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与道家 - xp1024.com
《老子与道家》


第一章 老子和他的哲学 第一节 隐君子和《道德经》

春秋末年,约当公元前6世纪中后期,我国出了个伟大的哲学家——老子。他留下了一部只有5000多字的著作,里面说了许多非常深刻的道理。

春秋及其以后的战国时代,(公元前475—前221年)是我国历史上社会剧烈动荡的时代。差不多同一时期,古希腊出了许多伟大的哲学家;印度有释迦牟尼创立了佛教;我国则是所谓诸子蜂起,百家争鸣。其中影响较大者有儒、墨、道、法,还有阴阳家、名家、纵横家、农家等许多学派。汉武帝“独尊儒术”以后,这些学派都逐渐销声匿迹了,只有老子和他倡导的学派,像影子一样伴随着儒家。假若天下太平,儒家学说就兴盛;社会不太平,道家思想就流行。士人如果做了官,春风得意,就讲儒家的治国平天下;丢了官,身处逆境,就谈老子,以排解胸中的忧闷。所以,至少从汉代以后,知识分子既读儒家经典,也研究老子及道家学说,老子书的注本可说是汗牛充栋。近代以来,老子的书被译成世界各种文字。这些年据说每年都有新的译本问世。老子的学说已成为各国人民的共同思想财富。

关于老子这个人,司马迁作《史记》时已经有了不同的说法。一般认为,老子姓李名耳,字聃,史称老聃,老子是后人对他的尊称,就像孔子是孔丘的尊称一样。他是楚国苦县人(今河南鹿邑县),做过周王朝的柱下史,是宫廷中的一个小官。后来看到周王朝日益衰败,就离开了宫廷。他比孔子大几十岁,是孔子的前辈。据说孔子曾向他请教过礼制方面的问题。他沉默寡言,专心修养,隐姓埋名,不求人知。所以司马迁称他是“隐君子”。后人弄不清他是谁,当与这种生活态度有关。

据《史记·老子列传》,老子离开宫廷,到了一处关口,守关的长官对他说:“先生您就要隐居了,请把您的学问写下来,不要让它失传。”于是老子写了上下两篇,总共5000来字。后人把一篇叫“道经”,一篇叫“德经”,统称,或者干脆以著者为书名,称作《老子》。现在通行的《老子》版本,“道经”在前,“德经”在后。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了西汉初期的帛书,其中《老子》一书“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和战国时韩非所见的《老子》顺序相同。现在《老子》通行本的篇章顺序,显然是后人的编排。

《老子》的内容,主要是老聃的思想。春秋战国时代的著作,往往是一个学派的思想总汇,《老子》一书也汇进了战国时期的一些思想。有人根据这些内容,把《老子》成书的时间定在战国时期,是不对的。

根据当代学者们的研究,《老子》书中一些反对仁义、反对法令的内容,可能出现较晚,但《老子》中的哲学思想,比如天道自然、无为无不为等著名命题;事物普遍存在着对立、对立面又互相转化的思想;以及小国寡民等政治思想,一般认为是老子本人的、或者是接近老子本人的思想的。因为在先秦的、《荀子》、《韩非子》以及《吕氏春秋》等文献中,对老子及其思想的描述,大体就是这些内容。

即使那些晚出的思想,也和老子的思想密切相关,是老子思想的延伸和发展。正是由于老子崇尚质朴,反对文饰,人们才会进一步推想到他也反对仁义礼制、政策法令这些形式。为了叙述方便,本章所说的老子思想,是《老子》这本书的思想。

第一章 老子和他的哲学 第二节 没落的社会,悲苦的心情

春秋时期的社会动荡,酝酿着社会制度的巨大变革。旧的奴隶制开始没落,新的封建制度逐渐兴起。老子长期做周王朝的官吏,他看到的,首先是旧秩序的没落,周王朝的衰败。

老子在他的书中写道:缤纷的彩色,眩惑了人的眼睛;美妙的音乐,聒聋了人的耳朵;丰美的食品,伤害了人的胃口。人们发疯一样地在打猎场上骑马驰骋,为了难得的珍宝不惜干出各种各样的罪恶勾当。田地荒芜了,仓库空虚了,但王侯贵人们却住在雄伟而整洁的宫殿里,穿着华丽的衣服,佩着锋利的宝剑,精美的饮食吃不完,财富多得数不清。他们像强盗头子一样,逼迫得人民不得安居,阻塞了人民谋生的道路。他们经常打仗,连怀胎的母马都被征去做了战马,不能用来种田;每次战争过后,接着就是荒年;军队驻扎过的地方,长满了荆棘和蒿草。老百姓活不下去,于是纷纷起来造反。统治者杀戮他们,但是没有效果,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子》第七十四章)老子告诫统治者,当人民不怕威胁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希望统治者能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有个正确的解决办法。

老子说,人民之所以生活贫困,陷于饥馑,是由于苛捐杂税太多,人民负担太重:“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老子》第七十五章)人民之所以难统治,经常闹事,是由于统治者欲望太多,生事扰民。今天他们要修花园,明天又要造宫殿,后天要打猎,大后天又要打仗,搅得老百姓不能安心生产。统治者拚命地享受,拚命地保养他们自己,逼得人民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国家秩序混乱,于是有了忠臣;家庭秩序混乱,一家人不能和睦相处,于是有了孝子。忠臣、孝子的出现并不是件好事,倒是社会秩序混乱的标志。

老子劝告那些统治者,不要拚命地追求享受,不要过分地保养自己,不要逼得人民活不下去。老子向那些统治者指出:不看重生命的人,比过分看重生命的人要高明。

老子生活的时代,一般人都相信天道。天道,其实就是各种自然现象,他们以为其中含有某种意义,是神对人的指示。老子认为,自然现象不包含神对人的指示,不过仍然相信天道是人们应该效法的榜样。老子说,天道多么好啊,天道只对万物有利,却不危害他们:“天之道,利而不害。”(《老子》第八十一章)你看,太阳出来了,普照大地;春风吹来,万物生长。天道还减损那些有余的,补给那些不足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老子》第七十七章)比如虎狼有了爪牙,就不给它们长角;牛羊吃草,尽受欺负,所以给它们长上角,让它们可以自卫。人道却恰恰相反。人道减损那些不足的,补给那些有余的人:“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老子》第七十七章)强者欺负弱者,强国欺负弱国。富人有权有势又有钱,却还要欺负别人。这些现象,多么令人不可理解!

社会危机四伏,统治者又是这样的不争气,使老子感到悲哀,感到苦闷。他说,人们都是那样的无忧无虑,那样地欢天喜地,好像是参加盛大的宴会,又好像是春日里登高远眺。独有我,却淡淡地,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像一个还不会笑的婴孩,像一个无家可归又疲惫不堪的孤儿。人们好像是那样的明白和清楚,而我怎么这样的笨拙和糊涂!我是个愚蠢的人吗?

不!老子说,我和众人不同,因为我得到了道。

第一章 老子和他的哲学 第三节 老子的治世方略和处世态度

处在这样一个你争我夺的社会里,老子主张事事退让,不与人争。

老子看到,一切事物在弱小时,生机勃勃,一旦发展壮大,就离死不远了:“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老子》第五十五章)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柔软,死了就变得僵硬;草木活着的时候身体柔软,死了就坚硬枯槁。所以他认为,柔弱,是生的一类;坚强,是死的一类。人们说,强暴的人不得好死。老子说,我要永远记住这句话,并且用它来教人。

老子认为,天下最柔弱的东西是水,但它能在坚硬的东西中穿来穿去。向坚强的东西攻击,没有什么力量能胜过水的。所以,弱能胜强,柔能克刚。水那样的品质,最接近于得道。

老子反反复复、从各个方面说明这个道理。老子说,水往低处流。下流、低洼的地方,是人们讨厌的地方,但也是万物归附的地方。到了下流和洼地,物就安静下来。所以安静是万物的归宿,是万物最适宜的状态。天下的事物,变化纷纭,到头来都要归回它们的出发点;归到出发点,就安静下来。所以安静最好,它是动的主宰。人们应切实坚守着安静,不可轻举妄动。这叫作“致虚极,守静笃”(《老子》第十六章)。

老子说,你没见那些雌性的动物吗,它们总是用自己的安静战胜了雄性动物,使雄性动物俯首帖耳。所以,老子主张,人们处世,虽深知什么是雄强,却要安于柔雌的地位,甘作天下的沟溪;虽深知什么是光彩和荣耀,却安于暗昧的地位,不求人知;虽深知什么是出人头地,却安于卑辱的地位,甘作天下的川谷。这叫作“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老子》第二十八章)。老子说,事情的结局,往往和人们的愿望相反。卑下反而能够盈满;委曲反而能够保全;置身于众人之后,结果却往往在众人之先:“洼则盈”,“曲则全”(《老子》第二十二章),“后其身而身先”(《老子》第七章)。

老子这套做人的道理,是说给统治者听的。老子说,你积累的财富越多,损失也就越大;你越是拚命保养,迫切要求活得长久,越是达不到目的。其原因就在于追求虚荣,反而成了累赘和祸害。假使他不是这样地爱惜自己而是先考虑别人,后考虑自己,把自己置之度外,反而能得到保全。这才是真正爱惜自己。只有真正爱惜自己的人,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这样的人,不自以为是,所以是非分明;不自我夸耀,所以才有功劳;他知足,所以总是满足;满足就不和人争。正因为他和谁都不争,所以谁也无法和他争,这样他就可以做天下的首领。

老子告诫人们,最大的祸害莫过于不知足。不知足就要和人争,争就要运用智慧,国君们千方百计网罗贤能,制造了各种各样奇巧的武器和工具,以求在争夺中获胜。于是到处燃起了战火,天下一刻也得不到安宁。所以,用智慧来治国,是国家的祸害:“故以智治国,国之贼。”(《老子》第六十五章)

老子反对崇尚贤能。因为国君喜欢难得的珍宝,就有人去偷和抢;国君们崇尚贤能,老百姓就会磨炼自己的智慧,造出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武器和工具,国家就会越来越混乱。人民所以难统治,就是由于人们智慧太多。

老子主张,君主应该没有欲望,百姓应该没有知识。做国君的没有欲望,人民就自然淳朴;做国君的喜爱安静,不生事扰民,人民自然就行为端正;不崇尚贤能,人民自然就不争。老子说,从古以来,那些治国有方的圣人们,都不是要人民明白,而是要人民糊涂。要使人民头脑简单,没有志气;但要让他们吃饱肚子,筋骨强壮。这样,人民没有知识,也就没有欲望,因而也不会闹事。假如有谁敢妄有主张,领头闹事,我就把他们抓来杀掉,看谁还敢捣乱:“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老子》第七十四章)

用法令治国不行。老子认为,法令越分明,盗贼反而越多。用礼制治国也不行,尊崇礼制,必须有所表现。自己有礼,得不到反应,就揎拳掳袖,敌对报复。所以,礼是忠诚和信任的不足,是大乱的祸首:“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第三十八章)

在老子看来,人们之所以用礼制或法令治国,就是因为失去了道,而上古的圣人是治国有道的。老子向往上古。他说,那时候国家小,人民少,即使有可以节省人力的工具也不使用。人们安居乐业,不愿迁徙,就是鸡犬之声相闻,人们也互不往来。人们不要文化,结绳记事,不发展科学技术,造了车船也不坐。这样的社会,没有战争,也没有争夺。

礼制法令,科学技术,都是智慧的产物。正是由于智慧,使人类高出一切动物之上,并创造了一桩桩伟大的文明成果。但也是由于智慧,使人类创造了其他动物所难以望其项背的罪恶:背叛、欺骗、酷刑、大规模杀伤的武器和方法,以及对人的压迫和剥削、对自然的肆虐掠夺。正是由于智慧所造成的罪恶,使老子产生了对智慧的反感,并希望通过限制智慧的发展甚至消灭智慧,来消除社会的罪恶。

把智慧看作罪恶的渊薮〔sou叟〕,不仅仅是中国古代的思想。基督教的《圣经》中说,人类的一切罪恶,都源于他们的始祖夏娃偷吃了一个智慧果而有了智慧。智慧使人走出了蒙昧,有了分辨能力,同时也使人类有了罪恶。直到今天,人类还继续争论着这些问题,有一些思想家,仍然把当前所出现的许多社会、道德问题归因于科学技术的高度发展。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和老子的思想是相通的。

但老子的话没人听。他认为自己的话很容易了解,也很容易实行,天下竟没有人能了解,也没有人能实行。有人对他的道将信将疑,甚至讥讽讪笑。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穿着粗布袄、怀抱美玉的人,人们却不相信他会有珍宝。

老子对社会的观察确实非常深刻,但是,人们事事退让就能得到保全吗?抛弃智慧,不要文明进步的成果就能制止争夺吗?这样的话人们怎么能听得进去呢!

即使在今天,虽然科学技术的发展确实带来了许多弊病和社会问题,但是人们还是要拚命地发展科学和技术。特别是我们国家,更是把发展科学技术作为立国之本。因为科技是力量,是富足。在争取力量和富足的竞赛中,几乎没有一个人、一个国家甘于落后。现在如此,老子当时也是如此。

但老子认为,人们不讥笑,反而不能说明自己得了道。老子的做人、治国之道,归到一点,就是自然无为。

第一章 老子和他的哲学 第四节 自然、无为之道

和世界上其他国家古代的情形一样,我国在春秋以前,人们普遍相信鬼神。春秋时代,在弱肉强食的争夺中,先进的人们看到,相信鬼神,只能导致灭亡;要在争夺中取胜,只有依靠自己努力。孔子,老子,墨子等等一大批思想家,从人世间,从社会本身去寻找解决社会问题的答案。他们都提出了自己的治国方略,各有一套处世做人的道理。但多数思想家都没有对天道作出明确说明,因为他们不大重视研究自然现象。而老子却重视自然现象,对天道进行了专门研究。

天道是自然现象,研究天道就必须借助自然科学。春秋时代,自然科学已有很大发展。人们能够较为准确地观测和记录日月星辰的位置,并进一步发现了许多天体运行的规律,比如土星每12年在天上运行一周。还能确定一年为365.25天,并制订比较先进的历法。天体运行既然遵循着自己的规律,那就和人间的事情无关。其他自然现象,如刮风下雨、地震山崩、草木生长、动物出没,不是为人而存在的。于是老子得出总的结论:天道自然。自然就是自然而然,不是为了什么,也不受谁的支配。

比如天降甘露,没有谁的命令就自然均匀;万物的生长变化,没有谁的命令,就自然而然地进行。天地对于万物无所谓仁慈,也没有偏爱。人的行为应效法天地,天地效法道,道的原则就是自然而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道让万物生长,使万物发育、成熟,但不把万物据为己有,也不自以为对万物尽了力。这实际上也是说,万物的生长、发育,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天地万物如此,人的行为也应该如此。圣人治国,就应遵从这个原则。最好的君主,人们仅仅知道他的存在,他把样样事都办得非常妥贴,老百姓却觉得自然而然,似乎本来就会是这个样子。或者说,圣人们对待事物,只应帮助它按照自己的自然本性去发展,而不横加干涉。

老子说,善于捆缚的,不用绳索,却使人解不开;善于关闭的,不用上锁,别人也打不开。圣人治理国家,应该只掌握一些大的原则,而不事事干涉,这样百姓就自然而然地心悦诚服。

用自然的原则对待事物,就是无为。无为,就是让事物顺其自然。

老子说,那些治理天下而要有所作为的人,我断定他达不到目的。天下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不可以乱加干涉。乱加干涉的,注定要失败;想把天下抓在手里不放,注定要丢掉。那些一心想有所作为、并极力表现自己的,都是修养很差的“下德”之人,“上德”之人是不这样干的。“上德”之人,一切都不干涉,事情就成功了;不去教导百姓,百姓都自然而然地非常听话。他似乎什么都不做,却什么事都办得很好,这就是“无为而无不为”(《老子》第四十八章)。

“无为而无不为”是《老子》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是一种非常深刻的哲学思想。一般说来,在现实中,人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总要以某种方式去实现它,这就是“有为”,有为都是具体的,做这个就不能做那个,顾此往往要失彼。而且所谓做,就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造事物,即使达到目的,也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和流弊。老子正是看到了有为的弊病,所以主张无为。因为只有无为,才可以无不为,避免顾此失彼的缺点。无不为,不是自己什么都做,而是让事物按自己的本性正常发展。就像道或天地让万物按自己本性正常发展,而不对它们加以干涉一样。万物按自己本性正常发展,无论前途如何,都是一种自然的结果,这样也避免了人为干涉所带来的负面作用。

在老子看来,只有这样做,才能把天下治理好。就像道自然无为,万物都会自动生长发育一样,治国者若能自然无为,百姓们自然就会道德高尚,生活富足,“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第五十七章),所以无为是非常有益的。现在,天下之所以昏乱,百姓之所以难治,就是因为统治者一心想有所作为。

无为之所以有这样大的作用,就因为道是无为的。道永远无为,但没有一件事不是道的所为:“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老子》第三十七章)王侯们假如能坚持这一条原则,就像万物自动地归化于道一样,百姓们也会自动地向他归化。这时候,他就用无为的原则使百姓们变得淳朴和没有欲望,从而安静下来,于是天下就安定了。

到了汉代,著名历史学家司马迁和他的父亲司马谈极为推崇老子的思想。他们把老子思想归结为“清静自正,无为自化”八个字。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无为无不为的思想乃是老子思想的核心要义。而老子的清静无为思想在汉朝初年的政治中,也确实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它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文景之治的思想基础,它使当时的百姓们在长期战乱之后得以休养生息,它使当时的社会经济得以恢复和发展。

自然、无为虽然这样好,但很少有人能够实行。他们总想有所作为,反而不能成功。他们想把国家治好,却导致了灭亡;他们拚命地积累财富,却招来了盗贼;他们拚命地争取长寿,却促成了夭亡;他们拚命地在天下逞强,却不得好死。这是多么矛盾的现象!老子深刻地体味了这到处存在的矛盾,并从哲学上进行了概括和总结。

第一章 老子和他的哲学 第五节 矛盾和不可掌握的命运

老子说,天下人都知道怎样才算美,这就有了丑;都知道怎样才算善,这就有了恶。所以,有和无是互相产生的,难和易是互相形成的,长和短是由于互相比较,高和低是由于势位不同,声音相互协调成就了音乐,前和后是由于一个个相随而行。它们是相反的,又是同时存在的。有了此就有了彼,缺了这一方也就没有那一方。正因为如此,所以圣人才用无为的原则去处事,因为无为才可以无不为,把一切事办好。办好了,成功了,但我并不居功。正由于不居功,功绩反而不会失去。天地之所以能长而且久,是因为它生存不为自己,所以能长生。圣人想处在众人之前,所以才处在众人之后;想保全自己,才把生死置之度外。由于他一点也不自私,反而成就了他自私的目的。相反,那些自我夸耀的人反而没有功劳,自以为是的人反而辨不清是非,自高自大的人,反而不能领导别人。

老子主张,将要收敛它,必须暂且扩张它;将要削弱它,必须暂且增强它;将要废毁它,必须暂且兴起它;将要夺取它,必须暂且给予它。这就是那深沉的预见,也就是柔弱能战胜刚强的道理。用以治理国家,这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在老子看来,道的原则和一般事物的原则是相反的。一般的物或人,都力求生长、壮大,想用刚强取胜;而道却把柔弱作为自己的作用:“弱者,道之用。”(《老子》第四十章)因此,从事于学习知识和致力于得道的原则也刚好相反。获得知识,其规则是一天天地增加;致力于道,其规则是一天天地减少:“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老子》第四十八章)增加,所以知识越来越多;减少,才能步步深入,抓住最根本的东西。减少的极限,是达到无为。最后,得道者的表现也和一般人不同。有了大智慧,看起来好像是愚昧;而真正的愚昧,看起来却好像是聪明。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相反啊!明显的好像是暗昧,前进的好像是后退,平坦的大道好像崎岖,高尚的德行类似卑污,最荣耀的好像屈辱,最广大的好像是不足,刚健好似怠惰,纯真又像不能坚持,最方正的没有棱角,最大的器物要最后完成,最大的声音听不见,最大的形象看不清,最圆满的好似欠缺,最充实的好似虚空,最大的正直好似歪斜,最灵巧的又好像是笨拙,最善辩的口才好像话都不会说。那最高尚的得道者,他的德行,是非常的深,也非常的远啊,他的所作所为,他的一言一行,和一般人是相反的啊!所以,老子得出结论说,真话不漂亮,漂亮的不是真话;好人不巧辩,巧辩的不是好人;真懂的不卖弄,卖弄的不是真懂。这一切,又是多么地矛盾啊!

这许许多多的矛盾似乎已经表明,每一件事物本身,都包含着它对立的因素。比如万物都力求生长、壮大,这本来是求生存的,却不曾想到会因此而走向死亡;人们用智、逞强、争斗,本来是为了追求幸福,然而,有多少人因此而遭受了祸殃。因此,老子说,灾祸啊,幸福紧靠在它的身旁;幸福啊,灾祸却在它的里面隐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第五十八章)结局如何,有谁能够知晓?正常的,变成了怪异;好事,反而成了妖孽。长久以来,人们就在这种变来变去的潮流中打滚,大家都糊里糊涂,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老子》第五十八章)

那么,老子自认为是得了道的,和众人不同的,他应该清楚地知道结局如何,并且也有相应的办法来对付。是的,老子知道事物总要变到它的反面;知道柔弱可以胜刚强,所以,他自处于柔弱、卑下、雌性的地位,以求战胜刚强,成为高尚、雄强,然而,一旦战胜了刚强,自己不就成了刚强吗?一旦成为高尚、雄强,不又要变到它们的反面吗?最后结局如何,又有谁能够知道?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最后的结局”!这样的推论下去,老子也和大家一样的糊里糊涂,一样地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

为了避免这种不可知的前途和命运,老子要求坚守住柔弱、卑辱、雌性、安静的一面,不要变过去,否则还得变回来。那么,为了不使幸福变成祸殃,就只好不去追求幸福!

