的情况来做出判断."张天师眯了眯眼,"我的徒弟张玄和邱老太君颇有交情,所以李国公就愿意让我派试一试.若和邱老太君交好的是个僧尼,怕是他就要让和尚们试一试了."

"如此说来,邱老太君可交好?"青云观的观主纳闷地说,"可是也没听说过邱老太君信道啊,也未曾来过我们青云观."

青云观不远处就是灵云山,作为埋葬着诸多京官的福地,灵云山附近的这座青云观一向香火鼎盛,是厩最负盛名的道观.

青云观观主说邱老太君没来过,那就真是不信道了.

"邱老太君也不信任何教."张天师早就打听过邱老太君的过往.

她就去过几次"如是庵",还是为了去见如是庵里那位已经皈依佛门的水月师太.

与其说她不信教,不如说她不信任何神佛.

"那张道官为何……"

"这便是奇异之处.我那徒儿,一口咬定这位邱老太君是下凡的天君,前来点化众人的.就连信国公府诸人的面相,也皆是由死转生,被逆天改命."

张天师至今不敢去见一见那邱老太君,除了怕张玄说的是真的会断了徒弟的机缘,也是因为他怕自己在天人眼里,更像是个政客,而非修士.

"我那徒儿天生带着灵气,是修道最好的苗子.他心无旁骛,尘埃不染,更是十岁就开了天眼,成为近几百年来龙虎山悟性和心性最适合道门的弟子.只是老道给他批过命,他命中必须要过一道尘缘劫难,若不入凡尘,这辈子只会默默无名,含恨终老."

张天师在张玄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渡他上山,对他的感情不亚于亲孙子,"我让他下山当官,就是希望他在尘世中滚一滚,过了这道劫难,再回山门."

"可如今看来,若那位邱老太君真是天君下凡,我那徒儿斩断尘缘之后,怕就要离开此间了."张天师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将会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至于怎么不同,他也并不能明了.

也许真的会飞升,也许会兵解,也许会开山立派,成为新的一代道宗.

无论是哪个,他都乐见其成.

青云观观主听了张天师的话,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筛.

"是我修行不够,心乱了."观主捡起茶筛."难道是白日飞升?张道官要跟着那位天君一起去天界不成?"

"如今看来,这位天君对我徒儿并无特别青睐之意,倒像是我的徒儿一心向道,死缠着这位邱老太君不放."张天师看着被观主点成太极形状的茶沫,赞了一句,又叹道:

"道家讲究‘机缘’,我想加把火,无论那位邱老太君是不是天君下凡,都让她和我那徒儿有着半师的情分.如果那位不是天君,我龙虎山与信国公府交好,总不是坏事.若这位邱老太君真是天君,那天君归位,总要了断这段因缘,让我徒儿受益."

"道宗想要怎么做?"观主手中茶勺不动,敛容静听.

张天师杯中之茶已经饮尽,见那观主听他说话都忘了继续点茶,便按住了话头.

只见他衣袖略振,放在桌上的茶盏便到了观主面前.

观主继续煎茶,又点出一杯好茶来,张天师这才捋须一笑,吐出两个字来.

——"造势."

张玄从顾卿府中回来的第二日便跟着师父,师兄和师弟一起进宫接受封赏.

龙虎山得了御笔亲题的"天下正宗"的匾额,张天师得了一身御赐的道袍,张玄,张远,石益,寇麒四人得了"天机","霹雳","妙口","鬼手"四道封敕,算是正式有了自己的道号.此外金银玉帛,道家典籍,更是皆有赏赐.

张玄在御前提出想要辞官归隐,潜心乡道,编纂经书的请求,结果却被皇帝给驳了回来.

开玩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形天气预报器,还是准确率极高的那种,楚睿已经享了不少有提前准备的好处,更是借了两次预报消弭了两场大祸,怎么可能放张玄走?

不但没有放张玄走,楚睿为了笼络张玄,还给张玄御赐了"待诏"的虚职,准他在御前行走,有直接上折的权利.

无论哪位皇帝,都不想祭天的时候突然碰到下大雨,或是秋猎的时候被晒成人干.

钦天监对朝政作用是小,可是这种百年难遇的人才,绝对已经不能以一般官吏来看待了.

张玄这三年在钦天监的考绩也是很好,若是没有意外,明年春天一过就要升任正六品的五官正.如今五官灵台郎缺员一人,若是张玄再走,这钦天监掌管五行之官那就真是无人能任了.

张玄在钦天监一直当着一个清闲的小官,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作用.他根本没想到皇帝不放他走的情况.

难不成也要学徐公龄一般告病?

张玄看了看自己健壮的身子骨,又想了想徐公龄走路都在咳嗽的情景,默默的在心里划了一个红叉.

只是他毕竟当初是特召进的钦天监,享受"特殊人才"的待遇,皇帝考虑到他同时还是有着道牒的四品道官,便准了他可以在部里的时候撰写经书,只要不耽误正职就行.

张玄见似乎没有了商量的余地,他的师父也对他示意不要再多言,便只能满怀不甘的领旨谢恩,第一次觉得那个钦天监成为了自己的牢笼一般.

天师道参与救灾治病等善行的道众都有封赏,不但得了宫中御赐的道袍法衣,还得了不少红铜作为赏赐.

红铜即是纯铜,又称紫铜,是道家最喜欢的一种金属材料,道家认为它是"天下至阳"的金属,向来用它制作各种法器.

但红铜同时也是最好的铸钱材料,所以官府明令禁止私下交易红铜,大楚的所有红铜开采也都掌握在官府手里,自从大楚立国,倒是越来越难得到红铜了.

在道士之间,红铜有时候能代替金银成为互相交易的货币.

楚睿正是了解到这一点,便赐了他们不少红铜,一来以示重视和尊重,二来赐铜便是赐钱,更显得他慷慨大度.

显然楚睿这一做法赢得了天师道的交口称赞,甚至有道士在得到封赏的时候直呼"天子万岁",让楚睿得意了许久.

李茂说的不错,朕果然是真龙天子,没见连信奉天地三清的道人都称山呼"万岁"吗?

持云院.

下了朝休沐回家的李茂听到母亲的话,连声否决.

"不行不行,张玄若住进我们府里,别人会以为我们家偏向道家,更会觉得天师道如今得了圣眷是我们推波助澜的作用.此时最该做的是不冷不淡,怎么能让张玄如同客卿一般住进我们家里呢?"李茂行事一向谨慎,半点话柄都不愿意给人留,更何况张玄是个外男,他妻儿如今都在持云院里调养身子,怎么可能让他经常出入北园?

他才不承认是因为方婉住在这里才不让他进府呢.

"只是借住一阵子,有这么严重吗?"顾卿半点不懂政治,听李茂说的好像还在站队支持宗教之争似的,也不敢马虎大意.

和张玄比起来,自然是信国公府里的李家众人更重要些.

实在不行,也只能对张小道长说声抱歉了.

"不光是避嫌的问题.自古清客不进后院,娘如今身体不好,若让张玄住在前面,你还得不停在前院和后院之间奔波,眼见着天渐渐凉了,吹了风落了病就不好了."李茂义正言辞的说着张玄进府的种种不妥之处,"若是偶尔来做客的客人,倒没有那么多讲究.他写的是道家经书,找娘请教也太过牵强."

李茂越说越觉得这张玄进府"讨教"动机不纯.他娘连《道德经》都不知是何物,怎么能给他做老师?

莫不是天师道看这次他们府里襄助了道派一把,便以为他是在向他们示好?

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误会了.

"这样啊,还怪可惜的."顾卿也颇为遗憾.有一个养眼的帅哥经常见见,总比对着一屋子小孩婆子女人好啊.

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个年轻女人了.

李茂知道自己的娘对那位张玄十分有好感,他也见过那张玄几次,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眼神清澈,心思明净的青年.

心思澄净的人其实更容易受到信仰的左右,李茂见过不少人,其中也有僧道中人,这些人绝称不上狡猾艰险之人,往往还都是真正的高德名士,但一旦陷入到宗派之争里去,那"殉道者"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大惊失色.

更何况这张玄二十七八岁还没有成婚,怎么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啊.

他长得太过俊俏,而他们府里待嫁年纪的丫环太多了.

恩,是丫环太多了.

"娘既然觉得可惜,那不如让儿子在家中设宴款待这些道长,把儿子的疑虑说清."李茂想了想,和母亲说道:"此次天师道会出山,确实也是因为儿子请求的缘故.张道长为了我家的事情奔波,于情于理,正式的答谢一次总是要有的."

"好,那就这么办."

三日后,顾卿派家人给张玄送了口信,说明家中除了李茂只剩老弱妇孺,怕下人招待不好这位贵客,但欢迎他经常上门做客云云.

这就是一种拒绝了.

张玄失望也有,但并不难过.他提出请求,原本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如今被天君拒绝了,还觉得这才像是天君的做派.

若是随便答应,那求道也就太容易了.

更何况天君还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十天后去公府做客.届时会摆下宴席,感谢他们为江南百姓奔走的善行.

张玄满心里认为这是天君要看看他的几个师兄弟是不是都有机缘,对此事十分重视,每天絮絮叨叨的就在几位师兄师弟面前督促他们.[,!]要修面,要剃须,要沐浴,要茹素,简直快把几位师兄弟逼疯了.

然而没过几天,顾卿没有等来张玄师兄弟,而是先接待了上门来道谢的德阳郡主.

德阳郡主此次带了重重的谢礼,其谢礼之重,让看了礼单的花嬷嬷都觉得咋舌.

上次他们家谢过德阳郡主的救命之恩,礼都没有这么重.

顾卿亲自迎出去在主厅接待了德阳郡主,只见她这次上门带的丫头婆子特别多,前后簇拥间下人们也十分小心,心中更是不解.

她前阵子也生过病,知道下人只有在主子生病的时候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德阳郡主这是也生了病?

生了病怎么还出门乱跑啊!

待德阳一脸满足的说明来意,顾卿才知道德阳是来谢什么的.

时隔多年之后,德阳郡主终于怀孕了.

此时她已有快三个月的身孕,太医也去看过了,脉相平稳有力,母亲和孩子都十分健康,让整个德阳郡主府里从主子到下人都兴奋不已.

很多人虽然嘴里不说,其实都觉得是德阳郡主的身子有问题.偏仪宾是不能纳妾的,即使只有一位公子,已经算是有后,熊家人再不高兴,也只能接受.

可接受归接受,总是勉强接受的.熊乐尚了这一位公主,好处是没沾到多少,先是公主变郡主,驸马变仪宾,而后更是沉寂多年,直到今皇继位才重新出门做人.

熊家,尤其是熊乐的娘,对这位媳妇一直是抱有芥蒂的.

何况德阳成婚两三年后才得了熊平,肚子更是多年没有消息,看见别人每次带着一堆儿女来她家做客,她压力有多大,只有自己清楚.

她也不知道拜过多少送子娘娘,吃过多少生子秘方,可是最终成功怀上孩子,却只是靠着邱老太君标注的一本黄历而已.

德阳郡主心中感激,又听闻这次李湄生下来时十分凶险,全靠邱老太君才救了回来,心中更是一动,带着重重的谢礼上门拜访.

她和方婉一般,年纪都不小了,若是生产时也有个什么好歹,有邱老太君救一救,说不定就过了这道鬼门关.

顾卿听到德阳郡主是因为子嗣之事向她道谢,心中也十分高兴.有孩子将要诞生总是让人欢喜的一件事.她总算没有猜错,德阳郡主只是被宫里的嬷嬷所误,并不是身子有问题.

看着德阳郡主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不健康的人.

她欣然的接受了德阳的礼物,也答应了德阳临盆之时,只要没有大事,一定登门去照看一二.

不过她也直言自己并没有稳婆会接生,只是会照顾小孩,此时女人重视子嗣更超过自己的安危,哪怕邱老太君直说只会照顾小孩,德阳也已经感激万分.

德阳郡主在大楚的一举一动都是众多女眷的目光所在,她时隔这么久又重新怀了孕,怀孕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车的礼物去拜访信国公府,到底是什么原因,也就不难推测出来了.

而后曾经在信国公府帮助接生的两位京中稳婆也透了不少话来,那言语中对邱老太君的钦佩之情,恍如邱老太君就是送子娘娘托世,能够把死去的孩子重新救回人间一般.

起先还只是稳婆间的一点风言风语,而后这些稳婆出入达官贵族人家接生,也不知怎么地这些传言就传了出去.

更有许多人联系到张玄经常出入信国公府,将那邱老太君看做精通道术的高人.

不过是几天功夫,大楚的贵妇们纷纷拜访德阳郡主.

德阳郡主不敢随便乱说自己得了邱老太君好处,以免给邱老太君惹事,对于上门的贵妇一律打起了太极,后来更是闭门谢客,口称自己要安心养胎.

只是闭门谢了其他人可以,一位在大楚十分有分量的娇客也敲开了德阳郡主府的大门,让德阳郡主不得不亲自出来接待.

正是皇后的嫡女,当今圣上的嫡长公主升平公主登门造访.

"姑姑,你也知道我多年不孕,你便告诉我吧,邱老太君是不是真有什么得子的良方?"

"……"

德阳郡主看着这位身材娇弱的侄女,知道她此时的压力比自己更大.

她好歹还有一子傍身,而升平自从下嫁驸马,到现在也没有怀过孕.

哪怕流掉了,也比从来都没得过孕好啊.

她以己度人,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情,心中对这位侄女也是十分怜惜.

想了想,德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邱老太君她……"

下朝后.

李茂并不知自家母亲已经快被人拜成"送子娘娘"了.

这位道家的元君怕是人间得到女人香火最多的神仙.

李茂很少去打听流言蜚语,更别说这传言只是在京中女人家之间传播.

所以当他出了殿门,一位素日关系甚好的同僚避开众人来找他,更是吞吞吐吐的问他能不能让他家老太君见他夫人一面时,李茂深深的迷茫了.

见.[,!]他娘?

他娘又做了什么他不得知的东西出来吗?

信国公府里.

顾卿看着前来征召的礼官,也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皇后娘娘召她入宫?

这位"摇光姑娘"想干什么?

182新的篇章

关外.

肃慎部的首领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中摇摆的天平又往托特部那边倾斜了一点.

去年整个北方都大寒,冻死了不少的牛羊,他们这些大的部族还好,怎么还是撑过了冬天,可等到了夏天,草原突然又遭遇大旱,大批大批的草场减退,干旱的草原导致了蝗虫也大肆出现,一时间,不但没有了草场放牧,无数的牛羊还要去较远的水源地饮水,来回都要一两天的时间.

日子久了,原本就已经饿瘦了的牛羊慢慢累死,渴死,饿死,病死,成千上万的牛羊尸体放在他们的面前,可夏季酷热,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们腐烂,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不是汉人,能奢侈到用盐来腌渍牛羊,撑过冬天.

在他们这里,盐是和黄金一样贵重的东西.

肃慎部首领巴多尔的小儿子抱着一只快要死去的羊羔哭泣着.

这只羊羔才刚刚诞生没多久,但因为母羊没有奶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饿死.它甚至没办法站起来,只能不停的舔着巴多尔的小儿子脸上的泪水.

巴多尔的小儿子照顾着部族里所有的小羊,眼见着小羊们都活不了了,即使是从小被教育"男儿流血不流泪",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幼崽都是部族得以壮大的根本.

如今死的是小羊,等没有食物了,最先死掉的就该是小孩了.

"英勇的巴多尔,今年冬天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我们还是去投奔托特部和他们那边的汉人吧!乌鲁尔德部和胡吉剌部初夏就已经归附了,给部族里带回了许多的粮食和盐巴……"

"无论如何,与其饿死,不如拼上一回,才不枉勇士的名声!"

"打仗不是那么随便的事."巴多尔经历过好几场部族间的战争,每一次战争带来的都是妇女的改嫁,族中老幼被大肆屠杀.若是能不兴战事,艰苦生存也比死于非命要好.

肃慎部的勇士塔吉克看着他们的首领,心中一阵鄙夷不屑.

他们的首领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雄心,如今遇事犹豫不决,只敢观望.

现在北方大部分部族都已经向托特部靠拢,准备大干一场.他们肃慎再拖下去,就算到时候去归附了,也不会得到好的对待.

最先归附的莽古部得到的是最热烈的欢迎,也成为了托特部最坚定的盟友.托特部原本就是十部中最强大的部族,如今将没有受灾的肥沃草场分了一半给他们放牧,又让那批北上的汉人给他们铁器和盐,现在莽古不但没受到夏天大旱的影响,反倒更壮大了一些.

而后归顺的乌鲁尔德和胡吉剌虽然没有莽古那么好,可是依然得到了汉人的馈赠.

等入冬后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他们才归顺,能得到什么呢?

做炮灰的机会?

"汉人狡诈,这一群汉人无缘无故来到我们北方,无非就是想利用我们罢了."巴多尔年轻时候也是位万夫莫敌的勇士,然而自从他做了一族的首领,就不得不为了全族的未来多加考虑,无法只凭勇猛行事了.

"可是这群汉人带来了金子,粮食,弓箭,铁器,盐巴!"塔吉克的眼睛里全是贪婪的光芒,"汉人说了,只要和他们一起南下一次,抢到的东西都算我们的,他们只要地盘!"

汉人弱如绵羊,听说今年汉人也受了灾,他们又有汉人的勇士做向导,为何就不能打到南边去?汉人的丝绸,女人,粮食和牛羊都会是他们的!

凭什么他们就要在这里挨冻受饿?!

"若他们抢到了自己的地盘却不给我们东西呢?"巴多尔反问道:"若是我们流血流汗打下了地盘,他们伙同中原的汉人把我们留在了中原呢?若是他们反戈一击呢?"

"如今我们都要饿死了,与其考虑这些,不如拼上一把,反正横竖都是死!"塔吉克的声音越来越大,引起了肃慎部许多部民的注意.

他算是肃慎部除了首领外最有影响力的人.塔吉克是巴多尔之后最勇猛的战士,年富力强的他很快就成为了许多年轻人的拥护者和头领人物.

他和巴多尔的争吵,使得巴多尔抱着羊羔的小儿子都止住了哭泣,仰首看了过来.

巴多尔看着死去的牛羊和自己的小儿子,冷然地望向塔吉克.

"塔吉克,托特部和汉人赶着我们去送命,这件事我要考虑考虑.我还要和巫师再问问祖神,此事明日再说吧."

"可是……"

"不要说了,我说了明天!"

"……是."

巴多尔余威不减,还是成功喝退了塔吉克.

"汉人……汉人的仗,为什么要我们瀚海十部去流血?这些汉人想要抢南方富饶的土地,能留给我们的无非就是些皮毛之物罢了.为何我们要成为他们的附庸,不能自己去抢?"

巴多尔眯着眼,在心里不停的盘算.

关外诸多胡人经过魏晋到大楚这么多年的发展,也不知兴起了多少年的兼并,融合和战争.这些最后.[,!]从众多游牧民族中留下来大部族一共有十个.他们称呼自己为"瀚海十部",经过三次会盟后划分了各自放牧和生活的区域,互不侵犯.

瀚海,指的是北方广大地区.

这十个部族祖上有鲜卑人,乌桓人,鞑靼人各种种族,长久以来不断融合又分裂,已经按地域的界限变成了说着差不多语言,有着相同信仰和相似的生活习惯的部族.

尹朝被西胡所攻打以后,这瀚海十部曾经也有机会南下中原劫掠一番,谁料尹朝的一位藩王带着尹朝残余的部队扼住了北方南下的关防,西胡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攻打这支部队,造成他们错失了最好的良机.

再过没多久,西胡不断向北方增兵,尹朝残存的那支部队也分散而撤,可换上的是更精锐的汉人部队和西胡精骑,他们不善攻城,更加难以南下了.

如今新成立的大楚国富民强,又无内忧外患,这支来历不明的汉人自称是原本北方那支尹朝部队的后人,为了收复故土而来寻找盟友.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这支汉人来的那个冬天关外就遭遇了百年难见一次的大寒,没过多久,连雨都不下了,眼见着草场一点点枯黄.

原本他们才是被汉人所求的那方,可随着草原上的危机越来越严重,他们反倒要求这群汉人了.

他们有粮食,有盐,有铁器,有他们需要的一切.

他们还有上万兵丁,有攻城的器械,精良到他们都没看见过的兵器,以及汉人很少能拥有的上好战马.

他们说关内还有上万雄师,就等着内外夹击,一举成事.

他们说的都很好,汉人最厉害的就是嘴巴,说动了不少部族.

可大楚还有几十万军队,能够征召入伍的男丁更是不计其数.而他们瀚海十部所有能够征战的男人加一起都没有十万,这十万人是关外所有的希望,一旦男人皆战死,只剩老弱妇孺,结局会是如何,其结果不言而喻.

巴多尔自从托特部派人来劝就已经考虑了数月,塔吉克走后他又去老巫师的帐篷里占卜了一番,终于得出了可以一拼的结果.

只是第二日他准备召集部族老幼宣布此事时,却被自家小儿子说的话气的不轻.

"父亲,他们说塔吉克昨晚就悄悄带着部族里的年轻小伙子走了!"

"什么?!"

6府.

6家的6琤怪病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被治好,只是脸上和脖子上都留下了一些小红斑,眼见容貌是有了损毁,不可能再恢复了.

确认这病并不会传染到别人以后,太医院通知中军解了6府的禁,只是从七月开始6家已经被封锁了两个月,朝廷上发生了许多变化,其中有关江南赈灾的范围和办法更是已经定下,6元皓也因此错过了许多为6氏争取恢复政策的机会.

好在楚睿并不是完全绝情之人,还是对6家有所照顾,否则此次江南6氏怕是从此要从江南世族之中被除族了.

6氏之女虽然破了相,6元皓进宫去谢恩的时候,楚睿还是对6元皓好言相待,表示出对6琤遭此厄运的惋惜之情,并隐隐承诺一定会将她配给皇室中人,以安6元皓之心.

6元皓得了皇帝的保证,回家安慰女儿,不管怎么样,只要成为国戚,6家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6琤不是笨蛋,她家南方的基业受到重创,随后她就得了怪病,连6府都被封闭,他爹因此这几月间不能踏入朝堂,这环环相扣,明明就是冲着6家来的.

她只恨自己成了别人打击6家的靶子,也不知是哪里着了道儿,竟然就让歹人摸到她身边来.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可怕的敌手.

他爹一看到她的脸就长吁短叹,她自己病已经好了半个月了,却不敢认真的照一次镜子.

当他爹回家告诉她皇帝已经承诺会将她许给皇族之后,她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嫁给皇子,而是因为以如今自己的残破之躯,若是还能为家里拉一门助力,就算是会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辞.

就在6家还没彻底绝望之时,皇帝赐下的恩旨却让6府所有人如遭雷击,彻底无法露出笑意了.

6氏之女6琤,赐予项城王世子楚应年为正妻.

楚应元案完结后,皇帝为了安抚项城王,很快就将嫡次子楚应年封为了世子,并且赐田六十顷,享受成年皇子一般的食禄.

项城王向来对皇帝表现恭顺,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在朝堂上对李茂依旧是一副有"杀亲之仇"的姿态,但项城王楚濂对于皇帝赐予楚应年的厚爱,他还是感恩戴德的.

至少表面上如此.

6家若没有遭受重创,6琤也没有破相,这门亲事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项城王没有实权,在朝廷上有手握实权的礼部尚书6元皓为盟友,外有江南诸族和6家富家一方的财力作为依仗,项城王府会有许多施展的空间.

而6琤以前定的婚事是信国公府,如今嫁给项城王世子,未来就是项城王妃,这.[,!]门第比没有封爵的李锐不知要高出多少,又是郡王妃,绝对不算辱没了6家.

可是坏就坏在如今6家已经不是昔日的6家,而项城王的儿子作为二皇子的伴读,自然是二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支持者,这时候给项城王这么一个破败的亲事,无异于是不让他们王府有联姻结盟其他强族的机会.

已经有不少朝臣在思考皇帝中意的储位人选到底会是谁了.

大皇子的四个伴读除了秦斌家中握有兵权,其他不是宗室散人就是没有封爵的遗子,仇牧的父亲官位也不高.

二皇子的伴读家室都不错,而且还有舅家,可是这让楚应年娶了6琤,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怕二皇子压过大皇子吗?

楚睿一手"制衡"之招,既安抚了6家,让其他朝臣不会生出"兔死狗烹"的寒心,又在一定程度上去除了项城王府未来的隐患.

即使项城王府因为楚应元之死而仇恨上大皇子,这已经走上下坡路的6家成了他的姻亲,总要变成他的拖累,对楚睿的大皇子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项城王的封地在西南偏僻的桂州,和江南离的很远,也无须担心两家会掀起什么浪头来.

项城王府.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项城王楚濂把书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

"谁都知道6家要败了!6元皓一个只知道读书和清高的文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而且还得了怪病破了相,谁知道已经成了什么鬼样子?我项城王府难道是专收垃圾的地方吗?!"

项城王的谋士看着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宝,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家主上自从来到厩就处处不顺,嫡长子死于非命不说,无论他表现的怎么恭谦温顺,还是引起了皇帝的忌惮.

圣眷一失,宗室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其实也不是如此糟糕."那谋士弯腰捡起一块名贵的砚台,看着上面出现的裂痕,他握在手里一阵可惜.

世人都道桂南偏僻贫穷,却不知桂南也产铁矿.西南许多夷人和汉人都会制造铁器,尤善刀剑.项城王的封地中就有不少铁矿在偷偷的被开采.

他用的都是夷人,而且和当地土司交好,开采出来的生铁数量惊人.

项城王以前一直不愿意生事,在封地闷着头发大财.如今屡次受激,怕终是要消了以前缩头不出的念头了.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6家如今虽然受了重创,但并不是没有再起之力.江南本就富饶,6家又掌握着众多商路和渠道,附庸的小族也多,主上若是和6元皓好好‘沟通’一番,不见得这就是门很差的亲事."

"如今大楚上下人人都已经看轻了我们两家,反倒给了我们出头的最好机会."

项城王手扶着书案,迟疑地看了一眼家中的心腹谋士.

这位谋士跟了他几十年,心思缜密又素有奇谋,一向受他倚重.

"先生有何想法?还请教我."

"主上,6家……"

6府.

皇子变宗室子,还是没有实权,封地偏僻,失了圣心的宗室,6家此刻的心情,并没有比在家中咆哮大怒的项城王好到哪里去.

顾氏一直对这父女俩的选择嗤之以鼻,若不是她确认6琤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都要看看这女儿是不是抱错了,怎么就有这么多主意.

"你现在知道着急,当初和女儿说的好似皇子是个大白菜,说买回家就能买回家.现在被陛下打了个耳光,也知道丢人了吧?"顾氏一不怨天尤人,二不寻死觅活,但嘲笑几句还是要的.

她算是看的明白,一堆人不想她6家起来,就算她女儿嫁的再好,除非是嫁了皇帝,不然这些人该怎么踩还是怎么踩,该怎么落井下石还是怎么落井下石.

自己不强,光靠别人,管个屁用.

"当初不是没想到江南会有大水嘛!"6元皓恼羞成怒地说道,"若我让女儿带着万顷良田和家中数万隐户作为嫁妆,你看几位皇子心不心动!"

"我舅舅早就和你说过,围垦之事不可过急过广,当初你族中老幼相逼,你顶不住压力允了此事就该想到后果.如今恶果也尝了,女儿也所托非人,我看你还怎么折腾."顾氏整了整头发,冷笑了一声."你继续在这发火吧,我去看看琤儿去."

顾氏木然地走到了女儿的房门前,在门口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才推开了女儿的门.

6琤正肃着脸坐在桌边,抄着□□经.

"你抄这个做什么?"顾氏拿起手中的《道德经》,"你如今该看的是楚家的宗谱,宗室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和先皇为两家保媒可不一样.这次哪怕八字差到两家家破人亡都得硬着头皮把这事成了.

整个大楚,怕是只有她女儿让两位皇帝亲自过问婚事了.这原本是无上的光荣,可事实上……

哎.

6琤听到母亲说的"宗室妇"三字,低着头捏紧了裙摆.

.[,!]

项城王府虽是郡王府,但和京里许多拿着虚职爵位吃老本的人家怕是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名头好听,帮不了家里多少.

更何况她如今容貌有碍,连邀宠都不行了,能嫁给项城王世子,怕是别人都觉得皇帝仁厚的很吧?

"娘已经帮你打听过了,那位世子楚应年从小聪明伶俐,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他今年十三岁,父母管教很严,身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如今在宫中伴读,连学士和太傅都说他机敏过人,并不算亏了你的."顾氏知道他们父女心大,可是事已至此,6家已经不是那个6家了,能结这门亲,皇帝其实真的算是厚道的.

就怕女儿不惜福,又把这怨气带到项城王府去,惹出跟上次那般的事情来.

"娘,我懂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学做楚家的媳妇的."6琤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是腮边几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红斑让她的笑容苦涩了几分,"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你能想清楚就好."顾氏松了一口气.

"从今天起,娘会开始教你如何在后宅生存,以及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宗妇."顾氏将手中的道德经掷在脚下.

"娘不会让你有抄这个的闲工夫的."

185引火烧身

张德府中.

"娘!娘!"

张宁面如死灰的看着堂里躺着的母亲,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趴倒在老母亲的尸体上大声哭泣了起来.

虽然母亲的伤口一看就是被清理过,可被清理后的伤口依然是触目惊心.不但母亲满脸青紫红肿,头皮上也少了许多头发,明显头发被人大力的撕扯过.

而头上和额上数个淤烂的口子告诉他,这才是会让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的母亲是被人用钝器活活敲死的.

出了这种事,张德心中的冰凉不比张宁的小.

事情一出他就去找了父亲那边的人,而那边也无法解开这个死结,只能建议他抛出卢氏解决这一切.

事情一出,他就知道此次妻子必死,自己也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无奈儿孙都在这些人的控制之中,想要抛开一切都已经成了奢望.

这些人为了平息此事,除了丢出卢氏,恐怕还要造出许多假证来.

他父亲一直在京中悉心谋划,自家从收了银子开始就一直在做各种掩饰把银子运出去,江南的大水更是泯灭了不少的证据.

——再也没有比做营生失败更容易亏银子的了.

这需子想的容易,想要他们夫妻去当替死鬼,他们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所以此事,他必须要让张宁知晓.

"您说,发生了口角导致这样的结果?"张宁戟指怒目,用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家的叔叔."到底是您得了癔症,还是我得了癔症?我娘和婶婶发生了口角,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吗?您说这只是口角,我看这伤口倒像是有着血海深仇!"

张宁沉着脸,"此事我不会善了,大理寺和刑部自有定论……"

"贤侄……"

"休要叫我贤侄!"

"张宁,我知道你如今悲愤莫名,但我不得不说,此乃家丑……"张德请了张宁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边叫他快点把此事了了,可他们说的轻松,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轻易能了,那也是太小看了人性.

他想若是那边知道会弄出这个结果,怕是怎么也不敢盘算着动张家的钱的.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崔氏以死相争,就是笃定他们马上就要起事,现在不敢再弄出一丝风吹草动来.

张宁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口角,再一看母亲的尸身,他便知道叔叔一家逃不了关系.

他也是一步步从外官爬到了京中的,刑狱之事并不陌生.她娘死前明显经过搏斗,而且从她娘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流血过多致死.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他的叔叔婶婶眼睁睁看着他娘流血过多而不施援手?

他还能强忍着理智站在这里,全是因为他叔叔的面色无异,显然不是主谋,他要想盘问出主谋是谁,就不得不继续和他周旋.

张德满脸疲惫的带着侄子往书房而去.张宁跟着张德一路前行,却看见路上一个丫头婆子小厮都没有,心中的惊疑也越来越重.

