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长 - xp1024.com
《老船长》


第一章 风很凉

踏上土地的感觉久违了,习习凉风拂过暗绿色的杨柳,插进老船长肮脏浓密的长发里。

距离他把我从孤岛上救下来已经十年有余了,对于当时的情景我只记得满岸的潮湿桃花瓣和哭的泪人般的我。如果他不来我应该还能挺一两天,毕竟我还有哭的力气。从那时到现在我们在海上漂泊了十年,换过了几艘帆船,没换过老船长坚毅的心。从单位退休他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海上生活,用他的话说,有些人注定就是没有家的。有些人应该就是他自己,还有一直跟着他的我。

不是没想过安家落户,在海上漂泊也着实让人寂寞,到了有人的地方,总是会舍不得那里的姑娘。可望着老船长独自面朝大海抽着烟斗的背影,我知道,我可能是要跟他走一辈子了。

十多年的水手可我似乎没有一点生存的经验,老船长很少说话,我也不想问。我不属于海洋,但我要陪着他。所以我也不想知道这些知识,因为有他在就够了。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我,也许我会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可人在海上,面对无常的自然,你没有机会去考虑那么多。

从岛上往里面深处走,是我们到一个新岛的必修课。必须小心翼翼的,而小心翼翼的一般都是他,我只是跟在他的后面,无聊了就拔几根青草叼在嘴里。听过老船长讲过什么有的岛屿上真的有食人族,我相信他的话,可我一点都不害怕。也许我在十年前就死了,也或许在海上也不比食人族安全到哪去。

我毫无戒备之心。

远处的炊烟勾着我的灵魂不断的靠近。那意味着新鲜的青菜,热情的人们和美丽的姑娘。老船长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不再担心这里有食人族了。我超过老船长朝他咧开嘴笑了一下,向村子那边跑过去,他没有看我,把烟斗从腰间的烟斗袋子里拿出来,慢慢绕开缠在上面的绳,他跟谁都这么严肃,而我只在他面前才像个孩子。

久在船上漂泊的人,每走一步都是晃的。但我享受这种感觉,老船长也是如此,陆地仿佛是那个一直在家中做好饭菜等候你的贤妻,海洋是外遇。

躺在舒服的床上我已经不想走了,对于这些孤岛上的村庄而言,有外人来是一件挺新鲜的事,至于那些什么不想与人打交道想维持自己生活的那种说法,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最起码十年来除了极个别的几次(武装野人之类的),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很热情的,老祖宗在这里开山造林,子孙不愿舍弃自己的田地,想维护自己的桃花源,这似乎是一种气节。而他们当然也乐于听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是海上还是别的陆地上。

所以晚上篝火晚会的时候总会有几个人给船长斟满上好的自酿酒,想请他说说遇到的故事。老船长还是会严肃的看着他们,小酌一口,然后把一些故事娓娓道来。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礼貌,或者是他从不与人交际中的交际吧,在这村庄中受人款待,应该满足一下大家的愿望。而每当这时我就会坐在田地上,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或者灿烂的星星。明月和繁星是不会同时出现的,这一点我在海上就发现了,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大家口中的月明星稀。在海上的时候,晚上我总会看着月亮,小的时候老船长在我旁边陪着我,一言不发,但比说什么都让我踏实。长大了他就回到小船舱里面去了,可能是他老了,受不起海上晚上的风寒了,但每次天冷的时候他也会出来把衣服披到我的身上。

至于为什么喜欢看月亮,可能是因为人本身也是趋光性的生物,只是在都市里光随处可见,所以没有在海上来的那么珍贵。

我拿起从船上带的破木吉他,对着月亮弹了起来。吉他是我小的时候一个村庄里的叔叔送我的,他说他的手以后再也没办法弄响它了,但他希望它能一直响下去,就像他的梦想一样。我看着他微笑的脸,感觉他是个积极的人,而现在想起来,又替他悲哀。有时候我就在想,人为什么要长大,要知道那么多的真相,或许是明知道会让自己悲哀的真相。

我从不在老船长的面前弹奏它,我弹的时候他也不会走过来。对我而言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所有听过我弹的人都说我弹的很好,唱的很好,说我是个天才。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因为每个漂泊的人都能如此,我相信老船长拿起吉他会唱的比我好的多,可我也知道我永远不会把吉他递给他。

一阵发香让正弹琴的我扭头看过去,是雪儿,后面跟着她的哥哥。岛屿的气候是多变的,转眼间弥散的雾霭给夜空浮上一层细沙,月亮有点喘不过气了,空气也变得好冷。卢雪坐在我身边,把衣服披在我的身上,卢克坐在卢雪身边,抬头看着月亮一言不发。

不知道是不是这突然的暖意,我竟然开始想家了,想没有的家,或者想成个家。我转头看着仰望夜空的雪儿,很想吻上去。

我知道是寂寞作祟,可你把生命祭献于海洋时,女人基本就与你无缘了,所以来自本能的冲动会让你很轻易爱上一个人,轻易到一个微笑那么多吧。可水手是不轻易说爱的,起码我从没听老船长那么说过,也没发现他多看一个女人几秒。这可能与他从不让我碰的古老的怀表有关,我总觉得它里面没有表盘,只是一个女人的照片。

卢克和卢雪是我在岛上的好朋友,他们在大城市读书,后来回到这里。我曾问过卢克为什么这么做,他笑着看看天“因为这里的月亮圆啊。”我不知道城市中的月亮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他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因为他也喜欢月亮。

第二章 酒很暖

卢克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总喜欢拿个破收音机在村里破旧的电线下面搜索信号,有的时候真能搜索的到,那样他会高兴一整天。他是个腼腆的男生,即便是高兴也不会表示出来,但他会笑的很甜。他偶尔会说起在城里的生活,学校,网络,游戏,他最喜欢打游戏,但妹妹不喜欢,于是他就不玩了。我问他你经常在这里不会感到寂寞吗?他抬头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没有回答。

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觉得每个人都会寂寞。也或许每个人都在寂寞之中,只不过寂寞来回的切换,深浅不同。就好比我在蔚蓝的海上会寂寞,可在陆地待久了又想回到海上,也许人永远都无法满足吧。

但他选择了最不寂寞的生活。

每天清晨我们都会到岛最南边的山上去,欣赏漫山遍野的小野菊。岛上温度气候不定,也只有野菊和松柏能适应这种恶劣的环境,我们会从小道穿过铺满枯树枝的湿地,再踩着湿漉漉的岩石,迎着几束和煦的光,看着碧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爬到山的最顶端。

那里有一大片野菊花地。

我坐在中间,卢克在我的左边,雪儿在我右边。他们几乎从来不问我关于海上的事,也不问我别的地方遇见了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兴趣就是这么呆呆的坐着,看着天空,用力吸几口空气,仿佛永远都吸不够一样。

所以我喜欢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老船长的影响,我很少会把我经历过的事情跟别人说。可能在我心里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是老船长,而我只是一个小跟班,所以我没有处理问题的机会,那些经历对我来说也就没有那么惊心动魄。

我们一直坐到中午,一起回到他们家里吃饭,老船长不跟我们一起,自有别的想听故事的人愿意招待他。雪儿坐在我的身边,呆呆的,给我夹了一块肉放到碗里。我转头看向卢克,他向我微笑了一下,能看出他的眼睛里在说雪儿不轻易给人夹菜,你小子有福了。我喜欢雪儿,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只是水手不会说爱的道理不知何时仿佛成了我的原则。在我之前经过的地方,心动的姑娘也不占少数,可我从没说过。我曾有次跟老船长提到带一个女生上船,但老船长说我们船上不能有女生。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提起过,所以在我眼里她们注定是过客,而在她们眼里我又何尝不是。

我夹了一口蔬菜放在嘴里,对于水手而言,新鲜蔬菜比肉珍贵的多。卢晋叔叔还特地去别的家里帮我要了好多新鲜蔬菜,饭桌上素菜反而比肉还要多。雪儿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夹肉不过只是她的礼仪。我又转过头看着安静的她,拿着碗筷一声不响的吃着,眼睛呆呆的盯着无所谓的地方,我知道她有心事了,我希望不是我。

午后的阳光是村子里最珍贵的东西,这个时候大家也会走出来享受它的洗礼。仿佛唯有这一刻村子里才是真正温暖的,我喜欢这个时候,因为此时的阳光能晒走所有人的忧愁,我喜欢这种暖暖的氛围,安全感会把我紧紧抱住。卢克和雪儿当然不会错过这段美好的时光,这也是我最常能看到他俩笑的时候。有时他们会出其不意的笑着跑过来,分别跑到我的两侧,一人抓着我的一只胳膊,往河边跑,踏过软软的青苔,踩着温润的阳光,穿过柔顺的风,跑到河边然后把我拽到河里。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这样,但我也喜欢,玩开的时候我会潜到水里抱住卢克的小腿用力把他拉倒,紧接着他就会大笑着仰面坐到水上,雪儿会紧跟着跑过来,用白嫩的手向我们撩着水花,口里还念着:“好啊,敢欺负我哥哥。”阳光碎散成金黄的亮点嵌在透明的水珠里,打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

到了晚上我们会围绕着篝火吃些烧烤,卢晋叔叔是个有趣的人,总喜欢讲一些他自认为有趣的事,讲完会哈哈哈笑个不停,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啤酒肚也一颤一颤的。我们也跟着他笑,虽然我们知道笑话并不好笑,但谁也不想破坏这种温暖的气氛,笑是发自内心的。我发现卢克在父亲眼里是个聪明懂事的小伙,雪儿是体贴温柔的小棉袄。说实话我羡慕这种关系,就好像是朋友一样,只不过其中有个老顽童。每当这时卢晋叔叔会拿最好的酒招待我们,只不过每一坛酒在他眼里都是最好的酒,都是埋在地下好多年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喝他的酒确实比别的酒好喝,酒到胃里不是辣的,是暖的。

酒过三巡我会把吉他拿出来,胡乱弹一气,边弹边唱。我的歌一部分是跟当地人学的,还有一部分是从我的小录音机。录音机是一个好心的叔叔送我的,还给了我好多磁带,应该是很流行的歌曲,我也挺爱听,磁带不知翻来覆去听了多少遍,歌也唱的滚瓜乱熟了。每当我扯着嗓子大声喊的时候卢克总会跟我一起,他唱的很好听,是专业的那种好听。虽然我没学过音乐,但我总觉得卢克是学过的,而且好像会我唱的所有歌,他只是在一旁轻轻的和。不管我是用力嘶吼还是低吟浅唱,他就在旁边跟着,我们两个盯着月亮,会一直唱很久很久。久到卢晋叔叔喝多到手舞足蹈,久到雪儿靠着我的肩膀睡着。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多好,每当这时我都会这么想,可老船长不能没有我,他真的老了,看地图还得戴上那断了一只脚的老花镜,也没有原来的那把力气来打鱼了。虽然他从没承认,但我知道他需要我。

换个角度想,也许只有短暂的快乐才是最美的,因为短暂我们才会尽情,用尽全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让瞬间变成永恒。我侧过头看了看雪儿睡着的样子,脸红红的,时不时还有微微的鼾声,晚上的气温变的很快,一阵风吹过来,就冻得我们浑身发抖,我和卢克也不会再唱了,我背起雪儿,他扶着老爸,进屋睡觉。他俩分别住两间,我跟卢克住一间,他总是会安静的坐在那呆呆看着窗外。好像刚才的疯狂都不曾有过,我也从未看到他喝多,有次我问卢克唱歌是跟谁学的,才知道他就是学这个的,组建乐队是他的梦想,可城里会乐器的很多吧,我笑着问他。他想了想说,音乐是纯粹的,可人不是。

第三章 歌很长

想必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们这般纯粹吧,我想,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回到这个地方。不知道卢克所说的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似乎它与我隔着一个世界。老船长从不在大城市落脚,所以十多年的时间我都没有亲眼看到过,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说它。我想他应该也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我并不对那里很感兴趣,毕竟我们才是同一类人。

我盖上被子听风呼呼吹过柳树的树梢,像一支安眠的序曲,炕是暖的,也不会像船一样摇晃,我躺在上面总会想起在船上睡觉的时候,老船长阵阵的鼾声,总能让我睡得很踏实。卢克也躺下了,他明天还要早起,按乡里的习俗,从明天开始的7天,是乡里面的庙会。听他们讲所谓庙会就是大家把自己一年的收成,或者从哪里挖到的宝贝聚到一起,再配上美食和美酒,歌舞和小节目,大家热热闹闹的过个节。

这种活动在别的村庄我也是见过的,整天种地打猎的生活也很是无聊,于是村里人就约定一些日子当做他们的节日,其实就是捕到了大型的野兽,或者有了个好收成,大家也只是找个说法,想一起找点乐子。有的村庄里村民们热情爽朗,几乎天天过节,好不开心。我喜欢这种节日,他让我觉得不是一个孤单的人,起码不像在海上那样。老船长也乐在其中,虽然还是习惯一个人喝酒,但脸上总会挂满了笑容。

这个节日也是为了庆祝村里有好的收成设立的,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村庄里白菜和油麦丰收的时候。气候变化太快,所以村里人也只种些短季的蔬菜,这应该是他们这里最盛大的节日,听卢晋叔叔说他要拿出最好的酒来,是真的最好的。

我想着老船长会准备什么新奇玩意,是那次别人跟我们换的紫玉摆件还是那个据说有好几万年的乌龟化石。每当有这种活动他总会出于礼貌拿出点东西,当然当地人很少跟我们交易,没人会想占外来人的便宜,如果他们很想要,就会拿更好的东西来换。更多的时候大家只是来参观参观开个眼界,至于那些摆件工艺品,对于村民们来说也毫无用处,生活在孤零零的岛上,人们更倾向于抱团取暖,人情味要大于其他任何的东西,交易只是个噱头。

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把房子塞满了,我习惯了睡懒觉,毕竟在海上睡觉也算是一件娱乐活动了。老船长会很早就起来,用手遮住阳光看看天空,预测一下当天是什么天气。他总是靠在船舱里入睡的,很少会睡实,有时有点动静他就会起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中午是他补觉的时候,那时他会躺着酣畅淋漓的睡上一阵,我就坐在甲板上弹弹吉他,或者背靠着船头,戴上墨镜看看遥远的天空。

卢晋叔叔和卢克兄妹已经在准备晚上庙会的东西了,我伸了个懒腰,慢慢走过去蹲在卢克的旁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他们正有说有笑的聊着什么,雪儿看到我出来噗嗤笑了一下,立马把头转了过去,脸羞的通红。“我们正说到你呢。”卢克笑着说道,“他们赌你能睡到什么时候,雪儿说等到庙会的食物做好了你就起来了。”

“那你可就赚到了哦。”卢晋叔叔看着我憨憨的笑了起来,像个顽皮的大叔。我害羞的挠挠头,帮着他们一起收拾蔬菜,接近中午的小岛弥漫着一股饭菜的浓香,袅袅的炊烟被阳光筛成细沙,随微风缥缈在淡蓝色的空中。几片柳叶落在雪儿的头发上,她自然的捋了一下头发,任由柳叶落在地上,眉眼抬起的一瞬间发现好像有人注视着她,她赶忙躲开我的眼睛,继续干手中的活。很多次我跟老船长说过,那些女孩我有多喜欢,他总会摸摸我的头,说道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喜欢哪里就呆在哪里。可我还是舍不得他。

我把头侧到一边,默默叹了口气,卢克似乎留意到我的神情,但他什么都没说。

节日的气氛还是很浓的,从今晚开始,我们将一起迎接村里最盛大的节日。今天晚上不交易物品,大家都会拿出种得的好菜和珍藏的好酒,升起明亮的篝火,跳着随意的舞蹈,然后一醉方休。所有人都被节日的气氛带动了,卢克和雪儿也比往常活跃的多,就连不苟言笑的老船长也跟别人边喝酒边哈哈笑个不停。我们跟一些别的同龄的孩子拉起手来开始跳他们自创的舞蹈,无非是左踢一下右踢一下这种简单的动作,但好像有魔力一般,谁也不想停下来,旁边的雪儿不知道为什么开心的一直在笑,每当我转过头看她,她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卢晋叔叔真的没有食言,挖出了藏在地窖里几十年的好酒,在卢晋叔叔眼里,酒应该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笑着一杯接一杯,仿佛在跟谁比赛一般。我突然想起从未听卢克提起他们的母亲,看到卢晋叔叔胖嘟嘟的脸蛋,我不禁有些感伤。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些悲痛的故事,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说出来。如果每个人都真的像他们笑得那么开心有多好,也可能只是我太过悲观,卢晋叔叔本来就是个乐观的人。我宁愿相信后者。

酒喝的有些醉了,大家的舞步也变得松散了起来,雪儿也有点东倒西歪,我右手吃力拉住她,以免她摔倒,她突然转头紧盯着我,迷离的眼神仿佛含了秋水一般,脸蛋是桃花般的嫣红。我被她看的也有些心猿意马,赶紧收回目光,转过头去,可刚转过来,雪儿突然踮起脚尖,朝我的脸蛋轻轻亲了一下。

我吃惊的看着她,卢克也向我们这地方看过来,显然他都看到了,但他只是笑笑转过头去,接着跳他的舞。我还是低头看着地下,脑子里一片空白,每当这时我都恨自己怎么不是那些社会青年口中的情圣,即使遇到过很多次类似的情景,可每次都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也想不出做什么,就是傻愣愣的站在那。

第四章 有你在身旁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能继续机械般的跳着舞。可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我开始搜索我能想到的词句,设想说出之后她会怎么回我,猜测我说完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又转念一想,会不会只是她喝的有点多了,亲我只是情不自禁,也许她只是把我当作很要好的朋友。我又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也有一点尴尬,明显跳的心不在焉,好像也清醒了不少,低着头明显是在想刚才的事。

算了,还是不提罢了,我想,我又能给她什么呢,我只是个过客。想到这我不由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每次上岛之前都希望有姑娘能喜欢上我,可真有漂亮姑娘看上我的时候我又后悔了,希望她们只是好客。我叹了口气,微小的气息销匿在沉沉的夜色里。我抬眼像远处望去,老船长又独自喝起来了,离他很远,但我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那道被鱼尾划伤的疤痕,那些由于长年暴晒长出的黄斑…他真的老了,唉,我总不能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他。想到这我松开抓住卢克和雪儿的手,独自坐到旁边的小桌旁。

卢克和雪儿看到我这般举动,也停了下来,卢克对雪儿说了什么,然后向我走了过来,雪儿转过身去,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远方。

“你还是属于海洋,不是么?”卢克坐在我旁边,眼睛望着远处缓缓的说。也许是因为火光的缘故,今晚的月亮显得格外的暗淡,星星也没有从前那么耀眼。我知道卢克清楚我心里的答案,我看着天空,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们起的很早,从今天开始每天的白天都是大家参观宝贝互相交易的时间,而晚上依旧是篝火派对和肆意狂欢。我跟雪儿打了招呼,她也像往常那样回我,可不能掩饰的我们还是很尴尬。

从这里走到村中心只有两公里的距离,可却好像比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两天还要漫长。卢晋叔叔走在最前面,依旧微笑着跟同乡们打着招呼,我们三个跟在他身后,只不过这次卢克站在中间,我和雪儿分别站在他的左右。昨天晚上卢克试着跟我聊了聊她妹妹的话题,可我们好像都不善言辞,谈到重点的时候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卢克是很爱她妹妹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爱,如同信仰一般。

每天的此时村庄都会被凄冷的凉风统治,可今天却暖的出奇。阳光早早就透过云层,想看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我看到远处抽着烟斗的老船长,他果然拿出了紫玉摆件和乌龟壳,还有一些其它他觉得值得一看的玩意。周围的人把玩议论着,他就像没看到一样,只是默默的抽着烟。看到我们走过来他向我举起左手,伸出前三个手指对我打了招呼。那是我们之间特定的打招呼方式,当然是老船长安排的,我喜欢这个安排,它让我觉得我对他来说与众不同。

如果雪儿是卢克的信仰,我想我的信仰就是老船长吧,从他把我从孤岛救到船上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如此了。有他在我总有着用不完的力量,即使面对大海也无所畏惧。

卢克一路没有说话,他是个聪明人,也确实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否则不会默认雪儿对我的行为。远处有人向他挥手打招呼,他微笑着回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刚缓和的气氛又变得紧张了,卢晋叔叔早就被几个孩子追着满街跑。现在街上又只剩下我跟雪儿肩并肩的走。

“你还会回来吗?”雪儿看着我轻轻问道,青丝驾着微风浮在微醺的空气中,我离发香太近了。

我从未回来过。我从未见到过我之前见到的任何一个人,当我与他们挥手说再见的时候,我心里知道,这就是永别了。所以我答不出。有些答案明明是确定的,却总是难以说得出口。

我看低头看着雪儿的眼睛,我知道我得说些什么。

“雪儿,又变漂亮了。”一个老奶奶拿着一篮苹果递给雪儿其中一个。我认得她,昨天的篝火晚会她也给大家发了水果,她看上去应该有80多了,额头纯白的发丝被汗水黏在深深的皱纹里,但她依旧微笑着,好像发着礼物的圣诞老人。她享受她的生活,给予是快乐的,虽然只是一个苹果。

“给你的小伙子,长的真俊。”说完她在篮子里找了找,拿出一个看起来更大的苹果:“来,给你个大的。”老奶奶没有看我,只是伸出她苍老的手,她毫无防备之心,就像我一样。我接过苹果,看着她蹒跚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有所不同。

这次的选择好像不像之前那么好做,我确实该有个家了,可没有老船长,还叫家么?我又看了眼雪儿,她侧着身子,咬了一小口苹果。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情有独钟,漂泊了这么久,好像第一次这么心动。不同于原来的那种躁动,而是如同在心里拥有了一潭温泉,每跳一下,就流出让人沁人心脾的泉水,让人想永远留在此刻。而每次四目相接,那温润的泉水就好像源源喷涌出来,直到注满全身...

巡游的马车从道路中间经过,上面摆放着历年来大家一同发现的奇珍异宝,经过哪里就会有人驻足围观。卢晋叔叔也被小孩揪着胡子带到马车跟前,不知哪个淘气的孩子拽了一下马的尾巴,沉重的瓷器从上面掉了下来,如果不是我抱住雪儿,砸中的就是她的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晕晕的躺在地上,好像有好多人把我围起来,有人冲过来抬起了我,看不清是卢晋还是老船长了,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温暖家乡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卢晋叔叔的家里,旁边的雪儿红肿着眼睛,看到我醒了又激动的哭出声来。

在海上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情,为了生存跟大自然搏斗需要勇气和力量。可那些大鱼可不是好惹的,有时就算较上了劲,它也能把紧绷的钓绳轻易挣脱,甚至会把你带到海里去。其实我也总为它们感到可怜,每当人与动物的较量人类获胜的时候,那些动物往往难逃死亡的厄运,如果不是没有其它东西可食,我想我不会伤害他们,因为我敬佩在海洋中生长的每一种生物。

我努力坐起来,雪儿过来扶着我,我侧过头看去,老船长就坐在外屋门口的石凳上,看着远处。他没有叼着那破旧的石楠烟斗,通常在他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会抽烟,他跟别人不太一样,唯独只在放松的时候才叼起烟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吸烟会影响他的思考和判断。我不吸烟,但我总感觉别人好像与他正好相反,但我喜欢他安静思考的样子,让人感觉很踏实。

几天过去我的伤基本已经痊愈了,感觉不到头晕或者其它症状,但卢晋一家还是不让我出去,怕我受了风寒。我只好呆呆的躺在床上,好在有雪儿陪着我。自从我病了她就没再去过庙会,给我做饭换药成了她的私人工作,刚开始几次还是有点尴尬,但好像从那次她不小心把热水洒到我手上开始我们的关系就有所缓和了。她赶忙拿毛巾想帮我擦干,还笑着说我这么大人了不会躲一下。我也傻傻的陪着她笑。之后她除了洗衣服做饭忙一些别的家务事,有空的时候就过来陪我,给我讲笑话听。突然发现她是一个很温柔体贴的姑娘,贤惠善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疼爱照顾。

我希望做个小孩子,毕竟我面对苍茫的大海太久了,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仅有老船长是无法填补的。我有我自己的理想世界,我想如果我生活在陆地上,我可能就是一个画家,或者一个学者,再不济我也能当一个流浪歌手,最起码会有人驻足听我唱上两曲。也许大多数人不会欣赏我的声音,但我会唱属于我的故事给他们听,我想有一个人听懂,那就够了。

几天的陪伴让我更加没办法忘记雪儿的一切,当她走出我视线的时候,我的身体里就瞬间堆满了失望。我从未想过我变成这样,爱情就好像一支腐蚀剂,能让无比强硬的心软下来,软到自己都不敢去碰它。我开始希望自己永远被囚困在这里,伤口永远都不能痊愈,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也许老船长会在这里陪我,但我最怕的是他会丢下我扬帆起航。我最怕他那么做,但他也最有可能那么做,可到时就算我改变心意也没办法再帮他了,我仿佛亲手丢弃了唯一的亲人。

想到这我的头又疼了,我趁着雪儿不在,摘下脑袋上的绷带,带上帽子一个人去了后山。

这里比我想的要冷,我裹紧身上的衣服,踽踽向山顶走去。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这,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这里能看到最好的月亮。我依着一颗青松坐下,凉风吹过我的身体感觉格外的清爽。往下望去是星点的灯火,再往远是深蓝色的海洋。我喜欢夜晚的海洋,它好像是睡着了的孩子,静静的一声不响,也许它也喜欢着我,十多年的航行里,夜晚的坏天气出奇的少,或许是因为我总是对着它唱歌吧。

雾霭绕着青丘缓缓而起,但遮不住皎皎的月光。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卢克,他向我挥了下手,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爸爸和雪儿到南山找你,但我觉得你会在这。”卢克拿出一瓶酒递给我,缓缓的说。

“是啊,你们之前怎么没带我来过这?”

卢克打开酒瓶猛喝了一口,深深叹了口气。我以第三人称的角度,给大家来讲这个故事。

那年他9岁,妹妹6岁。卢晋叔叔高兴的买了两大坛酒,预备藏到地底下。今天是卢克母亲淑惠的生日,每当过节或心情不错,卢晋叔叔总会买几坛好酒藏在地下,可他从未喝过。他不爱喝酒,但他觉得卢克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小男子汉,卢雪也会长成个大姑娘,他不想到时候拿不出像样的酒来。自从淑惠阿姨被检查出癌症以来,他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好像今天过去她的病就能好一样。

淑惠也显得精神很多,可能是她不想让家人扫兴,打扮了一番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卢克和卢雪都在餐桌上做好了,等着爸爸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卢晋笑着端完菜,刚想把两坛好酒放到下面去,顿了顿把嘴一抿,打开一坛放到桌子上。

“我今天喝点,你们随意。”他知道妻子活不了多久了,苦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陪你。”淑惠阿姨接过酒坛也到了一杯。卢克看着爸爸妈妈,也往自己和妹妹的杯子里倒了一点。

“哈哈哈。”卢晋叔叔笑的很开心,那时他还没有胡子,光洁的脸蛋上长着俊俏的五官。他向家人举起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淑惠和卢克兄妹也喝了下去。辣的卢克和雪儿直呛。

“妈妈,今晚我们能去看月亮吗?”雪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妈妈。他们曾经经常一起去后山赏月。卢克坐在妈妈的左边,雪儿坐在妈妈的右边。

妈妈点头答应。毕竟离上次去看已经好久了,淑惠不想让孩子伤心,她想用最后的时光留给他们最好的回忆。

晚上出门的时候卢晋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不去了,卢克猜他是怕把眼泪流出来。后山的山头格外的温暖,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一般,就连风也打着卷,从他们身边缓缓吹过。淑惠抱住卢克和雪儿,三人盯着天边圆圆的月亮。

那月亮出奇的圆,似乎找不出任何棱角,雪儿笑了,想对妈妈说些什么,可转过头看到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头歪靠在她的脸上。

“妈,你怎么了?”

“妈要走了,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妈,你别走好吗?”雪儿的眼睛里扑簌簌的滚出大滴的泪水“你走了没人陪我看月亮了。”

“总会有个人陪你看的。”她微笑的像个天使,右手停留在雪儿温暖的脸上......

第六章 离岸怀伤

总有个人会陪你看月亮的...我想起雪儿的脸意识到我对她来说是多么特别的存在。

卢克好像说着别人的故事,轻描淡写的,边说边喝着浓烈的酒。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卢晋一家这么喜欢喝酒了,那记挂着他们最亲近的人。

“所以她才那么喜欢看月亮。”我说道。

“嗯。”卢克接着说:“她最喜欢月亮和雪,不过我们岛也很久没下了。”

我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卢克和雪儿去大城市读书,卢晋叔叔留起了胡子,也开始跟调皮的孩子们成为好朋友,慢慢的他忘了自己的悲伤,只在喝酒的时候才去想想最牵挂的人。想和想是不同的。我想卢晋叔叔的想,一定是在向她告白,对她说着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有趣,他相信她在天堂过的很好。我相信他是发自内心的笑。

后来应该就是卢克和雪儿从大城市回来,陪伴父亲一起快乐的生活。说实话我很佩服卢克,虽然他基本不干什么活,但他真的是一个男子汉,仅凭一点,他让妹妹过的很开心。想给别人带来快乐,首先要封锁自己的悲伤,我差点忘了那个人也是她的母亲。我笑着看向卢克,他也笑着看向我,我们一起回到了家...

