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部落讨伐战 - xp1024.com
《绿皮部落讨伐战》


第一章:一切的开始

里昂伍德有屠龙者的称号,他曾获得过勇气勋章,因此也被称为勇者里昂。今天,勇者带着两个同伴,正骑行在某条大道,目的地是前方不远的一处村庄。

“我说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还想去那里。”里昂身后的骑士发话了,她全身称得上的武装就是副胸甲与腰间的佩剑,白金色的长发随着坐骑颠簸而上下起伏,露出了长而尖的耳朵。“去年这个时候,我记得酒馆老板拿着粪叉追你呢。”

同伴的质问让他无言以对,但并未降低速度。位于队伍末尾的男人则把脸藏进兜帽,没有参与谈话的兴致。

得不到里昂回应,精灵很生气,搜肠刮肚酝酿进一步的挖苦,却见他放缓马匹的速度,抬起了握拳的右手。

“不觉得太安静了吗?克里斯蒂娜。”里昂瞄了她一眼,“我们离村子很近了,闻不见晚饭的香味,听不到母亲召唤孩子的声音,不对劲呐。”

“等我看看……”骑士踩着马镫自鞍座上站起。精灵的视力优于人类,她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的村落。精灵观察了一阵,目力所及之处捕捉不到任何动静,她只得回报:“好像是看不到人呢。”

“法师先生,你有准备吗?“里昂扭头去问少言寡语的兜帽男。

“只有一发魔法飞弹,”法师回答听不出情绪,“一个应急用的卷轴。”

“啧……救人要紧。”里昂夹紧马腹,当先冲向村庄。所谓勇者,可不是白叫的。

等三人到了村口,毫不意外看到了满地血淋淋的尸首。凄惨的景象让一行人拉长了脸。他们将马匹栓在路边指路牌上,便向着村子深处走。遇害者横七竖八倒在自家门前,菜园里,猪圈旁。男女老少,姿态各异,勇者里昂跑向前方酒馆,那才是他的目的地,骑士和法师紧跟其后,然而由门口延伸到院内的血迹显示他们还是太迟了。

老板倒在院内,手握着骑士和勇者都眼熟的一柄铁叉,遍布尸体的伤口深浅不一,他曾经战斗过,如今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酒馆的半扇门已经被砸成几截,另外一半歪斜着挂在门框上。里昂跨过老板的遗体走进屋内。他并未找太久,一位红发女招待卧在墙角,她面朝墙壁搂着个包裹。一杆长矛由后背刺入,将她整个贯穿。

她拼死守护的并不是堆破布,里面包着个婴儿。母亲的血染红了襁褓和其中的孩子。里昂小心翼翼从女招待僵硬的怀里抱出了婴孩,他本已不抱希望,然而此时孩子的眼睛眨了下。

精灵骑士也看到了,她惊喜的接过孩子,向地母泰拉祈求奇迹,女神回应了她。就在孩子死去的母亲身旁,蓝色圣光从骑士手心喷涌而出。满脸血污的婴孩重新发出嘶哑的哭叫,在一片死寂中也许太大声了点。但战士和同伴们沉溺于拯救了新生命的喜悦,暂时失去了本该有的警觉。骑士刚跨出酒馆的破门,一支弩箭破空而至,扎进她中看不中用的仪式胸甲,巨大的冲力将精灵击倒,怀中的孩子也失手摔到地上。凶手是个披着斗篷的绿皮兽人。正带着满足的坏笑装上另一支箭。

里昂从酒馆内冲出,才两步便拉近了与弩手的距离。趁着它犹豫不决是否丢掉强弩保命的当口,勇者猛力劈下,长剑砍进了兽人的脖子,某种硬物阻拦了剑刃进一步切入。竟然有盔甲,不是普通的掠夺队。战士收回剑,一脚踢翻对手。兽人试图捂住血如泉涌的伤口,但只是徒劳,它很快停止了挣扎。

精灵斜靠着酒馆外墙,眼睛疼的睁不开。纯白的仪式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她的呼吸急促且杂乱。法师从地上抱起婴儿:“该撤了,伍德先生。克里斯蒂娜小姐受伤很重,这孩子也需要去找个医师。”他蹲在骑士旁边,从随身挎包取出卷轴。

里昂查看过骑士和孩子的伤情,摇头拒绝:“你先带他们走,巫师。绿皮并没有点火烧房子,多半还有人活着,我留下找找。”战士弯下腰用兽人斗篷擦干了剑身的血迹。“等克里斯蒂娜醒了,告诉她……对这一切,我很抱歉。”勇者握着剑走了,头也不回。

“这话还请你自己说吧。”法师默念着口令,卷轴起火燃烧,传送术启动了。

里昂自认为能对付洗劫村庄的兽人掠夺队。即使几十个绿皮,也伤不了大英雄分毫,恶龙都做不到。

当天晚些时候,接到法师报信匆匆赶到一队骑兵,却看到了勇者里昂伍德残破不堪的尸首被钉在路边的十字架上,当骑兵们准备阻止亵渎英雄的恶行,埋伏多时的兽人淹没了他们。最后,绿皮首领放了一个人,要他带个口信给人类:“准备更多的礼物,或者面对绿皮的狂怒。”

吓破胆的士兵跌跌撞撞逃走了,他身后,不幸未死的同伴挨个被钉上十字架,发出了人的惨叫。

皇帝陛下很头疼,自打勇者陨落的消息在几天前传到都城,议会就吵翻了天。贵族骑士喊打喊杀,恨不得当场出征。一干文官则态度暧昧,完全没有同仇敌忾的情绪。以大元帅为首的将军们慷慨陈词,促请发兵。文官则跟着首相,在一旁阴阳怪气。

议会外的广场,帝国唯一的高等精灵圣骑士克里斯蒂娜站在那里。自从被客气但坚决的请出了议会大厅后,她在广场上一连站了好几天。期间昏倒了数次,仍拒绝离开,最严重的是她不吃不喝。据门口站岗的卫兵回报,骑士的脸色愈发接近她身穿的白甲。受到圣骑士感召,很多家在首都,经历过上次战争的老兵,甚至部分退役军官也穿戴着当年的盔甲,加入了广场静立的行列。

今天已是第五天,议会的争执愈发激烈,若非有禁卫全力维持秩序,只怕主战派与主和派就要上演全武行。终于,列席会议的大公国代表觉得他听够了,猛地站起来高声说道:“陛下,各位大人,我能不能说句话?”皇帝挑了下眉毛,抬了抬手算是许可。高贵的陛下这才想起来,里昂是在大公国境内出生的,那里的人们至今都以屠龙英雄为傲。

代表的发言很刺耳,声称理解陛下与在座诸位治理老大帝国,一切为了稳定的宗旨。接着话锋一转,无不挖苦的表示:“如果帝国方面实在困难的话,我的国家虽小,亦可征集志愿军前去接里昂阁下回乡安葬。“说完也不等回应,他向皇帝鞠躬后便离开了座位。大公国代表抬头挺胸,鸦雀无声的大臣们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目送其走出大厅。