这是要杀人灭口?

不,不会的,无数人看见他进了叔叔家的门,外面还有护卫守着,他总不可能把所有人的都杀了.

那到底是?

张宁看着张德从书架后按开一个机簧,滑出一道暗门,显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门来.

"嫂嫂就死在下面,凶手也在下面.待会无论看见什么,都要冷静."张德叹了口气,弯腰先钻进了密室.

地道通往三个方向.书房,卢氏的房间,城外.

许多银子就是这么转到城外去的.崔氏能和张庭燕私下会面,靠的也是这条暗道.

张宁跟着张德下了地道,看见末尾那间房间里躺着的另一个人的尸体,惊得跌坐于地.

"祖……祖父……"张宁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整个人如同木头一般一动不动,只能直勾勾地看着明显是被掐死的祖父.

"这……这一切究竟是……"

赵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母亲家里根本就没有住到两天,家中就出事了.

大理寺派了人来传了她去,审问了许多关于她婆婆的事情.她心中惊骇,不敢说的太多,但对于婆婆"是否借了叔叔家钱","婆婆平日里和卢氏关系如何"之类的问题,还是答了一婿来.

她并不知道婆婆借了钱给谁,但家里最近少了银子,这却是能肯定的.至于婆婆平日里和卢氏关系亲昵,这两年来更是隔三岔五就要互相拜访,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妯娌,多少年的交情,两家当然乐见其成.

她迷迷糊糊的被请去大理寺,又迷迷糊糊的被丈夫从大理寺接出来,待听到说婆婆已经身亡,凶手是叔叔家的婶婶卢氏,吓得差点腿软.

借钱不还,还痛下杀手,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夫君,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娘会……"赵氏捂着嘴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再怎么讨厌她,她也是和自己相处了二十.[,!]年的婆母,乍一听人没了,还是因为钱没了,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又不是乡间没见过世面的粗俗妇人,怎么会因为钱就杀人呢!

十一月的天已经十分冷了,张宁兀自站在冷风里,像是泥塑木雕一般面无表情,只有那不住翕动的鼻翼,让赵氏感觉到丈夫那颗心还活着,正在胸膛中痛苦的跳动着.

"先回家吧."张宁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精气神,赤红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和胡须,以及毫无仪态可言拖着脚步而走的样子,都像是在赵氏的心上系了一条绳索,他每走一下,便牵扯一下,牵的她心肠阵阵作痛.

待上了马车,张宁准备掉头去骑马,赵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求他上车.

张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妻子钻进了马车.

车子动了起来,车轮碾压在路上发出一阵阵声响.赵氏相信现在外面谁也听不见她的话,所以她一把抱住了张宁,白着脸说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问你.可是你不能一直撑着,实在难受,就在这里哭一哭吧."

赵氏的话一说完,只觉得丈夫的身子猛然一震,然后开始渐渐有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这个在短短几日内经受了巨大的打击和惊惧的男人,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沉重的情感,就像闸门挡不住洪水那样,从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来.

江府.

江道异得了兄长的消息,立刻就动身前往兄长家里.

江道异如今已是户部右侍郎,只要再熬些年资就能升上尚书.江家子弟多在户部,礼部任官,外放的更是有不少,是以江道奇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于他.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自家兄长兼族长的消息让他吃惊不已.

"兄长所言当真?张庭燕死了?"江道异完全没想到这老家伙会就这么死了.他到了八十多岁还精神矍铄,身子也硬朗的很,硬生生把李硕,张允,先皇这批人全都熬死了自己还活蹦乱跳,不得不说是个老妖怪一样的人物.

"那边得来的消息,急着让我们擦屁股呢."江道奇冷哼一声,"我说我们能提供所需,那老家伙却觉得我是想要抢权,说自己会想办法.他的想办法就是挖自己家的家底,简直是为了那把椅子昏了头了!"

"你是说……他想自己坐那把椅子?"

"若是你,你会为了别人家的江山耗尽家财,把全家都拖下水吗?"江道奇智谋惊人,看人更是极准."就算不是,也是想要争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当当.张庭燕手上有兵有人,所谓皇子都被养在别人家里,连完全掌控自己手下都尚且不能,不过是一两傀儡罢了."

"他想挣了江山留给后人,也要看后人领不领情."

"如今张庭燕已经横死,那边也乱了套,你说我们要不要顺势把家里那个推上去?"江道异有些犹豫地说:"如今张庭燕已死,你家里那位和张家孙女的婚事,是不是想个法子给断了?"

"没必要,张宁此事过后要么守孝数年,要么事发全家受到牵连,无论是哪个,这个婚约都变得可有可无,我们静观其变即可.那位就是一面旗帜,也就他自己和那伙傻子当回事,其实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江道奇摆摆手.

"我们现在得想办法善后,不要把所有事都抖出来."

"这个张庭燕,连死都不让人安生!"

"闲话少说,人都死了,再提也没用.御史台有我们的人,你想法子……"

信国公府.

顾卿见到李茂在当班的时候跑回家,便知道事有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你干嘛叫花嬷嬷去准备吊丧的东西?"顾卿上次吊唁还是春天晋国公去世的时候,这大楚能让她亲自上门吊唁的人家不多,李茂这么一说,顾卿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底是谁去世了?"

"李锐的外祖母去了,死于非命,张宁上折控诉其叔叔嫂嫂谋害其母,此事发生的突然,明日太常寺要去布置灵堂,所以我们得先把丧服备好."李茂见顾卿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叹了口气."锐儿等下就出宫返家."

顾卿确实是吓了一大跳,"什么叫死于非命?什么叫叔叔嫂嫂谋害其母?"

是说张宁的叔叔和婶婶把他娘杀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

"此案颇有疑点,如今正在三司会审,一时也说不清楚."李茂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怀疑是尹朝余孽之事发了,崔老太太被灭了口.可灭口灭的这么轰轰烈烈,也是真见了鬼了.

但此事不能和家中老太太详说,所以只能敷衍几句.

"说是李锐的外祖母信了其叔叔婶婶的话,借了钱给他们家参股做生意,顺便采办南货给孙女儿出嫁,结果南边发了水灾,血本无归,到了还钱的时候还不出钱来,老夫人上门讨要发生了口角,最后引发了血案……"

"这……全京中都知道夏日江南要发大水,李锐外家怎么还会借钱给他家……"

"说是年后就借了,到了.[,!]夏天的时候想要撤出已经来不及了."

"这年头,真是借钱的是爷爷,要钱的是孙子……"顾卿抚了抚胸口,顿时觉得什么豪门贵族,到了要债的时候和那些破落户也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真是丑闻.等此间事了,张宁怕是要扶棺回乡,守孝六年了."

"六年?为何是六年?"顾卿疑惑不解道:"不是三年吗?"

"父母兄弟死于非命的,要停灵三年才下葬.张宁要为其母守孝六年.张德的妻子因财而杀嫂嫂,犯了十恶不赦的‘恶逆’之罪,按律卢氏会被腰斩弃市,张德一家也要被除族.张德若是能被饶过性命,怕是也要流配到严酷之地,活不了几年."

李茂对于大楚律十分了解,对于张宁家落得这个下场,他心中触动也是极大.

若这是尹朝余孽做的孽,那这帮人真的是残暴不仁,而且已经疯掉了.

他是不是要开始考虑把家中的财产偷偷外移,再提前留好后路?要是这群疯子乱咬人,好歹还能留得青山在,不会落得这样被动的局面.

实在不行,只好装傻到底,就算东窗事发,也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

李锐身份虽然敏感,但张静入府是先皇刻意安排的结果,此事他相信陛下也是知道的.若真算起来,他们家才是受害者.

"……茂儿?李茂!"顾卿喊了李茂几声都发现他没有回答,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咦?娘唤孩儿何事?"李茂猛然回神.

"你在想什么呢?喊你几声都不答应."顾卿絮絮叨叨的埋怨了几句,"我说你也不要在家里陪着我了,家里这边有人照看着,你赶紧去张府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帮把手."

顾卿想到小婶家母亲去世,全家出动去帮着办丧的情景.张家说实话比她家人口也多不到哪里去,又出了这种事,能多一个助力都是好的.

"这……"李茂为难地蹙了蹙眉头.他没和家人说过张宁曾经设计过方府的事情.两家已经有了龌龊,这时候去,倒是有些尴尬.

"你犹豫什么呢?能帮就帮,不要你帮你也算尽了心,最多白跑一趟浪费点腿脚.我们自己的道义总要做到的!"顾卿一拍桌子.

"现在就去!"

李茂一想确实如此,最多被请回来,拉点面子又有什么?

他当国公太久,已经有些眼高于顶了,这样十分危险.

李茂在心中告诫了自己好几遍,让自己赶紧警醒.

他爹曾说过,不怕大灾大难,就怕得意忘形,他如今正在走得意忘形的路子.

他过的太顺遂了,又没人敲打他,已经渐渐有些走歪了.这么一想,上次一见到张宁挑衅的笑容就怒不可遏的上门讨个说法,岂不是也是心胸不够的缘故?

"娘亲教训的是,儿子受教了."李茂恭恭敬敬地给顾卿施了一礼.

若不是母亲,他还不知道会歪到哪里去.

顾卿看着李茂被骂了一顿反倒露出舒坦的表情走了,整个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非李茂是个喜欢人又骂又打的隐性m?

听说以前邱老太君也经常打骂李茂,李茂都是笑嘻嘻的受着.

这么一想,顾卿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了.

嘶……

这太恶寒了,还是别再想了.

188话房共话

江清魂带着妹妹江清灵一起悄悄拜访了张家.

他是张家未来的姑爷,张府自然对他十分重视,张宁亲自接待了这位女婿.

江清魂的生父生母并非江南人士,所以长得剑眉朗目,身材也颇为高大,和南方那些文士截然不同.

除了吊丧那次,张宁这还是这么仔细的瞧过自家的女婿,他强打起精神,一边和他聊着一些家常,一边暗暗观察着江清魂.

他不知江家为什么没有提出趁着热孝未过娶了自家的女儿,但他后来一想,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他们家高攀,如今他已经丁忧,自己又执意要离族和本家脱离关系,那这门原本就是高攀的亲事就更是变得尴尬起来.

但现在一看,江清魂对这门亲事倒是热衷的很,江家也没有半点要退亲或者冷淡的样子,张宁又有些疑惑起来.

江清魂外表阳刚,长相也极为大气,说话不卑不亢,谈吐也是斯文有礼.可在谈话间,张宁还是从他的神色之中发现他有一些郁气.

张宁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从地方官升到京中,又任的是吏部尚书,各种青年俊彦也不知道相处过多少.像这样外表谦和有度,胸中却有郁气的,要么就是一直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要么就是有志不能伸,心中怀着急切.

无论是哪一个,以江家的地位和影响,都不该出现在江清魂的身上.

难不成因为是嫡次子,又长期待在江南,和家中亲人无法团聚,所以有备受冷落之感?

还是说其实对这门亲事没有什么期待,觉得自己配的不好,所以有所郁气?

张宁是何等人物,在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套着江清魂的想法,偶尔再多问几声父母的事情,看似在闲话家常,慢慢的就知道了这江清魂的性格.

此人自尊心颇高,加之出身大族又有些见识,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但不知道是因为父母没办法端平一碗水还是怎么回事,江清魂似乎并不太信任家人的实力,话语间更多的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

这话若是一个寒门子弟来说,张宁自然是击掌叫好,可是若是世族之所以鼎盛,正是因为家族庞大,根深叶茂,随处都有可用的资源的缘故.舍弃自己的长处不用而去自己拼搏,岂不是可笑至极?

张宁突然就对这个姑爷产生了一些不喜.

身在局中却拎不轻形势,江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他急着嫁女的心一下子就淡了.

后院里.

江清灵和一身缟素的张媛并肩坐在绣床上.头七还没过,张媛房里原本到处都有的大红色绣物全部都被收了起来,床帐幔布等物也都换成了素淡的颜色,看起来不像是姑娘的闺房,倒像是女道士带发修行的地方似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这里女主人原本备嫁的心情.窗边小荷包上绣了一半的荷花荷叶,几个楠木箱子放在墙角,箱子上还刻着鸳鸯和并蒂莲等物,显然是准备装布置好的嫁妆的,还没来得急收起来.

江清灵看着一下子变化如此之大的闺房,再看着双眼红肿,眼下都是阴影的好友,忍不住难过地说:"明明好好的,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改口喊你做嫂子了……"

张媛经过邱老太君一顿劝解,心中的悲拗已经消了不少,反倒安慰起江清灵来.

"不过是三年罢了,只要你没有太快嫁出去,总有机会的."

"我二哥一直想着要让你热孝之前嫁过去,这样就不用等三年了."江清灵和好姐妹说着他们这几天做的事情,"我和我爹已经打探过口风了,我爹担心你家顾及名声,索性就没有提这件事,只准备让我哥哥再等三年.我问你,你想不想嫁?你若想嫁,我就和我哥哥劝劝父亲,让你早点嫁过来."

其实张媛那日哭的凄惨,她的爹娘都看出了是什么原因,后来也找她谈过.

这时候匆匆忙忙嫁到江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祖母死于非命,嫡子和嫡长孙自然是要为她守孝六年,可作为孙辈,又是女儿,三年内不婚嫁就可以了,若是连三年孝期都等不及,未免显得她冷淡刻薄自私自利,于名声有损,对将来不利,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话柄.

二来她家公中的银子都被搬空了,家里剩下的都是古董,贵重的字画和金银珠宝大件这种不易变卖,又有来历的东西,她的嫁妆没有备齐,如今为了避开孝期而嫁过去,不但面子上不好看,里子也不能见人,她家还有其他妯娌,怎么能这样嫁过去给人笑话?

而顾卿则劝她说,若是他的未婚夫婿连未婚妻守孝三年都等不得,急着就添美妾娇婢,那以后若遇见其他事,只会变得更糟糕,不会更好.一个好色之人,是不会因为妻子貌美能干就对她一心一意的.若是这时候趁早看清了未来良人的面目,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所谓良人,不只是外表俊朗而已.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张媛已经对自己这门亲事看开,也不再自苦了.

她的父母都看出了她的不甘和难过,她岂不是十分不孝?在.[,!]这种艰难的时候,她还要让她的父母为她烦心,她实在是羞愧万分.

所以张媛拒绝了江清灵的好意.

"我祖母走的那般冤枉,我做晚辈的,一定是要为她守孝三年,全了我的孝道才是.若是我连自己的祖母都不孝顺,你家又怎么能期望我孝顺你的父母和长辈呢?"张媛拍了拍江清灵的手,"再说了,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哪里有我们儿女吵着要改变的事情."

"我二哥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家中家教严厉,我二哥身边并无通房和妾室,如今姐姐要守孝三年,我哥哥……"江清灵一个未婚女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得难过的捶了下床柱子,"我只是不想好好的一段姻缘,倒给什么狐媚子给误了!"

"若真有情义,什么狐媚子都误不了的."张媛想起了表弟家的老李国公,姨夫李蒙和现任的国公李茂,若一个男人真的爱重自己的妻子,哪里会被狐媚子迷的头昏目眩呢?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无论我与你兄长未来如何,我总记得你现在这番好意,永远不会忘怀."张媛看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的江清灵."你也不必这么为我担心,我并不觉得难过失望,再说,也不一定就这么悲观啊."

"我才不是为了怕你以后气我才和你说这些呢."江清灵伏倒在张媛的膝盖上."只是姐姐,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呢?我还等着喊你一声嫂子呢!"

"别哭,别哭,你怎么哭了呢……"

"呜呜呜呜……"

江清魂最后还是带着江清灵一起失望的回府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里暗里都表现出想要现在娶张媛的样子,他这位岳丈大人却一直都不接话,也对这门婚事不急迫.

照理说,女儿家应该更着急的不是吗?

他就差没和这位张大人说,若是嫁妆不够,没嫁妆嫁过来都可以这样的话了.

但婚姻之事都是长辈做主的,他意思已经带到,后面能做的只能等待.

张宁若要让女儿守孝三年,那他也就只能认了.

只是张宁却是要守孝六年的,到时候张媛出嫁,到底要谁主持呢?

张老太师留下的人马……

可恶!

张宁在门口目送着江家兄妹走远,心中盘算着江清魂为何如此急切.

是因为他年纪已大,实在等不得了?

还是因为他想早日成家立业,在家中站稳跟脚?

无论是哪一个,他自己说都是没有用的,除非江道奇亲来,否则他不会去求江道奇.

他是想早点嫁女儿过去,可若是上门去求,以后她女儿就有的委屈要受了.

信国公府里.

今日李茂休沐,又开了一次家中的"话房",请了家中母亲,妻子,两个孩子,一起在话房商议最近发生的事情.

上次这般聚首,还是李锐刚进宫之前的事情.

李茂原本并不想把张静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李锐这孩子已经过的够苦,再来一次打击,他怕他会心性大变.

而自家母亲才刚刚中风一回,再多说一些让她烦心的事,他也担心她受不住.

可张宁的遭遇,让李茂改了主意.

崔氏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过的快活,这才不愿意把家中谋反的事情告诉他,张宁确实快活了几十年,可事到临头,所遭受的打击只会更重.

若张宁一开始就知道崔氏在做什么,或崔老太君直言相告,以张宁的才智,未尝不可避免这样的结局.如今离族丁忧,家中儿女的亲事可能也会受到影响,对张宁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一些.

他决定吸取张家的教训,让李锐知道事实的真相,以免以后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反倒给这个侄儿更多的伤害.

另一边,跟着丈夫来了"话房"的方氏心中也是感慨无限.

她还是第一次来"话房".

当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信国公府里有一间建于水上,四面无遮无挡的奇特房子,是家中公爹和大伯与众多谋士幕僚商议正事的地方.

家中最鼎盛之时,通往话房的长廊入口处守着十几个家将,来往话房的幕僚和谋士络绎不绝,就算是他丈夫,也从未在家中商议正事的时候能进入到"话房"中.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信国公府两位最具重量级的主子会走的这么快,而家中的幕僚和谋士也在几年里散的干干净净.

转眼间,她和他的丈夫都能随便进"话房"了,但这种得到资格的方式,她想他的丈夫是情愿一辈子不用进话房,也不想有的.

方氏带着一丝好奇扫视着放着众多椅子的话房,忽地愣了一下.

那坐在窗台上幽幽地看着他们这边的,除了大嫂张静还能有谁?

方氏已经习惯于张静的神出鬼没了.以前她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出来,到了后来,白天偶尔也能见到她的影子.

好在大部分时候她都很安静,方氏渐渐居然习惯了这种不时冒出一个人影.[,!]来的日子.

她微微对大嫂点了点头.

自己脑子并不聪明,想来大嫂是知道他们要来商议要事,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来看看的吧.若是她有什么想说的能通过自己诉诸于其他人,那自己也算有点价值了.

无论身份如何,目的为何,李锐毕竟是李家人.

大嫂,也是李家人.

也许是自己的想法传达到了张静那里,一直静坐着的张静也对着方氏颔了颔首,然后露出了一抹笑容.

张静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八岁,她的笑容娇美动人,即使是方氏,心中也不由得为之触动.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个颔首,一个笑容,张静也能美的如此惊心动魄,当年先皇会认定她能够嫁入信国公府中,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多少男人能防备这般直击心灵的笑颜呢?

李茂发现自己的妻子在出神,但他以为这只是因为妻子对话房有太多好奇,所以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回过神来,这才在话房的椅子中坐下,开始说起自己召集全家来的原因.

李茂从李锐陪大皇子出宫,在自家的"玲珑阁"遭遇楚应元开始说起,直说到张宁的祖父如何与张宁的母亲同归于尽,死在张德府中为止.

李茂的所长并不在口才,所以叙起事来,一直是平铺直叙,对于其中有些忘记的部分,还要想一想再继续续上接着说,但即便是如此,这么多事情集合在一起,本身就足够让所有人骇然相视,若是他口才再好一点,怕是真要把顾卿的中风再吓发了.

李锐目不斜视地听着叔叔所说的一切,项城王世子的事情恍然就如上辈子的事情似的了,然而当叔叔说到家中抓到的奸细滚了自家娘亲的真实身份,而自家的外祖父并没有死,而是反贼势力的头目级人物时,李锐的脸色青青白白,实在是让人担心.

就坐在兄长身边的李铭发现哥哥一直在微微颤抖,这比上次他靠在自己身上无力的样子已经好很多了,可小李铭还是很担心,几乎都要听不进去自己父亲在说什么.

李茂看到侄儿这个样子,有些说不下去,一时愣在了那里.还是顾卿最镇静,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再说.

"谁管张静是什么身份,李锐是李家的孩子,这就够了.李锐,你也别这般难过,人出生难道还能选择父母不成?你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顾卿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震的李锐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祖母说的是,是我想左了.我母亲已经去世,我外祖父也已经去世.我又不搀和造反的事,他们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孙儿只需谨记自己是李家的人,张宁和张致是我的舅舅,这就够了."

"你说的没错.这样想才对."

李茂见老太太轻而易举就让侄子重新振作起来,心中对自家母亲也是佩服不已,眼神中不由得流露了一丝情绪出来.

顾卿见到李茂那种"啊我好佩服你"的眼神,头昂的更高了.

切,你们是没见过多少虐恋情深的小说和电视剧,什么仇人之女爱上杀人凶手之子,什么两情相悦才发现是亲生兄妹,什么你杀我我杀你却杀出感情的,不要看得太多.

不过是一个前朝郡主的儿子,还是过气的都快被人忘掉的,有个什么关系.

"母亲所言极是.先别说锐儿是李家人,我大哥又是为了救驾而亡,就冲当年大嫂是先皇安排进府的,就算此事被揭发,我们家也没有任何可以被动摇之处."李茂看了眼侄儿,见他没有表现出难过或尴尬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大嫂身份虽然尴尬,但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方氏听了丈夫的话,忍不住看了一眼张静.

张静的鬼魂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眼神也不望向这边.

方氏总算是知道为何大嫂身上总有一种神采飞扬的气质了,原来她竟是前朝的郡主.

那般出众的言行举止,那般巾帼不让须眉的勃勃野心,原来都来自于这里.

只是那位张老太师,为何不亲自抚养一位皇子,却抚养了一位郡主呢?难不成他早就想要拿她来联姻,所以才将她教的这般出类拔萃,就为了成就他将来的布置?

若真是如此,那李锐这位将金枝玉叶当棋子用的外祖父,当真死的极好.

"我并不担心锐儿的身份会带给家里什么变故,我担心的是,尹朝余孽最近动作频频,这一年来更是将张家几代的积蓄都搬空了,所谋必定不小……"李茂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若是他们想要起事,或者有什么大的动作,大楚将会再生事端."

"爹是担心他们要造反?这时候?不会吧!"李铭两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也颇得人心,他们此时反了,不是找死吗?"

李茂也觉得尹朝余孽再啥也不会这时候揭竿而起.先别说有没有人百姓会盲从,就算有人跟着一起反了,数量也不会太多.

如今西,北两军都装备齐整,中.[,!]军更是各个都是精锐,除非尹朝余孽变出百万天兵来,否则大楚城坚墙固,军备又精良,能成事才有鬼.

"我只是担心.毕竟他们有钱有粮,手中又有军队,现在也不是十分太平,江南那边今年闹得这般大,北面去年岐阳王余孽叛乱也损失了不少兵马……"李茂摇了摇头,"罢了,我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呢?这是我们这携臣该考虑的问题."

"不,我觉得你担心的不错,这时候,我们得先未雨绸缪才是!"顾卿的眼睛里冒着莫名的金光,"张家的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无论什么时候,首先得要有钱!还得是自己能够控制的钱!"

她站了起来,铿锵有力地说道:

"鸡蛋决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铭和李锐对视一眼,无力的捂住了眼睛.

奶奶,重点不是有钱,而是不要掺合这些破事好吗?

还有,您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啊!

191顾卿的带孙日常

又到了忙年的时候,虽然李锐舅家出了事,但该过的年还是要过的.顾卿今年中过一次风,左手是不是就会发抖,精力也大不如从前,所以还是请了方氏出来管家.

无论方氏其他方面才能如何,在管家这一项上是绝对称职的.再加上她一直都管着家,熟悉家中下人的根底,和老太太一起理起事来,倒比前几年都快得多.

毕竟前几年老太太除了会撒钱,什么都不会.

方氏看着年底账房送上来的赏银数量,差点泪流满面.

皇天后土啊!还是花嬷嬷能干!老太太终于不大炸特炸金锞子了!

要知道前几年每到年底她就只能默默的掏自己房里的钱来补贴啊,老太太赏下人都是一两银子一个的银锞子,给家里亲朋好友家的孩子都是散大把的金锞子.她和老爷也只能按照老太太的减一等给,又不能扫了老太太的兴致制止她,这几年也不知道多散了多少压碎钱出去.

她一直怕到后来养的家里下人胃口越来越刁,到了年底要发的少,反倒怪她吝啬了.

今年理事速度比往年要快得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李钊过年放假,也在帮着自家堂祖母一起管事.

如今是铭儿帮着自己这边处理琐事,李钊帮着老太太负责算账核款,俨然两件贴心小棉袄,乖巧极了.

李钊原本要回乡过年的,但陈四清刚刚得了这么一个关门弟子,简直当宝贝,死活不让他今年回乡去.李钊的母亲关心儿子的前程,便来了信嘱咐他不用回来,随着信一起上京的还有今年的年礼和给儿子,庶子准备的各种东西.

李钊的娘为了这个儿子,可以说是煞费了苦心.不但送来的年礼都是些贵重的东西,类目也是五花八门,若只是以亲戚算,这礼也太厚了点.

顾卿收的却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她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并且大力夸赞自己十分高兴,回过头去就悄悄吩咐花嬷嬷,回礼再重三成.

如果李钊的母亲是聪明人,下次便不会送的这么重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花嬷嬷带着持云院里的丫头们把顾卿三十进宫那天要穿的诰命冠服拿出来提早挂起来整理一遍,孙嬷嬷带着下人们将屋子里的陈设和布置全部更换了一遍.年底的时候客人比较多,府中的摆设和勇气都是要开库取出贵重的,用来待客的.

方氏那边也闲不得,家庙的祭品祭器从月中就开始拿出来擦洗整理了,还有过年的新衣,各地庄子络绎不绝送上来的年货租银等,都等着她来处理.

今年的冬天非常冷,冬衣却只发了一件新的,其余换成了布匹发了下去.

倒不是信国公府吝啬,今年夏天江南大水,南方来往的道路都受到了影响,粮食也没有收上来多少,连皇帝都减了南方今年的税,可怜收成有多惨淡.

夏天的洪灾不但导致京中的粮价上涨,连棉花也少收了不少,南方崖州的棉花一下子涨到了一个吓人的价格,京中许多人家今年都没给下人发新衣,而是换成了好料子,让他们自己重新拆了旧年的棉袄做新面子.

信国公府已经算是厚道的了,开了库取了一些去年的棉花给二等以上的下人都做了新棉衣和棉鞋,二等以下的也有新料子.

齐耀先生和杜进先生都回乡过年了,李锐已经进宫,齐耀先生见他并没有走上和信国公府离心离德的道路,也和他家侄儿齐邵交好,心中十分欣慰.

齐耀在年前就和信国公府约好,等来年开春他就不来了,算是完成了他西席的任务.

杜进倒是留了下来.他颇为欣赏李铭,便准备再留几年教导悉心李铭,等李铭再大一些便回乡.

李茂欣赏杜进老成持重的行事风格,索性让李铭也给杜进行了拜师礼,算是正儿八经的延请了他成为府上的教习.

蒋师父终于还是赢得了烟云的芳心,据说是上次花会后烟云伤了手,蒋经义给烟云送了上好的伤药,一来二去间互相熟悉了起来,烟云这才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虽然蒋经义确实是个糙汉子,但他也有温情的一面.对待烟云小心翼翼的态度更是让烟云心中熨帖,最终答应了他的求亲.

顾卿如今身体越来越差,最怕的就是某一天突然挂掉,留下一群丫鬟没了着落.烟云愿意嫁给蒋师父,蒋师父又诚心相求,愿意三媒六聘的娶了烟云,顾卿最后还是点了头,并且送了一些好东西给烟云做嫁妆.

至于当年承诺蒋师父要给他出钱娶媳妇,如今自然是一并也便宜了烟云.

须知丈夫的钱就是媳妇的钱,蒋师父省了这一大笔银子,日后都是要交给烟云管的,岂不是便宜了烟云?

今日李锐回了府,破天荒的没去舅舅府里,而是了持云院来陪祖母和妹妹.

顾卿正愁着没人带小李湄,花嬷嬷和孙嬷嬷都给她拉出去操持家务了,她自己也和李钊有许多事要忙,小李湄如今已经四月有余,长得十分……强壮,总是在床上翻来翻去.

顾卿连续好多个晚上做噩梦,都是小李湄从炕上一下子翻了下去,.[,!]然后摔了个稀巴烂,所以只要她醒着,都把她放在主屋的大炕上,让她在自己身边翻来翻去.

"亲亲,你看,你大哥来啦."顾卿冬日里常坐的那面大炕上已经移除了所有的东西,上面铺着厚的毛毡和上好的牛皮炕席,炕上暖和,屋子里也是热烘烘的,顾卿便脱了小李湄的大衣服,随便小李湄怎么侧翻.

小孩子一穿的少就高兴,滚起来更带劲了.

李锐无语的看着一边咿呀昂叫着一边翻过来翻过去的李湄,忍不住挑了挑眉问道:

"奶奶,亲亲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这胖的脖子都没有了,是不是该管一管了?

一个女孩家,长得不眉清目秀就算了,而且还这般粗壮,如何是好?

李湄第三个月就开始胖了起来,她白天一到两个时辰喝一次方氏的奶,方氏奶水不够和晚上休息的时候就是两个奶娘喂.也许是奶水太充足,也许是亲娘的奶养人,再加上这孩子胃口特别好,渐渐的,顾卿猛然发现李小妹已经长成当年他哥哥那副样子.

……你想的没错,就是米其林轮胎小人的那个样子.

因为这变化是一天天产生的,再加上小宝宝你也没办法给她减肥,顾卿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让身边每个人接受"啊小孩子这样还是蛮可爱的哈哈哈"这个事实.

然而,连亲兄弟都觉得她吃的太多了,顾卿觉得这小姑娘若是过年的时候抱出去见人,怕是要把众家夫人们吓个一大跳.

若是她们自动脑补李小妹将来是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女汉纸怎么办?若是脑补完了以后李小妹名声没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顾卿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

"也……也不是那么胖吧啊哈哈哈……"

顾卿干笑着把快要滚下去的李湄往另外一个方向一推,李小妹像是车轱辘那样又朝另外一个方向转过去翻了,一边翻还在一边笑.

好在笑声还是十分清亮可爱的,没有声如洪钟.

"……大概吧,呵呵呵呵."

顾卿没什么底气的把接下来的话收回去了.她刚才推到了一大把肉,还不是软绵绵的,都是结实的那种.

"很胖.这么翻还这么胖……"李锐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妹妹不会和我一样是容易长胖的类型吧?"

顾卿没敢吐槽‘你那不叫容易长胖,你那叫暴饮暴食造成的痴肥’,只好接话道:"大了就好了,大了就瘦下来了.这叫奶膘,等开始吃糊糊米粥的时候就会瘦下来……的吧."

"奶奶你自己都说的没有底气."李锐斜眼看了一眼妹妹.

"因为我也没养过这种孩子啊!"

姑娘我压根就没养过婴儿好不好!谁知道为什么会胖的眼睛都看不见,而且还一天到晚动个不停啊!