卢晋叔叔已经点好篝火准备好酒菜了。雪儿在徘徊张望着,看到我们笑了一下,舒了口气坐到篝火边。大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吃着烧烤,喝着卢晋叔叔最好的酒,听他讲不好笑的笑话。我也拿起吉他弹起优美的旋律,悠扬的歌声混合在迷人的夜色中,随微风飘到好远好远。

又过了几天,老船长终于来找我了,我知道我们该出发了,临行前我发现诀别没我想的那么难,想念她的时候还长着呢,以后有罪受了,我苦笑着,抬头向卢晋一家摆了摆手。老船长已经快走到船上了,我刚要转身离开,雪儿走了过来。

“怎么你才能留下?”她看着我温柔的说。

“如果现在下雪吧。”我冲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向前走,突然脸上传来一丝凉意,我抬头望向天空,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我的鼻尖上,两片,三片...一阵风掠过,雪花伴着强风如刀片般刮在我的身上,世界瞬间变成了一片白色。我转头看向雪儿,她站在原地被风肆意蹂躏着,那一秒我很想冲过去把她抱住,可一秒过后,我还是转过身离开了这个村庄。你会选择她吧,我抬头看着天空说。

我相信平行空间,也想过我会后悔,但重新再来,我可能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我爱雪儿,但在责任和爱之间我选择了前者。我无法去想一个曾深爱我的人孤零零的漂泊在海上,所以即使留在那里,我也不会再快乐了。

事情就这么草草的过去了,大海仿佛淹没了所有的过去。

老船长背了好多好吃的到船上,看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拿出点给我吃。我知道那些东西他最后都会给我的,而他只会去吃难吃的鱼肉。他知道我发生的一切,他也知道他是我唯一漂泊在海上的理由,我知道他内心深处也不想失去我,虽然嘴上总说着赶紧让我找地安家,可这十多年的感情,又怎么随随便便能够割舍呢。

每当晚上我还是会抱着吉他坐在甲板看着迷离的月色,只不过会多想起几个人。

几天过去,我们还在海上漫无目的的漂泊,其实我们的方向是不确定的,有的时候根据天气,有的时候根据心情。当我们漂的累了,老船长就会拿出地图找到一个最近的岛屿落脚。

我慢慢的开始想雪儿了,这次我知道是真的中了毒,可惜没有解药可以吃。每当夜幕降临,我仿佛又闻到卢晋叔叔的酒了,临走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壶,是他最早放在地窖中的酒,我把他密封好,一直没舍得喝。

感情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可又如此让人心驰神往,也许这就是人类吧。我走上甲板,准备看看老船长有没有钓上来硕大肥美的鱼,可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青筋暴露,咬紧牙关拉着鱼绳死撑了。我知道那是条很大的鱼,可能比想象的还大,除了鲨鱼应该还没有什么鱼能让他这么吃力。我赶紧上去帮忙,可老船长摇摇头示意我不用。

说实话我帮老船长捕鱼的次数很少,除了有大鱼外,我很少跟他一起捕鱼,也许在他心里,我一直都不属于海洋。每次他都笑着说,捕鱼是有经验的,什么时候用力,什么时候松劲,这些都是学问。他看透我不想学,即使想,也只是为了帮他。他打心里希望我不必漂泊在海上,希望我能安家落户,拥有自己的生活,但他知道我不会走。所以就好像他原本亏欠过我似的,不需要我做任何的付出。

但我还是走了上去,这次他没有摇头,可能是真的有点受不住了。我赶忙把别的鱼钩卸掉,只留这一股绳,在靠近船沿的位置发力,帮他分担一部分力量。

他确实松了不少,我也不是很吃力,我们和鱼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这样吃着力应该已经有两个钟头了,可这个家伙好像丝毫都没有减速的意思。我看了老船长一样,老船长叹了口气,也觉得放它走是更好的选择。可他刚把自己的绳子从腰上松开,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了过去,仰面跌入了海里。我赶忙松开绳子游了起来,刚到船边,突然听到耳边哗哗的流水声,我回头一看一个巨大的怪鱼正张着大嘴向我游过来。老船长一个箭步用右手抄住了我,架在我左腋下,我右手跟着用力撑住船沿,纵身一跃,身体是到了甲板上,可脚在跳上来的时候重重的磕了一下,正赶上这股寸劲。

我捂着脚在船板上打滚,多年的受伤经验告诉我,这次应该是骨折了。

老船长也有点内疚,后悔不该那么早松手。他用土办法帮我处理了伤口,简单的进行了包扎,可骨折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好的,老船长决定先找个地方靠岸,希望能碰上村里的医生,帮我接好骨头。

第七章 破旧茅草房

这次大海没有这么好说话,我们按照地图上最近的岛屿行驶,可风正好与我们是相反方向,几天时间过去了,还是没看到海岸的影子。老船长越发着急了,几乎昼夜不停地划着桨,大滴大滴的汗珠掉到苍茫无边的大海里,泛起渺小的涟漪。每当中午的时候我都会从船舱艰难的爬出去,看着汗流浃背的老船长笑着说:“别这么拼命了,大不了把这只脚砍了,反正平常都是你干活。”

“不至于。”他正经的说。正经的有点不正经,我知道其实他心里也慌了,如果这两天再看不到海岸,那我的办法也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也许我真的应该留到那个岛上。”我开玩笑似的跟老船长说。

他回复的速度倒是比平常快了几倍:“你再挺几天,等我把你送到岛上,要是真的医不好,我就带着你,咱们再回到雪儿他们家。”

我笑了笑看着老船长坚定的目光,他没有看我,手上依旧奋力的划着桨。所以他知道谁爱我,我爱谁,即使他不在我的身边。

晚上月亮还是准时出来了,老船长靠在船舱外面,他是真的划不动了。我在船舱里透过门板缝看着他,他好像哭了。我突然想起他给村民们讲的那个他最好的朋友在海难中丧生的故事,那次他没有哭。

我爬过去推开门板,把脚移到前面坐在老船长的身边。他发现我过来了用布满皱纹的苍老右手拭了下泪水,对我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然后把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抬头看着月亮。

我清楚看到他眼里闪烁着光,我低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很少这样,但这次比较特殊。我慢慢的睡着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老船长整慈祥的笑着看我。海上的夜晚依旧那么凄清,一股冷风吹过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等等,风好像是从反方向吹过来的。我抬头看着老船长,他微笑着看着我点了点头。

他把我身子挪了挪,站起来抖了抖肩膀拿起桨奋力的划了起来,这次他好像恢复了全部的力量,脸上挂着坚定的笑容。

一路顺风,好似故意安排的一样。

一天多我们就到了目的地,老船长抱着我沉重的走着,气喘吁吁。这次他不像原来那么小心翼翼,好像认定了这里就会有一座能救我的村庄。款款的微风将长长的绿草抚低了头,翻滚成一个又一个绿浪。我不时回头看着我们的船,生怕因为老船长没认真停靠而被风吹走。而他则看着我肿的不成样子的脚,似乎在确定它到底还有没有被治好的可能。

天无绝人之路,翻过一座小山丘,一排排的茅草房赫然出现在眼前,虽然看的有些简陋,但毕竟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老船长喘了两口气,把我缓缓放在地上,又背了起来,走下山坡,穿过潮湿的白桦树林,来到一户人家,询问有没有懂医的人。那户人家的人们本来很热情,可当听说我们是找医生,表情似乎暗淡了下来,随手一指,我跟老船长转过头看到了那间在最深处的破旧不堪的茅草房。

“谢谢。”老船长背着我赶了过去。

正是下午,岛屿的气候潮湿闷热,树林的青草味混着海水咸湿的味道冲入鼻中,拐过几个土堆那件破旧的茅草屋显露在眼前,老船长把我放在地下,独自进了屋。

我转过头看着来时的路,突然瞥见远方有个人在往这边看着我,身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利落的头发,带着一副破旧的眼睛,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我。老船长从房子里出来,没看到有人,我指了指远处的那个人,老船长赶忙走了过去。

“打搅一下,能不能帮我把孩子的骨头接上,这孩子在海上受伤了。”老船长用粗重的声音说完,看到那人没有反应,又马上接着说:

“哦,财宝我们有,你想要什么新奇的东西,我送你便是。”

那人又转头看了看我,示意老船长把我抱进去。老船长赶忙走过来抱起我,放到屋内的床上,那人缓缓的进来,依旧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他的医药箱。

破旧的屋子,破旧的桌椅,破旧的摆设,唯独这医药箱不是破旧的,反而精致的很。我突然对他的态度不那么反感了,看他把医药箱认真地打开,竟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医药箱里设备齐全,摆放的也井井有条,他先拿掉我脚上缠着的残碎绷带,仔细看了看,又拿出酒精棉给我消了毒。由于肿的太大,他给我消毒的时候我也没有太疼的感觉了。

他示意老船长去外面的井里打些水来,随后用毛巾沾湿敷在脚踝上,又找了些消炎药给我吃了下去...

夜幕快要降临了,家里只有一张床,老船长只好出去弄了许多草,简单做了个草席铺在地上。那人坐在破旧的桌子前皱着眉看着一本破烂的书,任老船长怎么折腾也不吭一声,直到老船长把我抱起想放在地上的时候那人摆了下手,示意他不必那么做。老船长愣了下神,道了声谢谢,走出屋子,去找别家借宿了。

晚上的小岛出奇的冷,那人点上昏暗的油灯继续在桌子前看书,我把床上一旁的褥子拽过来盖在身子上,那人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下我,又转了回去,淡淡的说了一句:“要是困了就睡吧。”我嗯了一声,缓缓闭起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看了下面的草席,还是那么规整,好像没睡过一样,那人也不见了。我坐起来从门看出去,没看到他的身影,但好像老船长坐在外面,安静的抽着烟。我叫了他一声,他应声过来,跟我说洛艺医生上山采药了,我嗯了声,他又补了一句,说洛医生是去城里又回来的医生,治好我肯定没问题。

我又想起卢克和雪儿...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从繁华便利的都市来到这种穷乡僻壤。

第八章 一张小床

洛艺没有要老船长的宝贝,也如约治好了我的脚伤。

对于这个可能让我终身残疾的骨折,他好像并没费什么脑子。

他总是坐在桌子前看着书,或者出去在附近走走。他很少跟村子里的人交流,大家有病也很少找他,除了非请他不可。我对这件事感到奇怪,在我看来洛医生的医术没有问题,我也曾问过他,他只是回答:“我只负责治病,不负责医心。”

他的回答有些痛心疾首,我的好奇心更强烈了起来,想找到村子里别的人获得答案。可惜这个村子好像死气沉沉,一共就不几户人家不说,连老船长都不太受待见,也没人愿意解答我的问题。

洛医生每天早上都是要去上山采药的,除了极恶劣的天气以外,不管有没有病人,他都如此。为了报答洛医生治好了我的脚伤,同时也收留我住下,我每天都会早起跟他一起去山上采药。刚开始他有些不愿意,皱着眉头明确告诉我不要跟着他。可我还是跟在他身后,主动帮他拿药篓,几天之后,他也就接受我了。

老船长好像还对我脚骨折的事情心有余悸,每天都来洛医生家看望我的伤势,同时给他带一些从山上采来的野菜野果。我问过老船长什么时候启程,他说骨头伤了不是小事,要我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其实说实话我不想住在这里,村里的人好像都受过灾一样,每天都皱着眉头,见面顶多打一声招呼。洛医生也皱着眉头,但跟他们不太一样,我知道,他只有认真的时候才会那样。

慢慢的,洛医生开始跟我讲解他采的这种草药叫什么名字,是管什么的,有什么副作用,服用多了会有什么毒性。我听的津津有味,不是因为我喜欢学这些医学知识,而是因为我感觉他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从未问过关于洛医生的家事,我们也只有在早上采药的时候才会开心的交谈。等回到家他就照常做饭,我就帮他劈柴或者烧火。

“洛医生,孩子发烧不退,你快看看吧。”

一天下午,一位焦急的附近顶着火毒的太阳把孩子抱进洛医生的家。洛医生赶忙接过来放到床上,孩子十岁左右的样子,看上去好像烧糊涂了,嘴里恍惚着说着话。

“怎么回事?”洛医生边把脉边问。

“这孩子吧,前几天有点感冒,我们也没当回事,就给他随便吃了点药,那药好像有点过期了,我们以为没事,没想到吃完这孩子病的更重了,唉,这不烧成这样。洛大夫,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平常的小事,快给孩子看看吧。”

洛医生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看他,只是认真的把着脉,过了一会跟孩子的父亲说:“你去烧点热水来。”又看向我:“去把早上采的鱼腥草和我晒的大叶草和虎杖根拿过来。”

“好。”我跟孩子父亲分别应声,不一会热水和药材都准备好了,洛医生忙着帮孩子煎药,味道太大,他挥挥手示意我跟孩子父亲先出去。

老船长在外面坐着,看到屋子里正忙着没进来,正看着天空悠闲地抽着烟。

我跟孩子父亲走出来,坐在他的身边。

“唉,希望这孩子能好起来。”他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从洛医生让我拿的药加上孩子的症状我猜得这病十有八九是肺炎,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有病不来治还乱吃药引起的,我实在忍不住好奇,于是问孩子父亲:

“为什么有病了不来找洛医生看看呢?你们关系不好吗?”

“唉,小兄弟,你一外乡人不知道,这洛医生吧...跟我们一村人有点纠葛,是,他医术高明,为人善良,但是因为那件事,我们全村人生病了都不想找他,除非迫不得已...”

“哪件事?”我好奇地问道。

“他原来是考进城里的医生,本来走的时候他答应我们要让我们去城里享受好的生活,可后来混不下去就回来了,刚回来没多久我们村就得了场大瘟疫,他是大夫,治病救人,可治好的没有几个。”

“那也不能怪他吧,可能病情真的很严重。”我说道。

“这当然不怪他,可是他也得了瘟疫,而且好像最开始就有,村里人怀疑瘟疫就是他带来的,来我们这里采药治好了自己的病,却让我们村民死了大半。”

老船长冷笑了一声,继续抽着烟。

虽然我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但老船长是见过大世面的,我想如果是洛医生先得的瘟疫,不会离开大城市而跑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医好自己。

“可能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我看着孩子父亲说。

“也许吧,不过无论怎样,希望他能救我家孩子一命。”说完孩子父亲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双手合十开始念起东西来,我打心里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好,因为我一直相信洛医生是个好人。但肺炎在这种医疗条件下真的很难医治。“唉。”我也情深叹了口气,希望这孩子福大命大吧。

上天好生,服了洛医生的药之后,孩子的烧退了不少,也慢慢睡下了。孩子父亲一个劲地感谢洛医生,他只是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洛医生又开了几服药告诉孩子父亲煎药和服用方法,他父亲就把孩子带回去了。

“您真是个好医生。”我看着洛医生说。

“我是个好医生,但不是个好人。”他冷冷说道。

“可你救了这个孩子的病啊。”

“救人性命是我的责任,他死不死与我无关。”

“...”我看着他依旧皱着眉头在认真看书的背影,怎么也想不出他是个坏人,就算他不承认。

接下来的几天我依旧跟着他上山采药,慢慢的,他对我的态度也暖了起来。其实他是个慈祥善良的叔叔,并不像他说的话那样冷。他开始跟我讨论海上的生活,跟我说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去海上看看,还开玩笑说要给我们当船医。可唯独他不提在大城市学医的情况,每次我提到这个话题,他就摇摇头叹口气说,不提也罢。久而久之我也把他设为我们之间聊天的禁区,从此不再提及。

第九章 一缕月光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岛上呆了快一个月了,我的脚伤也完全好了,但我还是骗老船长说我的脚还有点疼,因为我真的不想离开洛医生。

每天晚上我对着月亮弹琴的时候他都会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汤,放在我的旁边,然后赶紧把手放在嘴边吹着气,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草药汤难喝的很,但确是洛医生精心配制祛风寒的良药,他不经意的说过,这个岛上昼夜温差太大,村里的人不注意卫生,很容易感染瘟疫。我听到瘟疫的时候猛地抬头用眼睛锁定住他,他好像也说漏了什么,就绝口不提了。

我喜欢跟洛医生在一起,如果老船长像我的长辈,洛医生更像是我的朋友,愿意听我用自己的话说属于我的故事,他会时而嘲笑时而讽刺,但也会在我做的不对的时候给我忠告。我想我真是个幸运的人,本来早就应该结束的生命,却在之后遇到了这么多爱我的人,我想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吧。

“要是有一天我上岸了,我会好好学医,不辜负你的期望,也当一名好医生。”我就着皎洁的月光存着笑对站在我一旁的洛医生说。

“你还是先陪着老船长,别看他平常一副谁也不用的样子,但他需要你。”洛医生抱着肩膀,冻得瑟瑟发抖。

“这我当然知道。”我抢着回答。我发现我原本就是个孩子,不止在老船长面前。

我又一次打起了住在这里的念头,可想起老船长的背影,也只好默默叹口气,对自己说道:“你还是属于海洋。”

又过了几天,洛医生的侄儿从大城市回来,据说当年他去上学,是他哥哥跟他一起去的,只是后来他自己回来了,哥哥留在了城市。

大家一起见过面认识了之后,我终于有机会好好听听洛医生在城市里的故事,于是把他拉到一边。

“洛医生为什么要回来?”我问他。

“叔叔啊,他受不了大城市的医疗环境,也不习惯那里的人。”

“什么医疗环境?”

“唉。”他回头看了一眼洛医生,确定他是在认真看书,并没有听到我们说话,接着说:“我叔叔坚信悬壶济世那一套,看不惯死贵的医疗费用,老百姓看不起病,他心里着急,于是一气之下就回来了。”

“哦,这好像跟村里人说的不一样啊。”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你叔叔是因为混的不好。”我答道。

“我叔叔混的不好?”他声音高了一个八度,说完马上又看了眼屋里的洛医生,确保他没听到:“我叔叔是学校里公认的医学天才,还没毕业就确定被学校留校当教师,没过一年就当了教授,业余时间给人诊病,他赚的钱,把全村人接过去都没有问题!”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前皱着眉头看书的洛医生,果然,优秀的人就是不同。

洛医生的侄儿现在是大城市的主治医师,还是依靠洛医生教给他的一些皮毛,这次回来,就是婚期将至,请洛医生到城里参加他的婚礼。但洛医生婉言拒绝了,他说不想再踏入大城市半步,但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村民无人可医。

“我不想让他们进入那么复杂的生活,也不想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那样。”洛医生得知我知道了这些事,坐在我身边看着月亮缓缓说。

“我明白,我也有个朋友,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回到村子里,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因为这里的月亮很圆。”我笑着看向洛医生的眼睛,却感觉到我的眼睛不自主的湿润了。

“是吗?我还以为只有自己这么特别呢。”洛医生也笑了起来。山岚的迷雾掩映着一闪一闪的繁星,混着夜色将我们紧紧的包裹在其中。

洛医生的侄儿没过几天就走了,临别前我把他送到船上。“你自己回去没问题?”我问他。

“嗨,我就自己来的。”他笑着说:“我们全村人都知道怎么去城里,也都知道我们住哪。”

“好吧,那你还是小心一点。”

“嗯,知道了,也谢谢你,陪在我叔叔身边。”他顿了顿又说:“我好久都没看过他那么高兴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张口说道:“其实我叔叔回来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有个村民得了瘟疫,不敢告诉家里人,于是跑到我家找到我叔叔,唉,可惜叔叔也没医好他。”

“所以...所以他才回来治病?”

“嗯,他临走的时候喝了好多预防的药,告诉我们不会有事,唉,可我这次回去村里的人还是死了不少。”他低下头,抿了下嘴,又抬起头来,对着我说:“我走了,好好照顾我叔叔。”

我看着他消失在海平线外,又想到洛艺叔叔说的话,‘只医人,不医心...’想必他也是受够了风言风语不想解释了吧,明明是救了好多的村民,却被当成瘟神看待,“唉。”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缓缓的走回了洛医生家。

洛医生还是跟往常一样,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头看书,我走过去,帮他把外套披到身上。

“送他走了?”他问我。

我“嗯”了一声,想要跟他说说他侄儿临走前说的事,可终究没开得了口。

晚上我依旧对着月亮坐在房子旁,可我这次没弹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洛医生的事,我不想让他因为这些事情而受村民的白眼和非议,我想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救了他们,真正对他们好的人。

“想什么呢?”洛医生把草药汤放在我旁边,推了下眼睛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

“没什么,洛叔叔想过回城里吗?”我抬头问他。

“怎么这么问?”他坐了下来,慢慢地说:“要是想走,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究竟大城市有什么不好?让你忘不了这个小山村?”

“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好吧,只是我不适合那里,有些人注定只适合固定的地方,比如老船长注定适合在海上,而我注定适合在我的家乡。”

“可家乡的人那么对你...”我看这洛医生的脸,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哈哈,”他笑的很爽朗,仿佛让整个山谷都寂静了下来:“我不是说过吗,我只是个医生,救人治病,仅此而已。”

第十章 一碗草药汤

好一个仅此而已。我看着洛医生布满皱纹的脸庞,额头上的皱纹尤为的深邃,仿佛一道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听洛民说,你在城里是个名医。”

洛医生叹了口气,仿佛想起了原来的事,缓缓开口说:“再有名的医生,也是个医生,如果医生不救人,或者救不了足够多的人,再有名也只是形同虚设。”

“我想让村里的人都知道是你救了他们。”我坚定地看着他,义正言辞的说。

洛医生又皱紧了眉头,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需要别人对他感恩戴德,反而是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让他更清闲放松。我理解他,但我还是阻挡不了自己心里想要昭雪他的强烈欲望,与其说我是想救洛医生,不如说我是想救这一份本应该得到的尊重。

我开始跑到有人生病的人家里,用洛医生教给我的一点皮毛给他们看病,然后再给他们抓药。我知道如果我直接说出来村民们可能不会轻易相信,但如果我确实治好了他们的病,我说的话应该就有些说服力了。

不久后,村民对我也热情了起来,虽然我寄住在洛医生家里,医术也是从他那学来的,但我毕竟是个外乡人,也与之前发生的瘟疫一事无关。村民们开始经常招呼我去各家各户吃饭,每次看到我跟洛医生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热情的跟我打招呼。看到洛医生也会微笑点头示意,而不像以前的形同陌路了。

我为我自己做的事情感到高兴,在洛医生面前好像也变得更加活跃起来,因为我觉得毕竟是为他做了一件好事。但洛医生还像原来一样,从未提过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也从来没说过谢谢我之类的话,但他对我依旧像原来一样好的没得说。

老船长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他有一次跟我聊天的时候说,其实他也喜欢这个小山村,虽然人不多,但风景秀美,安静祥和。我知道他明白我是在报洛医生的恩,他不想打扰我,也不想给我压力,所以在从我挨家挨户给村民们送草药汤开始,他就从没提过离开了。

在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无比自在的,无论是老船长,还是洛医生。这种自在来源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让我全身的细胞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或者放松。

我又想到雪儿的脸,我想如果是卢克兄妹也在这里,我们可能会一起跟洛医生学医术,争先恐后的去采药,在山上一起打打闹闹,然后晚上一起坐在这里看皎洁的月光。可如今就只有我,对了,还有洛医生。我笑着喝了一口旁边的草药汤,还是一如既往的苦,但似乎不像以前那么难喝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为乡里人送药、看病,大家对我也一直都很热情。可他们与洛医生的关系却似乎达到了瓶颈,从形同陌路到点头微笑之后就再无进展了。我叹了口气看着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书的洛医生,心里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虽然洛医生并不在乎他们对他是什么态度,但我还是想让他知道,有人想让他过的更好。

我不想失败。我开始给他们讲一些关于瘟疫的事情,告诉他们是村里人先去找的洛医生,他才回来给村民治病。讲洛医生是城里有名的医生,是因为不想在尔虞我诈的环境生活,才选择回到这个温暖安静的小山村。每次我说完这些,村民们也只是苦笑着点点头。看表情他们似乎不相信我,又不好意思反驳,他们知道我与洛医生是一边的。

没办法,我只好请生病的村民去洛医生家里看病,可是大家都摇摇头拒绝了。

想想其实也可以理解,村里一共就没有多少户人家,得的病也大多都是伤寒感冒这样的小病,有人送点药喝了好的快点,没人送药自己也能痊愈,不至于非要登门找洛医生去治。

又是一个月色迷人的夜晚,我跟洛医生坐在房子旁边一起看着月光,好像受了我的影响,他晚上看书的时候越来越少,反而陪我看月亮的时候越来越多。

“也许我没办法让所有人都信任你了。”我想了好久终于吐出这句话,随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没关系,我知道你尽力了。”洛医生正经地说:“但我也说过,身疾好治,心病难医。”

“洛叔叔,乡里早晚有人会得重病,等你治好了更多的重病患者,大家和你的关系,一定会有所改善的。”

“也许吧。”洛医生轻轻笑了一下,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月亮。

“乡里人这么对你,你不恨他们吗?”我问他。

“恨?倒是少了点,更多的是可怜吧。当我们知道更多的时候,就总会怨恨别人知道的太少。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对于那些人而言,我们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所以又何必去怨恨别人呢。”

我看着洛医生的眼睛,厚厚的镜片把明亮的月光碎成裂片,散到他深邃灰暗的瞳孔中。

我懂他的意思,就拿人与畜生想比,人类怎么会因为畜生的愚笨而怨恨他们呢,更多的还是可怜吧。雾霭又一次笼罩了小山村,除了偶尔的鸟叫和远山传来的阵阵虫鸣外这里安静的很,安静到我能清楚的听到洛医生的呼吸声。

第十一章 无需失望

清晨的村庄,天空还是平常的湛蓝色,山谷里传来不绝于耳的鸟鸣,娓娓动听。这段陪洛医生采药的日子,我也习惯了早起,习惯了享受宁静祥和的时光。这山村人虽然很少,但山确实连绵不绝,延续千里,有时我们会走的很远,去到一个新的山头,采一些新的草药,听他讲一些新的故事。

有时回来的晚了,我们索性就烧起野味来,架起篝火,放上食物,再撒一些佐料。洛医生很少喝酒,可我好像已经被卢晋一家搞成个酒鬼了。我去到别家看病的时候,有人给酒我就收下,吃烧烤的时候就倒上几杯。洛医生总是调笑着说这么点小孩不学好偏偏学会了喝酒,但却每次都会陪我喝一些。他酒量是真的不好,没喝多少就跑去屋里睡觉了。晚上起来的时候还是皱着眉头怨我,说这一天又没怎么读书,晚上又睡不着了。

我总会借机嘲笑他酒量不行,气的他满脸通红,不过不管怎么吵,晚上的时候他还是会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汤,陪我一起看着月亮,好似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知道能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不长了,总有一天我也得再次面对大海,跟老船长一起扬帆起航。就算他不提,我也该跟洛医生说再见了。

这几天我变得格外忧郁,纠结着什么时候跟他提我要回到大海的事。洛医生也看出我的心思,跟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我知道他是真的舍不得我,否则他肯定就先跟我说,让我走便是了,但他终究没提。

这一天还是到了,在他跟我津津有味的讲完这个新品种草药有什么独特的作用之后,我还是说了我要回到大海的事。他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又笑着说:“好好陪他,他不能没有你。”

我赶忙点了点头背着药篓往前走,我害怕我会哭出来让他看到。老船长需要我,而他又何尝不是,正因为他知道我对他而言多么重要,所以才理解老船长的苦。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想到他以后还要遭遇那些村民怀疑的目光,我就恨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我跟洛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回来,一路无话,很多次我们都试着谈论一个新的话题,可到了嘴边,又把话咽了回去。尴尬是不可避免的吧,那就这样吧,我看着洛医生低头走路的背影,心里又想起雪儿,想起卢克和他的父亲。为什么离别这么痛苦,还总让我面对,如果人生没有别离该有多好。我又叹了口气,跟着洛医生回到了他的家里。

还没进家门,迎面就被几个年轻人围了过来,有男有女,跟我差不多的年纪。他们见到洛医生兴奋的笑了起来,跟他说明了来意。原来他们是洛医生以前的学生,最近在研究课题的时候无意发现洛医生原来写的一篇关于用理疗和针灸治疗癌症的论文。之前没发现有什么研究价值,但现在看来,是洛医生太超前了,显然这是一篇含金量极高的论文,他们想请洛医生回去实践一下。

“你们说的我都清楚了,”洛医生皱着眉头慢慢地说:“但我还是不想再回去了。”

“洛老师,我们知道您看不惯城里的医疗制度,但如果能医好癌症,福泽众生,您也算是千古的伟人了。”

洛医生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去当这个伟人,自有人来当,我医术高明,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不如去投靠别人吧。”

“洛老师,我们真的没您不行,要是您不放心这个小村子,我们愿意轮流在这里生活值班,帮村民们看病,也当我们体验生活了。”

“好了,我再想想吧。”

...

夜晚的月色还是那么美,但今天我跟洛医生都默默的坐在屋子里。学生们出去搭帐篷睡觉了,他们不愿占用洛老师的小屋,也不想过多的打搅他。

我看着坐在书桌前看书的他,虽然他还是皱着眉头,但是已经心猿意马了。

“你还是想去的,是吧。”我打破了空气的安静。

“唉,看到那些孩子们,我总觉得中医还有救,悬壶济世还有可能。”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可能,”我自信地看着洛医生:“你教我认识草药,告诉我怎么看病,不单纯是因为喜欢我吧。其实,你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洛艺,能够救更多的人。”

洛医生笑了一下,用手推了推眼镜:“是啊。”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学生们的要求,我也跟老船长说好,决定要扬帆起航了。学生们租了一艘大船,在洛老师要上船的时候,全村的村民们都走了出来,拿出了自家压箱底的东西,默默无言地送给了洛医生。

‘谁说心医不得?’我默默的想,眼泪也早就在眼睛里打转了。洛医生站在船上,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衬衫,梳着利落的头发,带着那副破旧的眼睛,只是这次他没有皱着眉头,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是他的眼神,好似一潭包容万物的秋水,将我紧紧的含在中间。

老船长向他们挥了挥手,也跟村民们告了别,我们的小船慢慢驶离了这个小小的山村。

“洛医生是个好医生。”老船长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大海缓缓地说。

“他也是个好人。”我叹了口气,想起没有草药汤喝的晚上该有多么冷。

“我会再见到他的吧。”我问老船长,与其说问不如说想得到个心里安慰,我知道我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在哪里?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但在心里每天都能。”

老船长吐着烟看着前面茫茫的大海,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存进深深的脑海之中了。每个人都有独特的生活方式,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的很好,也许这就是我欣赏老船长和洛医生的原因吧。

“最起码以后弹着吉他看着月亮的时候,我又多一个人可以想了。”我看着天空小声地对自己说。

第十二章 不必隐藏

总有人喜欢给波涛汹涌的大海贴上温柔的标签,以为那是个充满美好囊括自然的人间圣地。我也是其中一个,即使看过他肆虐狂暴的一面,我也始终认为那是她在任性地发着小脾气。但老船长似乎不这么想,每一天的航行他都当做是一次全新的冒险。他享受征服大海的过程,享受穿过暴风、挨过骤雨的快感...

不知不觉我们在海上航行又将近一个月了,我总是能想到原来那些人和与他们发生的故事。这在原来的航行中可是从未有过的。我也不知是雪儿和洛医生对我的影响太深了,还是我的感情神经变得敏感起来。老船长也发现我对着大海唱歌的时候少了,反倒是愣在那里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用他的话说这是青春期到了,我笑着说我早就过了青春期的年纪了,但他却说男人成熟只是几天的事,或者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我真的成熟了吗?我心里想着,那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或者在我替雪儿挡住那个掉下的瓷器的时候,或者在我去帮洛医生获取信任的时候...

但看着老船长沧桑的脸我猜想也许那才叫做成熟,也或许人生没有成熟一说,我们每一天都再变得更成熟、更理智。可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失去最初的那份赤子之心呢?我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靠在船舱边的老船长,拿着他那块随身携带的怀表看了起来。我一直觉得那块表里没有表盘,除非那是个质量极好的机械表,否则不会跟着我们这么久了时间还走的那么准。

老船长把表揣进了上衣兜里,带上那个瘸腿的老花镜,拿起泛黄的地图,仔细看着。我知道他这么认真,应该是要选择上岸的地点了,于是赶忙凑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我对上岸充满了期待和热情,老船长也没有说什么,和我一起默默的看着。我问他接下来去哪,他指了指在我们附近的小岛,我笑着点头。

其实他也没去过那些地方,他也不知道那些岛上究竟有什么,只是根据平常的经验判断气候和环境能够适宜人居住的地方。在我的印象之中,我们很少能碰到没有人烟的岛屿,如果不幸碰到了,我就会跟老船长一起打个简单的小房子,小住几天,白天挖些青菜,以备不时之需。

晚上我又坐在船头静静看着月亮,顺便记着风速和风向,以便算出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那个预先选好的小岛。我轻轻哼着歌,老船长走出来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见我没抱吉他,就坐在了我的身旁。

“你看这水上倒影的粼粼波纹,多美啊。”老船长浓密的头发和胡子被海风梳到了后面,我也低头看着铺满月光的茫茫大海,远处的灯塔交错辉映着洁白的月光,在海面织出金黄闪耀的波纹。

“我有点想那些人了。”我低头看着苍茫的大海,小声地说。

“孩子,你是时候安家了。”老船长深邃的眼神凝视着远方,话间透着语重心长。

“那你怎么办?”我看着老船长苍老的脸,小声地问道。

“这儿就是我的家,以后我也终将死在这儿。”老船长沉沉地说。

我没回答他的话,我知道我会陪着他,一直到他离开,但我不会轻易做出承诺,毕竟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小船驾着和煦的微风平稳的行驶在无垠的海上,没过几天我们就到了选好的岛屿。还没下船,一股山茶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整个岛屿好像都开满了山茶花,白色的、粉色的、还有透着点黄的,将整个岛屿描绘的如同仙境一般。

这座岛屿一定是有人的,不然山茶不会漫山遍野布满整个小岛。我跟老船长下了船,置身于香气四溢的山茶花林,那股恬淡清雅的香气始终围绕着我们,挟裹着我们走到岛屿深处。

老船长依旧是小心翼翼,我心里笑他如果真是原始部落,谁会有这种闲情雅致在岛上种满山茶花。但我还是慢慢跟在老船长后面,享受着这让人心旷神怡的山茶花香。

岛屿的地势不算复杂,我们绕过几个小丘,穿过一片遍是青松翠柏的山林,又爬上一座小山,小村就显露在眼前了。虽然这村庄在山里,但我却有一种到了“大城市”的感觉。别有韵味的小房红砖绿瓦,鳞次栉比的排列在广阔的田野中间,高大的电线杆树立在街头巷尾,霓虹灯点缀的牌坊,虽是白天,也能想象得到这里夜晚灯红酒绿的场景。一条条安静流淌的小渠,错落分布在楼宇之间。

我原来从没见过这样的岛屿,甚至怀疑老船长是不是看错了地图。这些摆设我也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过,因为我跟老船长很少去到城市周边的岛屿,所以在我的印象中,洛医生的生活环境才是比较正常的,雪儿所在的村子就算很不错的了,可与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相比,他们那里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老船长似乎也对这个村庄充满了兴趣,我刚开始还以为他觉得这里跟大城市很像,会沮丧的摇摇头。不管如何,想到晚上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心里就变得高兴起来,我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给我一个这么好的环境。可刚感谢完又担心起来,这么舒适的环境会不会又让我舍不得离开,会不会再遇到像雪儿和洛医生那样让我无法忘却的人,想着想着不觉又叹了口气。唉,我什么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了,我看着旁边的老船长,也许在海上真正需要的他这种人,能把所有烦恼和阻碍统统抛入茫茫的大海之中。

我们下了山,一路伴着山茶花的芳香,来到了村庄门口。我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好像什么惊艳的事情马上就会发生。我小心翼翼的跟在老船长的后面,踏过蜿蜒曲折的石子路,趟过一条清澈的小渠。刚想问问老船长还有多久才能走到,一抬头,跟一个姑娘撞了个满怀。

第十三章 山远翠眉长

总有一种快乐能让人寄于其中,无法自拔,放弃一切思考,如同傻子一般。所以,谁不想当个傻子呢?(序)

“不,不好意思。”一泓温暖的泉水流入耳中,随即身子也变得酥了起来。我抬头看着那张如同从画中出现的人,顺着那股醉人的凝香,将目光递入她温柔的眼波之中。我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姑娘,螓首蛾眉,腮凝新荔,轻启的朱唇间是编贝般的牙齿。几缕青丝驾着羞涩的秋风,荡在湿滑的空气中。

她看我没有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又将头微微的侧了过去,轻轻皱了下眉,两腮的桃色在白皙的面颊上尽显无疑。

“对,对不起。是我没看见。”我瞥了一眼老船长,还好他已经走出好远。我不太敢看她的脸,这姑娘就与我在梦中看见的一样,迫使我的心脏跳个不停。

姑娘看到我这副紧张地样子轻轻笑了出来:弯弯的嘴角上扬,附带一道缓缓的鼻息。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她柔和的说道,声音温雅动听,同时抿着嘴唇,转头看了下停在远处看着我们的老船长。

“嗯。”我应道。本来想接着说我们是从海上来的,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不知怎么看着她就说不出来了,好像硬生生的失去了语言功能。我发现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毛病了,似乎成了一个严重的心理障碍,让我见到心动的女生就开不了口。

“正好我家有多余的房间,不如你们住过来吧?”姑娘自然的说道,斜长的刘海在低头的一瞬间掉了下去,轻掩住小半边脸,她自然的甩了下头,用食指挑到耳后。我突然想到雪儿也曾做过这个动作,紧接着狠皱了下眉头。‘就算她真的喜欢上我,结局又是如何?’我的心又开始烦躁起来。我知道想念雪儿的日子有多么难受,对一个普通的姑娘就如此动情,别说是相貌跟我所幻想一样的梦中情人了。不知道分别之后我又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把她忘掉。

我叹了口气,望着前面的老船长,他看到我们在这边一直交谈,于是就走了回来。

“大伯,你好。”姑娘冲老船长微笑了一下,露出了半颗虎牙和一对甜甜的小酒窝。

“你好孩子。”老船长应到。

“你们是从外边来的吧,要是想歇歇脚,可以到我家来。”姑娘笑着跟老船长说。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你,小姑娘。”老船长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向前走去,姑娘在一旁带路。

我走在最后面,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又走了一段石板路,穿过一片小竹林,村落里的砖瓦小筑才逐渐映入我们的视野。这村子比想象的要大很多,在山上看见鳞次栉比的小房间,都隔着用石砖铺成的小路,那些曲折蜿蜒的小渠,也被人们用规则的砖石围了起来,较长的中间还会架上一座典雅的小桥。

拐过几个弯,我们终于来到姑娘家住的地方,推开最外边的篱笆门,进入前院,四周圈养了一些家禽。我们走上台阶,进到房子里,姑娘放下手上的小盆,对里面喊道:“爸妈,来客人了。”

“来了!”回应的是个男人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个中年妇女从卧室里走出来。老船长跟他们点头示意,问了下好,紧接着说了我们的来历。我也走上前去,叫了声叔叔阿姨。

“这孩子长得真精神。”阿姨微笑着看着我说,声音却有气无力。我这才抬头看到阿姨的脸色很差,应该是得了什么病很久了。

“今天我不太舒服,小雅,你给二位做点吃的吧。”她看着姑娘说道。

“知道了妈,你快进屋休息去吧。”姑娘应声说道,随后走到餐桌旁,给我们倒了两杯水,放在椅子前的小茶几上。我的眼光跟着她完成了所有动作,好似错过一秒我就会魂飞魄散一样。直到她放下水杯抬起头,目光打到我的脸上,我才错愕的紧忙回避她的目光,随手拿起桌上的说喝了下去。谁知道水烫的很,我一下呛了出来。

“没事吧。”老船长拍着我的背说:“这么大人了喝水怎么不看着点,烫着了吗?”