将军们见文官气势上低了一头,趁势争相进言,眼看议会里出兵的声音就要成为主流。

首相阁下适时起身,这位出身卑微的重臣,天生便看贵族不顺眼。每次战争立功的总是贵族将军,与挥舞羽毛笔的绅士有什么干系。他坚信这一点,对动刀动枪有着本能抵触。

首相大人还年轻时,就以能言善辩出名。如今人到中年更是阅历丰富,加之位高权重饱读诗书。只一开口,便将那群骑士老爷驳得张口结舌。

“请问大元帅阁下,你是否忘了西部边界虎视眈眈的印地人?讨伐兽人速战速决还好,万一不能,就不怕那帮黑不溜秋的印地下流坯偷袭国境吗?”元帅冷哼了一声,很是不屑,但他确实停下了抚须的动作。

“边界对峙占用了全国三成兵力,更别提在二线后备军团。此时大举调动军队,不正给了印地人开战的借口?只是夺回烈士遗体的话,选上几百骑兵打个突袭也可以嘛。”首相顿了一下,看向对面的贵族们,”敢问诸位大人,谁愿意率领先锋队?“

没人接话,首相心里对贵族又看低了几分。他瞥见几个小年轻正要上前,却被身后的长辈拉住了。哼,这帮废物老爷,大懦夫也只能教出小懦夫。首相的鄙视更进一步。

“既然没有高贵的骑士愿意带队,那么,”首相大人转向坐在议会首席的皇帝,鞠了一躬,开始总结。“绿皮部落就是些兽人地精,一群胸无大志的非人种族,本性贪婪,不如先送些钱索回伍德阁下遗体。等到印地退兵后,再考虑报复。”

首相滔滔不绝,一众骑士哑口无言,文官们喜形于色。而皇帝并没在听,因为他明白首相话里话外的意思。

几年前,旷日持久的恶龙战争终于以人类诸国联军的胜利告终。作为主力军的帝国付出了重大牺牲,参战军士平安还乡者不足半数。惨烈的战事蹂躏了帝国的数个行省,很多地方成了无人区。那时,绿皮肤的兽人和地精部落出现了。数目庞大的非人种族拖家带口,穿着动物毛皮缝制的粗糙衣物,蜷缩在帝国边界哨所前。部落长老向帝国官员苦苦哀求,立下誓言愿为帝国赴汤蹈火。高大强壮的兽人是完美的佣兵,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会为了一顿饱饭砸碎敌人脑袋。矮小瘦弱的地精,则是老实听话的仆人,广受有钱人家庭的欢迎。

当时还是摄政的皇帝与首相做出决定,允许绿皮部落进入帝国边境居留。意欲毁灭人类的恶龙虽然被击败,但帝国还有众多野心勃勃的邻居,与帝国接壤的印地王国便是其一。这些年深知帝国虚实的印地步步紧逼,两国边境武装对峙事件不断,幸而军人间还有曾经并肩对抗人类大敌的情分在,才没发展到见血的地步。

帝国需要大头兵,而绿皮看起来像是不错的炮灰。兽人正常寿命只及人类一半,它们的幼儿期异常短暂,从婴孩到成年兽人仅需十载,地精更甚之。每个部落无论强弱与否,皆是丁口兴旺。

为了让绿皮部落随着皇帝和首相的想当然翩翩起舞,这些年帝国不仅给予了供其居住的土地,还动用公帑维持部落的基本生活。为了避免普通平民对非人种族的反感,政府封锁了任何关于兽人和当地居民冲突的消息。为此政府特务不惜砸碎了众多吟游诗人的鲁特琴,并威胁砍掉他们赖以为生的手指。更进一步的,由首相本人亲自批示,禁止教会深入绿皮部落传播大地之母的信仰,理由是“非人生物,知道把矛尖朝向哪边就可以了,没有浪费税金去教化的必要。”

皇帝揉着太阳穴,看着首相在下面滔滔不绝,听任他把将军们说的脸色反复变换,心里只想苦笑,能把当缩头乌龟说的这般光明磊落,也只有我的好首相了。

议会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见不是克里斯蒂娜,皇帝松了口气。高等精灵,哪怕是从小就和母亲一起被流放的,帝国也是当成宝贝小心伺候。跟在侍卫身后的乃是印地大使。

肤色黝黑,裹着头巾的大使走到大厅中央,对坐在正中的皇帝深深鞠了一躬,得到皇帝首肯后,他大声宣布:“尊敬的皇帝,以及帝国的议员们,我非常荣幸,能够传达国王陛下对两国友谊的珍视之情,蔽国亦愿意在讨伐绿皮部落一事上给予贵国全力协助。”

“啪……啪啪。”元帅首先起立鼓掌,接着是他身后的将军,很多人还大声叫好。文官们楞了一会,也跟着鼓起了掌。首相见势头不对,应景似的拍了几下手巴掌。

当天晚些时候,帝国的首脑们登上了议会天台,直面广大老兵和首都各界群众。很多眼尖的老战士注意到,皇帝顶盔掼甲,这让他们很感动。

天台上,最高统治者举起了他覆着盔甲的右手,喊出了一个名字:“里昂!”

“里昂!”老兵们整齐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跟着皇帝呼喊。

“里昂!”与老兵一同请愿的首都居民也被感染了,先是男人,接着是女人,甚至小孩也喊了起来。聚集在广场的几万人沸腾了。这一刻,所有人都呼喊着英雄的名字,发誓为他复仇。皇帝身侧,十几位贵族骑士单膝跪地,请当先锋。一直敷衍了事的首相,也恭敬的低下了头。

皇帝放下手,准备宣布开战的决定。

“咚!”在议会前站立了五天四夜的圣骑士克里斯蒂娜,直挺挺的倒下了。

“快救她!”是这场绿皮战争中皇帝发出的第一道命令。

里昂猝然离世,让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变得暗淡无光。

高等精灵有着漫长的寿命,整个种族以良好的耐心闻名于世。精灵的爱意表现的含蓄内敛。著名的精灵诗篇《秋之十二章》记述了一对精灵恋人长达十二年的恋爱经历,他们交换诗集,讨论文学,到溪流边野餐,在星空下畅谈理想。期间少有的几次身体接触,不过是脸颊边轻轻一吻。

女骑士给了里昂很长的时间来追求她,结果却是她在勇者身边花了整整十年,看着一个个女人进出他的房间。其实,休说十年,纵使五十年,对精灵而言亦不过弹指一瞬。虽然克里斯蒂娜也想效法人类女性,“喝的醉一点,穿的少一些”。但高等精灵是个骄傲的种族,哪怕被流放的也一样。何况她有的是时间,去玩这场你追我逃的爱情游戏。

带着她颠沛流离的母亲,曾告诉她,人类是个短命的族群。你若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一定要尽快,否则只会沦落到对着墓碑自言自语的地步。幼年的她听不懂这些,只希望母亲能多带回些食物,好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小肚子。