李锐也坐到炕边,伸手抱起了妹妹.李小妹被打扰了欢乐的运动时光,十分生气的挥出了拳头,正捣在李锐的鼻子上.

李锐先是觉得什么嫩滑的东西碰到了他的鼻尖,然后鼻内突地一酸,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不是难过的,而是鼻子酸胀后的自然反应.

"她为什么力气这么大!"李锐把妹妹放在大腿上,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口鼻,"这真是我妹妹吗?投错胎了吧,这其实是我弟弟吧?"

李锐有掀起尿布再看几眼是不是全家弄错了的冲动.

顾卿已经好久没看到李锐这么搞笑的时候了,心里暗暗给李小妹点了个赞,装作不高兴的把李湄从李锐腿上接过来,又放回炕上.

"说什么呢!有这么说自家妹妹的吗?"

"我说奶奶,你还是把家中财产再分一次吧,从我那份里出得了."李锐伸手擦干净了眼泪,带着鼻音说道:"我怕我那妹夫以后被揍得英年早逝啊."

"连女人的揍都挨不住,活着还干什么!"

"奶奶,你觉得我力气大不大?"

李锐随手拿起一根给祖母捶腿的美人拳,当着顾卿的面稍微一用力,那根硬木所制的长柄小槌就从中断开了.

而李锐半点都没有吃力的样子.

一旁伺候的丫头们惊呼出声,几个婆子更是吓得退了几步.

都说李老国公生有神力,能挽三百斤的弓,开八石的劲弩,时人奇之.但老国公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除了家中一些家将和老人,竟是没有几人再见过这种神力.

顾卿知道李锐力气大,却不知道他力气大到这种地步,是以惊得瞠目结舌,拿起半截美人拳使劲看了起来.

"你……你在宫里学了什么内功?"顾卿这时候也顾不得在心里笑话李锐了,只想问清楚孙子是不是在皇宫里遇见了什么高人.

她总是忘不了满腔的武侠梦.

"没有,我没在宫里学什么内家武功.我日日跟着师父练习弓马,宫中有武将教授我和秦斌武艺,独没有奶奶说的什么内功.我这力气本是天生,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再勤练弓箭兵器,就成.[,!]了今天这样."李锐给顾卿看自己手上的茧子和伤口,"我怕妹妹也是这般力气,那以后……"

所有下人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小小姐长大后狂笑着折断各种东西的样子.

嘶……

怎么感觉背后都在冒寒气呢?

顾卿早就觉得李小妹实在太有劲了一点.她抱她起来的时候,有时候若是她不愿意,蹬腿蹬的厉害点,能把她隔夜饭都给蹬的吐出来.

她三个月就能侧翻,四个多月时候可以滚起来了,这算发育的比较早的,除了身体健壮运动神经发达,找不到其他原因.

"那个……力气大也算是优点,女孩子有自保之力,以后总不会吃亏."顾卿又一次把李小妹捞了回来,"话说回来,你力气这么大……"

顾卿凑到孙儿耳边,小声的说:"以后对张家姑娘温柔点."

造孽哟,看李锐这样子,别一不小心把张素衣的腰给折断了!

"哈?奶奶你说啥?"李锐掏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张家姑娘?什么温柔点?

"还有,不要太激动."

作为一个进宫以后全是太监伺候,连正儿八经的宫女都接触不到几个的李锐小朋友,乍一看到张素衣姑娘那肉1弹的身材,怎么可能把持的住!

若是把持不住,一个用力……

好吧,人家姑娘那个不是假的,应该不会出现爆掉的惨剧.

不过为了阻止有更可怕的惨剧发生,顾卿表示还是必须对自家的孙子耳提面命一番才能安心.谁知道等李锐长大了,她还好不好意思和他说这个话呢.

"激动……什么?"李锐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奶奶见过张家小姐?"

"恩,奶奶偷偷去见过一次,她不知道我是谁."顾卿看了一眼李湄,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她家小李湄能有那样的长相身材就好了.

以后一定要让她注意饮食!

不会吧……

李锐看着奶奶盯着李湄一直摇头,惶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原因.

难不成奶奶的意思是,张家小姐长得也十分强壮,怕他心有不甘?

为了防止两人吵架时失手,要他小心不要用力过猛?

"……那啥,奶奶,张家姑娘很……"李锐想了想,觉得用粗壮这个词对姑娘来说太过分了,转而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极小声的凑到奶奶耳边嘀咕.

"……很丰腴?"

‘奶奶这么聪明,用这个说法应该明白吧?’

‘李锐这么聪明,居然能从她这么隐晦的语言里了解到张家小姐的身材?’

顾卿怀疑地上下看了李锐一眼,很怀疑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对女人一无所知.

是偷偷和同学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了?

还是看了什么小黄书?

"……是不是?"李锐直盯着顾卿的表情,满脸都是紧张.

虽然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是……

总还是希望能够娇小可人的,对吧?

"……是."顾卿悲愤地点了点头.

这种旷古难见的尤物身材,居然便宜他家孙子了!

李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女张飞女祝融女许褚的形象在他眼前胡乱飞舞着.

婶婶不是说小时候见过一面,就相貌来说,在众多闺秀之上吗?

难道只有脸能看?

"嚯嚯嚯嚯嚯嚯……"从一旁欢快的蹬着腿的李湄口里发出了一大串的笑声,直笑的李锐背后发冷.

"总而言之,你要记住奶奶的话,一定要温柔!"顾卿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继续叮嘱着李锐,"张家小姐长得极美,就是身材……丰腴了点,你莫欺负人家."

李锐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我保证不欺负她."

她到底是有多壮,才会让奶奶这么反复叮嘱啊!

194萌星出世

帝星黯淡,是所有星象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星象.

不是每一个皇帝都会让帝星闪耀的.楚睿自登基以来,帝星明亮,且光芒从不隐约,这是地位稳固,君主英明的景象.

也许楚睿有好猜忌,喜欢玩弄人心的毛病,但在为君一道上,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自他登基以来,从未大肆冷后宫,生活上也十分勤俭.这么多年来,除非遇见生辰或身体不适,朝会他从未缺席过,每日起的早睡得晚,除了子嗣不是十分兴盛,几乎没有什么给谏官诟病的地方.

在为政中,他秉承先皇休养生息,轻徭薄役的政策,使得大楚在这十年间飞快的繁荣起来,再无建国之初民生凋敝,百废俱兴的模样.虽然有些地方还是跟不上前朝太平盛世时的鼎盛之象,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在这种派系泾渭分明,老臣宿将不断去世或致仕,青壮派又接二连三的丁忧的时候,楚睿在登基的十年间让大楚百姓渐渐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就"平衡"一道上,他的能力比有两位老国公辅佐的先皇要强得多.

更别说他提倡科举,退隐还耕,开放夜禁刺激商业发展,这些都是尹朝皇帝都没有成功过的事情,而他为此做出的妥协和各种退让,也是他如今在朝堂上始终无法集权的原因.

张玄下山,被朝廷点召,他愿意去厩赴任,有大部分原因是帝星清明,局势开朗,他认为此人,此江山可以辅佐的缘故.

等到了厩,虽然对于人际关系上有些不能适应,但钦天监里的人最多背后说说闲话,真要下黑手使绊子的,那是一个没有,吏治也比较公平,有人上就有人下,并不全看家世和地位.

破军星乃北斗第七星,在道教中被称为"耗星",消耗乃是自然之象,万事万物都在不停消耗之中,这本是永恒不灭的定理,所以破军星也无所谓好与不好,因为破军星永远都和"天相"星相对,破军消耗,天相补充,一直维持着平衡.

天相是"印"星,限制和稳定之力."印"的能力是能善能恶的,可以升官发财,集聚人力,也可以使人受刑受罚,家破人散.

天相乃是辅佐,破军乃是杀伐,它们是互相制化的星曜.

所以破军所对的"天相"一旦黯淡,破军大盛,天下就要开始进入征伐之中.一直只有"耗",而无制约,世道就要大乱.

有规则的杀和无规则杀,本就是两重天.

破军所对的"天相"先灭,而后破军大盛,破军搅乱北方天象,截断了帝星的气数.

这破军紫薇同宫,应是领导者的地位,其危害更是可怕.张玄看到一瞬间天地清明开阔的样子陡然就变幻了模样,顿时惊得快要跌下高楼去了.

能让他勉力支撑的,是厩中依旧还在闪亮的"天梁".

天梁乃"萌星",主贵,具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力量.为了表现出"逢凶化吉"的能力,通常"天梁"坐命所预示之人身边都是一堆容易遭遇灾难的人,自己也经常出现各种小毛病,然后才能发挥解厄除困的能里.

"萌星"又称"老人星",如今萌星大亮,预示着是一位老人在起着稳定局势的作用.随着北方天相黯淡,南方天梁大亮,便和北方凶恶之象成分庭抗礼之势.

北方有十杀星与破军一同出世,更有亦正亦邪的贪狼星遥相呼应.天梁身边便聚集了"天同","文昌","武曲","禄存","巨门"五主星,丝毫没有逊色.

天同平和,主"福运",乃合作的中枢;文昌主"文",乃是谋星;"武曲"果决,乃是"将星",和"禄存"一起出现时,便化财源,有源源不断之势.禄存主"财",开源节流,巨门主"是非",但与天同一起出现时却能化解纠纷.

这些命星随着凶星入世一个个变亮了起来,只可惜"萌星"并无帝命,否则这场杀戮之局用不了几年就会堪破.

张玄一心一意的觉得这"萌星"天梁乃是天君的化身,甚至认为邱老太君应该是曾遭不测,后遇天梁星君下凡,附身其上,所以才能一次次化解灾厄,攒下这么多功德.

对于又被称为"侠客星"的天梁来说,功德是最易得的.

张玄看着北方凶光大盛,心里的焦急无以复加.

今皇不喜鬼神术数,他虽然隐约看见了天机,但就算再给他几条命,把他所有功德都抵上,都改不了一点点天命.

他觉得现在的大楚很好,很平和,很兴盛,他不愿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天象.

把全天下的鸡蛋聚集在一起,难道就能撞破石头吗?

天道之所以是天道,便是因果循环后的产物,岂能靠人力扭转?

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天君解惑了.

龙虎山上.

"义父,天象变了."张天师的大弟子璇玑正与师父并肩站于观星台上.

冬日的寒风刺骨般冰冷,可比寒风更加冰冷的,是她已经跌入冰窟里的心.

张璇玑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乃.[,!]是张天师的义女.她一生未婚,尤善星象.张玄的天象占卜之道都是由她代师授艺的.

张天师一生见过无数天象,可从来不逆天改命,概因他知道人定不能胜天的缘故.

"厩有吉星现世,局势也不算太糟."张天师安慰自己的女弟子."我们固守山门,做好本分就好."

"南方众恶星也现世了,天梁虽然有逢凶化吉之能,但天梁却是所有星曜里星命最短之位,徒儿担心……"璇玑脸色苍白,"天下不稳,道教不兴,难不成我道门还要再等上数十年才能大兴?"

"自古祸福相依,你不必多虑."张天师看着北方的群星,"只是破军入紫薇,北方将有大劫难,实在让人嗟叹."

"义父,给皇帝示警吧."张璇玑满脸泪水.

作为可以看穿天机之人,往往是最为痛苦之人.

"我亲自去趟厩."

皇宫中.

得知皇后又有孕了的楚睿欣喜若狂.

他子嗣不丰,仅有三位皇子,皇女倒是有六七位.三位皇子里,大皇子即是嫡又是长,可是身后外戚势力太强,若无削弱之力,即使上位也沦为傀儡;二皇子和大皇子年纪相差不大,但性格暴躁,并不讨他喜欢;三皇子母位太低,养的有些萎缩,今年方才移出母亲的住处自己独住一殿,还看不出能力如何.

他盼着再生出一位母位尊贵的皇子,已经盼了有七八年了.

这七八年间,他和皇后努力肃清后宫,不惜将自己亲母架空,还后宫一个清净.只是明明明争暗斗已经减少不少,可他的子嗣还是极为单薄,并不如前几年那边站不住,而是出生的就少.

这便是命,求不得怨不得.

如今皇后年近四十又有了身孕,又在这辞旧迎新之际发现,岂不是一桩大喜?

若是男孩,大皇子以后就有了助力,以后储位也会坐的更稳些!

楚睿高兴的抚摸着皇后的肚子,好似这样就能碰到孩子一般.张摇光看着楚睿高兴的样子,心里更是满足有之,得意有之,更多的还是欢喜.

而后许多天,楚睿都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就算元日之后的第七天大朝之时,殿上百官为了张宁走后"吏部尚书"空缺之位争得你死我活,他也都是好声好气的听着,一定也没有不愉快的样子.

嫡子和一般的皇子不同,楚睿有预感这一定是个男孩,就连做梦都看见一个带把的男娃娃笑着朝他爬过来.

所以朝臣们吵的热火朝天,楚睿眼里的情景却是这样的:

"刘大人既然已经在几年前被撤了尚书一职,便是不称职.不称职之人,怎能因职位空缺就任由他尸位素餐?"

‘唔唔唔,说的不错,刘家那家伙是贤妃的堂伯,若是当了吏部尚书,别人还以为我属意二皇子,若是二皇子抖起来欺负我的小儿子怎么办?不能让他当.’

楚睿赞同的点了点头.

反驳的大臣立刻满心鼓舞,继续争辩了起来.

"齐大人也不妥,国子监祭酒掌教导诸生,并无从政之经验,须知官员任免考校与学子完全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嗯,是极是极,齐煜学问虽好,但为人太过保守,只是善于教书育人而已.齐煜可以留着给我小儿子做老师,但不能做尚书.’

楚睿又点了点头,示意此人不做选择.

"鸿胪寺卿裴大人虽然经验资历都够,但如今互市之事还需他主持,他代了吏部尚书之职,鸿胪寺卿又有谁能出任?以后祭祀,经筵,册封,难道都不需要了吗?"

‘裴爱卿年事已高,就算做了吏部尚书没几年也要致仕了,不妥不妥.再说我小儿子出世,肯定还要入册开庙的,裴爱卿精通周易,我小儿子的定名还得请教于他,还是让他留在鸿胪寺吧.’

楚睿赞同了一声,略过了鸿胪寺卿失望的眼神.

李茂在一边心中越来越是疑惑.这位陛下是勋贵派的人选也不提,世族派的人选也不用,齐煜和鸿胪寺卿是中立派的老臣,他也是摇头.

总不能用宗室吧?先皇定下的规矩,宗室不得入六部为官,就算只是暂代几年,和任了正职也没什么区别了,陛下不可能点了宗室的啊.

楚睿心里喜滋滋的想着自己的小儿子,只觉得底下的朝臣都吵得紧,让他没办法好好想问题了,再一抬眼看见李茂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张口问道:

"李爱卿一直没有发言,可是有何见解?"

赶紧给朕搞个说法出来,快点结束今天的朝会,朕还要回去看小儿子呢!

皇帝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往李茂那看去.

勋贵派们更是翘首以望,希望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国公大人能说出他们的名字来.

李茂心里暗暗叫苦,这得罪人的事情皇帝干嘛要问他意见.

须知他一贯是争千秋不争一时,这属于他最讨厌的一种情景.

这吏部尚书之位乃是六部中最关键的职位,甚至比他这个兵部尚书还要更受重.[,!]视.若是勋贵派,如今朝中资历够的都快致仕了,后起的年资和经验都不够,当不得此任.

若是世族派,如今六部尚书里除了兵部尚书的自己不是世族出身,其余各部尚书身后都有累世大族的影子.如今态度暧昧的张宁丁忧了,皇帝肯定不想看到这位子上坐上一个旗帜鲜明的世族子弟,前任刘尚书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中立派的人选又被皇帝连驳两人,李茂此时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了.

"这……臣并没有吏部任官的经验,不敢妄言……"李茂开了口,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急着又说了下去,"但吏部尚书张宁在任期间政绩卓越,又了解所有官员的履历,吏部之事,他才是最了解也最有资格发言之人.臣认为,这吏部尚书一职该有谁接任比较合适,不如请张大人自己拟个折子,推荐几个人选."

丁忧之后,并不是每个人返回官场原职都有空缺的,这时候就需要换官.也许是现有的吏部尚书换走给丁忧的官员挪位子,也许是丁忧的官员平级换了个官位成了闲职,都看皇帝如何抉择.

张宁当了这么多年吏部尚书,有多少可以调任的官员,官员的能力如何,哪些人几年后他回任就该丁忧,他自然是比谁都了解.

李茂此举一来是卖了张宁一个人情,二来张宁是老成之人,提出的几个人选肯定是不会让皇帝忌讳又让众人信服的.李茂自己本身就代表着勋贵派,提出谁来都会被世族派大力反对,还不如把这个推荐的事情交给原本就干这个的张宁.

楚睿正愁着这场争论要吵到天荒地老,一直不得下朝,听到李茂轻飘飘就想了一个又拖延几天的好法子,忍不住眼睛一亮,立刻拍板.

——就这么定了!

今天大朝之后是人日,后面又要放三天假,再等张宁拟折子,上折,再廷议,不知道要过多少时间.

人日过后没多久上元节又要放假,讨论不出结果再拖几天.

楚睿去年累的够呛,本来就打定主意今年趁过年好好休息一阵,休假休假再休假,皇后怀了身孕,大家一起休假!

朕要休假!

楚睿愉快的定了张宁提名的决议,然后飞快的下朝回后宫去了.

世族派都想着是不是去拜访一下张宁,又觉得孝期上门功利性太强,怕反被张宁反感.

张宁是李茂的姻亲,勋贵派都盲目乐观的以为李茂和张宁事先通过气,李茂会这么做一定是对勋贵派有好处的,所以都对李茂和颜悦色,这个约了去吃酒,那个邀了去听戏,倒让李茂哭笑不得.

他哪里有那么多运筹帷幄哦,都是靠随机应变!

这误会大发了!

东宫,上阳殿.

李锐的放假时间和官员是一样的,今日宫中第一次大朝,他便也是今天入宫拜见大皇子,直到傍晚出宫回家.

第二日是人日,放假三日后才要正式入宫进学.

他在上阳殿里拜见过了大皇子,而后四个孩子又被引着去后宫的坤元殿给皇后娘娘请过了安,得了许多赏赐,这才又回到上阳殿,各自分享过年间的趣事见闻.

四个孩子和大皇子不同,他们过年返家,自然是要到处走亲访友,不会闷在宫里的.大皇子过年间要忙许多事情,他是兄长,还要负责这一辈的祭祀,宗室里有些老王亲也要他代替皇帝去慰问,这么算下来,倒是他这个年过的最差.

好在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算是喜事一件,否则大皇子楚承宣怕是今年最苦逼的一个了.

待李锐和几个孩子在宫中待到了下午,眼见着天色已晚,便和大皇子开始告辞,准备趁着宫门没有落锁往家赶.

李锐在宫门口和几个同学别过,正准备上马回家,宫门外有一个老太监此时也要出宫,和他打了个照面.

大楚宦官并没有什么权利,唯一好处就是并不是不能出宫的.若是有差事,内侍监和奚官局的太监也可以拿着牌子出宫办事.

一个眼神对接,李锐觉得此人好像对他笑了一下,又觉得是自己看花了.

他平素都住在上阳殿里,最多在东宫里跟着大皇子到处走走,宫里是不认识什么人的.

至于老太监小太监,他见的也不多,只认得几个伺候他们起居的,和大皇子身边的那几个心腹太监.

这太监腰间挂着内侍监的牌子,明显是个有品级的太监.

正因为如此,当他离开宫城,往内城而回的时候,发现这个太监骑着马和他同路,他便升起了十分的警惕之心.

"大公子,后面那个太监好像一直跟着你?"

奉命前来接主子的家将首领打马到了他的身边.

"不必管他,小心防范,不要让他近身."李锐一夹马肚子,往前又快奔了几步.

那太监骑着一匹矮马,见李锐准备加速,连忙叫唤了起来.

"李大公子,慢走慢走,咱家有事与你相商!"

第197章 李钊的翅膀

‘五十多岁的大师姐,还真是好威风。’

这是顾卿看到张璇玑后的第一个感觉。

‘道家的养生之术真是牛掰,说她三十多岁都有人信!’

这是顾卿得知张玄这位大师姐后的唯一感受。

“这位女道长,真的有五十二岁了?”顾卿反射性去看花嬷嬷。

花嬷嬷生的也是端庄美貌,六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但是老了毕竟是老了,仔细观察花嬷嬷的脖子和手,还是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可是这位张璇玑,真的是哪里都看不出来有五十二岁。

搁现代,顾卿一定觉得她拉皮打针了。

张璇玑如同几位师弟一样,被邱老太君的功德晃瞎了眼。

就凭这功德,她就相信师弟的推测,这老太君一定是“天梁”下凡,拯救世人的。

“我自幼长在山中,吐纳天地之气,是以看起来比旁人年轻些。不但是我,我师父今年七十有四,依旧是鹤发童颜,丝毫不见老态。正一道不会炼丹,但炼气之术却还是有的。”

张璇玑很少下山,但上山的信徒见到她而惊讶的事情倒是常有,所以她也知道顾卿在惊讶些什么。

但凡女子总是爱惜容貌,即使是天君下凡也不能避免。

想来这位天君在天上也是美貌异常,托生了一个老妇人身上,怕是憋屈坏了。

“凡人真的有这样的养颜之术?”顾卿眨巴眨巴眼睛,羡慕坏了。

她还以为只有神仙或者修真人士会什么养生功法,想不到这古代随便一个嫡系的女道士都会内功。

张玄不知道邱老太君还对养生之术感兴趣,他自己从小就练过龙虎山的《丹鼎经》,见邱老太君惊讶,便主动接话道:

“老太君若是想学,日后我来教您吐纳之术。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内功,只是让人老的慢些罢了。”

顾卿两眼发亮。

减缓新陈代谢吗?

还是通过呼吸来调整身体的状态?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张玄点了点头。

“还是算了吧。”顾卿突然间又没有了兴趣。

她如今是二十八岁的心理,五十八岁的身体,六十八岁的外表。

就算减缓衰老,最多不过让她一直看起来像六十八岁。

这么一想实在是太沮丧了。

更何况,张玄一个大龄未婚英俊男青年天天教她内功什么的……

顾卿立刻想到了小龙女和杨过,练那啥内功的。

太丧失了!

她才不要和他双修(大雾)呢!

张玄也不知道这邱老太君为何变脸的这么快,和师姐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是迷惑。

这是看不上凡间的炼气之术?

“虽然老身对道家的炼气之术很感兴趣,但老身已经五十有八,呃不对,如今已经过完年,老身已经五十有九了,即使再青春永驻,也是花甲之态,学了也是无用。”顾卿说话后,有些好奇的又看了眼张璇玑,“恕我冒昧,敢问张道长右眼是受了伤?”

这位叫做璇玑的女道右眼上覆着一块小布,用带子连了起来,看起来很像是眼罩。

张玄为难的看了一眼师姐,张璇玑倒是落落大方的取下了眼睛上的软布。

露出了一只有着两个瞳孔的眼睛。

“原来是重瞳。”顾卿曾经接触过一个一生下来就重瞳的小宝宝,所以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原本是○形的瞳孔变成了∞型,看起来确实很吓人,但其实只是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分裂成两个瞳孔而已。

由于眼眶里全是瞳孔,看起来就十分可怕,尤其有一个眼睛又是正常的,想来这位叫做张璇玑的女道士自幼在龙虎山入道,并不是像张玄那般是个兴趣使然自愿上山的例子。

张璇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捡到她的眼睛冷静成这个样子的,仿佛重瞳就跟人花了头发、晒黑了皮肤一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虽是重瞳,看东西却和常人并无不同,但她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把她抛弃在龙虎山下,长大之后更是遭遇了不少奇异的眼光,此时有人以平常心相待,她便也不在覆上眼布,大大方方的和顾卿说话。

“实不相瞒,这次我下山,乃是想要向皇帝示警的。”张璇玑一张嘴就是向皇帝示警,倒把顾卿唬了一跳,赶紧叫下人先出屋子,只留花嬷嬷一人。

这是又要发洪水了,还是天要大旱啊?

这些道士有这本事还在山上呆着干什么啊,都去钦天监啊!

张璇玑并不觉得她的推断有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但老太君谨慎,她便也住了嘴,等人走出去了才继续往下说。

顾卿听了张璇玑的推断,顿时觉得脑袋里一堆浆糊,完全对不上号。

天良?是丧尽天良的那个天良吗?

破军又是什么星星?金木水火土,没哪个叫破军的啊!

天象大乱?帝星黯淡?

北方杀星?

她走错片场了吗?

“这个……”顾卿不好说自己一点都不信,只好和张璇玑说道:“老身不懂星象……”

‘骗人!’张玄。

‘骗人!’张璇玑。

“不过听两位道长所说,这天象应该十分严重……”顾卿干笑了一下,“不然,请璇玑道长给陛下写封信,老身把这信带入宫中,也算为陛下示了警。”

张璇玑找邱老太君并不是想让她带他入宫,而是想要传递消息给皇帝。她是重瞳子,很多时候并不方便露面。

邱老太君愿意入宫为她送信,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更重要的是,天君下凡的邱老太君既然愿意帮他们,这说明天上也是站在大楚这边的。既然天命在大楚,那大楚就不会倒。

张玄和张璇玑喜出望外的谢过了邱老太君,就在这信国公府借了笔墨,书信一封,交予邱老太君带入宫内。

顾卿自己是不相信能从星星上看出什么天下大势的,但难保别人不能。而且若是皇帝信这个,她又有意不报,以后被皇帝知道了,怕是会以为她家居心叵测。

所以顾卿不敢怠慢,第二天就递折给宫里,要求见皇后。

这信件她递给皇后,再转交给皇帝没什么,最多就是一个糟老太婆子被道士给迷惑了,若是直接让李茂递,就不那么合适了。

皇后此时正在养胎,听说邱老太君求见,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情,待知道是龙虎山的一位女道长从天象上看出北方将要大乱,心中十分好笑,虽然接下了这件事情,但并没有当成什么大事来办。

皇帝自皇后怀孕后,几乎是每天都来看看,所以当夜这封信就到了皇帝手上。

楚睿白天刚刚为齐煊的奏章半个月才到而吩咐了李茂注意北面军备,结果晚上就来了这么一封信,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尤其是帝星黯淡,破军星出,天梁护庇这些话,简直让他背后冷汗直冒。

这来的太凑巧了,让他不得不信。

好在是帝星黯淡,不是帝星陨落,不然楚睿就不光是冷汗直冒了。

第二天楚睿就宣了青云观的张璇玑入宫,也派人去打探了一下这张璇玑的来路。

此人在道门十分有名,因生有重瞳而被家人抛到龙虎山下,又被山上的道人捡回去,张天师认为重瞳异象出现在女人身上视为不祥,便把她当做男孩子养大,一直到了十四五岁才恢复女冠的身份。

此女在阴阳占卜、紫微斗数上有极高的天赋,尤善星象。大楚刚刚起事的时候,她就预言过“紫薇正位,天下将安”,后来张天师派出道兵下山帮助大楚,便是因为这句箴言。

待楚睿看到张璇玑的眼睛时,对她的话不由自主就先信了几分。

世人常说生有重瞳者乃是圣人,虽然张璇玑只有一只眼睛是重瞳,可生有异相又对天象命理之术十分精通,自然是比一般的普通人更有说服力。

也不知道张璇玑到底和楚睿说了什么,等她离了宫以后,楚睿就赐了赏给那青云观,并且下旨让这位女道长常驻宫中,待诏讲道。

这是连张天师都没有得到的待遇,要知道张天师来了,也就得了个“正宗”的招牌,领了一套法衣加些红铜走人,皇帝可没让他留在宫中给自己讲道。

一时间,各种议论不断,有的人认为皇帝是想学长生不死之道了,有的人认为皇帝大概又有什么事想要借用道家的力量。

若不是这位女道士一出宫就再也没出来,又有消息说她至少有五十岁了,其他人说不定还会想到什么香艳的事情上去。

李茂被皇帝点了去,告知了幽州、燕州以北的广漠地区去年夏天发生了大旱,又有关外胡人中最强大的几个部族纷纷有所异动,让他从明日开始点检军备,计算兵员数量,随时准备应对战事。

北方的镇北将军袁羲因为王泰和作乱之事已经被调入京中,成了一个荣养在京里的闲散之人。此时刚刚调去的镇北将军乃是中军老将秦武阳,正是大皇子另一伴读秦斌的爷爷。

秦武阳年事已高,但他是军中宿将,虽然没有带过北军,也能镇住局面。

最重要的是,他为人忠心耿耿,和他家一般,三代都是孤臣,所以才能在他父亲李硕交出兵权后,能够接过大旗执掌中军。

中军乃是大楚精锐中的精锐,是楚睿能够保证帝位稳固的重要依仗,若不是数量只有十万,楚睿哪里还需要顾及什么勋贵派世族派,他一个人说话就够了。

王泰和带走的一万北军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踪影,李茂和几位朝中老臣都认为王泰和应该在北面还有基业,否则光一万人的补给就能拖垮他。

军中一旦补给不上就会哗变,尤其他们都是背井离乡的反贼,一旦哗变,任你是天王老子也只能等死。

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了。

陈四清府中。

陈老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一生生了无数个孩子,光嫡子就有六个,庶子和庶女更是不计其数。不过他为人古怪,除了留下了幼子在身边,其他都赶出府去别居了,而他幼子之所以会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这个幼子天生便是痴呆,必须要人照顾。

李钊是陈四清所见过的最具有术数天分的孩子。这世上会读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过目不忘的他也见过不少,可是能够全靠心算就能用简单的办法算出复杂的东西,而且从未接受过训练的,他这么多年来,就知道两个。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就是李钊。

他之所以这么喜爱这个孩子,是因为他从李钊身上看到了自己。

陈四清年幼时也是读书不成,但天生就对各种数字敏感。后来的一段时间,家里人都已经放弃他,而去培养他的弟弟,认为他成不了才。

直到他后来在军中混上了一个管着后勤的小吏,又被先皇发掘出他的才能,他才开始真正的有了用武之地。

就凭当年先皇能不嫌弃他一把年纪,愿意手把手教他,他就甘于让家中几代人为皇室打理私库,一辈子效忠大楚。

而今他见了李钊,又听到了他的经历,便也想做一次伯乐。

他学成一身本领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仕途也不算长,但李钊今年才十三岁,可以塑造的地方还有许多,未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世人都说术数无用,格物无用,却不知道这些学的好了,比光会做学问不知道强过多少倍去!

如今这一老一小正带着陈四清的两个重孙子窝在书房里玩“大富翁”。

他的两个重孙子都已经有十来岁了,如今也跟着陈四清一起学着账务、算术以及统筹之术。这如今算是陈家的家学,就如仇家的家学是机关一样,每个孩子七岁就要开始学习。

“到了我家了,给钱给钱!”李钊伸出手来,向自己的老师要银票。

陈四清肉疼的在自己的钱堆里数了一张两百两的出来,让李钊去找。李钊没有零钱,便把手上的纸钞丢到“银局”里,兑换了四张五十的出来,甩给老师一张五十的,把其他几张五十的乐滋滋的揣好。

陈四清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银局”,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他:“你在家中常玩这个?”