依照老子的办法,要防止失火,就先把屋子拆掉,想避免死亡,最好不要活着。

这是一种多么可怜又可悲的思想状态啊!这是一个在你争我夺的漩涡里失败了的弱者的思想状态。他的言论,深刻地反映了那个动荡不安的现实,表明他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也无法看到事物的结局。因为在老子那个时代,那种你争我夺的局面还不过是个开始。直到几百年后,封建制度确立,社会才逐渐安定下来。

老子看到了事物普遍存在的对立和对立面的相互转化,这是非常正确的。他看到了事物在发展壮大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灭亡,也是普遍存在的客观现象。

然而,一切活的事物,从一棵小草到一个人、一个社会团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它之所以被产生出来并且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自我保存、自我发展就是它的本性。假如它生来就不求发展,自甘弱小,那就干脆不要出生。发展的前途,壮大以后当然是死亡,但那是一个生命过程的完成,也将是下一个生命过程的开始。争取发展壮大,完成自己的生命过程,不取决于生命自身的愿望与否,而是生命过程的必然法则,是生命的自然。但老子却认为这不是道,不是自然。在这个问题上,老子显然是为了自己的主张而失去了应有的客观态度。

在一个正常发展的社会里,社会的发展状况,取决于个人的发展状况。个人的发展,不仅不是招祸的原因,而且是个人幸福的源泉。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们就不会主张做个弱者以求自我保全。老子的主张,仅是社会混乱时期弱者的叹息。

与做个弱者相一致,在社会冲突中,老子主张“不争”。老子说:“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第八章)“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老子》第八十一章)自己不和别人争,别人就不会和自己争:“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子》第六十六章)这样就可以自我保全。

作为一个弱者,不敢起而相争,坏人就可肆无忌惮地放手作恶,而自己就将永远处于屈辱的、受欺侮的境地。所以从来的仁人志士,为求社会的正义与进步,奋起与恶势力抗争,往往不惜自己的精力和生命。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大半要依赖这种抗争的思想和抗争的行为。因此,对于老子的不争哲学,我们只能有限度地加以接受,比如不为个人的得失荣辱而争。

要能做到不争,首先要做到没有欲望,因为欲望乃是争的根源。老子说:“常使民无知无欲”(《老子》第三章),“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第五十七章)。没有欲望,自然就不去争夺;不争夺,甘处柔弱的地位,就不会有被折断和伤败的危险。这就是老子处世之道的基本思路。

但是即使如此,也未必就能保存或长久,祸患还是难以避免。所以老子认为,要免除祸患,最彻底的办法是自己不要存在:“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第十三章)

老子说过:“柔弱胜刚强。”(《老子》第三十六章)然而,这里的所谓“胜”,不过是坐视刚强者自己断折、死亡,并不是柔弱在和刚强的斗争中战胜了刚强。因为若是后者,那就是争,而且是斗。并且因为强弱是相对的概念,弱能战胜,就已经是强,而不再是弱。这种争斗的思想与老子哲学是不相容的。

老子作为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他的深刻之处,就在于他从那纷纭复杂的现象背后,看到了有一种东西在支配着这些事物和现象。它超越人的意志,但它不是神,老子把它叫作道。

第一章 老子和他的哲学 第六节 道

道的本义是路,后来又表示人们处事的方法。人们处事的方法有对有错。对的流传下来,对于后人,就成为已经存在而又必须遵守的原则。天的处事方法就是天道。当证明了天道自然,天道就成为表示自然规律的概念。老子剔除了天道中的神意,但认为天道仍是人们行为应该仿效的原则。在研究社会现象时,老子发现了天道和人道的不同,要求人们应该效法天道。当把天和人一起来研究的时候,他又发现天和人都遵循着同一个原则。他说,纷纭变化的事物都要回归它们的出发点,是永恒的现象,所以叫作“常”。认识了“常”,叫作明,不认识常,轻举妄动,必定碰到凶险。认识了常,就能包容一切;包容一切,就能作到公平;作到公平,天下就会归从。这就是效法了天道。效法了天道,也就是符合道,符合道,就能长久。这样的道,是“常道”,不是一般的道。老子推崇的,就是这个常道。

常,本义是永恒不变,永恒不变又意味着无限重复。比如太阳东升西落,是从古以来永恒不变的,无限重复的;老子说的万物都要回归出发点,在他看来也是永恒不变或无限重复的,所以才叫作常。因此,常的意义,就是事物运动的规律性。

但是,事物的规律性并不都像太阳东升西落那样简单。特别是处理复杂的社会事务,虽然有一些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但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况灵活运用,所以往往不能具体地说出来。说出来,不少人就要死搬硬套,反而把事情办坏。老子深知,这些基本原则需要用心去深刻领悟。所以他说,道是难以言说的,说得出的就不是常道:“道可道,非常道。”(《老子》第一章)道不是一个具体物,它无形无象,看不见,摸不着,也听不到,所以它是无。因它是无,所以显得微妙。但道又总要表现出来,所以它又是有。它是有,我们就可以从它的表现来认识它。这有和无,都是从道发出的,只是名称不同。要把握它们,并不容易。因为它们非常的深远,所以显得玄秘,难以捉摸。然而,也正因为它们非常的深远,把握住它们,就有非常微妙的作用。它们好像是个大门,一切微妙的现象都从这里出来。

老子力图从各个方面对道作出描述。他说,道,渺茫难以形容。它的上面并不光明,下面也不阴暗;从前面,你看不见它的头;从后面,你看不到它的尾。它没有形状,没有形象。它恍惚,它惚恍。恍惚之中,又好像有形象;惚恍之中,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着:“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老子》第二十一章)它幽深,它玄远,它里面确实有什么东西,并且这东西是非常的具体,非常的真实。在老子看来,道就是这样一个似无而有、似有实无的东西。

似无而有,似有实无的存在,不仅是道。一切精神性的存在,一切具有一般意义的概念所指称的对象,都具有这样的性质。比如思想、理论、价值、规则,都具有这样的性质。说它们有,但看不见摸不着。说它们无,但它们确实存在。你不理会它们,就可能使自己遭殃。概念的这种性质,在今天,学过一点哲学的人就很容易理解了。但在当时,老子还不得不花费巨大的气力去向人们描述: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物。老子的描述表明,中国人民的思维水平,在这一时期有了巨大的进步。老子已从对事物的表面的、个别的认识,深入到对事物的内在本质、普遍法则的把握。

道如此,得道者也是如此。他不露锋芒,超脱纠纷,蓄涵着光耀,混同于尘垢。人们无法亲近他,也无法疏远他,无法帮助他,也无法危害他。这样的人,也最善于保存自己的生命。他在山林里不会碰到猛兽,他去打仗不会被刀枪击伤,因为猛兽在他面前用不上自己的爪牙,兵器在他面前用不上它的锋刃。道与物是怎样的相反,得道者与普通人也就会怎样的不同。

在老子那个时代,每个人在他降生以前,世界上就已经存在着许多规则。也就是说,道存在于他之前,他必须按照道来办事。老子还看到,不仅人,不仅万物,就是天地也必须遵循着道,再进一步推论,就是上帝也必须遵循着道。因此,老子说,道在天地以前就产生了,道存在于上帝之前。

人们处事必须遵循着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道产生了人类的一切创造物。比如我们根据某些原理和方法造出了汽车和飞机,造出了计算机和宇宙飞船,我们就可以说,是这些方法和原理产生了汽车和飞机,计算机和飞船。天地万物遵循着道,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万物可说就是由道产生的,推到尽头,天地也是道所产生的。老子说,道产生万物,是由少到多,最后产生了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第四十二章)

这产生万物的道是独立自存的,永恒不变的,不停运行却不会衰败的:“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老子》第二十五章)它没有声息,绝对空虚,但它是一切事物的母亲:“可以为天下母。”(《老子》第二十五章)它像一个巨大的生殖器官,万物都从它那里出来,而它自己却永远不会枯竭。

道产生了万物,并养育着万物。但它并不把万物据为己有。是它推动着万物的运动,但它并不认为是自己尽了力。世界上的一切成就,都是它的功劳,但它却并不居功。它是万物的官长,却不干涉万物的运动。老子认为,这些都是道最深远的德行。

老子把道生万物的过程,比作“朴散为器”的过程。朴,就是木材;器,就是各种用具。木材经过加工变成用具,就像道产生万物。不过木材要经过加工,加工以后木材自身就不存在了。但没有人对道“加工”,道产生万物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并且在产生万物以后,道仍然存在着。

万物产生以后,就不停地运动。它们向着那辽远的地方行进,去完成自己的生命历程。这样的运动,千姿百态,纷纭复杂,但到头来,它们都要复归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老子》第十六章)归根以后,就安静下来,从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归根曰静,是曰复命。”(《老子》第十六章)归根,就是复归于道,也好比复归于朴:“复归于朴。”(《老子》第二十八章)《老子》一书中,朴和道是同实异名的概念。

万物既然最终都要复归于道,我就没有必要追随在万物的后头,一件件地去认识它们,把握它们。而只须坐等它们的复归就是:“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老子》第十六章)这样,我也就从根本上把握了事物。因为万物“归根”、“复命”以后就安静下来,所以“观复”也是一种静观。在老子看来,静,乃是动的主宰。浑浊的水,静下来就会变清。雌性动物,能以自己的安静让雄性者恭顺相求。所以他主张,人,应该切实坚持安静的原则:“守静笃。”(《老子》第十六章)一个君主,假如能切实坚持安静的原则,就可以作天下人的表率,就可以使百姓们自然端正。

与“守静”相呼应,老子还主张“见素抱朴”。(《老子》第十九章)素,是未经加工的布料,和朴是同一个意思。“见素抱朴”也就是“守静”,也就是坚持住道。老子说,只要我抱持住朴,那么,万物假如要有什么动作,我就可以用朴使它镇服:“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老子》第三十七章)

守静,抱朴,不仅是行动的原则,也是认识事物的基本方法。既然万物都要复归于道,既然静、朴是万物的根本,那么,要认识它们,也只须坚持安静、素朴的原则。老子说:“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you有〕,见天道。”(《老子》第四十七章)也就是说,不出大门,不看窗外,就可以周知一切。因为他坚持着静,抱持着朴,也就是说,他坚守着道。

至此为止,老子用他的道说明了一切:从天地万物的由来直到人的待人接物,从而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哲学体系。道是这个体系的核心和基础,也是他被后世称为道家的原因。

老子深刻地注意到,在事物背后,有一个不同于任何事物的东西在支配着事物的运动。但他却没有注意到,道是事物之道,有了这个事物才有这个道,没有这个事物就没有这个道。他过分地强调道与物的相反,也过分地强调得道者和俗人的不同。统治者不听他的话,一般的士人他也瞧不上,更不要说下层群众。他孤独,他苦闷,一部分原因要归于他的哲学。

道似有实无,但道毕竟不是具体物,归根结底是个无。他推崇道,也就推崇无。他说天下万物都产生于有,但有产生于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第四十章)他还说,用泥土作成陶器,有了器皿中间的空虚,才有器皿的作用;建造房屋,有了四壁之间的空无,才有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给人的便利,全靠无在起着作用:“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第十一章)但是,假若去掉房屋及器皿的那个有,还有那个无吗?老子显然没有想到他提出这样的问题给自己制造了困难。

老子用天道自然否定了神学观念,但他和古代多数思想家一样,无法完全摆脱神学观念。他说道存在于上帝之先,就是承认上帝的存在。他说,天道无所偏爱,但永远帮助善人;他说,天网极为广大,网孔虽稀,却从不疏漏。天在这里还俨然是个有人格的神灵。不过,在老子的整个思想体系里,这样的言论非常少,老子的神学观念已经非常淡薄了。

任何思想家都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也不可能把一切问题都回答得正确。重要的是,他揭示了许许多多事物的本质,给我们提供了许许多多新的思路,这些新思路是前人没有想到的。

第一章 老子和他的哲学 第七节 小结

老子是当时社会斗争中的失意者、受损害者。他的哲学是受损害者的哲学。所以那些不得志的人们,那些在社会生活中受了损害的人们,才常常用老子的哲学抚慰自己那备受创伤的心灵。他们告诫自己,要忍辱,不要争竞;要知足,不要追求。他们相信知足常乐,以换取一个苟且的平静。因此,老子哲学又常常为那些有进取心的有为之士所不齿。

老子教人清静无为、任其自然,也教人减少物质欲望,这样的哲学不利于人们征服自然、改造社会的斗争。然而,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对于某些特定的人和事,又是一副抑制贪欲的良药。中国古代,凡在大乱之后建立的新王朝都提倡老子哲学,它遏制了统治者的某些贪欲,保护了社会生产的恢复和发展。

老子反对统治者的贪欲,认为百姓们造反是由于统治者的逼迫,因此有许多次农民起义也借老子哲学来号召群众,统治阶级则常常用老子的忍辱、寡欲,要求百姓们安分守己。不同的人们,都根据自己的需要,利用着老子哲学的某一方面。军事家们,把《老子》看作兵书,把其中的一些话看作是权谋和诡计;搞气功的,又以为《老子》一书讲的是功法,是养生之道。

对于我们来说,《老子》讲的是道,道是事物运动的普遍规律,也是人们处事的普遍原则,所以可被用于行为的任何方面,而把任何一个方面说成《老子》的全部内涵都是错误的。

几千年来,《老子》一书之所以能广泛流传,也是因为书中所说的道深刻地反映了客观事物的真实运动。老子看到了事物普遍存在的矛盾、对立、运动和转化,看到了人们行为的结果往往和行为的目的相反。这些认识,是正确的。谁注意这些规律,他的行动就少犯错误。老子哲学中的这些真理,经受了长期的考验。直到现代,毛泽东同志还拿《老子》书中的“祸福相倚”作为辩证法的典型、范例。继承老子的哲学遗产,提高我们的思维能力,是我们研究老子的主要任务。

第二章 庄子和他的哲学 第一节 庄子和他的时代

庄子名叫庄周,宋国蒙地人(今河南商丘人),生活于战国中期,约当公元前4世纪末到公元前3世纪初。曾作过地方上的小吏,地位大约够不上今天一个乡长。一辈子穷愁潦倒,常常没有米下锅。有一次,他向监河侯借粮。监河侯说,等我收完租,借给你好多好多。庄子说,路上车辙沟里有条鱼,要我给它一瓢水。我说你等着吧,我要请示龙王,给你挖条河。那鱼说,等你的河挖成,我就进了干鱼店了!

庄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庄子生于老子之后二百来年,天下更乱了。老子那时刚刚开始的争斗,到庄子的时代,不仅更加激烈,而且更加残酷。老子那时还存在的一百多个诸侯国,这时只剩下了十几个,其中强大的只有七个。他们不断地打来打去。一些大的战役,常常要死几万、甚至几十万人。有的统治者把人民视作枯草败叶,他们像割草一样一批批残害着人民的生命。死尸成堆成山,披枷戴锁的人成行成串,受到刑具摧残杀戮的人,到处可见。人民动不动就犯罪,犯了罪不是被割掉鼻子就是被砍掉脚。庄子形容说,世界就像一个大靶场,能活下来的是侥幸。人民过的日子,就像倒悬在梁上一样难挨。没有真理,没有是非。偷一把镰刀的人会被处以死刑,但篡夺了政权,偷得了一个国家的家伙却称侯称王。造反的人更多,规模也更大。有的造反队伍横行天下,威震四方,诸侯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学者之间的争论也更加激烈。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主张,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唇焦舌燥。庄子说,这些争论,像大风一起,万窍发声;又像要出壳的小鸟的鸣叫,不是没有意义,就是无济于事。更有甚者,学者们的智慧,不过是作了窃国大盗的工具;他们的治国才能,反用来为窃国大盗准备礼物。庄子比喻说,有人怕小偷,就把箱子锁好,甚至再用绳捆紧。但大偷却连箱子一起搬走,还唯恐你锁得不严,捆得不紧。比如齐国的国君,原是姜子牙的后代,他们遵照圣人的法令制度,把齐国治理得很好。忽然有一天,田成子杀了齐国的君主。他偷去的不仅是齐国,还有圣人的法令制度。圣人的智慧不过是为他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他的子孙世代统治着齐国,谁又能奈何他们呢!所以庄子说:你制造了斗、秤和尺子,为的是维持公道,他却连制造斗、秤、尺子的权利一起偷了去;你提倡仁义,为的是消除仇恨,他却连仁义一起偷了去。谁有权有势,就有人吹捧他的所作所为符合仁义。“圣人生而大盗起”,“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庄子·胠箧》)因此,圣人们的智慧、贤人们的才能,实在是天下祸乱的根源。庄子认为,这些智慧和才能是不该表现出来让百姓们知道的。

庄子说,圣人治国,就像人们驯马。马,它的毛是为了抵御风寒,蹄子是为了走路。高兴了,它们就把脖子互相摩来蹭去;发怒了,就转身用后腿相踢。后来,人给它们戴上笼头,逼着它驮人、拉车,这就伤害了马的本性。人在上古的时候,和禽兽杂居,一边吃一边玩,吃饱了就拍着肚皮到处游荡,哪里知道有什么君子小人!后来,圣人们提倡仁义礼制,于是有了是非好坏、君子小人。大家都要出人头地,于是就发展智慧,互相争夺。造成这个局面,实在是圣人的过错。所以,圣人不死,大盗就不会停止;砸了斗,折了秤,人民才不会争竞;砍掉能工巧匠的手,人们才能保有自己的灵巧;封住思想家们的嘴,人们才能保有自己的智慧。这样,人民才能恢复淳朴的本性,也就不会有争夺和战争。

老子还只是向往小国寡民,庄子甚至向往着人和禽兽杂居的时代。庄子比老子更加激烈地反对文明的成果。他说有个种菜的老人,宁肯挖个隧道、抱着罐子到井底去取水,也不用那轻便省力的桔槔〔jie gao洁高〕。因为桔槔是机械,能想到用机械取水,就会想到用心机和人争斗:“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庄子·天地》)

比起老子,庄子有着更深的悲哀。

一书是庄周和他弟子们、以及弟子的弟子们著作的结集。我们所说的庄子事迹和思想,主要根据这本书。的语言飘忽不定,变化多端,诙谐奇特,妙趣横生。许多说法似乎荒唐,不近情理,没有倾向,不着边际。他们认为天下是这样的沉沦和污浊,无法正而八经地讲说,只能把深沉而广阔的真情寄托于形形色色的寓言故事之中。书中的道理,如广阔宏大的海洋,茫茫无边;如幽暗难测的深渊,恍惚而浑厚,常常使人觉得言辞虽尽但余味无穷。

第二章 庄子和他的哲学 第二节 庄子眼里的世界

是非颠倒的世界使庄子觉得没有什么道理好讲。老子还认为这世界有大小、高低的差别,美丑、善恶的对立;庄子则认为,这样的对立并不存在,或者说,没有意义。

比如说,人们都知道西施是美女,但鱼见她就沉底,鸟见她就高飞,不愿理她,人和鱼、鸟,究竟谁知道什么是美?人上到树上就发抖,睡在湿地上就腰痛,但树上是猴子的家,泥里是泥鳅的窝,人和猴子、泥鳅,究竟谁知道什么地方住着好?人吃五谷和猪羊,麋鹿吃草,猫头鹰吃老鼠,它们谁知道什么最好吃?

对于这个物是善的,对于另一个物就可能是恶。这个人认为是好的、美的,另一个人就可能认为是坏的,丑的。因此,谁要以自己的是非好恶去评价他人,就必然要发生错误。在庄子看来,人与人的这种相互不能理解,就像物与物的不能理解。比如朝生暮死的菌菇,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晦朔;短命的蝼蛄也不理解一年还有四季。夏天的虫子不知道什么是冰雪,井底的蛤蟆也不知什么是大海。不知什么是大海,也就理解不了海中鱼儿的快乐。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小智慧的理解不了大智慧的,一知半解的人无法和他谈论高深的道理。

所以,每一种物,都有自己的好,都有自己的恶;都有自己的可,都有自己的不可,都有自已的长处,也都有自己的短处。良马一日可跑千里,但抓耗子却不如狸猫。猫头鹰夜里可以捕食小动物,但白天即使睁着眼也看不见大山。物与物的对立,不过是彼与此的对立。但彼与此就不固定。站在此方,认为对方是彼;站在彼方,彼也成了此,此反而成了彼。每一种物,都既是此,又是彼,彼此的对立在哪里呢?“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庄子·齐物论》)况且,你认为你的对,他认为他的对。此有一个是非观,彼也有个是非观,谁能判别你们的对错呢?让第三个人来裁决吗?假如第三人同意此,他既然同意此,如何能裁决?假定第三人同意彼,他既然同意彼,又如何能裁决?假定第三人认为彼此都对,既然认为彼此都对,怎能分出是非?假定第三人认为彼此都错,既然认为都错,怎能分出是非?是否还要再来第四个人?其结果不是一样吗!

庄子认为,大小、多少的差别,不过是一种假象。假若整个天下都不能大于毫毛的末梢,泰山也是小;假若最长的寿命不过是夭折的婴儿,活800岁的彭祖也是短命。从大的一面去看,任何事物都是大;从小的一面去看,任何事物都是小;从相同的一面看,两个国家就像人的肝和胆一样相近;从不同的一面看,肝和胆的距离就像两个国家一样遥远。那些喋喋不休争论是非的人,就像猴子一样可笑。喂猴的对猴子说,早上给你们吃三升晚上给四升,猴子们大怒;喂猴的说,早上给四升晚上给三升,猴子们就高兴了。食物的数量并无改变,猴子们却喜怒不同。那些是非、对错、大小、多少的差别,不过是朝三暮四或朝四暮三的差别。从道的立场看来,它们都相通为一,没有差别:“道通为一。”(《庄子·齐物论》)

“道通为一”,不是要消除物与物的差别,而是要承认这个差别,不触动这个差别。要消除物的差别,必定要立一个标准。而这个标准的根据,只能来源于某一类事物,因而这就是把某一类事物的是非好恶强加于另一类事物,从而伤害事物的本性。

从此物观察彼物,则此物为是而彼物为非。从彼物观察此物,则彼物为是而此物为非。然而不论事物如何繁多,本性如何歧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事物都有自己的本性。承认它们的本性,不触动它们的本性,这就是道,也就是“道通为一”。

况且天地之间,像个飞速旋转的陶钧,万物就在这陶钧上面流转。它们生生死死,成就毁灭。这个生那个死,这个死那个生。生就意味着死,死也意味着生;成就就是毁灭,毁灭就是成就,甚至无所谓毁灭成就,无所谓生生死死,只有不停的流转、变化。只有圣人知道它们本来相通为一。

道本身没有界限,事物本来相通为一。界限是人划的,差别是捏造的。有了差别和界限,就有了是非、美丑和贵贱,有了大小、多少、成就和毁灭,于是就有了争论和斗争。谁都想证明自己对而别人错,各种各样的言论就出来了。

这些言论,各抓住一个片面,好像有一得之功,一孔之见,于是自以为了不起。他们有的广博坦然,有的事事分辩;有的激烈而精辟,有的絮叨而无益。他们睡下就胡乱作梦,醒来就身体活跃,与人往来,和人结交,天天勾心斗智。有的直率开朗,有的谋机深藏,有的隐密莫测,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失魂落魄。他们说话像弩机勃发,只为争个你是我非;缄默又像坚誓守盟,等待取胜的机会。他们在争斗中一天天衰老下去,像秋冬的草木;他们一心向死亡靠近,简直没法让他们回头。道就被他们破坏了啊。他们使道发生了分裂,他们用自己的言论掩盖了大道,后人要想得道,就非常困难了啊!