现在,她懂了,以最痛苦的方式。

第二章:从沙场到坟场

圣骑士克里斯蒂娜虽不是人类,但她的忠诚毋庸置疑。在被判处流放的最初几年,母亲带着年幼的她徘徊在边界不肯离开。同情母女俩的巡林游侠,假装不知她们借住在了其中一个守备小屋,还时常“不小心”把食物忘在屋前。直到某天,母亲和她从河边洗浴回来,小克里斯蒂娜一如既往的跑在前面,想看看游侠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母亲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跟在她身后。

她得到了一支飞来的箭,制作精良的羽箭深深插进了孩子身边的树干,箭杆的晃动还未停止,下一箭转瞬便到!箭头破开了第一支箭的尾部,钉进了相同的地方。精灵幼女吓呆了,母亲跑上来紧紧的楼住她。

“至少容我们收拾下包裹,可好?”母亲向森林深处的射手祈求,两个弹指的功夫,凭借长耳朵的优势,她听到了拉动弓弦的声响。高等精灵有谚语称“事不过三”,所以母亲抱起克里斯蒂娜拔腿就跑。幼小的她感到很多水滴落到自己头上,她恐惧的把头埋进母亲怀里,无法分辨是眼泪还是母亲发梢残留的溪水。

流放的生涯真正开始了,可她们除了遮体的衣物外什么都没有。半年后,携带重金前来精灵地界求购典籍的人类商人,在满载而归时,偶遇了快要饿死的母女俩。商人粗通高等精灵语,连比划带忽悠,把埋头苦吃的两个精灵带到了帝国。

如今,虽然过去了将近百年,克里斯蒂娜也记得那块干粮的味道,“慢点吃。”是她学会的第一句帝国语。

圣骑士喜欢人类,尤其是某个人,然而他死了。

为了避免两军对阵之时,绿皮蛮夷当众亵渎烈士。帝国方面派遣精骑趁夜潜入,意欲抢回勇者遗体,小分队接近侦查,却发现那村子充斥着难以计数的兽人和地精,无法接近。既然阴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勇者里昂被害十多天后,就近赶到的两个骑士团,以及边境省的步兵初步完成战场集结,各个军团的主力沿着帝国大道,正从相邻省份的驻地赶来。假使时间充裕,优势在帝国方。但从一开始,这场讨伐战争就不是单纯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里昂的尸体还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值初冬,再过上二十天,遗体就会有碍观瞻到了影响下葬的地步。诸国代表都在往都城赶,连足不出户的矮人,也派出了致哀使团。倘若让大使们和外种族代表看到大英雄高度,浑身流脓的尸体,那帝国必将颜面无存。

皇帝陛下表示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高高在上的人金口既开,帝国的齿轮们自当尽忠职守。

里昂遇害的第二十天,一个宫廷法师,进入了军官们议事的帐篷,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即刻进攻,务必于日落前夺回勇者遗体,违者军法从事!”

教会骑士团于当天晚些时候抵达战场,迎接他们的是群惊慌失措的溃兵。带队主教鲁道夫跳下马,拉住了其中一个想要绕开他继续逃跑的士兵:“告诉我,前面到底怎么回事!”

那逃兵拼命的挣扎,但鲁道夫实在太强壮了,他只得放弃:“……败了,败了,兽人成千上万,队长死了,骑士大人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主教把逃兵扔在地上,从腰带上取下的战锤,威吓性的挥舞着:“你们这些懦夫,现在要么回去战斗,要么死在这里!”

懦夫哀怨的看着虎背熊腰的主教,爬起身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这是他仅剩的武器。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扑向主教,但最终还是转向了战场的方向。附近的溃兵摄于牧师的威严,都停下来,重新整队。

鲁道夫转向身后的部下,“教会的骑士决不后退,为了大地之母,前进吧!”全副武装的主教双手举起战锤,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队伍中的克里斯蒂娜感到心脏明显加快了跳动。簇拥在骑士身边的溃兵们,也逐渐挺直了腰板。

克里斯蒂娜和她的骑士同袍赶到战场中央时,友军已被打垮。强壮的兽人挥舞着奇形怪状的凶器追逐着溃兵,紧跟在兽人身后的众多地精,搜刮着尸体上的战利品。遇到没死透的人,这些尖耳朵鹰钩鼻的小怪物会割断伤兵的喉咙,或者用长矛戳穿受害者。

教会的骑士快速列队,发起冲锋。

圣骑士端平长枪,瞄准了当面的一个兽人,刺穿了这绿皮野兽和它简陋的盔甲,将它钉在地上。精灵丢下长枪,拔出佩剑,几个地精拿着弯刀扑过来,她的坐骑撞翻了两个,有个特别勇敢的地精,则被她一剑削掉了头盖骨。小绿皮们尖叫着从女骑士身前四散逃开,面甲下的精灵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她并不穷追,骑士们杀散了敢于纠缠的绿皮,折回了出发点。

鲁道夫主教既是虔诚的牧师,亦是合格的指挥官。骑士们冲向追击溃兵的绿皮之时,他便已收拢了部分残兵败将,组织他们从后续的马车上搬下了必要的装备,建立了一个稳固的阵地。

克里斯蒂娜从步兵手里接过新的长枪,加入了第二次冲锋的队伍。这一回,她的目标是个身穿黑甲,戴着头盔的高大兽人。绝大多数绿皮都沉溺于砍杀溃兵的乐子中,只有这家伙,召唤了大队的兽人和地精,向教会骑士迎头冲来。

骑士们让坐骑保持着小步跑的频率,所有骑士再次端平了长枪,当面的绿皮也停下来,女精灵见很多兽人都拿出了十字弩。她一夹马腹,催促马匹加快速度。

“叮……叮叮”她至少被击中了三次。身为圣骑士,除了穿着做工良好的盔甲外,她也受到了特别的神眷,弩箭被无害的弹开了。兽人射手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如果对面足够聪明的话,就会先射她的马。可惜绿皮一向以蠢笨著称,而克里斯蒂娜也没打算给它们改正的机会。

她用长枪刺穿了某个扭头逃跑的兽人,接着抽出长剑,向着阵中的黑甲兽人冲去。她横向劈砍,剑落在对方举起的盾牌上,剧烈的碰撞使她右手发麻,险些丢掉了武器。在双方错开的那一瞬,兽人指挥官对她咧嘴坏笑。这次炫耀让它丢了性命,另一位同样以黑甲兽人为目标的骑士欺身而至,砍飞了它的脑袋。

失去了指挥,负隅顽抗的绿皮一哄而散。精灵骑士和她的同伴收拢队伍,准备返回阵地。精灵偶尔的一瞥,见到了坡顶的十字架,和其上的里昂。

克里斯蒂娜双眼一片血红,立于人吼马嘶的战场,她那尖耳朵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某种高分贝的耳鸣占据了她的大脑。克里斯蒂娜调转马头,向着坡顶猛冲,措手不及的战友被她丢到身后。

一支弩箭击中了她的坐骑,马匹吃痛的人立起来,把克里斯蒂娜重重的甩到地上,头盔也掉落在一边,她摔的太重,几乎喘不过气。拿着短矛的地精围了过来,打算收割她的生命,一位骑士及时赶到,冲散了它们。骑士回头查看她的情况,两个地精趁机爬上他的肩膀,小绿皮将匕首捅进他面甲的缝隙。剧痛中的骑士滚落下马鞍,他脱下头盔,想要检查自己的伤势。一柄战斧自上而下劈进了他的头颅。身披黑甲的凶手放声狂笑,踩住骑士的胸口拔出了斧头。