“也不常玩这个,到我了到我了!”李钊从大重孙陈放的手上拿过骰子。“我祖母做了不少游戏给我们玩,我大堂兄喜欢玩军棋,我堂弟喜欢玩一愚惊人,我哥哥爱玩三国杀,他们都不爱玩这个,说这个是商家玩意儿,有辱斯文。”

大楚商人地位虽然并不低贱,但依旧是不入流的。这游戏多亏是买卖土地,勉强算是地主富家翁之流,若是买卖店铺做生意,怕是玲珑阁里摆了也卖不掉的。就算是买,也是商人家里的孩子才会买。

陈四清一听李钊的话,便知道了他家几个孩子都是什么习性和爱好。

他和一些迂腐的大人不同,并不认为这些游戏便是“玩物丧志”。他自己也常设一些数字游戏让孩子们去解,比寻常教导之法更容易教会他们解题之法。这邱老太君居然能创造出这么多种不同的游戏,想来也是一位不一般的妇人。

作为后院妇人,能够因材施教,发掘孩子们的天赋,便是最了不起的能力了。

怪不得她两个儿子李蒙和李茂都是人才。

李蒙自是不必说,至今再难有人如他这般,让勋贵与世族一齐交口称赞。李茂虽然看起来平庸,但他以平庸之身在这朝堂之上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而且还一步步往上走,难道仅仅只靠着运气和余荫吗?

就算他父兄面子再大,也要别人看的上他,才会帮他。

这大富翁是李钊前日回家带过来的玩意儿,家中两个重孙儿这两天一有空就和李钊一起玩它,无意中被他看见,所以才让李钊拿出来一起玩。

他会玩它,是因为他一眼看出这游戏居然也涉及到经营,更有许多规则十分有趣。

果不其然,游戏一开始,李钊介绍起这“银局”和“银票”的作用时,就让他的眼睛一亮。

时人交易,大多用铜币,金银交易毕竟极少,只有收归国库或地方财库时,会将铜钱换算成金银,打上官印,收入库中。在民间,即使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银子也都不是常用的,平常家中采买,大部分用的是铜钱和布帛米粮。

上个月他受诏入宫,皇帝便向他提出如今汾州胡市各种难处,寻求他的解答。其中之一便是银两运输不易之事。

各地的商人带着大箱的银钱前往汾州,购买胡人的马匹牛羊,朝廷作为担保,先收了他们的货钱,然后再给采买的商人购买胡人要的东西,最后收取税金和交易的抽成,运回京城。

这些钱过了三次手,先不说运送过来需要多少工夫,就连清点都要花费许多的时间。至于每次保管这笔钱,更是要派出几队护军日夜巡逻。

楚睿见这交易的过程十分繁琐,虽然对大楚有利,可还是头疼的很。胡市交易是在十月,牛羊正肥可以宰杀的时候,可是等互市完了以后计算完税金和抽成运回京中,往往都到了第二年了,前一年全国的征税早已结束,明明是前一年的税款,却要到第二年才入账,户部已经来抱怨过好几次,说是增添了无数麻烦。

陈四清当时并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说回去再想想。如今看到李钊带着这“大富翁”来,又玩上几盘,顿时察觉到了这“银局”和“银票”的好处。

若只是在汾州互市中用这种银票结算,在清点上也不知道要方便多少!到最后换成银钱,由各地商家在京城的铺子里提钱上缴国库,也免了许多麻烦。

就是在信用上,朝廷还得想些法子让胡人和商人都能接受。

陈四清连赢几盘,赢的老怀大慰,恨不得亲李钊几口才好。

“李钊啊李钊,你真是我的福星!不,你真是大楚的福星!”

“哈?”李钊被夸得莫名其妙。

输钱还能输出个福星来?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换整个副本了。

小剧场:

李钊:仙主,行走如意。今日陪师父玩牌,连输几局,师父夸我是福星,原来大人也争输赢的……

万宁:箱子,出入平安。今日陪我姑姑玩双陆,连赢几局,我姑姑把我赶了出去……

接到信的万宁……

万宁:原来……原来不能赢的!

第200章 李茂疾奔

顾卿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第四根到第七根肋骨中应该有几根是断了,因为一动弹就会痛不欲生,吸气的时候尤为剧烈。左边的手无法自己张开,左边的腿也是硬直的。只有头和肩膀还能活动。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要一时心疼回来了。

半身不遂化加肋骨断裂,在这个没有弹性胸带固定也没有x光看看有没有前端移位的时代,肋骨骨折基本是只有健壮青年才能养好的伤。

她现在还没有太过难以忍受的感觉,说明骨头没有移位,但胸痛使呼吸变浅、咳嗽无力,呼吸道分泌物增多、潴留,容易导致肺不张和肺部感染。

一旦感染了,她就离死不远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左边身子不能动是个怎么回事。若是摔一跤摔破了哪根脑血管,以后她就变成偏瘫病人了。

就和最初她穿越来,预想的那种结局一样。

她为什么会作死到还要回来呢?

是因为李锐的呼唤么?还是因为自己可能会坑了别人一家的内疚感?

李锐见到自家奶奶醒来,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呼唤家人去报讯。

方氏和李铭守着白天,他守着黑夜,如今正是晚上,所以他才在这里。

他小时候常听嬷嬷说,勾魂的使者都是在晚上来勾命的,所以他晚上不敢睡觉,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魂儿”。

上一次他这么做是在他爹床前,但一点用都没有,他爹没熬到天亮就去了。

谢天谢地,这一次终于还是唤回来了!

邱老太君遇刺,皇帝楚睿把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拉到信国公府来了,如今都住在持云院里。守夜的是两个年轻的太医,见顾卿醒来,立刻过来探视。

他们开始问顾卿一些关于身体上的问题,例如疼不疼,哪里疼,如何疼之类。顾卿刚刚醒过来,肚子里空空的,头也晕的很,听到他们的问话,随便答了几句就要睡过去。

方氏和李铭过来的时候,看见毫无声息躺在床上的顾卿都是吓了一大跳,李铭更是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哭什么!奶奶没事,奶奶是睡着了!”李锐瞪了眼弟弟,“小声点。”

“啊?没事?”李铭用手背抹掉了眼泪,可鼻子和眼睛还是红红的,“不是昏迷了才醒吗?为什么还要睡呢?”

“小公子,昏迷和睡觉是不一样的。前者耗神,后者养神。”一个年轻的太医收回正在号脉的手。“太夫人血脉阻滞,气虚阳亏,又断了肋骨,需要好生调理养。”

他没说的是,就算是好生调理,这般亏损身体,怕是也熬不了几年了。

天边还在漆黑中,宫门前迎来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大楚的明辰宫一般是在寅时一刻开早宫门,大约是在三点多左右。而这个点上,很少有人进出宫门,要开过宫门后再过大半个时辰,才会迎来陆陆续续上朝的大人们。

那时候,宫门口才叫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所有大人在南门前下车下马,然后步行入宫。

而如今,离宫门开还有半个时辰,这位信国公大人就在宫门口等着出去了。

虽知道李大人出宫一定是得了皇帝应允,因为出入宫门的牌子就挂在他的腰间,但谨慎的禁卫们还是问了几句。

“李大人,这么早出宫?”

“李大人,今早的朝会您不上了吗?”

李茂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就在邱老太君昏迷的第二天,北方边关传来了加急的军报。

幽州边关良乡、昌平、大兴三座城池接连被破,几万汉军带着五万胡军,打着“尹”的旗号侵犯边关,劫掠城市,正朝着南边而来。

这些人来势汹汹,更熟悉地形,显然是曾在幽州边关呆过。良乡和昌平两城根本就是城内突然冒出来的一支队伍打开的城门,里应外合后被破的。

这些胡人一进城就烧杀抢掠,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万幸的是没有放火烧城,还能等着日后收服。

大兴城乃是北方重镇,这些胡人长驱直入,直接攻到了大兴城下。打着“尹”字旗号的汉人们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攻城器械,定北军在大兴的驻军中又突然哗变,只不过守了两日就已经沦陷。

飞马报讯的使者在驿道上遭到了不明队伍的拦截,最后只能分出三十人从不同的路上京报讯,也不敢进驿站换马歇息,只能沿路敲开官衙大门,通过各地地方官的渠道将战讯送至京城。

所以等第一封战报放在楚睿桌子上,而楚睿一看到那最后结尾署上的时间,心里就知道情况已经崩坏了。

这么多日,怕是半个幽州都已经在他们手里了。

楚睿第一天祭天地,第二天就收到了战报。此时邱老太君为何会被刺杀,他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李茂是兵部尚书,在任兵部尚书之前是管理军备兵员数量的侍郎,对大楚四军了如指掌,此时他若先倒下,就等于断了自己一臂。

所以才有了邱老太君还在昏迷,楚睿连下一诏一谕急召李茂入宫商议的事情。

为了安抚李茂,楚睿放回了李锐,又派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去他家常驻。李茂内心里再怎么不愿意,皇帝亲自下了手谕,这就是君令,他也只能什么都不收拾的离开母亲,入宫听政去了。

李茂在几个月前听鬼面说起尹朝后人这段时间动作频频,就已经想到了他们可能造反。兵部里的武器和装备都已经准备好,户部和工部督造调用的各种器械和辎重队伍也都早就整编,就等着以备不时之需。

楚睿甚至把如今所有可用的将帅信息都编成了册,从擅长何等战事到哪些有北方作战经验的履历都写的清清楚楚,就等皇帝查阅,好点将支援。

这一君一臣其实在张玄预示北方大寒恐有事端的时候就在防备着胡人作乱。

开放胡市是为了这个,调查马场收归马匹也是为了这个,岐阳王手下投顺的大将王泰和反了以后,楚睿甚至不敢再用已经镇守北方十余年的老帅袁羲,让他卸甲回京,便是怕有里应外合之祸。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场动乱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而北方即使调走了大半主帅换上京中的老将,还是被内奸得手,连破几城。

从北面逃出关外的只有王泰和那一万部队,此时军报上却说汉人就有几万士兵,而且穿着的都是大楚的军服,常常混战起来的时候都弄不清敌我。那么,要么是岐阳王余孽数量远不止一万,要么岐阳王余孽已经和尹朝余孽结盟搅和在了一起,否则没有这么大的势力。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不是好事。

更让大楚朝臣们气愤不已的,是这些反贼居然引狼入室,将北面瀚海十部的蛮子们放进了大楚!

北面的胡人和当年入侵的西胡并不相同。当年的西胡乃是来自西域大国,他们虽然也能征善战,并且性格残忍,但毕竟是开化过的民族,和北面这群每到一城必定劫掠一空后屠城的野蛮人不同。

大楚的朝臣里无论是勋贵派还是世族派,先人们都有不少死于当年胡人入侵的动乱中,自然是对异族深恶痛绝。前朝藩王和西胡交易,最终毁了自己的基业,这些后辈居然依然敢和北胡做交易,也不怕重蹈覆辙!

收到战报的第二□□议简直是一场批判大会,各方大臣义愤填膺,恨不得将那些反贼生啖其肉,痛饮其血,在攘外这一点上,全朝上下惊人的一致。

当年西胡尚有人性,中原地区留下来的汉人都只剩了一半,如今这些北面的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若真让他们得逞,怕是大楚十室九空,再无保留基业之地。

朝上之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而身为兵部尚书、更是一国国公的李茂却是有些神魂不思,便让许多人心里暗暗着急。

他们都知道这位李国公的母亲刚刚被反贼刺杀了,他此时魂不守舍,也属正常。

只盼邱老太君赶快清醒过来,逃过一劫,否则大楚连失几位重臣,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拧成一股绳去。

李茂在宫里待了一天一夜,在午夜时分接到守宫门的宫人来报,说是他家有人递了牌子入宫,转告他家中老太太醒了。

这对一个满心绝望,却还必须得留在宫中和皇帝讨论各种问题的孝子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李茂从来就不是能大义灭亲的人,换言之,他也不是那种“我妈妈在家里要死了但是为了公务我还是坚守岗位最后没能看到他最后一面”的人。

此时还有不少大臣和皇帝在通宵讨论军情,李茂一接到母亲醒过来的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老国公李硕当年也是昏迷许久后突然清醒,没过几个时辰就去了。

李茂怕是回光返照。

所以无论同殿的大臣是骂是劝,如何晓以大义,李茂只不停的向楚睿磕头,求他放自己回去探望一下母亲,他承诺清晨他就回宫,绝不耽误军情。

楚睿也没有休息好,双眼通红,眼中充血,看见这个最为信任和倚重的臣子在他脚下将头磕的咚咚咚响,最终还是放了他出宫,还准他可以到中午再回。

李茂其实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他提前已经准备好的资料和部署如今让所有人省了至少十余天的时间。

这时候还不放他回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以才有了天还未亮,宫门还没开,这位本该留宿宫中的李国公就在门口守候的事情。

李茂此刻归心似箭,可还是强打起精神回了两句。

“我家母亲醒了,陛下准我回宫探望老母。”

只短短两句话,引得几位宫门口守卫的禁卫军面面相觑。

他们谁都知道这位国公大人的母亲刚刚遇刺,可是皇帝一接到定北军送来的战报就召了他进宫,根本没给他在家中伺候老母的机会。

他们家中都有母亲,扪心自问,若是他们遇见这种情况,怕是也会早早等在宫门口准备开门,哪怕在家中多呆一刻都是好的。

守卫南门的禁卫队长摸了摸鼻子,突然看了一下天色,喃喃自语道:

“咦,今儿天怎么亮的这么早?”

其实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在二月份的季节,天色亮的是很晚的,往往要过了卯时(五点)后才会出现一抹鱼肚白。

如今还在寅时,天自然还是黑的。

旁边守门的禁卫军们只是一愣,然后纷纷接话道:“咦,是啊,今天时间似乎过的特别快。小刘,你说是不是?”

“我也觉得,好像不是错觉,漏刻博士,你管着时辰,现在可以开宫门了吗?”

漏刻博士是钦天监的小官,专门在开宫门之前看着时间,到时摇铃开门。

若铜铃不响,禁卫擅自提早开门,被御史参了,漏刻博士和禁卫军们都要倒霉。

至于清早来维持宫门秩序的御史如今还没到,怕是再过一刻钟就要来了。

那漏刻博士看了看宫门后的漏壶,默默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瞪视着他的禁卫军们,迟疑着点了点头。

“好……好像快到了……”

他不敢反驳,这些禁卫军们的眼神快要吃人了。

李茂听到漏刻博士这么说也是一怔,然后就知道了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宫中落锁开门是有明确规定的,为了防止有人闯宫,极少会破例提早开门。他母亲既然是已经醒了,又不是在弥留之际,皇帝便没有为他开宫门的理由。

可如今这些禁卫军冒着丢官问责的代价想要为他早开宫门,让他心中涌起了一股热流。

他为官数载,虽不说自己如何智谋双全,死而后已,但也是兢兢业业,从不触犯律法,也不敢嚣张跋扈,一直善待百姓,一日不敢懈怠。

往日里在朝堂倾轧,他早就已经看惯了宦海的沉浮,也看多了人心的险恶,极少被人感动,可如今正是这群宫中最普通的守门禁卫,却不折不扣的让他感动到了。

“多谢各位好意,不过是半个时辰,本公等等无妨。”李茂挤出一抹微笑,“若是累得各位受罚,想来我母亲还会怪责与我。”

那禁卫队长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锁,打开了可供一人进出的宽度,对着李茂说道:“您母亲重伤在身,归心似箭,我们都能感同身受。如今是我开的门,以后有罪责,找我一人便是。您走后我就会重新落锁,想来不会有人发现。”

“是啊是啊,我们不会乱说的。”

“李国公快走吧,再慢点御史就要来了!”

“我们门都开了,反正都是要问责,您还是出去吧。”

李茂看着那一人宽的门缝,再看着漏刻博士恨不得他赶紧走好重新关门落锁的眼神,向几人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的钻了出去。

他一出去,宫门立刻关上,仿佛李茂是学了茅山道士的穿墙术,从那宫门中钻出来的一般。夜色中,清冷的宫门外只有他一人。宫中不能骑马,他的马寄存在宫外的马监处,还得步行一阵才能抵达。

李茂不能去领马,他没法解释自己怎么提早出的宫门。他不想带累偷放他出来的那队禁卫们。他家信国公府就在离宫城不远的内城,李茂想了想,索性发足狂奔了起来。

若是疾跑回家,只要两刻钟便够了。

清晨无人的步道上,一身紫色官服,头戴进贤冠的李茂,在寒冷的晨风中奔跑着。呼气带出的白烟笼罩他在的头脸附近,看起来犹如鬼魅一般。他贵为国公,久不锻炼,出入骑马,下马有轿,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奔跑过了。

他的呼吸急促,满脸通红,脚步也沉重的恍如灌了铅。但除了这些,他的心头油然的又升起了一番快意。

在奔跑中,李茂觉得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清醒,思维越来越明晰,他的血脉四肢似乎都因为这场奔跑而活了过来。

唯有此时,他能够摒弃一切杂念,忘却家国,忘却政事,全身心的朝着一个目标前进。

那是内城,是信国公府,是他的家。

“站住,深更半夜,是谁在这里乱跑?不知这是百官上朝的……”几个骑在马上的官员看见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身影,都是又惊又怒。

然而只是片刻,那身紫衣便让他们知道了来者是谁。

“咦?信国公大人?您为何?”

这些御史台的御史是在宫门开门之时必须赶到南边近圣门的值日官。他们负责在百官上朝之前监察纪律,更是为了防止上朝之前交头接耳,妄议朝政。

此时应该再有一会儿才到开宫门的时候,他们见到了这位在内外城之间一路小跑的信国公,怎能不受惊吓?

难不成他们今天看晚了时辰,都已经开门了,他们还没赶到?

天啊,得会得赶紧好好和禁卫们“商量”一番,千万别让他们去和御史台的大人们告状哇!

李茂发足狂奔了一会儿,跑不到一刻钟,腿脚就软了。

他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帅也帅不过三秒,何况还不帅。

“先别说这些。”李茂看见这几个御史,眼前立刻一亮。

“李某要向各位借一匹马,还请应允!”

一位御史借了马,傻乎乎的看着李茂打马而去。

其他几个御史都看着这位同僚,一脸不自在地问:“怎么办?”

“咳咳。”这位御史一本正经的回道:“既然我们把马借给了李国公,那去宫门口的速度慢点也没什么,毕竟事急从权嘛,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在路上盘桓了,所以没按照宫门开启的时间到地方。相信其他大人知道了李国公归家心切,也会原谅我们的。”

不原谅也没关系,有李国公这座大山在,谁也不敢刁难他们。

几个御史嘿嘿嘿嘿的笑着,其他人干脆也下了马,牵着马一起往前走。

总不能抛下同僚,对吧?

寅时一刻已到,漏刻博士迟疑着摇响了铜铃。

平日里这时候早该来了的御史居然没到,这是老天存心帮着李国公的节奏吗?

……是路上耽搁了吗?

路遇御史借了马的李茂快马奔回府中,敲响了府门。

家中的门子根本没想到老爷会这个时候回来,乍一看还以为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

李茂让门子去宫门外还一位朱姓御史的马,自己头也不回的进了家门。

待一路快奔到持云院的主屋外,听到自家儿子的说话声,他才知道母亲是真的没事了。

“我说铭儿,你别老逗我笑,也别让我哭……”顾卿右手按着肋骨,生怕一个抽气引发了伤势。

她再睁眼时,床边人都围齐了,就差李茂。想来李茂也不是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恐怕又被万恶的封建头领皇帝给召走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顾卿有气无力的看着床边的家人。

“我快饿死了,你们先让我用些东西……”

李茂一下子笑了出来。

这便是他娘,天塌下来了,先想着要填饱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李茂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坚挺

小剧场:

他们见到了这位在内外城之间一路小跑的信国公,怎能不受惊吓?

李茂:我明明是疾奔,疾奔!

御史:……那只能算疾走吧?

李茂:……

作者:体能废柴就不要学热血青年跑步啦,小心崴了脚啊国公。

第203章 寅虎丑牛

楚睿这次点李茂出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岐阳王那边投诚的大将王泰和因为剿灭岐阳王有功,被点到定北军守卫边关,手中握着数万大军。袁羲是员老帅,又是先皇的心腹,在定北军虽然可以坐镇全军,但实际上练兵、点将等具体事务都是王泰和做的。

李茂当年通过神机弩上的编号查到了王泰和有问题,随即王泰和就反了,部下最精锐的一万精锐骑兵全体逃出关外,成为大楚最忌惮的一支力量。

要知道骑兵难得,而边关的骑兵通常是一人三马,另配手弩、弓箭及各种武备若干,这一万人叛逃,等于是跑了三万匹马,一万张良弓、陌刀等。

袁羲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被惩治的太过,全是看他是先皇的心腹,而且御史调查后也确认这位老帅没有牵扯到叛乱的原因。

但楚睿不会因为御史查出来的结果就安心用他。所以便有了李茂的这次幽州之行。

一来前方局势到底如何,光看战报并不能完全了解,李茂身为兵部尚书,理应上前线一探究竟;二来袁羲可用,但又不敢大用,李茂此去名为调查秦老将军之死,实际上却是兼具监军一职,皇帝甚至给了他三万中军,装备了一千把神机弩,无论发生什么事,安然而退是足够了。

范阳如今局势复杂,名义上有各方世族相助,其实这些世家也分派系,幽州大半被胡人所攻占,许多世家的基业毁于一旦,对这些异族仇恨极高,一天到晚想着打回去。

但如今朝廷的战略是死守,范阳身后有整个大楚的援助,若是再坚持一段时间,那些反贼是耗不过他们的。

只是这么做,最苦的是幽州的百姓,范阳以北的百姓本就经历了屠城、抢掠、家破人亡,如今大楚只守边不收复北方,这些逃难南下的百姓就没有回返旧土的希望。

顾卿听李茂说了原委,心中也是无限唏嘘。

就从大局上来说,朝廷的做法确实没错。对付外族,坚壁清野向来是最好的一种办法。把所有的粮食和人聚集到大城中,然后加固防御工事,让敌人粮尽力驰,不战自溃。

可对于那些被迫放弃家园,带着全家老小逃难的百姓来说,这段无妄之灾就是天降的横祸,让人无处托身。

最主要的是,就连范阳城里都出现了刺客,说明范阳已经不保险了。李茂这时候去范阳,会不会有危险?

“儿子此次去幽州,准备带上玉舟先生培养的几个护卫。这些人精于防护之道,儿子不让他们离身就是。家里也养了不少当年跟父亲一起行伍多年的老兵,儿子都会带上。此外,陈轶先生也要同去,他善医术,会辨毒,又足智多谋,有他相助,想来儿子不会有太大危险。”

李茂听见母亲担心他的安慰,心中也十分感动。

如今局势十分严峻,他身为朝廷重臣,食朝廷俸禄,自然是要为皇帝和百姓分忧解困的。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一不擅长军事,二不会武艺,到了前线也只能当当摆设,还是带上专业人才比较合适。

陈轶跟着父亲那么多年,即是幕僚,又精通战事,他愿意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顾卿心中一片苍茫,她总觉得李茂一走,自己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焦虑从何而来,但这种不安如此之重,让她不得不出声相询:

“非要你去吗?换个人不行?”

李茂哑然失笑。

“娘,这是圣令,不遵就是抗旨。我知道您担心我,但国家有难,我身为一国国公,怎能在此时退缩?”

顾卿失望的点了点头,“那你出门多加小心。什么时候走?”

“在等钦天监和太常寺占卜吉日,还须是晴天。如今雨水多,三万大军疾行到幽州至少一个月,若出发就遇见下雨,那可就太糟糕了。”

顾卿了然的点点头,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天气全靠钦天监检测。太常寺管着祭祀,鸿胪寺负责仪仗,想来李茂出京也是为了鼓舞京中的士气,自然是要谨慎。

只是秦老将军已经死了,李茂到幽州还有一个月,中间这么久,范阳没问题吗?

她将心中疑问问出口,倒是李锐接了话。

“秦老将军的副将华鹏还在,此人堪当大局。”

“咦……”李茂正视起自己的侄子,“你竟知道前线之事?”

“我与秦斌在宫中经常推演,华鹏跟随秦老将军二十余年,与秦家是世交,所以我知道华鹏此人。”

李锐说起华鹏,两眼熠熠生辉。顾卿也不知是自己《三国演义》的太好,还是李锐天性就喜欢战争,一说到打仗的事,整个人就会散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李茂自去年叛贼南下就开始和部中的属官研究各场战役中的利弊。他爹当年建立了完善的“战报”制度,所以京中的消息来得虽晚,却并不耳聋眼瞎。李茂自知自己并不聪明,但他肯放□段,四处虚心请教,他父亲的老交情毕竟还在,大多数人都愿意教导与他,让他看清战局。更有老将自告奋勇想要出征,

此时他听到自家侄儿居然也经常推演,不由得升起了兴趣,想看看他究竟学到何等地步。

“既然如此,锐儿你和我来下书房。”

李锐跟着李茂走出了屋子,李铭和顾卿都是一脸沉重,完全没有了刚才说到童山时的好心情。

打仗不是儿戏,上次李茂去马场查个马事都九死一生,真要去打仗,还不知道有多么凶险。异族和尹朝余孽又不同,人家摆明了是来烧杀抢掠的,和你没什么道理可言。尹朝余孽也许讲道理,但是不把异族们喂饱了,人家第一个把他们给吃了。

李铭整个人感觉都蔫下去了,顾卿见他情绪低落,便让他带了妹妹出去玩。至于小李湄能不能让他哥哥情绪好起来,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大朝,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楚睿的面前。

大臣们又开始催着立储了,而且这一次是勋贵派和世族派一起逼。

如今国家正陷入征战之中,外有异族入侵,内有反贼作乱,各地刺客又层出不穷,去年就连周老太君都遭了毒手,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这时候还不立储君,不但人心不稳,

说实话,楚睿立储一事拖了十几年,大皇子楚承宣如今已经十四,二皇子楚承威也已经十三岁,三皇子年纪最小,也有十岁了。

但凡皇帝,皇子到了这么大,也考校的差不多了。更何况自古立储,要么立嫡要么立长,嫡长都不好才立贤,如今大皇子即是嫡又是长,若说贤德,东宫执教的学士博士太傅们都交口称赞,说这位大皇子宽厚聪颖,绝无失德之处。

事实上,就连楚睿都是最属意这位大儿子为储君的。只是二皇子身后的外戚力量也不小,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楚睿并没有急着立储,将大皇子变成活靶子。

楚睿原本想借着晋国公府的力量剪除二皇子身后的势力,然后从中施为,让两者两败俱伤,能够顺利让楚承宣自立起来。

为此,他甚至为他安排了信国公府、中军将军、宗室和中立派的子弟作为他的伴读,这四家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他极其忠心,若大皇子有所不对,绝不会为了前程视若罔闻。这样他的大儿子有所助益和监督,就不至于在后来的争斗中太过依靠外戚。

皇后的心性他最为了解,他们二人对于集权是一样的心思,加上她一直在限制娘家的势力,为了儿子日后能够不受挟制,她是不会偏颇失份的。

这一切都提早谋划,只是谁料晋国公府正好在他准备布局的时候丁忧了,李茂作为孤臣,是不能在立储一事上站队的,除非最后一锤定音,代表了圣意,否则会失了立场。

这也是楚睿为什么要李茂在暗地里和晋国公府结盟,因为晋国公如果想要自家外甥登上皇位,即使在孝期,也得想尽一切办法为外甥提供助力。而他们不能自己出面,就必须找个足够分量的人出面。

这时候,让晋国公以为李茂在帮他,实际上李茂却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的,便能减少不少争端,也能让晋国公府变成他手中的一步好棋。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这一项好像是上天有意戏弄,永远都不站在他这边。如今李茂又要去前线,立储之事不能再拖,实在是愁煞他也。

“此事朕退朝后考虑考虑,三日后大朝再议。”

楚睿没有像往常一般推掉立储之事,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说三日后再议,这让所有的大臣们都心中一震。

太好了,皇帝这是动摇了!

楚睿一见到大臣们欣喜若狂的样子心中就没来由一阵烦闷。

如今他才四十有余,正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最小的儿子出世不到一年,以后还会有更多子嗣,可这些大臣仿佛他随时都会死掉一样,一天到晚就嚷嚷着立储立储。

立储若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还需要谋划这么多年吗!

真是想想都心烦,还是去皇后那看看儿子散散心。

一想到自己粉妆玉琢的小皇子,楚睿的心都舒畅了起来。

他的小儿子是七月二十的寅时出生,又肖虎,是大吉之兆。只是“虎出山林”,命格太强,虽是大吉之兆,宫中也并没有怎么多传小皇子的这种吉兆。

有趣的是,李茂的小女儿也是七月二十出生的,不过她肖牛,是下午生的,比小皇子正好大一岁。

小皇子出世时,幽州陷落了一半,楚睿给他起名字的时候,就点了“平”这个字,起名叫楚承平。照理在皇家,男孩子要到三岁才起大名,上宗谱,因为小孩子不容易站住,小时候都是起个乳名称呼的。

但楚睿实在太盼望这个孩子了,而且小皇子一生下来就很健康,长得又实在是可爱,所以他不顾别人的非议,在百日那天就把名字赐了下来。

楚承平如今八个月了,长的是灵秀可爱,尤其是一双漆黑的杏眼,当他看着你时认真极了,似乎全世界他就重视你一个,让人说不出的高兴。

而且楚承平十分乖巧,从小到大都极少哭,他七个月不到就能自己坐起来,在铺着厚毡子的床榻上玩拨浪鼓或者小皮球能玩一下午,从来不需要人操心。

张摇光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生一个这么乖巧可爱,又十分聪明的小儿子。单论脾气,他比自己的大哥要好多了。

楚承宣在这么大的时候,若是身边一刻没人,能哭的把屋顶掀翻了。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男孩子的烈性。”楚睿把他手上的小球拿走,楚承平只是看了看,发现是自家爹拿走的,就重新找了个其他东西继续玩了,连嘴巴都没撅一下。

楚睿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年拿走升平的娃娃时,他女儿一下子就哭了,拿走楚承宣的小刀,楚承宣直接就抄起手边一个其他玩具砸了他一下。

这孩子没什么脾气,是不是太软弱了?

也好,他是幼子,不争才是好事。他性格从小如此恬淡,这才是大楚之福。

一想到这里,他看这个小儿子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了。

张摇光见楚睿嘴里虽然抱怨,但脸上半点不悦都没有,便知道自己丈夫其实对这孩子脾气太过温和没有生出什么不喜。

他们的大儿子外表温和,其实内心颇有棱角,只不过掩饰的比较好罢了。他们夫妻看惯了各种人,大儿子这脾气适合做储君,但作为亲生儿子,在父母面前也老是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来,未免让人生出些遗憾。

“他聪明的很,若是我们拿走了他的玩具,他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再换一个就是。但若是其他宫人拿了,您看看他。”张摇光示意自己的女官上去拿走他手上的小马。

那女官上前,从小皇子手上准备拿走小马,楚承平将手中的小马握的死紧,大有绝不放手之意。那女官拽的稍狠一点,小皇子立刻皱起眉头,望向自己的娘亲,咿呀咿呀的叫了起来。

“平儿,娘不能帮你哦。”张摇光靠在楚睿身上,笑着看自家儿子抢那小马。

楚承平抢了一会儿,发现那女官不是有意要抢他的马,而是想要逗弄他,立刻就把手松掉,任她拿走,然后装作不在意的继续玩其他了。

“这小子……脾气不知道像谁。”楚睿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好笑,“朕怎么看着,有些像是李爱卿的性格?”

他说的李爱卿正是李茂。

李茂平日里处事也是如此,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情,能不争就不争;十分要紧的事情,一定不放手;但这件要紧的事情若是要牺牲太大或者另有内情,说放弃也就放弃,绝不后悔。

有些时候,连楚睿都欣赏李茂这种性格,因为他发觉李茂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而非刻意妥协。他能妥协的,一定是他认为不重要的,而他认为重要的,最后都办成了。

张摇光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地说:“陛下此言差矣,李国公是成人,我们平儿却是小孩子,小孩子性格还会变的,怎么能说他就像谁呢。”

李茂那老好人的性格有什么好的?一点立场都没有,别人说什么都是好的。

她家儿子性格是温和,但可不懦弱!