庄子说,有这样几种说法,你来判断一下吧。有的说天地有开始,有的说不曾有开始,有的说不曾有什么不曾有开始;有主张“有”的,有主张“无”的,有主张不曾有“有”和“无”的,有主张不曾有什么不曾有“有”和“无”的。然而到底是“有”、还是“无”呢,我也闹不清楚。现在我已经说了一遍,也不知我是真说了呢?还是并没有说。算了吧,算了吧,就是你能弄清这些问题,对事物又有什么用处呢?

道不可言说,最好的辩驳是一言不发,懂得这一点,就叫作保守智慧之光。在不断流转的事物面前停止你的智慧吧,让事物在他们天然的界限上达到和谐吧,让不同的言论争他们的去吧!至于你自己,应该忘掉这一切,在虚无的境界里振作,在虚无的境界里安身。

事物差别既然没有意义,你就不必去分辨它,不必去认识它。况且天地是这样广大,事物又是这样的繁多,以你有限的生命,如何能认识过来的呢?有个叫惠子的人,他非要去认识不可。有人问他:天为什么不塌下来,地为什么不陷下去,风雨雷电都是怎么回事?他滔滔不绝,说了三天三夜还说不完,有什么用呢!太阳落下去,月亮就升上来;蜈蚣用100只脚走路,蛇没有脚也走路;乌鸦是黑的,白鹭是白的;春雨下来,百草怒生,农夫们就要准备他们的锄头。一切事物都按照自己的本性运动着、生活着,你认识它们又怎么样,不认识它们又怎么样?那各种各样的言论,不过像大风吹过那天然的孔洞。大风一起,各种各样的孔洞就响起来,有的嗷嗷地叫,有的呜呜地吼,有的尖细,有的低沉,大风一停,就万籁无声。又像那中空的竹子能奏出音乐,湿热的天气必生蘑菇,何必管它们呢?惠子一生辛辛苦苦,弄得疲惫不堪,成就了什么呢?不过像一只苍蝇、一只蚊子那样的劳作罢了。

对于事物,不必认识,更不该去干涉。野鸡在草原上趾高气扬,关进笼子就垂头丧气,尽管这时它不必辛辛苦苦找食吃。鲁国都城里飞来一只海鸟,国王大摆宴席,钟鼓齐鸣,来欢迎它。结果把海鸟吓死了。给马戴上笼头,穿了牛的鼻子,伤了牛、马的天性;用仁义礼乐治理国家,就伤了人的天性。

庄子说,脚趾骈联,是多了一块无用的肉;手生六指,是多了一个无用的指头。心里头产生了仁义,也是一个多余的念头。木匠用规矩准绳去加工木材,是伤了木材的天性,圣人用仁义对人进行加工,就是伤害了人的本性。那些讲究仁义的人,一睁眼就忧虑世人的灾难。不仁的人,情欲泛滥,贪得无厌地追求荣华富贵,所以庄子认为,仁义不是人的本性,用仁义规定人们的行为,就是伤害了人的本性。

庄子主张,鸭子腿短,但不应把它加长;仙鹤腿长,但不应把它截断。长的不是多余,短的也不是不足。在庄子看来,无论是当时儒家的仁义,还是其他学派的主张,都是要制造一套规矩准绳,来量度和规范人的本性,从而使人们失去了自己的本性。

庄子发挥老子的“大道废,有仁义”(《老子》第十八章)的思想,他说,上古时代,人处在混沌蒙昧之中,举世淡漠,谁也不发表什么主张。那时候,阴阳和谐,甚至鬼神也不骚扰人民。万物都不受伤害,一切生命都不夭折。人们虽有智慧,但并不使用,处于一种天然的状态。等到德性衰败,于是有伏羲、黄帝相继治理天下。他们使天下统一,却不顺从民心,并且使人丧失了纯一无杂的天然本性。等到尧、舜倡导仁义,实行教化,淳朴的本性就丧失殆尽。人们离开大道、违背本性去行善,去实行仁义,以博取声名。这还不够,又用礼义去文饰,用学问来帮助,于是就竞争,就争斗,这都是由于丧失本性的结果。

因此,在庄子看来,要使大道振兴,人民安乐,不是用仁义去教化人民,而是不要仁义,废除教化,使人民恢复原初的本性。

上述这些,就是庄子对世界的看法,也是庄子对于社会问题的主张。

第二章 庄子和他的哲学 第三节 庄子的处世哲学

庄子把世界看成一个靶场,处在这样的世界上,不被射中就是侥幸,那么,他能采取什么态度呢?只能千方百计躲避射来的箭头。

庄子教人躲避的办法,第一是不要有用。他说宋国有人种树,一把来粗的,被人砍去作了拴猴的橛子;再大一点的,被人砍去盖了房子;长到七、八尺粗的,被有钱人作了棺材。这些树不能活够自己的寿命,就是因为它们有用。

不过,单是没用并不可靠。有一天,庄子在山路上看见一个木匠瞅着一棵大树发楞。问木匠为什么不砍掉它?木匠说,这树没用。庄子叹道,这树没用才保全了自己的生命。后来庄子到了朋友家,朋友让仆人杀鹅招待他。鹅一只会叫,一只不会叫。主人说,杀那只不会叫的。第二天,弟子们问庄子,山中的树因没用保全了生命,朋友家的鹅却因没用被杀,先生您要做什么人呢?庄子说:“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庄子·山木》),也就是说,处于有用和无用之间。

实际上,庄子还是常常称赞那些没用的。他说有一个叫支离疏的畸形人,下巴挨着肚脐,肩膀高于脑袋,脊背朝天,大腿成了两胁。他给人缝洗衣服,可以餬口;给人算卦,还可养活十来个人。国家征兵,他敢于在征兵处游荡,反正不会征调他;要出徭役,他因为有残疾也派不到他;发救济粮,每次都少不了他。他得以活够自己的天年。

有一次,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弯曲挛〔luan峦〕卷不成材,所以大家都不理它,你那些话,就像我那棵树。庄子说,你只知道有用的用处,不知道无用的用处。山狸子本领高强,左右跳梁,不顾高低,一旦中了猎人的机关,就要死于非命。那棵无用的树,你应把它种在一无所有的国度,种在广漠无边的原野,你可以在它旁边徘徊,在它下面乘凉,它也不会遭受斧砍刀削之苦。庄子由此得出结论:无用才有最大的用。

老子处于春秋末年,他以为只要处处退让就行。而在庄子看来,连你有点才能也会招来祸患。庄子的时代,处世更加艰难了。

庄子有一次见到一具骷髅,他对骷髅说,多可怜啊!你是因为打仗,还是犯了罪,还是冻饿而死,回不了家啦?我让你复活,送你回家,怎么样?骷髅说,你说的这些,都是活人的遭遇和烦恼,对我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的情况,比南面称王还快乐,为什么要复活呢?!这就是说,只有死,才能得到最大的快乐。

人虽然免不了死,也免不了要活着,活着就要做事,士人们做的事,多数都是和国君们打交道。庄子认为,在这种时候,应该实行“心斋”,“坐忘”。一般的斋戒不吃荤腥,并且要洗净身体。心斋就是使心里干净,什么也不想,忘掉一切,使心里一无所有,甚至忘掉自己的存在。糊糊涂涂,无心无肠,有问才答,哼哼哈哈。不能提建议,否则会认为你是故意表现甚至诽谤君主;不能办好事,否则会认为你收买民心,图谋不轨。君主不守规矩,你也跟着不守规矩;君主像小孩一样胡闹,你也跟着像小孩一样胡闹,这样或许能够保全自己。假如碰到难办的事,不得已,只有当作命运接受下来。

不论是处于有用无用之间,还是实行心斋、坐忘,都免不了要和具体事物打交道,要受牵累,所以庄子向往着脱离这污浊的尘世。在一书里,不断称道古代的隐士,他们拒绝君主的要求,不做官,甚至也不做君主,而逃进深山,过着虽然艰苦,但无拘无束的生活。不过,这样来逃避往往逃避不了。有个叫王子搜的越国人,害怕当国君会被杀,逃进了深山,越国人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他,他不出来,大家就用艾蒿熏他。老子有个学生,叫庚桑楚。他离别了朋友,抛弃了家室,躲进遥远地方的山里。但当地人把他当神来敬拜,弄得他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藏得还不深。那么,怎么才能藏得更深一些呢?

庄子说,羊肉引来了蚂蚁,是因为它有羶味。真正的深藏,是去掉自己的羶味。如何才能去掉呢?

庄子瞧不起一切世俗的追求,因为这些追求都是要得到本性以外的东西,是屈服于世俗的势力。人家说这个东西好,就认为好;人家说这东西不好,就认为不好。于是就追求,就奋斗,为了抛弃那不好的而得到好的。

有的追求财富,劳苦身体,努力工作,积累了许多金钱却不能完全享用。其结果,不过是攒了一些身外之物。有的追求尊贵,夜以继日,思考着如何行善而不作恶,其结果,是损害了自己的健康。人们虽然目的不同,但从损害自己本性这方面看,则是一样的。

特别是那些追名逐利者,目的达到,便自鸣得意。庄子把这些人称为猪虱。猪身上的虱子自以为得了膏腴之地,却不知有朝一日将要葬身于屠夫的燎火或沸水之中。自鸣得意者,早晚也将随着自己的所得而覆灭。

庄子看到,那只是在蓬蒿、树枝之间飞来跳去的小虫、小鸟,不能理解那在九万里的高空腾飞,翅膀大得像天上的云彩一样的大鹏。庄子瞧不起那些小虫、小鸟,但他也不羡慕大鹏。他知道,大鹏虽然伟大,但它必借风势到了九万里的高空才能飞行;庄子也瞧不起那些多少有点才能,有点德行就沾沾自喜的家伙,认为他们不过就像只能往来于蓬蒿之间的小鸟。但庄子也知道,就是能够驾着风儿往来的大鹏,风停了还得落到地上。他向往着能有不受任何牵累的、真正的、绝对的自由。那样的自由,就是乘着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着风雨寒暑的变化,遨游于四海之外,往来于天地之间,在无穷的境界里安身,和万物的始祖为友。就是洪水滔天也淹不着他;大火烧了森林,炎热得石头融化成了水,也热不着他,地震山崩,霹雳闪电,他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更不用说什么为治理天下操劳。庄子把这样的自由称为“逍遥”。

然而庄子称道的逍遥实际上是不可能达到的,它只是一种向往,一种幻想。如果真要实行起来,那就只能使自己“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见《庄子·齐物论》)。就是说,使形体像段枯木头,心灵像再也起不了一点火星的、冷却的灰!

第二章 庄子和他的哲学 第四节 一个看透了生与死的达人

达,就是明白;明白了就豁达,想得开。在处世方面,庄子幻想着绝对的自由,逍遥自在。对待生死,庄子主张豁达,不必因生而乐,以死为苦。

要以豁达的态度对待生死,首先要弄清生死的道理。庄子说,万物生生死死,死的留下了种子,种子又生出新的一代,它们一个接着一个,一代接着一代,在天地这个“陶钧”上转,形成了一个圆环。它们不仅能产生和自己同类的后代,而且能变成和自己不同类的东西。书中,开列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物种演化清单。说有某个种子,得到水,逐渐变成了苔藓;苔藓生到丘陵上,变成车前草;车前草后来又变成一种水草,这水草的根变成蛴螬,叶变成蝴蝶;蝴蝶又变成一种虫,这种虫变成小鸟;小鸟的唾沫变成吃醋的小虫子,这种小虫子后来又变成某种草,再几经变化,后来变成豹子,豹子变成马,马变成人;人死以后,又参与这种变化。因此,每一种物,本身都是一种“种子”,种子产生了另外一种物,这物生命的终结,就是另一物生命的开始。开始接着终结,终结又接着开始,这生命的圆环,没头又没尾。

庄子的这个清单,今天看来非常可笑,非常荒谬。但是它比起上帝造人的神话,却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而且他还指出了,陆地上的生物是从水生物变来的,高级的生物是由低级的生物变来的。

万物为什么能互相转化?庄子说,他们都是由气聚合而成的,“通天下一气耳”(《庄子·知北游》)。气聚合起来就是一个人,气散了,人就死亡;“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庄子·知北游》)人是如此,物也是如此。万物的存在,就像一些闪烁不定的斑点,一会儿有了,一会儿又没了。天和地,也是一个物,不过是一个大物罢了。物是如此,由物的运动变化所产生的那些现象也是如此。安全和危险互相交替,灾祸和幸福互相生成,到了极点就会回头,这个完结那个就会开始。得道的人,就是要处于这个圆环之中,听任事物的变化,不干涉它们,也不过问它们;不问它们从哪里来,也不问它们到哪里去,更不问它们为什么,这就抓住了道的枢纽。

在中国哲学史上,可说是庄子第一个明确地指出物是气的聚合,死亡是气的消散。气,大体相当于物体的质料。老子说,祸福的变化,结局难以预料;庄子借助气的聚散,对安危、祸福的转变作了更加深入的说明。

安危、祸福的轮换、交替,是这样的无休无止,难以捉摸,那么,人又何必把人世的荣辱毁誉放在心上呢!万物也在这样的交替轮换,它们的生命是这样的短暂,难以知道它们去向何方,又何必把它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呢!人也是如此,生命短促,好像骏马跨过一道小沟,一闪即过,又何必贪生怕死呢?天地之间,像个大熔炉,它铸成了万物,万物又要回到这熔炉里重新陶铸。假若有个管炉的人,他听到一块金属叫起来,“我成了金属啦!我成了金属啦!”必定会认为这是个不吉利的金属。假如一个人也高兴得叫起来:“我成了人啦!我成了人啦!”那一定也是个不吉利的家伙!一个人的生死,就像白天和黑夜的交替。生,又像天地间结了一个瘤子;死,是瘤子的溃破。人应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书中,有许多通达生死的小故事。最著名的,就是庄子妻子死了,庄子却敲着瓦盆唱歌。惠子来吊丧,责问他说:“人家跟你过了一辈子,为你生儿育女,劳累终生,死了你也不哭,又敲着瓦盆唱歌,岂不太过分了吗?”庄子回答说:“不是这样。她刚死那一阵(儿),我怎么不痛苦?但我一想,起初这世界上并无生命,不仅没有生命而且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没有气。在恍惚之中产生了气,气变成形,形体又获得了生命,现在这生命又变了回去,就像春夏秋冬的代换一样。人家安然地回到了原来那个无限广大的家,而我却呜呜地哭,这就太不懂得命运了。我因此也就不哭了。”又说庄子临死,弟子们商量着要好好埋葬他。庄子说:“何必呢?天地就是我的棺材,日月是陪葬的玉璧,星辰是陪葬的珠宝,万物都是陪葬的器具,何必要埋呢?”弟子们说:“我们怕乌鸦、老鹰要吃您呀”。庄子说:“露天不埋喂乌鸦,埋在地下喂蚂蚁,要从乌鸦嘴里抢来给蚂蚁,不是偏心吗?”

书中有个故事: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忘掉了生死,成为莫逆之交。后来子桑户死了,孔子派子贡去吊丧,见孟子反和子琴张一个作曲,一个弹琴,一齐唱道:“桑户啊,桑户啊,你已返朴归真,我们还在这里做人!唉嗨呀,唉嗨呀!”子贡责问道:“对着尸体唱歌,合乎礼节吗?”这两个相视一笑说:“你知道什么叫礼节!”子贡回来向孔子报告,孔子说:“我不该派你去啊,他们知道万物都是一气所生,生命对他们来说就是多余的瘤子,他们怎肯遵守俗人的礼节?”还有一个故事:子祀、子舆、子梨、子来四人,把生死存亡看作一回事,成了莫逆之交。后来子舆有了病,下巴挨着肚脐,肩部高过头顶,子祀问道:“你讨厌这副形状吗?”子舆说:“去!我有什么可讨厌的。假使把我胳膊变成鸡,我就打鸣;把我屁股变成轮子,我就把它安在车上;坦然地顺应事物的变化,就没有烦恼,这就是古人说的解除了‘倒悬’之苦。”通达生死的结局,就是安于命运。

第二章 庄子和他的哲学 第五节 庄子的功过得失

在无限面前,任何有限的东西都相等,甚至都等于零。蚂蚁们打仗,死伤遍地,甚至整个窝群毁灭,也引不起我们同情。因为蚂蚁们的苦乐生死,在我们看来,都毫无意义。庄子也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他说蜗牛的两只角上各有一个国家,一个叫蛮氏,一个叫触氏,两国打了半个月的仗,死伤好几万,不过为争一个蜗牛角!在这无限大的天地之间,一个诸侯国不过是一个蜗牛角,他们的战争都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站在银河系以外来看待地球上人类的争斗,甚至还不如我们看蚂蚁打仗。然而蚂蚁的战争对于蚂蚁自己决不是没有意义的。有时我们也会觉得许多争斗没有意义,比如哪国的大选不成体统,哪两个国家又开战了,我们可一哂置之,那不过是因为我们置身事外。倘若我们置身事内,就决不会淡然处之。甚至身边琐事,我们也不愿马虎,它们的大小、多少、荣辱、毁誉、是非、彼此等等,不仅关系着我们的利益,而且可能关系到我们的身家性命。因为我们都是蚂蚁战争中的蚂蚁,是蜗牛角上的臣民。其实庄子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但他却劝我们不要管什么彼此是非美丑善恶。甚至说根本没有什么彼此是非美丑善恶。要我们超脱这“蚂蚁群”,然后回头来用淡漠的眼光看待“蚂蚁们”的斗争。然而我们自己就是“蚂蚁”,超脱不了这“蚂蚁”群,怎么办呢?就从思想上超脱,在心灵上超脱:装糊涂,装聋作哑,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甚至在必要时,人家不守规矩你也不守规矩,人家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书中“庖丁解牛”的故事被选入了中学课本,影响广远。这个故事启示我们,办事情要遵守客观规律。但庄子的本意却是在告诉我们,在这到处是障碍、甚至障碍盘结难通的世界上,人应该如何在这些障碍的缝隙中保全自己。

庄子这些主张,对于在逆境中痛苦挣扎的弱者,无疑是一付可供呻吟的止痛良药。但对于那些正在争斗、或一心想加入这个争斗中的人们,却不过是一种胡言乱语。一些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家,甚或认为庄子在教人混世,教人对国家、民族漠不关心,甚或认为许多次天下大乱、国家灭亡,都是由于庄子学说在作怪。

在那样一个时代,庄子以过人的才华,对人生的艰难有深切的体味,他对世道的凶险讲得是那样透切和动人,自然会促成一些人相信他的学说,否认庄子的消极影响是不对的。但是,汉代以后,每个人,不论是识字还是不识字,从小受的都是儒家思想的熏陶。国家政权又通过各种渠道,将儒家思想贯彻到社会的每一个细胞。那些能够知道庄子、相信庄子的人,都是长期受儒家熏陶的人物。他们为什么竟信庄子而不信儒家了呢?看来,信不信庄子,不决定于庄子的学说,而决定于当时的现实,决定于相信者自己。

至于庄子自己,首先就没有贯彻他自己的学说。他要人家不去分什么是非,不要争辩,然而他的书,本身就是和主张有是非的人争辩的产物。并且他认为,自己主张无是非才是“是”,而主张有是非者是“非”。他反反复复地教人家要忘掉一切,要心如死灰,要混,然而他自己就首先不能混,也不愿意混。有一次他在河边钓鱼,楚王派人来请他做宰相,他对来人说,你看那乌龟,它是愿意让你们抓住,砍了头,剔了肉,装在锦绣的盒子里,供在庙堂之上?还是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爬?来人说,为乌龟着想,当然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爬。庄子说,我就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爬。有人到秦国出差,秦王赏了他100辆车,回来向庄子夸耀,庄子说,秦王有病,治疖〔jie接〕子的,赏车一辆;舔痔疮的,赏车五辆。治的病越卑下,得赏就越多,你是不是给秦王舔痔疮了?

这样一种性格,这样一张刻薄的嘴,如何能够混世!

庄子说过,“夫哀莫大于心死”(《庄子·田子方》)。一个人读了,如果真的心像冰冷的灰,主要应是他自己的过错,因为至少他并没有真正理解庄子。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极端不负责任,也决不能用为自己开脱。

庄子认为万物都在不停地流转变化,万物存在和运动的原因在它们自身,这是对客观世界的真实反映;运动、变化是与生俱来的本性,因而自己无法控制,他正确地指出了客观过程的必然性。把世界看成统一的,把事物的差别看作是相对的,也符合实际。庄子的错误,在于因差别是相对的就否认差别本身;因事物的流转变化而否认它们存在的真实性和特殊性;因为过程的必然性而主张安于命运。所以荀子批评他只看到必然和自然而然,看不到人的力量。

和先秦其他思想家相比,老子和庄子较多地研究了一般的世界观问题,并且都有许多很深刻的见解。他们本人志趣高雅,不愿与他们认为是卑污的世界同流。所以,混世主义者借老子、庄子为他们自己开脱,高尚的人们也借老子和庄子来清洗自己的名利之心、鄙吝之念,并且超脱个人的苦乐,追求那高洁的境界。

庄子哲学和老子哲学一样,也是我国古代宝贵的思想遗产。

第三章 春秋战国时代其他道家人物和道家思想的影响 第一节 春秋战国时代其他道家人物

三人之中,只有慎到的著作有一部分留存下来。《庄子·天下篇》说,慎到抛弃自己的知见,办事只是根据不得已,把听任事物自生自灭当作道理。慎到认为,对于事物,有认识的,就有不认识的,用已有的一点知识去处事,必然坏事。他嘲笑那些崇尚贤能的主张,并且蔑视礼义,不守规矩,甚至攻击天下的圣人。别人推一推,他才动一动;别人拨一拨,他才转一转。他抛弃了是非,只求苟且度日,什么事都无所用心,甚至前后左右都不知道。他认为,那无知的东西,没有主张,不会招来祸患;无所用心,没有思虑之苦;谁也不赞扬它,但因此也没有批评。所以人们的修养,到达无知的境地就到顶了。英雄豪杰们嘲笑说:“慎到的主张,是死人的道理,不是活人的道理。”

还有一些人物,比如关尹,据《庄子·天下篇》所说,他的思想和老子相近,特色不明显,不再介绍。现存《关尹子》是后人伪造的。类似的情况,还有列御寇和《列子》书,文子和《文子》书,庚桑楚和《庚桑子》等等。

按照韩非的说法,杨朱不过是认为自己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他主张不到正在打仗的、危险的城市里去,不在军队里工作,就是用整个天下换他小腿上的一根毛,他也不干。因为天下是身外之物,汗毛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汉代的《淮南子》则说杨朱不愿为追求身外之物而疲于奔命。

我们知道,世界上的事物,有无生命的,有有生命的,有既有生命又有思想智慧的。《内业》篇的精气说,就是对生命和智慧现象的解释。对生命和智慧的根据作出说明,是人类思维的一大进步。

这些人的理解有一点相同,就是说杨朱爱惜自己的生命,不愿为国家服务。孟子说,不愿为国家服务,就是不把君主放在眼里;不把君主放在眼里的人,就是禽兽一样的东西。

<h3>(2)彭蒙、田骈、慎到</h3>

这些人的思想和行为并不完全相同,所以荀子把宋钘和墨子看成一派,慎到一般被认为是法家,班固则把尹文看作名家,把宋钘的著作列入小说家。但他们大都反对战争,主张在社会矛盾面前退让,以保全自己的生命。宋钘虽然志在救世,而其救世的办法,也是要人退让,受了欺侮而不以为耻。这使我们立刻想到鲁迅笔下的阿Q。阿Q仅限于自我安慰,宋钘却要把他的主张贯彻到全社会。

《白心》篇讲“建常立有”,讲“以静为宗”。常就是永恒。推崇常,推崇静,和《老子》思想是一致的。不论这几篇是不是宋、尹学派的作品,它们的思想倾向和老子、庄子是有共通之处的。

他们认为在道的面前,一切事物都是平等的。道对事物一视同仁,决不厚此薄彼。而且这里决没有感情的因素,只有一把统一的尺子来衡量事物。把这种格局贯彻于政治,就是靠法令治国,对谁都不讲情面。

老子和庄子的学说问世以后,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韩非把老子的哲学和法家的政治主张相结合,创造了完整的法家思想体系。韩非等人,使道家哲学登上了政治舞台。这一章里,也将介绍老子哲学对法家的影响。

他们认为,人的欲望是很少的。有人自己欲望很多,就说大家都是如此,这是在为争斗和战争辩护。他们从自己做起,尽量减少自己的需求。他们常常说:只要有碗淡饭也就行了。他们常常吃不饱,却始终不忘天下的人民。《庄子·天下篇》说,宋钘、尹文一心救世,真是高尚的人啊!