“你没事吧?”姑娘轻弯下腰,侧头看着我,紧张地表情让我还想再被烫一次。

“都怪我不好,没跟你说这水是刚烧开的。”

“没事...”我用沙哑的嗓子说道,整个食管火辣辣的疼,但我也只能装作没事的样子。过了一会实在不行,我只好走出去,姑娘也跟了出来,老船长示意她自己跟过来就好,于是姑娘就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离开她的小屋。

离开她的视线我赶忙朝着小渠跑去,探着身子想要喝里面的水。老船长一把拉住了我,管附近的人家要了两杯凉水,让我喝了下去。不过只是喝的时候好受一点,到了肚子里,食管还是火辣辣的疼,但我也实在喝不下了,只能坐在小渠旁,忍着剧痛。

‘真是丢脸死了...’我心里想着,越想越觉得丢人。我跟老船长一直坐到黄昏,我也感觉不那么疼了,才回到姑娘的家。

“你们回来啦。”姑娘听到脚步声,从炉灶旁迎到了门口,穿着粉色的围裙,轻蹙蛾眉,看着我担心的问道:“你还好吧?”

本来刚喝完还能挤出点声音,谁知道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想必嗓子已经肿了,我只好点点头。

“没事的姑娘,”老船长看着姑娘说:“你不用担心他了,忙你的吧。”

“好吧,那你们坐着先休息一会。”姑娘指着旁边的椅子,又回到灶台旁忙着做饭去了。

不一会,一大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就做好端上来了。姑娘特地给我做的都是些软糯易吃的东西:主食是粥,菜肴以青菜为主。随后又叫她的爸妈出来,大家一起围着桌子坐好,准备享受这顿丰盛的美食。

第十四章 茶花香

“请用吧。”姑娘的父亲说道,随后拿起筷子夹了点菜到碗里。大家也开始吃了起来,姑娘的母亲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缓缓的夹着菜。

“妈,吃这个。”姑娘给她妈夹了点青菜。

“你不用管我,给咱们的客人夹点。”阿姨说道。

“嗯,好。”姑娘低着头羞涩的看了我一眼,红着脸把筷子抵在嘴唇底下。父亲看到她这个样子,知道她不好意思,于是说道:

“二位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尽管吃,不够还有。”

“好的,不劳费心,”老船长说道:“不知老弟怎么称呼?”

“哦,我叫苏七。这是我女儿,苏清雅,我爱人,李锦芳。”他依次介绍到。

“这孩子怎么了?”锦芳阿姨看我吃的很慢,于是问道:“不合胃口?”

“不用管他,”老船长说道:“下午喝水的时候烫着了。”

说到这清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孩子,”锦芳阿姨看着清雅:“刚烧开的水也不知道告诉人家一声,还在那笑。”

“没事,不用管他,他学过两天医术,自己心里有数。”老船长边吃饭边说。

“您刚说,这孩子懂医?”苏七叔叔放下筷子,皱着眉头认真地看着老船长。

“哦,学过两天,”老船长看他这个反应也放下碗筷:“感冒发烧之类的应该能看。”

“是这样,我爱人偏头痛好多年了,可前些日子,我们村的医生不幸去世了,没有药吃,只能这么干熬着。要是这小伙子懂医,能不能麻烦一会帮我们看一下。”苏七叔叔看着我说。

我正往边往嘴里塞饭,边艰难的咽下去。看他提到我,才直愣愣的抬头。

“苏七叔问你一会能不能帮李阿姨看看。”老船长看我没听见他们的谈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尴尬的边点头,边慌乱地低头把嘴外面的半根青菜吃到嘴里,清雅看到我这副样子又笑了起来,拿起筷子给我夹了一颗小油菜放在碗里。

“慢点吃。”她附着笑轻轻的说。

我的心被狠狠揉了一下,随后乐开了花,但表面还得装作很客气的样子。这种感觉跟雪儿夹菜的时候不同,没有纠结,只是单纯地沉醉在这种幸福之中,根本就无暇去考虑什么其它烦恼的事。

晚饭后,清雅收拾碗筷,我想过去帮忙,被苏七叔叫了过去:“没事,让她一个人弄就好了。”

“嗯。”我应到,随后坐到锦芳阿姨旁边,帮她把起脉来。跟洛医生学的几个月确实懂了不少的医学常识,也能把脉诊出一些常见病。这还要归功于洛医生博学多才,教导有方,把各类病症融汇贯通,才能让我在短时间内有很大的收获。

我边把着脉,眼睛边扫着那边干活的清雅,在海上的寂寞加上离开雪儿的空虚,这一举动也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清雅正洗着碗,无意间回头向我们这边扫了一眼,正撞见我的目光,随后对我温柔的笑了一下。

我心里一酥,赶忙把目光收回来,冷静片刻,仔细分析起脉象。偏头痛并不算什么常见病,洛医生也没单独给我讲过有什么特别的偏方,还好我学的是中医,即使吃错了别的草药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害。正在我想着用什么药的时候,一股香气飘了过来,随后清雅坐在了我的旁边。

‘这下更没法认真看病了。’我心里想着。不过不管怎样,具体的病情和病史还是得问清楚,只是我现在嗓子还是很疼,只能小声说话,于是就贴在锦芳阿姨的耳朵旁,问道:“阿姨得这病有多久了?”

可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皱着眉头尴尬的朝我苦笑。我看向苏七叔,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哦”了一声解释道:“我跟李阿姨都上了年纪了,听不太清,有什么想问的,就跟清雅说吧。”

听到这,我顿时心里一紧,随后慢慢转头看向清雅。从脸上的热度判断我知道我的脸一定通红了,她也慢慢的低下了头,脸上从桃色逐渐变成绯色。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朝清雅靠了过去,离的越近,她的发香也就更加浓厚,不一会儿就灌满了我的脑袋。我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在她耳边停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把话说完我赶忙把身子撤回来,我能感觉到我怀里的小鹿就要跳出来了,要是再让我这么问一句非死了不可。

我正缓着神,清雅也有些害羞的说:“妈妈得这病5年多了。”

我“哦”了一声,意识到又要靠过去问,身子已经完全酥了,可苏七叔和老船长都看着,我只好鼓起勇气又过去。

反复几次,我终于把我想问的问题问完了,清雅的脸也变得更红,就好像晚秋的苹果,我知道我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我缓和了一下思绪,等心跳平稳下来,结合脉象又重新分析了下病情,然后把想到的草药写到纸上。写完以后,看大家并没什么反应,我只好又凑到清雅耳边说了一句。

她重复我的话道:“白毅哥说明天帮我们去采这些药。”

“那太好了,真的太谢谢了。”苏七叔说罢,安排我跟老船长住在一间单独的卧室。

躺在舒服的大窗床上,我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老船长站在窗前,对着外面抽着烟斗。

不一会天就黑了起来,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我右侧的床沿上。在这里也能看到月光,心里不由踏实了很多。因为床比较小,老船长就说自己到客厅去睡,我本来说不用,挤一挤就好,可他说明天我还要早起采药,就执意把床让给了我。随后自己去到厅里把几个椅子拼到一起,盖上被子就睡了。

我看老船长决心已定,就没再多说,回到屋子把厚的被子拿给他盖上,自己把薄的拿了回来,关上门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清雅有没有睡着。’我心里想着,那些纠结奇怪的想法又开始从我脑袋里涌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十五章 清早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刚刚亮,因为心里记挂着要去采药,所以晚上睡得也不是很实。我慢慢下地去打开门,探头一看,老船长还躺在椅子上,呼呼的打着鼾,走出来转过头,看到清雅坐在餐桌旁用手杵着脑袋正在发着呆。看我出来愣了一下,又给我回了个微笑。

“你怎么起这么早?”我坐到她旁边小声地说。

“我本来想给你做点饭的。”她也把声音压低,把头低在我旁边说:“看到船长叔叔睡觉呢,就怕吵醒了他。”

“哦,没事,我回来再吃就好了。”我回道。

“那个...”她看了我一眼害羞的说:“爸爸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好让我我知道那些药材都在哪里采,以后好能自己去。”

“哦...好,那...那走吧。”我看了眼外面也能看清路了,清雅“嗯”了一声拿着昨天的小盆,跟我一起走了出去。

凉风赶着白雾穿梭在小屋间的路上,我们踩着石砖,走出巷口,踏着潮湿松软的泥土,穿过那片青翠的竹林,来到那条曲径通幽的石板路。

“冷吗?”我看着风渐渐大了起来,于是问她。

她头发被吹的有点散了,眉头也被吹的皱了起来,听到我问她就转过头看着我摇了摇头。我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刚脱一半她就把我脱下的那一半又帮我穿起来,笑着跟我说:“不用,你别冻着。”

我跟她说在海上比这冷的时候有的是,海风也比现在的风强硬的多,所以我早就习惯了。她这才没有阻拦我,把我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走到林子深处,我开始仔细找这里可能有的中药。因为地域和季节的限制,可能不能把最适合的中药采全,但好在现在正是秋季,大部分的药材应该还是都能采到的。

我突然想起了洛医生带我采药的情景,就跟现在差不多,一前一后,他每采一种,就跟我讲这是什么药,有什么用...只不过现在我变成了前面的人。我开始学着洛医生给清雅将其这些药的名字和药性,不知道是因为听了太多遍还是想到洛医生就分了神,我讲的行云流水,好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医生。她也听的津津有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牢牢盯着我,好像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我把采好的药材放到她拿的小盆里,刚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这不是昨天我撞到她时她带着的那个嘛。

“你昨天也拿着它吧。”我问道。

“是啊,”她笑了一下回我说:“本来我也想给妈妈采点药的,可还没去就碰到你了。”

“你也认识那些药?”

“不认识,就看过它们长什么样,本来想出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它们这么调皮,长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啊。”她吐了下舌头,可爱的像只小猫。

我也笑了一下。清风流过灌木丛的缝隙发出沙沙的声响,卷送来了一片山茶花香。这片林子我们也走的差不多了,我决定去那边的山上看看。

就这样,我一路走,她一路跟。温暖的阳光开始透过稀松的树叶洒落下来,越来越暖,越来越亮。我拉了她一把,以便她能爬上这个大坡,可手刚一碰到我心好像就被电了一下,酥酥麻麻的。这样几次,心脏又变得不安分起来,我把悸动带着一起往上走,慢慢的身上也沾满了露水,又被逐渐强烈的阳光晒成飘散的蒸汽。

我们兜兜转转又采了几种草药,我看也差不多了,于是准备回家。

“我帮你拿吧。”一路都是她拿着药盆,我负责采药,这次完事了,我就准备接过来。

“不用了,你辛苦那么久了,我来就好。”她的额头挂着晶莹的汗珠,鬓角旁的几根青丝贴在她水嫩的脸上。

“一会还要下山,我怕你摔了。”我还是把盆拿了过来。随后我们又一前一后地走下山,不过这次是她在前面。

上午的路虽然没有清晨那么滑了,但也不是那么好走,我右手抱着盆,左手一直放在她肩膀后面,就怕她不小心滑倒了我好能拉住她。可她倒是没滑倒,我只注意看她了没留神脚下,自己摔了个大跟头,药也洒到了一边。

‘真背。’我心里想着,这还没几天在她面前倒是出了好几次丑了。

“没事吧。”她听到我摔倒了,赶忙转过身扶我起来。看我没事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我身上的灰说:“竟顾着看我了吧,自己也不看路。”

“哦...哦。”我心里想她是怎么知道的。歇了一会,我们把药捡起来放到盆里。

“这次你在前面吧。”她笑着对我说。

我知道他是怕我分心,我这次走的很慢,就怕她跟不上也摔一跤。等太阳变得火红,我们也从山下走出来了。还是那片幽静的树林,只不过比清晨暖了许多。

“饿了吗?”她看着我说。

“有一点。”我傻笑着挠挠头,折腾了一上午,确实很饿了。

“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她微笑着说道。

“嗯...”一时竟想不起要吃什么,不过这么家长里短的聊天,就好像她是我的妻子一样。‘要真是这样该多好啊。’我心里想着,忘了她刚才问我的事。

“想什么呢?”她侧头看着我。

“哦...哦,没什么,就随便做点炒菜就好啦。”我赶忙笑着说。

“嗯...家里还有点油麦菜,昨天的小白菜还剩点...”

我没听她嘟囔着什么,只是在她旁边静静的看着她。阳光照射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反出一片金黄,肉嘟嘟的小耳朵被鬓角藏了一半,上面晶莹的汗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看什么呢?”她突然停下,转过头用佯装生气的口气质问我。

“没...没什么。”我结巴了起来:“就是...就是你。”

“我怎么了?”她侧过头看了下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太美了。”我缓缓地说。

第十六章 月光不改清亮

她怔在原地,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好像才反应过来:“讨厌!”说完随即转过头,羞红的脸上存着甜甜的微笑。说实话那一瞬间我又好想吻上去,可终究也没敢那么做。

跟在她的旁边继续往前走,气氛又好像变得尴尬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那句话,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就脱口而出了。可这又是我第一次把心里想表达的表达了出来,我转头又看了一眼她桃色的脸,浅浅笑了一下。就这么一路无话,一直到家,但心里却是甜甜的。苏七叔已经把饭做好了,就等我们回来一起开饭。

“今天辛苦了。”苏七叔夹了块肉放在我碗里说道。

“人家爱吃菜。”清雅在旁边嘟囔着,声音虽然很小,但在桌子上的人全部都听到了。

大家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老船长更是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清雅低着头尴尬的又羞红了脸。我夹了一块肉到她的碗里,这在我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给别人夹菜,一直以来我都是客人的身份去到别人家里,今天为了缓解尴尬我也得主动向她示好了。

“谢谢。”她稍稍抬起头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我对她笑了一下,随后自顾自地吃起饭。我从来都不是个主动的人,但也不喜欢被动,我对于爱情的理解就是互相给予,互相付出,虽然我还不懂什么叫爱情,也从来都未真正经历过。

锦芳阿姨喝了我的药说头不那么疼了,不知道她是真的有所好转还是对我礼貌的说法。中医讲究治本去根,这药也不可能药到病除,等我离开之后,就得由清雅帮妈妈采药了,我突然有些担心,想到自己要离开,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我坐在门口愣愣的看着外面,突然一股香气飘进了我的鼻中,我知道是清雅来了。

“想什么呢?”她坐在我旁边,笑着问我。

“没什么,就是,想到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善良的人,却不能一直跟他们呆在一起...”我有些伤感地说。

“没关系啊,”她把头转过去也愣愣地看着前面,开口说道:“那样你不就能见到更多的善良的人了么?”她又把头转了过来,微笑着看着我。

“没想到你还挺乐观的,”我笑着说道:“在海上可能经历太多了吧,总是不能往好处想。”

“无论在哪我们都是美好的,也会变得更加美好。”她认真地看着我,好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哲人,不过是可爱的那种,翘着嘴唇,好似让我吻上去一般。

我伸手挂了一下她的鼻子,这举动太过轻浮,以至于做完之后我就后悔了起来。可她好像并没感觉有什么不正常,反倒满脸堆笑地看着我,也不似平常那般害羞了。她的这一举动让我的心好像被电了一下,似乎那一瞬间,我不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也不像我想的一样那么让别人讨厌。我的举动,我的行为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和肯定。那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我还活着。

‘活着真好。’我的目光再次渗入她深深的眼波,而她的模样也随着那迷人的眼神,深深跌入了我的心里。

晚上她做菜的时候,我一直坐在餐桌旁。似乎在看着远处发呆,但其实就想离她更近一点。这点跟与雪儿在一起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我需要见到雪儿的微笑,听到她的声音,才能感受到她的美好。可现在我只坐在这,只在她的目光所及,就能感觉到十分安全。

这种安全感是从内而外的,是我从未体会得到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快乐,可以让你深深的沉沦其中,你的脑海再无其他,你的世界也仿佛只此一人。一盏烛台,可解千古幽暗;一场秋雨,能润万年枯干。

晚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怎么能够留在这里更长的时间,我不是个贪婪的人,说实话这种生活,能有一天,我就真的死而无憾。我只想把这种感觉深深的刻印在心中,等我离开她的时候,能在寂寞的时候回味一番。

夜晚的小镇倒是灯火通明,我没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到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我背上吉他,来到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河边,再往那边走便是田野和群山,我对着田野坐了下来,拿出吉他,看着皎洁的月亮,想的却是她的脸。‘现在我有两个依靠了。’我心里想道,偷偷乐了一下。月亮还是那么明亮,它就是好,让你在任何位置,任何角度,都能感觉到它在深情地凝视着你。

夜晚不太凉,微微的风带着轻柔的和弦吹送到小河对岸,吹进田野之中,又卷着山茶花香,送还我这一边。我唱的太过专情,以至于后面有人都没有察觉,直到一曲结束,那醉人的发香又席卷了我的嗅觉时,我才意识到,我最爱的人就站在我的身后面。

我转过头。她就那么低头看着我,双手背在后面,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认真地看着我。微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在撩人的夜色中,但没吹乱她那醉人的表情。就算再傻,我也知道现在应该做点什么。我站起来,站到她的面前,离她的脸不到一公分。我慢慢的贴上去,而她闭上眼,侧过头,应了我这一吻。

原来初吻是这种感觉,那醉人的甘,散在口中,触进大脑,让全身都好似烧了起来。我把她紧紧抱住,她也搂紧了我,持续的大概一分钟,我们的唇才分开。她还是用那般迷醉的眼神看着我,微微急促的呼吸,微微急促的心跳,微微急促的风。我又吻了上去...

第十七章 念念不忘

那田野中的每一束花,都为你而开;那夜空中的每一颗星,都为你而亮;而我,似乎为你而来。

月光泛在绵绵的小河里,随风一吹,就散成金黄的亮片,随河水向那方漂去。宁静的小河旁,我搂着清雅,一起享受着这美丽的夜晚。时光似乎停了,耳边呼啸的风好像也安静了下来。但热吻之后的余温还在,我离的很近,能感觉到它。十分默契的,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紧紧地抱着。

我侧过头低眉望着靠在我肩头的清雅,在稍稍变冷的空气吹气如兰。我靠在她的头上,紧贴着她的发丝,那突兀的一抹凉让我温红的脸紧缩了一下。我突然觉得我配不上她,就算这么紧紧依偎着,却好像还隔得太远。余温弥散,我才慢慢想起,我是随老船长漂泊的浪子,我无家可言。

清雅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把头抬了起来,往上看着我,温柔的问道:“怎么了?”

我不由皱了下眉头,而她似乎确定会读心一般,笃定地看着我。

“没关系,就是...就是怕,怕以后不能对你负责。”我磕磕绊绊地说。

“我不用你负责啊。”清雅笑着说道,好像从未考虑过未来一般。

“可是...”

“其实我不在意爱情是一辈子,亦或仅仅只有一天。如果有一辈子,那最好;如果只有一天,那就...享受现在好了。”清雅抬头看着星空嘴角微微上扬,说话的语气婉柔动听,好似落入凡间的天使一般,能懂世人所有忧,能解世人所有愁。

在她面前我太渺小了,如此我才明白,她是我心里的第二个月亮。

“如果我留下来呢?”我抬头看着月亮,缓缓地说。

“为了我吗?”清雅淡淡说道:“我倒更希望你能为了你自己。”她转过头凝视着我,夜晚的寒露把她的睫毛润湿的修长:“你心里还是渴望海洋,而且,你放不下老船长。”

天使无疑。甚至她比我更了解自己。

我也看着她,但迟迟说不出话。本来好转的心里障碍,这一刻好似又冲了出来。不过这次无语不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是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也或许,我什么都不用说。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我起身,拉着清雅的手往回走,只到楼群中的第一间房映入眼帘,我便把手松开了。若是以前,我根本不会在这么短的距离里还去牵她的手。可正如她所说,不管一生或一瞬,我们都应享受不是么?我低头笑了笑,这久经漂泊的孤独患者,连洛医生都医不好,却受了她的影响。

我为锦芳阿姨煎了药,便回房睡觉了。老船长还是执意睡到客厅,他说睡地板睡惯了,睡床反倒不舒服。我知道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我,可我现在到希望他能残忍的抛下我或者做什么对我不起的事情,那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留在这。可现实恰恰相反,他一如既往的好,好到我穷尽一生都还不完。

我躺在床上又想着今天跟清雅发生的事,她安静的脸庞,明媚的眸子,和那深深的吻。我抓紧了枕头边,好似使的力足够大就能把她忘掉,可当然无济于事。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把房子塞满了。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船外明媚的月亮。‘对了,忘了帮阿姨熬药了。’我赶忙起床出门,清雅正在餐桌旁坐着,看到我出来笑着起来说道:“你起来啦,我去帮你把饭热一下。”

“哦哦,谢谢了,那个,我去帮阿姨熬药。”我边穿着外衣边准备去外面生火,清雅叫住了我:

“我都帮妈妈熬好了,等你起来,估计要少吃一顿了。”她笑着,使周围的阳光也暗淡了下去。我笑着挠挠头,突然想到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只是少了卢克的“冷嘲热讽”和卢晋叔的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雪儿过的好不好。’

“怎么啦?”他看我的笑容突然消失,笑着问道。

“没事。”我赶忙说道。

若是与雪儿想比,我肯定更喜欢清雅。雪儿就好似冬天的温泉,而清雅却似夏天的小雨,一个有了更好,一个没了不行。可无论是谁我都承受不了恋爱的初衷,不知何时,那个无依无靠被人指手画脚的外乡人也成了万人迷了。可也是她们,让我的世界变成了彩色。

又是平静的一天。这个村子跟城市有着很密切的联系,平常的柴火和农作物也是请人帮忙劈下和灌溉的,比起别的村庄,这里的村民们更像看淡了繁华都市的老板,来这山青水美的地方享受生活,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他们与普通乡野村夫不同。

晚上吃饭的时候锦芳阿姨的气色好像好了很多,说话也不再像原来一样有气无力了。苏七叔也一反平常的严肃正经,跟老船长有说有笑了起来。

“看来这孩子真是当医生的料,学了几天就这么厉害了。”锦芳阿姨边把菜夹到我碗里边笑着说。

苏七叔也跟着附和,夸我聪明。清雅在一旁听着他们把我捧到天上,好像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尴尬地夹着菜,用筷头挑一小点放进自己的樱桃小口中。

“哎,清雅。”

“啊?”清雅正愣着神,听到锦芳阿姨叫她赶忙转过头应了一声。

“想什么呢?我说小毅来好几天了你还没带他到咱们酒吧街上看看呢吧,让他也感受感受大城市的氛围。”锦芳阿姨笑着说。

“哦...哦。”清雅不知为什么脸又羞得通红,可能是因为要喝酒的缘故吧。

酒吧我倒是听别人说起过,听说那只是大城市才有的玩意,说白了就是专门喝酒的地方。我问跟我说起的那人:“我们随时随地不都能喝酒吗?”

他回道:“你不懂,城里人就是爱享受生活。”

想一想还是蛮有趣的,不知道那里的酒跟卢晋叔叔的比起来怎么样,我笑着转过头看着老船长,想让他也一起去。他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吃着饭。‘唉,看来他还是对所有跟城市有关的东西都嗤之以鼻。’我又抬头看了眼清雅,正好碰上她羞涩腼腆的目光。我们默契的同时把目光收了回去。

第十八章 烈酒渐入愁肠

吃过晚饭,我跟着清雅一起来到那条灯红酒绿的街。看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牌匾,我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人们都会对大城市情有独钟了,只是这酒我还要亲自尝一尝,才知道跟村民们的自酿酒有什么不同。

我跟在清雅后面,一路往前走,老板们跟清雅打着招呼,而我就望向酒吧里面,看看到底有什么新奇玩意。这条街人还挺多,估计村子里面的人晚上都会来这里逛一逛,这也算他们较好的娱乐生活了吧,我正看着,清雅突然转过头,问我道:“想好去哪家了吗?”

“哪...我也不知道哪家好喝啊。”我抿着嘴挠挠头说道。

“一看你就是个酒鬼。”清雅娇嗔道,随后拐了个小弯,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要不今天现在这吧,我怕人太多了你不适应,等以后你再去别的家。”

我“嗯”了一声,赶忙坐到柜台旁的高脚凳上,第一次坐这种凳子,差点摔下来。老板乐呵呵地走过来,腆着富态的啤酒肚,给我到了一杯淡蓝色的酒。我好奇的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清雅,她也熟练的坐了上来,看见我看她说道:“你快喝吧,这酒度数不高,没事的。”随后老板又给她到了一杯透明的酒,就跟平常的米酒没什么两样。

我尝了一口,有些微酸,随后一股辛辣贯穿我的喉咙,呛得我咳嗽了两声。清雅笑着拍了拍我,轻轻说了句:“慢点。”随后拿了两块冰块加到了酒里。

我又喝了一口,感觉没刚才那么呛了,清雅也拿起自己的喝了一口,彩色的光打在清雅纯净的脸上,照出一种与平时不同的美。不似在月亮下的那般轻柔,此时的她是娇媚的,是浓烈的,就好似这酒一般,辣的呛口,却欲罢不能。

我不由自主的离清雅更近了些,她看到了我微小的举动,但也没什么反应。酒吧里的人不多,除了柜台前的一排凳子,大家都坐在各自的方桌旁。‘酒确实是个好东西。’我心里想到,又喝了一口,可能已经习惯了味道,感觉不到不舒服了,清雅还是没说话,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脸颊却慢慢透出了红。

“你常来吗?”我转头看着清雅问道。

“好久都没来了,只是村里没有什么别的活动,爸爸要来,我就只好陪他。”清雅微醺着说道,酒香混着发香充斥着我的嗅觉,我又忍不住靠的更近了一点。

香味更浓了,可这一浓反倒刺激得我稍微清醒了过来,赶忙往后退了退,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出格的事做得太多了,继续下去自己都无法原谅了。’我心里想着,身子离她稍远了一些。即使清雅理解这种恋爱方式,可我作为一个男生,不能对她不负责,毕竟我终归要回到那苍茫的大海上去。我仰头畅饮一口,仿佛想把自己灌醉,这样就不必再想她,老板看我把酒喝完,又走过来帮我倒了一杯。

“这小伙子原来没看过啊,你朋友?”大叔笑着对清雅说。

“嗯,从海上来的。”清雅回道。

“那可是稀客,我们这村子好久没有外面的人来了。”说着往我的酒杯里倒了一点,直到它要溢出来:“你也多喝点,没事,你俩喝多了我跟米尔把你们送回去。”

“嗯。”清雅点了点头,可没有多喝的意思。能看出她酒量不是很好,喝了一杯,已经有点醉了。

天色越来越晚了,可酒吧依旧灯火通明,原来冷清的氛围也慢慢热闹起来,方桌几乎坐满了人,柜台前也坐了很多刚来的村民,大家有说有笑,边喝边聊。

清雅好像确实喝多了,慢慢的话也多了起来,左一句右一句,像个可爱的吟游诗人。说实话我喜欢她这个样子,说着笑着,做着真实的自己。我也有点喝多了,开始跟她讲起在海上的故事。我们时而大笑,时而感伤,好似多年久别重逢的老友,随着烈酒,把压抑多年的情感一点点透到对方的心中。

老板给我们填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也时不时的跟我们聊上几句。从他口中,我才知道这漫山的茶花,是个痴情女子为她的心上人而种。春归花盛,秋末花香。不同种类的花于四时相继而开,让那心上人,无论何时归来都能嗅到,嗅到这醉人的茶花香,嗅到那翘首以盼的佳人粉。可他终究没能回来。就像我一样,消失在茫茫无垠的大海中。

说到这清雅的动作停了下来,笑容也慢慢从脸上消失,随后缓缓低下了头。我一直以为她是个乐观向上的女孩,可仔细去想就能知道,谁人不是感情动物,能逃这世间所有离别之苦?我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放在清雅的肩上,她还低着头,过了一会才慢慢把头抬起来,带着那满脸红晕的脸看着我说:“你会回来的,对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刺眼的灯光打在我们的脸上,老板大叔识相的走开,只留下我俩四目相对,将彼此牢牢锁在自己的眼神里。

“会的。”我未曾犹豫一秒钟,与酒精无关,这就是我内心的回答。‘直到老船长走了,我即使人到中年,也会回来看你。’这句年轻气盛的情话,我终究没说得出口。

清雅慢慢的直起身,用手搂住我的脖子,把嘴唇贴到了我的唇上。比酒还烈,比酒还浓,比酒还香。我们又一次沉醉在撩人的夜色里,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才慢慢把头分开。看着她迷离的眼神,勾人的情欲好似熊熊烈火,烧的我心里发慌。我赶忙缓了缓神,长舒了一口气,清雅也把身子转过去,手臂放在吧台上。

我们呆的太久了,酒吧的顾客也逐渐稀疏了起来,凉风随着一开一合的门板,飒飒地吹了进来,我们才清醒了一些。

“今天就到这吧。”清雅红着脸看着我,醉醉的说。

我“嗯”了一声,扶着她,缓缓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静待回响

拐出这家酒吧的胡同,小街还是那么繁华,来来往往的人群嘈杂着,跟我们来时没什么不同。我扶着清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着她醉红的脸,跟平常害羞时没有两样。直到离开那条街,她才慢慢直起腰来,把手抱在我的肩上。就这样,我们一路踏着月光,回到了家里。

老船长已经睡着了,呼呼的打着鼾,我把清雅扶到她的卧室,刚走到门口,锦芳阿姨从旁边的屋里走了出来小声地说:“这么晚才回来,”又看了眼醉醺醺的清雅:“喝多了吧,来我扶她回去,你快进屋睡觉吧。”

我“嗯”了一声,把清雅小心交给她,自己回屋去了。坐到烧热的炕上,喘了口气,感觉一阵燥人袭来,可能是酒劲也有点上来了。我起身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刚坐回到床上,就听见开门的声音。锦芳阿姨拿着茶碗端了过来:“来,喝点再睡,明天早起不头疼。”

我拿着少喝了一口,问道:“清雅睡着了吗?”我其实只是想确定一下是否清雅也喝了这浓茶,以茶解酒会伤及肾脏,这也是我认识洛医生之后才知道的。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解释的精力了,昏昏沉沉的脑袋坠着我只想睡觉。

“嗯,睡了。”锦芳阿姨说道。我安心点点头,可她并没有走的意思,只是在一旁看着我。

“你打算走吗?还是就想留在咱们这了。”锦芳阿姨把茶碗放到一旁,小声对我说道:“要是想在咱们这也有地方,地有的是,房子我雇人给你们盖一个就行了,平常种种地,肯定够你俩吃的。”

我的头又疼了起来,现在真的不想去思考这个话题。于是我转过头回道:“我再想想吧。”

“好。”锦芳阿姨看我实在困得不行,就没再继续问,关上门出去了。

我也起身走到窗户旁,想把窗户关上睡觉,可一阵凉风吹来反倒让我清醒的多。我才意识到锦芳阿姨是希望我留下,希望我跟清雅继续发展。“唉。”我沉沉叹了口气,明明是个漂泊流浪的人,却承蒙如此多的错爱。能遇到这么完美的爱情本身就是十分幸运的事,现在竟然还得到了家长的认可,可偏偏我就是不能享有它。也许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吧,似鲥鱼多刺,似海棠无香。

我又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兀自躺倒炕上,不用盖被,燥热的后背不久也涔涔的渗出汗了。漂泊本来就不需要家的,可人总要成个家,这些我之前从未涉足的问题却变成最大的困扰,我以为我只要一心跟着老船长漂着就好,可往往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快到中午了,头还是有点疼,但比较昨天也清醒了很多。

我出门看到锦芳阿姨正做着午饭,清雅的房门关着,她应该还没起来。我过去想帮锦芳阿姨干点活,她赶忙边说着“不用不用”,边把我往旁边推了推。我刚想离开,她又抬起头说道:“对了,昨天有个街坊看我恢复的不错,知道是你治的,也想找你帮忙看看。”

“哦,好,没问题。”我答道。在洛医生那里给村民看病还是积累了一些经验,所以还是有一些自信。我想在这个村庄也不会有什么大病或者疑难杂症,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应该也会选择去到城市里看了。

不一会儿,清雅也醒了过来,推开门,眨着惺忪的眼,看我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几点了?”她用酥酥的声音问道,我刚想答她,锦芳阿姨正把菜装盘端到餐桌上:

“你还问几点了,让你陪人家喝点酒,你把自己给喝迷糊了。”

清雅羞涩的笑了一下,又转头看向我,就好像新婚不久的小媳妇,想得到丈夫的宠爱。我也愣了一下,随后赶忙说道:“清雅都是为了陪我才喝的,我也不知道他不能喝...”说完笑着挠了挠头。

“好啦,昨天的事就不提了,小雅,你快洗洗脸,准备吃饭了。”锦芳阿姨边忙着端菜边说。

“嗯。”清雅点了点头,准备去外面洗脸。我也随她走出去,心想着能帮她打点水,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过身来,一下撞到了我的怀里。只穿着睡衣的清雅显得十分娇小可爱,发觉撞到了我就抬起头嘟着嘴说道:“你干嘛撞我?”