楚睿知道皇后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想想,他的妻子久在后宫,和李茂接触也少,自然是不如他了解李茂的性格的。他来这里是放松的,自然不会再和妻子多做争执。

“你们都退下吧。”

“是。”

楚睿见所有宫人都退出殿外,坐在大皇子身边,和面前的张摇光说道:

“今日里大朝,又有不少大臣提起立储之事。”

来了!

张摇光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前面的事情,见皇帝果然提起了这事,立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的气势也为之一变。

“陛下的意思是?”

她自知在丈夫面前无需掩饰,掩饰也无用,索性大大方方的表现出自己的关切。

这储位只能是她儿子的,也只可能是她儿子的。

果不其然,楚睿毫不犹豫地说道:

“朕属意大皇儿。”

张摇光一喜。

皇帝毕竟还是信任她的。

“不过,我想通过立储之事看清朝中站队之人。此事我还有谋算,这三天晋国公那边可能会有诰命想要入宫,你大大方方的接待了便是。”

“还有,这储位的推举,还要落在李茂身上。”

“李国公?他不是马上要去幽州了吗?”

“正是因为这样,朕才要让他推举。所以,等晋国公府来人,你最好……”

楚睿对皇后耳提面命,张摇光也是连连点头。

小皇子见大人们在说话,无人注意他,连忙伸长了胳膊,把那女官丢在塌边的小马捞了回来,一把抓在手里。

大人们真笨,抢到了又不珍惜,最后还不是他的!

到底抢个什么劲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如果抢的是李湄的玩具。

李湄:(瞪眼)我把你手指掰断你信不信!

第206章 涿县发威

先皇在各地驿站设立的探子部队只是一个雏形,到了今皇楚睿这里,已经发展到每八十里至少有一个暗点。

所有直属于皇帝的情报官都有皇帝御赐的金牌,在送信回京的过程中,遇驿可换最好的马,路遇阻拦之人也可立即毙其于刀下,不用偿命。

李茂自己就曾动用过这批人送信,从汾州到京城不过几日就到了。密报不像寻常加急,通常换马不换人,这些训练有素的驿官身体素质极好,又经过训练,可以几天几夜不睡,在马上颠簸却毫不动容。

李茂曾想过这加急官可能是南下送范阳城破的消息的,毕竟范阳出来的斥候是沿着驿道赶路的,肯定在沿途的驿站都有示警。但李茂怎么也没想到,不但范阳城破,离范阳不远的涿县也被围了。

这些反贼是有多大胆才敢这样?范阳毕竟是大城,拿下范阳后,就算再鲁莽的主将最先做的也是稳定局面,收纳残兵,否则范阳再失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这时候分兵再南下,除非他们有十足把握拿下涿县,不然一旦这些人丢在这里,范阳的那批人实力就会被削弱。

是内有隐情,还是主将昏聩?亦或者是得意忘形?

李茂和袁羲都想到了这点,眼睛一亮。

此时若救援涿县,吃下这批反贼,则范阳城可图!

“请问这位驿官,天高海阔,你们有几鱼入海?”李茂说的正是暗驿的切口。

那驿官精神一震,马上回到:“有四只。分赴南、东、西。”

“风高浪涌,还望小心。”

“谢大人关心。”

李茂又向这驿官问了不少问题,知道他是从张宁张致兄弟那里得到的情报,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至少涿县的张家兄弟此时无事,还能示警,说明早有防备。

他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立刻叫家将让出一匹良马来,让这驿官换乘,然后送走了他。

“李大人,现在是直奔居庸关,还是分兵去涿县?”袁羲被官复原职,重回北面,乃是为了让他接收定北军所有残余兵力,整编后守卫范阳,以图北征的。

结果走一半范阳没了,定北军剩下的兵将一部分还在幽州和反贼抵抗,一部分在范阳城里生死不知,平卢城和被调虎离山的华鹏那里至少还有几万装备齐整的人马,但道路被阻,无法沟通,有范阳切断两边的通路,就连补给都成了问题。

范阳!范阳!

范阳卢氏该杀!

袁羲本身自己并没有带部队,三万中军是皇帝调拨给李茂的,一来机动行事,二来护卫安全,三来在范阳拔除奸细的时候可能会遇到反弹,这三万中军还要镇压起事。

所以此刻无兵无将的袁羲反倒要请李茂定夺行程。

“李大人,若你要前往居庸关或涿县,请让我先行往北。”随军而来收敛亡父尸体的秦刚向两位大人拱了拱手。“家父不幸遇难,在下要去范阳寻找家父的遗体。”

“此时范阳城已被反贼占据,秦兄还是和我们随队同行的好。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们必夺回范阳,迎回秦老将军的棺椁。”

秦刚出身将门,自然知道一旦城破,一军主帅的尸身必定怕是凶多吉少,但他内心实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心只想去范阳城看看情况,想法子弄清自家父亲的遗体还在不在。

李茂和袁羲都知道他的希望渺茫,所以尽力阻止,可秦刚的性格倔强死板,坚持着要离队自行北上。

他只是随军,并没有被点任何官职,李茂也管不住他。但秦家和李家如今也有交情,李茂不忍心眼睁睁看他去送死,所以命令亲兵把他捆了,不让他贸然而动。

秦家的家将自然是不可能看着主子被制,但李茂带来的中军可不是摆设,也只能被一一制服,跟着大军继续前行。

中午扎营之时,李茂和陈轶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居庸关,然后让居庸关的守将发兵涿县,救援涿县。

涿县城高人多,乡勇壮丁都是本地人,必定拼死护城。有城墙阻挡,又有张宁张致坐镇指挥,料想不过两万骑兵,若没带攻城器械,几日还是撑的住的。

袁羲是镇北将军,不能带中军,李茂也只是督军,不通战事,亲带中军上前线,有可能是添乱,还会损兵折将,不如交给专业的来。

若是张致在此,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就在李茂一行人快速赶往居庸关的时候,涿县迎来了反贼的队伍。

来将打着“尹”的旗号,身后却跟着一群发型怪异,身披皮衣的胡人。

反贼来时,周边受到报信的众百姓扶老携幼,正涌入城来,堪堪将完,突见远处尘头大起,城楼上敲鼓吹号,城门口的百姓连忙往前疾奔,后面的人群往前涌,一时之间,涿县城外大哭小叫,乱成一团。

张致见了此景,立刻奔下城头,带着一队家将亲自指挥秩序。西域边关小国也不知有多少,当年的西胡还屡有犯边之事,他守城已久,屡立奇功,又是正规将军出身,一旦指挥起来,城门立刻有了主心骨,百姓迅速涌入城中,守城之兵关上城门,隐身城垛之后守御。

范阳城分兵出来奇袭燕州的这两万多军队正是尹朝太子尹天翊的直系部队。这支反贼内部也不是指挥如一的,此次南下,以岐阳王的后人及大将王泰和的一万多部队为主,尹朝的八千多人马为辅。

尹朝余孽早年在关外发现了铜矿,财力惊人,岐阳王之后一直靠尹朝后人资助,两方借着巨资养的兵强马壮,王泰和更是以完善武备之名获取了大楚大量的先进武器,这其中就包括大楚的神器“神机弩”。

如今他们起兵南下,用的也大多是尹朝原本在北方的布置,斥候、刺客和内应几方齐下,幽州拿下的十分容易,简直出乎王泰和的意料之外。

如今打下来容易,尹朝后人想要以幽州为根基,逐步经营,以图中原,岐阳王的儿子却是想替父报仇,一路打到京城洛阳去,砍了楚睿一家老小的脑袋祭旗。

王泰和过去每年都借着练兵出关,在关外交好了最大的部族托特部,所以当时仓惶出关,第一个就先去了托特。尹朝后人在幽州北面开矿,多是靠王泰和的路子进入关内,王泰和一出关,这钱粮就有些接济不上,所以才有张太师回返京城,而后又趁机起事的事情。

再不反,养着的这么多兵马没了补给,第一个就要先哗变杀了主帅。

如今王泰和是一心想要直接南下,能打下多大疆土就打多大,最好打进京城才好。尹天翊则是想要逐步推进,借助尹朝在北方的影响,慢慢蚕食掉幽州和燕州,然后直指中原。

这也很容易理解,尹朝余孽造反是为了争天下,而岐阳王之后造反是为了报仇,两者的目标不同,当然行为和想法也都不同。

可关外的胡人是来中原抢劫的,一听尹朝的汉人打下幽州就不想动了,当然是不干了。中原地大物博,他们恨不得直接抢个干净再回返关外,当时就差点不听指挥擅自南下。

一开始还很友好的胡人突然露出了狰狞的嘴脸,岐阳王的儿子楚炜和尹天翊内心也十分担忧。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已经渐渐发觉了尾大不掉的危险。

但胡人的兵马远多于他们,此时他们一同南下,刚刚才见到一点成果,并不是翻脸的时候。如今他们有范阳及幽州不少世族投靠,即将要兵有兵,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待他们羽翼丰满,再诱骗胡人去攻打难打的城镇关卡,等他们损失惨重卸磨杀驴就是。

只是此时还需让他们继续尝到甜头。

尹天翊便想到了燕州北面几个被张老太师已经渗透过了的紧要城镇,这时候拿下正好,既可以和范阳互为依仗,又能安抚胡人躁动的情绪,于是就点了心腹大将带着胡人们去拿燕州的涿县和怀朔。

瀚海十部的胡人早些年一直被袁羲的定北军拒与关外,汉人兵强马壮,又有利箭利刃守城,这些胡人轻易不敢犯边。如今他们得了汉人的兵器和援助一路跟随南下,却如摧枯拉朽一般轻易毁了幽州大半的城池,抢了金银珠宝无数,屠戮汉人如杀牛宰羊一般,这才发现原来汉人除了武器精良些,也不过如此。

射箭不如他们胡人,单打独斗更是不行。若要论阴谋诡计,他们确实不如汉人,但现在有汉人自己打自己人,连这些阴谋诡计他们都不用关心,只要埋头冲杀就行。

原来杀汉人比杀狼要容易的多!

正如李茂曾经所担心的一样,胡人一旦嗜血,便如猛虎出闸,将成为中原永远的噩梦。

幽州一失,失去的不光光是国土百姓,更是北方关外诸族对汉人的敬畏之心。

他们一心觉得有内应相助,况且一路打过来已经太过顺遂,便托大到连攻城器械都没带,只两万精兵疾行南下,没有两日就到了涿县周围。

这一支胡汉混编的队伍到了涿县城下,因为还以为里面一定有人接应,便驾马离得极近,就等着约好的北门内应打开城门迎接他们入城。

然后便可以如以前一般,将反抗之人杀掉,让内应接替大楚的官员守城,再驱赶着涿县的百姓继续南下攻城。

可尹天翊的心腹带着胡人已经到了极近的地方了,也没听到城门里有拼斗之声,城门更是纹丝不动,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好。

张致站在城头上,等家将报信敌将和大部分胡人已经进入射程,便大喝了一声“放箭!”

霎时间千箭齐发,为首的汉将和胡人在城门前连中无数箭,如同刺猬一般。

涿县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险要了,但北方民风要远比南方彪悍的多,城中青壮大多会使弓箭,城里紧急调用,几百张弓,几千只箭却是有的。此时张致在城头上指挥战斗,城中铁匠铺却没歇火,日夜打造武器箭头,城中有捕头吏官带着壮丁拆卸石砖石墙,就为了日后有守城可用之物。

如今全城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人人自危,人人对这支反贼咬牙切齿。大楚承平已久,早已得了无数人心,此时有反贼作乱,怎能让他们不恨?

再说涿县守军一击得中,军心顿时大震,墙头上爆发出如雷般的喝声和叫好声。

张宁站在城头,对着城下正在惊恐的反贼大骂了起来: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居中原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天子之国。西胡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导致民生涂炭,废坏纲常,大楚应天运而生,驱除胡虏,恢复河山,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才有如今的治世。”

“汝等身为前朝之后,当知夷狄皆是狼子野心之辈,如今居然引狼入室,使我中原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简直是忘了祖宗之姓,反去就胡虏禽兽之名!”

“你们借着夷狄成事,又多用阴谋诡计,先失民心,后失仁义,必定人心离叛。虽能逞一时之威,然天厌其德,必将弃之!”

“如今我燕州张氏与涿县全县上下十万百姓誓死守城,汝等若想破城,拿命来抵!”

“不仁不义,天必弃之!”

“誓死护城,汝等拿命来抵!”

“前朝余孽,胡虏禽兽!”

城墙上众人纷纷唾骂,更有激愤者对着下面的汉人极尽各种侮辱之言,引得城下的汉人兵将脸色又青又紫,几乎气绝。

这群胡人一直靠汉人将军指挥作战,此时为首之将已死,城上人数众多,想来城中早有应对。指挥的将军阵亡,副将只能接替指挥。

这副将不知道为什么局势和预料的完全不同,又是从哪里多了这么一个能言善辩之人,此时士气低落,他们又是远道而来的疲兵,不可能用两万人去攻打这么一座早有防备的城镇,便只能率着胡人后退,暂时退出弓箭射程范围观望战局。

张致在城头上暗恨城中并无兵马,此时乃是突袭最好的时候,他们守城的弓箭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敌将又死,若是城中有兵马,此时他率军出城,必定能立下奇功。

只是反贼都是骑兵,而城中的乡勇衙役府兵都是步兵,如今也只能想想,刀上沾不得血了,嘴上却可以占些便宜。

一时间,原本所有已经做好拼死守城的乡勇兵丁都以口为刀,以骂话为箭,对着城下的反贼们骂将了起来。

他们脑子里本来就绷着一根弦,任谁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有人告知有反贼要来攻城,胡人残忍,城破必定是鸡犬不留,只要有些血性,想必都是誓死坚守的。此时他们见张大人几句话就骂跑了反贼,更是士气大震,觉得这些反贼也不过如此,一个个借由骂人将内心的紧张和恐惧宣泄了出来。

张致知道这些小伙子为何骂的如此脸红脖子粗,又为何有人骂着骂着突然哭了出来。

涿县毗邻幽州,此时有反贼来到涿县,必定是北方已失,这些人有不少亲朋好友都在幽州,只要一想到这批反贼是怎么来的,心中便悲拗不已。

更多人内心其实十分恐惧,只是为了身后的家园强忍着心中的软弱拿起武器站上城头而已。涿县不是边关已久,百姓已经久不持刀兵,不知夷狄,心中害怕,也是正常。

张致想起他们凉州,关内的胡人和汉人交好,打起仗来,常常会有关内的胡人也来援助,汉人并不惧怕西胡,也能分清不同的族群区别对待。

可北方的胡人自晋朝被拒国门之外后一直被抵挡于幽州以北,初露狰狞,便让这些都快忘了胡人什么模样的中原百姓吓破了胆子,忘了他们也有血有肉,一射便死。

幽州自古陈兵于重镇,边关后面的乡间人丁稀少,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幽州是苦寒之地,塞外人少,关内人也不多,反贼大军南下,诈开门户,入幽州竟如无人之地,这虽有内应作乱的原因,怕也有幽州百姓这么多年来太依赖边军,自身毫无斗志的原因。

幽州完全陷落,这些百姓无路可逃,无险可据,便会觉醒过来,为了生存而拼命。

什么幽州大族。

张致在心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一些丢了家里田庄就吓得惊慌失措的败家子罢了。

另一边,带着胡人们后退的汉将听到城头上的谩骂,险些把一口牙齿都咬碎。

这些人竟以为是那个姓张的男人把他们骂跑的!

而且还是羞愧欲绝的逃跑!

他们哪个眼睛听到他们是被骂跑的?他们离的那么远,姓张的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不往后退,留在那里等着箭射吗?

他们逃的是箭,和姓张的那张嘴有什么关系?

还有羞愧欲绝!看看他身后的士兵们……

好吧,好像是有点羞愧。

可胡人是听不懂汉话的,羞愧个大头鬼啊!

这不行,这要以后传出去,还要不要在军中做人了!

什么两万精兵被一人骂的灰头土脸而逃,什么被骂只能梗着脖子硬受!

他可不想以后被人称呼“那个被人骂跑的参将”。

这汉将想到这里,就想回身反骂。

可他毕竟是汉人,那些人骂的大部分没错,实在没什么立场。

而他胆气也不足,不敢跑到近处去骂,只能干瞪眼。

这汉将身边有一胡人首领,名字用汉话读起来像是混秃噜,此人听见城头上群情激奋,骂声连天,腹内也动了肝火,连问这汉将城头上在说什么。

这汉将虽然是尹天翊的心腹之一,又受命和这群胡人一起攻打涿县,但其实内心也瞧不起胡人,对自家只能委曲求全依仗胡人也是憋屈不已,此时听到这混秃噜问起,连忙添油加醋,用胡话将这些人骂的话说了一遍。

他并没有说城上兵丁骂的大部分都是他们这些汉贼,只是把骂夷狄的那部分使劲复述。

他声音颇大,这些胡人一听到了,立刻恼羞成怒,顿时有数十个胡人青年控缰上前,隔着一射之地也往上骂了起来。

“哗啦嘛嘛的萨布鲁斯斯兰地阿婆!”(汉人都是牛羊都不如的弱鸡!)

“思安慈恩唱给四册型华锋要去哦德死!”(等我们杀进去,一定让你们生不如死!)

胡人嗓门超大,这些草原民族又爱在旷野间放歌,乍一开腔,倒让城上的汉人愣了愣。

好大的嗓门!

不过……

他们到底说什么呢?

不管说什么,骂回去先!

京中。

燕州八百里加急和幽州军站的军报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京城。

京中百姓已有近十年没有见过边关的加急文书,看到那面彩旗来的时候,还稀罕的看了许多眼,四处议论纷纷。

然而很快,范阳城破的消息如同病毒一般弥漫了整个京城,百姓们惶恐不安。北方南下逃难的流民们都聚集在城外,得知这个消息后悲号不已,京城四周的百姓路遇痛哭流涕之人,也忍不住为之心中酸楚,大骂边军无能。

范阳城破,给楚睿一个巨大的打击,也给大楚一个巨大的打击。

没了晋国公和信国公的大朝胡乱的像是一个漩涡,任何人一开口,就能陷入到无休无止的争吵中去。

此时李茂的奏章随着驿站也送入了京城,楚睿拆阅后,发现纸上只写着八个字。

“故从权事,臣请夺情。”

第209章 人之将死

张玄和李家相交三四年,出入过信国公府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感受过这种气氛。

从开门的下人开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颓唐之气,有的下人甚至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见到他也像没有看到一样,走得近了才突然晃神过来,然后连忙避让。

不过是邱老太君生病了而已,竟然会让整个信国公府都失去了生气。就算去年邱老太君遇刺卧床不醒,张玄来探望时,信国公府都没有这么仓皇。

不是说只是嗜睡而已吗?

张玄被人引着从西园过来,穿过抄手游廊,往北园而去。西园和北面相接的地方是一个湖,游廊就建在水上。这时候已经是初夏,天热的很,亭台楼阁早就应该换上纱帐纱窗,以避蚊虫。可张玄从西园一路过来,没有看见任何一点变化。

他家也是大族,虽然从小上山,但小时候家中换季时的细节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越是讲究的人家,越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疏忽。

显然这府里管事的主母已经顾及不到这些细节了,下人们也没提,或提了也没有被理。

张玄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一直肯定这位天君下来是救世的。可如今天下才刚刚纷乱,为何天君就不行了呢?

难道说这世间的浊气这般厉害,就连天君都没办法镇压这群妖星?

张玄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到了北园。

到了持云院口,李锐李铭两兄弟已经在门口迎接了。两兄弟都是一脸忧色,李锐的脸上更是满脸悲苦。

“李家两位贤弟,你们这是”张玄自然不觉得自己值得信国公府两位嫡孙离开祖母出来专门迎接,所以露出了疑问之色。

“张道长,是这样的,我祖母……”李铭开始把自家奶奶从开始嗜睡的时候出现的种种异态说了出来,他年纪小,但才思敏捷,口齿又伶俐,事情前后说的非常明白,就连太医关于有可能是“离魂”的怀疑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我祖母本不是这样心性的人,如果说这是因为病痛折磨,那祖母一年前左边身子不能动时就该出现情绪不稳了,张道长,你是得道之人,请您帮我祖母开解开解,再看看我祖母是不是真的离魂了。”李铭对张玄郑重的行了个大礼,李锐只是犹豫了一下,也对着张玄揖了下去。

“不敢不敢,我视邱老太君如同自己的老师一般,自然会尽心尽力。”张玄搀起两个孩子,应了他们的要求,进了屋子。

顾卿依旧坐在自己那个轮椅上,但没有了常挂在脸上的那种和缓的笑容。

屋子里的下人都是一种又惊又惧的样子,花嬷嬷没有如往常一样站在邱老太君的身后,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如同年轻女子使着小性子一般。

事实上,花嬷嬷自顾卿把李锐赶出去后就有些生气。她不知道邱老太君身子不舒服为何要对大公子迁怒,在规劝几次无果后,花嬷嬷也只能一个人生着闷气。

要知道,以前邱老太君虽然不能说对她言出即从,但也从来都是从善如流的,如今变得这么面目全非,让花嬷嬷实在无法适从。

顾卿浑浑噩噩间好像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是又死活想不起来,一抬眼看见张玄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用手抚了抚额头,苦笑着说:

“我身体竟坏到这个样子了吗?居然还出现了幻觉。”

我是天眼出了问题了吗?居然出现了幻觉?

张玄一开天眼扫向邱老太君,顿时被那弥漫到快要吞噬掉邱老太君的黑气吓得倒退了几步,差点没有跌坐在地。

这是哪里来的报应之气?居然连功德金光都压不住了!

这样下去,邱老太君会不得善终的!

张玄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被这么浓重的因果之力缠身,邱老太君面相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全靠天君的功德延年益寿,但延年益寿只是延寿,身体总有耗尽精血之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限已至。

邱老太君的大限应该在去年遇刺的时候就到了,不知为什么又延续了许久,但耗到现在,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后来边关告急,张玄顿悟天君不走乃是为了镇压边陲的气运,朝廷如今还需要李国公这位兵部尚书,所以即使是残躯,天君也得硬撑着。

张玄和一干师兄师姐一想到这位天君的牺牲,常常是肃然起敬,将她奉若天人典范,恨不得日日在她身边听从教诲才好。

天人本无痛无灾,了却因果,虚豁清净。如今天君附身在一个又老又病的老太婆身上也就罢了,现在还不能自己沐浴更衣,又不良于行,连说话都会有僵硬之时,这会是多大的无奈和羞辱,张玄只要一想,就会额蹙心痛。

天君的功德本来能保证她即使功成身退,也一定是安详辞世的。就如去年大限将至之时,若是那一下摔的去了,一定完全无痛无觉的。

可如今黑气缠身,天君会如何脱窍,张玄也不能肯定了。

顾卿还在扶着额头,以为自己是脑子糊涂了,这边张玄几步窜到前面,抱着顾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老太君,老太君这般牺牲……是我们无能,倒让您受累了!”张玄触目伤怀,把屋子里的人都惊得不清。

何谓牺牲?何谓受累?

这位道长又在说胡话了。

只有顾卿浑身一震,带着惊疑的眼神看向张玄。

他看出什么了?

他知道自己做出了牺牲?

“老太君若是去年呜呼不起,如今倒不用受这么多的罪。可如今北方大乱,百姓颠沛流离,您竟是连去都不能去了,呜呼哀哉,小道一想到老太君如今的处境……”张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让顾卿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知我是……”

穿越的?

张玄满脸涕泪的点了点头。

“我知。”

我知你是天君下凡,救苦救难的。

“我是龙虎山嫡系,自幼就开了天眼,能看清不属于人间之情景。”

“你们统统下去!”顾卿一指门口。“花嬷嬷。我和张道长有事要谈,劳烦你带着下人们出去,把住门口,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包括铭儿和锐儿!”

花嬷嬷和屋子里的下人从张玄失态开始就又惊又疑,甚至有人以为张玄是邱老太君什么失散的亲人,或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被张道长知道了。

秉承知道的多死的快的定理,一群下人退的极快,唯恐多留一下被两人疑心。

顾卿哆嗦着下唇,忍不住问道:

“你……你竟知我的难处?”

张玄擦了擦眼泪,跪坐于地,端端正正的对着邱老太君拜伏于地。

“小道知道您以前必定是平安喜乐,在上界过着我们这里无法想象的祥和生活。人性丑陋,世间悲苦,您初来乍到,又是老妪之身,有所不适,自然是可想而知。可事关人命,您不得不苦苦支撑,想必心中一定是苦闷至极。”

张玄的话一说完,顾卿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没有人能忍受着自己一点点老死的。更没有人能忍受眼看着自己即将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死去。

她即使贵为老太君,可是有钱无处可用,有脚寸步难行,整日里困于后宅之中,望着这一亩三分地过着日子。孙子们在时自然是喜气融融,可孙子们渐渐长大,她就如同现代人所说的“空巢老人”,除了有丫头伺候,竟是连找个人说说知心话的可能都没有。

得了这个毛病,御医又说她很可能哪天一睡就不起了,或者一睡就全身不遂,连舌头都不能动弹。

难道老天爷就是为了折磨她,才送她来这一趟的吗?

“我确实很苦闷。”顾卿用手背抹去眼泪。“可我更苦闷的,是觉得自己这么坚持没有意义。”

“老太君为何如此菲薄呢!这信国公府满门上下,哪一个不是您救下来的?想想西城的灾民,想想我们为何要下江南,想想李国公如今为何要上前线,想想这天下因您而得惠的万民!”

张玄不知天人也会迷茫,也许这就是心劫?他只能卖力为她开解。

“也许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虚幻,是你们眼里并不存在的历劫之难,可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您的许多无意之举已经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而且即将继续改变,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意义吗?”

‘也许我们都是假的,也许是你眼里的平行世界,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做的一些事,也许不是刻意而为,但已经让这个平行世界改变了历史轨迹,而且即将继续改变,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意义吗?’

就如张玄经常脑补顾卿的话一般,如今顾卿也脑补起了张玄说的话。

“天道往复,从未有人力可逆天之时,但您却用一介老妪之身改变了。小道不知这世间古往今来还有多少像您这样的天人,但您哪怕只是动了动救人之心,便是有大慈悲。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幸运吗?也许如今您受了无数磨难,可等你脱窍回返您的世界,回想看看您曾结下这么多善缘,也会称心快意吧?”

天道无情,神仙更是需要断绝七情六欲,可像是天君这般悲天悯人的,即使是在神仙里,应该也是少见的,这便是下界之福,是凡人之福啊。

‘平行世界不知有多少,但能以一个人的力量扭转历史的,还未见过,但你穿到一个老太太身体里,却改变了不少事情。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如同你这样穿越时空,但哪怕在这个过程中只是动了动救人的善念,便是有大慈悲的人。也许你现在吃了不少苦,可等你穿回你的世界……’

等等,还能穿回去?

“咦,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回去吗?”顾卿喜出望外,连脸上的悲戚之色都没有了,眨巴着眼睛紧盯着张玄。

原来天君是担心自己任务没完成,回不了天界吗?

难道天君不是下来历劫的,是犯了错被贬下界的?哎哟好烦躁,不敢多问,怕不小心让天君透漏天机遭天谴啊!

张玄自以为知道了顾卿难过的原因,忍不住安慰道:“小道不知道上天派您附身在邱老太君身上是为什么,但等您功成身退,想来就会回到来时之处。等你脱窍之时,小道一定在您身边,为您送行。”

‘原来我是能回去的。’顾卿低声喃喃自语,心中仿佛有某种一直压迫着她的巨石被轰然搬开,连死到临头的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原来就和玩游戏一样,我打开了许多种结局,等大通关了,我就要回去的!’顾卿按着自己的胸口。

既然这样,她怕个毛啊!

顾卿想到另外一种可能,眯着眼问张玄:

“你说天道往复,人力不可逆天,你的天眼已经看到我逆了天吗?”

“正是如此。李大公子、李小公子、李国公,还有府中大半的下人,都是已死之人的面相。但因为有您干预的缘故,如今又开辟了新的命运,成为天道所护之人。”张玄肯定的回复顾卿,“仅凭这一府上下几百条人命,您就值得小道伏地下拜!”

“这样啊……”顾卿眨了眨眼。

可她没发生什么变故,说明这个平行时空被她改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也许报应已经报应到她身上了,她才会病成这样。

不对,她是渐渐病的,这符合这个老人的身体状况和病情发展,并非报应。

那就是说,她可以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了?

“那麻烦张道长再拿天眼扫扫,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顾卿完全没有负担的拿人家张玄的天眼当x光用。

张玄没有告诉邱老太君开天眼极费心力,什么也没说的再看了她一次。

黑气缭绕成这样,撑不过百日。

“您……怕是还有百日之寿。如今您气运不好,脱窍时怕是有些痛楚。小道会让寇师弟准备好曼陀罗花奶,让您到时候能舒服一些。”

哟,麻醉药,安乐死都准备好了!

那她还怕个啥啊!

半身不遂的时候让下人喂她喝药,干脆睡过去得了!

顾卿心中最恐惧的事都已经得到了解决,真是看张玄怎么看怎么顺眼。

以前怎么觉得他是个脑子有些问题的文艺男青年呢!

明明就是个很不错的人嘛!

“那就有劳道长了。正如你所说,我死得其所,也没有什么好伤怀的。这接下来的百日,我会让自己过得更有意义,不会再恐惧担忧了。”顾卿对着张玄微微一笑。“既然我只有百日之寿,那最后一个月,就麻烦您住在我这院子里,送我最后一程。”

“是。”张玄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激动,“小道会为您引魂,送您回天上的。”

顾卿心情大好,可精神却又开始不济了起来。

最近她几乎是醒不了几个时辰就要昏睡过去。而且每一次醒来,身体都累的不行,根本不似一个沉睡了许久的人。

张玄见天君身体不适,非常有眼色的告辞。

他离了屋子,正见到花嬷嬷和两个少年站在门口,一脸忧色。

张玄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几人拱了拱手。

“奶奶现在心情好点了吗?”李铭歪着脑袋问张玄,“你和奶奶说了些什么呢?”

“老太君只是被自己困住了而已,如今心结已开,心情自然是好多了。”

张玄很喜欢李铭,他心思澄明,其实十分适合修道,只是他身为公府嫡子,想来日后要继承爵位的,他也早就断了引他入道门的心思。

李锐和李铭听到张玄的话大喜过望,李铭更是拉着李锐直接进了屋子,嘴里不住的喊着奶奶。

花嬷嬷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客气的亲自引张玄出去。

在出持云院的二门之时,张玄偶尔遇到了信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此时方氏正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往持云院而来,身边的丫头文绣怀里抱着小女儿李湄,前后有婆子开道,见到持云院有外男,连忙呼叱。

张玄连忙转身避让,余光间觉得这小女孩的“气”和其他人皆不相同,便多看了几眼。

花嬷嬷见这些婆子这般大惊小怪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还是方氏皱着眉打断了婆子的呼喝,让张玄先过。

张玄低着头,暗地里却悄悄又开了天眼。

这一看,吓得他连忙压下头去,再也不敢多看了。

那女孩身后五彩具备,鸣动八风,乃是有凤来仪之象。

他从不敢用天眼窥伺皇帝,便是因为这龙凤的“气象”连他的天眼都无法直视,若是逞强硬要多看,怕是会遭天谴。

他不知自己的师父能不能看清,但他道行不够,也只能隐隐约约窥见一鳞半爪了。

只是……

国公夫人后面那道有些虚晃的气息是什么?