依孟子的说法,杨朱主张“为我”(《孟子·尽心》),是个极端自私的人,让他奉献一根汗毛他都不干。有人解释说,杨朱的意思是,今天你要我一根汗毛,明天就会要我一个指头,后天就会要我一条胳膊,大后天就是我的命,不是说一根汗毛多么重要,而是说不能开这个头。

春秋战国时代,还有一些思想家,他们的学说与老子和庄子相象,也被后人称为道家。较为著名的,有宋钘〔xing形〕、尹文、彭蒙、田骈、慎到等人,此外还有杨朱。他们的思想,在这里略作介绍。

杨朱是位隐士,他的生平事迹无法查考。有人说他比老子还早,有人说他曾做过老子的学生。孟子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就是说,人们发表言论,不是拥护墨子,就是拥护杨朱,可见在孟子生活的时代,杨朱的影响已经非常大了。

<h3>(1)宋钘、尹文</h3>

《管子》一书,其中有《内业》、、《白心》等篇,有些现代学者认为是宋钘、尹文学派的著作。这种意见在学术界已经得到了广泛赞同,所以在这里介绍一下它们的内容。

据《吕氏春秋·正名篇》记载,尹文见到齐宣王,齐宣王自称好士。尹文问,什么叫士?齐宣王答不上来。尹文说,假使有个人,为人忠孝,又讲信义,算不算士?宣王说算。尹文又说,假使此人在大庭广众之上受了侮辱却不争斗,算不算士?齐王说,这样就是个懦夫!尹文说,他虽然是个懦夫,但并没有失去忠孝信义,怎么又不算士了呢?齐王答不上来。接着尹文讲了一番治国应赏罚分明的道理。在这里,他揭露人们概念中的矛盾,力求弄清概念和实际的关系,所以班固把他算作“名家”。

根据这些文献资料知道他们反对战争。有一次,宋钘要到楚国去,碰到孟子。孟子问他去干什么?他说要说服楚秦两国罢兵。孟子问他怎么说?他说要指出战争对谁都不利。孟子说这样不好,大家为利害关系罢兵,也会把利害关系作为待人处世的基础,那样天下就大乱了;应该用仁义说服他们才好(见《孟子·告子下》)。由此看来,宋钘的做法和说法都近似墨家,不同的是墨家常常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帮助弱者,宋钘则只想通过说服,让大家停止争斗。

对于世界的认识,他们往往反对区分事物的是非、好坏、贵贱,瞧不起把具体事看得太认真的人,主张从一个更高、或更深的角度去看待事物,看到具体事物的后面或上面,还有一个更根本的东西,这就是道。只有得到了道,才能把一个个具体事物处理好。他们的哲学倾向和生活态度,确有和老子、庄子相同之处,所以后人把他们都称为道家。

书中说道:“气聚为生,气散为死。”《内业》篇说,气中有精:“精也者,气之精者也。”精气,是使所聚之物有生命、有智慧的东西:“凡物之精,比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也就是说,五谷之所以有生命,日月星辰之所以有光耀,就是因为有了精气。天地间的鬼神,人的精神活动,都是精气和精气的作用。因此,精气对于人非常重要。人的智慧,人的道德,都要依赖精气的存在,所以应该保持它:“敬而无失。”保持的方法,不能依靠强力,而只能依靠德行:“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所谓德行,就是要保持心灵的宁静和虚廓。《内业》篇把身体比作房舍,把精气比作居住者,只有把房舍打扫干净了,精气才会到来。

与老子主张柔弱、退让的哲学相反,战国时代还有一种哲学,主张刚健、进取、自强不息。这种哲学的代表性著作,是战国中后期逐渐形成的《易传》。为使读者能较为正确地了解我国古代的思想传统,对《易传》也将略作介绍。

从残存的《慎子》数篇看来,慎到主张治国一要立法,二要因循。因循就是随顺事物的本性。比如臣子为君主服务,是想得到利益。你应该给他们利益,而不能只要求他为你服务。这是随顺人情。臣子们各有所能,也各有所不能,君主应兼容并包,用其所长,使他们各守本分,不能兼职,不得逾越。君主也有自己的本分,不该亲自处理具体事务,和臣下争功。君主事事躬亲,国家就要乱套。

<h3>(3)杨朱</h3>

现存的《列子》一书中,有《杨朱篇》。其中说杨朱是个极端享乐主义者,终日饮酒,和女人鬼混。学术界普遍认为,这个《列子》书是后来才出现的,《杨朱篇》中的杨朱,是魏晋时代贵族的形象,而不是先秦时期杨朱的思想作风。

据《庄子·天下篇》说,彭蒙等人的学问,处心公正,没有偏私,好像没有主见,不思虑,不计谋,对事物无所选择,一视同仁。他们知道事物都有自己的道理,也都有自己的不足。有所选择就不能全面,有所教导就不周全,所以他们把一样地看待万物作为思想基础。

他们和别人交往,首先要人们去掉偏见,冲出由于各种原因所造成的认识局限。比如说,自己的孩子不好,却以为很好,这是偏见。偷东西的人,只想着东西好,却不想会被人抓住,也是偏见。他们希望大家的心能够包容,包括忍受侮辱,也包括全面地看问题。

精气存在于体内,人就心情平和、道德高尚、身体健康、聪明智慧。善恶藏于胸中,必定表现在脸上。善恶的表现,就是胸中那善恶之气的外露,它们就像电磁波一样向外辐射。善气让人亲近,恶声恶气就像用刀枪刺人。赏罚有时不足以服人,善气却可使天下人心悦诚服,这是圣人教化天下的根据。

他们认为,战争和两人打架一样,根源在于把别人对自己的欺侮当成了耻辱。假如受了欺侮,却不认为是耻辱,就不会打架,也不会打仗,这叫作“见侮不辱”(《庄子·天下篇》)。荀子反驳说,争斗并不是因为感到耻辱,而是因为不愿受欺侮。比如有人偷了你家的东西,你奋起和他争斗,难道是感到耻辱了吗?荀子说,宋钘不能消除人们不愿受欺侮的怒火,却让人们不把欺侮当成耻辱,这太过分了。他们一心想让天下安宁、稳定,让老百姓能保全生命。他们不主张复仇,就是被下牢狱也不以为羞耻。他们到处游说,人们不愿听,还是喋喋不休,因此常常遭人轻蔑。

宋钘又称宋(径字彳换牜)〔keng坑〕、宋荣子,大约生活于战国中期,稍早于庄子,和孟子约略同时。他和尹文的详细情况今天已无法知道,著作也没流传下来,但战国时代的不少著作都提到他们,说明他们在当时影响很大。

第三章 春秋战国时代其他道家人物和道家思想的影响 第二节 道家和法家

司马迁写《史记》,把韩非(约公元前280—前233年)、申不害(战国中期人)和老子、庄子放在一起。韩非、申不害是著名的法家人物。韩非的学说曾深刻地影响了秦始皇的思想和秦朝的政治。申、韩的处世态度,和老子、庄子截然相反。老子、庄子和其他道家人物,主张事事退让;法家却主张积极地参加争斗,并力争获胜。司马迁说,申不害要求名实相符,韩非以法律为准绳,切实处事、明辨是非,不讲情面。司马迁还认为,申、韩的思想,“归本于黄老”,“皆原于道德之意”(《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就是说,申不害、韩非的思想基础,是老子哲学。

申不害和老子哲学的关系缺乏文献资料,韩非著有《韩非子》,其中《解老》、《喻老》两篇,可以看出韩非从老子哲学中汲取了什么。

《韩非子·解老》篇说道:事物有方有圆、有短有长、有粗有细、有坚有脆,各有自己的理。理,就是事物的条理、秩序或组织结构。事物有了条理和秩序,就不互相侵害。每个事物的理,各不相同。道,就是要考察万事万物的理,使万物各安其位,保持秩序。

韩非又说,事物都有生有死,它们各自的理也有生有死,所以,理,不“常”,即不永恒。只有道,天地剖判时就存在,天地消灭了道也不会消失,所以道是“常”,即永恒存在。韩非完全赞同老子对道的解说。

韩非认为,道,是治国的根本,产生于保有国家的术。一个君主必须保有他的国家,不能保有自己的国家,也就不能保有自己的生命。所以君主必须有道,有道就智虑深远,智虑深远就无法猜度,无法猜度就可以保存他的国家。老子希望用装聋作哑来苟且偷生的保命之道,在韩非这里,成了不露声色、暗中思忖的治国之术。

理也就是规矩。圣人处事,就是完全按照事物的规矩;按规矩办事,就是有道之君;有道之君,就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这就是韩非的推论。

治国的规矩是什么呢?就是法令、制度。老子说,法令越严密,盗贼越多,所以他反对用法令治国。但在韩非这里,对万物有道、有理、有规矩的认识,却成了以法治国的理论根据。

韩非主张,国家大事,必须根据法令进行决断,而不能根据某些人的私意。韩非认为,既然是国家法令,就必须人人遵守。无论高低贵贱,都应一视同仁。执行法律,应不畏权贵,不怕强暴,也不被能言巧辩所歪曲。大臣犯法,也应受刑;平民有功,亦应受赏。

韩非关于法令的主张,与儒家是根本对立的。儒家主张“刑不上大夫”(《礼记·曲礼》)。其意思是:假如大臣、贵族犯了罪,不公开处以死刑或其他刑罚,而是给他一把剑或一条绫子,让他在不公开的地方自杀。儒家认为,这是对待大臣的合乎礼制的方式。韩非主张“刑过不避大臣”(《韩非子·有度》),也就是主张对大臣可以公开行刑。秦朝实行了韩非的办法,汉朝也继承了这个办法。后世的统治者,往往并不专用哪一种。对大臣公开行刑,是人类在争取平等的道路上迈出的一小步。这一步,是法家迈出的。而其哲学根据,则在《老子》。

老子说,祸紧靠着福,福里藏着祸。但他不知道结局如何。庄子说,万物都是一气聚散,它们生生死死,都在不停地流转变化,无头无尾,无休无止,无所谓什么结局。如果说有什么结局,那就是不要分什么祸福,安于命运就是了。韩非认为,人们想成功却反而失败,想求福反而得祸,都是因为不懂道和理,不服从道和理,抛弃了道和理。那么,无论是君主还是臣民,要服从的道和理是什么呢?就是法令。《韩非子》的《守道》篇,讲的全是如何守法。

韩非也像老子一样,主张人民应该知足,说祸患莫大于不知足。知足怎么样呢?就像物都有自己的理一样,安于自己的本分。

韩非也像老子一样,认为欲望是祸乱的根源。人有了欲望,就会看不清事理。愈看不清,欲望就愈强烈。欲望强烈,就生邪心,走歪道,就会招来祸灾。下面民众有了邪心,会伤害君主;君主招来了祸灾,就危害人民:“然则可欲之类,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韩非子·解老》)所以韩非认为,英明的君主,不迷恋声色、玩乐:“明君贱玩好而去淫丽。”(《韩非子·解老》)韩非也像老子一样,反对文饰,崇尚质朴。认为礼是人们交往中的文饰,是祸乱的根源。

韩非说,礼是真情的装璜,是本质的文饰。真情需要装璜,不是善良之情;本质需要文饰,也不是善良的本质。和氏璧不用五彩装饰,隋侯珠也不镶金嵌银,那是因为它们本质、真情都非常美好,装饰不能使它们增色。所以,需要装饰的,就不是美好的。韩非认为,真情深厚的,外表就很淡薄;反之,礼很频繁的,就是真情的衰败。一般人,当他们自己对别人有礼而得不到回应时,就责备别人,甚至心生怨恨。所以,韩非也像老子一样,反对礼仪。韩非甚至认为,那些学问广博能讲出一番道理的、那些修养自己使道德高尚的、那些佩带利剑到处行侠仗义的、那些技艺高超能造出各种新奇玩艺儿的、以及那些东来西往经商贸易的,都是国家的蠢虫,只会糟蹋粮食,是没用的石头,是木刻泥捏的偶人。不仅没有一点用处,而且还是捣乱分子,是社会不安定的根源,应坚决取缔他们的活动,要他们统统种地去,要不去当兵,总之要安分守己、不得用上述手段投机取巧。

假如有人不安分、不知足,怎么办呢?老子早已说过,把那带头闹事的,抓起来,杀掉,看谁还敢捣乱!韩非主张施用重刑,这在《老子》学说中,也是有根据的。

司马迁认为韩非的主张太残酷。但韩非说,手段残酷人民才害怕,害怕就少犯法,少犯法就少受惩罚,残酷是为了不残酷。

秦始皇非常欣赏韩非的学说,他用韩非的学说来治国。但是秦朝很快就灭亡了,韩非的学说也因此受到了很多批评。

第三章 春秋战国时代其他道家人物和道家思想的影响 第三节 和道家柔弱、退让相对立的刚健、日新的哲学

老子以前,中国古代就有一部书,叫。是部占卜书,它包括卦、卦辞和爻辞。它用一、一两种符号,或三个或六个组成一组,叫做卦。最初有八卦,后来发展为六十四卦。每卦都有卦名和卦辞,每卦又分六爻,共有三百八十四爻,每爻各有爻辞。根据卦的形状,来判定占卜的吉凶。起初,人们思想比较简单,大约只要知道是吉是凶、事情该办不该办就行了。随着社会生活日益复杂,人们的思想日益进步,于是就要问个为什么?甚至要问怎么办才好?这就要求对占卜的结果说出一番道理。这个道理虽然被认为是神的意思,但实际上它并不会从天下掉下来,而只能取之于人们的生活经验。科学不断发展,人们对自然界和社会的认识都日益深刻,这些认识就会被用来作为解说占卜结果的材料。天长日久,日积月累,人们逐渐认识到,占卜结果所表示的,主要是一种道理,神的意志退到第二位了。

把解释占卜结果的那些道理集中起来,解释和说明,编成书,就是《易传》。《易传》和,统称《周易》。

《易传》大约形成于战国中后期,就是从庄子到韩非这一段时期。共有10篇,后人称为《十翼》或《十大传》。《易传》说,易,讲的是道。道有天道、地道和人道。把它们全都包括了。我们看到,《易传》的作者们和道家人物一样,也完成了一个思想上的根本转变,他们把原来供占卜用的神学书,说成是讲道的哲学书。

道是什么?老子、庄子讲了一辈子道,但始终没有清楚说明道是什么?他们甚至认为,能说清楚的反而不是道。但《易传》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就是说,道,就是“一阴一阳”。

“一阴一阳”是什么意思?古人有许多解说,现在有许多人也比之于“对立统一”。这种解说是否恰当?有兴趣的可以继续研究。但从《易传》本身来看,里面只是讲了太阳下去月亮上来,春夏过去就是秋冬,由此还可推想到月亮有盈有亏,万物有生有死,国家有兴亡,人生有祸福,生物有雌雄,物体有刚柔。自然,上下、高低、大小、善恶、美丑、黑白、是非、彼此……都算在内。它们对立着,并且互相替代着,“一阴一阳”,大约就是对这些现象的概括。《易传》认为,“一阴一阳”之道是无所不包的,因而无论是天、地、人,都遵守着这个最普遍的法则。

对立双方互相替代,事物就发生变化;或者说,变化就是对立双方的互相替代。你看,黑夜成了白天,好的成了坏的;寒冬代替了酷暑,混乱代替了安定;荒地上长出了小草,小草又结出了果实;小孩生出来了,后来成了大人,大人成了老人,老人又要死亡。这不都是变化吗?不都是一个代替一个吗?

代替、变化的结果,总是旧的死亡,新的生出。《易传》认为,这是天地最重要的功能,叫作“天地之大德曰生”。事物不断地生出,世界的面貌就不断更新,叫作“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在老子看来,万物都要归根复命,复归于静,其实也就是都要死亡,所以他要切实地坚持清静。在庄子看来,万物在不断流转,像个不停运转的圆环。而圆环自身却并不改变,因而也是个静止状态。所以庄子主张人们处于圆环中央,而不随万物流转,这样就抓住了道的枢机,其实也是一个守静。但在《易传》作者的眼里,世界乃是一幅生机勃勃的图画。

白天黑夜不停地交替,春夏秋冬的不断轮换,是由于天的不断运行。天的运行一刻也不停止,人应该效法天道,自强不息,这叫作“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易传》认为,伟大人物,应该“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也就是说,具有和天地一样的品质,像日月一样地放出光明。天的性质,是乾,是阳。阳的性质,是刚,是运动。和天的性质一样,就是刚健,自强,而不是作一个弱者。地的性质,是坤,是阴。阴的性质,是柔,是静止。和地的性质一样,就是柔顺,就是博厚。《易传》不排斥柔,但《易传》说的柔不是柔弱,而是柔顺。顺,是顺从乾阳,顺从刚健。因此,柔顺的品质,是刚健的补充,是刚健的附属。和柔顺相伴的,是博厚,是包容一切,承载一切。不像老子要以柔弱胜刚强,并且仅仅停止于柔弱。在老子看来,刚强之后就是灭亡,因而刚强也就意味着灭亡。在《易传》看来,刚强正是人生应该追求的目标。

《易传》的哲学表明,和崇尚柔弱、退让的道家哲学相反,当时还有一种主张刚健、进取,赞成不断更新的哲学存在着。

老庄主张无所作为,甚至听其自然、安于命运,但《易传》把人和天地并列起来,认为人可以辅助天地,去完成那所要发生的事情。虽然《易传》所说的人主要是圣人,但老庄的圣人却是无所作为、安于命运的典范。

《易传》哲学还表明,中国古人不仅强烈地要求认识人道,而且强烈地要求认识天道。天道是自然界的规律,要认识它,就必须发展自然科学。天道又是人道的榜样,因而它实际上是中国哲学的基础。

第四章 汉初道家 第一节 老子哲学的黄金时代

中国古代社会,经过春秋、战国几百年的动乱,人民渴望安定下来。秦朝的统一,符合人民的愿望。但是,秦朝过于残酷的统治,无节制的挥霍,终于导致了以陈胜、吴广为首的农民大起义。战争进行了三年多,推翻了秦朝。此后是刘邦和项羽争天下,又打了四年多,最后刘邦取得了胜利,建立了汉朝。

为社会进步,为争取一个好的生活条件,人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西汉建立之初,经济残破,皇帝也找不来四匹一样颜色的马拉车子。秦朝的教训,现实的状况,都迫使统治者减少一点自己的欲望,让人民休养生息,老子的“无为”哲学到了它的黄金时代。

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公元前256一前195年),本人没什么文化,他也瞧不起儒生,侮辱儒生,甚至取下儒生们的帽子当尿盆。一个叫陆贾(约公元前240—约前170年)的,经常对着刘邦称赞儒经,刘邦骂他:“老子是靠骑马打仗得的天下,用不着什么诗书!”陆贾反驳道:“靠骑在马上得天下,能靠骑在马上治天下吗?”刘邦醒悟了,让陆贾把他的道理写出来。陆贾每写完一篇,大家都齐声欢呼“万岁”。据后人考证,汉朝人还没有把“万岁”仅仅归于皇帝。所以大家的欢呼,大约主要是说陆贾的书讲得有道理,表示称赞的意思。陆贾说:“道莫大于无为”(《新语·无为》),也就是说,无为是治国的最高原则。

陆贾举了正反两面的例子来说明无为的好处。正面的有虞舜和周公,陆贾说他们弹着琴,唱着歌,好像什么事也不管,但天下治理得很好。反面的是秦始皇。他制订了许多法律,刑罚又很残酷。然而,法令越多,捣鬼、捣乱的事就越多。他修长城,想防备敌人;他不断兴兵,征服周围的小民族;兴办的事越多,天下就越乱。他并非不想把国家治好,但结果是家破国亡。所以陆贾得出结论:无为,是治国最好的原则。

用无为的原则治国,国家好像什么事也不管,官府里好像没有人似的,百姓们可以安心睡觉,晚上不会有人征发他去打仗或服徭役。这样,上下和睦,秩序井然。

陆贾是儒家,他说无为,是说儒家无为。儒家也确有类似的话。但是,把无为作为处事的最高原则、并反复加以强调的,毕竟是老子和道家。现在陆贾也来讲无为,说明无为之治已是大家的共同愿望。陆贾这么一讲,大家再一支持,无为的思想就流行起来。讲无为,自然会使人想到老子和道家。

但刘邦在世的时候,天下还未完全安静下来。他分封的诸侯王不断闹事,他不得不去讨平他们,无为的原则难以贯彻。刘邦死后,他最得力的助手萧何(?—公元前193年)丞相不久也死了。刘盈作皇帝(汉惠帝),曹参作丞相,无为的原则真正贯彻了。

曹参(?一公元前190年)是刘邦的一员战将,不少人认为,他的功劳比萧何还大。萧何作丞相时,他作齐王的相,向那里一个精通黄老学的盖老先生请教,盖老先生告诉他,治国要清静无为,老百姓自然安定。他接受了这个意见,听盖老先生的话,把齐国治得很好。

“黄老学”的“黄”,指的是黄帝,但黄帝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所以当时的“黄老学”,在哲学方面,主要是老子和道家的哲学。