黑甲兽人得意洋洋的四处张望,寻找着下一个受害者。挣扎着起身的克里斯蒂娜再合适不过了,看见这金发绿瞳的美丽生物,肮脏下流的兽人坚信没有比着更好的战利品了。它舔着暗绿色的肥厚嘴唇,走了过来。

“啊!!!!”高等精灵圣骑士发出一声喊,拄着剑站起来。兽人吓了一跳,握紧了战斧。克里斯蒂娜抢先出手,向它没有保护的咽喉刺去,兽人用斧面挡下,简单粗暴的反手一挥,逼得精灵向后跳开。

克里斯蒂娜知道眼前的兽人虽然弱智,但它全身包裹在盔甲下,单臂便能轻松使用沉重的战斧,而她只有一把普通的佩剑。几次过招,只给黑甲上留下了些刮痕。形势对她愈发不利,黑甲兽人的嘴角又挂上了那猥琐的笑容。对方轻松的接下了她的进攻,却不怎么反击,只是逐渐把她逼进死角。周围的地精放低了矛尖,限制住她的活动范围,绿皮们显然是准备生擒高等精灵。

圣骑士双手握住剑柄,长剑与眼睛平齐。她向着几步外的黑甲兽人快速冲去。精灵在赌,赌这该死的野兽舍不得杀她。况且就算死在那柄战斧下,此时此地,对她也是一种解脱,自打看见十字架的那一刻,克里斯蒂娜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兽人指挥官把斧刃转到背面,朝着精灵挥来,这次,克里斯蒂娜没有后退躲避。决然的突刺击穿了兽人的喉咙,对方到死脸上仍挂着那下流的表情。精灵骑士还来不及拔出剑,厚重的斧背就打中了她的左肩。克里斯蒂娜被兽人的临终一击拍飞出去,像是个破掉的玩具。尽管护肩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她还是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克里斯蒂娜醒了,睁眼所见是白色的帐篷。她试图撑起上半身,肩部立即传来了剧烈的疼痛,让她叫出声。她这才看到自己被除去了盔甲,左肩的衣袖亦被割断,裸露出的肌肤倒是雪白依旧。精灵骑士摸着肩膀,没有骨头断裂的迹象。她缓缓的挪下床,一旁的修女帮助精灵站起身。

“克里斯蒂娜大人,牧师刚为你治好伤,还不能起来走动。”靠着修女支撑,精灵逐渐找回了平衡。

“谢谢你,但我需要点新鲜空气。”精灵拒绝了修女的好意,还有别的伤员需要看护,圣骑士可不能自私。

外面的战斗早已结束。步兵看守着一群垂头丧气的地精和兽人。年幼的侍从拿着武器挨个戳碰倒地的战士,每当遇到有人呻吟出声,侍从便会高声呼喊牧师,此起彼伏的蓝色圣光点亮了入夜的战场。

圣骑士望向她誓死冲锋的山坡,亵渎英雄的十字架被拆除了,几具棺材放在地上,其中一具很是贵重。我要看看他,我要看看他的脸!克里斯蒂娜朝着坡顶跑,脚步凌乱跌跌撞撞。她实在太虚弱了,没几步便跌倒在地。她看见士兵抬着棺木放上了马车。’不!等等我,等等我,里昂!‘精灵手脚并用,向前爬行。

骑士团主教鲁道夫,一个浑身上下都长满肌肉的男人。他拉起了克里斯蒂娜,动作异常轻柔。精灵眼神涣散失焦,浑身剧烈的颤抖,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主教深感同情。修女跑来抱住精灵,搀着她回帐篷休息。

“鲁道夫阁下,鲁道夫阁下请留步!”一个戴着法师宽边帽的男人叫着主教的名字,他身穿绣着皇家标记的法袍。法师摘下帽子,略微欠身,递给鲁道夫一卷盖着皇帝印章的信。

“要克里斯蒂娜即刻返回,参加里昂阁下的追悼会……”光头牧师皱起了浓眉,“烦请禀告陛下,圣骑士克里斯蒂娜不幸负伤,急需医治,恐无法及时复命。”鲁道夫讨厌繁文缛节,他深知所谓追悼会,每每聚拢各界代表,将烈士夸的大公无私,毫无人情味。死前最后一刻只惦记着补交税款,而非自己的家人。这种充满了官样文章的纪念活动,还非得要求家属出席旁听,据说悲痛的未亡人当场昏厥已是常例。对此,骑士团主教最清楚不过。因为那些可怜的遗孀,需要牧师的及时救助,否则下葬的棺材又多了一副。

“这……”宫廷法师很为难,鲁道夫不理他,挥手示意修女扶着精灵快走。

“我会去的。”克里斯蒂娜挣脱了修女,缓步走到法师身旁。她脸色白的吓人,漂亮的绿眸也没了光泽。

’她看上去就是个死人。‘主教正欲开口阻止。法师飞快的掏出了卷轴,淡紫色的光芒闪过,圣骑士和法师都不见了。

“唉。”鲁道夫长出了一口气。’大地之母,请眷顾她吧。‘主教向着身边早已等候多时的骑士和侍从,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作为当前战场唯一幸存的高级指挥官,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勇者的棺木被运到了抵达了首都的大门,等候了多日的克里斯蒂娜和一队荣誉骑士加入了队伍,在随行牧师和法师的见证下,精灵打开了棺木。

里昂伍德安静的躺在里面,身上穿着他服役时的盔甲,双手放在胸前,握着他总是带在身边的长剑。勇者面色安详平静,就像睡着了。克里斯蒂娜轻抚着里昂的脸颊,芊芊玉手所得到的触感,冰冷异常,她却哭不出来。自打被带回都城,她的每一天都是在以泪洗面。精灵拒绝梳洗和进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跟人接触。直到皇后亲自登门苦劝,高等精灵才终于喝了一点稀粥,皇后的贴身侍女又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为她清洗完毕,重新整理好了头发。御用化妆师想尽了办法,总算遮盖了精灵哭肿的眼睛。

护卫队以克里斯蒂娜为首,围着马车列队站好。都城的大门缓缓打开,马车搭载的灵柩是敞开的。皇帝宣布所有人都有见勇者最后一面的资格。

这一天,首都万人空巷。人们围在街道两边,男人摘掉帽子,低下了头。女人穿着黑色或白色的裙子,当马车路过时,很多年轻姑娘小声哭泣。孩子紧握着父母的手,不再嬉闹。

克里斯蒂娜披挂着全套白甲,走在队伍最前。根据高等精灵的习俗,她未戴头盔,而是在额头的位置,勒着一根洁白的丝巾。市民们手持着白色的玫瑰,恭敬的放到了马车的必经之路上。圣骑士看见了皮肤黝黑的印地人,黑发褐瞳的东方人,人群中还有矮人的身影。这些身材粗短,长须垂到腰际的坚强种族,在马车路过时,摘下头盔闭上了眼睛,这是矮人独有的哀悼方式。当护送的队伍通过后,很多人安静的跟着车队,要送勇者走完最后一程。