凡人也有心劫吗?

持云院的主屋里。

李锐有些心惊肉跳的跟着李铭进了屋,原以为奶奶就算心情好了,见了他也不会如往常那般嘘寒问暖。

谁知奶奶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是把他唤到了面前,拍了拍他的手满脸歉疚地说:

“奶奶这段日子生了病,已经病糊涂了,之前对你那么喜怒不定,是奶奶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奶奶要死了,心里害怕,因为之前是被你唤醒的,就迁怒了你,总觉得那时候一跤摔死了就好了。”

李锐一听顾卿说的话,顿时双膝跪地,伏在她的膝头无语凝咽。

他感觉从喉咙里有热烫的东西忽然涌上来,哽咽着。原来真相是这么的简单,简单到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一惯微笑着面对世界的奶奶也会害怕吗?害怕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李铭呆愣着站在一边,流下来的眼泪,如今顺着脸颊流下。他感觉到从下巴不断滴下眼泪,然后他吞了一口口水,让口水流进哽咽的喉咙里。

“不过现在奶奶不害怕啦。张道长说的很对,只要活着的时候做了有意义的事情,便是下一刻死了,也不能算是白死。张道长说我还有百日的寿命,这剩下来的三个多月,我要多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才是啊。”

顾卿看着两个孩子,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们这三个月不要去上学了。我醒着的时候,来听我讲故事吧。”

“还有你们的朋友,齐邵、万宁、赵燕妮……甚至张素衣,在我死之前,我都要见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领导又丧心病狂的开会了!

小剧场:

顾卿还在扶着额头,以为自己是脑子糊涂了,这边张玄几步窜到前面,抱着顾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顾卿:……被抱大腿什么的,好羞耻。

第212章 交代后事(下)

晋国公府,边门。

晋国公府自老国公去世开始守孝,这四门的门子就闲的可以打苍蝇玩。孝期没有人上门拜访,就算有人拜访,自家老爷也不敢接待。御史的眼睛就像是刀子,一天到晚就盯着他们。

如今老爷被夺情起复,可是还是依然不敢造次的,有下属为公事来访,也只请人从主院那边的角门走,并不走正门边门。

所以当李锐拿着自家府中的名刺上门时,那边门的门子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信……信国公……信国公府?”门子揉了揉眼睛,使劲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再看看手中的帖子,“您是信国公,不对,信国公在前线呢。您是信国公府哪位主子?”

“家父是李蒙,家叔正是现任的信国公。”李锐并不奇怪这门子不认识他。但这个门子年纪已经不小了,不会认不得自己的父亲。

他父亲曾经跟在老晋国公身边学习,生前也是一直执弟子礼的。

“小的明白了,您先请在角房坐坐,小的这就进去送信。”那门子也干脆,知道了李锐的身份后,请了他和他身后的家将入了府,然后这才转身拔腿去报信。

李锐是打听到晋国公今日休沐才上门的,张诺自然是在府里。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事务繁杂,所以即使是在府里,张诺也是不得闲的。

更何况还会有各种幕僚属官、心腹管事前来汇报各种工作。

门子来时,张诺正在和一个属官商议今年秋收的问题,待看到门子慌慌张张的进来,忍不住蹙眉:“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老爷,有客拜访……”门子递上名刺,不敢多言。

张诺打开名帖,不由得把那抬头多看了几眼,待确认是他看到的那几个字无误,这才扭头和那属官说:“本公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下午再来吧。”

张诺的属官又不是笨蛋,立刻拱了拱手告退了。

张诺让身边的侍人将属官从另一道门送走,立刻叫那门子把李锐请进来。

等李锐进了晋国公府的书房,至少过了三道关门,晋国公府的守卫之森严,由此可见一斑。于是李锐联想到他叔叔老说自家是个筛子,这么一看,自家岂止是个筛子,和晋国公府比起来,怕是个四处漏风的破锣。

李锐进了书房,见了这位晋国公,二话不说,先行大礼。

于公,他是宰相,自己不过是个六品的太子舍人;于私,他是长辈,自己是个晚辈;论私交,晋国公和他父亲曾是好友;论亲,他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泰山。

无论是哪一条,他这稽首之礼都是要行的。

李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置于地。

张诺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搀起了他。

“你会来找我,必定是为了什么难事。”张诺知道邱老太君身子已经不行了,便直言问他:“你究竟为何而来?”

但张诺万万没想到,李锐来会是这个原因。

“家祖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御医说情况不算好,祖母……”李锐脸略红了红,“祖母想见见贵府的嫡小姐。”

张诺听完李锐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来求助的,也不是来在临终之前商议婚事的,只是想见见他的女儿?

这邱老太君……

作风怎么和李老国公一样啊?

张诺沉吟了一会儿,询问了些关于邱老太君的情况,李锐都一五一十的直言相告。包括祖母现在每天昏睡不止,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包括天师道的张玄观了气,认定自家祖母只有百日之寿等等。

李锐说到后来,眼眶通红,显然心中十分悲伤,已经无法自已了。

张诺听完了李锐的解释,点了点头,口中只说“知道了”。并没有说是会让女儿去,还是不去。

李锐心里也没有底。

张国公和他的叔父完全不同,他叔父面相和蔼,气质也是十分朴实,和人说话之前,脸上先带三分笑。这位晋国公年已四十有余,可面容极为严肃,言行举止也是不怒自威,从他进来到现在,几乎没有笑容。

“我其实已经关注你很久了。”张诺突然开口说起其他的东西。“从你当年灯节怒打楚应元起,我便一直观察着你。”

李锐完全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话好。

“后来你千里救叔,半月内疾驰千里,成功搬得救兵;进宫伴读后几位讲读学士都说你为人聪敏好学,且少有年轻人的浮躁,我便觉得你与你爹果然是一脉相承,都是后天成才之人。”张诺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世上天生聪颖的人不知有多少,更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后天成才虽然起步比别人晚的多,可年长后立志,反倒比年少时更能坚持。所以我很欣赏你。”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张家和其他世族并不相同。我张诺,并不需要用自家女儿换取富贵和盟友。”

到了他今日这般的地位,任何联姻都没有意义了。他张家已经出了一位皇后,再联姻,难道还能比皇后更高吗?

他拍了拍李锐的肩膀。

“你家关于亲事上的家声和口碑实在太好,我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也为人父母,想为女儿找一门诚心如意、夫妻和爱的亲事,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这便是敲打了。

但这种敲打却一点都不令人厌恶。

李锐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幼妹。

自家的妹妹虽然长得并不秀美,从目前看来,性子也不是个柔弱的,可依然是全家的掌中宝。想来若是以后要出嫁,别说叔父,便是他们家几个兄长,怕是也会一个一个去“提点”一下自己未来的妹婿。

想到这里,李锐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长揖到地:

“国公大人请放心,小侄知道您的意思。我家几个弟兄从小受祖母教养,要过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绝不会让贵府千金受委屈。”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张诺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希望你记得今日说的话。”

“小侄绝无虚言。”

“还叫小侄?”张诺虚扶起深揖的李锐,“你既然是我家未来的东床快婿,应该自称‘小婿’才对啊。”

李锐呐了半天,“小婿”的称呼愣是喊不出口。

张诺见自家这位未来姑爷居然是个这么单纯的性子,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严肃之人大笑实在是可怕,李锐这称呼更是喊不出口了。

李锐和张诺宾主尽欢,李锐明明是来请张家小姐回家见祖母的,结果却被张诺留下来考校了一番功课。举凡四书五经,接人待物,时事政策,甚至是兵法韬略,张诺都有询问。

就连李锐都吃惊于张诺知识的渊博,涉猎之广。

要知道他的亲叔叔是很少过问他和李铭的功课的,就算过问,也是直接问家中几位先生进度如何。可这位晋国公随口问的问题通常都大有深意,答得的李锐背后冷汗淋漓,比宫中回答太傅时还要紧张。

张诺也在心里暗暗吃惊李锐的眼光之犀利,想法之实际。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这般的见识,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尤其是关于兵法和大局,这孩子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能够屡屡戳到关键之处。

这就不仅仅是聪明了。

更何况,从他查到的真相来看,李锐十岁之前根本没有好好学过什么东西,除了写字是李蒙亲自手把手教的,其他大部分的知识,都是十一二岁后才开始进学的。

“怎么,你不想走文臣之路,想要从军?”张诺意外地问道,“我看你对前方的战局,倒是关切的很啊!”

“倒并不是小……小婿想要从军,一来我的叔父正在前线,所以不免多关注了一点;二来我祖父著有《三国演义》,我从小看着三国演义长大,对沙场就有一种莫名的憧憬。”李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更何况,我家祖父留过遗训,子孙后辈不可再掌军权,我身为嫡孙,自然不敢忤逆家训。”

“若是老国公的遗训,这倒没什么,要是前方有了战事,皇帝点了你去领军,遗训大不过君命,你还是要去的。”张诺想了想,“不过还是不上前线的好,我女儿以后还要嫁你的,不上前线安稳。”

李锐一呆。

这位国公大人怎么说什么都能说到女儿上面去。

“既然你喜欢兵法,我这有几本孤本,你带回去吧。”张诺移步到书房的一个角落,从书橱中取出几本发黄的绢册,递给了李锐。

“《魏武帝集》、《诸葛亮集》、《风后握奇经》……”李锐一看着几本书的书名就惊喜的说不出话来。“这……这太贵重了……”

这几本书从纸张和装帧上来看,都是魏晋时期的手抄本。世间凡书籍皆写本,因为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书为贵,尤其战乱之时,书籍最是容易被毁,是以除了势力强大的世家,很多人家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家的藏书。

他家微霜堂里的书,大部分就是他祖父在战乱时候搜集到的。但即便如此,这几本也是没有的,不然怎么叫孤本呢!

“拿去吧,我家四个儿子无人喜欢兵法,这书放在这里誊灰,不如留给可用之人。你就当是我家先送过去的嫁妆好了。”张诺也是爱书之人,见李锐一脸惊喜,心中也是十分欣赏,“你若喜欢书,我家书却是不少,我家女儿不喜女红,到时候也别让她绣花了,把我府里的书都给你们家抄一份好了。”

李锐听了以后大喜过望,立刻又行礼谢过张诺的慷慨之恩。

要知道一个人家的藏书向来是传家之用,其中的题、跋、序、注往往是一个家族里的精神和积累所在,张家从汉代起就一直是当世的大族,他说把家里的藏书都给李锐抄一份,那一定不会是让张素衣亲自抄,肯定是要家人抄的。

和绣品比起来,这份嫁妆可是比黄金还要珍贵了。

李锐这趟进了张府,虽然没得到准信到底张家小姐会不会上门去拜访奶奶,但也算是满载而归,志得意满。

最重要的是李锐对晋国公竟然莫名的升起了几分孺慕之情。大约是因为晋国公的气质和他印象中的父亲十分相似,而其学问渊博,莅事明理,更是让人心折。

有这样一位父亲,想来张家那位“魁梧”的娘子,品性绝对不会差。

就算……就算丰满些,他李锐也不是只看外表的人。

唔,心胸和见识才是最重要的!

李锐被信国公的长随指引着出府去,刚走到一处月门,却被一个满脸犹豫的下人拦住了去路。

“张齐,你不伺候二爷,在这里干什么!”张诺的长随一看竟是张应身边的下人,立刻呼喝道:“还不回院里去!”

“曲管事,哪是小的偷懒啊,是二爷让我在这里守着,请这位过去的。”这下人脸色比姓曲的长随还难看,“我……我……”

“李大公子,你看?”

“请问要见我的,是贵府哪位亲眷?”

“是我们家国公老爷的胞弟,张应张老爷。张老爷曾是李蒙大人的属官,当年也遇了刺,如今下半身不能动……”

“即是长辈,那你便前面带路吧。”

其实这位下人也是作态,长随也好,二爷也好,都是张诺安排好的。

试问张应一个废人,又没什么耳目和心腹,李锐带着下人偷偷从边门求见,他待在自己的主院里,哪里会知道李锐来了!

不过是张诺想偷偷安排女儿见见李锐,假借张应的名义罢了。

张应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即使张诺不吩咐,他自己也想看看宝贝侄女到底要嫁的是什么男人。于是一边唤了侄女来,一边叫了下人去门口拦李锐过来。

“二爷,李家大公子已经到门口了!”

“快快快,素衣,到我帐子后面去!”张应坐在轮椅上,急的直拍扶手。“到帐子后面,扒开一条缝看!我保证李锐看不见你!”

“二叔,我总觉得这样不大好。”张素衣站在屋里踌躇极了,“要不,我去内室避避?”

到底是骡子是马,她亲都定了,难道难看就不嫁了吗?

“哎哟我的个娘亲诶!你好歹也是经受过我这个二十一高科技人才教导过的超级美少女,怎么到这节骨眼上这么扭捏啊!”张应把扶手拍的啪啪响,“听你二叔的没错,你二叔什么时候骗过你!快去帐子后面!”

张素衣见他二叔急的就差没站起来了,没法子,只好躲在了帐子后面。

只是一边躲着,一边在心中腹诽。

二叔骗人的时候还少吗?上次和她说月亮就是一块大石头,世上的涨潮落潮都是靠月亮指挥的;后来又说月亮不发光,其实是太阳光。

这不是骗小孩吗?大晚上的,哪里有太阳啊!

李锐被下人迷迷糊糊的带进一间有些黑暗的屋子里,屋子正中放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行销骨瘦的男人,皮肤苍白,颌下更是一根胡须都没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见光就会死的气质,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残疾,瘦,轮椅,这应该就是晋国公府的二老爷了。

“在下李锐,拜见张家叔叔。”

张应一见李锐,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虽然说还及不上自己在现代时候帅,但和他见过的大部分男孩比起来,还是帅的一塌糊涂的嘛。

而且在现代,已经很少看得到这种传统的古典美男子了。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剑眉星目,猿臂蜂腰”,好一个英挺的美少年!

这肩宽腿长,他敢打赌,绝对是看起来很瘦,脱下来全是精肉!

谁说是胖子的?纯属造谣哇!!!

张素衣躲在帐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瞟上了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李锐莫名其妙的被张应问了一大堆问题,等满头问号的被下人引出去的时候,还是一脑子浆糊,完全不知道这位父亲的旧交到底喊他来干嘛。

问他是不是天天都洗澡。

问他睡觉有没有打呼、磨牙、梦游。

问他兴趣爱好。

问他欣赏什么样的女人。

最离谱的是,问他祖父有没有留下什么宝典!

外面人都说张家二老爷得了癔症,今日一看……

癔症倒不至于,是个怪人倒是真的!

李锐走后,张素衣终于松了口气,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

站了许久,腿都麻了。

张应双眼发亮地看着侄女,贼笑了起来。

“长得挺英俊的。”

“嗯。”

“才十六岁,看起来有一米七八左右了吧。唔,这里不是这么算的。素衣,你觉得他有多高?”

“约有八尺。”

“身材也不错,不胖。”

“嗯。”

“天冷两天洗一次澡,平时是一天一次,爱干净。”

爱干净是好事,保持那啥啥干净,对女人也有好处呐!

“嗯。”

“不打呼、磨牙、梦游,喜欢蓝色,嗯,喜欢蓝色的人宽厚,爱好是骑马和射箭,运动男孩,身体健康啊。”

“嗯。”

“最妙的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的回答。你满意不满意啊,侄女儿?”

“嗯。”张素衣反射性的回答,答完以后才知道叔叔问的是什么,顿时脸色绯红,瞪了自家叔叔一眼,低着头出去了。

她一直走出主屋很远,都依然能听到自家叔叔欢畅的笑声。

路边的凤仙开的正好,张素衣掐下一株凤仙,将它捧于掌心,一抹笑容浮现在唇边。

“我自然喜爱的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其他女人,与我何干?”

她……果然嫁的不错呢。

李锐没有得到准话,还被个怪人拉着问了一通,等回到府中,自然有些失望。不过他回来时带回了三本孤本,这说明晋国公很满意他,就算是为了这个,跑一趟也是值得的,所以虽然没有如愿以偿,但还是眉飞色舞。

顾卿问过自家孙儿,得知前后经过后,忍不住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李锐。

李锐被自家祖母看的心里发憷。

“奶奶,你看什么呢?”

“我看我孙子长得帅也就算了,居然还无师自通了泡妞技术……”

这回答,真他奶奶的标准答案啊!

就算是现代,这答案也揪不出错来!

那张应明显是一个疼爱侄女的长辈,拉了李锐去相看的。

瞧瞧他问的问题,多专业多丈母娘范儿啊!一不小心就掉沟里了!

还好她家孙子聪明!

“何谓泡妞技术?”

“哦,那不重要。”顾卿无所谓地摆摆手,“重要的是你做的很好。”

去一趟晋国公府,拿了三本书回来,还拐了几车书的嫁妆,她家大孙儿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能干。

还是说无论古今中外,长得好就是硬道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所以说,关键还要看脸!

又过了三天,就在顾卿已经对张素衣拜访不抱希望的时候,和信国公府的交好的德阳郡主突然拜访。

而德阳郡主身后那个带着纱笼的女子,却并不是她家的侄女儿万宁,而是一个顾卿再也熟悉不过的少女。

那波澜壮阔的……

夏天,遮不住,遮不住的啦!

德阳郡主对着邱老太君笑了笑,知趣的说要去看看李湄,留下张素衣就走了。

张素衣等下人都退走后,掀起纱笼,向顾卿见礼。

顾卿看见一年不见更见妩媚的张素衣,笑的嘴都合不拢了,立刻叫身后的花嬷嬷去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上来。

“张家娘子,老身给你准备了几件礼物,都是些衣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很有用。”顾卿笑着拉过张素衣,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唔,小手软若无骨,又嫩又滑,想来其他地方的皮肤触感也是绝好……

嘶……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

花嬷嬷拿来了一个大匣子,顾卿笑着将她打开。

匣子里,几个奇怪形状的丝织品放在里面,其形如碗,下面似有硬物为衬,上面还有两条细长的带子。

嘿嘿嘿嘿……

顾卿心里有个猥琐的小人笑了起来。

未来的大孙媳妇,你可知道老身为了保护你的胸1部,到底花了多少功夫哟!

来来来,为了孙子的幸福生活,来听听老身说说保养经!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一:

张应:虽然说还及不上自己在现代时候帅,但和大部分少年比起来,还是帅的一塌糊涂的嘛。

作者:……果然是因为太不要脸了,所以才落得这种下场吗?

张应:!!!你说什么?

作者:……哦,没说什么。我没说你为什么没有胡须哟!

小剧场二:

来来来,为了孙子的幸福生活,来听听老身说说保养经!

作者:……你需要吗?

顾卿:滚!

第215章 李茂的决定

袁羲走了以后,李茂在居庸关的日子绝对谈不上好。

首先是居庸关的那么多难民。即使李茂想尽办法让他们南下去避难,可这些人就是不走。

人都是有故土情结的,这些难民看见一拨一拨的援军在往居庸关汇集,总觉得朝廷很快就能拿下范阳,进而收归幽州,居庸关是关防,三面显要,一面是水,易守难攻,这些难民觉得居庸关好的很,等范阳收回了,他们就回北方去。

于是造成居庸关人数越来越多,多到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居庸关并不是一座城市,只是为了边军生活方便而渐渐形成了现在这种犹如镇子一样的规模。但它毕竟不是真的城镇,是没有这么多可以供难民生活的基础设施的。

没有多久,居庸关里遍地都是屎尿,如今正是夏天,蚊蝇乱飞,李茂生怕生出疫病来,紧急调配了一波士兵到处清理这些污物,又强制逼迫他们住在规定的区域里,在规定的地方便溺,否则就鞭三十。

没多久,李茂原本有的好名声就被消耗的干干净净,难民们都称他“鞭人国公”,说起他就会皱起眉毛。

居庸关这么大,就让他们住一住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大热天,南下会热死的吧?

李茂从来没有想过,百姓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的印象里,百姓应该是柔弱的、善良的、通情达理的。就和京城里西城那些受过雹灾的百姓,以及在上元节点燃孔明灯为死难者祈福的百姓那样。

正是因为他将百姓视为积弱的那方,所以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有时候甚至会抑制一些地方上的力量,来获取某种意义上的“公平”。

但如今这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却很快的让他看到了“百姓”的另外一面。

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再动弹,为了一点口粮可以对老人和小孩拳打脚踢,随意便溺,不停惹事,不服从命令,躺在地上一天到晚唾骂反贼和边军无能……

更别说还有闲着无聊打架斗殴的、为了生存抢劫偷窃的。

李茂几次巡视居庸关,气的一口老血都差点没喷出来。

边军再无能,那也是为了你们流血流汗,献出了性命的!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内奸诈开城门的时候拼命逃跑?边军拼死守城的时候趁机带着家财离开?

边军有哪点对不起他们!

居庸关的守关大将领军和镇北将军袁羲一起去援救涿县了,如今李茂便是军政的第一把手,面对层不出穷的“刁民”,和无论怎么划地盘都会有人乱跑的青壮们,李茂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太闲了!

居庸关还有偏将在,李茂和几位偏将商议了一下,决定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闲散下去了。

他们不是觉得边军无能吗?那就让他们也上战场,看看他们是比边军还要英勇,还是吓的尿了裤子!

当天晚上,李茂亲自拟文,张榜居庸关各处。

在居庸关的流民,全部都需要来居庸关的大将军府登记户籍,以作记录。凡年满十八岁,不超过四十岁的男人,统统都要去居庸关的李偏将那报道,领武器学习如何杀敌,随时准备协助夺回范阳。

对于不想成为临时募兵的,居庸关可以发放五天的口粮,然给他们南下,去其他城镇讨生活。

来居庸关的难民中,女人需要帮着缝制军衣军裤和做鞋子,老人和小孩可以做箭支,若是所作的箭支合格,就可以用来换取口粮和一些酬劳。

若是既不想做工,也不愿服役的,居庸关的将士们就只好“请”他们南下了。

此榜一出,更是一片骂声,原本居庸关提供进关的难民一些粥水和草药,稀饭虽然吃不饱,但现在是夏天,喝粥反倒方便,加上天热也不需要铺盖和被子,和衣往哪个屋檐下一倒,正好过夜。

可李茂一旦下了命令,那就不是开玩笑的。

他带着三万中军,便是全城的难民都反了也不怕。更别说这些难民涌入已经严重干扰到居庸关本地的军民,这些人无所事事又游手好闲,原本居庸关是一个夜不闭户的地方,现在家家晚上都闩上门,家中有女儿的更是还要把门抵住,恨不得让他们快走才是。

从张榜的第三天开始,李茂就亲自带着中军和居庸关的官员们一起“清理”难民。大部分人选择继续南下,去燕州其他地方,或者更繁华的通州,还有一小部分壮丁选择了入伍换取口粮。

这些青壮年大部分是家中有人死于反贼之手,苦于报仇无门的,还有一些是有些志气,想着已经家破人亡了,不如参军博取个前程的。

对于这种人,居庸关自然是欢迎的很。

李茂自己就是兵部尚书,还带着几位兵部的属官一起北上的,登记造册、收入军籍,再送信回京在兵部归档,这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孩子和老人们大部分都愿意留在居庸关,为居庸关的将士们服徭役来换取酬劳。

前线需要大量的箭支和兵甲,这些若是从京中调配实在太远,燕州本身就产木头,制作箭支和长枪十分方便,居庸关有大量的铁铺,只要有铁矿,就可以冶炼枪头和箭头。就地取材,人手又充足,这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陈先生,为何身强力壮的壮汉不愿意留下来当兵或出力,而妇女、小孩或老人却愿意留下来呢?”李茂站在城墙上,看着难民们结成长队,一个挨一个的绵延到地平线的另一头去。

只不过,这一次李茂站的是南边的城头,而这些难民,也不是朝居庸关外来,而是往居庸关外而去的。

他们来时,携老扶幼,成家成群,而他们走时,大部分是孑然一身,留下了老人和孩子。

“离开自己的故土,没有了土地,这些人都没有了出路。年轻人还可能找到一丝生存的机会,但老人、女人和孩子,是没有办法独自生存的。这些年轻人不是不愿意南下求生,而是带着这些老人和孩子一起去谋生,能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在是太小了。”

陈轶也是从战乱时代过来的人,忍不住叹息道:“你看他们一个个单独南下,那是因为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们放了手,让这些还有一拼之力的亲人独自去活。若是一家人饿死,还不如留下一点希望。反正居庸关里还有给老人孩子和女人活命的路,若是南边能混的好了,还能回来接走老人和孩子,他们若是当了兵,死在了战场上,全家就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这时候当了兵的,都已经是没有了牵绊的苦人。”

“为了亲人的前途,放手让他们一搏吗?”李茂看着城楼下远去的年轻人们,他们安静地、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的往前走着。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会用缓慢的脚步又转身往回走,但只是片刻,又咬着牙继续转身往南边走去。

站在城楼上的李茂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而已,但他大概能猜得出他们的表情。

应该就和去年他母亲被刺重伤不醒,而他却必须要入宫听政一样吧。

百姓、刁民、孝子、暴徒……

他们是百姓,又不仅仅是百姓。他们可以变成任何一种人。

李茂向远处眺望。

他们可以成为杰出的工匠、最英勇的士兵,也可以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坑蒙拐骗的渣滓。他们之中有人也许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喋喋不休,可也许也会为了抵抗反贼的入侵毫不犹豫的让大楚把他们的家拆掉,只为了取几根可以用来守城的木柱。

他们才是基础,是砖石,是一切。

百姓不是单数。他们是老人的孩子,女人的丈夫,小孩的父亲,同时也是士兵,是工匠,是农民,是书生。他们虽然会死亡,会被遗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们却经由死亡和微不足道来维持着他们复数的那一面,维持他们真正不灭的特质。

没有哪个朝代,哪个君王能做到永恒,但这些百姓却做到了。天子和大臣们都认为是自己统治了万民,将自己的影子投影到了他们的身上,但事实上,其实是这些百姓将自身投影到了统治者那里才对。

所有的皇帝和大臣,其实都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而在殚精竭虑,在满足了他们的需要的时候,他们才能从百姓的身上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他们,真的是这些百姓的主人,这些百姓的“父母”官吗?

李锐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无数圣贤们一直想要阐述的真理。

但随即,他就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留给那些做学问的大儒们去思考吧。

他是“实干”的信国公,实在没有时间悠闲的考虑这种深奥的道理啊。

啊,刺头们都送走了,终于可以好好的洗刷大街了呢!

还有填平那些因为牲畜和牛车而出现的泥水坑和凹洞!

再也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被人拦住喊冤了!

他是兵部尚书,不是大理寺官员,实在管不到难民是不是偷了东家的鸡,还有西家的女儿是不是被浪荡子拐走了啊!

都快疯了好吗!

镇北将军袁羲和居庸关守关大将林大虎的军队赶跑了涿县之外的叛军,牢牢地守住了幽州通往燕州的要害,而且正在两县修整,一旦后方辎重跟上,立刻就北上收复范阳。

李茂要粮草要兵器的奏折进了京,和朝廷对他的批复一起回来的,还有皇帝对他家侄子和儿子的赐婚文书,以及勋贵派们带给他的满是告状和得意语气的信函。

李茂只是看了看勋贵派的心腹给他写的信件,就大概推断出了朝廷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一时间,李茂还有些同情晋国公。

他在朝中混的时间不长,但已经看清了所谓的两派之争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还是政见不合,到后来纯粹就成了意气之争,为了反对而反对。

这说起来实在很可笑,但最可笑的是这一群文武大臣明明都是大人,干的却都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就算是头脑清醒的中立派,也被这些吵红了眼的大臣们弄的不得安宁。

要他看,纯粹都是闲的。

天下太平,没仗打,连灾祸都少,一个个太闲了。

闲的只能内斗了。

李锐的婚事是早就已经定下的,晋国公在这个时候趁机露出结盟的意思来换取皇帝的信任,正是世族们常用的手段,李锐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孙英的女儿……

好吧,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儿子值得找个更好家世的姑娘,但他也承认,自己不敢这么干。反正孙燕妮挺讨他母亲喜欢的,张素衣他母亲也欣赏的很,等他这边战事一了,他就回京,赶紧把家里子侄们的婚事给定下了,好让他娘早点抱重孙子。

又过了半个月,就在李茂还在扒着指头算自家除掉搬去老太太墓里藏起来的金银以外,还有多少银子可以用来下聘的时候,京中送来的物资到了。

随着物资来的,还有吴玉舟夹带给他的书信。

李茂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性格十分宽厚的人,或者说,是个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的人。但即使是这样的他,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是又怒又悲,甚至有种想要“挂冠而去”的冲动。

他知道前线战局紧张,也知道他据守大后方,前线所有的辎重物资和兵源都要靠他调配。

可他在皇帝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知轻重,会为了家人牺牲大楚安宁的人吗!

就算他是这样的人,难道是这样的人,就没有得知母亲病情的权利吗?

一时间,他想到了那些在关口送走儿女,自己留在随时可能陷入战火的居庸关的那些老人们。

谁也不敢说他们逃避战争,选择南下独自去搏一搏是不是对的。但李茂知道,若是他在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南下的。

就算一家人全部饿死在南边,他也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人。

他不是单数。他是李锐的叔父,是李铭的父亲,是方婉的丈夫,是邱冰和李硕的儿子。若是少了任何一个,他便不是他了。

当他复数的部分被一点点的剥下之后,他就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陈先生,我要秘密回京一趟。这段时间我会去‘巡视涿县’,还请先生助我!”

作者有话要说:冰盆那段,其实是我自己的亲生经历。我奶奶去世之前,也是煎熬了好一阵子的,我们所有的家人每天都守着她,就怕她那天突然走了。奶奶因为生病的原因,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开空调,以免感冒引发并发症,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终于有一天,因为食道癌二十天粒米未进的奶奶,从来都没有叫过一声疼,一声饿的奶奶,突然开始叫唤起什么。

我叔叔趴到她耳边听,奶奶说的正是“别管我,开空调”。

写顾卿快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想到了这段。那时候我正怀着孕,我奶奶特别想看到曾外孙,但是身体实在是熬不过了。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某种遗憾吧,“

第218章 顾卿的烦恼

邱老太君出殡那天,以晋国公大人为首,朝中文武无数来送,恍如信老国公府去世当年的景象。

李茂回家见了母亲最后一面,连母亲头七都没有过,就又带着家将返回居庸关了。至于皇帝知不知道他回来了……

谁知道呢,谁又管它?

对于李茂来说,外界风传的“邱老太君大义训儿”、“临危不报丧事”之类的赞美之词,每一条都那么刺耳,告诉他“忠臣”的名声需要用多大的代价来换,而这个“忠臣”的名义又有多么虚假。

起了叛逆心理的李茂甚至怀疑过去无数“忠臣义士”的名声都是这么来的。

也许也有皇帝在后面逼迫?也许剑在脖子上只能选择泯灭天性……

历史总待后人说,他李茂此刻不也是一个母亲病逝,自己却还在前线指挥大局的“忠臣”吗?谁又能知道他为了赶回家见母亲,累的差点猝死当场?谁又知道前线根本没他,只是陈轶在故布疑阵?