曹参作了丞相,什么事也不管,一天到晚饮酒作乐,尽选些拙嘴笨舌的老实人做他的助手。大臣们见他不管事,都想给他提意见。他看谁要提意见,就让谁喝酒,喝了还想说,就继续喝,直到把那人灌醉说不成话拉倒。有些当官的也整天喝酒,高兴了就大呼小叫。他们的部下向曹参揭发,希望曹参管一管,治他们罪。谁知曹参不但不管,反而和他们一唱一和,大呼小叫。

汉惠帝刘盈看曹参这样,就让曹参的儿子曹窋〔zhuo浊〕去劝他。曹参大怒,打了曹窋200鞭子,说:“我的事不要你管!”无奈,汉惠帝只好亲自出马了。曹参说:“您自认为和高皇帝(指刘邦)相比如何?”惠帝说:“不如。”曹参又问:“那么我比萧丞相呢?”惠帝说:“好像也不如。”曹参说:“对啊!高皇帝和萧丞相订下很完善的制度,我们执行,不也很好吗!”曹参当了三年丞相,死了以后,老百姓都歌颂他。

汉惠帝死后几年,刘恒作皇帝,即汉文帝(公元前202—前157年)。司马迁说,汉文帝皇后窦氏喜欢黄老学,所以汉文帝和太子都不得不读黄帝、老子书,并用来作为治国的指导思想。汉文帝是有名的节俭皇帝。他曾经想造一个“露台”,但一算帐,需要“百金”。“百金”相当于10户中等人家的家产,于是就决定不造。汉文帝穿着次等丝料做的衣服,他的爱姬,衣服不能长得拖地,屋里的帷帐不许绣花。给他造的坟墓只能放陶器,不许放金银器具。皇帝带头节俭,大大减轻了人民负担。他又减免赋税,只收所得的1/30。汉景帝(公元前188—前141年)继承汉文帝的政策,清静无为。几十年间,生产有了很大发展,库里的粮食一直堆到露天,铜钱太多,穿钱的绳子都腐烂了,刑法宽松,社会也比较安定。

清静无为的政策发展了经济,同时也使社会矛盾积累起来。贾谊描写当时的情况是:人们不重视上下尊卑的秩序,诸侯王扩充自己的势力,人们竞相奢侈,以下犯上的事屡有发生。贾谊警告说:再不整顿,像秦朝那样的大变乱就要发生了。他要求用儒家的思想去教化人民,按照儒家的学说建立一套必要的制度,使人从刚懂事起、时时处处、在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受熏陶,养成温顺服从的习惯,成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顺从的,就用刑法处置。汉文帝认为他讲得好,有才华,一年给他升了三次官,从下级官吏提到中央一级,那时贾谊才20多岁。战功卓著的周勃、灌婴等元老重臣说道:年轻人好生事,照他的主张,怕要出乱子。于是汉文帝不得不命令贾谊离开中央,到一个偏僻的诸侯国去做相。儒家又一次遭到了挫折,汉文帝继续清静无为的政策。

汉景帝时,窦皇后成了窦太后,好读老子书。有一天,窦太后问一个叫辕固的儒生:“老子书怎么样?”辕固说:“不过是当仆人做奴婢的道理。”窦太后大怒,命令他和野猪搏斗,多亏汉景帝暗地里给他一把好刀,才没被野猪咬死。汉景帝死后,刘彻当皇帝,这就是有名的汉武帝(公元前156—前87年),那时他才16岁。窦太后成了太皇太后。

丞相田蚡(fen坟)等人喜欢儒家学说,又酝酿建立一套上下尊卑等级分明的制度,并且让那些被封王封侯的都离开京城,回到他们的封地。他们的封地哪有京城好啊?于是他们纷纷到窦老太后那里说田蚡等人的坏话。正好,御史大夫赵绾〔wan晚〕因为窦老太后喜欢老子,就建议皇帝以后有事不要向老太后请示汇报。老太后又一次大怒,赵绾被迫自杀,田蚡等人被罢了官。17岁的汉武帝不敢不听老奶奶的话。四年以后,这位老奶奶去世了。第二年,汉武帝就任命一个穷儒生公孙弘做丞相。后来又采纳董仲舒(公元前179—前104年)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从曹参当丞相到公孙弘当丞相,大约有50年。是老子哲学的黄金时代。他的清静无为的主张成了国家政治的指导思想,他的书广为流传。贵人们死了,用他的书作陪葬品。

但是,要治理一个国家,单靠《老子》短短的五千言是不够的,于是人们又造出了一些书,说是黄帝的著作。所以这一时期的统治思想叫“黄老术”或“黄老学”。但是,托名黄帝的书究竟是哪些?留传下来的,只有一本《黄帝内经》,但它是一本医书。

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汉墓里,出土了两本《老子》书,同时还出土了《经法》、《十六经》、《称》、《道原》四篇文章。学者们认为,这四篇思想比较一致,应是一本书,并称之为《黄帝四经》或《黄老帛书》。这本书,反映了一点当时“黄老之学”的情况。

第四章 汉初道家 第二节 《黄老帛书》

《黄老帛书》说,在最初时候,没有万物,一切都混同为一;也没有明暗,好像是一无所有的虚空。没有形状,也没有名称。但它有个统一而不变的东西,能适应各种各样的需要。鸟得了它会飞,鱼得了它会游,万物得到它就有了生命,无论什么事得到它就会成功。人们都用它,但不知它的名。看不见它的形,这就是道。万物都来取用,它并不减少;又复归于它,但并不增多。谁得了这个道,谁就能使天下服从,使天下整齐划

万物都有形状,也有名称,因而可以观察,可以度量。即使多如仓库里的粮食,有了升斗,就可以度量。所以凡事都可以查知,就像竖起直杆就有影子一样,可以验证。日月星辰可以计算,春夏秋冬有自己的长短。它们都有天然的秩序、条理。

顺着它们天然的秩序、条理去办事,就能取得成功,否则就要失败。有道的人治理天下,没有私心,没有主观的成见,只是随顺着事物的自然条理,这就是无为。他是宁静的,因为他不乱出主意,也不乱下命令。该生的东西,他帮助它生;该死的东西,他就促进它死。一切根据它天然的恰当不恰当。

这样来治理天下,就是最大的公正。最大的公正,就是有个法度,所以法度就是最大的公正。有了法度,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这样天下就不会乱。

事物的条理、法则,是道那里来的;因此,治国的法令,也是由道产生的。有了法令,是非曲直才有个标准。所以,有道的人,建立了法令就不要抛弃,而且不要违犯。以法令为标准,就能看清天下的事而不迷惑。

我们看到,这里对世界的看法确实和老子比较接近,不过它讲的是治国之道。治国的办法,最终落实到要有统一、不变的政策法令,这又接近于战国时代的法家。所以有人称他们是“新道家”或“道法家”。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申不害、韩非等法家人物,早已把道家哲学作为思想基础。他们也讲无为,但无为是说君主不要作具体事情,把主要精力用来考虑怎样控制自己的臣子,而且要不露声色,使人难以猜度。但这里讲的无为,只是要求因循事物的自然状态,并且不要生事扰民。

治理一个国家,不能没有人才。所以《黄老帛书》主张,称王天下的君主,应不惜钱财,去尊重智慧高超的人士,应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去礼敬那些有道的人士。其《称》篇说,那些亡国的君主,把臣子当作奴隶;行霸道的君主,把臣子当客人;行王道的,把臣子当朋友;行帝道的,把臣子当作老师。这就是说,君主本人的德行越高,对臣子就越尊重。尊重臣子,就是尊重贤者。这种论述表明,《黄老帛书》是主张尚贤的,它没有像老子那样,把“尚贤”看作是诱使人民争竞的根源。

为什么要尊重贤才?《称》篇说,不用贤才,在战争中,就将招致失败。当然,治国也不能成功。

要治理一个国家,必须讲究爱民之道。鉴于秦朝的教训,也不能像老子那样,以万物为“刍狗”,而不施以仁心。《黄老帛书》主张:“正信以仁,慈惠以爱人。”(《十六经·顺道》)讲究仁,讲究如何爱护人,是儒家的主张,这是对老子学说的纠正和修改。

古代国家,最高信仰是天、上帝。老子学说尽管成了统治思想,也只能在天、上帝的权威之下发挥作用。《黄老帛书》,也反映了当时思想领域中这种思想配置的格局。《十六经·立命》说:“吾畏天爱地亲民。”《十六经·果童》篇认为,人应“以天为父,以地为母。”这种天父、地母的思想后来成了国家的统治思想。

这就是说,当国家采纳老子哲学作为统治思想的时候,它无法原封不动地、完全彻底地贯彻老子的每一主张,而必须根据现实状况,对老子学说进行修正和补充。《黄老帛书》的思想说明,是现实对传统观念进行着选择,决定着传统观念的命运。因此,所谓黄老思想,当时主要是采纳了老子清静无为的思想。

以老子等人的基本主张为核心,同时依据现实进行修正,并采纳其他学说的著作,还有《淮南子》和《文子》等。

第四章 汉初道家 第三节 《淮南子》和《文子》

《淮南子》又叫《淮南鸿烈》,是淮南王刘安(公元前179—前122年)和他的一些门客共同完成的著作。刘安是汉武帝刘彻的堂叔,比刘彻大20多岁。《淮南子》大约是在汉景帝时完成的。

刘安著书的目的,是想以道家哲学为基础,总结历史上的治乱兴亡,成败得失,提出一套系统的治国纲领,献给朝廷。

《淮南子》第一篇就讲道,它说道盖住了天,承载着地,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它包容着一切,无边无际。打开,它扩展到四面八方;卷起,不够一只手握的。它节制四时,调和五行,抚育着万物,但不自以为有功,也不支配它们。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泥里爬的,都由于道而得以生存,但并不因此而感恩;也由于道而死,但并不抱怨;得了好处的,无法赞美它;遭到挫败的,无法非难它。掌握了道的要领,就获得了自由。他知道天下的事情不可以有为,应因任它们的自然。无为,是得道者的归宿。

《淮南子》说,无为,不是什么也不做,而是根据事物的自然本性,因势利导。比如水向低处流,你开沟挖渠,让水流过来,这不算有为;又比如春天种庄稼,你必须整地播种,锄草中耕,这也不叫有为,而是无为。

我们看到,《淮南子》的无为,不同于老子,也不同于韩非,和《黄老帛书》的思想相近。不过《淮南子》不主张用法令治国,而主张用仁义治国。

《黄老帛书》有的说产生于战国末年,有的说在秦汉之际,它还是道家和法家相结合的产物。思想的发展有个继承性,汉朝初年还不可能脱离道家和法家相结合的格局。

秦朝用法家,法令非常多,刑罚非常残酷,刘邦占领秦国都城咸阳之后,宣布废除这些烦琐而苛刻的法令,得到百姓们的拥护。但是,统治这样一个大国,没有必要的法令是不行的,刚刚建立的汉朝没有别的榜样,只能在秦朝的基础上略加修改。所以,有些法律仍然很残酷,比如割鼻子,砍脚趾。有个叫淳于意的医生犯了罪要到京城西安去受刑。他有五个女儿,围着他哭。他骂道:“没个儿子,要你们有什么用!”小女儿缇萦听了父亲的话,决心随父进京。她向汉文帝上书说:“犯了罪就毁坏人的身体,连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没有了。”汉文帝受了感动,废除了这类刑罚。

严酷的法律早已引起了人们的不安,所以《淮南子》认为,依靠严峻的法律刑罚,建不了大的功业。这是抛弃了大道而依靠小聪明。依靠小聪明,就像用螃蟹抓老鼠、用蛤蟆捉跳蚤,不仅抓不到坏人,反而会引起大乱。大禹的父亲修了坚固的城池,诸侯们却背叛了他。大禹毁了城池,销毁了兵器,反而天下归服。

所以,《淮南子》得出结论说,仁义才是治国的根本。法律,只是辅助手段。重法律而轻仁义,就好像爱护帽子和鞋而不顾头和脚。秦朝的失败,就是因为不行仁义。在这个问题上,《淮南子》得出了和贾谊一样的结论。道家的哲学又要和儒家的政治学说结合了。

《淮南子》说,人民是国家的根本。国家要太平,必须让人民安宁;人民安宁的基础,是有吃有穿;有吃有穿的条件,在于让人民安心生产;安心生产的条件,是君主要节制欲望,不要生事扰民。这些主张,又是汉初以来黄老政治的继续。

一般说来,中国古代和《淮南子》同类的“子”书,都不仅是一部哲学著作,而且还是政治、社会学说的著作。哲学,往往是政治主张的理论根据。不过这些“子”书多是一家之言,其政治学说也往往只是针对某一类问题。从《吕氏春秋》开始,自觉地把自己的著作作为治国安民的一部纲领性著作,因而力求全面。《淮南子》继承了《吕氏春秋》的做法,把制订一套全面的治国纲领作为自己的目的。为此,它广泛采纳各家学说,同时根据现实的情况,提出自己的主张。因此,它和《吕氏春秋》一样,几乎是包罗万象,所以被人们称为“杂家”。

《淮南子》在《原道》篇以后,就从天地生成、天地结构开始,一直讲到社会、政治以及处事做人的种种问题。从虚无中产生了气,元气剖分,轻清者上升成为天,重浊者下降成为地,这样一种宇宙生成模式,是《淮南子》的首创。天地生成以后,就是日月星辰、山河大地的出现,是各种动植物以至人类的诞生。《淮南子》描述了天地之间的这些事物,介绍了许多有关的科学知识。这些内容,老子、庄子是不关心的。书中曾经提到,有人问天地为什么不坠不陷?风雨雷霆是怎么回事?在看来,这些都是没有用的知识,因而也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讲完天地万物,就讲人事。《淮南子》也向往上古,认为那是个治理得非常好的时代:治世。以后就人心败坏,道德沦丧。但是,从物质文明这一面说,《淮南子》又看到了不容否认的进步:古人住洞穴,后来修建了房屋。古人因山川阻隔,不通往来;肩扛手提,货物不易互相交换。后来有了舟船车辆,便利了交通运输。古代没有衣服,后来人们可以织布穿衣。古人用木棍耕地,蚌壳作锄头,木钩子打柴,抱着罐子到河里取水,野兽经常侵袭他们。后世人们冶炼金属,发明了犁锄,用斧头砍柴,桔槔取水,制造了金属武器来防御野兽。对于这一切,《淮南子》是欢迎的。它不像那样反对机械,有了桔槔还要抱着罐子取水;也不像《老子》那样,主张不用那些十倍、百倍于人力的工具。这样,《淮南子》就能够随着时势的发展,来确定自己的社会主张,而不是像老子、庄子一样,一味地崇尚古代。

因此,《淮南子》也不像老子、庄子那样反对礼仪制度,但认为礼仪制度要随着社会的改变而改变,说:“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淮南子·氾论训》)

作为一部为治理国家而提供理论原则的著作,《淮南子》也以较多的篇幅论述了天人关系,即人神交通的问题。当时,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以外,《淮南子》谈论天人感应的内容最多。《淮南子》认为:“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泰族训》)。特别是君主,他的行为善恶可以立即得到上天的反应。办了好事,天上就出现景星,地上就涌出醴(li里)泉;国家危亡,天文就发生变异。因此,人们应该行善积德,以求得到上天好的反应。这些思想,是《黄老帛书》思想的延伸,但距离老子、庄子,就非常遥远了。而《淮南子》这一套思想,正是汉初黄老思想的表现,甚至可说是黄老思想的集大成者。

刘安将自己的著作献给皇帝,但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汉武帝已准备独尊儒术,刘安却仍旧主张黄老治国。思想上的分歧已埋下了君臣不和的种子。而且刘安还主张君主应拆掉城池,销毁兵器,有意无意地使人想起平定七国之乱的战争,而刘安把责任归于中央政权的不施恩惠、猜忌太多。班固还说,刘安也企图治好他封地内的百姓,自己留个好名声。这也是招祸的根子。那时候,好名声只能归于皇帝一人。因此,刘安和汉武帝的矛盾也加深了。刘安的父亲刘长就因为谋反罪死在流放的路上,刘安也因谋反罪被迫自杀。

刘安和许多道家人物一样,不信鬼神。他说,有些人有功于人民,人民就把他尊成神;有些物对人有用,人民也把它尊成神;有些事,不过是借鬼神来劝人,比如说不能睡在门口,那样鬼神会踩他的头,不过是因为那样容易感冒头疼罢了。

刘安收罗了许多方士,据说他有一本讲炼金的书。后人又传说他当了神仙,上了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关于他的故事。人民对他的印象还不坏,大约他生前办过一些好事。

《淮南子》以外,有部书叫《文子》。关于文子其人其事,今天已难以察考。有人说他是东周初年人,有人说是战国时代楚国人。但《文子》一书的内容,许多和《淮南子》相仿,所以有人认为《文子》抄袭《淮南子》,也有人说是《淮南子》抄袭《文子》。从《文子》一书的内容看,说它是汉朝初年的著作是对的。至于它和《淮南子》的关系,对我们并不重要。

今存《文子》有12卷,和汉初许多著作一样,《文子》第一篇也是讲道,名为《道原》。“道原”也就是“原道”,和《淮南子》是一样的。其他篇有《道德》、《上德》、《自然》,顾名思义,和老子的主张一脉相承;也有《上仁》、《上义》、《上礼》。上,就是尚。推崇、崇尚的意思。推崇仁义和礼,显然是儒家的主张。《文子》12篇中,用三个专篇阐述儒家的主张,这一方面,显然比《淮南子》走得更远。

但是《文子》一书,几乎把每一句话都说成是老子的教导,仁义礼,也是老子所崇尚的。《上仁》篇说:“故乱国之主,务于地广,而不务于仁义。”反过来说,务于仁义,就可以做到政治清明。《上义》篇说:“治之本,仁义也;其末,法度也。”在这些话前面,都有“老子曰”三个字。也就是说,这些乃是老子自己的主张。这样,老子思想就不仅是和其他思想互相融合,而且其本来面貌也被重塑了。《上礼》篇说:“老子曰,昔者之圣王……中受人事,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当陆贾借谈论《诗》、讲无为的时候,就预示了老子哲学的振兴。当借老子之口谈论仁义礼乐的时候,离儒家独尊也就不远了。

依《文子》的主张,治国的纲领共有六条:“老子曰……古之为君者,深行之谓之道德,浅行之谓之仁义,薄行之谓之礼智,此六者国家之纲维也。”也就是说,仁义礼乐(或礼智)是在老子“道德”指导下的仁义礼智,老子的“道德”是以仁义礼乐为内容的“道德”。这里说的“道德”,是老子哲学的代名词,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仁义道德。这样一种治国纲领,正是汉初黄老学说的格局,不过没能维持多久。

《文子·精诚》篇,是讲天人感应的专篇。那里说道,内心精诚,就“景星见”,“醴泉出”;逆天暴物,就日月食,五星失行。其中许多语言,和《淮南子》几乎一字不差。但在《文子》中,这些也都照例冠以“老子曰”三字。

《文子》的思想,应属于汉初黄老学的思想体系。

第四章 汉初道家 第四节 《论六家要旨》——汉初黄老学的尾声

我国古代伟大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公元前110年),崇信黄老,他评论当时流行的儒家、法家、阴阳家、墨家、名家的学说,认为它们各有长短,只有道家最好。为此,他写了《论六家要旨》。

司马谈说,阴阳家教人按时令办事,比如春种秋收,夏长冬藏,这是对的。但他们把这个要求说得过了头,并且推广到国家政治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每天该干什么,不宜干什么,都有说法,假若违背了,就会不吉利。让人们备受拘束,心里有许多害怕。我们今天说的“黄道吉日”之类,就是这一派的创造。

儒家让人学的东西太多,几辈子也学不完。太多,就让人不得要领。但他们区别上下尊卑,建立与此相应的礼义制度,是对的。

墨家太俭朴,生活艰苦,让人受不了。但他们要求努力生产,节约用度,是一条致富之路。

法家不分亲疏贵贱,一切以法律为准,不顾恩义、不讲情面,一时一事可以这样作,但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他们尊崇君主,主张各安职分,不得逾越,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名家死抠字眼,把道理搅来搅去,让人难以反驳,而结论又常常荒谬,比如说什么“白马不是马”。但他们根据名称或名义,去考察实际是否与名相符,这是不可不认真的。

道家让人精神专一,办事不露声色,却周知一切,领导一切。他们讲求时令,但不忌讳什么吉凶;他们采纳儒墨二家的长处,掌握名法二家的要领。跟着时代前进,顺应事物变化,所采取的措施没有不恰当的。他们的要领简单,容易掌握,用力少而成功多。他们讲“无为无不为”,这话难以理解,但做起来非常容易。他们“以虚无为本”,就是说不先定一个框框,而是根据具体情况作决定。不抢先,也不落后,所以能领导一切。说他们有标准,又没有标准;说他们有规矩,又没有规矩。标准和规矩都要看时机和具体对象。他们不听那些空话,而是根据实际,让好坏自然分明。所以只要他们想办什么,没有办不成的。

司马谈还说,人之所以有生命,就是因为有精神,精神又必须寄托于形体。思虑过度,精神就会衰竭;劳累过度,身体也会损坏。精神离开形体人就死亡,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所以圣人特别重视这件事。假如不能保重身体,不能使精神宁静,说什么“我有办法治理天下”,道理何在呢?