这倒是给我问了一愣,她平常很少撒娇,反正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过。大部分时间她一直像一个温柔的贤妻良母,照顾着我的感受。她好像也发觉有些不对,害羞的转过身去,然后用命令的口气说道:“过来,帮我打点水。”

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被指使者竟然感觉到特别幸福。我笑着过去,帮清雅打好水,看她洗完了脸,用毛巾擦着。阳光照射在她斜长的刘海上,划过水珠,散出点点的光。清雅擦完脸看我正盯着她甜甜的笑了一下,把手巾放到水盆里投了投,边投边说:

“你去吧,我收拾就好了。”

‘女人真是善变啊...’我心里想:‘刚才还可爱的撒娇现在又回到原来那个温柔的清雅了。’

“我去把你衣服拿来。”我刚要进屋,清雅却马上叫住了我:“别...别进我屋。”

“怎么了?”我看着慌张的她问道,她没有回我,把手巾拧了拧干挂到晾杆上,才说道:“我去就好了。”边说着边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要是让我去猜,估计我一辈子也猜不中。女孩的小心思我又怎么会懂呢?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已经陷入爱情之中,在内心深处,已经把她当成我的另一半。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又不想破坏她原本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清雅已经换好了衣服,看我还在原处愣神,于是在屋里叫我:“怎么了?过来吃饭吧。”声音好似入口即化的一块绵绵的糖。

我应了一声,走了过去。老船长今天出去了,清雅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我旁边。

第二十章 含泪话离殇

清雅自然而然的给我夹着菜,根本就不管他爸妈异样的眼光。我也稍微有点尴尬起来,只有她还乐此不疲,一块接一块的夹着。直到我转头盯着看她,她好像才蓦地反应过来。看到爸妈都在看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随后就没再夹了。

吃完饭没多久,锦芳阿姨说的街坊就来看病了,我把了把脉,只不过是普通的感冒,外加嗓子有点发炎。我把药方写下,准备下午的时候帮他去采点药,清雅又随我一起,这次轻车熟路,加上所需的药材不多,天黑之前就采好回来了。

我把药送到那人家中,他强留我吃饭,说是特意为我做的,旁边的清雅见他盛情难却,也只好陪我一起坐了下来。

“城里请的大夫还有好些日子能来,要是你愿意,在我们这多住两天。”找我看病的大叔哑哑地说道:“你放心,我们村里人热情的很,不会让你白看的。”

我转头看了眼清雅,想征求下她的意见,她冲我笑了一下说:“你要是看我帮你,咱俩一起去采药。”

大叔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俩挺般配的,要不你小子就别走了,咱们村虽说不好,总比海上安全,最起码吃住不成问题。”

清雅害羞的转过头,我也傻笑了两声,随后就继续吃饭了。吃过晚饭,临走的时候大叔还要给我一些东西,我推说清雅家都有,最终也没收,出了门,我问清雅道:“锦芳阿姨不会还等着我们去吃饭吧。”

“不会,”清雅笑着说:“妈妈都明白,送药之后一时半会就回不去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夕阳还剩点余晖浮在天上,绵绵白云透着淡淡的红。清雅也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又转过头冲我说道:“现在天还早,要不...”

“什么?”

“要不我们再去喝点?”清雅调皮地说:“上次就去了那一家,别的酒吧的酒你还没尝过呢。”

我笑着拉起了她的手,就如同原来曾羡慕的那些情侣一般。我一直以为我一生都注定是个孤独的人,可偏偏我又那么幸运。也许我不被丢弃在荒岛之上会生活的无比幸福,但我从没因此而怨恨过谁。现在看来,老天不会亏待每一个人,只要你用心生活,它总会把你温柔以待,只不过需要你有点耐心。

我跟清雅又来到那条酒吧街,现在还没到晚上,来喝酒的人还不是很多。“这次你选一个吧。”清雅笑着对我说。我比较了一家,选了一家人比较多的,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嘈杂的环境,而是因为大家都在谈天论地,就不会注意到我们。清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嘟着嘴说道:“你又要干什么坏事啊?”

“还...还能干嘛?我就是,看这家酒应该会很多。”

清雅走到我面前,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就像当初我对她那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只有情侣才会做的事在我们之间已经稀松平常了,好像我们早就默认了这种关系,愿意做彼此最在意的那个人。我跟清雅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拿了两小瓶酒,我问道:“这些酒好像都是外国的东西,你们从哪弄来的。”

清雅笑着说:“村里人有很多都是退休的大老板,我们喝酒,他们出钱。”

我笑着给清雅倒了一杯,她尝了尝,皱了皱眉,给我喝了一点。我也没喝过这种酒,好像稍稍有点苦味。不过再倒几杯,好似就没那么苦了。我们就这样又一杯接着一杯,直到酒吧塞满了村民,直到普通的说话声彼此已经听不见。我们从海上聊到陆地,从陆地聊到海上,可不知道怎么,聊着聊着,清雅的眼睛里就噙着泪了,她放下酒杯,带着哭腔说道:“这么多个地方,你都从没回去过啊?”

我也醉醉地回道:“是啊,可你不也说,那样会遇到更多更好的风景么?”

“我那是安慰你的话。”清雅停了一下,好似想起了什么事,又缓缓说道:“其实我最在意了。”

我看着她的眼波,就像清晨澄净透彻的海洋。

“你知道吗?其实在那个女子种满茶花的时候,没人知道她的故事。当时村里的人很少,没人过问,也没人在意,直到她种满茶花,又看着茶花相继开放,可那个人还没有回来。”清雅的眼神十分悲伤,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最后她还是认输了,选择了一个爱她的男人,结了婚,拜了堂。他们有一个女儿,姓是父亲的姓,而名,”清雅看着我的眼睛:“是花香的名。”

那醉人的山茶香又一次在辽阔的田园释放,越过高山,飘过小河,随着夜晚飒飒的风,穿过酒吧木制的门板,好似散在了我的面前,清香而淡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突然想到雪儿的母亲,总有一种记忆驱使着我们,让缘分也为它屈身。我用右手捧住她的脸,任由她的泪珠划过嫣红的脸颊,滚过秀巧的嘴角,滩在我的手指上。我轻轻把她抱了过来,桌子很小,即使在两边也足够我们的头碰到一起,我低头靠在她的脖颈上,她也同我一样,只是温热的泪花儿也湿了我醉红的面颊。

就这样,我们抱了很久,直到身子有些麻,才慢慢离开。清雅好像清醒的不少,又露出了她甜甜的酒窝:“天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过一会妈妈该着急了。”

我应了她一声,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那家酒吧。这次我牵的很紧很紧,好像松开后她就会离我而去一样。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会是什么样子,我又该要怎么面对那种生活。但更让我担心的是,我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同样的过客,同样归属于海洋。我转头看向清雅的脸,她却依然笑得好像天使一样。

第二十一章 生活忙

我们就这样一直牵着手回到了家,还不算太晚,锦芳阿姨也没有责问我们为什么才回来,只是问我们药有没有送到,之后我们就回到各自的房间了。老船长在屋外抽烟,我透过窗户看到他坚实的背影,忽然发觉好像好久没跟他认真说一会话了。我把窗户打开,让微风顺着窗缝流进来。

他听到后面有响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是我回来了,就伸出三个手指跟我打了招呼,随后又转过头抽烟了。我也冲他比了这个手势,自从有清雅的陪伴,我似乎忘了还有一个坚实的依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又把外套披上,关上窗户,准备出去跟老船长聊聊天。我走出房门,看到清雅屋子的门没有关严,顺着门缝看进去,清雅好像在写着什么东西,很认真的样子。我挠了挠头,她平时不需要写什么东西,也从没跟我说过关于这类的事。我正想着,清雅看到了我,瞬时间她好像有点慌,赶忙把写的东西掩了掩。我也赶忙把头转过去,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径自走出去了。‘既然她不想让我看到一定有她的理由吧。’我心里想:‘给最爱的人留点秘密有什么不好呢?’

夜晚的风比刚刚舒适得多,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种洋酒,这次好像没有上回那么醉了。我走到老船长旁边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纯净柔美的月亮。蛙声伴着蝉鸣从遥远的田野传来,正是深秋时节,院落的梧桐叶也随清风不时飘下几片。那股醉人的山茶好似又飘过来了,我看了看老船长,他缓缓的吸着烟,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不知何时他的鬓角也稍稍有些泛白了。我不禁想到他也有年少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曾风华正茂,在苍茫的大海中铺网打渔,或是也憧憬着久违的陆地,憧憬着新鲜的蔬菜和美丽的姑娘。他与我不同,但其实又和我一样。我看着他踏实的肩膀,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于是我们就这么一直静静的坐着,直到单薄的外衣架不住彻骨的寒风,我们才回到屋子里去。

又是一夜。

睡梦中我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被吵了起来,天刚刚亮,我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看到是有人来了。老船长早就在外面抽着烟,苏七叔和锦芳阿姨正跟他们聊着家常,看到我出来,锦芳阿姨赶忙起身把我拉了过去对那人说:“就是这小伙子给我们看的,”随后又看向我:“听说你会看病这不又有街坊来找你了么?你要不麻烦就帮他看看。”

我“嗯”了一声,坐在他旁边,静静地把着脉,不经意间看了眼清雅的屋子。看来昨天的酒又不能让她早起了,我暗自笑了笑,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脉象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我问了几句后基本上就能确诊了,我写上药方答应他晚上把药送去。

就这样,清雅又陪着我去山上和林间转了一圈,下午送药,晚上吃饭,之后再去酒吧喝点酒。‘这不就是我一直期待的生活么?’我心里想着。虽然我身在大海,但也许因为漂泊的太久了,我反倒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家,能够有这种稳定的生活。

走出那片夜夜笙歌的小巷,我跟清雅又踏着老旧的石砖,走过典雅的小桥,经过粼粼的小渠,手拉着手回到了家。他们都已经睡了,老船长依旧呼呼地打着鼾。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卧室门口,面对着面,离的很近。

“晚安。”我侧过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她害羞地躲了一下,好像还不适应这种新的交流方式,随后停了停,又踮起脚到我的耳边说道:“晚安。”

我们俩都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我转过身走到我的卧室,回过头,清雅还没进去,只是一直在看着我。我朝她微笑了一下,她也回了我一个,我们才各自进屋,准备在梦里接着我们的幸福生活。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理智已经消失殆尽了,关于责任什么的等等话题,也都被这幸福生活生生掩盖了下去。“唉。”爱情确实能让人迷失,可又有谁不愿意在这其中做一个与世隔绝的游子,只于彼此享受着美好的二人世界...

我懂医的消息不胫而走,来看病的人也变得络绎不绝。我与清雅每天清晨上山采药,白天的时候给人看病,我负责看,她负责给我和病人倒水,晚上的时候又一起去到酒吧少饮几杯。

渐渐地,村里人好像都忘了城里还要来个医生,我也好像忘了要回到海上。幸福感最终杀掉了我的所有思考,直到一天,一个曾来看过病的患者家属找上门来。

不只是为何如此怒不可遏,指着我跟清雅一家大骂害人不浅。从他们正常的只言片语我中我才知道,是在我这看病后,患者的病情更加严重,最后还患了中风。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延误了病情,但每个病人我都是用心去医的,医坏倒不可能,但治不好也许是我的问题。

锦芳阿姨被骂的有点受不了了,站出来说道:“咱们都是免费看病也不收你钱,坑你什么?再说这小伙也说了自己就学过几天,不是什么大师,也不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这不是城里医生还没来的空儿,给你们才看的吗?”

家属们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清雅在一旁拉着我的胳膊好像也有点害怕,苏七叔出来一看,是刚搬来不就的人,一想估计是大城市呆惯了,受不了这种环境,于是上前解释道:“中风不是什么严重的病,这样,我叫个船给病人拉城市里去,医药费住院费我出。”

“你以为就你有钱啊?”“现在人都不会动了你还治什么啊治?中风了还能治好吗那么大岁数了。”

老船长把腰间的手枪拿出来,上了个膛,盯着他们的脸,他们这才小了说话的声音。

“呦,有枪了不起啊...你等着,我跟你们没完!”领头的妇女走了出去,旁边几个家属也跟着走了。苏七叔走到我身边拍拍肩膀说道:“没事,城里人,嚣张惯了。”又冲老船长点头微笑了一下,老船长也回了一个,把枪别回自己的腰间。

第二十二章 尤怜温柔目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卢克和雪儿回到故乡,也明白为什么洛医生宁愿被千夫指也不愿受万人仰。在那苍茫的海上,也许会有诸多狂风骤雨,在那穷困的小岛,也许没有很多蔬菜食量。但却不必受人约束,被人指责。我方懂,那些辞去繁华的人并非只是希望环境山青水美,也许是希望自己的心也能洁净无瑕。

清雅皱着眉头,拉着我的衣角小声的说:“要不你别再看病了,反正过两天城里的医生就来了。”

我点了点头,对刚刚的事还心有余悸,毕竟在别的地方,这种事还从未发生。老船长看到我还有些害怕,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没事,你放心孩子,他们不敢找上来,有我在呢。”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舒服多了,锦芳阿姨也过来说道:“对,没事孩子,你这几天就别看病了,跟清雅多玩几天,好好享受享受生活。”我点点头,看了眼清雅,她也冲我甜甜的笑了笑。

随后几天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游山玩水,看病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村中的住户很多,新病旧疾,都需要有人治疗处理。人们对我“医出病”的事件并不关心,几乎全部的人都觉得他们是无事生非,都希望我能在城里医生到来之前继续帮他们干下去。

可是好景不长,那一户人家又找上门来,这次仿佛是胸有成竹、拿出一系列文件拍到桌子上,又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大致就是这个海岛随离中国很近,但归属日本管辖,而且以拍卖的形式被个人购买。正好他们认识这个人,便以这些作为资本,勒令清雅一家对患病者作出赔偿,否则就把这里的所有村民都赶出这个小岛。

苏七叔叹了口气,这岛上的人虽说都是家财万贯,但对于法律而言也是无可奈何。虽然他们移居到城镇或者找个别的地方生存也未尝不可,可这座岛上的诸多居民都已经成为了一家人,他不忍心看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家庭分崩离析。

“我们不用你们出钱,”带头的女人阴阴地说:“钱谁没有,你们帮着把老人伺候到走就行。”

“这没问题。”苏七叔放下文件抬起头说道:“我雇人伺候。”

“你是听不懂话啊?谁还雇不起个人呢?我就想要,谁医坏的谁负责。”说完她看了我一眼,犀利的眼神仿佛毒蛇一般。

老船长走过来说道:“这孩子是我家的,既然出了问题,那我来负责。”

“呦,你上次不还挺横么?怎么?这么快就认怂了?”女人看着老船长翻着白眼说。

“你要我们负责,我们负责到底,但你要欺人太甚,狗急也会跳墙。”老船长声音平稳坚定,女人心里明白,惹急了他,对谁都没有好处,在海上漂泊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好吧,你们无论谁,给我负责把他照顾好。”说完拍了下桌子,拿走那些文件,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你们不用管了,这事我负责。”老船长沉沉地说道。那个以海洋为生命的老船长,似乎忘了自己曾经的信仰,甘愿抛弃自己一生的陪伴。

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一同生活,没想到将要以这种方式变为现实。我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老船长因为我留在这孤岛上。晚上的时候我又一个人抱着吉他看着月亮,这次却久久没能张口唱歌,过了一阵,清雅坐到我的旁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只是那味道,我便马上知道是洛医生的草药汤。我曾跟他讲过我跟洛医生的故事,也包括这草药汤,没想到她暗自记了配方,做给我喝。

我小声说了声“谢谢”把它端了过来。

清雅笑着对我说:“你放心,我们都商量好了,不会让船长叔一个人照顾他,我们家里人会轮番照顾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把你们也连累了。”

她依旧存着笑,用左手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地说道:“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晚风又把那醉人的花香卷送到我们面前,只是我何德何能,享着这般佳人和良辰美景,我把她轻轻抱过来,依着她的头说:“我会想办法把他治好,如果不行,我也只得照顾他到死了。船长属于海洋,没了我他照样得去那里,我不可能让他也留在这。”

清雅叹了口气,缩在我的怀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突然困得睁不开眼,又仿佛看到老船长也走了过来,随后就昏睡了过去。几声巨响伴着清冷的风让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我的头还是晕沉沉的,我看到清雅站在岸边,老船长正往远处划着桨。我一下醒了过来,飞快地爬到船尾,看到清雅在寒风中伫立,泪花随风散在寒冷的夜空中。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照顾好你自己!”她大声冲我喊道。我疯了一样抓住老船长,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船长任由我拽着他,只是叹了口气:“若不是清雅以死相逼,我也不会带你离开她。”

眼泪润湿了我的面颊,我站了起来,看着岸上的清雅,她指了指衣兜,我掏出她给我留下的信。

“纵有千般不舍你远航,也只得噙泪把你送到船上。山茶叠浪,终未及问你青睐于哪种花香。若是烈酒也清爽,便能记住你微醺的面庞。若是呼吸也遗忘,便能留住那缠绵的余香。

我懂你的惆怅,似月光,又似大海茫茫。我懂你的彷徨,想留下,又想不负船长。就让过去成为你的新唱,歌中有山水长长,有山茶花香,有你用指尖轻抵我的肩膀,有我把蔬菜夹到你的嘴旁...

若再别你还轻狂,我愿涉险与你共同流浪。若再别我还安康,执子之手看遍山高水长。情郁成结,梧桐凉凉。信纸撕了一张又一张,眼泪滴了一行又一行。愿君成杰,衣锦还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二十三章 路还长

冰冷的风吹着大雾飘散过来,将我们的小船紧紧地裹在其中。潮湿的水汽贴在身体上,冰冷刺骨,比它更冷的是我的心。看着那一行行清秀的字,我依旧不想承认那个最爱的女孩今后只能生活在我的回忆之中。

我不晓得是我哭了,还是水汽太大湿了我的眼,我只知道我不断地擦着。擦得掉我脸上的泪水,却擦不掉我心里的记忆,擦不掉那个温柔的人,曾在我灰黑的岁月中狠狠给我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画着小镇,画着田野,画着山茶,画着森林,画着她温柔的目光,画着她醉人的唇印。

我把她的信收好,放到那个贴着小花和蝴蝶的信封当中。我没有说话,穿过湿冷的雾和狂猛的风,独自进到船舱之中。我拿出那个属于我的盒子,里面放着这些年别人送给我的礼物。翻出那本洛医生的千金方,我把信封夹在其中,随后把书压在卢晋叔给我的酒坛子底下。我又擦了一把脸,怎么进了船舱,干燥的脸不一会又湿了?我仰头看着船舱上面,可还是忍不住地痛哭了起来,泪水流出我的眼眶,就好似她家不远的那条小渠。我跟船长在那坐了一天,如果还能重新来一遍,我愿意在那坐上一辈子。

我哭的混天暗地,悲恸的情绪加上药物的作用,整个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我也不知道又哭了多久,才趴在那个破旧的盒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我再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躺在老船长在舱内铺好的床垫上,我身上的被,正是在清雅家盖的那条。看来所有的一切他们都商量好了,他们先把东西搬到船上,再把我药晕,带着我起航。我叹了口气,撑着自己坐起来,头还是有点晕,我顺着船舱的门板缝看着外面的老船长,他独自坐在船头,面向大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又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想到跟清雅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不由得整个身体都难受起来。这种感觉就好似无毒可吸的瘾君子,那无处安放的欲望让我整个人都置身于地狱之中。

又过了一会,老船长往船舱里瞧了一眼,看到我醒了,就把之前在清雅家带的菜饭拿了过来,随后坐在我的旁边。

“别想太多了孩子,先吃点东西吧。”他温柔的说,不似平常严肃沉重的语气。

我知道事情根本就不怪老船长,也怪不得找过事的患者人家。人生本来就以无奈居多,也许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无奈。我看着饭盒里的饭,知道那是清雅做的。就算我从未说过,她也摸清了我爱吃些什么,喜欢怎么样的做法。可现在再次吃到它们不更是一种讽刺吗?好像安慰淘汰者的最后一餐。

我对老船长摇了摇头,就算是别的食物,我现在也一点食欲都没有。老船长叹了口气,对我说道:“你现在还年轻,经历的事还太少,还有好多你没看到的风景。等你经历过大山大水,还要回来,我便送你回来。”

“你说,她爱我吗?”我看着老船长的脸问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多么不适合问他,可我现在无人可问,身边也只有这一个依靠了。

“看你怎么理解了,”老船长平静地说道:“如果让另一个人不受约束,能过自己的生活算是爱的话,那她就爱你吧。”

我明白老船长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值得,值得一个人愿意为我赔上自己的花样年华,却得不到任何的回报和收获。我倒宁愿希望她是讨厌我的,是为了让我不打扰她才离开,她以为这样我就不用活在自责和内疚当中。可老船长和她之间我注定要选择一个对之不起,她帮我做了最后的选择。

我在船舱里坐了一下午,晚上老船长又找出了一些酱牛肉和饼干。我看着老船长忧虑的脸,拿过来多少强吃了一点。

接下去的几天我基本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晚上的时候也不想坐在甲板看着月亮唱歌了,我不想接触一切跟她有关的东西,就把自己牢牢地锁在船舱里,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有些许的安全感。

慢慢的我的身体也逐渐消瘦了起来,原来稍微黝黑的脸也变得憔悴的发白。老船长看到我这个样子也很是难过,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只是偷偷的在远处观察我的表情,在该吃饭的时候准时给我拿来一点好吃的。我知道他多希望我好起来,但无论如何我都卖不出心里的这道坎。晚上的时候老船长又一个人坐在船头,独自看着水中凉蟾。这情景似乎跟平常时候反过来了,我在船舱里,而他在那。可有一点没反,那就是他不想打扰我的那片心。

我打开船舱们走出去,坐在老船长的旁边,他好像因为我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赶忙找了话题说道:“你看,”老船长指着远处水面那几只发着光的水母,“这么多水母成群出现还是罕见呢。”

我看着发出淡蓝色光的水母,像气球一般漂浮在海面上,的确很美,但我也知道它们是有毒的,连碰都碰不得。我转头看向老船长,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背上。可能是我憔悴的样子让他心寒了,我冲他笑了笑,他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你真的想回去,那我就送你回去好了。”

我摇了摇头说道:“世上没有两全的方法,既然清雅已经做出了选择,之后我就陪着你好了。”

“孩子,你不欠我什么。”

“不是,我喜欢跟你呆在一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冒险到老的吗?”我笑着跟老船长说道,他也憨憨地笑了起来,用手搂着我的肩膀,一起看着洁白的月亮。

第二十四章 柳暗后有花香

我尽量还做的跟从前一样,不让老船长担心。可爱情如果说遗忘就能遗忘,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相思之苦。我坐在船头看着月亮,弹着吉他轻轻唱着歌,婉转的曲调伴着风吟,飘散在宁静空寂的海上。‘若是她能听见就好了。’我心里想着,又往山茶乡的方向看了看。老船长见我不弹了,也出来坐在我的旁边。

“你说我还会再见到她吗?”我问老船长。相似的问题我好像曾经问过,但清雅是清雅,跟洛医生不同。

老船长喝了一口酒,看着远方说道:“你要是还放不下她,咱们就尽快上岸,找个人多点的地方再休息一阵。”

我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蔬菜和姑娘哪个小岛都有,但清雅却是独一无二的。我并不再像原来一样期待上岸,但为了找一个心理慰藉,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跟船长一起进到船舱,他又戴上那个瘸腿的花镜,找出了那张泛黄的地图。我们一直往东北方向航行,那个方向的岛还距离我们很远,我指了指东南方向的一个岛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莫名想离清雅更近一点。我们转了个弯,向东南方向驶去,一路上还算平稳。可能是离清雅越来越近的原因,我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老船长看到我好起来也很高兴,说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小心翼翼了。

离小岛还有不远的距离,晚上我们又坐在甲板看着聊着天,畅想着接下来的岛屿会是什么样子。可聊着聊着,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浓密的乌云滚滚地聚集在海面上方。在海上气候突变是很正常的,老船长站起来看看天空皱着眉头说道:“看着天气,好像是要来暴风雨了。”说完便走去船的后面准备把帆收起来,我跟他一起过去,刚刚把帆收下来,暴雨就倾盆而至。

我跟老船长赶忙躲进船舱,把门关紧不让雨滴打进来。船晃的很厉害,这次风暴看来不同往常,没过一会儿雨水就顺着门板底缝流了进来,老船长见势不妙,起身说道:“你收拾好东西,我去把水舀出去。”

我“嗯”了一声,赶忙把干粮和水都找出来,分别装进几个大号的木箱里面,以备不时之需。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一旦船翻了,我们还能借着这半空的箱子漂浮一段时间,如果遇到别的船只,也不至于丧命。我快速把东西都归置好,手里攥着清雅的信,“要是这次过不去,我们恐怕就只能来生再见了。”我小声说着,亲了它一口,随后把信放在箱子里。

流进来的雨水越来越多,看来暴雨太大,老船长根本舀不过来。我把救生衣和塑料雨衣找出来,海水太冷,塑料衣服可以起到隔离海水的作用。老船长迅速把衣服穿好,隔着暴风骤雨向我喊着:“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我大声回道。老船长示意我把东西拿出来,我知道我们是时候弃船了。先把箱子扔下去,我跟老船长也跳到海水里,不一会,狂风就把我们跟船吹里开来。我回头看着远处的船,叹了口气,卢晋叔的那一坛酒,我还一口都没来得及喝。

箱子一共有四个,两个两个绑在一起,我跟老船长分别趴在一组箱子上,任风吹着。这片海域很少有大鱼出现,所以我们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等待船只的出现,如果能吹到附近的小岛上,也能算是很幸运的事。暴风雨没持续太久,风向也依旧是东南方向,但几天过去了,我们还没看到一个船只。

四周都是茫茫的海水,依旧看不到半点岛屿的影子,我第一次感觉这么无助和绝望。在海水里泡的太久,加上没有足够的淡水,我跟老船长已经脱水了,头晕晕的,也说不出话来。我闭着眼睛趴在箱子上,满脑子都是清雅,我想,能在死之前碰到她,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想着想着我就晕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一个人家里,一股草药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我转过头看向那边,老船长躺在另一张床上。

“你醒了?”是个姑娘的声音,她看着我,从门口走了进来,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摸了摸。

“这是哪?船...船长。”我还是没有力气起来,虚弱地对她说。

“他没事,”她坐在我旁边给我倒了点水,用汤匙喂到我的嘴里:“爸爸说他脱水比较严重,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松了口气,微微抬起头喝了一口水,有些甜,应该是加了葡萄糖的。我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以示感谢,她也回了我一个。我躺在舒服的床上,感谢老天给我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虽然我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但能活着我也算十分幸运了。我看了看屋子,除了有几张床外没有别的东西,也没看到我们的行李在什么地方。我其实只是记挂着清雅的那封信,毕竟那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是你救了我们?”我小声问她。

“不是,是我们村一个村民,他正在海边闲逛看到你们就把你们救上来了。”她温柔地微笑着说道:“我爸是村里的医生,谁有病了就来这里找他看病,我就负责照顾照顾病人。”

“哦...”我刚想问谁救了我们,外面一个年轻的男子探着脑袋看进来,看到姑娘后把手中的水桶递给她,说道:“喏,水桶还你,前两天我家的弄坏了,我又做了一个。”他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我仔细看了看他,长着标准的欧式脸,轮廓分明俊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向屋里扫了扫,随后又转移到姑娘的脸上。

“我就知道是被你拿了,哦,对了,”姑娘转过身看着我们说:“这就是你前两天救上来的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有救过人吗?”他挠着乌黑的长发困惑地说:“我只记得上你家拿了个水桶...”

“好了,别贫了,这几天还有病人要来,我们家没地方,就让他们先住你那里吧。”

第二十五章 误入贼房

又过了一天,老船长也醒了过来,村里的小医馆仅有这几个床位,我们也不想耽误别人就诊,所以便决定搬到别处去住。

“救你们的人叫凌心,”尹姑娘笑着对我说:“他平时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其实挺热心的,你们可以去跟他一起住。”我点了点头。其实这几天凌心也总往这里跑,但并不是来看我跟老船长,主要是跟尹姑娘打情骂俏的,不过听尹姑娘说,他跟哪个女生都这样。

小岛的气候跟山茶乡没什么不同,清冷的风吹穿过宽大的白杨叶,卷着细蒙蒙的雾弥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我的心里还是想着清雅,在昏沉的梦里,也总有她的微笑出现。那笑容仿佛一抹明媚的阳光,把我从黑暗的谷底拉了回来,可醒来还是离她这么遥远。我们站在小医馆的门口,看到凌心从远处迎了过来。

是尹姑娘昨天叫的他来接我们,他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同意今天过来。老船长知道凌心的家里只有多余的一张床,所以还是决定到别处去住,看到凌心过来,他就离开独自去找别的人家了。凌心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手插着裤兜一副玩世不恭的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恢复的怎么样?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这里,吃喝免费,不过你得帮我做饭。”说完他咧着嘴笑了笑。

我笑着点了点头,在外生活食人粮饷帮人家干点活是再应该不过的事,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等等。”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似的,愣了一会,然后把草吐到一边,咧着嘴进到屋子里去:“嗨,小美女,今天准备给我什么好吃的啊?”

“起来起来,我忙着呢,哪有好吃的给你。”尹姑娘一边不耐烦的配着药一边回他道。

凌心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刚想走又好像想起什么,指着外面的我说:“我家里可有个病人,你可得给人家拿点好吃的吧。”

尹姑娘看了看我,又皱着眉看着他说道:“你就会拿比人当挡箭牌。”随后到她自己房间里拿了点饼干和牛奶:“喏,这是给病人吃的,你可别都给吃了。”

“知道知道了。”尹姑娘话还没说完,凌心就拿着东西出来了,一边向我这边走一边拿东西晃了晃:“你看,哥给你要来的战利品,回家分给你点。”说着把东西挪到一只手,另一只手挎着我的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

没过一会,我们就到了一户人家,我以为到他家了,可他只是站着不动看着里面,观察了一会把东西递给我说:“你拿着东西去到前面的路口等我。”

我以为他找人有什么事情,“嗯”了一声便把东西接了过来。

“我去给你偷只鸡吃。”

“啊...啊?偷...偷只鸡?”

“没事,你就去到前面等我就行了。”他边说着边往房子里面看着,确定里面有没有人。

这种事情在比较大的村子里也经常遇到,不愿意饲养家禽家畜或者新搬来的外来人去别人家偷鸡摸狗。可是现在正好是早上,街上的行人也不算少,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未免也有点明目张胆了。

“又没让你偷你怕什么?”他边推我边说:“要是被抓住也跟你没有关系。”

“可...可这是白天啊。”我结巴着说:“偷人家鸡不太好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别忘了,我可是救过你呢。”

我叹了口气,毕竟他救我一命,我也没有资格再多说什么,只得往巷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看他,谁知道刚走两步他就已经没影了。我纳着闷,在原地伸着头看他到底跑到哪去了,可不一会的功夫,就感到后面有人拍我。

我回头一看,凌心拿着已经被他拧断脖子的死鸡朝我咧着嘴笑着:“大功告成了,走吧。”

“这...这也太快了吧。”

他甩了下头帘一脸骄傲地看着我:“这算什么,你看。”他举了举右手的砂锅:“我顺带手把砂锅也给你偷来了。”

“这...这不太好吧。”我说着不太好,心里却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算后面有门这么快的速度,偷鸡、杀鸡、还不被人发现,就算职业的小偷也不过如此吧。

“没事,过两天我再把砂锅还给他,”他边推着怔在原地的我边说:“好了走吧走吧,回家吃鸡去了。”

回到家我把鸡收拾好炖上,他去后院园子里挖了点野菜洗了洗,一边弄一边问着香气咧着嘴笑:“手艺不错,闻着好香。”

“他们不会找过来吧。”我还是有一点担心,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合伙偷东西。

“估计晚上吧。”他站在锅旁边淡定地说,我倒是吓了一跳:

“晚上?他们知道是你偷的啊?”