天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

李茂的堂兄李荣和其妻自然不会往外吐露李茂曾经回来过,张玄和张璇玑看起来是忠于大楚,其实是超脱世外之人,自然也不会乱说。

李茂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其实是所有人里最可悲的一个。他连他母亲最后有没有看见自己都不知道,而母亲的丧事,由于他是秘密回京,不能暴露于其他人之前,作为唯一的儿子,连捧灵摔盆都做不到。

即使张玄和张璇玑不停的和他们解释,邱老太君的灵魂已经上了天,这里躺着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李家人也无法做到道士们这般的“洒脱”,真把这具身体当成破皮囊。

天梁依旧闪烁,一如邱老太君未死之前,张璇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事实上,就连他的师父张天师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是一件好事。

要么就是邱老太君并非天梁,他们所有人都看错了,这基本不可能。

要么就是这位天君依旧还干扰着人间的进程,并且把大楚往好的那一面推进,这自然是有可能的,但希望渺茫。

张璇玑已经五十有余,一生致力于研究星象,这样的情况对她是极大的打击,她彻夜推演,连头发都白了一半,可即使是这样,也找不到任何答案。

张玄在邱老太君死的时候看见了“神仙”的法相,确认了这个世上是有天界,也是有神仙的,他很快就向朝廷上表辞官,要回龙虎山寻找“道”的真理,以求飞升成仙,去那个世界跟随天君的脚步。

楚睿自然不想放弃这么一个“人肉天气预报机”,张玄数次辞官不成,索性趁夜换了装束,悄悄出城,弃官潜逃回龙虎山了。

反正皇帝身边还有他师姐张璇玑在,张玄也不怕皇帝一气之下派人来抓砍了他。

孙府。

“我的个儿啊,你这是干什么!”赵氏看见女儿穿着一身素白的麻衣,吓得不轻,“你年纪还小,穿不得这么素的衣服!”

古代的孩子容易夭折,在未成年前多穿红色、绿色之类的鲜艳颜色镇镇气运,哪有小孩子家家穿白穿黑的!

孙燕妮如今正是爱漂亮的年纪,可头上却半根珠钗都无。

“娘,邱老太君去了,女儿想,虽然不能为她守孝一年,但至少七七为她戴孝还是可以的。”孙燕妮眼睛红红。“邱老太君人很好,女儿受她家大恩,才没被拍花子的拐跑。她……她还送了我一根麒麟簪呢。”

“燕娘……”赵氏想起邱老太君,忍不住也要掉几滴眼泪。“你这孩子,若是要守孝,也不至于把吊唁的麻衣拿出来穿啊……在家里穿个白色的衣裙就是了。”

“麻衣凉快的紧。再说了,女儿也没有白色衣裙,娘你给女儿做的裙子不是鹅黄的就是绯红的,想找件素的都没有,所以只得穿麻衣了。”孙燕妮扯了扯身上的麻衣。

她嘴里说的随便,但麻衣何其粗糙,她从小锦衣玉食,这麻衣的领口和袖口磨的她脖子和手腕都红了。

赵氏心疼女儿,一边吩咐针线房来人给孙燕妮重新量体裁衣,一边安慰自己女儿,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生前尽孝就好的道理。

孙燕妮没想到她娘会同意她为邱老太君守七七四十九天的孝。毕竟在家中守孝太不吉利,孙燕妮原本是做好和母亲反抗到底的准备的。

赵氏没有孙燕妮那么心软,会同意女儿为邱老太君守一守也并不是全是因为邱老太君人好的缘故。

她是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女儿以后和李铭能好好的。自家家世并不是很好,此番被赐婚,虽说是邱老太君上的折,但还是高嫁了,如今自家女儿守守孝,一来是尽了未来孙媳妇的本分,二是若传到信国公府里去,她女儿嫁过去也能被别人高看一筹。

她自己有自己的盘算和心思,但却不会拿来教导女儿。她女儿天真烂漫,维持这种心性很好。赵氏不想用大人的世界来沾染她,但又希望她以后不要吃亏。人说生了儿女就是背了债,此话一点也不假。

只有她和老爷多辛苦点了。

张家。

江道奇给自己斟上一壶茶。

“李锐是嫡长孙,按礼守孝三年。太子身边少了一个伴读,你的嫡幼子张许前年本该入宫,也是因为守孝而耽搁了,如今孙辈的守孝期已过,不如和娘娘说一说,让你那幼子进宫伴读吧?”

“就算我提了,以我那堂侄女谨慎的个性,她也只会和陛下商量。”张诺摇了摇头,“太子虽然个性有些浮躁,但还算念旧。近身的舍人刚刚丁忧,他就迫不及待的再补一个国公之子回来,还是自家亲戚,他如今已经是太子了,要爱惜自己的名声,是不会同意这种事的。”

江道奇何尝不知道张家的顾虑,但他还是忍不住提上一提。他堂姐嫁入张家,他自然是希望她的几个孩子都能有自己的前程的。

“你先别操心我的孩子,你那嫡次子江清魂听说一返回江南就得了重病?”张诺从未见过哪个为人父母的,听到儿子重病还这么轻松的。“你反正也无官无职,不如回钱塘看看。”

“那小子怕是不满我让他回乡,在和我闹别扭呢。”江道奇当然不急,一来不是他儿子,二来这小子居然在京中和项城王搭上了线,为了不让他惹出事来,当然要送回江南去。

若是他要再不老实,就只能让他“重病而亡”了。

江家只是看着前朝曾经碰过尹家人饭碗的面子寄养这个孩子,可不是要像张老太师那疯子一样全家为他们卖命的。

真把自己当江家儿子?

对不起,那只好扫地出门。

“闹别扭闹到‘重病’的地步?”张诺好笑地摇了摇头,“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都是儿子,一碗水尽量端平吧。他在家乡伺候祖母,也算有孝心,他很少和你们相处,如今一旦见面,不愿再回乡也是正常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不提这个了。”江道奇轻轻把此事揭过,貌似不经意的说,“陆家在江南又有动作,被除去族长的那位陆家老二,又在吴州弄一条去桂州的商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项城王有了婚约后,想弄点什么名堂来。”

“桂州……”张诺沉吟了一会儿,“我看,此事你多多注意吧。”

陆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桂州也许有什么发家的路子,陆元皓和楚濂一拍即合也是有的。不过这两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家,倒了也就倒了,起了也就起了,倒不用花太大心思去盯着。

江家本脉在钱塘,陆家本脉在金陵,让江家盯着虽然有些麻烦,但也离得不远。

“我懒得管陆家的破事。我又没领大楚的官爵,我就做个看戏的闲人。”出人意料的是,一直辅助着张诺的江道奇突然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陆家田庄根基尽毁,就算在桂州采了金子银子,一时半会也起不来了。”

“储君之位已稳,明年开过春,陛下和娘娘有意要为太子立妃……”

“啊,我想起来了,反正我家人手闲着也是闲着,去陆家那边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道奇双眼一亮,“你确定吗?”

“我确定什么?”张诺翻了个白眼。“某人又没有领大楚的官爵,要在意储君的事做什么?”

“谁说的,我是大楚的百姓,大楚之事就是我的事。张兄,快说快说……”

张应的院子里。

麻衣素服的张素衣跪坐在张应对面的一个蒲团上,为邱老太君念着《无量经》。

世族大多信道,勋贵大多信佛,则也算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了。

也许是世族什么都有了,所以求超脱。勋贵刚刚才有,还想下辈子继续有,所以信佛?

张应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就算他穿来了古代,也从没想过是神佛之事让他变成了这样的。他觉得自己玩电脑被电,应该是脑电波进入了网络,然后像是进入虚拟游戏一般进了某个游戏世界或小说之中。

只是他比较倒霉,这游戏或小说的男主角是李硕那厮,他不幸穿成了龙套,还是被人当做疯子关起来的龙套。

“既然如你所说的,邱老太君一辈子行善积德,那她死后一定是去了很好的地方,你也不必这么伤心了。”张应都弄不懂自家侄女为什么对这位没见过几面的老太太这么有感情。

他都嫉妒了好嘛!

难道这就是李硕这穿越人士带来的“人缘光环”,辐射到周边人身上的作用?上至邱老太君和李茂,下到李家几个子弟,各个都有好人缘?

可他也没见自己的“光环”有啥用啊。

除了张素衣这个天真的小萝莉,他院子里连下人看他都和神经病一样。

自家的亲戚一提起他,那口气更是浑然当他是“张家之耻”,虽然衣食住行依旧是张家正儿八经的主子待遇,但背后的轻视他又不是真疯了,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难道是因为他的“光环”技能没点满?

还是他比较倒霉,就没自带这个技能?

“我读经不是为了超度邱老太君,而是求自己的心安。”张素衣很老实的跟二叔坦白。“我受了老太君太多的恩惠,可却没有尽一天的孝道,心中实在难过。”

“你是说信国公府下聘的那么多聘礼?”

李府下聘的时候邱老太君还没过身,听说聘礼还是她亲自挑选的。张应绝不是丝,不过他也承认被信国公府的大手笔吓到了。

当时他让下人抬他去门口看热闹,眼见着几十车东西浩浩荡荡的进了他们家的坊内,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抬着箱子前进,简直吓得不轻。

信国公府这样的地位,总不能车子里装的都是被子床垫吧?

皇帝下聘娶皇后是一百二十八抬,亲王下聘不能越过皇家,最多六十四抬。但实际上,给太子妃下聘也就六十四抬。

李家没敢太过,即使是这样,也来了六十二抬。聘礼入晋国公府的时候,光唱玉器多少件、宝物多少件就唱了许久,听着他仇富心理大起,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让人抬回来自己的院子。

奶奶的,李硕掉到古代,过的是风生水起,金银财宝攒了无数。他也掉到古代,到现在连自己屋子里的银箱都没摸过。

说是怕他吞金!

你他娘的倒是让我看看金块长什么样啊!

“信国公府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有钱,李硕也不知道搬了多少胡人的好东西……”张应一想到那些金银珠宝就扼腕长叹,“不过李家也聪明,他抬那么多来,你不也要回的多嘛。哎哟,这么一算,我们家还要赔的多哇!狡诈,太狡诈了!”

男方抬了六十二抬来,他便宜哥哥要把这六十二抬里给女儿抬五十四抬回去做嫁妆。再加上各家添妆的、自家原来的嫁妆、他家现在派人在抄的各种书籍……

我擦!李府稳赚不赔,李锐好运气!

张素衣无语的看着自家叔叔癔症又发了,人都没个正行,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受的恩惠,可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张素衣脸红的想起自己的小衣。如今她房里的丫鬟各个都穿,也做的极漂亮,比邱老太君当初给她的那些更有用了。

是的,真的有用。至少她轻松多了。

还有那本册子……

现代,某儿科医院。

“你有没有觉得顾卿自上次醒了以后,变漂亮许多?”一名顾卿的男同事在食堂吃饭时和自己的同事窃窃私语,“那感觉……哎呀说不出。”

“反正往那一站,所有人都看她了。”

“也没变多漂亮吧?”儿保科的女医师撇了撇嘴,“就是人精神了点,然后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若劳累过度就能变漂亮,那值班医生早就爆满了,还用得着排班!

“你跟女人说这个,傻哇。”同桌心血管中心的同事悄悄戳了戳提起这话题的男医生,“顾卿有男朋友没有?”

“没有吧?都在我们院里待了三四年了,没见有人接送过……”

“就我们医院值班医生那强度,哪个男的受得了女朋友一天到晚没人影子?”

“那岂不是……”

“嘿嘿嘿嘿嘿……”

“你嘿个屁,你都有女朋友了!”

“上个月刚分!”

“我擦!”

院长室里,秃头的刘院长想和以前一样糊弄走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医生。

“顾卿啊,我知道你前阵子受了委屈,经过院里做的思想工作,廖芳不是也辞职了吗?也算是给了你个交代。好好的,你怎么想要辞职呢?我们x大附属儿科医院还是很难进的,许多年轻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你从x大实习就在我们这里,应该还是对我们很有感情的……”

“刘院长。”顾卿见刘院长又在七扯八拉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有些烦躁。

廖芳和她聊过天,廖芳大学是混过去的,觉得自己学艺不精,心里发虚,所以顾卿建议她继续回学校深造,人命不是开玩笑,等有了底气再来实习。

反正她家关系那么深,深造完了还是想进哪家医院就进哪家医院。

给刘院长这么一扯,廖芳倒成了“经过院里做的思想工作后辞职”了。

她也是管过一府大小几百号人的老太君,就刘院长那点微末伎俩,都还没她家管事的老谋深算,她也懒得和他啰嗦。

无非就是再也找不到她这么任劳任怨又好讲话,天天把医院当家的面团子了。

“刘院长,我不是来和您商量的。我和家里人讨论过了,我觉得我现在的水平还有待提高,我想学习更为先进和全面的儿科医疗知识,所以想要出国深造几年。很感谢这几年您对我的指导和‘关怀’,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选择x大附属儿科医院的。这是一个给我留下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才怪)。”

顾卿一改平日微笑待人的样子,表情十分认真的看着刘院长。

“这个……出国深造也不一定非要辞职嘛……”明明室内开着冷气,刘院长却觉得自己鼻尖在冒汗。

出了鬼了!他怎么有种站在老院长面前的感觉?

那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铁娘子!和这个面团儿一样好捏的顾卿又不是一种人!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脸。

“你看,你马上就要晋升主治医师了,现在走有些可惜。再说了,我们院里一直有派人出国进修的传统,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今年也有和我们交换医师的计划。这都是机会嘛……”刘院长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鬼,突然说这么一大截。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像老院长了?

那种“你说什么我都知道,解释就是掩饰”的感觉,真让人感受。

“哦,这不是都是给院里老医生们准备的吗?”顾卿似笑非笑的看了刘院长一眼,“我还是个新人,不能让您难做啊。再说了,还有许多主任等着这个机会呢,我只是个后辈,怎么能抢他们的名额!”

谁不知道这个都是照顾关系户的啊!都卖到十万的价了。

出去镀个金回来就亮闪闪,她就一个差点累死在值班室的小医生,哪敢和主管们抢这个。

哎,从公府老太君一下子又变成看主任医师脸色的小医生,这心理落差太大,她需要调整调整。

如今她还老觉得自己在梦里,这里才是假的。要喝杯水都喊“香云”,吃个饭还嫌弃食堂的菜太油腻,食堂大妈的手不干净。

这活生生要把人逼疯了。

她爹娘都觉得她累了一场,养出一身富贵毛病来了。

你看,她居然还下意识用“爹娘”!

赶紧出国,趁她英语还没全还给老师。

到处都是黄毛鬼子,说不定就改过来了。

“顾卿啊,院里最近也在开会讨论,要给有上进心又对我们医院有忠诚度的年轻医生们一点机会,前阵子我们天天开会你也是知道的嘛。”刘院长不知道为什么越说越觉得顾卿不能走,顾卿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你再考虑考虑,多考虑几天再给我回话,好吧?”

顾卿听到这里,就知道今天是说不出什么个所以然了。

她也不罗嗦,点点头就出了院长室。

人家院长给你面子,弄的太僵就不好了。以后若是还想在n市的儿科圈子里混,这位院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院长室在顶楼,顾卿懒得坐电梯,顺着楼梯往下走,走到四楼的时候,听到儿科门诊那边一片喧哗声,便好奇的去看个究竟。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哪里有那么多人呢?

“你们就是怕担责任!我知道你们这群没天良的医生!我儿子病重,你们不敢收,就说没有了床位!”一个中年男人十分激动的拍着桌子,“我们都已经换了三家医院了!都说你们是n市最好的儿科医院,为什么不接诊!”

“这位家属,我知道你很担心你的儿子,但是如今儿科病房确实没有床位了,你也知道我们是n市最好的儿科医院,省里所有高危病重的孩子都是往我们医院转的,最近入院的孩子太多了,我们承担能力有限,实在没办法再接了。”那门诊留守的男医生是个刚刚过来实习的毕业生,中午吃饭时间,门诊主治医师都去吃饭了,就留了他坐诊。

“隔壁市立医院的儿科也很好,不行你们先转过去,等我们有了病房,你们再转过来。最近真的人太多了,连走廊里都是人。我们前阵子有个值班医生还差点过劳死……”

“我不听你们这些鬼话,你们都是逼死人的刽子手!”

“可是你在这里继续磨蹭,不是更耽误时间吗?要不然你转急救科也行,在急救的病房里先接诊……”

“你们就知道推脱,你推我我推你,你们这些畜生!”

“这位先生,你怎么说话呢!”

“什么情况?让让,都让让,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妨碍正常就诊的医疗环境。”

顾卿从外面过来,见着儿科急诊室门口围了一圈人,立刻将人分开,她一转身,看门口导医的几个小护士还在聊着什么,寒着脸敲了敲急诊门口的导医台,“有纠纷看不见吗?有聊天的时间不知道去找保安?”

“顾医生,等下方医生就回来了……”

“方医生不回来,就不做事了吗?”顾卿指了指门口,“里面我先处理,你们去找保安!”

顾卿见小护士跑走了,分开几个围观的患者进了门诊室。

“小王,什么情况?”

“顾师姐,你来的正好,儿科病房连加床的地方都没有了,这里有个得了小儿心肌炎想要入院的。但先开始不是在我们医院诊治的,也没有转院证明……”那个实习的小王看到同校的师姐来了,心中大喜,连忙站了起来。

“这位先生,我真没骗你,你看,这就是那位差点累死的女医生,住院部真的住不下了……”

顾卿听了小王的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什么叫差点累死的女医生!

“老子不听你这些话,你今天到底给不给我儿子开住院证明!”那家属情绪激动之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直直往小王刺去。

“不给我开,我就捅死你!”

“啊!!!”

“来人啊!杀人啦!”

顾卿也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拔刀,说时迟那时快,花嬷嬷在后院教她的“护命三招”霎时间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的身体也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自然而然的动了起来。

花嬷嬷的武功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主子”而创造出来的,虽经过花嬷嬷修改变成了自卫的招式教给了顾卿,但关键时刻还是发挥了它本来的作用。

她把右手握成拳,只伸出大拇指,栖身上前,使劲的将大拇指捣向那中年人的耳后,那男人一声惨叫动作一停,顾卿立刻趁那男人吃痛,肘撞他的颈侧让他弯腰,两手抓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按手腕上的要穴,那水果刀就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哐当”的一声。

实习医生小王被师姐的“神武”吓得发了傻,围观看热闹的群众还有人鼓掌的。

别说实习医生被吓傻了,就连顾卿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但条件反射以后更多的还是害怕,听到背后有手机拍照的声音和鼓掌的声音,已经久没有回到这种气氛的顾卿更是一肚子邪火。

拍拍拍,有这个拍的功夫,不知道报警啊!

“小王,傻愣着干嘛?快打110!”顾卿扭头喊后面的人,“后面几位先生,能过来帮忙吗?这位先生有攻击人的倾向,麻烦你们……”

“师姐小心!”

“嘶……”

“医生,快低头!”

顾卿只觉得脑后一阵风声,想低头脑后已经痛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她迟疑着转过头,发现是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看着丈夫胡闹的那个中年大婶,抓起了桌子上的台灯敲在了她的脑袋上,眼神里也满是恶毒。

这……这不科学。

制服歹徒以后,应该有来晚了的警察带走犯人才对……

她最近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差点过劳死,现在又人用钝器重击后脑勺。

顾卿心里不甘地想着,身子慢慢往地上滑落。

‘电视剧里明明都不是这么演的……’

“师姐!”小王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已经晕过去的顾卿。

“秦护士!快喊脑内科医生来!”

那对夫妻马上扭头想跑,被围观的群众和外面赶来的保安一下子抓获。

只是顾卿却怎么也喊不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为什么你想要出国呢?

顾卿:……我现在看和我一样大的,觉得是我儿辈;看比我大的老头老太太,觉得是同辈……我觉得医院里的小孩子都是我孙辈……整个人都不好了你造吗?

第221章 逆行性健忘

“师姐,你这样再怎么‘请神’也是徒然。”张玄不赞同的看着师姐张璇玑。“天梁既然好生生的在天上,你又老想着招她下界做什么?”

张璇玑身穿一身法衣,手中拿着星月幡,虚弱的倚靠在观星台的星柱上。

和几年前不同,原本还恍如三十多岁妇人的张璇玑,如今已经一头白发,就连皱纹都爬上了眼角。

几年里就老的这样快,实在无法让人相信是自然的作用。

“师弟,我和你不一样,你既超脱,连内丹都已经成了,自然是什么都看的透。你求得是‘飞升之道’,我修的却是‘堪破之道’。如今我已经堪破天象,眼见着即将山河倒转,生灵涂炭,让我视若不见,我是做不到的。”张璇玑一展星月幡,苦苦地望着天上。

“明明天梁还在,为何会变成这种天象呢?”

“师父竟然也不管你。”张玄叹了口气。“我说皇帝怎么放你回山。原来你是跟皇帝说,你要替他续命吗?”

“我想续的是帝命,不是楚睿的命。”张璇玑摇着头,“楚睿大限将至,就算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了。大楚气数未尽,新的帝星却还是没有踪影,这一切的异常,肯定都是和天梁的不对劲有关。我想请那位天君下界为我答疑解惑,又有什么不对?”

“那不可能。”张玄微惊。“凤命既出,帝命已存。怎会没有帝星?”

“你看到了凤命?”张璇玑一把抓住师弟的肩膀,“在哪里?何处?”

“师姐,你入了歧途了。”张玄轻轻拨开张璇玑的手。

“天君曾经告诉过我,凡人的劫难,要由凡人自己去解决。我在江南救灾之时,一直以为天君暗示我的是会有仙人下凡救世。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并没有什么神仙会下凡来。”

“但凡人可以是神仙,凡人也能做神仙才能做的事情。真的什么都要上天来救吗?凡人难道就不能具有神性?”

“帝星陨落也好,没有帝星也好,哪怕是生灵涂炭,终归都是。而天道平衡,既然是,就会出现拨乱反正之人。众星归位也好,众星无用也好,都是天意。”

张玄对自家师姐行了一个稽首礼。

“望师姐早日堪破这个道理,寻回本心。”

“我做不到,师弟。”张璇玑的重瞳在此刻显得越发妖异。

“我知事起便可看透星象,到五十岁上方才大成。如今我愿以身殉道,换世间一个太平,这一切,只要将那位天君召下凡间即可。能以我一人之身成就无上功德,这是旷古烁今的伟业,为何你要阻止呢?”

“你并没看透星象,也不知道功德为何而修。天梁给予世人的是一种精神,而非实质上的帮助。精神不灭,是以天梁不灭。真到了那一步,众星会发挥自己的作用的。她只是荫星,真要救世,也要靠凡人自己来做。”

“我不能赌。”张璇玑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张玄叹了口气,望着师姐的头发。

用减寿来换取渺茫的希望,这是何苦来哉?

难道就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天命”上吗?

“师弟,你就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吗?天君是以你的真元为引出的窍,应当也会有所感念。若是你也助我一起‘请神’……”

“我会去见她,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张玄看着渐渐泛白的天际线,“我修习《玄妙》而入道,《龙虎经》大成,如今内丹也已练就,窥得了大道之门,日后自可堂堂正正的去拜见与她。既然知道她是天梁星君,他日我踏入仙门,一路问过去便是。”

张璇玑看着身穿白色长袍,一脸坚定的师弟,霎时间想起了一句话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许只有像张玄这般明心见性之人,才能“得道”吧。

张玄看了看天色。

他每日清晨都要在龙虎山之巅吐纳真气,如今天已泛白,他苦劝师姐又无果,自是不会再在这里耽误自己的修业。

张璇玑看着自家师弟脚步轻盈的往更高的山峰而去,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星月幡。

整座龙虎山三千道人,竟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的做法。

她从昨日午夜开始的“请神”,直到今日拂晓也没有任何动静。虽然消耗巨大,但她不会就这么认了的。

等她回复了元气,再来请一次便是!

n市,x大附属儿科医院。

顾卿歪在病床上,忍住不停出现的头晕眼花,呆乎乎的听着身边的妈妈说着她昏迷的前因后果。

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了啊。就在信国公府的小床上,因为听到了张玄的保证,所以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气一松,就死掉了。

然后她就出现在这张床上了。

她妈怎么说她半个月前差点过劳死救了回来,然后又遇见病患家属前来闹事,因为救了一个实习医生而被台灯砸了?

是dai吗?

她重度弥漫性脑伤了?

“所以说,这么多锦旗和鲜花都是给我的?”顾卿傻了眼,又指指监护室外站着的一群保安。“那些保安也是为了阻止擅闯的记者所以站在那里的?”

“是哇!”乐观的顾妈妈一想到女儿失去意识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时候就一阵后怕。“还有记者没经过医院同意,偷偷穿了医生衣服跑进来拍照呢!”

“呃……”

“现在的医生没法做了。你知道那对夫妻为什么砸你吗?他们家小孩得了几个月前得了急性心肌炎,而且是重症心肌炎伴有心源性休克,随时可能死掉。他们没有医保,每次小孩一休克就要急救,要花不少钱。时间久了,把家里的钱全部都花完了,又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顾妈妈说起这个就不胜唏嘘,“这孩子也是可怜,得了这么个毛病,发作的又越来越频繁。有些医生就劝这对夫妻不要再治疗了,这小孩随时都有可能走掉。”

“这对夫妻在外面欠了太多债,后来就想了办法,跑到省城来,想办法把孩子送进医院。他们本来盘算着孩子一死,就想办法把事闹大,得一笔钱还债的。结果省城和他们那边不同,没有转院证明谁也不收这种重症病人,这夫妻本来孩子要死了就想不开,再到处碰壁,一下子就走了邪路……”

顾卿刚刚恢复意识不久,整个人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又听见她妈说了一大串,脑子就有点缺氧,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原来是这样,是过不下去了啊……

可是他们这样做,考虑过小孩子的感受吗?用这种不名誉的死法,给他短暂的人生画下一个休止符?

“小孩……小孩有事吗?”

顾卿拉过床边的吸氧面罩,熟练的打开氧气阀。

反正都是医院免费供应的,不用白不用。

虽然她是医生,可还没有享受过这么奢侈的医疗看护呢。

豪华单人间,还带陪护间哟!

“那小孩也是可怜。媒体曝光后,小孩被留在你们医院了。心外科的刘教授说若是全人工心脏或者动心脏移植手术也许能活,现在只能先治着。孩子爸妈都被行政拘留了,哎,真是……”顾妈妈对这对夫妻的狠毒十分生气,但又觉得这人家的小孩太可怜了,就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看来媒体还是有点用的嘛。

顾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师姐,你好点了没有!”门诊实习的小王医生跟着几个巡房的大夫进了病房。由于后脑受损,医院担心顾卿有颅内出血的情况,就没有随便搬动她,而是将她留在了医院,调了兄弟医院x大附属医院的专家会诊。

“恢复的不是太好。但意识障碍已经有好转的迹象。虽然离开了重症监护室,但还是需要继续观察,dai出现脑炎或者事后有并发症出现很正常。至少要住院观察一个月才能继续走动。病人随时可能陷入昏睡或浅昏迷,若是出现了也不要慌张,只要生理指标没有大幅度下降,这都是正常现象。”

x大附属儿科医院请来给顾卿治病的专家,是x大附医刚刚从美国麻省总医院请过来技术指导的神经外科精英,因为这次医疗纠纷中顾卿表现的十分冷静勇敢,对她十分欣赏,所以才自动请缨过来协助治疗的。

“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比男人还要勇敢,有没有兴趣来我们x大附属医院?我们的儿科也很好……”

另一位x大附医的神内科来会诊的男医生不顾小王就在旁边,□□裸的挖角。

还真不好意思啊,我还没女人勇敢!

刚刚才大学毕业的小王在没人的地方对天翻了个白眼。

顾妈妈自然是很高兴自己的女儿得到别人的赞赏啦,但现在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医生啊,我女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了。她甚至连自己半个月前劳累过度差点死掉都记不得了。以后会不会想起来啊?”

“咦,你出现逆行性健忘了吗?”神经外科的专家觉得有趣的眨了眨眼,“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卿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自己浑身不能动,然后听到花嬷嬷一声悲号。

自己就出现在这里了。

“逆行性健忘,是越近的事情越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都没有问题。反正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忘了也许是好事。以后也许会想起来,也许想不起来。”x大附医的医生看见顾妈妈紧张的样子,低声安慰她,“脑部是很复杂的器官。没有危及性命,出现健忘就已经是万幸了。”

顾妈妈虽然从女儿那里早就知道有可能是逆行性健忘,但听了专家肯定没有大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不过是一个儿科医院,竟然会累到差点猝死吗?”神经外科的这位专家只是华裔,自小在美国长大,刚来中国不久。

因为外国的医生看诊每天都是有规定数量的,值班制度也很严格,所以他没想到一个儿科医院会让医生差点累死。

“那是意外!这阵子接诊超过我们的负荷程度了!”x大儿童医院的院长推开门进了顾卿的病房。

他是得知顾卿清醒后特地从家里赶过来的。

拜顾卿所赐,现在x大儿科医院都上了一个星期n大的新闻头条了。

若是她真的成了植物人或者死在医院里,他们医院的声望将会跌到一个史无前例的低谷。现在医院居然让女医生夺刀这种事,已经快被网友们骂他们院里没男人了!

“顾卿,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刘院长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顾卿又睡过去了。

顾卿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所有人都来来去去,身上穿着簇新的衣服,满脸都是笑容。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好像她穿着病号服站在院子中央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样。

还有两个丫头就这么说说笑笑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除了知道自己在古代,顾卿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儿。

她是又穿了?

这次是大楚,大宋,还是大唐啊?

“妖怪阿姨,你又来了?怎么穿的这么奇怪?”一身红衣的小男孩拽了拽她的衣摆,“是奶奶叫你来看哥哥的吗?”

奶奶有没有使仙法让大嫂变好看啊!

“呃……小朋友,你是谁?”顾卿抓了抓头。“你为什么要喊我妖怪?”

谢天谢地,原来不是她有问题,真的是别人奇怪!

至少这小孩子是理她的!

“妖怪阿姨,你下凡头先着地,把脑子撞坏了吗?”李湄露出可惜的表情来。“我是李湄啊!”

奶奶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派这个不靠谱的阿姨来啊!

肯定把奶奶交代的任务都忘了!

“不可能!”顾卿跳了起来,“我的亲亲才不是长这样!你和李茂哪一点像啊!”

“连话都说得一样……”李湄耸了耸肩,“难道还要把这么蠢的对话再来一遍么?”

“哈?”

李湄拍了拍顾卿的肚子。“你去撞一下那个丫鬟看看!”

“我为什么要去撞那个丫鬟?”顾卿露出“你脑子才坏了吧”的表情。

“我让你撞肯定是有原因……”李湄摇了摇头,“罢了,还是这样吧。”

李湄看准一个路过的下人,使劲把顾卿往前一推。

顾卿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传来,然后不由自主的就往前窜了几步,直直地往一个手上拿着彩球的下人身上撞了过去。

“啊啊啊啊!快闪开啊!啊啊啊啊!”

顾卿挥舞着双手一下子……

穿过去了?

“我……我是死了吗?”顾卿看着自己的双手,使劲咬了一口。

李湄肉疼的“嘶”了一声。

这妖怪真可爱,每次都要咬自己一口。

“没死啊……这不疼着吗?”顾卿甩了甩胳膊。“维度不同吗?”

“妖怪大神,你都来过一次了。你怎么这么健忘啊!”李湄蹲在顾卿身边,看着穿着蓝白竖条中衣就出了门的妖怪。

真可怜,上次还有件袍子蔽体,今天穿着中衣就出来了。

“妖怪阿姨,我大哥今天成亲,你能不能不要穿这么‘朴素’啊?”李湄好奇的摸了摸她的衣服。软倒是很软,就是粗的很。

“你是妖怪,不能变一件好看的衣服吗?”

“谁是妖怪?就算你真是我孙女李湄,也不能这样说话啊!”顾卿“噌”的一下站起身,惊讶地看着四周。

“我来过吗?我最近生了病,忘了不少事。”顾卿看着下人们来来去去的景象,皱着眉问她:“你是李湄,那今天是谁成亲?你喊大哥,是李钧成亲吗?”