路途的终点,是皇家陵园,这里安葬着众多先烈,里昂也即将加入他们。皇帝带着皇后和两个孩子,早早的等在那里,以及一众勋贵大臣。

护送棺木的马车来了,皇室家庭欠身行礼,首相和文臣摘掉帽子,深深的弯下了腰。骑士们站得笔直,右手握拳放到了心脏的位置。护卫队目不斜视的通过了帝国的权力核心,陵园就在眼前,是时候让里昂安息了。

后来,皇帝和首相握着克里斯蒂娜的手,说的是什么,她全没听见。当她捧着泥土洒在棺木上时,便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之后立于人前的精灵,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追悼仪式结束的当晚,精灵女子又缩回了她的房间,手握着整瓶的葡萄酒,尝试自我麻醉。有人在门外用力的敲着门,她不理不睬。对方顽固的继续锤门,还喊出了声:“开门啊,丫头!”精灵认出了这个声音,是矮人弗林特炉火。

弗林特跟里昂和高等精灵有着出生入死的情谊,他听到里昂遇害的消息后,丢下了自己在铜须堡的铁匠铺,跳上山羊车。矮人拼命的催促车夫,咒骂着:“你这该死的懒鬼,莫德尔的胡须在上,再快一点!”

门开了,走廊灯火通明,屋里却黑的吓人。弗林特身后,几位修女紧张兮兮的向里面探头探脑,没有夜视能力的人类什么都看不到。矮人则准确的捕捉到了打开门,又缩回床上的那个尖耳朵女孩。弗林特走进去,门又重重的在修女们面前关上了。

矮人随手拖过一个凳子。屋里的家具是按照人类标准所设计,他在坐上去时遇到了一点困难。高等精灵躺在床上,斜靠着床头,以矮人审美观看来如同铁般的身子,披着件睡衣。这衣服散发着难闻的味道,熏的矮人皱起了眉头。

看见她手里那瓶葡萄酒,矮人哼了一声。

“给,丫头,想喝醉就得来点这个!”弗林特递给精灵一个钢制酒壶。他本以为高等精灵会拒绝,当年他们还在一起冒险时,克里斯蒂娜从来不碰这种矮人烈酒,斥之为毒药,更可恶的是,她还阻止里昂陪弗林特喝。

圣骑士接过,仰头就灌。

矮人大力拍打着精灵纤细的后备,克里斯蒂娜咳的喘不过气。入喉的烈酒,在胃里烧了起来。弗林特本想大笑两声,活跃下气氛,但他看见了床头有把匕首。满月照进了黑暗的房间,使那柄武器反射出了冰冷的光芒。

克里斯蒂娜不知道里昂知道她爱他,弗林特知道里昂知道克里斯蒂娜爱他。’是时候告诉这傻丫头,那小子有多仰慕她了。‘弗林特夺过高等精灵手中的酒瓶,灌了一大口。矮人是个很唠叨的种族,只要开口便很难停下。

房门外牵肠挂肚的修女,听到房间里传出笑声,都松了一口气。若是高等精灵圣骑士自杀殉情,除了靠悲剧谱写歌曲的诗人,对谁都没好处。

矮人和精灵聊了很多,老朋友回忆着过去,分享了离别后的见闻。两百岁的矮人和一百岁出头的高等精灵,说着三十岁的里昂,谈起他的种种,哀悼他的逝去。这场谈话进行了足够长的时间,当弗林特发现精灵已经快睁不开眼睛时,他偷偷顺走了床边的匕首,起身告辞。

矮人抬手够到门锁,正准备拉开。

“他……爱我吗?”弗林特转过身,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也感觉到克里斯蒂娜牙齿都在打颤。伤心欲绝的精灵女子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丫头,以我的胡子起誓,里昂是爱你的。”弗林特炉火用前所未有的真诚给出了答案。高等精灵又倒回床上,把头深埋进被子里,痛哭出声。

矮人关好门,对走廊上的修女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离开了。

帝国的语言里,爱可以用在很多场合。一个男人能用说他爱某个女人,也可以爱国家,爱皇帝,爱他的兄弟姐妹,没有任何歧义。只有在高等精灵语里,爱才是恋人的专有名词,同性之间一般称为”喜欢“或者”欣赏“,至于对祖国和君主之类的,叫做为热爱。

用不了几天,自小在人类中长大的克里斯蒂娜就会反应过来,矮人玩了文字游戏。若到时候又要寻死觅活,却是不美。不过弗林特早有解决方案,他迈着粗短的腿,走向皇宫。

矮人是一个固执而又如花岗岩般坚强的种族,他们坚信逝者都去了莫德尔的身边,与他整夜欢宴,所以矮人哀悼时从不落泪。里昂的逝去,让弗林特觉得自己的心永远空出了一块地方,但为了挽救精神濒于崩溃的克里斯蒂娜,他却不能显露出太多的悲哀。

第二天中午,睡眼惺忪的精灵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打开了门,皇后笑着站在门外,身旁的侍女抱着一个红发的婴儿。克里斯蒂娜接过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高等精灵闻到了那股浓郁的奶香,这让她很安心。

那个时候,无论是两百岁的矮人,抑或刚刚年满二十八岁的皇后陛下,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高等精灵有着漫长的青春期,况且克里斯蒂娜不过一百多岁,大概相当于寻常少女。而人类则成长的过于迅速……

注释:1,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2,莫德尔为矮人主神,又被称为熔炉之父。

第三章:无光的地底

克里斯蒂娜赋闲了两年,主业是带孩子,业余时间也帮忙训练教会的侍从。前线的战事逐渐陷入胶着。圣骑士不愿置身事外,但即使跑到皇帝陛下那里去请战,亦被打着哈哈挡了回来。精灵不傻,她知道皇帝不愿才埋了里昂,又在陵园准备一块新墓地。都城生活虽然轻松,但她真的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带孩子吗?自从婴儿被她接进门,在过去的两年里,她未有过一次半夜起床喂食的经历。皇后安排的保姆大包大揽,她只需在心情愉悦时,轻摇着小里昂的婴儿床,哼两首从记忆里东拼西凑出来的精灵儿歌。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便是她在育儿中所扮演的角色。

克里斯蒂娜给勇者的遗孤起名为里昂,没谁觉得奇怪。母亲从前便教过她,因为词汇贫乏,导致人类有着极高的重名率。况且给孩子取乃父之名,于帝国风俗中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她在婴儿的命名日宣布了这个决定,到场的宾客都交口称赞。只有弗林特火炉自以为个子矮没人注意,撇起了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矮人抚须深思的表情,很不巧让精灵撞见了,弗林特被精灵女孩瞪的老脸发红,支支吾吾。不过两人随即决定以后再说,长寿的种族有时候,确实拖拉了一点。