“知道了又怎样,鸡已经被我吃了,嘿嘿。”他搓着手看着锅里的鸡,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我心里想这可糟了,知道是他偷的话被人找上来,估计还要打我们一顿,至少也得拉着我们去他家里做苦力。

“唉。”我叹了口气,心想命怎么这么苦,摊上这么一个救命恩人。凌心好像看出来我的想法,拍着我肩膀笑着说:“安啦,要找也是找我,跟你没有关系。”我无奈的看他一眼,垫着抹布把砂锅端到桌子上,偷来的东西,就不叫老船长一起吃了,弄不好人家提前找上门来连累船长一起挨打。

凌心把野菜和干粮也拿了过来,递给我一些,便自顾自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我刚才做饭的时候发现他家的灶台已经好像好久都没用过了,于是问他:“凌心哥,你平常都不在家吃饭吗?”

“嗯,香。”他吃的正起劲,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过一会才抬头反应过来:“哦,你说吃饭...我平常都去尹妹子家吃,要不就是阿娇家,还有燕婷,她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说道这他看了看我,指了指砂锅里的鸡:“没有你做的这个好吃。”

第二十六章 却似遇兄长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吃起饭来。‘既然都做出来了,该吃还是吃吧。’我想着。就这样不一会我们就把鸡肉吃光,凌心一边吃一边夸我做的不错,还说明天再去偷一只回来。我赶忙制止住他,今天都过的够提心吊胆了,一会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他还计划偷一只回来。

他笑着说是刚才在开玩笑,然后又补了一句:“我过几天再偷。”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的想不通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嘴馋。我们把桌子收拾好,他一个人靠在摇椅上,舒服的哼起歌来。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说他们今晚还会找来吗?”

“等他们想起来用砂锅的时候就来了。”他懒洋洋地回我。我还是有点没听懂,想用砂锅就来找他,莫非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小偷?我转念一想,这应该不可能,怎么会有公认的小偷存在呢。我刚想问他,他已经闭上眼睛休息了,‘还是算了吧,’我想:‘毕竟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别再烦他了,就随他去吧。’

我环顾四周,房子里一共有两个卧室,其中一个开着门。我走进那个开着门的屋子,看到我装行李的那几个箱子摆在里面,这应该是给我留的房间了。我走到窗台旁,打开窗户,荧荧的繁星铺成一张大网,好似将所有仰望着它们的人都包裹其中。“真美啊,”我小声说着,哈气随着冷风消散在夜色中。旷达的天空在这静谧的夜里一览无余,可陪我看它的人,却又少了多少呢?我摇摇头,又想起那每每宿醉的夜晚,“也许你也在看着这片天空想着我吧。”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凌心也回到自己房间了。我把窗户关上,也关了门,打开快被泡烂的箱子。清雅的信还在里面,也没发潮或破损。我舒了一口气,又把它放了回去,关上箱子,坐到床上,看着窗外。平常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拿着吉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对着月亮弹上几曲,可现在吉他已经跟帆船一起葬身大海了。我坐了一会,实在感觉无聊,便准备去凌心的房间,想找他一起聊聊天。其实我心里还是想问问他有关山茶乡的事,毕竟两个地方相去不远,我知道实际上几率渺茫,但也总比自己一个人难受强的多。

我过去到他的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他的门。

“谁?”传出的声音磁性浑厚,跟他之前的说话方式截然不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他说话的语气就变了,“哦,是我,想找你聊聊天。”我回他道。随后我听到他把东西收起来的声音,门板不是很厚,我能清楚的听见是金属碰撞木头发出的响声。他把门打开,还是刚才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到是我便用胳膊把搂着我的脖子,搂到房间里,又随后把门关上,用原来的声音跟我说:“怎么了老弟,是不是一个人无聊的很,想让我陪你聊聊天啊。”

我看他又回到原来嬉皮笑脸的样子,更有些好奇他刚才到底在干嘛:“凌心哥,你刚看什么呢?”

“什么?什么什么,我忘了哈哈。”他笑着坐到床上,我被他搂着也就自然地坐在了旁边,他看我还看着他,又撇了撇嘴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原来偷的一些小东西,就不拿出来现眼了。”

“哦,”既然他不想说我就不好再问了,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平常会出海吗?还是一直在这个小岛上?”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其实那天我救你们就是想出海,当然了,以我这种气质当然不会去打渔了,我总去别的小岛玩一玩,顺便...你懂的。”说完向我挑了一下眉毛。我已经没心情关心他到底偷不偷了,既然他总去别的小岛,说不定真的能去到清雅那里。

“那...你听过山茶乡吗?”

“听过。”他毫不犹豫地拖着长音回答:“我总去那,离我们这挺近的,主要是那里住的都是老板富豪,想要什么东西根本不用去偷,直接管他们要就行了。对了,还有那的酒,免费喝。我每次都喝的不省人事,得到第二天才回来...”他正说着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着我问道:“你是从那来的?”

“没有,我...我经过那,那,你跟那边的村民都有联系吗?关系...怎么样?”我试探着问他,他“哈哈”笑了两声拍着我的肩膀说道:“你小子是在那有相好的了吧,没事,你要想他过两天我带你去,坐我的船。”

我不知道回他什么,脸也红了,虽然还没决定真的要跟他去看清雅,但只是听到离她这么近,怀里的小鹿就不安分了起来。我随便敷衍着聊了几句,就回屋里躺下来。把被子盖在身上,着看天花板,又想到跟清雅在一起的日子。凄清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地上,“老朋友,你永远陪着我。”看着月光,我悸动的心情也慢慢平稳下来,随后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老船长就过来看我,虽然他病的比我严重,但还是担心我有没有痊愈。凌心也出来接待了老船长,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老船长总是毕恭毕敬的,不像平时那样的嬉皮笑脸。我倒是一脸忐忑,生怕昨天被被偷的人家找上门来,一同连累的船长。还好他看我没什么事就走了,我知道他正忙着造船,之前的那几艘都是他一个人造的,每次我去帮他他都嫌我碍手碍脚,其实我明白,他只是想让我多休息休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船长没走多一会儿,那户人家还是找上门来。不过并没像我想的那么惨烈,来的中年男子只是看着凌心无奈的说:“砂锅还我吧。”好似之前是他借走的一样。

凌心摇摇晃晃从屋里把砂锅拿过来,递到他手里,说了句:“谢啦。”又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第二十七章 浪子也有家乡

那人竟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拿着砂锅就走了。我疑惑地在后面看着凌心,等那人走了才过去问他:

“他...就这么走了?也没问鸡的事儿?”凌心搭上我的肩膀,一脸骄傲地说:

“什么叫人缘,“他又冲我挑了下眉毛:”以后跟哥多学着点。”

我无奈地把他的手拿下来,心想既然没事了也不用担心他了,还是看看老船长把船造的怎么样了。

刚要走凌心拉住了我说:“老弟,准备去哪啊?”

“哦,我去看看老船长把船造的怎么样了,顺便帮帮他的忙。”

凌心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等到时候我把我的船送给你们,走走走,先跟我吃饭去。”说完又把我搂住向前走去:“今天咱们去尹妹子家,唉,别的姑娘肯定又要想念我了。”

“要不...你自己去吧,我估计老船长也没吃呢,我做点吃点带给他。”我小心翼翼地说着,可刚说完,马上就被他驳了回去:

“那怎么行?你不去我怎么舍得独享美食呢,”他看我一脸嫌弃他的表情停了停又说道:“好吧好吧,你不是病号吗,我就说你身体没好,多讹他做点好吃的。”

“猜到了...”我无奈的说。

小岛的中午依旧那么温暖,虽是冬季,即便仅套上一件轻薄的外衣却也不感觉冷。和煦地阳光洒在干爽地小路上,凌心搂着我的肩膀一路走到尹姑娘的家,边走边给我讲他的风流韵事。风流韵事只是他自己的形容,其实在别人听来就是他曾耍过多少流氓。我无奈地听着他絮叨了一路,时不时还有附和他一下满足他的虚荣心。虽然他有的时候确实挺让人反感的,但他对我其实也还不错,而且还救过我的命。

尹姑娘好像在门前等我们一样,可看到凌心,却不自主地撇了撇嘴。他倒是一脸堆笑地凑了上去:

“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带我这小兄弟来你这吃点饭,我跟他说了,我们村就属你做的饭最好吃。”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没想到他除了会偷鸡摸狗,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流。尹姑娘嘟着嘴说道:

“你就瞎编吧,我还不知道你看见每个姑娘都这么说,快进来吧,饭都给你们做好了。”

“他怎么对你这么好?”尹姑娘先进了屋,我凑到凌心跟前问道,不过问完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起来。他的回答也证实了我没白后悔:“哈哈哈,我这么迷人,当然是人见人爱。”尹姑娘听到他说的话,转过头对我说道:

“你以后别总跟这个流氓混在一起,就算他救了你那也是碰巧了,你不用总觉得欠他什么。”

“没有,其实凌心哥对我挺好的。”我挠了挠头说。

“看吧,挺好!”边说边赶快凑到饭桌前面,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好吃!好吃!”他边吃边说道。

“就吃饭你最积极!”尹姑娘把锅里的汤端出来,放到桌子中间,随后对我说道:“你也吃,别客气,就像到家一样。”

“对对对,别客气。”凌心边吃边说。

尹姑娘白了他一眼,把一些新鲜蔬菜夹到我的碗里,我顿时感觉心暖暖的。一个漂泊多年的游子,早就没有了家的定义,无论身处何处都是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种所谓家带来的安全感,我从来都没体会过。可几乎所有人都会用尽心力帮我们营造了一个家,让我跟老船长能抬头说话。无论雪儿还是清雅亦或尹姑娘,每当有人给我夹菜的时候我都感觉我不是被别人唾弃的那个,所以每当我抬头看到月亮的时候,就都会想起那些温暖过我的人。谁说我没有家?虽处天涯,四海为家。

她看我愣在那里没吃,又温柔地说道:“怎么了?”我方才反应过来,马上道了谢,把菜吃了下去。她又笑着说道:

“以后凌心家没菜了就来我这吃,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那倒不必了。”凌心刺溜一口把粉条吸到嘴里说道:“以后我带着他,吃遍我们村。”

我跟尹姑娘相视而笑:“对了,尹叔叔今天怎么没在这一起吃呢?”我问道。

“哦,他出去给人看病了,别提了,最近刚刚入冬,小岛的气候变化的很快,中午还很暖,晚上就冷的结冰了。不少人都患了风寒。”尹姑娘无奈地说道。

我刚想高兴地说正好我也懂医,可又想起在山茶乡发生的一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原来在别的岛上的时候有一位医生给我熬过草药汤,据说可以预防风寒,我还记得配方,要不你熬给他们试试?”

尹姑娘放下碗筷笑着说:“好啊,没想到你还懂医。”

“不懂不懂,我只是记得这个偏方。”我赶忙解释,生怕他们再拉着我看病。吃完饭,我把药方写了下来,凌心早就出去一个人到后院坐着了,用他的话说就是趁着中午赶快晒晒太阳。

我边写边问尹姑娘:“他平时一直都这样吗?”

“怎么样?”尹姑娘笑了一下:“像个孩子吗?其实他心肠倒是蛮好的,不过基本村里所有人都烦他,因为他不是蹭吃蹭喝就到处到别人家去偷东西。”

“他为什么要偷别人东西呢。”

尹姑娘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其实吧,他爸爸就是个小偷,但却是我们村的英雄。据说我们村里曾经有个宝贝,只有极少数的老一辈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可是有一天到了几个外来人,私下里给村长一笔钱,把宝贝买了过去。虽然我们不知道那个宝贝到底值多少钱,但它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村里人的信仰。也许也是因为它,我们村才风调雨顺,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尹姑娘停了停继续说道:

“当我们发现的时候村长已经逃跑了,是凌心的爸爸把宝贝偷了回来,可没几天,那个买家就带着一队警察把宝贝抢了回去。凌心的爸爸也因为偷取别人财物被关进了大牢,从此再没有人见过那个宝贝。”

第二十八章 放荡也懂体谅

我叹了口气,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约束,让我们逃不开,也跑不掉,只能在切换的夹缝中喘息生存。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凌心甘愿去做个小偷,也明白为什么大家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村庄还是暖的,就像这绮丽的阳光一样,照亮每个人的心。只要生存着就有希望不是吗,我透过窗子看外面坐在台阶上的凌心,嘴里叼着稻草看着天上的白云。我们确实不该轻视每一个人,毕竟我们看到的都太过于表面了。

尹姑娘也侧过头看着窗外的凌心,笑着说:“其实有时他也挺可爱的,除了好吃懒做之外。”

“你有酒吗?”不知道是酒瘾发作还是触景伤情,我突然想在这灿烂的午后大醉一场。

“你病刚好就别喝酒了,”尹姑娘看着我温柔地说:“你要是想喝酒,过两天到我家里来,正好我过生日。”

“过两天是你的生日?那...凌心知道吗?”

“他啊,”尹姑娘又笑了一下:“应该知道吧。”说完又看着窗外的凌心,正好凌心也转过头来,本来明朗俊俏的脸蛋又被他挤得气象怪状,朝尹姑娘做着奇怪的表情。

我起身准备跟凌心回家,临走前打包了一些菜准备带给船长,要是他找别的人家吃了,那我晚上也省得再做一顿。尹姑娘把我送出了们,凌心也从后院慢慢悠悠地走过来,边伸着懒腰边说:“哎呀,中午晒一会太阳真舒服。尹妹子,你以后也多晒一晒,你就不用了。”他把手放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明明他是个安静认真的人,却偏要在人前演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因为没有安全感,就在不同人面前戴着不同的面具。也许我们心里都藏着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拿出来。我又想到清雅在小河旁的那一吻,那一刻我似乎卸下了所有防备,只是尽情地享受那一瞬间,可人生又有几个那一瞬间...

回去的路上凌心安静了许多,不知道他又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还是又惦记着谁家的什么东西。我看着发着呆的他说道:“凌心哥,一会我去看老船长,你跟我一起去吗?”

“哦,哦,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又转过头想着什么。

我跟他一起去到那片他家东边的树林,其实我也不知道老船长到底去了哪,但他早上是按这个方向走的,并且那片树林正好在海边。

遮天的油松把阳光筛的疏散起来,微风吹过密林的缝隙,在地上画出幢幢树影。越往深走,越感觉稍有些冷。我们又拐过几个小丘,听见不远处传来砍伐木头的声音。坐船用的木头并不好找,在这个地区也没有最适合的铁梨,只能用桦树和松树代替。老船长正用斧头一下一下砍着树,看到我们来了便把斧头放下,擦了擦汗,迎了过来。

“你还没吃饭呢吧?我给你带了点,你先吃一口。”

老船长把气喘匀,把饭菜接了过去,凌心走到树旁拿起斧子,继续帮老船长砍着树。这不是好吃懒做的他的一贯作风,我奇怪地走过去看着他,他没有看我只是专心地忙着。

“小伙子,砍不动了就歇一会!”老船长冲他喊着,然后猛塞进嘴里几口饭,看样子是饿了。

本来这次想帮老船长做些事,现在又没得忙了,关于怎么造船我是一点不懂,只能帮着把老船长砍好的木头搬到一起。

“凌心哥,你要累了就换我来吧。”凌心还在砍着树,没有休息的意思。

“不用,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不过你今晚可得给我做点好吃的,”凌心擦了把汗说道:“要不一会我再偷只鸡回来。”

又过了一会,老船长吃完饭走了过来:“来吧,小伙子,辛苦你了。”说着抹了抹嘴把斧子接了过去,凌心把斧子递给了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尹姑娘说的没错,其实他认真起来还蛮可爱的,也确实是个热心的人。一直以来被他的表象蒙蔽,都忘了他曾救我性命,也没正式的感激过。跟他说谢谢我还真的不知怎么开口,弄不好我们两个都会很尴尬吧,我想:‘还是用实际行动报答他好了。’

凌心带我去到他的船那里,说是让我看看他自己做的船多么伟岸。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往西南方向走了一会就到了,不过看到的只是一艘破旧不堪的小船。

“看吧,厉害吧。”凌心搂着我的肩膀一脸骄傲的说。

我看着斑驳的桅杆和残碎的船板,点了点头。

“等过几天哥就带你去山茶乡,我还要看看我弟妹长的到底漂不漂亮。嘿嘿,其实我也是有点馋那里的酒了。”凌心笑着看着大海,缓缓说道:“你喝过那里的酒吗?”

“嗯。”我也向远处望去,渺渺清波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纹,好似在月光下与清雅经过的小渠。

“那里的酒好喝极了,每次我都喝的酩酊大醉...哦,我好像跟你说过了,哈哈哈。”他边笑边转过身,又搂着我的肩膀,一起走向家的方向。

“凌心哥,你为什么要当个小偷呢?仅仅因为你父亲是小偷吗?”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在回去的路上看着他问道。

“他不是个小偷,他是个英雄。对了,你愿不愿意去我们晚上的派对,有人唱歌跳舞,我们叫着尹妹子一起去。”他说前半句的时候郑重其事,说后半句的时候嬉皮笑脸。

“嗯,好啊。”我知道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我也后悔多嘴问了这么一句。那毕竟是他的父亲,无论是以什么身份存在,对他而言都是不可替代的人。

我们一路走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凌心进屋就瘫在摇椅上,懒懒地嚷着:“累死了累死了。”我也回到自己屋里,坐在了床上。

“你今天别做饭了,”他把摇椅微微转过来侧着头说道:“咱们晚上就去看派对上谁有好吃的,顺便蹭点吧。”

“嗯。”我也是真的没力气做饭了,点了点头回道。

第二十九章 随歌而荡

我们歇了一会便准备出发,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只剩远山处还衔着一缕夕阳。听凌心说派对基本上每周都会有一次,就是大家聚到一块,一起野炊烧烤,再有人表演几个节目助兴。我们先去到尹姑娘家,她自己平常都不会去参加这种活动,只有有人找她才回去。不一会尹姑娘从衣柜里挑出一件漂亮的淡蓝色棉袄穿在身上,高兴地扭过身子问我们:“漂亮吗?”

“你也不怕冻着。”凌心瞥了一眼把头转了过去。

“我乐意。”尹姑娘嘟着嘴说完便径自走了出来。我和凌心跟在她的后面,走了一会儿,迷蒙的云雾被寒风吹刮殆尽,一股寒意也扑面而来,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外衣。尹姑娘好像也有些冷了,只顾着好看,就穿了一件比较薄的衣服。凌心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尹姑娘刚想说什么,凌心摆手示意她无需多言,尹姑娘只好转过她带着笑靥的嫣红的脸,害羞地低下了头。

集会的地方还算热闹,大家围绕着篝火席地而坐,一边吃着烤好的食物,一边聊着家常。凌心抱来一坛酒坐在我旁边,给我使了一个男人间的眼色,我便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小碗,摆在地上。同时他也把酒打开,倒了进去。

“好啊,你们,”尹姑娘听到倒酒声转过头说道:“小毅,我不是跟你说你病刚好不能喝酒吗?”随后又看向凌心:“还有你,自己喝就完了,还带着我弟弟一起喝。”

凌心皱着眉头撇了撇嘴说道:“你别把男人想的都那么脆弱行吗?还有,他什么时候成你弟弟了?要是论认识早晚,那他也应该是我弟弟。”凌心说着把另一碗递到我旁边,我害羞地接过来,跟尹姑娘说:

“尹姐姐,我就喝一点。”

“喝吧喝吧,我也管不了你们了。”说完便嘟着嘴把头转了回去。

不一会篝火晚会就开始了,村里的居民们开始积极表演着自己新学的技能,或者是一首情歌,或者是一支舞蹈。大家争先恐后的演着,节目很糙,不是唱歌的跑了掉就是变戏法的穿了帮。可气氛却越来越热闹了,没有人在意节目表演的是好是坏,若是好大家就安静欣赏,若是不好大家就起哄玩笑。

我端起旁边的酒碗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越是欢快的氛围却越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来:不知雪儿怎么样,不知洛医生好不好,也不知那个我一直魂牵梦绕的山茶女,是否还会因为记挂着某人,坐在河边去享受皎洁的月光。

“呦,这不是尹姑娘么?”旁边的一个大叔看到她笑着说道:“你可好久没来了?怎么样,给大家唱一首?”

尹姑娘红着脸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唱的不好。”

“什么不好,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别谦虚了,”那人站起来向大家大声说道:“来来来,咱们大家欢迎尹蝶儿给大家唱一首!”

乡亲们也开始边鼓掌欢呼边左右议论道:“蝶儿也来了?好久没来了。”“是啊,她唱的可真不错呢。”

尹姑娘娇羞的站起来,走到篝火旁,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道:“嗯...今天是我一个好朋友从外面的世界回来,”她看着我说:“那我就送给他一首歌吧。”

大家也转头看着我,笑着鼓掌起哄,凌心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又小酌一口酒。尹姑娘开口唱了起来,声音仿佛山里的淙淙流水,却多了一点柔情;仿佛林间的簇簇鲜花,却多了一丝坚定。那袅袅清音又推搡着我进入漫长的回忆之中,直到温热的眼里滴入酒碗,我才蓦地发现那些思绪里的旧人都没了踪影。

凌心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知为何他的眼睛也红了,我笑着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绰起不远处的一把吉他弹了起来。典雅的琴音伴着轻柔的歌声,盘旋缭绕在村庄之上...

尹姑娘一曲唱罢走了回来,大家又把我推了过去,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朦胧的月亮,我唱着那首第一次学会的歌曲,我以为每次唱它我都能回到过去,把那些温柔又心酸的事重新经历一遍。大家在底下整齐地拍着手,跟着节奏轻轻晃着头,随着我的歌声漂洋过海、穿山渡河...

一曲终了,我鞠了一躬,看了看手中的吉他,把他放了回去。尹姑娘和凌心笑着给我鼓着掌,我又坐回了他们中间。

“你唱的真好。”尹姑娘边拍手边说,凌心则一把把我搂了过去骄傲地看着她说:“看见了吗?不愧是我弟弟。”

“跟你有什么关系。”尹姑娘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说道:“对了,我刚想起来,我爸今天看了你的那个配方,说是很有想法,还亲自泡了一杯喝,他说过几天就给居民们熬制。”

“好喝吗?”凌心凑过来问道:“给我先来一碗。”

“不好喝,很苦。”我转过头笑着说。

“你不用理他,”尹姑娘把我拉了回来:“到时候你能过来帮我忙吗,我怕就我们几个人手不够,”随后附耳对我说道:“顺便把那个流氓也带上。”

“哎你说谁流氓呢?”凌心凑到我耳边听到尹姑娘骂他嚷到。

“就说你呢怎么了?”

“嘿,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凌心追着尹姑娘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伴着晚风阵阵袭来,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后来的事我就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尹姑娘也被凌心灌了几碗,几人说着彼此听不懂的话。直到篝火逐渐熄灭,村民们也挨个回家,我们才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去。

第三十章 又去想

后来怎么到的家已经想不起来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刺眼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照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拿手遮了遮,外面隐约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头还是很疼,我捂着头慢慢坐起来,看了看四周,‘这不是尹姑娘的闺房吗,看来昨天我跟凌心走到这就醉的起不来了。’我扶着窗台站了起来,尹姑娘躺在床上,凌心躺在床的那边,上半身在床上,手臂搂着尹姑娘,下半身瘫在地下。而尹姑娘则把头侧靠在他的头上,朱唇一张一闭,传出微微的鼾声。

看他俩这甜甜样子,我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再往里是尹医生的卧室,对面是病房,再往里是厨房。尹医生卧室的门锁着,他应该出诊去了,也可能昨天根本就没回来。我走到厨房,想先做点吃的等他们行了就一起开饭,可经过病房却听见里面阵阵的呻吟声。

我赶忙推门进去,病人疼得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

“尹医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旁边患了风寒的村民说:“你看这人都疼成这样了也没人管。”

“怎么了。”我便说着边赶紧过去,先把他扶好,然后手搭在他的脉上。

那人看我懂医,便说道:“你快帮他看看吧,尹医生早上就出急诊去了,刚走没多久他就这样了。”

我又问了下他的病情,能判断出应该是急性肠炎又犯了。中医来的慢,这病又容易反复,加上气温变化太急,估计是寒湿阻滞才导致他疼得不行。我随后把手放在他的足三里处揉推,等他好了一点,便准备去给他煎一万祛湿除寒的药。刚出门,就听见尹姑娘在屋里“啊!”的大叫了一声。

我一推门,看见尹姑娘正嘟着嘴用手拍着凌心的头,凌心则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过一会才醒过来。我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尹姑娘瞪了我一眼。凌心揉了揉眼睛,弄清楚是什么事之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

“喂!”尹姑娘生气地叫住他。

“嗯?”凌心一脸惺忪地回头看向他,顺便挠了挠头。

尹姑娘生气地说不出话,鼓着嘴身子一起一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凌心。

“安啦,我又没做什么?”凌心笑着说:“就算做了我也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尹姑娘脱口就是一句,说完才好像感觉不对,气得把头扭过去脸又红了起来。

凌心笑了笑过去坐在床边:“好啦,别生气了,明天你生日我送你个礼物,你肯定喜欢。”

“你还记得我生日啊?”尹姑娘转过头来,声音里还夹杂点不满的情绪,但显然已经好多了。

“开玩笑,我什么时候忘过?”说着凌心笑着摸了摸尹姑娘的头。

虽然她脸上不太乐意,但也没躲,凌心站起来说道:“我要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了,”随后向门口走去,“好饿...”

“算了,我去做吧。”尹姑娘说完下了床,凌心在旁边笑着说:“对我这么好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家小毅也没吃呢。”说着径直走到厨房。

我也跟她走了进去,准备把煎药的锅拿了出来。

尹姑娘看我去拿药锅,转头问我:“你要煎药吗?”

我“嗯”了一声,顺便从旁边药柜里挑了几种药,一起端了出去。

“你怎么认识那几种药的?”尹姑娘像发现秘密一样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诘问我倒。

我低头笑了一下。

“好啊,你也骗我,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气鼓鼓地走了回去。厨房只有一个灶台,所以做饭和煎药不能同时进行,等我走到门口尹姑娘叫住我说道:“喂,要不厨房给你用?我去邻居家做就行,这个点人家已经吃完饭了。”

“没事,我去外面煎就行了。”我转头回她道。

在山茶乡的时候我已经习惯在外面煎药了,尹姑娘看我走了出去便也没再说,随后就忙着准备饭了。

我把药放进锅里,从井里打了水,弄了点干柴生了火,这些熟悉的事好久没干却依旧轻车熟路。只不过煎药的人还是我,做饭的却是另一个了,我苦笑着摇摇头,又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天以来要说不想清雅那是不可能的,但跟凌心和尹姑娘在一起,多多少少也让我轻松了一点。

我抬头看着远处伫立在树下的凌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也许跟我一样,他也一直记挂着他的父亲。我们每个人都是问题少年,都有这样那样的心里疾病,但也是因为这些情感,才让我们在人生的旅途里不虚此行。

药和饭几乎是同时好的,我们上桌没多久,尹医生也从外面回来了。尹姑娘叫他一起吃,他应了一声,把药箱放到卧室,又去洗了洗手,才走了过来。

尹医生看到凌心好像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这也不难理解,要是有人天天到家里蹭饭,估计谁也开心不起来。而凌心则是根本没看他,也没问好,只是自顾自大口大口地吃着菜。好像他只对船长才恭敬三分,并不是所有长辈都放在眼里。

我跟尹医生打过招呼,他笑着对我说道:“听我家蝶儿说那个配方是你给的?”

“嗯。”我放下碗筷我点了点头。

“那你学过医吗?”尹医生进一步问道。尹姑娘已经知道我懂医的事,我就不好再隐瞒了,随后又点了点头。

“好,太好了,”尹医生笑着说:“我说你要不就留在我们这得了,别再去航海了,如履薄冰的。留在这跟我一起看看病,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

“行了爸,你赶快吃饭吧。”尹姑娘在一旁小声说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管这些干嘛?”尹医生呵斥她一句又看向我,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边笑着说:“来,咱先吃饭,吃完再聊。”

第三十一章 深夜诉衷肠

吃过了饭,尹医生又单独把我叫到他屋里去,问了我好多关于中医的问题。单从对中医的理解程度上来看,尹医生跟洛医生根本就是天差地别,我只用从洛医生那学到的一点皮毛,就可以解答他的大部分问题。

尹医生对我十分满意,最后一边笑一边拍着我的肩膀把我送了出来,临走之前还跟我握了握手。经过尹姑娘的房间,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给我做了个表情示意我先走,凌心则在一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跟着我走了出来。

没走多一会儿,尹姑娘就跑着追了归来,我回头一看,尹医生好像已经进屋了。

“小毅,对不起哦,他没烦到你吧。”尹姑娘站在我面前抱歉地说道。

我挠了挠头:“烦倒是不烦,就是你父亲怎么好像要培养我当他助手的感觉。”

尹姑娘叹了口气:“这你还真感觉对了,他一直都想找个懂医的当女婿,好继承他的衣钵。你啊,对他来说就像天上掉的宝贝一样。”

“不会吧......”

凌心在一旁不耐烦地插话说:“喂喂,聊完了没啊,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去帮船长了吧。”

“凌心哥,吃醋了?”我在一旁笑看着他说。

“嘿你这小子平常看着挺老实的,你想什么呢?”凌心冲过来用两个拳头揉着我的脑袋说。

尹姑娘捂嘴笑着:“哈哈,好了,你俩别闹了。”

“走了走了,”凌心一边搂着我往回走一边对我小声说道:“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别忘了明天来给我过生日!”尹姑娘喊道。

“知道啦!”凌心转头回了她。

小岛的中午暖暖的,过了一上午,脑袋也不怎么疼了。我转头看向凌心,他又像之前一样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记得从我来了之后,他好像再也没偷过东西。不知是谁在远方拨着弦,醇厚古朴的古琴声不绝于耳,婉转柔美的旋律就好像这清幽典雅的小镇一般。总有那些温柔的人,也总有那些温暖的事。凌心好似也听到了琴声,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

“你吉他弹得不错,等你走了,我送你一把。”

我笑了下说:“不会是给我偷一个吧。”

“不会,送别人的东西,我从来不偷。”凌心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挺酷的,在他心里,我似乎真的像他弟弟一样。暖阳夹着微风,又一阵琴音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的心不由又悲伤了起来,那些曾给予我温暖的人,如今又在哪?我又想起清雅的话,也许我会遇到更多善良的人。可就连说这话的人,也终究成了过客。

“哎呀,阳光好暖啊。”凌心伸了个懒腰,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流氓笑容。远处飞来两只鸟儿,停在屋檐的瓦片上,互相轻轻啄着羽毛。“享受吧。”凌心看着它们懒懒地说。

对啊,享受吧。那些快乐的人不都是活在当下吗?与其杞人忧天,不如酣畅淋漓的玩上一场。只有把人生当成游戏的人,才有机会当个赢家吧。

凌心笑着转头看向我,又搂上我的肩膀,我们一起朝老船长造船的地方走去。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我们才到了地方,路过凌心家的时候顺便带了些干粮给老船长。我们又像昨天一样,老船长吃饭,凌心砍树,而我就把他们砍好的木材聚集到一起。等到老船长吃完,我们又轮番干了一会儿,等天黑的快要看不见了,我们才一起走往回走去。

“船长,你每天住哪?”我问他。

他又把腰上的烟袋锅子拿下来,缓缓地绕开上面的绳,划了根火柴点上说道:“离尹姑娘家不远。”随后深深吸了一口。

“原来我爸也有一个。”凌心低头小声说道。

“什么?”我转头问他,他只是摇了摇头。

“孩子,这未必是件坏事,”老船长吐着烟,这话无疑是说给凌心的:“有时候只有经历过一些事,你才算是个男人。”

凌心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只是个小偷。”

“你父亲也是个小偷,”老船长缓缓地说:“但他也是个英雄。”

“您也这么认为?”凌心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船长,我才明白,父亲对于孩子而言是多么重要。

“我怎么认为不要紧,关键看你怎么认为。”船长顿了顿:“别把自己看扁了,你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凌心又轻轻笑了一下,随后便没再多言。

我能体会到他的那种感觉,一个长久没有安全感的人能得到肯定,也许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普通一句,却也能在心里开放一朵娇艳的花。晚风开始渐渐冷了起来,我们也马上就到家了,老船长说那家人会给他留饭,便没在我们这吃。我跟凌心一起把饭做好,其实他并不是不会做,可能只是他不喜欢以这种方式生存。

晚上的时候凌心把我叫进他的屋子,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木箱,他找来一块抹布,把上面的灰擦净,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一把精致的民谣吉他。他停了一会儿,把吉他拿出来,对我轻轻说道:

“这是我爸爸以前用过的,以后你就拿着它弹吧。”

我赶忙说道:“这太贵重了,你还是留着吧。”

凌心摇了摇头:“吉他不弹,就是废品,作为报答,你今天得给我多弹两首。”他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搂着我出去,把吉他放到一旁说道:“对了,你等我一会。”

不久,他又从里面拿出一坛酒来,看着应该放了很长时间了。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碗,倒了两碗,我也望着月亮弹了起来。酒过三巡,他也跟着我开始鬼哭狼嚎,直到见了底,我们才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月亮。

“凌心哥,你为什么要当个小偷呢?你喜欢偷东西吗?”我红着脸醉醉地问他。

“小偷?”凌心打了个嗝:“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但我也有个梦想,”他把酒碗举起来大声说道:“我要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小偷,”然后转过头看向我:“我要...我要让所有人都发现不了,是我偷了东西。”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理解他说的话。

“但我现在不偷了,”凌心把酒碗放下,眼神又直勾勾地看着前面:“我现在有个弟弟,我得做个好榜样。”说完他笑着看了看我,还是往常那种流氓般的笑容,可这是不知为何我一点都反感不起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笑了笑:“谢谢你,哥哥。”

第三十二章 酒后心茫茫

“不用...谢。”凌心拖着长音醉醉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吗?”