由此看来,司马谈是黄老学派中的一员。汉武帝初年,他做过太史令。汉武帝到泰山封禅,这是千年不遇的盛典,其隆重的程度,今天是无法想象的。但汉武帝没让他去,他因此而气死了。临死之前,他拉着司马迁的手,要司马迁继承自己的事业,把《史记》写出来。

司马迁(公元前145—约前86年)继承父志,写完了《史记》。司马迁忠于事实,不夸大,不缩小,也不隐讳。所以他也直率地批评了儒家和儒生。有人据此说他也是黄老道家学者,其实他只不过是实事求是而已。

司马迁因替兵败被俘的李陵辩护惨遭宫刑,他以实事求是态度,大约写下了汉武帝的一些缺点,因而又一次触怒了武帝。据郭沫若先生说,可能在他写完《史记》不久就被武帝杀害了。

司马迁死后,黄老道家在政治舞台上就销声匿迹了。

几十年后,四川成都出了个严遵。他以算卦为生,借算卦教人为善。他挣够了一天的饭钱,就收摊回家,研究《老子》,有《老子指归》流传至今,是一部思想深刻的书。

严遵的情况表明,独尊儒术以后,道家就离开了朝廷,转向了民间。

第五章 独尊儒术以后道家人物和道家学说的命运 第一节 老子成了太上老君

《太平经》主张国家富强,但它认为,富强的标志不是财富众多,而是人口众多:“理国之本,民多为富,民少为贫。”(《太平经钞》丁部》)在这个意义上,《太平经》主张养生,赞成长寿,并的讳,把治国写成“理国”。且认为能给父母找来不死药或不死之方法的,乃是真正的孝子。

因此,《太平经》和《黄老帛书》、《淮南子》、《文子》等书一样,也是一部全面的治国纲领。其中被后来道教作为主要内容的长生术,也是治国纲领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不是脱离社会去追求个人的长生不死。所以《太平经》把自己的道叫作“太平道”。太平道,也就是追求太平的治国之道。

所以东汉时代人们崇拜、甚至供奉老子,大多和政治有关。西汉末年,甘忠可献《包元太平经》,被皇帝处死。甘忠可的弟子们终于得到新皇帝的信任。他们罢免了许多官吏,企图推行自己的主张,但没有成功。东汉时,又有人一再把《太平经》献给皇帝。有的大臣认为,这书许多道理讲得很好,应该采纳,甚至皇帝也动了心。但有的大臣说,这书的道理有问题,不能采纳。《太平经》虽未被皇帝采纳,但它的思想却深入人心。

《太平经》也认为,君主是“天之子”。君主受命于天,也就是天所任命的。因此,君主好行仁义,以效法天道。一切人都要努力行孝,这样才是善人,才可扬名后世。

据史书记载,太平道和天师道在教义上是一样的,只是具体做法上有些差别。他们都信奉黄老,老子哲学是他们的理论基础。也就是说,他们都要求回到汉朝初年的状况。

汉中这个政权,要求他的信徒每人要交五斗米作为公用经费,因此被称为“五斗米道”。依照他们的教义,信徒若是犯有过错,应到鬼神面前“首过”,也就是忏悔,所以有人又蔑称他们为“鬼道”。他们的后人,则自称“天师道”,并把他们的历代祖先都奉为天师。天师可以父子相传,类似皇位的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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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以后,作为一个学派的道家可说是不存在了。但道家思想的影响依然存在。

黄巾起义失败了。但还有一部分道教信徒在汉中建立了一个封建割据的政权。他们不设官,只设一些“祭酒”,来教育人民诚实,不欺诈。谁犯了错误,原谅三次,然后才处罚。错误不大的,叫他修一段路,来弥补过失,颇有道家自然无为的思想风范。但是,这个政权最后也投降了曹操。

《太平经》是一部致太平的书。“太”的意思是大,“平”是公平。“太平”即大的公平,或者说是真正的公平、正义。也就是说,它把追求一个真正公平、正义的理想社会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

东汉(公元25—220年)时代出现的道教,吸收了老子的哲学,并把哲学家老子尊为太上老君。

依据汉代广为流行的阴阳五行思想,《太平经》对老子的道与德作出了适应时势的解说。《太平经》说:“道者,天也,阳也,主生;德者,地也,阴也,主养”(卷五十六至六十四)。天地阴阳之中,天尊地卑,阳尊阴卑,在这一方面,和当时的儒学完全一致。

魏晋(公元220—420年)时代,玄学兴起,玄学家们推崇老子和庄子,促进了老庄思想的广泛流行。但在朝廷之上,仍是儒家思想的统治。

《太平经》曾被人屡次献给皇帝,那意思非常明白,也就是希望皇帝照这本书的主张办事,实现天下太平。据献书人说,《太平经》“专以奉天地、顺五行为本,亦有兴国广嗣之术”(《后汉书·襄楷传》)。“奉天地”,也就是把天作为至上神。在这一点上,《太平经》和汉初的黄老没有什么差别。五行,即金木水火土,这是战国秦汉时代的思想家对世界上所有物质的归类。“顺五行”,也就是遵循这五类物质的本性行事,从这个意义上,它具有顺应自然规律的意思。但这里所说的“顺五行”,主要意思不是顺应自然规律,而是顺从神意。因为据汉代思想家所说,人如果作恶,就会招到上帝、鬼神的反应,反应的重要方式之一,就是使自然物发生异常。比如旱涝灾害,大风、虫灾,直到母鸡打鸣,耗子上树。古人认为,所有物质可归为五类,这些异常现象也都可以归入五类物质的异常。《汉书》有个《五行志》,就是论述各种事物如何归属,并记载它们的异常,以及对这些异常作出说明。依《五行志》所说,这些异常都是上帝对人事的批评。因此,“顺五行”的意义,就是顺从上帝的意志,不使五行发生异常变化。在当时的思想家看来,自然现象,乃是传达神意的工具,因而也是社会状态的寒暑表。假如自然现象运行正常,四季风调雨顺,没有自然灾害,就是天下太平。所以我们看古书,当论及社会太平时,往往要同时论及自然界的祥和。《太平经》,就是把这样的一个理想社会作为自己的目标。我们看到,它的“奉天地顺五行”,也和黄老思想一脉相承。

依照传统说法,上帝不仅要为百姓们选择一个君主,也要为百姓们选择一位导师。汉朝建立,君主已经选定,谁做导师呢?人们崇尚老子学说,就表明是上帝选中了老子,来作人民的导师。这位导师既是上帝选中的,也就是上帝的代言人。称“黄老”,也就是说,老子,是黄帝这位上帝的代言人。所以,“黄老”不仅是现代意义上的一种思想,一种学说,而且是包括当时的宗教、政治在内的思想体系。张角信黄老,就是信仰这样一种思想体系。他们的口号,“苍天已死”,今天还难以说清它的意义,但“黄天当立”,则应是重新以黄帝为最高上帝,并用黄老思想来治理国家。

这里说的老君就是老子。

汉朝初年,黄老思想统治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那的确是个令人向往的时期。粮食多得仓里装不下,钱库里的钱多得花不完,国家统治机构一般也不生事扰民,百姓们生活安宁。不过,要求回到汉初的努力没有成功,国家仍然是儒术独尊。

唐朝(公元618—907年),老子及其他道家人物在道教中的地位不断提高。从此以后,道教就逐渐把作为自己最重要的经典。

其实,天师道就是太平道。《太平经》卷四十有:“今吾可说,不若天师所云也”,“今既为天语,不与子让也”。“今见天师说,积喜且骇”。“愿得天师道传弟子”。而太平道,也就是天师道。“天师”的意思,也不是上帝的老师,而是上帝任命的、百姓们的导师,是传达“天语”即上帝语言的老师。天师道的目的,也是致太平。致太平,必须由天师来指导。

注释:

据历史记载,秦国在建国之初,就自认为是白帝少昊之后,在自己境内祭祀白帝,后来又陆续祭祀青帝(太昊)、黄帝和炎帝。这四位帝,都是上古的君主,在当时,也都被秦国奉为上帝。后来秦朝统一了中国,所祭祀的上帝也就是这四位。秦朝灭亡,楚汉相争,刘邦在戎马倥偬之际,又补上了一位黑帝颛顼〔zhuanxu专需〕,这样,五帝祭祀就正式建立起来了。直到汉武帝祭祀太一神之前,五帝就是国家祭祀的上帝。五帝之中,黄帝位居中央,所以最尊贵,是五位上帝之首。

独尊儒术以后,儒生的地位越来越高,皇帝从小也受儒家教育。第一个完全在儒家思想熏陶下成长起来的皇帝是汉元帝。

东汉末年,爆发了农民大起义,起义的领袖张角,信奉黄老道。有人说,他有一部《太平经》。起义的农民都裹上黄头巾,所以叫“黄巾起义”。黄巾起义的口号是:“苍天当死,黄天当立……”。从思想史的角度看,黄巾、黄天的意思,很可能与他们信黄老道有关。

这样办事,国家怎能治好。汉元帝以后,政治越来越坏。一些人大约认为这与儒家思想有关,于是想起了黄老道家。西汉末年,甘忠可向皇帝献《包元太平经》,不少学者认为,这是《太平经》的前身。

那一边神化孔子,这一边就神化老子。司马迁那时候就听说,老子修道养寿,活了160岁,甚至有说200多岁的。西汉末年,又有人说,老子活了好几百岁。东汉初,光武帝刘秀的儿子刘英喜欢黄老学,同时供奉佛祖。到东汉末年,不仅民间已把老子当成神,而且汉桓帝也在宫中把老子当神来供奉。当时传说,从上古以来,老君不断从天上下来,做君主的老师,指导他们治理国家。

《太平经》是东汉时刚刚兴起的道教的经典。它的许多思想和当时流行的天人感应、谶纬迷信思想一致,不同的是,它主张用黄老之道治国。《太平经》说:多少世代以来,人们抛弃了道,专以“威武”相治,使得天神也不高兴。它要求君主要像对待父亲一样,听老君的话。因为老君虽然是臣,但他的道宝贵。把老君当师父,就是把道当师父,可以治国平天下。

第五章 独尊儒术以后道家人物和道家学说的命运 第二节 老子与玄学

汉朝的儒学,重要内容是讲天人感应。儒学家们相信,人,特别是皇帝,假如办了好事,上帝就会表扬,比如天上出现彩云,或者麦子一个茎上长两个穗。这叫祥瑞。如果你办了坏事,上帝就批评:下冰雹,刮狂风,母鸡打鸣,庄稼地里生虫。东汉人王充(公元27—约100年),认真地考察了上述这些现象,发现这些现象都是自然发生的,根本不是上帝对人的表扬或批评。于是他写了很大一本书,名字叫《论衡》。书中的结论,和儒家天人感应的学说不合,却和道家天道自然的思想相符。

《论衡》写成以后,长期湮没无闻。东汉末年,大名士蔡邕〔yong拥〕因逃避政治迫害,跑到王充的家乡(今浙江上虞县)一带,得到了这本书。后来他回到京城,谈吐不凡。有人猜想,他不是见到了高人,就是得了奇书。于是到他床上乱翻,果然发现了《论衡》。蔡邕嘱咐道:这书光咱俩看就行了,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因为王充的思想和当时的统治思想不大合拍。

不久以后,汉朝灭亡了,天人感应的思想也随之破产,王充的思想流行开来。王充说,自然现象的发生都是自然而然的,不是神意,也与人的行为无关。天道自然观念的流行促进了道家思想重新兴起,于是,《老子》、、《周易》,这三本书得到了格外重视,人们经常谈论它们,把它们并称为“三玄”。

“玄”的意思是深暗、辽远,不大清楚明白。《周易》主张刚健、自强,和《老子》、的处世主张根本不同,但它们都主张,在明显可见的事物或现象背后,有个“道”在支配着它们。这个道,也是人们的行为准则。道,看不见,摸不着,只能用心去体会,所以它深暗、辽远,不大清楚明白,谈论它的学问家,很少涉及具体的现实问题,所以人们把这种学问叫做“玄学”。

玄学的奠基人叫王弼(公元226—249年),死的时候才24岁。他十几岁时对《老子》的理解就非常深刻。当时的吏部尚书何晏(公元190—249年)正在注《老子》,后来见到王弼的《老子注》,觉得自己不如王弼,就洗手不干了。王弼说,道无形无象,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它是个“无”。虽然是无,但却是一切事情的根据。所以,一切明显可见的都是细枝末梢,看不见的道(也就是“无”)才是根本。推而广之,一切事物、现象都是“无”产生的。因此,最重要的,不是追求那明显可见的“有”,而是追求这个“无”。

可不要认为王弼是在不着边际的瞎扯,把这个原则推广开去可了不得。比如按儒家精神制订的那些制度和规矩,照王弼的意思说来都是“有”。王弼不否定这些制度及规矩,但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背后的“无”。这样一来,人们遵守不遵守这些规矩都无所谓了!

儒家有个规定,父母死后要守三年丧。这三年,不许做官,不能和妻子同居,不能喝酒吃肉,以表达对父母的哀思。有人为了表达对父母的孝敬,不论他如何虐待父母,父母死了他都要大办丧事,并且天天哭泣,甚至茶饭不下,直到弄得形容憔悴,站都站不起来,甚至有为此而丧命的。许多人借此弄虚作假,博得好名声,做了官。他们为人处事,循规蹈矩,猥猥琐琐。当时有个大名士叫阮籍(公元210—263年),不守这些规矩。母亲死了,照样饮酒吃肉,有人就攻击他不孝,要杀他的头。但阮籍不哭则已,一声大哭就吐出血来。用王弼的话来解释,这是出于天性。出于天性的孝不拘形式,但这才是真正的孝。所以,王弼、阮籍这一派瞧不起那些循规蹈矩的家伙,甚至说他们是裤裆里的虱子。

王弼除了注解《老子》,还注解《周易》。王弼注解《周易》的方法,和汉代多数学者的方法迥然不同。汉代学者注解《周易》,多致力于卦象以及卦爻辞字义的研究,根据卦象和卦爻辞字义,来解说《周易》。王弼认为,卦爻辞,是用来说明卦象的;卦象,是用来表达某种意义的。既然如此,那么,得到了卦象,也就可以忘记那说明卦象的语言;得到卦象所表达的意义,也就可以忘掉卦象。这样一种方法,王弼把它叫做“得象而忘言”,“得意而忘象”(王弼《周易略例·明象》)。得象忘言,得意忘象,也是追求现象背后的那个意义。这个意义,一是道,也是无,因而和老子哲学是相通的。所以有人认为王弼是把老子的精神带进了对儒经的注释。

汉代学者注重现象,习惯于从现象本身说明现象所表达的意义。数百年间广泛流行的天人感应说,就是汉代学者思维方式的集中表现。他们为了探测天意,一件件地认真观测、搜集自然界的异常现象,并一一说明它们的意义。然而他们的说明往往不能一致,甚至大相径庭。因此,这种就事论事的方式早已引起人们的不满。玄学的诞生,不仅是抛弃了天人感应说的思想内容,也抛弃了天人感应说的思想方法。王弼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的确从老子哲学中汲取了营养。

汉代学者的思想方法表现于实践,就是过分注重人的外在表现。比如汉代人重视孝道,有了孝的名声就可以做官。因此,做一个孝子,是不少汉代人刻意追求的目标。而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孝?又往往是根据他的外在表现,即看他在父母死亡时哭得是否哀痛?为父母守丧是不是长久?重视外在的结果,就是导致虚伪。有人宣称,他住在父母的墓道里为父母守丧,并且不止三年,而是好几个三年,于是大家都认为他是大孝子。然而经过调查,就在他宣称的守丧期内,他和妻子生了好几个孩子。而依照规定,守丧期内是不许与妻子同居的。如果说由王弼奠基的玄学是从理论上对汉代思想的反叛,那么阮籍等人的行为则是从实践上对汉代人行为虚伪的反叛。

不过,若论思想归属,玄学仍然是儒学。它的代表人物,不仅注《老子》,而且注《周易》,注。王弼的《周易注》、何晏的《论语集解》,长时期里都是儒者的标准读本。在王弼等人的眼里,圣人还是孔子,而不是老子。所以玄学只是吸收老子思想来补充儒学,却不是要用老子思想代替儒学。当唐代制订孔庙祭祀制度的时候,王弼就作为儒学的“先师”从祀孔庙,和孔子以后许多著名的儒者并列。

玄学讲老子,不能再称黄老。当时的上帝已依儒经改称皇皇后帝或昊天上帝,而老子也不再是上帝的代言人。玄学中和老子连在一起的是庄子。当时有不少学者注解,其中流传至今的是郭象的《庄子注》。

郭象(约公元252—约312年)认为,的核心就是“任其自然”。人的“自然”就是人的本性。人们只有按照自己的本性去行动,才是最合理的,因而也是最高尚的。

但什么是人的本性?大家的理解就不一致。有人说,好学习(学习儒家的书)是人的本性;有人说,不好学习才是人的本性,于是只好各行其是。这一下可就热闹了,因为它只有一个结果:教人不守规矩。有个叫王澄的,和他的朋友阮瞻、谢鲲等人,在一起饮酒的时候,常常披头散发,脱掉衣服,甚至一丝不挂。有个叫刘伶的,喝完酒脱得一丝不挂。别人批评他,他说:天地是我的房子,房屋是我的裤子,你怎么跑到我裤裆里来了。他喝得太厉害,妻子哭着劝他。他说,我要用酒肉敬神,并发誓戒酒。妻子拿了酒来,刘伶祝道:“天生刘伶,嗜酒如命;一口一大碗,五斗消灾病;我老婆的话,你千万不要听。”他大约认为酗酒就是他的本性。有些人做了官不好好办事;有些人不做官也不学一点本事,只会坐享其成;有些人肆无忌惮地调戏别人家的妇女;有些人不择手段地追求财富。那个有名的祖逖,刚到江南时穿得很破,忽然有一天焕然一新,而且有许多珠宝,大家惊奇发问,祖逖说:“抢来的。”大家也不管。这些人的所做所为,不能不说与道家学说有关。

不过,庄子虽然认为万物都有自己的天性,或称作自然本性,并且认为这种自然本性应正常发展,不应受到干涉和损害。但庄子却并不认为他自己、还有和他同类的人们,以正常发展自己的自然本性为满足。否则他就不会挖苦那些由于富贵而自我夸耀的人们,因为也可以说追求富贵就是人家的自然本性,你为什么要挖苦人家呢?庄子认为,自己,还有自己的同类,应有更高的追求。这更高的追求就是“逍遥”。逍遥的内涵,应是《庄子·逍遥游》中“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所谓“天地之正”,实际上是承认天地之间有一个永恒正确的法则,这也就是老子、庄子所说的道。“乘”,就是要遵循、掌握这些法则。有人把这种境界解释为“物物而不物于物”(郭庆藩《庄子集释》卷一引)。“物物”,就是让物成其为物,也就是让万物都能按自己的本性正常发展;“不物于物”,也就是不和万物等同,不把自己也作为一个物。这样的理解是正确的。这是一种超然于万物之上的、得道者的境界。到达这种境界的逍遥者,自己并不亲自做什么,却使万物都能按自己的天性正常发展,而自己则天上人间,到处通达,如同在无边无际而又没有任何障碍的太空自由翱翔。而郭象所说的“任其自然”,不过是“物于物”,即把自己等同于物,去追求自由发展自己的本性,从而自由放任,肆无忌惮。

郭象对精神的理解,既是某些人行为之前的指导,更是对当时人们放任行为的理论总结。那时候的人们,要求放任自己,也就这样地来理解。不是的流行造成了他们的放任,而是他们放任的要求造成了的流行。

然而这一时代的人,也活得洒脱、无拘束、有真情。注《列子》的张湛好在屋子前头种松柏,袁山松游玩时常教自己的随从唱挽歌。人们说,张湛把屋子当坟墓,袁山松把出游当出殡。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一个大雪迷漫的夜里忽然想念朋友戴逵,立刻坐上小船出发。走了一天一夜,到戴逵门口,却拐了回来。别人问怎么回事?他说:“我又不想了。”就是这个王徽之,和弟弟献之都病得很重,好久听不到献之消息,他说:“大概死了吧。”说话时也不悲伤,只是要坐车去吊唁。献之喜欢琴,徽之就在灵床边,拿过献之的琴,想给死去的弟弟弹一曲,结果怎么也弹不成调,他啪的一声把琴扔到地下,仰天叹道:“献之,献之,真是人琴俱亡啊!”话没说完,就痛哭失声,到家不久就也去世了。王徽之生前,在路上碰到一个人,别人告诉他,这是桓伊。徽之派人对桓伊说:“听说你笛子吹得好,吹一曲好吗?”桓伊当时已是左将军,但毫不推辞,吹了三曲,扬长而去,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当时的男子,善歌、善舞、善乐器者很多,酸文假醋的读书人是宋明以后的产物。丞相王导找王濛、谢尚作助手。王濛说:“谢尚会跳新舞。”谢尚就翩翩起舞,神态自若。王导的弟弟大将军王敦发动叛乱,王导怕受牵累,请当时的重臣周(左岂右页)〔yi以〕救他,说:“我家百来口人全靠你一句话了。”周装作没听见,不理他。不过皇帝也没杀王导。叛军到了京城,抓到了周(左岂右页),王敦问王导:“这人杀不杀?”王导恨周(左岂右页)不理他,一言不发。于是周(左岂右页)被杀。后来王导才知道,正是周(左岂右页)保全了他,悔恨交加。周(左岂右页)年轻时,也是率性而为,曾在酒宴上用难以出口的手段调戏人家爱妾。大约在周(左岂右页)看来,他救王导也是出于本性,所以至死也不自我表功。这些故事,至今读来,使人感愤,使人神伤,使人去掉一些鄙陋之心、虚伪之情。

我们知道,任何一个人类团体,都不能没有规矩。何况一个国家,怎能各行其是?那个时代的人们,怎么这样不懂道理?原来这一时期,政局混乱,更迭频繁,士人们动辄得咎,稍有不慎就会被杀。原因还不是你犯了罪,只是由于你属于某个政治集团或不属于某个政治集团。正常的年月,一个人循规蹈矩,即使不做官,不受赏,至少不会获罪。但动乱的年月,这些规矩根本没用,根本保护不了你。谈话若涉及现实问题更是危险,于是只好作不着边际的玄远之谈。其行动也放诞不羁,全不把那些规矩放在心上。有人认为这是人性大发现,发现了个人的价值。在我看来则是觉得活着没意思,所以才无所顾忌,任性妄为。而《老子》、的哲学,也就成了他们的指导思想。

汉朝初年,老子和黄帝的名字连在一起,其学说为人民的休养生息,为社会的繁荣和富足,作出了贡献。魏晋时代,老子的名字和庄子联在一起,为人们的放任提供了思想根据。就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来说,老子学说也不再占据统治地位。

魏晋南北朝时期,老子学说还进一步和方术相结合,成为方士们的理论武器。

第五章 独尊儒术以后道家人物和道家学说的命运 第三节 《老子》成了养生(气功)书

黄巾起义失败,张鲁投降曹操,使道教的政治理想受到极大打击。魏晋以后,道教徒虽然领导过多次农民起义,但都是强弩之末,规模不大,而且很快被镇压下去。现实迫使道教徒们把主要精力用来追求得道成仙。

据可靠的文献资料,追求成仙的活动大约开始于战国时代。秦始皇、汉武帝,都是追求长生不死的带头人。但直到东汉时代,追求成仙和道教的关系并不密切,道教是道教,成仙是成仙。所以直到晋代,葛洪写《抱朴子内篇》,还常常发生疑问:《老子》和长生不死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老子》五千言,只是泛泛而谈,难得要领。况且成仙要吃金丹,《老子》轻视黄金之类的“难得之货”,如何能支持炼金炼丹?至于等书,更是没有一句至理名言。

是的,不仅不讲长生不死,甚至反对那些争取长寿的养形之士。《老子》也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这就是说,我所以有祸患,就是由于我有这个身体,假如没有我这个身体,我还会有什么灾难呢?他当然也不会去追求长生不死。

声称有长生药或不死方的人叫方士。方士兴起于战国时代。当汉初行黄老的时候,曾有方士投奔汉文帝。时隔不久,汉文帝就发现方士行骗,于是杀了行骗者,并且从此以后再不接近方士。

到汉武帝时期,方士的活动空前活跃,他们声称能见到神仙,为汉武帝找来不死药。有的方士被封为将军,甚至一人兼任四五个将军,并且做了汉武帝的乘龙快婿。汉武帝一方面独尊儒术,另一方面就是罢黜百家。这些方士,自然不能是黄老道家人物,因为黄老在罢黜之列,岂容他们如此活跃!有的学者已经指出,秦汉时代的儒生,一大部分就是方士。至少可以说,汉武帝时期,方士还是儒家的附属品。

汉武帝求仙失败,留下的教训极其深刻。以后的皇帝,虽然也有想求仙长生的,但都远远赶不上汉武帝的执著和虔诚。皇帝对方士疏远了,不少方土流落民间。方士的活动不限于求长生一个方面,但却以此最为世人注目。

追求长生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服药,服黄精、灵芝、芝麻、茯苓、云母、石英、黄金、水银、丹砂等等,由此发展出用铅汞炼丹,《老子》、等和这一派始终没有什么关系;另一种是自我锻炼。自我锻炼也有两种办法:一是动功,另一是静功。书里说,有人学狗熊和鸟儿的动作来锻炼身体。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导引图,东汉末年华佗的“五禽戏”,都属于动功类。这一派的理论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认为身体经常活动有益健康,可以延年益寿,这和今天的体育理论差不多。另一派看到,思虑伤神,劳累伤身,所以主张安静。这一派也有种种说法,但要点归为呼吸微细,细到难以觉察,就像婴儿在娘胎里的呼吸,所以又叫“胎息”,后来统称“服气”。大约由于主张安静,就和老子哲学挂上了钩。西汉末,有人说老子活了几百岁,就是由于他“恬淡养性”。(桓谭《新论·祛蔽》)“恬淡”不仅是不追求物质享受,也包括心灵宁静,身体少动。老子既然这样得以长寿,《老子》书讲的道理自然对长寿有益。大约在东汉,有人就用静气功的观点去注《老子》,这就是河上公的《老子注》。

河上公是传说中的人物,说是汉文帝一次在河边碰到一个老人,给他留下一本书,自己就升上了天。这本书就是《老子注》。有的学者考证,它大约是东汉时代的作品。

河上公《老子注》把老子的道分为两种:常道,是自然长生之道;可道,是治国之道。当然,自然长生之道才是根本。要求长生,就要不思虑,也不管政事,使精神不离开身体。还要节制情欲,不要结婚。总之是安静、养神,这样就可长生不死。这个注本可能还有个序言,讲叩齿咽液,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河上公《老子注》认为,生物之所以身体和柔,就是因为体内有元气。当然,对人来说,元气的存在也是长生的必要条件。元气在人体内出入的门户,就是鼻子和口。所以这个注本特别重视鼻子和口,认为鼻口就是《老子》说的玄牝。并且认为,人能保持这个元气使它不致散失,就可以长生不死。老子说:“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第十三章),这本是哀叹肉体的存在成了忧患的根源。河上公注却认为,这是老子在向往长生神仙。因为假若得道成仙,就没有这个肉体,就可飞升上天,任意出入,和道同样神妙,还有什么忧患呢?