今天的克里斯蒂娜照常睡到日上三竿,她揉着眼睛,伸长了懒腰走进客厅,家里一如既往的空空荡荡,保姆早抱着小里昂散步去了。精灵坐到桌旁,嘴里叼着保姆切掉皮的硬面包,翻起了堆在桌上的信。她飞快的丢掉到了诸如,“议会全体议员诚邀克里斯蒂娜小姐,出席里昂巨幅画像揭幕仪式。“以及”恭请移步修道院,带领孤儿为大英雄扫墓,并讲几个和屠龙勇者一起战斗的故事“。

精灵很快翻出了前线抄送的备忘录,倒也不是优待,圣骑士确有得到一份副本的资格。她略过了报喜不报忧的官样文章,从里面读出了绿皮部落放弃了无望的正面对抗,钻进了边境群山里的洞穴,前线部队对此非常头疼,毫无办法。整条战线陷入僵局。克里斯蒂娜脑中灵光一现,这张纸或许是她告别无聊生活的通行证也说不定。精灵正兴奋的飞速思考时,窗外传来了拨弄鲁特琴的声音。

伴随着悠扬美妙的琴声,一个悦耳的男中音唱起了精灵诗篇中最吸引人的章节。往常,克里斯蒂娜虽然不为所动,但她至少会听上那么一会来打发时间,可现在她很忙。精灵女孩抓起摆在桌上的半瓶葡萄酒,顺手扔出窗外,她的长耳朵满意的听到了酒瓶砸中时的闷响。精灵才收回注意力,窗外的男人又发声了。

“日安,美丽的女士。你馈赠的美酒,温暖了卑微的我。”然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即使脑袋上挨了一酒瓶,诗人的告别依然充满了热情,离开时的步伐镇定自若。里昂下葬后,众多的吟游诗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聚集到了克里斯蒂娜的门前。精灵的家门口是如此热闹,以至于帝国当局,不得不逮捕了一批弹唱殉情歌曲的阴损小人。随着时间推移,好事者也没了热情,逐渐散去了。只有这位名叫丹德里安的诗人坚持至今,因为他家就在都城,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与别人不同之处在于,他是来求爱的。

精灵骑士撵跑了追求者,换好衣服刚出家门,就遇到结束了散步的保姆和小里昂。她飞快的对两人露了笑脸便想开溜。身后的保姆抱着里昂,问她:“小姐,你不抱抱孩子吗?”高等精灵提起了裙摆,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家。

克里斯蒂娜非常不喜欢里昂叫她“妈妈”,几次要求里昂称呼她为姐姐失败后,她就一直避免跟呀呀学语的孩子碰面。

但同处一个屋檐下,如何躲得开喜欢抱住她小腿不放的里昂。精灵抓在手上的那张纸,便是她的终极解决方案。

弗林特火炉最近心情很好,参加完里昂的葬礼后,他选择留下来跟精灵女孩作伴。随着精灵心情逐渐平复,闲不住的他接受了某个盔甲师的邀请,在对方店里做了首席铁匠。前方战事激烈,这家店雇佣了矮人师傅的消息传出去,订做铠甲的贵族老爷多到踏破门槛。部分老兵也拿出了几年的积蓄,来购买些一些盔甲的部件。弗林特声名大噪,挖墙脚的同行亦随之多起来。店主为了留住矮人,提议双方共同经营,弗林特愉快的接受了。当克里斯蒂娜找上门说明来意后,她仍需要强拉硬拽的把矮人拖出盔甲铺。

矮人一族勇敢,坚强,忠诚,但也贪财,固执,唠叨……

克里斯蒂娜跟矮人共乘一匹马,因为矮人腿短。又没时间去给他订做特制的马鞍。所以两人只能将就。矮人偏偏又对马鬃毛过敏,每次他一打喷嚏,头就会撞到骑士的胸甲。精灵女子忍受了一路诸如,“啊,真是铁!”“臭丫头,你有好好吃饭吗?”之类的抱怨。身为这次旅行的发起者,克里斯蒂娜把矮人对她身材的诋毁,当作了必要的牺牲。她曾听见过保姆哼唱丹德里安即兴创作的小曲,加之里昂一天追在她屁股后面妈妈长,妈妈短的,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高等精灵宁肯去钻山沟,也不想给人当着便宜妈,还得听那三流诗人在她窗下干嚎。临行前,皇帝特意指派了一个宫廷法师和两个禁军军士随行。他以为精灵只是想去郊外散心,但如果陛下深入了解异种族特点的话,定会将随行人员加倍,甚至再次把骑士搪塞过去。这种事情他干的太多,熟能生巧。

高等精灵和矮人都拥有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而且矮人一族自古以来就居住在地下,探索洞窟是老本行。

一个多星期后,临时拼凑的队伍总算抵达了前线的某处营地。门口的卫兵领着他们找到了营地的负责人,是一位秃顶的中年军官。他好奇的接过精灵手上的介绍信。又看着圣骑士身后两个盔明甲亮的英俊小伙,一位穿着宫廷式样法袍的胖子,和算上牛角盔才到精灵胸部的矮人。

军官把脸拉的老长,沉默了半响。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他还是客气的起身,安排了两间屋子给精灵一行过夜。第二天,圣骑士得到了一个面色阴郁的老兵,来充当向导。克里斯蒂娜策划中的地窟搜索,终于正式成行。

从营地到被发现的可疑洞穴又花了半天时间。据老兵讲,有侦骑目击绿皮从此处的洞穴进出过。克里斯蒂娜在和同伴商议后,决定先从这里着手。

洞口不大,而且被封死了。众人拼着吃奶的劲,连胖法师都来帮忙,才把封口的巨石移开。搜索队留下了当地士兵看守马匹。担任队长的克里斯蒂娜先行进入,洞口很矮,逼得她弯下了腰。紧身裤和马靴暴露了她的臀部曲线。跟在精灵身后的人类男性盯上了难得一见的风光,为此不惜故意拉开距离。

位于队伍最后的弗林特叹了口气,’这丫头就是不好好吃东西,真是瘦的可怜。‘克里斯蒂娜和搜索队的战士们只装备了胸甲和臂甲,是因为矮人如此要求。全身披甲在洞内活动不便,亦会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由入口往里走了几十步,里面空间变得开阔起来,精灵圣骑士和人类队员也终于直起了腰。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了。老兵从背的包裹里拿出了根木棍,往上面缠绕着破布,法师阻止了他。胖子念了一句咒语,将法杖插在地上,法杖的顶端微微发亮,将人类的眼睛变成了奇异的绿色。

入口虽窄,洞内却异常宽阔,矮人走到了队伍的前方,跟克里斯蒂娜并肩而行。

“丫头,我的鼻子能闻见绿皮的骚味,这洞里简直臭气熏天。”矮人握着斧子,在地面寻找地精和兽人的足迹。

“恩……”高等精灵严肃的点头,努力去用尖耳朵捕捉声响,但一无所获。两个禁卫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四平八稳的走在精灵身后,胖法师拄着法杖,尽量跟上大家的步子。

老兵担任了队伍的后卫,他很快适应了夜视光谱的单调。他脚下这条路,至少分出了三条岔道,四通八达的隧道让他捏紧了暂未出鞘的匕首。

人类种族痛恨黑暗,无法夜视的族群身处封闭的地下空间,非常危险。即便通过法术弥补,人类也不习惯在狭窄的洞窟里战斗。可身材短粗的矮人不同,他们最大的城市铜须堡,随着矮人不断向下开挖,有三分之二的建筑位于地平线之下。矮人在地下远比地表来的自在。