我看向凌心,他眼睛还看着前面:

“因为老船长跟我父亲...太...太像了。无论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方式,都...都像。长的也有点像。”凌心说完把头耷拉下去,看来是醉的有些不行了。

“你喝多了。”我笑着把他扶起来,准备把他弄到屋子里去。他又一副嬉皮笑脸地搂着我的肩膀:

“弟弟,你以后就是我弟弟!”他大声嚷着:“谁要敢欺负你,别的我不敢说...我能把他家搬空。”说完凌心又打了个嗝。在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进了屋。

我把他扶到他卧室的床上坐在他旁边说:“哥,你不是答应我说不偷了么。”

“对哦,不,不偷了。”他怔了怔把手一挥:“不,不对,欺负你,我就,再偷他一回。”

我笑着帮他把鞋和外套脱下来,然后把他放在炕上,盖好被子,随后准备去炉台填了点柴火。凌心抓住我的胳膊说:

“小毅,明天...蝶儿生日,别忘了叫我...早点起床。”

我“嗯”了一声,他才把胳膊松开,不一会儿,我就在外屋听到了他的阵阵鼾声。我走出屋子把那把吉他拿了回来,除了背带有些破旧以外,别的地方都保养的很好,看来原来的主人对它也是十分重视。我把吉他用布蒙上,放在床头,随后也脱下衣服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想起是蝶儿生日,我赶忙一咕噜爬起来,把外衣穿上去找凌心。到了他卧室门口,发现门却是开着的,往里一看,也不见他的踪影。我走出屋子往外一开,发现凌心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树枝晃来晃去,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把衣服系好,过去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说:“怎么起来没叫我呢。”

凌心轻轻叹了口气说:“有一个东西,我不知该不该送她。”

“是你昨天跟她提过的东西吗?到底是什么啊?”

“没什么。”凌心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去帮她收拾收拾,只是今天不能去帮老船长了。”

“没事,”我回他道:“昨天老船长走的时候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会自己带点干粮。”

凌心“嗯”了一声,回屋里换好衣服,他特意挑了一身自认为最好看的。我看着他衣装革履的样子,挺拔精神,气质非凡,根本就与他平常判若两人,我笑着问他:“今天怎么穿的这么正式啊,待会是不是要表白啊?”

他又咬着牙一副流氓模样地走了过来,我笑着朝他吐了吐舌头,走回自己的屋子把我那身旧衣服换上。

“你还是穿我的吧,”凌心倚着门皱着眉头看着我说。

随后他转身走回自己屋里,挑了几件干净的厚衣服给我:“我也就这几件能拿的出手了,”他笑着拿衣服往我身上比量比量:“要是想要别的衣服,你就去找尹妹子他把,那老头衣服多得是,估计能给你个十套八套的。”

我挠挠头笑着说:“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当他的助手,我在山茶乡就给人医出病了。”我边说边把凌心的衣服换上,他轻笑了一下说:

“你放心,我们村民不像山茶乡的那么矫情,医死了都不会找你。”说完站起来,看着我换完衣服的样子点了点头:“走吧。”

我跟凌心又踏上去尹姑娘家的小道,每次经过都能嗅到淡淡的桔梗花香。那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在角落里、石缝间开放,有一种特别的美。中午的小路显得格外踏实干爽,不一会儿我们就走到尹姑娘的家,她正杵着脑袋坐在门口发着呆,看到我们来了便站了起来。

“尹姐姐生日快乐!”我笑着对她说。

“谢谢,”她也冲我甜甜地笑了起来:“你们怎么才来啊,”她说着看向凌心。

“晚吗?”凌心懒懒地说:“难倒你不是这个时候起床吗?”

尹姑娘冲他撇了撇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你们快帮我把屋子布置布置,今天晚上我叫了好多朋友来。”

“好多朋友?”凌心皱了皱眉:“除了我们你还有朋友吗?”

“贫!”尹姑娘说着掐了凌心胳膊一把,给他疼得嗷嗷直叫,一边躲一边跑到屋子里面去了。

这两天的病人不是很多,也没有严重的病人,剩下两个感冒发烧的,知道尹姑娘晚上要办派对,也提前回去了。听凌心说尹姑娘今年22岁,在他们村有个风俗,女子到了22,就该有男子上门提亲了。我笑着帮凌心出谋划策,可他好像根本没考虑这些事,也许他打心里觉得自己配不上尹姑娘,也不想连累她一辈子。

凌心独自布置屋子,我跟尹姑娘一起做一些晚上吃的零食。说是布置,其实就是把家里收拾收拾,弄得干净敞亮一些,再贴上一些象征性的小装饰。我们一起忙到晚上,天差不多黑了的时候,尹姑娘邀请的其他朋友才陆续赶到。

每来一个尹姑娘都拉着我跟他互相认识,凌心自己坐在一旁吃着尹姑娘做的零食。尹医生已经在准备丰盛的晚餐,大家坐着聊了会天,饭就差不多好了。大家把桌子拼到一起坐在外面,就着摇曳的烛光,畅谈开来。

凌心坐在我身旁,一个人喝着酒,好像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尹医生从厨房把长寿面端到尹姑娘面前,端起一杯酒说道:“今天欢迎大家光临寒舍,借着小女22岁生日,我也敬大家一杯,以后还希望大家能多多照应。”

大家纷纷举杯应和,凌心也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尹医生喝完后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说道:

“我一会还要出个急诊,就不跟大家一起玩了。”说完就走了,经过我时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叹了口气,这才真的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了。

第三十三章 话未出口

我们都知道尹医生走是因为不想打扰我们这一群年轻人。凌心端起酒杯,刚要喝,看到尹姑娘正看着他,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尹姑娘慌忙把目光收了回去。凌心也清了清嗓,放下手里的酒。

“有什么要说的你就对他说吧。”我在一旁小声地对凌心说道。

他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左手搂着我,又手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随后喝了一大口。

“小毅,你给大家唱首歌吧。”凌心还没说出口,就被尹姑娘抢了先。

我笑着点点头,便开口唱了起来,没有吉他还是有点不太习惯,但随着独唱变成了合唱,也就不感觉有任何尴尬了。大家一起吃着、喝着、唱着。不一会儿小村的月亮就从弥漫的云层中弹出头来,浅笑着看着底下这一群快乐的小孩。

又玩了一会儿,风渐渐冷了起来,大家也都陆陆续续回家了,外面只剩下我们三个。尹姑娘走到屋子里,把别人带给她的礼物拿出来一些,递给凌心。都是些鱼肉海鲜之类的东西。

“他们送的这么多放在我这也要坏了,你拿回去跟小毅一起吃吧。”尹姑娘稍有些酡红的面颊在月光下更显得楚楚动人,迷醉的眼睛泛着微光温柔地看着凌心,一双纤纤玉手把东西递了过去。

凌心好像有点慌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他挠了挠头把东西解了过来,尹姑娘又朝他走了一步,撒娇似的说道:

“礼物呢?你不说今天要送我一个礼物吗?”

凌心“哦”了一声把东西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用玉雕琢的一对鸳鸯,看起来挺精致的。

尹姑娘把东西接了过来,能看出她心里特别开心,可她表面上还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嘟着嘴对凌心说道:“就这个啊。”

“额...”凌心红着脸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挺贵重呢。”

“有多贵重?”

“大概...大概几千万吧。”

尹姑娘“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赶忙用手捂住嘴:“几千万,你怎么不说几亿呢?”

凌心也笑了起来,又回到了以往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多钱啦,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尹姑娘看了看手中的鸳鸯,有眉尖一挑,妩媚地看着凌心,随后说道:“还凑合吧。”她一字一字说的很清,眼睛轻佻地看着凌心,脸蛋微微上扬,嘴巴也嘟了起来。这暗示未免也太明显了,连我都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可他没有什么举动,只是笑着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我拍了下脑门,心想世界上怎么还有比我笨的人,尹姑娘也好像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看着他。明明距离就剩几公分了,我在心里都替他吻了不知几百次,可他还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好啦,你俩快回去吧。”尹姑娘真的生气了,往后撤了一步转过脸说。

我叹了口气,尴尬地走过来把东西拿了起来,凌心也挠了挠头,边走边冲尹姑娘说道:

“那我明天早上再来帮你收拾。”气的尹姑娘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来的路上凌心一直叹着气,我明白他不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他纠结着张不开口。就好像我也终究没能对雪儿说出“喜欢她”这句话吧,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在当事人心中却是个牢牢的死结。远处又飘来一股桔梗花香,淡淡的味道略过鼻尖,只存在于那一刹那。当你再想品味的时候,它却已经消散在沉寂的夜空中。

“我觉得你应该对她说那句话。”我轻轻对他说,凌心看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

“我在船上漂泊了十多年,每次遇到喜欢的姑娘,都想就住在那个岛上。”我说道:“老船长不能没有我,可你不同,”我转头看向他:“你俩都住在这里,我觉得已经足够幸运了。”

凌心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把手肘搭在上面。我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但我真的不想他就此错过了这么好的缘分。

“那个老家伙也不是那么好说话。”他抬头望着天空轻轻地说道。

“没事,你不用担心尹叔叔,我把我懂的都教你,应付他足够了。”

凌心转头朝我笑了笑,用手轻轻掐了下我的脸蛋。

“谢谢你。”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

“应该是我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凌心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庆幸自己终于把这句谢谢说了出来。秋夜的月亮斜斜地挂在空中,散出淡淡的白光,透过薄雾,穿过细密金黄的银杏叶缝隙,碎在前方的土地上。踏着月光一路往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股淡淡的桔梗香。有多少人有幸沉醉在这优美的景色里?有多少人有幸闻到这醉人的清香,遇到这些暖心的人...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去看看尹姑娘。不知道经过一晚她还生不生气了,顺便也能帮她熬一些草药汤。凌心还在睡着,我把他叫了起来,可听说是去找尹姑娘,他却纠结地挠了挠头。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看她吧。”

“我知道我知道,”凌心一边穿着外套一边皱着眉,过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们别去找他们了,你上我的船,咱们去山茶乡玩两天,等这股尴尬的劲儿过去了咱们再回来,反正熬药又不差你一个人。”

我刚想别让凌心逃避责任,可想一想自己不也是一样么,清雅为了我赔掉了整个青春,而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头也不回。想到这我也难受起来,不自觉叹了口气。凌心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看来我们都是一类人,不愿意去表达,也不想面对结果。”

他说的对,我明明知道对清雅有愧,却连当面跟她说句“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

“好吧。”我想了想说:“不过我得先去跟尹姑娘道个别。”

第三十四章 旧梦成伤

我到了尹姑娘家,她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我走进屋去,看到她正在厨房坐着饭,身上穿着睡衣,应该是刚起来不久。

“你来啦。”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自然地说道,随后又嘟着嘴向我身后看了看,明显还在为昨天的事生着气。

“他没来,”我挠了挠头说道:“其实...你知道...为什么凌心哥没跟你说。”

尹姑娘好像有些尴尬,“哦”了一声低下了头。

“我知道,”她缓缓抬起头,刘海从耳后滑了下来:“他总觉得自己是小偷,配不上我,”尹姑娘说到这轻轻笑了一下:“其实他挺没安全感的,别看平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俩能在一起。”

尹姑娘温柔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谢谢你,弟弟。”

“谢我干嘛?”我笑着说:“那个...我跟凌心要去山茶乡一趟,路上我帮你好好劝劝他。”

“好,”尹姑娘眼睛弯成一座小桥:“希望你也能找到幸福。”

“哦...哦,好。”我害羞地低下头,冲尹姑娘挥了挥手,随后便走了回去。

又踏上那条熟悉的小路,心里想的却都是清雅。见到她我要说些什么?她还会不会像原来那样温柔贤惠,我们还会不会像原来一样坐在月下敞开心扉?越想思绪却越乱了起来,我应该仔细想想是否还要打扰她的生活,到底是真心想给她一个交代,还仅仅只是欲望作祟。毕竟自从凌心说有机会见到清雅,我便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好像这才是我呆在这里的意义。

小镇还像往常一样安静,只不过早上要比中午冷了一些,我加快了步伐,不久便回到了凌心的家,他已经把行李收拾好在门口等我了。

“给,”他把吉他递给了我:“谈情说爱全指着它了。”

我笑着接了过来,把吉他背到背上。我们先去林子里跟船长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准备坐船离开了。山茶乡离这里不远,往西走不到半天时间应该就能到,但我还是仔细检查了救生物品,带足了干粮和水以防发生意外。

凌心笑着说我多此一举,我也发现老船长不在我便成了那个瞻前顾后的人。我笑着上了船,跟凌心一直往西边划去。

和煦的海风推着小船慢慢前行,偶尔有几只海鸥在上面周旋一圈,随后又向远方飞去。它们是很聪明的动物,知道有船边也许会丢弃一些剩饭供它们享用。有的时候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过来,我都会去找船长要一些面包,搓成粉末再抛向空中。

凌心心不在焉的划着桨,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我捡起一块石头朝他那边的海水里丢了过去,他反应过来转头朝我笑着说:

“别着急,一会儿就到了。”

我知道他在想着尹姑娘,于是故意把话题引到这边:“昨天你送尹姑娘的鸳鸯是从哪来的?我怎么都没看过。”

“你又不是什么东西都看过。”凌心撑开手臂懒懒地说:“我也是没什么别的可送,才把那东西送给她。”

“不会是你们的传家宝吧。”我开玩笑似的看向他,可他却一脸严肃地回到:

“算是吧。”

“还真是传家宝。唉,传家宝都送出去了,人要是没娶到,可亏大啦。”我故意抻着长音调笑着说道。

“你还敢那我开玩笑?”凌心转过头露出他流氓式的笑容:“等一会见到弟妹你看我怎么说你。”

“别别别,凌心哥,我错了还不行嘛。”我冲他吐了下舌头说道。

“哈哈,知错就好,”凌心说着他把手里的桨放到船上,坐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道:“等一会陪我好好喝点。”

“你不划啦?”

“这不是顺风么,”凌心撇了撇嘴说道:“别着急,一会儿就到了。”

‘你倒是不着急。’我心里想着,可转念一想就算提早见到她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索性也把自己手里的桨放到船上,跟凌心又聊了起来。

我们坐着小船晃晃悠悠,直到太阳几乎垂直地照着碧蓝的海水,我们才看到山茶乡所在的小岛。我仿佛又嗅到了那醉人的山茶香。小船靠了岸,我把船停好,凌心掐着腰看着远方的山茶林。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不过心情跟第一期截然不同了。

我背好吉他,拍了下凌心的肩膀,一起往前走去。绕过小丘,进入山林,又爬上了那座小山,凌心转头问我说:

“清雅姑娘的家在哪呢?”

听到这话我才突然意识到我马上就要见到她了,心里倏地乱了拍。

“在....在,”我看着下面鳞次栉比的小宅,好像忘了哪里才是她的家,我低下头说道:“不如我们先去,别的地方...然后...”我转头看向凌心,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凌心转过头冲我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正好我有个朋友住在这,我们先去他们家呆一会,晚上再去酒吧街一醉方休。”

“嗯。”我朝他点了点头,一起下了山,到了村口,进入了那条羊肠小道。就是在这,那时的那个人又怎会想到,那一撞,会让他许久缠绵悱恻,魂牵梦萦。

凌心感觉到我的紧张,又像原来那样搂着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

“想好晚上要喝什么酒了吗?”

“你定吧。”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分心,便随口应道。

“没事的,”他看着我说:“等你真正见到了,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再说要见到也是明天,今天先把自己灌醉再说。”

我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一阵风骤然吹过,把砖地上的落叶吹浮起来,在半空中打着旋。我四处张望着,好似清雅就在某个我还没看到的角落。我也没想到自己将要见到她是这种心情,那个曾经如此亲密的人,如今却成了内心的忌惮。唉,我也知道我还放不下她,只是没想到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凌心带我转了几个弯,又过了几个小桥,我们才到了他朋友的家。

第三十五章 玉鸳鸯

“凌心,你来啦。”出门迎接我们的是一个长相憨厚的大叔,看到我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把我们的行李接了过去。

“秦异叔,这是我的朋友白毅,来我们村玩两天。”

“哈哈,欢迎欢迎。”他走过来热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离我很近的时候,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好像看到了熟人。山茶乡的人很多都找我医过病,来的时候我故意低着头,怕别人认出我来。眼前这位大叔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但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好像看见过你,”大叔转头看向凌心:“他是外来的吗?”

“嗯。”凌心边归置行李边答道,大叔又弯着眼睛笑着说:“可能咱俩有缘吧,来者是客,今天就在我这吃吧,我下厨给你们做点好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边转身忙他的去了。我四下打量着所处的小屋,跟其他山茶乡的建筑别无二致,卧室有三间,不过好像没看到有别的人住。我跟着凌心把行李那到其中一间,随后把吉他也卸下来放在一旁。凌心舒了口气说:

“唔...累死了,好久没漂这么久了。今晚你就住着吧,我住另一个卧室。”

“嗯,”我应他一声,随后问道:“这里就他一个人住?”,他想了一会儿说:

“反正我在这就看过他一个人,至于人家家的事,我也不好去问,”说着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有地方住就安啦,想那么多干嘛?”

我点了点头,跟凌心一起出了卧室,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了下来,我来到灶台旁看看秦异叔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笑着边洗菜边说:

“呵呵呵,好久没人来我家做客了,有什么想吃的就说,”随后好像想起些什么,走到阳台拿了个苹果,用接好的井水洗了洗,递给了我:“喏,吃个苹果开开胃。”

我说着“谢谢”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又甜又脆。他又拿了点蔬菜准备洗一洗,我赶忙说道:“我帮你吧。”随后把苹果叼在嘴里,他只是笑着摇摇头推开了我:“不用不用,你就在旁边歇着吧,这点活我还能干。”

“好吧,”我把嘴里的苹果拿下来,又咬了一口,呆了一会儿问道:“您跟凌心是怎么认识的?”

“凌心啊...算是从小就认识吧,”大叔眼睛向上看着好像在回忆着什么,随后低下头来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小子原来在他们村也算是鹤立鸡群。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一天也不在外边吓跑,就在家自己看书学习。”

“不会吧...”我笑着说,我从来都没看过凌心看过一本书。

“唉,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大叔叹了口气说:“自从他爸爸把那宝贝偷回来,他就没再看过书,反而干起了偷鸡摸狗的事。邻里乡亲都知道为什么,谁也不好点破,所以偷了什么吃的喝的也都认了。要是什么重要的用品,过两天他们就再要回来。”

“您也知道这些事?”

“知道,”大叔笑着说:“我当时就住在那,后来才搬到这里来,听有的人说,那宝贝最后被那个买主弄丢了,不知是真是假,还有人说是被偷走了。”

“本来就取之不义的东西,被偷也算因果报应吧。”

“嗯,最后还便宜那个小偷了,”大叔摇了摇头笑着说:“少说那东西也值几千万啊。”

“那么贵重,您看过?”

“原先有幸看过一次,是一件玉鸳鸯。”

“玉...鸳鸯?”我脑袋“嗡”的一下,那不就是凌心送给尹姑娘的生日礼物吗?“可他说从来不送别人偷的东西...”我小声念着。

“什么?”大叔抬起头问我:“你这孩子说话大点声,叔耳朵不好使,”说完又憨憨地笑起来。

“没...没说什么。”我回了屋,坐在炕上,想起那天晚上凌心和尹姑娘的对话,又想起凌心跟我说过关于他对小偷的看法...

我好像懂了,那不是他偷的东西,在他心里,玉鸳鸯本身就属于他们。所以那天我敲门他才快速把它收起来,所以尹姑娘生日当天他还在纠结到底送不送这个礼物。我缓缓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子外面,山茶乡还是一如既往的安详,不时有几片枯黄的梧桐随风打着圈落到地上。我不打算跟他说这件事,我打从心里希望,永远也没人能把那玉鸳鸯认出来,直到凌心和尹姑娘携手白头,他才在一个安静的黄昏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也许我真低估了凌心的实力,那天他喝多说要做全世界最强的小偷,并非痴人说梦。

我躺在炕上,清雅的脸庞又浮现了出来,人在有压力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思考一些让自己放松的事,而她恐怕是那个我心底最深处的依靠吧...

晚饭的时候凌心还是原来那般有说有笑,仿佛在屋里睡的一会儿,恢复了他全部的活力。他跟秦异叔称兄道弟,大叔也不反驳,只是笑着叫他多吃点菜。

“兄弟,别一副苦瓜脸了,”凌心看着我皱着眉头说:“早晚都能见到,我们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想见了再说。”

“我知道。”

“好啦好啦,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一醉方休。”

我冲他笑了笑,给他夹了点菜,他还似在尹姑娘家一般,狼吞虎咽地吃着,不时跟我们聊上两句。不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凌心摸着滚圆的肚子靠在椅背上,好像撑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没事吧凌心哥。”我边帮大叔收拾碗筷边看着他问道。

“没事没事,”他缓缓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我去外面活动活动,你收拾完咱们就出发。”

我“嗯”了一声,大叔笑着挥挥手示意我直接走就好了,于是我把剩下的碗筷递到他手里,随后就走了出来。又一阵凉风吹过,好似比之前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凌心呆呆的看着前面,听到我出来才慢慢地转过头。

“山茶乡果然有山茶香啊...”凌心感慨着,好似第一次来一样。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秋意阑珊,却还能嗅到远处飘来的花香,仿佛在这万物凋零的时候只有它有资格凌霜傲雪。知道它背后故事的我不免又多了几分伤感,那些花就好像那逞强的人,即便知道意中人一去不返,却还在最艰难的时候翘首以盼。

第三十六章 旧情郎

我跟凌心又到了那条酒吧街,夜色还是一样的迷醉,灯红酒绿的牌匾,熙来攘往的人群。原来跟清雅来这的时候,几乎所有酒吧都喝遍了,所以这次想让凌心选择一家。

他也是一副老顾客的样子,偶尔跟遇到的老板打个招呼,好似第一次清雅带我来的那样。我也不知打他怎么认识这么多老板,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转过头搭着我的肩膀说:

“既然你不挑那我就选了,那么就去那吧。”凌心指了指前面的拐角,我知道从那拐过去,就是我第一次跟清雅去的小酒吧。他看我一脸诧异于是问我:

“怎么?不喜欢去那?”

“不是,我第一次跟清雅就是去的那家。”

凌心笑了笑搂着我往前边走边说:“那咱们就再去一会,反正这些酒吧你也都快去遍了吧,到哪都有你的回忆。”

推开破旧的门板,小酒馆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老板也似乎喜欢这种安逸的生活,偶尔跟几个熟客喝喝酒、谈谈心。虽然平时都是乡亲街坊,但好像只有这时才能敞开心扉畅所欲。我跟凌心到吧台前坐下,老板走过来,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酒。在山茶乡的酒馆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你坐在普通的桌子旁,那你可以自己选酒喝,但如果坐在吧台前,老板就会亲自为你倒上最新出的酒。

凌心把杯子举起来,等老板把他自己的那杯也倒满就碰了上去。

“好久不来了啊凌心。”老板喝了一大口,笑着对他说道。

“在我们村捡了个弟弟,”凌心拍了拍我的肩膀:“最近照顾他来的。”

老板转头看了我一眼,他也是认识我的,只不过叫不出名,大概能记得我是跟清雅一起的。

“是你小子。”老板拿起杯跟我撞了一下,我们一人喝了一口,他把酒杯放下说:“怎么样?跟清雅成了吗?”

我叹了口气,把头转了过去。凌心搂着我的肩膀看着他说道: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们都不联系了,要不怎么会来我们村。”

“哈哈是吗?”老板笑着挠挠头:“我以为他是去你那旅游呢,不过话说回来,你跟清雅的那些事现在我们村可是老少皆知了。”

我抬起头皱着眉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怎么会...都知道呢?”

“清雅没跟你说?”他又喝了一口,咧着嘴笑着说道:“清雅没日没夜地照顾那个病人,把自己也累病了,后来我们大家就知道了你跟她被人欺负的事,于是就筹钱把这座岛的使用权买下来了,”他撇了一下嘴说:“然后就把那家人赶了出去。”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虽然我希望所有人能和睦共处,但却实在为有人替我跟清雅出头而感到高兴,毕竟这是第一次出了老船长以外有人愿意保护我,甚至是全岛的人。

凌心也爽朗地笑出声来:“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兄弟,这回咱们可得好好喝了。”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跟凌心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你别呛着,”老板笑着拿了些纸巾放到我俩旁边:“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哦对了,”他走了几步突然回来:“你走之后清雅好像经常来我们这里喝酒,我说的是这条酒吧街,我总能在外面看到她自己一个人。”

‘清雅...’

我的心脏又开始乱了拍,我回头看向那老旧的木门,随着寒风吱吱呀呀地来回晃着、响着,好似突然有个时间,那个让我缠绵悱恻的心上人就会推门而入,在这灯红酒绿的场景中熠熠发光。

凌心也转过头朝着门的那边看去,缓缓对我说道:

“其实你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有的时候缘分早就已经定好了。”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把脑袋转过来,喝了一口酒问他:

“你跟尹姑娘的缘分老天爷定好了吗?”

“喂喂,说你呢,干嘛把我带上?”他转过身又去吧台拿了一瓶酒,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事都是自由的,自然也没有社么规矩一说。

又喝了一会儿,我跟凌心都有些醉了。平时喝酒我们两人喝酒都比较安静,但这次却一直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也许因为环境不同,也许因为他想让我能够完全放松下来,不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我们推杯换盏,酒瓶空了一堆,老板也来调笑了好几回,最后实在喝不动了,我们才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吹过,心情也舒缓了很多,只是喝完酒还带着的头痛,让我们不能潇潇洒洒地走回家。来往的人还是那么多,这次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的走了,我跟凌心笑着嚷着,拐出那条小巷,穿过街口,我蓦地发现,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身边经过。

我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去,她就在灯火阑珊的地方,默默地注释着我。

一眼万年。

在那瞬间我好像又置身于她温柔的怀抱里,虽然她都没有触碰到我,但我已经深深陷入她的眼波之中。凌心看我停下也转头看了过来,我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但我知道,我喜欢这么看着她,或者我愿意永远这么看着她,哪怕瞬间就白了头。

昏暗的月光艰难地透过缤纷的霓虹,点缀在我们的脸上,我咽了咽涂抹,朝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凌心想扶我一把,可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走出好远,而且就连他自己也已经站不住了。

我跟清雅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她也有些醉了,微醺的空气夹杂着她身体的清香,我头一晕,倒在了她的怀里。

第三十七章 再忆梦中香

柔软的风吹着我的耳膜,我缓缓地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床上。脑袋没有想象的那么疼,我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窗子微微开着,可能是怕炕烧的太热,有人故意让清凉的风缓缓透进来。我转头向旁边看去,没看见凌心在我身边,门关着,外面好像有细碎的脚步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头转向窗外,昨天跟清雅的邂逅还历历在目,似乎一个不小心,就又回到了那温柔舒心的夜色中。

我终于还是决定好好跟她聊聊,无论结局如何,那毕竟是我心里最爱的女孩,我穿上拖鞋,还是之前的那双,起身打开那倒熟悉的门,想起那个夜晚,清雅就压在我的门口,贴着我,让我久久的注释与她。我晃了晃头,快速地打开门走了出去,锦芳阿姨正准备着早饭,苏七叔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清雅正提着一桶水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我又尴尬地转过头,一口气把水桶提到灶台旁。

在四目相接的那一瞬,我冲她尴尬的笑了笑,但好像她没发现我的这一举动。我轻轻叹了口气,场景还是原来的场景,关系却好像冷了起来。我把外套穿好,换上鞋,走了出去,凌心正在远处看着天空飞过的鸟。我抬起头也注视着他的方向,山茶乡的鸟跟凌心的村子略有不同,好似种类更多了一些,也许是这里少暖一些,也许是食物更多。

“嘿。”

如同触电一般,我倏地回头,清雅斜长的刘海夹着微风,飘散在湿润的空气中。

我向她走了过去。

我知道如果我不动,走过来的人就会是她,但这次不同以往,我希望自己是主动的那一个,也许我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对她有愧吧。

“你...你还好吗?”我言语有些紧张,声音也小的出奇,就连我也吃了一惊。情绪真的不由人左右,就像某一个下午船长说的一样。

清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满蕴着温柔,似乎多年不见,在脑海中思量着我的遭遇。那神情就好似盼郎归的妇人,千言万语涌了出来,却又死死地堵在了喉头。

“你瘦了。”清雅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用她的手指慢慢地、轻轻地划过我的脸,我从不知她这么想念着我,我也才意识到或许她爱我比我爱她还要深。

我确实是瘦了,在海上那一劫我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但我现在无暇思考那么多。我提起左手把她的手握住,刚沾了水的手冰一样凉。不知道怎么我的泪水突然缓缓从眼里流了出来,我赶忙转过头去,凌心在一旁远远望着我,微微皱着眉。

“怎么了?”清雅的语气还是刚才般温柔,用手轻轻搭着我的小臂,探过头看向我,我赶忙摸了摸眼泪,又转了回去。看到我刚才的表情,她似乎也要哭了。

“没事,”我清了清嗓,又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说:“就是有点想你了。”

清雅也笑了出来,又露出平时调皮的表情,仰头向我说道:“有多想啊?”她的表情有些尴尬,我知道她是故意想让气氛变得柔软一点。我转正了身正对着她,左手握的更紧了一些,认真地说:

“很想很想。”

她终于开心地笑了出来,就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我轻轻把她抱住,她还是她,把幸福看的如此简单,即便之后是永远的离别,只要你说些许的甜言蜜语她就能发自肺腑地笑起来。而我终究也只能是我。

后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侧过头,凌心已经走到我的身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径直向屋里走去,就像大哥哥一样。我们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叫我们吃饭的声音,清雅红着脸推开了我,转过头跑进了屋子,我也慢慢地跟了过去。

桌上的菜还是以青菜为主,大多都是以前我在这里说过爱吃的菜,苏七叔提起酒杯本来想说几句,一旁的凌心早就已经胡吃海塞起来,让苏七叔和锦芳阿姨也忍俊不禁,凌心注意到端起杯子的苏七叔才把碗放在桌子上抹了抹嘴。

“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能吃是福。“锦芳阿姨一边笑着一边往他的碗里夹了几块肉。

苏七叔也笑着说道:“今天大家尽情吃,别的不够饭菜管饱,等下,”他好像想起什么,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不一会儿拿着一潭落满灰尘的酒坛走了过来:“这是我留着清雅喜宴上喝的,今儿高兴,咱们一起喝点。”说着就一下打开了盖子的密封。

“这可使不得,”我赶忙站起身把已经起开的盖子扣上:“您压箱底的酒,我们这些晚辈还轮不到喝。”

苏七叔笑着摇摇头把我的手拿开:“你小子听没听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说着把酒倒了一杯出来:“这酒就是在人快乐的时候喝的,我想了一想,女儿出嫁,我未必那么快乐,不如今天就趁着高兴就把它喝了。来!”他站起身把酒倒在我的碗里,我也不敢躲闪只好拿碗把酒接住。

“我自己来,自己来。”苏七叔要给凌心倒酒的时候他赶忙把酒接了过去,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你们放心喝,”苏七叔笑着说道:“不用在乎,酒被喝了才有价值,在那里放着,没什么用。”

锦芳阿姨和清雅也各自倒了一点,苏七叔又把杯子举起来,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欢迎你们来这,我们老一辈人总有些故事...”他说到这时停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我就不方便说了,希望你们年轻人别重蹈覆辙,有的机会一旦错过了,想后悔就再也来不及了。”说完就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说话的时候全程低头看着酒杯,但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只有婚礼才拿出来的酒,再加上这番话,傻子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所说的故事,我也知道就是清雅讲的那个。

第三十八章 情难忘

苏七叔的话无形中又给我施加了很大压力,本身已经渐淡的艰难抉择又重重地压在我的胸口。清雅自然也明白他父亲的一番话,舌尖抵着筷子,正在那边皱着眉静静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可如果再让我做选择,我可能会考虑留在这里。

我知道老船长不会为难我,若是我久久没回,他就会自己扬帆起航,甚至都不会到山茶乡看我一眼。我转头看向凌心,他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看到我看他才停了下来,把饭菜咽下去,咧着嘴小声说道:

“要是我遇到这么好的姑娘早就娶回家了。”随后又继续吃了起来。

我又看了眼清雅,她正皱着眉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吃着菜,我知道她也希望我留下,跟洛医生一样,那关于对老船长负责的言辞只是因为他们是个好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吃起饭来,之后的气氛显得特别尴尬,苏七叔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我跟凌心也只是安安静静地陪他,再没有人聊起什么话题。

吃完饭我一个人走到院子里,说是早饭,其实已经接近中午的时间,天气逐渐暖了起来,阳光把整个小镇包裹在金色之中,我又想起以前,每当这个时候,卢克和雪儿就会拽着我一起跑到清澈的小河边。那些温暖的时光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让心灵跻身于满满的幸福里。

我会拉着她的手走完一辈子。想到这我走进屋,客厅里没有人,他们都应该回到自己房间了,我走到清雅的房间前,刚想敲门的时候,听到了凌心的声音:

“那毕竟是我的弟弟一样,你要我晕倒他...”