从此以后,以长生不死的立场去注《老子》,把《老子》说成是气功书,成了道教信徒们的专利。

流传至今的还有一本《老子想尔注》,道士们说是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的注本,学者们认为可能是这一派的作品。《老子想尔注》说,要求长生,关键是信道。道的要点,就是自然,清静。清静的重要内容,就是保精,不结婚,这样可长生不死。

《老子想尔注》把行善作为得道成仙的重要手段。行善的内容,有不追求富贵,保持清静,还有忠孝仁义等等,这是道家的道德律条和儒家道德律条的结合。《老子想尔注》宣称,人若遵守他们的戒律,积累善行,就可以长生不死。《老子想尔注》中,天似乎仍然是最高神。人行仁义如果虔诚,天自然就会奖赏;如果不虔诚,天也必定处罚。它要求人们尊道而畏天。这样一种思想格局,和五斗米道是大体一致的。

彻底以长生、气功观点注《老子》的,当推《老子节解》。比如《老子》说:“清静为天下正。”《老子节解》说,这是教人“入深山,行清静,守自然”,做神仙;《老子》说:“以百姓之心为心。”《老子节解》说,这是教人“行气”,“以神为心”,让气流遍全身;《老子》说:“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老子节解》说,大国是脑袋,小国指丹田,这是要人“闭气咽液,下流丹田”,“胎息引之,还补其脑”。

直到今天,还有不少气功师,甚至专治中国古代文化的学者,也说《老子》是气功书,对《老子》的这种态度,真是源远而流长了。要说服他们,是非常困难的。我们还是讲一点故事,搬一位伟大的古人来作援兵吧。

唐朝初年,玄奘(公元602—664年),也就是上的那个唐僧,从“西天”取经回来以后,把取来的许多经都译成了汉文。唐太宗似乎觉得光译人家的,有失面子,咱们也得有点什么译给人家。于是命令玄奘把《老子》译成梵文,介绍给印度,并派两个道士协助他工作。玄奘坚决不译河上公注本的那个序言,因为这个序言讲“叩齿咽液”,也就是说,讲气功。而讲“叩齿咽液”,则是“同巫觋之淫哇,等禽兽之浅术”。就是说,叩齿咽液之类,好像巫婆神汉们的胡说八道,近乎动物的自我保养。玄奘对气功的态度,另当别论,但他认为那决不是《老子》的本义。这是一个严肃的宗教学者的真知灼见。

玄奘是否完成了唐太宗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弄不清了。但河上公注的那个序言,大约从此就传不下来了。

第五章 独尊儒术以后道家人物和道家学说的命运 第四节 太上老君的坎坷道路

东汉时,班固作《汉书》,把古代人物分为三等九级。孔子,是上上级的圣人,老子只是中上级,地位还赶不上孔子的弟子,只和“毛遂自荐”中的毛遂同级。班固还批评司马迁,说司马迁评论人和事,总是把道家放在前头,把儒家放在后头,结论总是和孔子的主张相抵触。所以班固对司马迁甚为不满。

魏晋时代,《老子》书风行天下,老子的地位。已大大提高了,至少是仅次于孔圣人。后来,大约有人主张老子也是圣人,所以引起了一些争论。有人写文章说,老子不是圣人。不过由此可以看出,老子的地位在不断提高。

另一面,神化老子的运动继续在发展。至少在东汉末,老君就被称为太上老君。一些道教的信徒们说,“老子离合于混沌之气,与三光为终始”。他“存想丹田”,终于“道成身化,蝉蜕渡世”。从伏羲神农以来,“为圣者作师”。这就是说,老子也是修成的神仙,并且不仅是汉初采纳了他的学说,而且是从上古以来,就常常是帝者之师。所以他受到人民的祭祀。

汉代以后,神化老子的运动不断发展。东晋时代,葛洪写《抱朴子·内篇》说,修道的人应经常想念老君的“真形”。老君的真形是:高九尺,全身金黄,尖嘴,高鼻梁,眉毛五寸,耳朵七寸,脚上有八卦,坐在神龟上;楼是金的,屋是玉的,台阶是银的,衣裳是彩云做的,高高的帽子一层一层的,锋利的宝剑佩在身上;100多个童子跟着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每种几十个围绕在他的前后左右;头上是霹雳闪电;他的心像日月一样,无所不知。

东晋末或南朝初,有人整理道经,把它们分为“三洞四辅”。“三洞”最重要,“四辅”仅是“三洞”的辅佐。《老子》书被编入“四辅”的某一辅,不能入“洞”。这样的地位是非常低了。后来,又有人给道教的神仙排了座次。最高是元始天尊,太上老君仅是元始天尊所度的弟子之一。

在北朝,有些道士只讲老君,不讲别的。他们说,道家(实际指道教)起源于老子。天地开辟以前他就存在,他住在最高的天上,是一切神仙的首领。他部下有许多官吏,管着天地间的一切神灵。他能千变万化,不断地教化着世人。著名的道士寇谦之说,太上老君命令他改革道教,说张角等人的作法是错误的,吃金丹、行胎息之类也成不了仙,成仙必须要积德行善才行。

到了唐朝,唐朝皇帝姓李。当时有人一定会问,至少在心里嘀咕:你姓李的,李渊、李世民,为什么该做皇帝?为什么不该我做啊?我们看小说、看戏,那上面说,程咬金也做过几天皇帝呢。因此,古代的开国皇帝,就不能只依靠武力,还要找出神学的根据,表明他做皇帝是出于天意,神的意志。刘邦做皇帝,就编造了神话,说自己是“赤帝”(上帝之一)的儿子。李渊、李世民也如法炮制,说他们是太上老君的后代。他们这些后代都做了皇帝,祖先自然应该尊荣。于是,唐高宗封老子为“玄元皇帝”。到唐玄宗,又叫人塑了自己的像,站在玄元皇帝的下首。后来人们发现,在有些庙里,玄元皇帝之下,站着六、七个唐代著名的皇帝。要知道,这时候,孔子的最高官衔才是“文宣王”。老子的地位超过了孔子。

唐玄宗命令,全国各个州郡,必须建玄元皇帝庙,后来又提高规格,把庙称为宫。“上清宫”之类的称呼大约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老子》书的地位也大大提高了。国家规定,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吏,必须读《老子》,当时称。参加国家考试的士人,是必考的科目。后来唐玄宗又下令,国家考试中,单设“崇玄学”一科,精通的,可以和精通儒家经典的士人一样,被选为国家官吏。还下令全国,每家都必须有一部。唐玄宗亲自为作注,说这是太上老君教导的修身、治国的道理。

跟着老子,庄子、列子、关尹、文子等一批道家人物的地位也提高了。庄子的著作,称为《南华真经》,《列子》书被称为《冲虚真经》等等,总之,它们和一起,正式成为道教的经典。

《淮南子》的地位依然如故,我想,大约是因为刘安有谋反的嫌疑。

对老子的尊崇,引起了对《老子》一书的深入研究。唐朝初年,河上公《老子注》流行。这种情况表明,当时的道教信徒,仍然把《老子》作为讲叩齿咽液、长生神仙的书。就在这一时期,成玄英作了《老子疏》。他认为,道是个“不有而有”、“不无而无”的东西。对道的理解,不应执著于有,也不应执著于无,甚至不应执著于那么“不执著”。道离不开物,物也离不开道,这是对道、对道和事物关系的正确理解。成玄英不反对求长生,但他认为,人们之所以不能长生,主要是因为有了欲望和竞争的念头,假若没有欲望和贪求,不去和别人争强斗力,而是心中平和,谦恭柔弱,就可以长生。

成玄英之后,道士李荣作《老子注》。他说常道是“虚极之理”;不常之道是“常俗之道”。在李荣看来,治国和求长生一样,都是常道,是虚极之理,因而具有同样的价值。李荣把太上老君描绘成一个关心下民疾苦的神仙,把《老子》一书说成是治国的纲领。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李荣都把《老子》的文句解说成治国之道。比如“音声相和”,李荣说这是讲的教化百姓;“高下相倾”,李荣说这讲的是君民关系,如君主胡作非为,百姓们就会把他推翻。

彻底以修身、治国的立场注解《老子》的是唐玄宗李隆基(公元712—755年在位)。李隆基作了《老子注》,又作《老子疏》。他认为,《老子》的宗旨,在于修身、治国。修身要去掉私心,减少欲望;治国要实行无为之治。他说每个人出生时,都禀受了一个虚无静寂的本性。人,应该保持自己的本性,不过分贪求才是。而老子的道,就是让人们认识自己的本性,修养自己的心灵。

唐玄宗的《老子》注、疏完全不讲长生不死,只要人们安守本分。他认为人们修炼的最终结果,不过是可以寿终正寝。

从李荣到唐玄宗李隆基的《老子》注、疏,表明人们企图再一次地把《老子》作为治国的指导思想。但是,情况变了,儒家已牢牢地成了治国的指导者,孔子成了先圣先师,老子及《老子》书再也无法恢复他们在汉朝初年的荣耀地位。

至少从唐代开始,《老子》一书事实上成了道教的最高经典。老子和太上老君也成了同实异名的概念。“老”,也成了道教的代名词和同义语。唐代儒者反对“佛老”,“老”指的就是道教;宋代儒者批评“老氏”,“老氏”指的就是道教。老子,还有庄子等,和道教已经无法区分了。

第五章 独尊儒术以后道家人物和道家学说的命运 第五节 道家思想在道教中的浮沉

东汉时代的《太平经》,虽然主张用老子之道治国,但从份量上说,这样的言论太少。《太平经》总共100多卷,老子的思想被汪洋大海一样的其他言论淹没了。后来,《老子》日益被当成讲长生不老的气功书。但是如葛洪所说,当时的道书非常多,属于黄老道家的则非常少。几部寥若晨星的道家著作,也淹没在其他道书的汪洋大海之中。王弼、郭象等人注《老子》、注,但不是在注道经。在他们眼里,老子、庄子还是大思想家,不是神;老子、庄子的书,还是思想家的著作,不是神写的书。从整个社会看来,仅在少数道士们眼中,老子才是神,是太上老君。老子一书,即使在道士中间,地位也不算高。至于、《列子》等书,甚至还没有进入道教的范围。

但是,历史使道家著作一部又一部地成了道教的经典,历史又让道家著作在道教中的地位一步步地升高。

汉代以后,儒家成了国家的统治思想,有一套庞大而深刻的理论,指导着政治,指导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后来,佛教进来了。佛教也有一套庞大而深刻的理论。它宣称要普度众生,它要人们放弃一切物质欲望,去追求那无限寂静的精神境界。可是道士们在干什么呢?他们把牙齿敲得咯咯响,一口一口咽唾沫,说这就是玉液琼浆;他们教人调正自己的呼吸,到处采药以求炼成仙丹或黄金,其目的是为了肉体长生。为了防止在修炼过程中受到不必要的干扰,他们掐诀念咒,画符驱鬼,保存了许多原始宗教的巫术。在儒家和佛教看来,肉体长生是不可能的,而且是一种低级的、非常可鄙的追求。所用的手段,有些也非常低级。有关这些手段的理论,水平也极差。在宗教斗争中,儒家和佛教不断指出,只有老子的,其精神还算高尚,其理论水平还算高超。三种宗教相互斗争的现实逼迫着道教不断调整自己的方向。

张角起义的时候,道教就教人积德行善。南北朝时代(公元420—589年),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在北朝,道士们普遍要求人们积德行善,并且说只有行善的人才能成仙。他们从佛教里学来了业报轮回一类的思想,教育人们不要作恶。人的行为,都受心的支配,所以有不少道士,逐渐把修炼的重心移到心灵的修养方面。

然而《老子》本来就要求人们修养自己的心,要知足,要退让,反对物欲,反对追求物质利益。所以在隋朝末年,一些道士在宣讲教义的时候,主要讲的就是《老子》。到唐朝,唐高宗时代,皇帝经常组织道士、和尚、儒家三教公开辩论。道士们所持的理论,主要是《老子》的学说。比如有一次,道士们立论说:道生一切。和尚反驳道:道生善,但道是否生恶?道士说:道是善,怎能生恶!和尚说:道不生恶,恶从何来?道士们张口结舌。

据佛教记载,每次辩论总是道教失败、佛教胜利。当时佛教僧侣文化、理论水平较高,道教徒文化、理论水平较低,但道教也未必全是失败。一次佛教方面立论:摩诃般若波罗密。意思是“大智慧到彼岸”。道士说:你们佛教常说“非彼非此”,为啥还说到彼岸?和尚答道:从佛教智慧看来没有彼此,到彼岸只是感叹和赞美。道士马上反驳说:既然没有彼此,为何不赞美说到此岸?我想这些问题,和尚们也是难以回答的。

在斗争中,道教的理论水平一天天提高,同时也日益迫切地感到对理论的需要。当然,理论可以创造,但是,假若有现成的东西,当然更为方便。所以,唐代国家把道家著作正式命名为道经,不仅是为了神化自己,而且适应了道教自身发展的理论需要。

但是,这些著作几乎没有一本主张追求长生不死,相反,他们把生命看作是祸根(如老子),或者要求同样地看待生死(如庄子),那么,修道的目的是什么呢?

从这时候起,随着道家著作在道教中地位的不断提高,道教神仙的性质也悄悄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是肉体长生、在天空遨游的仙人,甚至反对追求肉体长生。修道的目的,也从肉体长生转向心灵修养。唐代一些道士明确提出:“修道即修心”,“修心即修道”(《太上老君说元道真经》)。道士们还造了一部《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其中心内容是:心里清静就是一切!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的弟弟苏辙说:《常清静经》和佛教的《般若心经》差不多。

从宋代开始,道教逐渐分化为南北两大派。人们像称呼唐代禅宗的南北两派一样,也称它们为南宗、北宗。南宗的创始人叫张伯端(公元987—1082年),他说:

《阴符》宝字逾三百,《道德》灵文止五千,今古上仙无限数,尽从此处达真诠。(张伯端《悟真篇》)

就是说,和《阴符经》,才是道教最重要的经典。

北宗又叫“全真教”,创始人叫王重阳(公元1113—1169年)。他不主张教徒们多读经。在他要求必读的几部经中,老子是最重要的一部。

明代(公元1368—1644年),有人整理以前的道书,编成了《正统道藏》,其中道家的著作占有重要的地位。清代(公元1644—1911年),又有人嫌《道藏》收的书太多,一般人难以读完,于是就加以筛选,编为《道藏辑要》。后来又有人编《道藏举要》。《老子》及其他道家著作在道教典籍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

魏晋时代,整个社会还没把老子当作神。唐宋以后,朱熹(公元1130—1200年)等著名的思想家,不得不极力辩解:“老子是人,不是神,庄子就说过,他死了!”因此,这一时期,有些人尽管不信道教,也往往把《老子》看作道经。他们注《老子》,也像佛教以外的人注解佛经一样,他们自己虽是俗人,但他们注解的,是道教的经。

老子在世的时候,他的学说没有引起多少人的重视。他死后若干年,人们把他当成神,封他做皇帝;他的书,被当成宗教经典。因为他死了,他的形象可以任人塑造,他的话可以任人解释。

第五章 独尊儒术以后道家人物和道家学说的命运 第六节 《老子》和中国的士大夫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读了书就必须去做官,就像农民必须去种地一样。但读书人多,官位少,大官的位就更少,于是蝇营狗苟、阿谀奉承、行贿受贿、阴谋诡计就出来了。为了抑制一下这种坏风气,古代国家也会表扬一些有德有才而不愿做官的人。

秦汉以前有才能而不愿做官的,一般称为隐士。隐士们有的住进深山,有的也就和一般人住在一起,只是干着被当时人认为是卑贱的职业:种地、做工、算卦等等,但经商的不多。汉代独尊儒术以后,隐士们又多是儒生。魏晋以后,佛教道教兴起,不少隐居者,往往被当成道士,特别是那些隐居深山的。比如诸葛亮,当初就是个隐士,现在戏剧里多把他打扮成道士模样,就是人们把他当成了道士。其实三国时道教刚刚兴起,他和道士一点关系也没有。宋朝初年有个陈抟〔tuan团〕,原本是落第儒生,逃进了深山。人们传说他会炼黄金,后周的皇帝把他找来,观察了一段,看他没啥能耐,就放了他。人们还传说他有养生术,能让人长生不老。宋朝的皇帝又把他找来。他说:“我确实没什么养生术。再说,养生术对皇帝有什么用呢?皇上把国家治好,就是最好的养生术。”在后人心目中,陈抟却是最出名的道士。

宋代以后,那些不愿做官、却又不逃进深山的,还是儒者。逃进深山的,往往被当成道士。

也有些假隐士,把隐居作为出名、做官的捷径。比如和陈抟同时、名声也很大的种放,后来成了恶霸官僚,名声很坏。

隐士们隐居的原因很多,但多数是在求官的道路上受到了挫折,看到了现实社会上的危险和丑恶。他们淡于名利,不追求物质享受、不和人竞争。这一切,和《老子》、的主张完全一致。老子、庄子本人就是隐士,他们的学说,自然成了隐士们的旗帜。隐士们也会有意无意地欣赏《老子》的主张。而且,除非他有特别的声明,后人还往往给他们披一件道袍。

隐士之中,有许多人卓有才能,志节高尚。失意的士大夫,往往把他们作为榜样,因此也促进了《老子》思想的传播。

即使那些得意的士大夫,也往往喜欢谈论《老子》,以标榜清高,或者借以逃避现实中那纷纭复杂的矛盾。

最喜欢谈论《老子》的时代,是魏晋南北朝时代。谈《老子》谈得好,甚至可以做官。南北朝时期(公元420—589年),谈论《老子》的风气更加兴盛,上至皇帝,下到群臣,谈论《老子》成了一种时尚。梁元帝萧绎(公元552—555年在位)在自己被敌军围困,即将成为俘虏的时候,仍然给百官讲《老子》,百官都穿着甲胄来听讲。由此可见当时士大夫对于《老子》兴趣的浓厚。

直到北宋时代(公元960—1127年),士大夫们仍然喜欢《老子》。著名历史学家司马光(公元1019—1086年),著名改革家王安石(公元1021—1086年)都曾为《老子》作注。许多士大夫还为自己起了道号,比如“六一居士”、“东坡居士”、“山谷”等等,就都是道号。著名文学家欧阳修(公元1007—1072年),晚年还经常穿起道袍,俨然一个道士模样。其实,上面这些人,都被认为是纯正的儒者。

北宋以后,理学兴起,儒道二家的界限逐渐严格起来。这时候,谁谈论《老子》,就被认为是迷恋异端邪说,马上就会被人瞧不起。不过,理学家之间,也互相指责。一些人攻击另一些人混同于佛教,另一些人又攻击这一些人混同于老子。后人认为,老子的精神已渗入理学家的血液中和骨髓里,他们反对老子仅仅是表面上的。

老子和中国古代其他道家人物的思想,真像影子一样,伴随着中国古代的士大夫。社会上只要有失意者在,人只要有失意的时候或失意的可能,老子思想的影响就存在。

然而另一面,老子思想也遭到了激烈批评。

第五章 独尊儒术以后道家人物和道家学说的命运 第七节 把《老子》、《庄子》视为洪水猛兽

对《老子》的批评早已存在。炼丹家葛洪批评《老子》,因为它对丹道和长生术讲得太少。但别人对《老子》的批评,主要是说它危害政治。

魏晋时代,政局混乱,士大夫们喜欢不着边际的闲谈、聊天,后人称为“清谈”。清谈的内容,主要是《老子》和。不少人做官以后,不认真办事,却沉醉于清谈。后人批评他们对国家不负责任,造成了政治败坏,社会动乱,用古人的话说,是因为他们喜欢清谈而误了国家大事,叫作“清谈误国”。由于清谈的内容是《老子》、,所以人们又往往把误国的责任归于《老子》、。上一节提到的唐太宗批评梁元帝,就是批评《老子》误国的一个例子。

不过唐太宗以后,唐代国家对《老子》的尊崇甚至超过清谈时代,但仍然出现了“开元之治”(公元713—741年)一段政治较好的时期。误国的责任,不一定要由《老子》承担。

唐代后期,坚决批评《老子》的是著名文学家韩愈。韩愈说,《老子》反对仁义,败坏国家政治。它的信徒们(道士)不纳税,不服役,加重了生产者的负担。长此以往,国家必定又贫又弱。所以他建议国家应该拆毁道士们的宫观,命令他们还俗,去做一个为国家服务的公民。

宋代理学家们也批评《老子》。他们认为,在要求修养心灵、节制欲望方面,他们和《老子》的主张是一致的。但是,修养之后,他们的归宿是理,《老子》却归宿虚无。理,就是忠孝、仁义、礼智,就是三纲五常;虚无,那就不知他要遵循什么,要怎么做。所以他们认为,《老子》的主张要不得。不过在后人看来,他们的主张,许多是和《老子》完全相同的。

明朝末年,天下大乱,后来清兵入关,明朝彻底灭亡。一些明朝的知识分子,把原因归结为王守仁(公元1472—1528年)的学说泛滥。他们认为,王守仁的学说,名为儒学,实为禅宗。它教人不关心实际事务,一天到晚去探讨和实践心灵的修养,和一个和尚差不多。大家都不好好办事,国家怎能治理得好?