一路上,并没有巡逻的哨兵,矮人发现了杂乱密集的脚印从几个分岔口向前方的大洞窟延伸。绿皮为何如此麻痹大意,他很好奇。

越往里走空间便越开阔,逐渐扩展到了能容纳十个骑兵并排走的地步。精灵听到了绿皮那特有的吵闹声,而矮人及时看到了正前方聚成群的地精和兽人。他举起了拳头,队友们散开,躲到了附近的岩石后。洞窟中央有上百个绿皮,正集体跪在地上,一个领头的兽人高喊着粗嘎难懂的口号。每喊一次,它的听众也会跟着大喊,同时用力磕头。

克里斯蒂娜心知这帮绿皮在搞宗教仪式,但场地里却没有任何的神像,连画像都没一副。它们整齐的把武器堆在一起,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丢的满地都是。洞穴里事物透着反常。她并不想深究,既然发现了绿皮部落一个大型的藏身洞窟,也就达成了此行的目标。精灵对着隐蔽起来的队友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其他人会意的点头。绿皮们突然安静了下来,克里斯蒂娜看见领头的兽人旁边多了一个影子。

那人把脸藏在兜帽里,在高大的兽人面前,裹着斗篷的人显得弱不禁风,但兽人唯唯诺诺,看起来神秘人似乎地位很高。这勾起了克里斯蒂娜的好奇心,她止住了轻手轻脚往外挪的队友,用指头比着自己的眼睛,再指向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队员们只得又回到原来藏身处,弗林特蹑手蹑脚爬到她身边,做了个“你干吗?”的口型

“有人,不是绿皮。”克里斯蒂娜轻声耳语道,再次指向中间。好像听到了什么一样,戴着兜帽的身影把头转到了精灵的方向。矮人立即停止动作,精灵伏在地上,屏住呼吸,她头刚好偏向人类同伴那边,老兵和两个禁军除了神色紧张外,还能保持镇定。那胖法师却显得惊慌失措,即使在夜视的单调光谱中,精灵也能看到顺着他鬓角流下的汗水。

高等精灵把食指放在了小巧的嘴唇上,示意胖法师镇定些。结果法师胸口的起伏更大了,里昂会怎么做?他会把手放在我的背上,告诉我不要害怕,因为有他在。克里斯蒂娜仿佛感受到了里昂的碰触,这让她心颤了一下。

幸好,跟来的老兵止住了法师即将失控的紧张情绪。老兵无声的匍匐过去,拔出匕首,左手捂住了法师的嘴,右手则把刀尖抵上了他肥厚的脖子,经过短暂的严厉对视,恐慌停止了。

克里斯蒂娜得以重新把注意力转回洞穴中央,不知什么时候起,神秘人脚边多了两个被捆住手脚的人类。可怜的俘虏既无法视物又动弹不得。神秘人解开披在身上的斗篷,念出了一个悦耳但难懂的词汇。有趣的是,圣骑士以为她听到了久违的精灵语。中央的石柱闪现出了紫色的光,整个洞穴都被照亮了,也让精灵的小队看清了位于正中的存在。

石柱边的神秘人身材娇小,穿着曲线毕露的贴身服饰。衣服到了胸口的位置,特意敞开着。她拥有心形的小脸蛋,精致的五官,深红色的眼睛,浓密的银色卷发,又长又尖的耳朵,以及黑色的皮肤……

黑暗精灵!克里斯蒂娜浑身一激灵。母亲每当哄不住她的时候,只要说出这个词,年幼的精灵女孩就会停止哭闹,扑进母亲的怀里默不作声。她虽未亲眼见过,但幼年时的言传身教便足以让她认出了这高等精灵的死敌。

弗林特火炉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黑暗精灵会出现在一个穷乡僻壤的破洞里。虽然整个种族坏到掉渣,但矮人两百年的生命里,首次见到黑暗精灵会屈尊跟兽人和地精混在一起。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同伴,发现几个战士只把这黑暗精灵当成了另一种绿皮,从人类男性上下游移的目光来看,似乎还挺欣赏。只有法师认出了黑暗精灵,胖子牙齿打着颤,紧握法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发白了。

弗林特拉住身边的高等精灵,再次做出了“快走”的口型。精灵女孩摇了摇头,她用眼神示意矮人去看黑暗精灵和兽人想干什么。

既染有了光源,俘虏们也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当发现身处众多绿皮的包围中时,他们双眼圆睁,不停的挣扎。黑暗精灵围着俘虏踱着步子,笑容愈发灿烂。黑暗精灵用手捧住了其中一个的脸,享受完对方绝望的表情。她舔着嘴唇,扯掉了俘虏的蒙嘴布。

“求饶吧,人类,或许我心情好,大发慈悲也说不定,没准你还可以陪我玩呢。”黑暗精灵的帝国语非常标准,她淫邪的笑着,故意弯下腰给俘虏看敞开的衣领,和包裹其中的丰满胸部。

被残酷捉弄的是位军团的斥候,他身上的盔甲早就被绿皮脱去,只剩下那件红色罩袍还能表明士兵的身份。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黑暗精灵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右手变戏法似的多了把匕首,干脆利落的划开了俘虏的喉咙。旁观了全过程的兽人,双手抓起正在被鲜血窒息的受害者,举过头顶,用它的语言高喊着。围观的绿皮再次跪下,抬起双手附和。黑暗精灵对绿皮的嚎叫显得兴趣缺缺,她晃着匕首,转向下一个俘虏。

不等弗林特做出反应,克里斯蒂娜就跳过了藏身的岩石,朝黑暗精灵冲了过去。三个人类战士也拔出各自的武器,无视周围跪倒的绿皮,扑向了那个举着同袍的兽人。

该死的精灵,该死的人类!弗林特握住战斧,加入了冲锋的队列。他不及长腿同伴速度快,正好避过了首轮攻击。黑暗精灵女子从背后抽出一柄精巧的魔杖,指向高等精灵,激射而出的光球把圣骑士打的身体一歪,差点摔倒。矮人绕过踉踉跄跄的骑士,以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奔跑,他离黑暗精灵只有不到十步远了。黑暗精灵丢掉魔杖,食指指向他,嘴里念着什么。矮人奋力将战斧掷出,精灵法师狼狈的抱头蹲下,堪堪躲过。但法术还是成功的发动了。弗林特膝盖一软,头朝下摔进泥地上。矮人抗拒着突如其来的困意,顽强的站起来。离他最近的一个队友就没那么幸运了,倒在目瞪口呆的地精脚边,昏睡不醒。

弗林特大吼一声,扑到了黑暗精灵法师身上,利用体重压倒了对方,黑暗精灵慌乱的手脚并用试图摆脱他,矮人战士轻松钳住精灵法师细瘦的胳膊,正在他考虑怎么处置身下的黑暗精灵时,一柄剑越过头盔,插进了黑暗精灵精致的脖颈。