“我不想看他为难,”清雅轻轻地说:“我比他自己更了解他,如果他就这么抛弃了老船长,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知道你是为他着想...可怎么选择你也要尊重一下他啊。”

“他...”清雅说道这的时候我的身子不小心刮了一下门板,我刚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躺在炕上想着他们说的话,也许清雅是对的,也许之后的生活我还是会不时想起老船长,怀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下午我一个人走到山林间,凌心想跟我一起出来,我拒绝了他。五颜六色的山茶放肆地盛开在山野中,不知来了第一场雪以后它们还会不会是这般骄傲的样子。

小路还是原来的路,没什么变化,跟清雅采药的日子不知踏过了多少遍,如今一个人来这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我独自走到林间深处,风渐渐冷了起来,我裹紧衣服采了几味药草。我知道上次清雅给我喝的是什么配方,所以事先把解药采好,走到山的背面,这里的晚上我还没见过,最晚就是到天边泛了红霞,清雅便拉着我跑回去,她说这里离家太远,晚上的时候会害怕。

天空逐渐阴了起来,丝丝的雨滴夹着冰花倾洒在山野中,每次一起采药,我都会学老船长的方法预测天气,几乎没有失败的时候,可今天一个人静静看着天却忘了。

也许是我期望这清凉的雨水也能让我变得清醒起来,我淋着雨慢慢走回了家,清雅正拿着伞四处张望着,看到我回来赶忙跑了过来把伞举到我的头上。

“冷了吧,快回去换了衣服。”

我看了一眼她,她没问我去了哪,也没问我为什么不早些回来,雨水从她的身体那侧划过,伞足够打,但她却把它完全撑在了我这一头,我突然像疯了一样,转过身去紧紧把她抱住,雨伞掉在地上,她也紧紧抱住了我,就这样,我们在冰冷的雨水中默默抱着,直到喘不过起来,才慢慢松开彼此,走回屋子里去。

“你不是带伞了么?”锦芳阿姨看到浑身湿透的我俩,赶忙迎了过来:“小毅你等我下,我去给你那你叔的衣服,”又转头看向清雅:“你也赶快回屋把衣服换了。”

不一会儿锦芳阿姨拿着干净的衣服进了我的屋,放在炕上又走了出去,凌心不在房间里,不用问也知道他回秦异叔那里去了。我把衣服换上坐在炕上,慢慢让自己暖了起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孩子,这样意气用事,这样不顾大局,从遇见雪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来我一直以为生活就是如此,现在发现我不知道的太多太多。

我把口袋里的草药拿出来,放在炕上烤干,挑里面的部分搓成粉末装在小袋子里,刚把袋子放进口袋里,外面就传来了阵阵的敲门声,打开门,是锦芳阿姨。

“你跟小雅怎么了?”她坐在我旁边的炕上轻轻地说:“伞弄没了我问他怎么回事她也不回我,好像心情有些不好。”

“伞落在外面了,一会儿...一会儿我去捡回来。”

“不用,”锦芳阿姨好想知道我要说什么,自然地摇了摇头:“我跟你叔都知道你俩什么意思,也明白你们面临什么问题,不知道清雅跟没跟你说过我们原来的事,有些事都是错过了以后才知道后悔,你说呢?”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回她道,看着锦芳阿姨关切的眼神,我恍惚又想起从前那些被人嫌弃的时光,我从小就认定了自己是个不配被疼爱的人,直到此刻在多次确定是真的有人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时,方才感到受宠若惊:

“但...但我也不能没有老船长。”

锦芳阿姨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具体怎么做还看你的意愿,我跟苏七叔都不会干预你的决定,”说完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晚上想吃点啥?”

“哦,都行。”

“你这孩子老都行,你就不如人家凌心嘴壮,唉对了,他下午去别人家了也不知道晚上还会不会来吃了。”

“应该回来吧。”我知道凌心跟清雅商量好在我酒里下药,所以猜测他应该会回来。

“哦,他跟你说了啊,那好,晚上我多做点。”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泪成行

天色又暗了几分,从窗户向外看,月亮已经偷偷爬了上去。凌心已经回来了,还带了一坛酒,说是在秦异叔那里拿的,随后就跟清雅一起帮锦芳阿姨准备晚饭。

他从不主动干活,我知道他这样只是为了能跟清雅商量一下晚上的事,我也懒得去听他们的计划,不过我倒是想看看,苏七叔和锦芳阿姨都在,他们还能做什么。

饭桌上还是些我爱吃的菜,凌心没想平时一样胡吃海塞,清雅也时不时地观察着我的表情。菜是清雅炒的,一吃就能吃得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她做的菜不是特别好吃,却非常符合我的口味。锦芳阿姨和苏七叔小声在说着话,不时还往我碗里加些菜,估计也是在聊我的话题。

一会儿过去,苏七叔提起杯说道:

“这次小毅又来我们这,是我们村的荣幸。上次那一家已经被我们赶出去了,城里的医生又换了几个,”说到这他看了我一眼:“不如你就留在这多住一些日子,帮村里人看看病,”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要是你还未上次的事担心,你就跟清雅,还有凌心在我们村玩玩,我们村好玩的有的是,好多你都不知道。”

“是啊,”锦芳阿姨接过话说:“过几天外面就冷了,海上还有可能会结冰,不如你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东海普遍情况下不会结冰,锦芳阿姨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我能留下,我转头看了眼清雅,她本来也在看着我,发现我看她赶忙装作在吃饭,我点了点头说道:

“再看看吧,最起码我也得先问问船长。”

“好,”苏七叔好像听到了满意的回答,笑着说道:“凌心,你不是说给小毅带回一坛好酒么,来,倒上倒上,我先把这杯干了。”说完他便一饮而尽。凌心把酒打开,给我倒酒的时候一直不时在注意着我,看来他真的不太擅长做坏事,仅仅是这样就紧张的不行。

“谢谢凌心哥,你们也喝点吧。”我这么说只是为了确定这酒里到底有没有下药。

“不用了,”他尴尬地笑着说道:“这酒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嗯,”我点了点头,把酒全喝了下去,清雅和凌心一直看着我,看我把酒喝完,清雅脸红红的低头夹着菜,凌心咽了咽吐沫,也装模作样的吃了起来。

说起这迷药的配方,还是我告诉清雅的,那时我们一起在酒馆喝酒,说道我走之后她有可能遇到坏人,就把这个方子告诉了她。当时的她还伸长脖子把脸贴到我的面前质问我是不是用这药方祸害过别的姑娘,我回她道还没来得及祸害呢就遇上你了...

没想到清雅的记忆真的好,只说一遍她就把这方子记了下来,也许她是故意的,就连那封信也不是在我走的时候才写,也许她早就知道我不能留在这里,有一天,或许会亲自把我送回到海上。

开饭前我已经把草药吃了下去,这迷药本来就没什么药性,吃了解药就更不剩什么作用了,我装模作样的喝了两杯,然后就趴在了桌子上。

“哎?这孩子怎么了?”锦芳阿姨说道:“平时我记得挺能喝啊,今天两杯就不行了,是不是你这酒的度数太高了?”

“啊?啊...是吗...”凌心说完傻笑了几声,紧接着就是清雅的声音:

“妈,爸,老实跟你们说了吧,我不想小毅留在这,你们不知道老船长对他意味着什么,”清雅停了停:“我宁可等老船长去世之后他再来找我,也不愿意他留在这却不快乐。”

“闺女你怎么这么傻呀,”锦芳阿姨赶忙说道:“人是等不来的,你们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缘分,这都是老天爷开眼。你知道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多难啊,再说你总说船长,他肯定也希望小毅能安身立命,谁愿意自己孩子天天在外面飘着,别说吃饭穿衣都是问题,连性命都不一定能确保。说句不好听的,能活多久那都是看老天爷心情,你就甘愿让他在外面,死了都没人发现?”

“妈你说什么呢!”清雅的话里带着哭腔,凌心看她哭了起来赶忙说道:

“也没有您说的这么危险,老船长不也活了那么多年了么。”

苏七叔重重地叹了口气,沉沉地说道:

“我跟你妈都是过来人,本来也不想掺和你们年轻人的事,但这些都是经验教训,虽说是,当初你妈坚持跟他走或者留住他也没有我什么机会,不过你妈心里的苦谁知道啊。”

清雅还在小声哭着,抽泣了两声说道:“不管怎样我都要把他送回去。”

“孩子你怎么这么傻,”锦芳阿姨真的急了,说话也快了好多:“你爸妈都是为你好你怎么不懂呢?”

话音未落,紧接着就是清雅的脚步声,我眯起眼看她走了出去,凌心也背起了我,拿着一些干粮,跟着清雅走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锦芳阿姨大声喊道。

“你就随她去吧。”苏七叔无奈地说:“孩子的事我们还真管不了,这就是命。”

不知是不是要入冬的原因,夜晚的风变得更外的冷,清雅从包里拿出衣服给我披上,轻轻对凌心说道:

“你好好照顾他,要是他重新出海,告诉他照顾好自己。”说到这清雅又哭了起来。凌心叹了口气说道:

“你这样把他送回去万一他还会来找你呢?”

“不会的,”清雅带着哭腔说道:“我了解他,他只是不善于做出选择,即使让他选,最后他也是会选择老船长,我不想到时候我也无法自拔,不如现在就让他离开。”

“你总说你了解他,但我觉得未必,也许他比你想象的更爱你呢。”凌心的声音坚实有力,充满磁性,他很少这么说话,只有在特别认真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爱不爱我,也许只是因为他恰巧碰见了我,如果碰到的是别人呢?...”

“我爱你。”

第四十章 深夜独思量

清雅和凌心转头看向我,我从凌心的背上下来,走到清雅面前,双手扶着她的双臂:

“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离开你就心就会死去,在海上时我想的是你,奄奄一息时想的是你,住在别的村里想的也是你...”

“奄奄一息?”清雅打断了我的话,皱着眉头关切地看着我,举起右臂,右手轻轻停在我的脸上。

“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天让我知道我没你不行。之前是我太自私了,我总在你跟船长中权衡利弊,想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但无论是你还是船长我都应该负责到底。”我停了停,看着清雅的眼睛慢慢泛出微光,应和着委婉的月色,将整个夜景涵括在深深的眼波中。在那瞳孔的位置,我就这么静静站立着,也如此般,深情地看着她。

“我会回来找你,即便船长活过百年,我会在你没老去之前找你,最起码会给你一个最后的交代,如果你愿意,等我。”

晚风撩起清雅醉人的长发,抚着蒙蒙的雾霭,她轻轻吭了一声,随后点了点头。

凌心在一旁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冲他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那我走了。”我又看向清雅小声说道。她一直盯着我,好像生怕错过这最后的场景,要把我深深地刻在她的脑中。我也不舍地看着她,一边向海边走,一边冲她笑着,眼里却也慢慢湿润了起来。凌心还是搂着我的肩膀,只不过这次不同以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笑着看着前方,那片深蓝色的海,那更远处摇曳的点点烛火。我知道这一别不一定能再见了,即使我有意见她,老天也未必成全,我们一步三回头,逐渐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哎!”

清雅的声音遥远而悠长,我急速地回过头,看着远处的她那小小的身影。

“你喜欢什么花?”

......

泪水倏地涌出我的眼眶,我就像个孩子,毫无预兆地被这句话彻底击倒,我蹲在地上,闷着头恸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何时变得如此脆弱,那个曾说过不会被任何事击垮的男子汉,仅仅因为几个字眼就被弄的嚎啕大哭。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直到凌心扶起了我,又向那片深蓝色的海走去。我终究没敢回头看,我怕她又跟我过来,我怕我会不由自主地死死抱住她。直到我坐在船里,才敢回头,清雅早就没了踪影,也许她也怕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我抬起头,尽量不让眼泪再流出来,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凌心在旁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选择,不过我支持你的决定。”

第四十一章 说好莫失莫忘

“谢谢。”我擦了擦眼泪有些沙哑着说。

晚风把海浪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比起平时好像更汹涌了一些,我看着浪涛把月亮不断地碎成金黄的鳞片,又深深叹了口气。

凌心默默地走到一边划起了桨,因为是逆风,他划的比较用力,船一起一浮。不知道为什么,漂泊了十多年的我竟感觉到有点头晕,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我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拿起旁边的桨帮凌心一起划,可终究也没心情动手。

我打开包裹把那件原先穿来的衣服披在身上,里面还装了其它两件,我知道是清雅怕我们冷才放在包里的。她亲手洗过,就在旁边的小渠里,然后把它晾在灶火旁,我拿起衣服闻了闻,上面还有洗衣粉的香气,好像还混着一点她的发香。接着又把它重新放在包裹里,扔到了凌心那一边。

我以为我会一直那么潇洒的,如果不是她问了最后那一句话的话,我想我会带着微笑离开她。‘我还会回来的,’我心里想:‘那时的我会对她千万般好,来弥补我现在的过错,但在这之前,我要一心陪老船长把接下来的路走完。’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临...

再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我也知道了老船长夜晚的辛苦,不敢踏实地睡觉,总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把船停靠在原来的地方,随后向老船长造船的地方走去。不知道他有没有过来,因为离得比较近,所以想先到这边看一眼。

清冷的风夹着一些烧焦的烟味吹了过来,远处应该是有人在烤火取暖,我们朝林子深处走去,脚下的枯枝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树木也脆的好似一折就断,不像那漫山遍野的山茶,好似根本没察觉到冬天的存在。

远远的我们就望到了一对木头,可好像没看到老船长的身影,走近一瞧,船长已经伐好了足够的木材,还把其中一部分处理成能用的形状,再过几日都做好以后,移到岸边订好就可以了。

凌心摸着高高的木材堆,眼睛看着远处失了神,好像在想着什么。我才意识到他心里也住着那么一个人,虽然不说,却也念念不忘,而那个人也在这里等着他。

“我们先回去吧。”我张望了一周,没看到船长,于是就跟凌心回到了家里,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说说笑笑,好似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又开始计划着偷谁家的鸡吃,一路走到家门口,看到老船长正望着天悠闲的抽着烟。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放松了下来,看到他看见我,就伸出前三个手指比出我们之间的手势。

“你们回来了。”老船长用他厚重的嗓音说道。

“嗯。”我微笑着回到,凌心也走了过来,朝老船长打了个招呼。

老船长点了点头朝他说道:“前两天好像有人找过你,好像是为了什么宝贝的事。”

第四十二章 再被生活捆绑

我听他这么说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凌心哥,宝贝的事我听秦异叔说了,”我停了下说:“咱们还是别偷了,我知道宝贝是咱们的,但也有很多事都会事与愿违,不是吗?”

凌心缓缓摇了摇头,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刚才说错了,我不是要偷回来,我是要拿回来。”他一字一顿地说。

“不,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去,”我起身说道:“就算你拿回宝贝有什么用呢?他们依旧知道是你拿的,你又能藏在哪呢?说不定尹姑娘还会因为你受牵连。”

“顾不了那么多了。”凌心摇摇晃晃的起身,推门就要出去。

“等等,”我拉住了他,又赶忙站到他的面前:“好,你要去,我拦不住你,但现在还不是太晚,人家都没睡,那么多人,你怎么偷?”

凌心愣在那里没说话,他刚要开口我马上接道:“我们等后半夜再去,你现在还不清醒,先睡一会儿,等到时候我叫你。”

他看着我,又皱着眉看着地面,想了想说:

“好吧。”说完又摇摇晃晃地走会了炕边,身子一倒躺在上面,转头看向我说:“别忘了叫我。”

“嗯。”我赶忙应他,随后就坐在他身边,就怕一不留神他跳窗户跑出去。

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屋里,比以往要随意好多,我轻轻走到窗户边,离炕不远的地方,透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层层乌云,把月亮遮挡的透不过气来。如若不是凌心的事我一定满脑子都是清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突然记起有个叔叔曾蹲在门口,叹着气跟我说了这句话,那时的我还只会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从来不明白“难”是什么含义。

也许这就叫难吧,诸多条条框框,诸多身不由己,心就好像此刻的月亮般,被死死围住透不过气来。人生为什么不能洒脱一点?为什么不能少一点选择?如果只有一条路,反而我们会走的心安理得吧。

身后传来了阵阵鼾声,凌心应该已经睡着了,我回头看了看他,走过去把他扶正。晚上的天很冷,我没法睡到他旁边,只好先回去准备小睡一会儿。

心里有事就是这么反复折磨着让人睡不着,我躺在炕上抬头看着天花板,想着清雅,想着凌心,想着尹姑娘,久久不能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害怕凌心出去,又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房里看到他还安然睡着,才回到屋子,慢慢睡下。

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鸟鸣,我睁开眼看看外面,大概天快要亮了,走出去想看看凌心,可刚打开门就发现他的屋子门正开着。我一下就精神了起来,刚忙回屋把衣服穿上,跑到外面看了看,不用说,他一定是去尹姑娘家了。

昨天喝了点酒加上晚上没有睡好,现在脑袋嗡嗡的响个不停。我捂着头一路小跑到尹姑娘家,看到凌心已经在院子里,正往我这个方向跑来。

“凌心哥,你没事吧?”我小声问道。再说埋怨的话也没用了,凌心比了个止语的手势,拉着我快步向回走去,走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宝贝我已经拿回来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玉鸳鸯,那价值几千万的玩笑,现在看来也只是谦虚的说法罢了。“我估计他们一会儿就会来找我,但这东西他们也拿不走。”

“你准备怎么办?”我边跟着他快步向前走边问道。

“把它扔到海里去。”他冷静地说,好像一切都计划好了一样。

“哥,我们快走吧,现在跑还来得及。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估计会把你拉去坐牢的。”我急着解释,但凌心也已经知道了关系利弊,我说的这些自然也是无济于事。

“对了,等我被抓了,你跟尹妹子说找个好人家,我这种人不值得她等...”

“哥...”我带着点哭腔喊他,他却回头向我笑了起来,还是以前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想都不想就把自己逼上绝路。我抬头看着天空,朦胧的月亮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已经被淡淡的红光照了头、‘希望一切顺利吧。’我心里想着,可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后面传来了极快的脚步声。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向后面看去,果然一行人正飞快地向我们跑来。凌心回头一看大事不妙,赶忙抓着我狂奔起来。可惜我跟凌心昨天都没睡好,再加上刚才体力消耗太大,不久就被人追了上来。几个大汉刚要上来把我们擒住,凌心掏出玉鸳鸯举了起来。

霎时间几人都停在了原地,凌心笔直地伫立着对着他们,好像面对着千军万马。这时候从后面又跑来几个人,有一个戴眼镜的,看穿着应该是他们的头儿,年龄跟我们差不多,后面尹姑娘也跑了过来。

那人把气喘匀,走到人群前但还没靠近凌心的地方,推了推眼镜,看着凌心。

“这件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写一份承诺书,不再追责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凌心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好像根本就不想给那人思考的机会。

“梁少,要不要我找人跟他谈判。”旁边的人小声地跟那人说,我这次才看到,那群人穿的是警察的制服。

“不必了,照他说的做。”梁少的语气也十分冷静,好像此情此景经历过很多次一样。

不一会儿旁边的人就拟好了合同,梁少也在上面按了手印,随后把合同递给旁边的尹姑娘笑着对凌心说:

“合同已经拟好了,按你说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用一件宝贝让其他所有人都脱离危险,也挺值了。”说着做了个手势,几个穿制服的人快步朝凌心走了过去。我知道本来他是想把宝贝摔了的,但他看着尹姑娘的时候心软了,即使她手里拿着保证书,也不代表宝贝被摔后这些人不会抢过去。所以他也只好任由他们把宝贝拿走,然后束手就擒。

第四十三章 温柔终成章

“蝶儿,好好照顾自己。”淡红色的阳光打在凌心的刘海上,反射出更淡的红晕,尹姑娘早已经泣不成声,加上刚才跑的没了力气,半蹲在地上,捂着脸哭着。

梁少一挥手,几人驾着凌心准备回去。

“等等!”尹姑娘站了起来,走到梁少面前,她从未在一个陌生同龄男子面前这么哭过,只看她现在的表情就能猜想得到。此时她一边尴尬地抹着泪一边哽咽地说:

“求求你,别带他回去,我愿意替他。东西原来挂在我的脖子上,就是我的,你们把他放了...”

梁少被她拉的有些不耐烦,但也没失了礼仪,看了眼凌心,又转回头浅浅地笑着说道:

“我不认为他想用你代替他。”

“姓梁的,你爷们一点!”凌心在后面喊道:“要走就赶快带我走,别为难别人!”

“听到了吗?”梁少微笑着对尹姑娘说:“有人比我还着急呢。”

“你别带他走...”尹姑娘还没等梁少说完就把话接了过来,抬头看着他,白玉般的脸庞都被泪水盖满,声音也沙哑的不成样子。她拉着梁少的袖口,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梁少只是摇了摇头,挥了挥手,那些人又架起了凌心。

“等等!”尹姑娘扑通一下跪在了梁少的面前。他只好示意他们停下,皱着眉头看着尹姑娘,凌心死命地向挣扎着冲过来,可无济于事。

“求求你!”尹姑娘的声音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仿佛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只求他能答应自己的话:“求求你把他放了,我愿意做任何的事...”

“你起来。”是凌心的声音,不像刚才的嘶喊,而是坚定有力。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他。

“你没必要向他下跪,宝贝是我们的,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我没什么对不起大家的。所以你也没有必要乞求他的可怜,记住,他们才是贼。”

尹姑娘缓缓着站了起来,还在不断地抽泣着,踉跄地走到凌心的面前:

“你对得起他们,你对得起我吗?”她冲着凌心喊道,后者一下就没了刚才冷静强大的气场,内疚地低下了头。

“你偷了我那么多东西,你还了吗?”尹姑娘走的更近了,仰着头问着凌心,凌心支支吾吾地说:

“对...对不起,你的那些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放在我的卧室里...”

“还有呢?”尹姑娘哭着问道。

“还有?...”凌心稍抬起头看向她,一时间他也想不起还偷了她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的心!我的心啊!”泪水又一次哗地一下喷涌出来,尹姑娘死死地抱住面前的凌心。旁边的大汉也都不自觉地松开了手,任由凌心也把尹姑娘紧紧抱住。

我在一旁下意识的侧抬起头,不让眼泪这么轻易就滑落下来,就连旁边的梁少也不由叹了口气。

“对...对不起。”尹姑娘的这一抱已经击碎了凌心的所有防线,现在的他也好似一个孩子,紧紧地抱着即将失去的最最心爱的玩具。

好久好久,两个人才慢慢分开,凌心还在抽泣着,双手放在尹姑娘的脸上断断续续地说:

“答应我...好好...好好的...”

尹姑娘慢慢抬起嘴角摇了摇头,转头对梁少说道:

“你把我也一起带走吧。”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哭的死去活来,好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是我放走的,我也知道这个项链是他偷的,按理说,我是他的同伙,应该跟他犯了同样的罪。”

梁少抬起头,缓缓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

“我原来以为自己的生活才叫天堂,现在看起来我错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尹姑娘说:“我一直以为继承父亲的产业,干出一番大事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你们今天倒是给我上了一课,原来还真有比这更有趣的东西...”梁少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今天就算我做一回好事吧,放你们一马。宝贝,我拿走了,至于你说它是你们的,那我管不着,关于你俩...”梁少走过去拍了拍凌心的肩膀:“白头偕老。”说完手一挥,一行人跟着他消失在清晨淡淡的雾霭里......

'有时,这个世界,真的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一点呢...'

阳光慢慢从淡红色的云彩后面露出头来,也许从现在开始才是崭新的一天。我看着凌心和尹姑娘,泪水还在眼中噙着,但嘴角已经上扬起来,也许是因为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两个人只是深深凝望着,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也是啊,什么话现在都显得有些多余了,小村还是像以往那样的宁静,渐渐有人家打开窗来,屋顶的烟囱也依次冒出淡淡的炊烟。

我忘了那天陪他们站了多久,只知道幸福的时间永远都不嫌多,老船长早已把船造好,我也到了该走的日子了。凌心和尹姑娘微笑着站在船头,帮我把行李放到船上。

“别忘了回来看我们。”尹姑娘侧着头笑着说。凌心在一旁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很少见他这么温柔的样子,但看他的表情,也许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吧。

“喂,好好照顾我姐。”

“还用你说。”凌心轻轻回了一句,边说边好像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吊坠:“对了,这东西是清雅给你的,那天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今天才想起来给你。”

我接过吊坠,上面刻着一个半乳白色的山茶,生长在墨绿色的玉中。

“她说,别忘了,有个人一直会想着你。”

我握住吊坠,看向远方不住的轻轻点头。

“好了,也别想太多,累了就回来看看,我们鸳鸯村,永远欢迎你。”

“哈哈,好。”我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老船长用力一划船桨,小船终于离开了那片熟悉的海岸。

‘真的只有离开的时候才能体会到有多难受。’我的眼眶不自觉的又湿了起来,看着渐渐变小的凌心和尹姑娘还不断地朝我挥着手。自从那天后小村就被叫成了鸳鸯村,凌心也不再是那个游手好闲蹭吃蹭喝的小子,相反,他也成了全村人心中的英雄......

第四十四章 海风寒

海上的生活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天气慢慢变凉,航行的时候要注意的多了一些。其实东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即使是冬季也未必会结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气候反常,刚刚入冬就感觉航行的不太顺畅,又赶上几天的大雾,气温低的可怜。

船长总是时不时地出到船舱外面,叉着腰抬头看着天空,我知道他是担心台风会不会来。像这种低气压的天气,谁也没办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雾气把我们的空间笼成一个半球,船长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凭借风向进行简单的猜测接下来的天气。

“唉,”他进了船舱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低下头说:“不如在凌心那多住些日子了,现在的天气,看来我们还是要尽快靠岸啊。”

我知道不只是我,船长也对上次暴雨的事心有余悸,在海里九死一生确是家常便饭,但出于人类的本能,谁都不想总是经历那些可怕的事。

我帮船长把地图和花镜找出来递给他,比起之前凌心的位置我们又往北偏东的方向走了很远,他估计了一下我们现在的位置,又选定了一个地方,打算去往那里。小岛的位置离我们并不远,如果顺利的话,不用几天就能到了。所谓顺利最重要的就是风向不变,如果突然逆风,恐怕还要重新选地方。

又过了两天,渐渐淡去的迷雾又重了起来,一直向东北吹的风也变了方向。船长走出船舱皱着眉头向远方望着,根据现在的风势如果我们拼命划桨应该还能到达事先定好的地点,可现在能见度极低,我们也没法准确地确定方向。

他又回到船舱,拿出了地图。选定的小岛在一片群岛的东南角,群岛成月牙形分布在我们前面海域的北到东方。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往北走,就算偏一点也能到达群岛中的其中一个。

趁着现在风向还没有大的改变,我跟老船长往原定方向稍偏北的位置划去。

丝丝冷风穿过迷雾像毒蛇吐信一般打在我们身上,在这种天气的海上,无论穿的多厚,重重的水汽都会渗到衣服最里层,给寒气提供一条条到达身体的通道。老船长对这些是不在意的,似乎他是钢筋铁骨一般,而我即使罩上塑料衣,也会被冻得瑟瑟发抖。每当这个时候船长都会叫我在船舱里不要出来,可现在不比往常,我们必须同时努力划桨才能确保到达前方的群岛。

‘清雅会不会冷呢?’一阵风透过我的身体,我又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开满漫山遍野山茶花的地方和那个人,也许只有她能让温暖一点。这也确实是一个分散注意力的好办法,如果有什么事能让我后悔离开那里,绝对不是因为恶劣的环境或者可怕的死亡,而是我无法再兑现自己的承诺,再见她一面。老船长曾经说过:“在大海上的人,没有信仰是活不长的。”我深刻理解这句话,原来我的信仰是老船长,可现在一想到清雅的脸,我又多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转头看向一脸坚毅看着远方不停划船的船长,不知道他的信仰是什么,也许就是大海吧,当然也可能是其它的人或事。不论是什么,那都是一个极为强大的精神支柱,能让他无惧于任何足矣使其殒命的危机。其实对于死亡我也没有怕过,九死一生的人是从来不会考虑“死”的,我们的眼里只有“生”。

船越往前划方向好像就越偏,原来往东北方使劲的我们现在也一个劲的努力向北。船长说现在的风向应该是往东,只要不是东南就还不算太糟,只要我们努力划,应该还会到既定的小岛。

又过了一天多,两个人从一起努力变成互相交替最后都是精疲力尽。我从前也没看到船长这么累过,好似使了最大的力气,可拨水的速度还不及一个小孩子。我踉跄的起身,拖着疲软的身子走进船舱里,找了一个面包又拿了一壶淡水。刚走出船舱,一股巨大的湿气就把面包裹成一个水团,我赶忙把它往我怀里揣一揣,顶着冷风,送到船长跟前。

“现在我们只能碰碰运气了。”船长接过面包并没有吃,语气沉重地说:“以现在风的强度,我们往西北划,肯定到不了目的地,就这样坚持向北,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小岛。”

我点了点头,示意船长赶紧先把面包吃掉,他坚持不肯回船舱休息,就怕天气突变,他好能第一时间发现,以便最快地做好准备。

他咬了两口把面包整个塞进嘴里,又接过水壶灌了几口水,随后又卖力地划了起来。我也拿起船桨跟着船长的节奏尽力划着,连天的大雾让我们也无法判断距离群岛还有多远,这种绝望的心情在海上也不是第一回出现了,只有用力往前划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往东吹的风越来越强,我跟船长都已经用光所有力气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我侧过头看向一旁躺着的老船长,他也侧过头看我,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回到船舱去。我费力地爬起来,蹲着身子过去扶躺下的他,我知道现在再划也没有用了,只能等着风停下,看看我们的船会飘到哪里,再进行接下来的打算。

我跟船长一起进了船舱,他靠在船舱门旁边,不时的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看着外面的情况。这次跟上次比已经算很好了,最起码是在船上,不像海水里那么凉。我打开行李箱底部角落的一个小盒,里面是清雅给我做的饼干,上回跟凌心去她那里,我一直没舍得吃,把它放在包裹里面。

不知道是想她了还是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咬了一口饼干的我鼻子突然酸酸的。我抬头看了看老船长,他指了指旁边的被褥,意思让我睡一会儿。我本来还想着船长,可原本筋疲力尽的身体在船舱里渐渐变暖,困意也不由我做别的决定了,躺在褥子上,把被一盖。不到一分钟,我就进入了梦乡。

第四十五章 神水潭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风差不多已经停了,透过船舱门的缝隙,外面也处于一片沉沉的夜色中。我推开门走出船舱,看到船长坐在船头的甲板上,静静看着远处的海面。

“你醒了。”我走到船长旁边坐下,他看着远方说道。

“嗯,风小了不少啊,雾好像也散去了。”我看着老船长看的地方,只是普通的海水,泛着淡黄色的粼粼波纹。

“嗯。”他还是看着远处发着呆,好像在想些什么。

“那我们接下来准备去哪?”

“我看过地图了,”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根据我们现在的位置推算,周围应该没有岛屿,离我们最近的还是之前看过的群岛。”

“那我们还去那边?”

“就怕风又往东吹,我们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啊。”

水和食物都还够,如果是以前,船长并不会担心这些问题,但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天气变化太频繁,一向淡定的他也想尽快靠岸了。

“等明天雾散了的话再看看吧。”我看着船长的脸,月光钻进他皮肤深深的沟壑里,不知道是因为苍老还是之前受过伤,那些皱纹被照的十分明显。“你先睡一会儿吧,我估计今晚都睡不着了。”

“嗯。”船长慢慢起身,整理整理还沾满水汽的衣服:“有什么事记得叫醒我。”

“嗯。”我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又抬头看向月亮,想起这些日子经历过的事。这几个月所经历的好像比我之前十几年加在一块还要多,雪儿洛医生、清雅凌心,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好像放电影一般不断重复着。“好久没有唱歌了。”我小声对着月亮说,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想起我,也在看着同一个月亮。

就这样,我一直坐了很久,直到太阳从海平线露出一条红色的影子,才躺在甲板上闭上眼准备小睡一会儿。

伴着甲板吱吱呀呀的响动和脚步声,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半空,刺眼的眼光照在广阔的海面上,又反射回来,整个大海都是亮闪闪的一片。

“你醒了。”老船长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起身看着远方,模模糊糊好像有岛屿的影子,我指着前面看向老船长,他点了点头。

“好像是一座岛屿,不过地图上没有画,我估计是做荒岛,我们就在周边挖点野菜找找水源。”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因为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一个U型的小山,口正对着我们。

“你把船帆打开把,我们今天差不多就能到了。”

“嗯。”我把帆扬起,看着远处的岛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上岸充满了期待,总感觉陆地上有更多会让我兴奋的东西。

划了一会儿浆已经是中午了,岛屿也离我们越来越近,海面也慢慢窄了起来。这个岛屿与一般的不同,好似一条长长的通道,而两面的山也似乎把海水隔断开来,专门只留下前面一条。

船长也发现了端倪,边吸着烟边说:“这个岛地图上没有,到了上面你跟我走,我们就在附近活动,如果有危险随时准备起航。”

“好。”我们又划了一会儿,海面变得更加的窄,最后大概就剩五六个船身的宽度,海岸也显露了出来。

我跟船长把船挺好来到岛上,四处一看,与普通的岛屿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山峦起伏,整个树林好像一个通道,好似一个入口。

“总感觉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啊。”我看着船长说。他把烟熄灭,看了看树林,里面七扭八拐,远处的小路也被掩映在树木后面。他向前走了走,又把目光看向地下,随后说道:

“按道理这里应该没有人,否则不会有这么多实用的野菜和菌类,生长的植物也没有人为种植的痕迹,我们再往里走看看吧,如果有危险了我们再原路回来。”

船长把烟斗插在腰间,小心谨慎地向前走着。若是一般时候我都会走在后面或旁边,叼跟野草看看风景,但这次着实特殊,我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面。

小路曲径通幽,越往里走道路越窄,可拐一个弯,又是柳暗花明。再往里走去,林子也变得开阔起来,不时还传来阵阵的花香。我熟悉这个味道,是丁香的香味,在这个地区,小叶丁香也是种很常见的野生植物。除此一些常见的乔木,最多的树种就是油松和银杏了。

已是初冬,过了银杏叶落的深秋季节,可脚下树上还是能看到很多,这里面好像比外面完了一些气候。

“这附近好像是有人了。”老船长看着前面,目光所及是一个被石砖圈住的小潭,走进一看,小潭不大,但水却极深,清澈的水一汪见底,看不到一点杂质,除了漂浮的几篇落叶,里面也没有鱼类等生物。

水潭的旁边是一个山洞,山上的水流到潭水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看似这个山洞是通往另一边的唯一入口,我看着船长,他摇摇头,示意我先别过去。

“水源我们已经找到了,把水灌满,再挖些野菜,我们就离开这吧。”船长观察着周围,不时有小动物出没,水应该是直接就能喝。我点了点头,拿出小锹准备开挖,可总对那洞感到好奇,往里看了看,看不到洞口的另一边,却总感觉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我,让我往里面走。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好奇,进到洞里面瞧一瞧,跟普通的山洞没什么不同,也只是一些普通的钟乳石。摸着墙壁向里,确实有人工雕刻的痕迹,若是真的有人,我想也不能是什么原始人。我回头准备去叫老船长,没走几步就看到他也进了来,可我刚想跟他说话,就感觉头晕晕的。我捂着头向他走去,没走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第四十六章 高楼双亲梦似真

“小毅,小毅...”