“李钧堂哥孩子都会跑了。”李湄挠了挠脸,“小侄子现在应该是豆铃嫂嫂带着吧?堂兄和我哥哥陪着大哥去祭祖了。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哈?李钧都生孩子了?”顾卿看着满屋子披红挂彩的景象,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你是说,今天是李锐成亲的日子?”

“就是我大哥啊。”李湄满脸都写着“你好笨”。“我哥哥李铭今年才十五呢!”

哎,看来不能靠她了。

大嫂漂不漂亮,果然只能靠自己去偷看啊。

“什么?什么?今天成亲?”顾卿在院子里慌张的踱起了步子。“怎么一穿就穿了三年呢?我为什么会穿呢!”

“难道这是李锐的新家?是了,结婚了就要分家了。”

“我擦!锐儿今天成亲,我就穿着病号服来了!太挫了!”

“对了!”顾卿弯下腰,“你知道龙虎山的张玄张道士在哪儿吗?”

李湄点了点头。

“知道啊。”

“哎哟我的个亲亲啊,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言简意赅啊!”顾卿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孙女儿怎么是这么个怪性格。“在哪儿啊?”

还喊自己妖怪!

看等事情完了,她不打她一顿屁股!

“就在前面厅里啊。”李湄莫名其妙地说。“哥哥给张道长下了帖子,他几天前就到京城了。吉时还是他卜出来的呢。等哥哥祭祖回来,他就要和齐哥哥、仇哥哥他们一群人,陪着哥哥去晋国公府迎亲去了。”

“哈?张玄就在府里?”顾卿瞪大了眼。

“快带我去找他!”

李湄穿着小男孩的衣服,本就是为了能跟着李锐一起去迎亲看新娘子方便。

现在天色还早,按礼李锐先得去告祭祖宗,说明自己已经可以开枝散叶了,再给死去的亲人们上香以后,再回自家,从自己府里出发去迎亲。

晋国公府亲戚多,女眷也多,齐邵他们陪着李锐一起,是为了给他挡杀威棒、拦轿诗、催妆诗,这时候结婚花样多,跟的人少了,门都敲不开。

陪着新郎官的男性好友必须是未婚的,李锐旁边连太子都已经娶了江家女,秦斌和熊平也都娶了媳妇,最后喊上自家两个弟弟,再拉了齐邵和仇牧一起来,还有东宫几位同僚,后来张玄来了,张玄也是未婚男子,便一起请了去凑数。

现在李锐还没回府,张玄他们自然就在前厅候着。

李湄带着顾卿熟练的在李锐新家的宅子里绕来绕去,很快就到了前厅。

前厅里许多男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顾卿定睛一看,大都是生面孔。

想来李锐这几年又新交了不少朋友。

“张玄哥哥!”

张玄今年已经年近三十,理应喊叔叔的。但张玄和李锐同辈论交,长得又不显老,所以李湄便一直喊他哥哥。

顾卿看着向她走来的张玄,惊得合不拢嘴。

这这这这……

顾卿的手抖得像是帕金森患者。

他穿着现代医生才穿的医生袍也就算了,她还能忍。

胸前别着四不像的阴阳脸笑脸小人也算了,至少还是个小人!

那口袋里插的树枝……

忍了!

问题是,谁来告诉她……

这张玄脚下踩的粗跟单鞋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脖子不舒服稍微推拿了下。

小剧场:

张玄:原来天君穿这个走路是这么累的。

是了,天君都是腾云驾雾,应该是不会累的。

第224章 李锐娶亲(中) 第(23:14)

所谓“开天眼”,其实是龙虎山的一种法门。修习出真元并且感应到它的人,可以利用一些法门让它凝结于眼部。

因为真元这东西并不是凡人之体能够长期汇聚的,所以必须要有内丹凝聚真元来保持它不会散去。否则即使你学会了怎么开“天眼”,真元无以为继,也只能开上一瞬,然后越用越少,无法补充。

然而只要有一瞬就成了。

散出于身体之外的真元出去了就出去了,永远不能补充,这对刚刚凝结出内丹的张玄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损失。

但他觉得,这种损失他承受的起。

顾卿在李锐夫妻两穿过去的那一瞬间,确实是十分难受的。

她并不是李锐的亲奶奶,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她确实是把李锐当做自己的子侄辈来看的。虽然她只是睡了一觉,孩子们就全部变得很大只,但这也不能掩盖她安安静静做了这么多年老太太的事实。

然后她就明白了“回来”这个词的悲壮之处。

因为无论你究竟有没有回来,回来是为了什么,有了“回来”,都说明曾经离开过,错过,失去过。

在这个世界,她是真的死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天性乐观开朗的顾卿马上又振作了起来。

‘开玩笑,不是每个死了的人都能回魂的好吗?

‘她都得了老天爷这样的照顾了还难过,那世上说不定还有一大堆魂灵排着队等着回家看亲戚呢,他们岂不是更难过!’

只要没留下遗憾就好了。

李锐骑着白马迎走了新娘,晋国公和国公夫人倚在门口,不住地往前眺望。江氏将脸埋在丈夫的怀里,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就这么被人娶走了,而且还嫁给一个前途未知的的丈夫,作为母亲,说不担忧,那是假的。

但自家丈夫看人很少出错,他说李锐是少年中难得的沉稳之人,且心性人品都好,那她便信她,愿意将女儿交托与他。

娘家人要在黄昏的时候才能乘车前往李家观礼,下次再见,就是三朝后归宁了。

轿子里坐着新娘,顾卿就好不去蹭了,她只能像来时想的那样,哼哧哼哧的爬上了铜钱箱子,忍着颠簸往李锐新家去。

不是没想过干脆在晋国公府里呆着,等着“传送”得了。只是被“传送”那一瞬间的拉扯感太让人心慌,简直像是被割成了好多片似的,她不想再多来几次。

顾卿坐在钱箱子上晃晃悠悠的走了一截,突然整支队伍都停住了。

原来又遇见了“拦轿”的。

这时候达官贵族或文人雅士成亲,接新娘子回去的时候,会有好事着驾着马车拦住回去的道路,必须要赋诗一首才给放行。

由于拦轿的不是一个人,所以每个马车的主人要求都不同,赋诗的内容也不同。这时候,新郎的“从者”和“傧相”们就该派上用场了。

顾卿先开始还以为只有一两辆马车拦轿,谁知道没隔十几米就又来几辆,俨然是有人找碴,想要耽误吉时的。

顾卿也不知道信国公府这几年是不是又得罪了不少人,怎么好好的成个亲,这惹事的马车拦成这个样子。不但拦轿的马车多,内城许多好事的人家也围了上来看个究竟。

内城大多是朝廷官员住的地方,地方虽广,但人却不多,这么多马车进了内城,除了早有预谋以外,找不到其他理由。

莫说把这么多首诗对上,就算这么多马车移走,都要许多功夫。

一时间,李家人和送亲的张家人脸色都很难看。

‘敢冒着得罪大楚两位国公的风险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是觉得李茂和张诺都是吃素的兔子吗?’

顾卿看着这种不管不顾的做法,总觉得风格和某人很像。

是谁呢?

李锐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红轿。

新娘的轿子不到家门口不得落地,这八抬大轿为了迎亲,可以说装饰的极为华丽,相对的,分量也不轻。

如今这八个轿夫都是找的家中最有力的轿夫来抬的,但若是盘桓的时间太长了,就算是力士也没法一直抬着让轿子不落地。

若真落了地,那就要出丑了。

“听闻信国公府的大公子和晋国公家的嫡女喜结连理,我们心中也高兴,特地来接个喜气。”一辆马车上的人站在车辕上遥遥跟李锐拱手。

“迎亲的规矩,在下先出题,我的题目是‘王八’。愿两位寿命长久,永结同心。”

这话一说,李湄顿时就撅起了嘴。

这是骂人呢!

任谁成亲的时候遇见这种事都不会舒服,李锐立刻就要喊家将去把这群拦轿的马车夫们打开,齐邵却一把拉住了李锐的袖子,摇了摇头。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宜动手。”齐邵回头唤了一声,“嘿嘿,想不到李锐的婚事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身为傧相和从者,到了该上场的时候啦!”

“你这状元郎,自己没成亲,一天到晚去给别人作诗。”

“别做的词穷,以后自己没的用哇!”

赵聃和仇牧几个说说笑笑,控缰纵马,走到了那群马车前。

齐邵在驾马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此时顺口吟来。

“世外犹迷不死庭,人间莫恃自无营。本期沧海堪投迹,却向朱门待放生。兄台自己保重,请移马车。”

好生生的活着多好,非要为了荣华富贵求上位者将你派去送死。他自身尚且难保,就算放了你来折腾一番,难道就能好过吗?

齐邵并不知幕后之人是谁,但以李家和张家的手段,若是得罪过的人,如今过的肯定是不好,所以他诵这个,也算是应景。

这马车的车夫脸色难看,但还是接了此诗,干脆的调头移开马车。只是那动作慢的让人发指,也就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放了平常,连马车都要被人拆了。

李铭、仇牧、赵聃等人都是腹有诗书又早有准备之人,他们将刁难之人的诗词一一做来。这些人也是阴损,出的都是些偏门的诗题,一般拦轿都是“富贵”、“牡丹”、“鸳鸯”、“连理枝”等物,但他们出的都是“鸭子”、“菊花”之类不应景的东西。

李锐这几年修身养性,已经是同辈中少有的沉稳了,可听到此时,再看到那些移动起来磨磨蹭蹭的马车,腹中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他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怎么能被这些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给耽误了!

李锐一丢马缰,跳下马来,整了下宽袍大袖的袖口和下摆,一步步走到了那群拦轿马车的附近。

“小姐,姑爷挽着袖子上了呢。是不是要动手啊?”张素衣的贴身丫鬟雪盏倚在轿窗边,担心的踮脚不住往前看。

张素衣虽然戴着珠冠,披着盖头,但仅仅听外面的动静,也能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你家姑爷既然有主意,自然是有解决事情的把握。你莫操心。好生的等着过去就是。”

“小姐,我这不是为了您着急嘛!”雪盏娇俏地一跺脚。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她信李锐自有分寸。她是新娘子,什么也不能做。既然什么也不能做,至少要从容不迫才是。

惊慌失措,也是于事无补。

李锐一步步逼近最先头的那架马车,马车上的车夫也是受人指使,见这位身高八尺的年轻新郎提着袖子就走了上前,心里也是一阵发慌。

若是他不顾今日新婚见不得红,先把他暴揍一顿,能不能活还难说。

他心里害怕,说话难免就有些中气不足: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我马车已经在移了,你要是动手,那就是……”

李锐哪里耐烦听他说这些,走到旁边把他胳膊一拉,这马车夫就一下子被扯下了车来,倒在了右手边的路上。

“诗既然已经做了,你们就该速速离开才是。你这马车移的太慢,我急着要赶回去成亲,没时间在这里等。”

李锐走到这架马车旁边,双手一搭车辕,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将马车直接掀翻到了一边。

好……好大的力气!

围观的好事者先是惊得眼睛都忘了眨,随后纷纷为李锐这拔山扛鼎般的力气放声大赞,一时间,整个内城的街道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马车落地时发出一声“轰”的巨响,惊得这些驾车的马儿脚步迷乱,差点连车带人拉着狂奔起来,马车上的车夫们一面被吓得惊魂不定,一面还要拼命安抚受惊的马,否则一旦马车失控狂奔,可不是好玩的!

他们虽然是要闹闹婚事,可是事闹大了,就该他们提头回去见主人了。

顾卿站在人群边兴奋的又笑又叫,更是拍的手掌都红了。她是从李锐跳下马的时候担心的冲上前来看的,和其他人一样,她先开始还以为自家的孙子要去揍人。可见到李锐怒急掀翻马车还不忘先把马车夫拽下来,她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这大孙子,真的是成熟了许多。

李湄见奶奶一双眼只看着大哥,笑的那么高兴,吃醋的也从张玄的马上滑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就往前奔。

张玄一个没留神,给马上的李湄跑远了,吓得要死,连忙下马去追。

前面全是马车,要是惊了马,那就要命了!

李锐把马车掀到左边,给中间空出好大一处空场来。他走到另一辆马车旁边,盯着上面的马车夫,“我记得你出的是‘乌鸦’?诗已经对上了,你走是不走?”

那人把牙齿咬的嘎嘎响,正准备死磕到底,却感觉整个马车都在晃动起来。

不对啊!

这李锐好生生的就站在他面前,还没有动手掀马车呢。

李锐也是奇怪的很。

他力气是大,可是还没有念成“意念移物”的本事呢!

“天啊!那小孩子把车轮子抬起来了!”

“我了个去,这信国公府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孩子人还没车轮子高呢!”

李锐听了旁人的议论,连忙绕去左侧一看,穿着一身红衣做男孩打扮的亲亲抬起脸,尴尬地对自己的大哥笑了起来。

“呵呵,大哥,我力气没你大,掀不翻呢!”

重点不是这个好嘛!

要是车子不稳倒下来把人砸了怎么办!

要是动作不够干脆,拉扯的马受了惊跑了起来怎么办!

李锐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回家就打你手板子!

李湄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到追上来的张玄背后去了。

哎呀呀,在奶奶面前出丑了!

车子没掀翻!

见妹妹被张玄抱走了,李锐一只手搭在车辕上,威胁地看着那车夫。

这车夫也不傻,要么被掀倒车子,喊更多的人善后,要么乖乖移走,还能留点脸面,到底该怎么选,一目了然。

他们家连个稚子都能抬动马车,还怎么拦!

两个人形凶器一路把车子掀翻就能让队伍过去了!

在李锐(也许是李湄)的威慑力下,拦轿闹事的马车们最后还是驾着马车散了个干干净净。张家和李家的人都吩咐家中人盯着这些马车,看他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此时也不是和这些人纠缠的时候,李锐不屑地扫了一眼路边那辆被掀翻在地的马车,以及被倒地的马车拽着走不动的马儿,头也不回的返回了队伍的中间,跨上了他那匹白马。

“鼓乐起!继续前进!”

迎亲的队伍走后,有些好奇之人围在那匹被抛弃的马车旁边,尝试着将马车抬上一抬。

这些人大多是内城人家的下人,也混着一些内城官宦人家的子弟,家将和学武之人也有不少。两三个壮汉围住马车,一起发力,那倒地的马车也只是晃了晃……

这李锐的力气,实在是大的惊人。

有这般的力气和体格,居然是东宫的左庶子,这不是浪费人才么!

像这样的凶器,就该放到前线去打仗才对啊。用来杀胡人,岂不是如砍瓜切菜一般?

“小姐,姑爷力气好大。”张素衣的另外一个丫鬟碧痕看完热闹跑回来,一边随着轿子往前走,一边和轿子里的小姐说着自己刚才的见闻。

“我们家姑爷,应该不会胡乱打人吧?”

晋国公府下人管的严,但也没有随意打死人的时候。倒是听说勋贵里有不少人家,动辄打骂下人,被打死也是常有的事。

碧痕一想到姑爷适才掀翻马车时那一身的冷厉,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张素衣也不知道自家夫婿居然有这般的力气。

被他扶着上轿的时候,光顾着注意他的手好大,他的脚好大了。

想到刚才李锐牵着自己的手走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张素衣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那样温柔的男人,不像是会胡乱打人的样子呢。

中间虽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总算是在吉时之前赶到了内城西边的李府。

李府旁边邻居的家人们早就早早的候在了李府附近,纷纷涌上来索要“吉利钱”。这便是“拦门”了。

来要钱的大多是周围邻居的下人,新婚之事是大喜,李家也愿意讨个喜气,所以一路都抬着装着铜钱的箱子“散喜”。

到了家门口,更是大方。顾卿一看又要开箱,连忙溜下来,看着李家的下人们拿着一个箩筐从钱箱里舀出钱来,向空中撒扬,引得周边的老弱妇孺们去抢。

另有一个手执花斗之人,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望门而撒,再由李家人飞快的在这些东西上面铺上青布和麻袋,等着新郎新娘来踩,寓意“传代”。

张素衣一路经过“拦轿”、“喝轿”、“压街”等各种繁文缛节,到了李府门口,这轿子落了地,张素衣的一颗心也才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成亲这种事,新娘子当然希望是顺顺当当的。

张素衣只觉得有人掀开了她的轿门,猛然间光线一亮,然后是一只手伸了过来,手腕上还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镯。

请她下轿的男方家女眷来了。

“我是李锐的舅母赵氏,燕娘,下轿吧。”

张素衣小心翼翼的下了轿子,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雪盏、碧痕立刻靠过来搀扶住她,又有四个丫鬟在后面为其展开曳地的长摆。

送上同心结的应该是信国公府家中年纪最长的女眷,但邱老太君已去了,所以只能由李钧李钊的祖母递上红绳带。

只待吉时一道,鸣筝声起,她就要递上这同心牵巾。

顾卿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老太太捧着长长的牵巾从一旁走了出来。

这活本来该是她干的。

顺手还可以揩揩孙媳妇的油什么的。

张玄开着天眼,又一次看到了顾卿那种失落的眼神,心中一阵难受。

他咬咬牙,上前几步,在旁人惊讶的眼神里抓住了李锐的手。

“张兄,你这是?”

李锐一直在傻笑的脸部肌肉僵硬了起来。

额呵呵,那啥……

他可不好男风啊。

现在抓他手掌什么的……

“李锐,你既然新婚,我便送你一个大礼。”张玄抓着李锐的手,从李锐无名指末节的“关冲穴”沿着手少阳三焦经的经脉输送真元。

这条经脉的关窍连着眼睛,正是“开天眼”的窍门所在。

“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更不要失态。今日你大婚,只需高兴就好。你若表现的难过,那一位也会难过。”

张玄觉得自己的丹田渐渐冰冷,内丹也一阵阵的刺痛起来,忍不住扯出一抹苦笑。

若要一个凡人能看见三界之外片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张兄,小弟不懂你的意思……”李锐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一阵阵的发烫,然后这股热流沿着手掌往上蔓延去,从鼻梁一直冲入眼眶。

“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大……”

李锐的话愣住了,随口涌上心头的是一阵不可置信。

因为他看见了他已经过世了的祖母,正弯着腰拨弄着李钊祖母手上的红巾。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揭底为什么张玄看到顾卿漂浮在半空中的大腿会“害羞”。

妈蛋居然没有一个读者注意到这点!

你穿着连衣裙升到半空,想想在你下面的人除了看见大腿还会看见什么啊!

张玄:(不好意思的捂脸)是的,我全套装备都复原了。

第227章 李锐的4幸福 2(23:14)

事实证明,在对待女人这点上,李锐有着无师自通的厚脸皮。

他居然就强装着镇定,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然后……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只是眼睛还不停的瞅着张素衣那边就是了。

张素衣又羞又囧,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以前一直觉得被自家得了癔症的二叔已经锻炼的精神无比强韧,此时她才发觉,强中更有强中手,她这夫君,也是个不动声色把人逼疯的主!

那左边的浴池是她刚刚洗过的!

李锐一下水也觉得有些不对。

水太凉了,而且还有些花瓣什么的在里面。再一看右边的清水……

嘶溜……真的是好清啊,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真要谢谢爹娘,把他生的这般高。

只是一瞬间,李锐就明白了这水为什么这么凉。

明白以后,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夫……夫君,妾身已经泡的有些头晕,你可否转过身去,先让妾身起来?”张素衣将背对着他,恨不得把自己全部埋进水去才好。

怎么看的这般羞人……

“哦,你起来吧,我不看你。”李锐抬起眼,随便在旁边拿了一条巾子,在自己身上搓洗起来。

等下便是洞房花烛夜,他可不能现在就这么猴急。

张素衣听了李锐的话,再偷偷转过身看了一眼,果真见到李锐面朝墙壁,一直在给自己擦身,没有往这边望过来。

她心里略松了一口气,赶紧从水中起来,扶着浴池壁起身,背对着李锐那边擦起身上的水珠子。

张素衣却不知道,从她一转身开始,李锐就又把头转了回来。他几乎是以贪婪的目光看着自家新婚妻子拿着那条白色的大巾子,先擦自己的颈项、然后是肩膀,再是……

李锐咽了口唾沫。

张素衣的腰臀曲线太美,浑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从后面还能隐隐见到那双玉兔。水滴沿着腰上的腰勾不停往下,李锐也就活似能用眼神把那水珠子接住似的,一直跟着那调皮的水珠往下跑,往下跑……

李锐察觉到身上的变化,悄悄的把手中的巾子搭在了肚脐下。

张素衣胡乱擦拭了一番,背后擦不到也不管它了,连忙把头上的发巾取下,让它披散开来,盖住自己的背后。

发丝如瀑般散下的时候,李锐的毛巾动了一动。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头发散落而心旌摇动。

张素衣拿起巾子遮住自己,都要哭出来了。

这三月的天有些冷,即使浴房里热气翻腾,就这么站在这里也是有些冷的。为了不被浴房的湿气弄湿衣服,所有换洗的衣服都是放在外间的。此时让她光着出去穿衣服,一来容易着凉,二来她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情。

“有人吗?外面可有丫头伺候?”张素衣惴惴不安的对着外面唤了一句。

“外面的下人,我都让她们下去了,我不知道你在里头。”李锐无辜地出了声,“我沐浴一直是小厮伺候,一见有许多丫头,就让她们走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张素衣用毛巾捂住前胸和重点,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去。

李锐看了一眼自己的毛巾,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决定不站起来吓自家的娘子了。

她的脚趾都羞红了。

李锐也不是有意注意到张素衣的脚的,他并不像有些男人那样爱恋女人的足部。

但张素衣的脚长得小巧玲珑,又白嫩可人,足踝更是圆滑纤细,几乎看不见踝骨,如此白嫩的脚上,却不知用什么做染料涂红了十个如小贝的指甲,白肤红甲,一下子就抓住了李锐的视线,不注意也不行了。

“大公子,我把衣衫放在外面了!”

先有推门声响起,张素衣脸上一喜,正准备喊出声,李锐大丫头苍溪的声音从外间响起。

不知为什么,张素衣有些不想让这丫头看见自家相公现在的样子。

只是犹豫了一下子,外间便穿出人走出去,门合上了的声音。

就在这时,李锐肯定了自家媳妇不愿意任何女人看见他光着身子。

这样的认知让李锐心中十分高兴,几乎是从头发丝儿到脚趾间都透露出快意来。

哗啦啦啦的水声从张素衣身后响起,让她吓得只能往墙边又多走了几步。

看着像是小兔子一样惊得到处跑的妻子,李锐微微笑了一下,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打开门出了外间。

李锐和时下许多文士不同,他自幼习练弓马,但没有上过战场,是以身上肌肉呈现漂亮的流线型,既不狰狞,也没有什么伤痕,皮肤更是光滑细腻。尤其是腹部六块腹肌,走动起来时,犹如慢慢拉开的强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道。

李锐从张素衣身边走过的时候,张素衣不敢直视他,但即使隔着三步远,她还是感受到了李锐身上那种成年男人的压迫之感,整个身子先软了半边。

李锐推门出去,张素衣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满意了,还是更失望了。

然而不等她失落或松口气,李锐又跑进来了。

他展开自己的长衫,将张素衣一下子包裹进去。当手指接触到张素衣肩头那温香柔滑的触感时,差点让他就这么把张素衣按倒在地。

但他还是忍了忍,将被自己长衫包裹的素衣拦腰抱起,就这么大步朝外走去。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不能就这么孟浪了。

“夫君……外面还有人,这样太羞人啦!”张素衣把自己的脸埋在李锐的胸前,光裸的皮肤紧紧贴着她的脸庞,因为左边池子里的水有些凉了,这触感也是微凉,对张素衣来说,却说不出的有吸引力。

她……她果然是病了吗?

“娘子放心,外面没人。”李锐快活的抱着张素衣,大步的走出更衣间,直接拐进内室的小门,一屋子红色铺天盖地的掩映过来,染得张素衣白嫩的肌肤从脖项到脚趾,都成了魅惑的粉红色。

而张素衣和李锐胸前相抵,虽有一层长衫相隔,却还是让李锐的双眼也染上了红色。

果不其然,整个内室,包括内屋之外,都没有一个下人。

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个下人安排了这么一出香艳的“洞房花烛夜”,但无论是谁,他心中都领了这份情。

对于他这个童子鸡来说,这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有些冷了。”李锐是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却硬生生拿出在祖母面前撒娇的本事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防止我们两个得风寒,还是进被子去吧。”

他话音刚完,就又抱着张素衣大步进了拔步床,将张素衣放置在大床中央,甚至还“好心”的帮她摘下了长衫。

张素衣的全身就这么暴露在了李锐的目光之下。

她今年已经有二十岁了,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即使如此,她依然还是个未出门的闺阁女孩,被李锐如火如荼的眼神望着,羞涩的连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黑发白肤,红色绸缎。

羞涩的蜷缩起身子,双手环胸,却让玉兔更加呼之欲出。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激的李锐化身为狼,也不装体贴了,也不装斯文了,一下子也跳到了床上,把里外两层床帐都放了下来。

“娘子,我那池子水好冷,你泡了许久,应该热得很,你帮我捂捂吧。”

“别……别用那里捂啊!”

李锐哪里还有空管用哪里捂,自然是哪里吸引他,就往哪里“捂”了。

只听见张素衣嘤哼了几声,显然也被她揉搓的不行,随即便是如哭如泣的声音从那帐中传来。

“我害怕啊……”

李锐久旱逢甘霖,哪里忍得住,可是一想到祖母今日里对他反复嘱咐的“要温柔,要耐心,要忍住啊”,便咬着牙,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只是他也是初哥一个,哪里知道怎么做不疼,抓耳挠腮了许久,突然一把把张素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要不,你先熟悉熟悉我?”

张素衣怎么也不知道李锐会说出这么羞人的话来,可李锐却觉得挺对。

他个子大,力气也大,女孩子会害怕也是正常的。但他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想来只要自家娘子适应了,便不会这么害怕了。

他却不知道张素衣根本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可怜张素衣被李锐硬拉着将双手按在他的身上,不得不四下乱摸了起来。

男人的身体果然和女人不同,硬邦邦的呢。

可是这硬邦邦的触感之下,似乎又有着随时可以迸发出来的力量。

张素衣起先还是为了取悦李锐而顺从,而后自己也有了兴趣,半推半就的开始在李锐的身上“摸索”了起来。

李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已经忍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此时什么祖母的叮嘱理智的呼唤统统都放到了另一边,翻身一把将张素衣压到身下。

“素衣,你熟悉完了,该换我了。”

这一夜,正所谓是:(你懂的)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第二天一早,张素衣根本起不了床,李锐倒是醒的很早,但是抱着张素衣温软的身子,只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软骨病,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嗯,就是这样的,因为他生病了,所以手没办法从那酥软处拿走。

一定是这样的!

张家嬷嬷和邱老太君死后就去了李锐那里的孙嬷嬷在屋外站得腿都软了,也没见两位主子起来。

无奈李锐从小就管着自己的院子,积威甚重,没他的吩咐,外面的大小丫鬟谁也不敢推门去看。孙嬷嬷名义上是他院子里的管教嬷嬷,其实就是过来养老的,知道自己的本分,除了管好下人,主子的事情一概不干涉。

张嬷嬷却有些担心自家小姐承受不住,毕竟张素衣的身材,只要是家中的下人都清楚的很。所以她咳了咳,摆着笑脸问孙嬷嬷:

“您看,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要去东府请个安……”

孙嬷嬷跟在邱老太君身边,那是什么安都不用请的,更何况方氏昨日已经打过招呼,让小两口早上多睡一会儿,什么时候去请安都成。反正李茂也不在府里,大礼等他回来拜也不算迟。

孙嬷嬷一张口,张嬷嬷最后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只得继续站在门口,望着日上三竿的天色发呆。

她有些后悔昨天安排那一切了。

可怜的小姐,姑爷的身材那么高大,连马车都能掀翻……

又过了一会儿,困乏极了的张素衣幽幽醒了过来。

她只觉得胸前沉甸甸的,一张开眼,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不过只是片刻,她便想起了昨晚的事。

是了,她已经嫁人了。

自家相公很体贴,很温柔……

也很不要脸。

“糟了,还要去请安呢。”张素衣推开李锐不安分的手,准备起身。

李锐的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带着让人心跳不已的笑容,俯□子说道:

“素衣,今日里不去拜见,婶母不会怪罪我们的。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努力给婶母造个小侄孙吧。”

……

一番过后,张素衣实在是受不住了,嘶哑着声音唤起人来。

无奈她声音和哼叫也没什么区别,都在外室门口的下人们竟是都没有听见。还是李锐随便拿床前昨日的衣衫擦了一□子,然后唤了外面伺候的人进屋。

等张嬷嬷带着雪盏碧痕并几个丫头进来搀起张素衣时,所有人的脸都红了红。也有怀春的丫头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心姑爷,脸上也升起了一片红晕。

张素衣先是被搀着去浴房清理了一番,然后李锐吩咐今天饭就在房里用,今天也不出去了,就在家中先休息一天。

张嬷嬷听到李锐的话,差点没滑到一跤。

虽说家里没大人就是这点好,可是这么随便真的没问题吗?

张素衣被收拾清爽,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松松的挽起,从此便是李夫人了。

李锐和她用过了饭,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走。

“我陪你逛逛我们的府邸。女主人不在,我许多地方都没有大动,此时你正好看看,究竟该怎么布置。若是你走不动了,我就抱你或背你,你别害羞。”他抚摸着张素衣的头发,“以前祖母中了风,走不动了又想逛园子,都是我抱着去的。”

张素衣知道李锐是想起了邱老太君心中有些难过,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和你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自然不会客气。”

她腿实在是软得很,腰也酸,让她久站或者一直走动,还真是不行。

李锐爱她这股爽利,当下轻松地一笑,夫妻两执着手,一起朝着屋外走去。

如今外面春光明媚,万物生发,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他李锐,如今也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至于到了晚上,李锐想要“取暖”之时,却发现了张素衣身上那件简直能把人逼疯的小衣,那便是后话,基于严打,这里暂且不表。

各位看官自行想象便是。

x大附属儿科医院。

顾卿一阵头晕,像是有什么人在大力摇晃着自己的身子。

等她几欲呕吐的清醒过来时,却发现是自家母上大人在摇着病床。

“我说妈啊,你这是做什么啊……”顾卿简直要被自家脱线的亲娘给逼疯了。

“上次你说床摇的快要把你摇晕过去了,我看你这次一睡就是一天,摇摇看能不能把你摇醒……”顾妈妈理直气壮的松了握着床头栏杆的手。

“你看,果然有用吧!”

顾卿揉了揉脑门,无力地叹了口气。

不过拜她妈摇醒了她所赐,她把这半个月的事都想起来了。

张璇玑在请神吗?

她到底能为大楚做些什么呢?

难道要她把《资治通鉴》或者《君王论》背下来,给太子上课吗?

还是去图书馆查查古代人都是怎么对抗外族的,回去给几个孙子上课?

……

她都好久没背过大部头了好嘛!

算了,还是先咨询下现在在泌尿科的师兄,蛋碎了怎么办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没说清楚,结局虽然是开放式的,但肯定是完整的结局。所谓的结局支线,是以番外的形式在现代发生的事情,内容我就不剧透了。反正你们要相信祈祷的脑洞以及对剧情安排的合理性,安心往下看就是。

主要觉得老nv顾卿二十六岁穿越加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太婆,一个伴儿都没有太可怜了。正文是没有cp的。结局是番外,番外,番外!!!

小剧场:

顾卿:哦吼吼吼,师兄啊,蛋碎了怎么办啊?

师兄:终于有男人惨遭你的毒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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