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公元1619—1692年),是个爱国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也是伟大的哲学家。他认为,王守仁的学说根子在禅宗,禅宗的根子在老庄。因为佛教刚传入中国的时候,人们弄不懂,不得不用老庄的意思去理解它。因此,是老庄的思想帮助了佛教传播,佛教中又沾染了不少老庄的精神。因此,要批判王守仁学说,必须批判佛教禅宗;要批判禅宗,必须批判老庄。

王夫之认为,老庄思想,教人对社会不负责任。这种思想对社会的危害,超过了洪水猛兽。王夫之说,危害社会的,不只是那些残忍暴虐的家伙。有些人,干坏事不努力,干好事也不努力,一切事都漠然置之,好像一个毫无情感的死人,每天只是悠哉悠哉地保养自己。刀割他也不觉痛,火烧他也不觉得热,麻木不仁。这样的人多了,天下就分崩离析,老百姓的疾苦没人问,国家的前途命运无人关心,就是皇帝被杀他们也无动于衷。他们不辨善恶,不讲忠孝,认为一切都差不多,都那么回事,与我不相干。这样的危害,不比洪水猛兽还厉害吗!

王夫之说,这样的思想,老聃、庄周提倡在前,魏晋时代的人们鼓吹于后,以至于败坏了天下的风气。王夫之认为,像庄周那样的言论,千言万语,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看到难处就躲闪。他要求人生的旅途必须是万里无云,一片清澈。有一丝云彩他就觉得闷顿。所以他把人生视作危途,把天地之间看作一个大靶场,觉得处处都是陷阱,想让自己成为一块没用的朽木,以此来逃避社会和人生。王夫之说,这是小人的思想状态,一个有作为的人不应如此想。

王夫之指责庄子创造了一系列隐士的形象,并且还说尧舜也把做君主看作负担,左顾右盼,想找人替代。这些形象,足以惑乱天下。庄子还借隐士之口说:我不愿意当皇帝!王夫之严厉斥责道:假若说果真因为一句话就可以导致亡国,那么就是这句话。

王夫之的指责并非全无道理。老子和庄子确实讲了许多消极的话。但是,前人留下的思想资料很多,人们信什么,不信什么,不仅决定于当时的现实,还决定于他自己对待现实的态度。

新时代的有为青年,可以理解老子和庄子的处境,承认他们思想的深刻,借助他们的哲学学说提高我们的理论思维水平,而不应学习他们逃避现实的处世态度。为中华民族的振兴而奋不顾身,才是新时代的中国人应有的精神风貌。

第六章 《阴符经》 第一节 一部奇书

南北朝时期,出了一部奇书这就是《阴符经》,全书大约只有457个字,却讲了许多非常深刻的道理。它出世不久,就受到了人们的重视。唐朝皇帝曾命令当时著名的书法家褚遂良抄写了100多份,大约是作为赏赐大臣的贵重礼物。从唐朝初年开始,先后书写过《阴符经》的著名书法家有:欧阳询、褚遂良、柳公权、赵子昂等。据郑樵《通志》统计,到北宋末年,《阴符经》的注本就有38种。到元代(公元1206—1368年),就增加到近百种。一些人激烈地反对它,说它是异端邪说,另一些人则热烈地欢迎它。特别是道教,宋元时代的南、北两宗都把《阴符经》看得和老子同等重要。

南宗创始人张伯端的《悟真篇》中多次称引《阴符经》:“先且观天明五贼,次须察地以安民。民安国富方求战,战罢方能见圣君。”又说:“三才相盗食其时,此是神仙道德机,万化既安诸虑息,百骸俱理证无为。”其中所说“观天”、“五贼”、“三才相盗”等等,都是来自《阴符经》。北宗(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一般不主张读经。但在他认为必读的三五本经书中,就有《阴符经》。王重阳说他自己:“理透《阴符》三百字,搜透《道德》五千言。”(《重阳全真集》)直到王重阳再传弟子、丘处机的高徒尹志平,继续认为:“道虽未能广学,《阴符》、《道德》、《清静》三经,又不可不学。”(《北游语录》)因此,从宋代起,《阴符经》就和《老子》一起,成为道教的主要经典。

一些儒家人物也受了感染,宋明理学的创始人程颐(公元1032—1085年)说:《阴符经》的道理比《老子》要纯粹。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说:《阴符经》中有些话讲得很好,就是儒家的六经也不过如此。可能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宋朝初年,当时著名书法家袁正己书写的《阴符经》就被刻在石碑上,放在太学里,和儒家的六经放在一起,供太学生们学习。甚至佛教高僧也把《阴符经》看作道教的主要经典。北宋高僧智圆说:“宗儒述孟轲,好道注《阴符》。”(《闲居编》卷四十八)

那么,《阴符经》究竟是什么书?和《老子》一样,有人说它是讲成仙的书,有人说它是气功书,也有人说它是讲打仗的书。直到今天,还有人把它作为气功书。在这里,我们愿意倾听明代著名思想家吕坤的意见。

吕坤作了个《阴符经注》。他在序言中说道:《阴符经》就像河里的水,任人取用。取回去作什么用,那是自己的事。它可以煮饭,可以洗衣,可以浇园。当然,如果你高兴,也可以把它恶作剧地泼在别人身上。如果你根据自己的用途,说这河里的水就是煮饭的水,或就是洗衣的水等等,那就错了。吕坤说,你说秤砣是铁,这是对的。你说铁是秤砣,就不对了。

吕坤这里所谈的,是一个最基本的哲学问题:一般和个别的关系问题。《阴符经》是水,是铁,是可以作许多用途的一般理论。这种一般的、也就是普遍性的理论,就是通常所说的哲学理论。因此,硬要说什么《阴符经》是气功书,就像说是气功书一样,是把铁说成就是秤砣,是说河水就是煮饭的水。我们这里向大家介绍的,是作为一般哲学理论的《阴符经》。

《阴符经》全名《黄帝阴符经》,也假托是黄帝的著作。关于它的出世,还有一段神话故事。说有一个叫李筌〔quan全〕的,入山修道,到处采药,住在少室山。一天,他走到嵩山虎口岩,得到《阴符经》,是用白绸子写的,卷在红漆轴上。因天长日久,绸子一碰就烂。他好不容易抄了下来,记在心里,但不懂什么意思。后来到陕西,在骊山下见一老母,穿着破衣,拄着拐杖,看到一棵树着了火,就随口念道:“木头生出了火,烧起来就了不得。”李筌大惊,心想,这不是《阴符经》的话吗?于是就跪在骊山老母面前,请求教他。根据骊山老母的意思,李筌作了《阴符经注》。

神话就当它是神话,下面我们来谈《阴符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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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六章 《阴符经》 第二节 深刻的哲学,自强的精神

《阴符经》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行也是天道。这话的意思是说,认识和掌握了自然规律,就可以应付一切。

自然规律是什么呢?《阴符经》说,世界上有五种东西互相贼害。懂得它们就会繁荣昌盛。把这五种贼害装在心里,对天采取行动,整个宇宙好像就握在手里,万事万物都将由人创生。

“五种贼害”,就是五行相克,汉代有人把五行相克叫五行相戕〔qiang腔〕。并且认为,五行互相戕害,对人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假若不互相戕害,人就没有工具使用。比如金属不能戕害木头,就难以有各种各样的木制用具;火假如不能戕害金属,也没有各种各样的金属工具,如此等等。我们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深刻的思想。

中国古人把世界上的物质分为五类:金、木、水、火、土。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相生相克。“相生”即互相产生。古人认为: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就是前面所说的互相戕害: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人类发展生产,从五行生克的角度讲,许多是利用五行相生。比如农业,可说是利用水生木来种庄稼,种树,种菜。利用木生火来生活,利用土生金来开矿等等。但是我们知道,只有会制造工具,才把人和动物分别开来;工具的进步,是人类最根本的进步。工具中,最重要的是金属工具的出现。要得到金属,首先应知道“土生金”,金属藏在石头里,埋在土里。但更重要的是知道“火克金”,才能把金属炼出来。而要制成工具,又必须利用金克木。古代的工具,大量的是金与木的结合。就是今天,许多工具也是如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从古至今的历史,就是一部火克金、金克木的历史。《阴符经》说,懂得了五行相戕,世界上的一切都能被人创造出来。这是作者对人类改造自然能力的赞美,表现了人类征服自然的伟大信心。

《阴符经》说:天,它使万物产生,又使万物消灭,都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天地,是万物的盗贼;万物,是人的盗贼;人,是天地的盗贼。三种盗窃恰当适应,天地人就得到安宁。

人是天地盗贼的思想,与《列子》中的一个故事有关。《列子·天瑞篇》说:宋国的向某问齐国的国某怎样致富?国某说,我善于“偷盗”。于是向某就当了小偷,被人抓住,判了罪,罚了款。向某以为国某骗他,于是去质问国某。国某说,我说的“偷”,不是偷人东西。而是“偷”天时,“偷”地利。春天你要种,秋天你要收。山上有林产,水里有鱼虾,你要利用它们,这叫作盗窃天地。

《阴符经》的思想,就是这种“人盗天地”的思想。它主张人利用自然界的一切,去创造自己的美好未来。

元朝末年曾帮助朱元璋得了天下的刘基,作了一本《郁离子》,其中一篇是“天地之盗”。他进一步发展了“人盗天地”的思想。说盗窃不只是取东西,更主要的是利用自然力。如春种秋收,利用天时;高处建房,低处凿池,利用地利;水上行船,因风作帆,利用自然力。至于乱砍乱伐,乱开乱采,会使自然资源枯竭,这是不对的。刘基把前者叫做“天地之盗”,把后者叫做“人盗”。他赞成天地之盗而反对人盗。

《阴符经》主张充分利用时机。《阴符经》说,有人盗来了时机,任何人都能看到表面的事迹,但没人能懂其中道理。《阴符经》认为时机非常重要,人的行为,只有合乎时机,才能把事办好。

但《阴符经》不主张投机取巧,而主张从事物的正常运动中去把握时机。所以它说,日月的运行有规则,事物的大小有一定,这些东西并不神秘,但是那伟大的功业,无穷的智慧都从这里产生。一般人只知道神秘的东西神妙,却不知道这不神秘的东西神妙。有些人常常进行猜测,但《阴符经》不主张猜测,它主张从事物的正常运动中把握时机,使自己变得聪明起来。

对机的论述,是《阴符经》哲学最重要的特点。

道,表示的是事物之间较为稳定的联系,也是人们较为稳定的、正常的办事方式。事物的运动,永远都不会只是像日出日落那样地重复过去,而是不断地发生变化,发生运动状态的转换。机,描述的是两个过程的转折点和在这个点上发生的转折。中说:“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至乐》),“其发若机括”(《齐物论》),“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天地》)。都是这个意思。机的原型是机械,是转换用力方向和大小的工具。我们今天生活的机器世界,就是转换工具的复杂组合。《阴符经》重视道,但更加重视机。

道分天道、人道,机也有天人之分。天机,指的是客观事物的转折或将要发生的转折;在人的机,叫作心机或机谋。道要表现出来。《阴符经》说:“昭昭乎尽乎象矣”,就是说,都要清楚明白地表现为现象。机在平常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在事变突然发生时才表现出来。所以,事物变化的转机,平素不易察觉;人对事物发展趋势的预测和将要实行的非常措施,也都是在暗中进行,带有秘密的性质。机和变化相联,称为“机变”。机和秘密相联,称为机密。

道是一个社会正常的行为规范。一个人,如果不遵守这些规范,只是热心于揣度事物的转机,甚至热心于制造这些转机,以便为自己谋得利益,这种行为,往往被称为阴谋诡计,被视为一种恶;这样的人,被视为小人。但是,一个人,如果只知遵守正常的规则,对事物的发展趋势毫无觉察,对即将到来的转折毫无预见,以致被人算计,碰壁、倒霉,不是糊涂愚蠢,就是过于善良。或者虽有觉察而无法制止,直到弄得天翻地覆,才大发雷霆,借助霹雳,不是腐朽,就是无能。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对机的把握比对道的把握更加重要、更加不容易。事物的转机,常常决定着一个事物的命运。因此,中国古人很早就谈论“存亡之机”、“治乱之机”。把握这个转机,采取必要的行动,不仅需要高度的智慧,也需要智慧的高度紧张的活动,这是人类所有活动中最精彩、最紧张、最生动的一幕。

《阴符经》把掌握天道作为自己的思想基础,为的是能够再“施行于天”。《阴符经》重视机,重视的是人心的机,是盗天地万物之机。两个方面都指向一个方向,即人的实践活动。把主体实践活动作为研究的中心,正是中国哲学的特点。

《阴符经》还有许多辩证法思想,它说,生,是死的根源;死,是生的根源。恩惠产生于危害,危害产生于恩惠。这个思想也非常深刻。我们平常也知道,溺爱孩子实际是害了孩子,受打击的人反倒容易发愤,有所成就。

从《阴符经》中,我们看不到消极的东西,看到的是中国古人对世界的深刻理解,看到的是中国古人的自信和自强精神。

《阴符经》托名黄帝,中心是讲道,不谈儒家的仁义礼智等等,所以人们也把它归于道家,并且成了道教的重要经典。

第六章 《阴符经》 第三节 《阴符经》与中国古代的科学传统

《阴符经》的出现,是对我国古代人民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理论总结。它的问世及广泛传播,表明我国古代人民有着广泛而深厚的科学传统和科学精神。

在战国时代,荀子(约公元前313—前238年)就说过,与其崇拜天而赞颂它,不如把自己该干的事干好。荀子坚信,努力生产就一定富足,人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不必去敬拜鬼神。那个时代,人们兴修了许多水利工程,可以抵御水旱灾害;农业生产技术的进步,极大地提高了产量;医学有很大发展,可以挽救很多垂死的生命;人们通过数学运算,能够预测日月五星的运行。人们想,天上的星星怎么走都能掌握,那么还有什么不能认识、不能掌握的呢!所以在那个时代,人们充满了自信。后来,社会生活虽屡经变迁,但人们征服自然的信心并没有消失。

但是,人们的要求有时超过人们的实际能力。人发现药能治病,于是就想,假若有一种药,能让人永不得病,不就可以不死了吗?不过这样的药不是普通的药,而是一种特别好的药,于是就到处去寻找,后来又自己炼制,企图使自己长生不死。

还有一些人,企图冬天制造出雷电,而夏天造出冰块。唐代末年,谭峭写了一本《化书》,说有些人想移山造河,有些人想制造动植物新种,甚至想让马儿飞,想让鱼儿跑。

古人的种种奇想,有些是根本不能实现的空想,如长生不死。有些则是有益的科学幻想,一旦条件具备,就能实现。

奇想会导致荒唐,奇想也推动着人类进步,人们为实现这些奇想而不断前进,这就日益使人们相信:人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至少是在魏晋之际,一部《龟甲经》上写道:“我命在我,不在天地。”这样的话,后来被许多道教著作反复引用。

中国古代,对于人和自然的关系有三种主张:无为的、顺天道的和“我命在我不在天”的。无为的主张以老庄为代表,他们主张保持事物的本性,否认人为地干涉事物的自然过程。他们反对络马穿牛,反对使用机械,甚至反对一切技术进步,反对一切认识活动。第二种主张顺从天道,这是中国古代占统治地位的传统。这种传统不反对人为,但认为人为只应是帮助自然界,或叫帮助天,去完成自然界本来应该完成的过程。比如水往低处流,你开沟渠,引水灌田,导河入海,治理水患,这都是对的。但要想引水上山,旱地行船,这就是不顺天道。儒家说的圣人“辅相天地之宜”,圣人可以“赞天地化育”,“与天地相参”,就是这种主张。第三种传统是“我命在我不在天”。其代表人物主要是希求成仙的炼丹术士。人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过程,是天道,但他们却要让人不死,其手段是千方百计炼制丹药和黄金,然后服食,或者千方百计进行身体锻炼。他们相信,只要方法正确,就能达到目的,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受天道的局限。

绝对的无为,就不会有人类一系列的进步;只讲顺从天道,也会大大束缚人的手脚。比如农业上“天时”、“土宜”是天道,但有人囿于土宜的原则因而排斥引种、移植。主张“我命在我”,其极端就是不顾客观规律,这是炼丹术士们炼金不成、求仙失败的根本原因。不过,主张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毕竟是在人与自然关系上最积极的主张。假如和顺从天道相结合,就会是一种既积极、又慎重的正确主张。

人们成功的和不成功的实践活动,有许多都是既顺从天道又积极行动的实践活动,并且也有相应的理论表现。如《吕氏春秋》中《尚农》四篇,就一面主张顺从天道,一面主张积极地改良土壤。唐代刘禹锡主张“天人交相胜”,就是企图从一般原则上把人类改造自然的行动和顺从天道结合起来。

但是在这些思想家的著作中,把二者结合起来的企图有的只限于某些局部,如《吕氏春秋·尚农》等讲的只是些农业生产中的局部问题;有的则往往偏于一面,如把络马首穿牛鼻也说成是保持事物的天然本性;有的则把二者从时间上和空间上分开。如荀子主张“制天命”,却又主张“不与天争职”。如刘禹锡主张有时天胜人,有时人胜天,有些问题上天胜人,有些问题上人胜天。一般说来,他们都没有能够使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

在《阴符经》中,顺从天道和改造自然达到了有机的结合。顺从天道是前提,而天道的基本内容是五行生克,懂得了五行生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改造自然。这样,顺从天道的本身包含着对自然的积极改造,而改造自然本身又是遵循着天道,二者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统一的,不是分开的。同时,它也不只是对某些局部情况的说明,而是人和自然关系的普遍原则。

《阴符经》所阐述的原则,既是对我国古代人民与自然界实际关系的总结,也影响着我国古代人民与自然界的相互关系。

我国古代科学,曾经长时期地居世界领先地位。其中许多发明创造,都是自然界本来没有的东西:如纸,如火药,它们都是人类创造才能的产物。至于人们改造自然的思想,则比人们改造自然的实践跑得更快,更远。

《阴符经》的主张,使人类征服自然的要求获得了一种理论的形式。所以在《阴符经》以后,人们就常常援引《阴符经》,把它作为改造自然和征服自然的思想根据。

思想来源于实践,然而人们的思想往往比人们的实践要跑得更快,并且会带动和引导人们的实践。当人们在一个方面有了创造发明以后,就希望在另一方面也有创造发明。当人们在几个方面有了许多创造发明以后,也往往会不自觉地夸大自己的力量,甚至会做出一些荒谬绝伦的事情。

《阴符经》出现以后,首先还是受到希求神仙长生的道士们的注意,并且成为道教的经典。道士们利用《阴符经》,为自己希求神仙长生辩护,为道士们施行的各种法术进行辩护,其中最重要的是呼风唤雨。

宋代道教,兴起了一个新的道派:雷法派。他们的宗旨,是“祈天福国,弘道化人,役使雷霆,坐召风雨,斩灭妖邪,救济旱涝”(《清微神烈秘法·雷奥秘论》)。他们的领袖人物不断受到皇帝的召见和重用,其中林灵素最得宋徽宗宠信,甚至权倾朝纲。这一派的理论就深受《阴符经》的影响。《清微道法枢纽》说:

师曰:黄帝云:“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心。”知此道者,我大天地,天地小我。

雷霆由我作,神明由我召……人皆神其神,唯圣人则不神所以神。

法也者,可以盗天地之机,穷鬼神之理。

可以说,这一派的创立、发展,与《阴符经》思想的流布直接相关。呼风唤雨是巫术。它是原始巫术的继续和发展,又是一种新的历史条件的产物。这新的历史条件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有了一定的提高,但征服自然的实际能力又赶不上思想所提出的要求,于是,这种本质上是合理的、积极的思想就表现为一种荒谬的行为。不过,类似的情况不仅出现于中国,也出现于西方。

据美国哲学家梯利(Frank thilly,公元1865—1934年)所说,西方近代科学兴起之前,在整个欧洲开始觉醒起来的文艺复兴时期,当时的欧洲人首先热衷的也是巫术和迷信。他们希望通过各种秘密的技术和神秘的方式,同精灵交通,发现自然界的奥秘,达到征服自然的目的。梯利说,这种思潮荒诞而迷信,但它标志着进步,它面向未来,试图研究和控制自然,是近代科学的先驱。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的迷信成分将被剥除,炼金术演化为化学,占星术演化为天文学,巫术演化为实验。

元末明初,刘伯温作《郁离子》。其《天地之盗》篇讲:人,是天地之盗,但只有圣人懂得盗。盗,不是“发藏取物”,主要是“执其权,用其力”。如春种秋收,高处建房,低地凿池,水上行舟,因风作帆。一般人不懂得盗,以至于“遏其机,逆其气”。甚至只知道无限制地盗取自然界的物,这就要造成“物尽而藏竭”。刘伯温把前者叫作“天地之盗”,而把后者叫作“人盗”。

刘伯温的思想已经剥除了荒唐的成份。但是,无论是呼风唤雨的巫术还是刘伯温的思想,都没有成为中国近代科学的先驱。

《阴符经》的思想表明,中国古人,和西方古人一样,也强烈地要求认识自然、征服自然。他们不仅付诸行动,而且有相应的理论表现。中国的悲剧在于,近代社会没有给这种愿望提供充分发展的条件。

清朝末年,杨鼎臣写《阴符经解》,他说:老子崇拜柔弱,《阴符经》主张刚强;老子崇拜愚昧,《阴符经》推崇智慧。这就是说,在道家阵营内部,也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传统。

附录 辅图文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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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书影,明嘉靖六年许宗鲁王蓥樊川别业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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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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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刻本郭象注《南华真经》书影(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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