模糊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缓缓的把眼睛张开,看到旁边有个女孩儿正关切地看着我。

“清雅?”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清雅的脸,我赶忙起身想坐起来,可浑身的疼痛却让我不得动弹。

“你怎么了?我是清沫,清雅是谁啊?”女孩稍微侧过点头皱着眉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面前这个人百分百就是清雅。

我把脑袋侧到另一边,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整洁的病房里,往窗外一望,顿时吓了一跳,整个房子比树还高、我又四周打量打量,都是一些我们见过的东西,我躺着的床头也布满了各种我没看过的按钮和插孔。

“小毅...你还认得我是谁吗?”我才注意到清雅身后有一个中年女人,虽然我不认识,却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这是哪?”我皱着眉头问她,可她却掩着脸哭了起来:

“医生说他有很小的几率失忆,没想到真的失忆了...”她边说边坐在床上,旁边的女孩拍着她的肩膀说:

“阿姨您也别伤心,万一是暂时的呢,您等一会儿,我去把医生找来。”女孩刚要出去,一个穿白色大褂的人就从外边走了进来,看样子是给我看病的大夫。

“你放心,别紧张。”他走过来蹲在我病床旁边微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毅。”我回他道,我也想尽快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那你认不认识她们?”他向他身后比了比。

“认识那个女孩儿,那个阿姨...我不认识。”

大夫听我说完站了起来,走到那个女人旁边说:“应该是选择性失忆,车祸确实伤了他的头部,一般这种情况会慢慢好起来,但不要给他太大的刺激,如果想不起来,也别逼他回忆。”

“好吧,”女人还在哭着,边擦眼泪边抬头跟医生说:“这孩子马上要中考了,一直学习还都不错,你说偏偏赶上这事...”

“你也别急,”医生说:“他现在未必就会把之前的事忘掉,毕竟他还记得一部分,你让他接着读书,能不能想起来,咱们看看再说。”

“嗯。”

女人边哭边点头,旁边的女孩儿一直看着我,我用目光打量着她,明明就是清雅。

“孩子,没事,考不考得上都无所谓,实在不行妈养你一辈子!”那女人走了过来,可话说一半又没忍住,伏在我的床边又痛哭了起来。

“妈?”我一边看着她一边小声地说,声音小到没有人听的见。刚才的医生说我失忆了,可之前的事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我还知道自己不知为什么就倒在洞穴里睡着了。

对了,我睡着了,所以,这应该是梦吧......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面前的人,这无疑是我做过最真实的梦了,真实的好像就在发生一般,就连每一次呼吸和每一阵疼痛都如此清楚。‘也好吧。’我心里想:‘要是真的是梦,在梦里有爸爸妈妈,不正是我一直希望的么,就是不知道船长在哪。’

“我爸爸呢?”我转头对哭着的女人说,我已经知道了她是我妈妈的身份,所以没必要再去问了。

“哦,”她好像听到什么好消息一样猛地抬起头来,也不再哭了,只不过红肿的眼睛上还满着泪水:“他出去给我们买饭了,一会儿就回来。孩子,你想起来我是你妈了?”

我缓缓摇了摇头。

女人楞了一下,但也没再哭,好似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边掖着我的被角边说:“没事,你慢慢想,你要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女孩也走了过来看了看我,白皙的左手停在我额头左上方,想要摸摸我,最终还是缩回了手,转头对女人说:

“阿姨,那我先回去了。”

“别啊,他爸马上就买饭回来了,你吃了再走。”

“不了,”女孩小声的说道:“这几天妈妈一直问我怎么不回家,我得赶紧回去了。”

“也是,”女人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说:“这几天这是谢谢你了,小毅能把命捡回来也多亏有你在旁边,以后有什么需要阿姨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的。”女孩浅浅笑了下,但并没有过多的表情,脸上也慢慢显出疲惫来。她又转过头看了看我,在我耳边小声说:

“你安心养病,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学校见。”说完拿起手包冲我和女人挥挥手便走出了病房。

我知道她并不是清雅,如果是她,不会那么温柔的说出那些话来。女人帮我把病床稍微摇高了一点,不时的跟我说着话,问我一些问题。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拿着饭走进了病房,我仔细一看,顿时心里一颤:‘这不就是老船长么?只是没有了他的胡须和那些苍老的皱纹。’

我没忍住把船长说了出来,那人一惊,赶忙把饭放下走了过来:

“孩子你醒了?”

我看着这熟悉的面庞,点了点头。原来梦里的父亲就是船长,我想这也算是符合我心里的设定了。

“他爸你过来一下。”女人把男人叫了过去,小声着说:“这孩子虽然醒了,但是失忆了,有些事记不起来。”

“可他刚才叫我船长啊?”

“是选择性失忆,可能你之前给他讲你航海的事他都记住了。”

女人说完男人转头看了看我,随后叹了口气,女人继续说道:

“没事,医生说他还能想起来,慢慢来吧。”

“也只能这样了。”男人说着朝我这边走过来,蹲下问我说:

“孩子,能动么?”

我使了使劲,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如果有人扶应该能勉强坐起来。男人看我这样随后转头对女人说道:

“他妈,你去管隔壁张姐借个轮椅,我推孩子下楼走走。”

女人“嗯”了一声,不久就推进来一个带着轮子的座椅,男人把我抱了上去,推着我出了病房。

第四十七章 梦江南

两面的墙壁光滑洁白,好像贴了白纸一样。墙上的窗户整齐干净,四周还有好似塑料的窗框。脚下的路平整成块,没有一点坑洼。男人又把我推进一个四周封闭的小间,差不多厕所大小,我不禁有些紧张:

“这是哪啊?”

旁边的人突然都转头看向我,男人回我道:

“别害怕,孩子,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突然向下一坠,就好似从空中往下落一样,我心里一紧,但看旁边的人好像没什么反应,马上这种感觉也消失了。再出现类似的感觉后前面的门自动打开,男人推我走了出去。

“爸,这是哪啊?”等男人推我到没人的地方,我转头问道。

“这是苏州的一个古镇,也是你出生的地方,算上今年,我们应该在这呆了19年了....”

我看了看周围,灰色的瓦片下面是灰白色的墙,些许地方还沾上了潮湿的水汽。低矮的灌木和小草吐出芽来,一阵微风拂穿过芽间叶缝,卷着细碎的柳叶,荡在空中,又慢慢落入清澈的小河里。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楼群中有这么蜿蜒细长的小河,一直拐到目光所不及之处。河上驾着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小桥,时不时还有几艘乌篷船驶过。正看着,天上却飘飘洒洒落下一些雨滴来,若与海上的大雾相比,也比那强不去多少。

雨雾打在身上,并没感觉什么不适,记得有一个来自南方的人说,春季的雨名曰杏花。我一直牢记这个美丽的名字,杏花开放的时节,便是下起杏花雨的日子。远处的姑娘们已经打开了一把把油纸伞,随着淡淡的水雾,有的渐渐向我们走来,有的渐渐向远处走去。

“好美啊...”我淡淡的说。十余年的海上生活从未去过这么偏南的地方,潇潇雨丝落在身上,感觉整个人都滋润了起来。

“是啊...家乡,能不美么?”男人从腰间拿出烟斗,绕下缠绕在上面的绳,动作跟船长一模一样。只是这烟斗不尽相同,船长的烟杆较短,他的较长,而材质也绝非用的乌木,应该是竹杆一类。

烟火在小雨中一闪一闪的,每次感觉快要灭掉的时候又窜出一条新的火苗。看他抽烟,我的心情慢慢变的踏实下来,想想也是蛮有趣的,虽然是梦,也都是熟人,可身份却做了转变,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哪些人,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对了,你刚说我们在这19年,那在我之前呢?你跟妈就住在这吗?”

男人把手撑在我的椅子上,缓缓说道:“说来也很巧,原来我一直在海上飘着,第一次来南方就来到这个小镇,来到这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妈。她也并不是本地人,是北方人来这游玩,我们偶然认识,随后越聊越投机,最后就决定住在这了,再然后你就出生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听我这么说呵呵地乐了起来,低着头说道:“那时候啊,你妈跟别人拍照,不小心掉到了水里面,我正好路过,就把她给救起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怀表,打开,上面是一个女孩的照片:“看,你妈二十年前长的还真不错呢。”

让我惊奇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个怀表,与老船长的那个一模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吧。’我心里想着,之前一直认定船长的怀表里就是女人的照片,现在在梦里也得以证实了。

“好看。”

男人笑着把怀表揣进怀里,又使劲嘬了一口烟斗,悠然着说:“跟你妈这么多年了,虽然生活和和美美,也几乎没吵过架,可有时还真想到那海上去。有月光、有小鱼.......”

“还有成群结队的水母,发出淡蓝色的光。”我把话接过来,转头看见的是他惊异的脸。

“我有跟你说过这些吗?”他笑着说:“还是你看书学到的。”他抬头又看向远处,缓缓说道:“那些水母可真不好遇,尤其是在晚上,不过那场景,可真美啊。”

“比这还美吗?”我笑着问道。他也笑着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又看着远处说:

“既然选择了这里,就不去想别的事了,”他转头笑看着我:“人生本来就不可能尝试所有的选择,若是能乐在其中,便是最好的选择了,你说呢?”

“可有些东西,我们也选择不了呢。”我看着他微笑的脸,后又把头低了下去。虽说我也算是比较幸运的人,但从小失去至亲的痛,只有同样失去的人才懂。那种恐惧感如影随形,仿佛无论在哪,都不能放松下来踏踏实实地享受生活。

他轻轻皱了皱眉,好像在诧异我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他会理解成我对车祸的感言了。

“没事的孩子,至少你把命保住了。”他又微笑着说:“你可要好好谢谢清沫啊,要不是她第一时间发现打了120,你可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我听不懂什么叫“打了120”,但我能明白是清沫救了我,她还说在学校里等我。经历了太多波折,对清雅的想念也只能慢慢集中在她的身上,我想现在就到学校去,看看她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爸,我什么时候能上学?”

“上学啊...”他抬头想了想说:“你要出院怎么也得再过两天吧,”他停了停说:“不用担心考到哪的问题,有些事就是老天注定的,咱们努力过了,就够了。实在不行,你再复读一年。”

我听不太懂他的话,只知道再回学校还要几天,然后有一个好像比较重要的考试要我去参加。

“爸,我可能把原来学的都忘了。”我抬起头看着他说。他也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说:

“没事,等到学校你再想想吧,要是想不出,也没关系,爸给你找个活干。”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跟船长倒是蛮像的。我笑着点点头,心想不知道这梦要做到什么时候去,莫不是真的要在小城里工作生活。可我又不想离开这个梦,毕竟父母都在的日子,心里也美美的。

第四十八章 山水美

住了两天院,我慢慢熟悉了这里的生活,也熟悉了身边的人。若说是梦,却又跟真实的日子没什么不同,昼夜相接,连续不断。可说不是梦,身边的人跟我原来认识的人却很大不同。

说实话我喜欢这里,若是梦,我愿永远都沉睡其中。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被爱的感觉,这种“爱”与之前不同,它让我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是源源不断的,是不用我费任何力气就能得到的。我开始慢慢明白有父母的孩子生活是怎么样,也逐渐懂了别人口中的父母之恩深如海是什么含义。若是我能永远在这里,我愿永远孝敬他们。

江南烟雨确实与北方不同,雨中的人或物似乎一直都是软的。打开窗户向下望去,来来往往的人撑着五颜六色的油纸伞,仿佛也是从画中出来一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那么冷,回头看了看整洁的病房。‘明天就能出院了。’我心里想着:‘不知道还会遇到哪些人。’

其实我最记挂的还是清沫。这两天她也来看过我,与清雅不同,她好像是一汪清澈的水,柔柔的、美美的、软软的,不断浸泡着我尘封的心。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移情别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已经把对清雅的思念放在了她身上。我只知道这种感觉我无法抗拒,每当护士说有人来看我时,我第一反应永远是她的名字。

“她今晚不会来了...”我默默说着,她说明天要给我准备一份神秘的礼物。我趴在床上等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期盼着明天能快些来到。

等待的时光总是难熬的,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月亮悄悄挂在夜幕中。南方的月光似乎也温婉了不少,没有北方的明亮皎洁,却多了点朦胧的美。爸妈正帮我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明天早上办完出院手续,我就可以正式出院了。

当我走入学校的一瞬,我才明白这个世界有太多我未曾触及的地方。关于之前我对于“学校”的概念一直都是一两件破旧的毛草房,再多几张满是裂痕的桌椅。

我走到我的桌边,轻轻抚摸着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光滑桌面,同学们围在我身边,有几个可能之前比较要好的,时不时小心翼翼地问我几个问题,我也小心翼翼地回答。

清末在人群后挤了过来,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了我:

“这是你原来记的笔记,之前借给我用了,现在还给你。”

我接过来打开着看,上面钢笔写的文字遒劲秀巧,若是我读了书,可能果真会写出这种字来。我坐在座位上,同学们也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手不小心往书桌一摸,里面好像都是一些纸张,我侧头一看,是一封封的信。

我随手打开一封,上面应该是女生的字迹,大多数的字我都认得。字里行间的意思除了庆祝我早日康复还透露着对我有些特殊的兴趣。我看了看落款,名字并不认得,但对比我之前的身份,好似我在学校一直都很受欢迎。我又拆开几封,大体都是这些内容,直到有一封仅仅是单纯的问候,但笔迹我却觉得有些熟悉,再看落款,赫然写着“莫雪”二字。

我想起了,这是雪儿的笔迹。原来在山上的时候,卢克和雪儿曾跟我玩过写字的游戏。他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写的字自然漂亮,尤其是雪儿的字,像极了她本人。

我环顾一周,好像没有看到她在这里,但好多同学都好像在偷偷看着我。清末也在看我,她在我左手边斜后方几排,杵着脑袋一副呆呆的模样。我本想走过去跟她说说话,但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乱动大声说话的,便也停止了想法。

第一节课照常进行,只可惜老师讲的东西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上课期间他也曾叫我起来回答问题,但我表示不懂之后,也没有责怪于我,反而说了些安慰的话。

下课之后我出了教室走到栏杆前,向下望去,底下的操场上是嬉戏打闹着的人群。清末轻轻地从我身后过来,轻轻拍了下我,小声对我说:

“怎么样?在这上课还习惯吗?”

我看了看周围,似乎大家都在看着我们,这里挺有意思,好像谈恋爱是不能被允许的事。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如果是村庄里,我这么大有孩子的都占多数。可这种做贼的感觉却让我有些刺激,看着清末微红的脸,我也小声地笑着说道:

“习惯倒是比较习惯,就是不知道老师讲的什么。”

“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清末探头过来声音稍稍大了一点。

“嗯。”我回她道。

“哦哦,”她把头缩回去说道:“没关系,慢慢来,就算考不上...考不上了不养你!”她以超小的声音和超快的语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便飞快的跑走了。我笑了笑,若是清雅,肯定会说什么样的日子都愿意跟我过。不过“我养你”也真的挺可爱的。我回过头向远方望去,可就转过头的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我把头又转回来,是卢克。

“喂,你小子病好了啊。”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走路和说话的语气跟我认识的卢克刚好相反,反倒有些痞痞的感觉。

“卢克?”我小声问他,因为梦里的人名字都跟现实中不同,所以我也不太确定。

“行吧,也算你说对了一个字。”他边说边回过头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儿从后面慢慢地走过来。

还没说话的她就扭捏的不行,直到卢克说了‘你快点,磨蹭什么呢?’她才快走了几步,停在我旁边说道:

“你...你好啦。”

“莫雪?”

“呵,你小子够重色轻友的,我的名字叫不对我妹的名字你就能叫对了。”

“哦哦。”我想起来雪儿姓莫,所以这里的卢克应该叫莫卢。我叫了他的名字,他却拍了拍脑门。一旁的雪儿看到我尴尬的样子也笑了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就与现实中的她一模一样。

第五十九章 风景旧曾谙

“他叫天卢啦,”雪儿笑着说:“你忘了,因为我们妈妈姓天,是从汉代传下来的罕见姓氏,所以哥哥是随妈妈的姓。”

我当然不记得,准确的说我的世界跟这里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不过看到卢克和雪儿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好像故友久别重逢,可一时间还找不出共同的话题,毕竟我之前的事他们也没经历过。

“喂,一会出不出去上网?”天卢小声在我的耳边说,话音未落雪儿的责怪声便传了过来:

“你干嘛老去上网?现在是高三,最关键的时候,你不想考个好大学啦。”

“喂喂,你没有资格说我吧,”天卢把头转到雪儿面前说:“好像我天天上网成绩都不知道比你好几倍,要不是白毅,我每次都是全校第一了好吗?”

“哼,你就当你的千年老二吧,”雪儿愤愤地说道,过来拉着我的手臂往远走了几步:“咱们不跟他一起去,人家白毅才回到学校,事情还没想起来了,你就让人家逃课!”

“行行行,你就知道护着他,”天卢把搭在栏杆上的胳膊放了下来,向我们身后走去,经过我们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是学不下去了就来找我,说不定打打我们之前的游戏你会想起什么呢。”

‘想起什么...’我脑子里突然闪过同卢克在一间小屋里的画面,想起他曾经对我说的,他上学的时候最喜欢打游戏,但妹妹不喜欢,后来就不打了。

“只要你多跟他说说,他以后会不玩的,”我看着莫雪说:“其实他心里还是蛮在意你的。”我想到卢克对雪儿做的一切,不由得鼻子一酸。

“嗯,”雪儿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说道:“他对我比对他自己要好,只是平时爱打点游戏,”她转过头看着我说道:“你说我平时是不是对他有点太严厉了。”

“如果是你再严厉也不会严厉到哪去吧。”我的视线不敢看着雪儿,长期以来没人关爱,内心一直渴望有个人对我也严厉一点,只要是出于爱我,再怎么严厉也不过分吧。雪儿把手放在我头上,轻轻抚摸着我:

“你放心,我会对你很温柔的。”远方的微风送来一阵淡淡的梅香,江南三月也盛芳着这一种梅,不同于北方的腊梅,蝴蝶形的花瓣婆娑重叠,细小而精致,像极了这里的女孩。

“我要回去了,下节课马上就开始了。”雪儿用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不远处说,我分明能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

“嗯。”我看着她向远方走去的背影,突然想到那个大学纷飞的季节,我把那个娇小的女孩撇下在狂暴的风中,却终究没有回头。

“对不起。”我低头小声说。

接下来的几堂课我还是什么都听不懂,一直到中午,天卢跑到我教室门口准备跟我一起吃饭。

“雪儿呢?”我看了看他身后,莫雪并没有跟来。

他也好像往教室里望一望,随后边走边说道:“等我们到食堂再说。”穿过圆圈似的长廊,我跟他一起走下楼梯,雨已经不下了,只是墙上还上还剩下斑驳的水痕。潮湿的春风卷送着阵阵花香,我们走过操场拐到一个楼里,天卢帮我拿了餐盘,打了饭,又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小毅,我知道你刚好我不应该问这种问题,不过,雪儿最近老在家里念叨...”

“雪儿?”

“嗯...”天卢好像有什么事不方便说,吞吐了半天才慢慢开了口:“清沫和我妹妹你到底喜欢哪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好像被刺了一下。在海上两人从没遇见,更别谈认识,这个问题我自始至终都从未考虑过。可现在她们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一起,而且都在我的身边。我方才明白,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原来我一直都倾心于清雅,可也许只是因为雪儿不在的缘故,而现在两个人同时出现,我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选择了。

“没关系的,”天卢淡淡地说道:“虽然莫雪是我妹妹,但感情强求不来。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说,若是在现实中,我应该会选择清雅。如果说我对雪儿爱过,那她顶多也就算是初恋,可清雅是我真真正正想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我看了看天卢的脸,他好像有点紧张,我明白他特别希望我能跟雪儿在一起,就像卢克一样。我抬头望向远处,雪儿好像在远处看着我们,看到我在看她,又慌忙把目光移了去。清沫不是清雅,莫雪也不是卢雪。

“我喜欢清雅。”我轻声说道,低着头不敢看天卢的脸。

“清...清雅?”他轻声问道:“是别的女生么?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对,对不起。我情绪好像有些乱了,我不太知道跟她们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天卢还看着我,只是久久没有做声,随后又叹了口气道:

“算了,我知道原来的事你可能记不太清了,没事,慢慢来吧。不过小毅,你最近可还是得多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我皱了皱眉,看到天卢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你知道有人一直喜欢我妹妹,还对她纠缠不休,”天卢把筷子放下严肃地说:“我们一直觉得那个撞伤你的人是纠缠我妹的人故意报复,其实我跟雪儿在你生病的时候没去看你,也是在调查这件事。后来我们一直都觉得实在蹊跷,所以你还是尽量注意安全比较好,以后上学放学,我跟雪儿都会陪你一起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在海上九死一生了这么多年,听他说这些事好像就是小孩过家家一般。

“不用了,我自己会注意的,你带着雪儿,反倒不方便。”

“对了,我上次见过叔叔,看他膀大腰圆的,要不你让他送你到学校吧,”他顿了顿说:“上次的事我们真的是心有余悸,叔叔阿姨还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意外,不管是不是意外,为了你的安全起见,还是让他送你比较好。”

第五十章 树林遇险

我权且点头,但心里并不想那么做,船长还有工作要做,我并不想再麻烦他。

天卢转过身招呼远处的雪儿过来,她正跟朋友一起吃着饭,看到我坐在天卢对面就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被她旁边的女伴笑着推搡了起来。

她慢慢走到我们的桌前,坐在他哥旁边坐下。气氛稍微变得有些尴尬,我明白雪儿应该知道刚才他哥哥跟我聊的是什么话题,她抿着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跟卢雪紧张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我突然怀念起卢晋叔叔那些不好笑的笑话了,每次讲完他都会哈哈大笑,让别人跟着他不由自主地也笑起来。所有的尴尬和小情绪,也都随着那些爽朗的笑声飞到九霄云外。

“今天上午有想起来写什么吗?”天卢边吃饭边问我。

我脑子里还想着原来的事,被他突然一问便愣了一下,随后回他道:“没,没有。”

“说起来你也挺奇怪的,人都认得,可事却都忘了,这选择性失忆还真挺会选呢。”

“好啦,”雪儿轻声对天卢说:“他想不起就不要总逼他想了。”

“其实...这好像是我做的一个梦。”我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可这在我看来确实只是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醒来的梦而已。

“好啦,别想太多。”雪儿楞了一下,随后边轻声说着边把她碗里的肉夹给我,我看着她关切的脸,突然起了永远不想醒来的想法。这里没有大海的牵绊,有父母,有朋友,有爱人,我喜欢的人全都聚在一起,还从不用考虑死亡的危险。

清沫从远处走过来,看到天卢和雪儿停了几秒,又快步走过来,把一瓶水放在我桌上轻身说道:

“这个给你。”随后便快步离开。我知道她对天卢兄妹心存芥蒂,毕竟我们的关系也稍有些复杂。

天卢和雪儿也没说什么,只是假装没看到各自吃着各自的饭。我也赶忙把头埋在饭碗里,想尽量避开这尴尬的话题。就这样一直到把饭吃完,我们也没聊几句。回去过后还是上着听不懂的课,一直到放学出来,船长在校门口正等着我。

“船长。”我边叫他边走过去,来到这里我还是习惯叫他船长,慢慢他也习惯了这个称呼。他陪我有说有笑一直到家,就是没问我有没有想起什么,可到了家门口,我停住转头对他说:

“对不起,今天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孩子,没什么对不起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他抬头看着天空笑着说道:“我当初就是个文盲,什么都不懂,在海里还挺威风,可来到这,就跟傻子没什么区别。可现在不还是过得好好的?”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人,怎样都能活,没必要拘泥与一种模式。”

我同意船长的话,其实在我心里也没觉得识文断字有什么了不起,卢克雪儿也好,洛医生也罢,都告诉我那些只不过是人生的一种选择而已。

我与船长进了屋,吃着“母亲”做的饭,生活仿佛变得简单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必做。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学校里的老师也习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再上课的时候也不会点我的名字。这期间也有好多女生跑过来向我表白,或者问我还记不记得她们了,可随着我考生成绩一直低迷,那些女生也越来越少。

我并不在意有多少人爱我,对于我来说现在可以触及到的爱已经足够多了,多到我之前加一起都比不了。清沫和雪儿还是对我之前的态度,没有因为我学习不好而冷落了我。慢慢的我开始觉得对不起她们,因为最后终究我也要从她们中选则一个。说实话我确实有些自私,我不想做出决定,只想等着这个梦什么时候能醒来,可我又不想醒来。

六月的江南正值黄梅雨季,飘飘洒洒的烟雨轻轻落入清澈的河中,随着盈盈河水向外荡出细小的波纹。有采莲的女子在乌篷船上轻解罗裳,拿着绣花的手绢擦着脸上的汗珠。苏州的古镇朴实恬静,清风穿过白墙青瓦,绕过水榭楼台,卷送着清淡的菊花香,抚在浅笑的江南女子凝脂般的肌肤上。

细雨梧桐、莺飞草长,每每这时我都会提早醒来,享受漫步于画中的悠然自得。穿过前面低矮的树丛,便是我上学的地方,我像平时一样挽起裤脚,把书包背到前面,踩着青石板向里走去。

突然有人过来,还不止一个,好像来意不善地把我围在了中间,一个比较高个子的人提着棒子走到前面,咧着嘴问我:

“雪儿喜欢的就是你?”我还没回答,他就向旁吐了口吐沫接着说:“你小子命挺大啊。”

听他这么说,我便想起天卢对我说的那些话,原来车祸受伤确是人有意为之。虽然之前的事我没经历过,但还是气不打一出来,不由捏紧了拳头。

“呦,怎么还不服?”他挑衅的走了过来,朝我推了一把。我顺势测过身去,他一个趔趄,往我身侧一倒。趁这时我一把抢过他的木棒,向他腰部砸了一下。

我没用力,却清楚听到“嘎巴”一声,随后就是一声惨叫。周围的人看到这个情景赶紧上来,想要一起围殴我,但他们力气实在太小,七八个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打了一阵他们还是处于下风,我着急去上学,于是一脚把前面的人踢开便想向学校跑去。刚要跑就听见后面有人喊:

“小子,看拳!”

我回头想用肘部顶他,可刚转身,就被一种不明液体泼到了脸上。我的脸顿时好像被火烧了一样,用手乱擦,接触到的皮肤却都感觉像在燃烧。我想大喊却张不开嘴,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不停打着滚。

第五十一章 又 见熟人

“你怎么了?”

疼痛到快要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我似乎原先听过。我好似遇到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袖口,他没再多问,脱下身上的衣服把我脸上、身上的液体擦掉,又抱着我跑到河边,用清水不断擦洗我的皮肤,同时提起我的眼睑,清理我的眼部。虽然我疼得已经不省人事,但他的动作熟练一气呵成,处理过后我顿时感到好了很多,那时的我心里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他一定是洛医生。

“有没有好一些?”他清理完毕后边把我背到背上边转头问我,我还是火辣辣的疼,但也点了点头。

他飞快地跑到学校里,上了楼,敲了一件办公室的门:

“快,有人受伤了,我急需碳酸氢钠溶液。”

老师听到他说话马上起来,走进一看是我,大声喊道:

“这...这是我们的学生!李老师,快把实验室钥匙给我,赶紧配好溶液!”他边不停走动边对旁边的李老师说道:“我去就行了,你在这赶快拨120。”

我被洛医生背到实验室,进去后老师也快速地配好了碳酸氢钠溶液,把他涂到我的肌肤上:

“烧的已经烂了,是硫酸吧。”

“应该是,我看到有几个跟他一样大的男孩从树丛跑出来,又听到里面有人喊,便进去救的他。”

“唉。”老师长叹一口气,又离近我问道:“肺部疼不疼,有没有感到呼吸困难。”

我艰难的摇了摇头。

洛医生把手搭在我的脉上:“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只是些皮外伤。”说完又背起我到了楼下,不一会救护车也过来了,我听到身后渐渐传来跑步声和哭声:

“小毅,你没事吧!”是清沫的声音。

“你给他爸打电话了吗?”天卢问雪儿。

“打了,你没事吧,”雪儿走到我的跟前,我能闻到她的香气:“我们跟着一起去。”她转头对天卢说。

“今天我没课,我陪着去就行了,你们还是留在学校学习,”刚才的老师说:“你放心,他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只皮外伤,你们晚上去看他就好了。”

“不用了,”洛医生边把我背上车边说:“我就是凡秦医院的医生,他交给我就可以了,不是已经联系过家属了么。”

“嗯。”雪儿边答应边也想跟上车,可医护人员已经把车门关了起来。

“一会儿到了医院马上做手术,别耽误时间。”洛医生冷静地说道。

“可是他家属还没来,我们这么冒然...”

“有什么事我担着。”洛医生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我又想起那个每晚端来草药汤跟我聊着家常像个孩子一样的人,眼角不由湿润起来。

“别怕,有洛医生在,不会有问题。”旁边的女医护人员看到我流眼泪出来,轻轻安慰我道。

我摇了摇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什么而哭。不久后我就被送到了医院里,推进手术室,麻醉针打进去没多久,我便睡着了。梦中的梦弥漫着可怕,我好像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渐渐变得冷漠、变得狰狞可怕,可我想醒还醒不过来。

那是我最想醒来的一段时间,无论是江南还是东北,我都不想再看到那些令我胆寒的面容。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躺在的还是整洁的病床上,船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远处不时传来风吹梧桐的声响。

‘还好醒来了。’我心里想着,四周望了望。病房里没有别人,可能船长还没赶来,我朝门外望去,不时有护士和病人走过。我伸手碰了碰被绷带缠着的脸,可能是麻药劲还没过,并感觉不到疼。

我刚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想坐一会,门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洛医生端着一碗草药汤递到我的跟前,我接过来,他便坐在我的床边。

“谢谢。”虽然他看不到,我还是挤出点微笑来。

他看着我,好像若有所思,愣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何止见过。’我心里想:‘你一直在我心里都是叔叔般的存在,是我的亲人。’

“可能吧。”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能说出话来。

他把我脸上的绷带解开,把嘴巴露出来:“喝吧。”他轻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研制的偏方,别看这是个西医院,但我是个正统的中医。”

‘我当然知道你是中医。’我心里想着,把药喝了一大口。苦涩的药流进胃里,我却多少有些感动。乡村中被烫伤是常见病,为了让患者恢复的更快,洛医生研究了一种内用愈合伤口的药,这药方我都不知用过几次,也早已是烂熟于心。

看着洛医生的脸,我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仿佛他就是这般看我,皱着眉,严肃中还透着一点关切。

“谢谢你亲自跟我熬药。”我把碗往下对洛医生说。他听了我的话有些诧异,皱着眉头问我:

“你怎么知道这药是我熬的。”

“只有你能把握这个火候。”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药碗,想了想说:“那你知不知道我用了什么药?”

“鲜侧柏叶、川大黄、当归、地榆、血余、槐树露、蜂房和樟脑。”

他惊讶地看着对答如流的我:

“你...你也是学医的?”他拿起药碗自己尝了一口,按理说重要混合到一起,即使是他也尝不出都用了什么,所以他只是在试自己是不是某种东西放的多了。

“可能是我们有缘分吧。”我也不知跟他怎么解释,便随口这么一说。

“可能吧,不过若你学医的话肯定前途无量。”他把药碗放在桌上,缓缓说道:“虽然只有一种药你没说出来,但能说出其它全部,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琥珀。”我静静地说:“只有你能想到把宁心安神,活血化瘀的它融进药里,虽然用量不多,却有奇效。”我想起当时乡村破烂不堪,哪有琥珀供乡亲使用,洛医生硬是厚着脸皮求他在城市的故交,才把中药琥珀得以应用。

他看着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几次话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你不用太惊讶,要是你愿意,我想当你的徒弟。”我本就是他的徒弟,只不过这次又重新认了一会。

洛医生点点头说道:“也好,既然我们有缘,那我就收下你,今后吃喝定不用愁。不过医者仁心,若是你人品不好,那也别怪我不认你这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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