“该死,丫头,留个活口好问话啊。”弗林特咒骂着爬起身。

“……!”克里斯蒂娜再次说了句矮人听不懂的话,走向俘虏,割开了绑着他的绳子。

矮人转向战场的另外一边,禁军和老兵联手抵挡绿皮的围攻。中了法术倒地的人惨遭地精疯狂戳刺,眼看着没救了。胖子法师半跪在岩石后面,一副吓呆的蠢样。

“那个该死肥屁股,给我赶快做点什么!”弗林特劈倒一个挡路的地精,翻转着斧头,吓住了打算接近他的绿皮。百忙之中还不忘提醒不知所措的法师。

胖子也不想表现的像个废物,但他首次领教绿皮的凶残,满脑子的咒语却开不了口,直到矮人的怒吼唤醒了他。法师哆哆嗦嗦的把手伸进了内袋,摸出一把蝙蝠粪。

好,好,蝙蝠,蝙蝠粪,闪电,闪电术!法师努力控制住打得不可开交的上下牙,念出了正确的咒语。他对准了举着尸体,正欲丢向老兵和禁军的高大兽人。一股纯白色的闪电,由食指喷出,正中那野兽肌肉发达的胸口。强大的魔法能量立刻击倒了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毛皮烧焦的味道。

“法师,干的好!”矮人是在夸奖他吗?胖法师再接再厉,这次,他掏出了一撮晾干的蛛网。

弗林特从头盔上扯下一大团蛛丝,粘稠的手感让他抱怨不止:“法师大人,你到底会不会瞄准?”法师把一路搀扶出洞的俘虏放在草地上,他满面通红,还沉溺在初战获胜的刺激中,对矮人的挖苦并不在意。

老兵在矮人身后钻出了洞穴,他招呼着等在外面的士兵:“都来搭把手!”

众人合力抬出了禁军的遗体和被杀害的斥候,最后出来的是克里斯蒂娜。圣骑士尽管被魔弹直接击中,仍然坚持担任后卫。蛛网术困住了一半的绿皮,剩下能动弹的,也没有为同伴复仇的意思,消失在了迷宫般的隧道中。圣骑士阻止了老兵割下黑暗精灵头颅的举动,不过克里斯蒂娜并未拦着他搜刮敌人的尸体,精灵早就注意到了老兵那生锈的锁子甲。

离开时,搜索队设法弄塌了洞口。

那天的傍晚,矮人在军营旁的河边找到了精灵。被魔法飞弹打凹变形的胸甲已被她卸下,精灵女子背靠着一截树桩坐在草地上。晚风轻柔的经过,吹乱了她金色的长发,克里斯蒂娜把眼前的头发撩到尖耳朵后面。弗林特在她旁边坐下,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落在河里的树叶随波逐流,越飘越远。

“陪我来的三人,我连名字都没记住,就死了一个。”精灵拔着腿边的枯黄的杂草,丢进河里。

“我组织了搜索队,连干什么都没和大家说清楚……”

“动作再快点的话,也许能救下那个人。”

“里昂在就好了……”精灵女子抱紧膝盖,大而圆的绿眼里泛起了泪水。

“但里昂已经不在了。”弗林特冷不丁的接过话。他没有费神去看精灵的表情,吸鼻子的声音说明一切。

“咱们矮人有个故事,讲的是大饥荒那会,父亲出门去给妻子和孩子找吃的。结果再也没回来,你猜后面怎么着?”精灵没有回答,矮人歪过头,她在抹眼泪。

“留在家的老婆和孩子们哭了三个月,把当爹的那份存粮给分了。”弗林特侧过身看着克里斯蒂娜,直到她转过脸。这张俏脸哦,再哭下去,可就给毁了。

“我父亲以前就常说,人类啥的,生的快,死的更快。要不想伤神,就别跟他们深交。”矮人摊开手,“我没做到,你也没做到。”

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总之,有要帮忙的事,比如钻山沟杀黑皮的长耳朵,一定陪你。“

矮人离开了,随手拿走了精灵的胸甲,军营里就有铁匠锻炉,今晚,他会彻夜不眠。弗林特是行动主义者,他宁肯冲向上百个绿皮,甚至残忍狡诈的黑暗精灵。但就是无法面对克里斯蒂娜泪眼。

假若是人类,两年或许能走出痛苦的阴霾。可她是精灵,爱人的逝去就像发生在昨天。漫长的生命,有时,也是一种诅咒。

克里斯蒂幼年和母亲一起被逐出了故乡,在她长成少女前,相依为命的母亲便患病离去,无依无靠的她只能栖身于孤儿院。成年人或许因为她是精灵而高看一眼,孤儿却不管这些。顽劣的孤儿们一哄而上,揪她的尖耳朵,拉扯她白金色的头发。等主事的修女赶到,幼小的克里斯蒂娜衣服被撕的稀烂,正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徒劳的躲避落在身上的拳脚。

修女将她带回家,给她擦洗干净,换好了新衣服。修女拿出一个圣像,挂在了精灵的小脖子上,拉着她跪在床边,默默的祈祷。

年长的人类女性祈求神垂怜精灵的遗孤,年幼的精灵祈求神救活她的母亲。那天晚上,大地之母回应了她们中的一人。

精灵从衬衣里掏出了一直挂着的圣像,小小的挂饰上还留着她的体温。木雕的地母怀抱婴孩,象征着泰拉对凡人的慈爱。

克里斯蒂娜想到了家中的里昂,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还记得她吗?

她走到河边,水面映出了一张美丽而憔悴的脸,精灵捧起水,洗尽了泪痕。

圣骑士回到军营,正吃着晚饭的胖法师看见了她,热情的招呼精灵加入。一位士兵给她在长桌上腾出了位置,精灵才刚坐下,老兵已为她端来了热腾腾的炖菜,禁军拿出了珍藏的烈酒,提议为牺牲的同伴喝一口。酒壶传到精灵女孩手上,她抿了一小口。

其实,克里斯蒂娜并不孤单。

注释:1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2众所周知,矮人天生具有对魔法的抵抗力。

第四章:野兽的攻势

克里斯蒂娜是教会骑士团的标志性人物,女性骑士本就缺稀,何况她生得漂亮,还是个高等精灵。

自从认识了里昂,她除了武技,其他方面几乎没有长进。她对勇者的信任达到了依赖的程度。偶尔,里昂会建议精灵:“保持安静,这样的你看起来很漂亮。”而后者竟然照办了,男女之情确实没有道理可言。

这害了她,面对绿皮潮水般的攻势,克里斯蒂娜杵在木墙上,作用不比个小兵大多少。营地指挥官扯着嗓门发出一连串的命令,与她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先是早晨出门的巡逻骑兵,直到烈日当空都没回来。指挥官正怀疑这帮小兵是不是又在哪个农妇家流连忘返,常来的行商被马驮着,出现在营地前。守门士兵把他扶下马,随军牧师匆匆赶来,也只能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至于商人的两个保镖和马车,则不见踪影。

由一圈木墙和几十座木屋组成的营地并不大。克里斯蒂娜跟着传令兵赶到,指挥官也才刚来不久。军官把尸体翻过来。商人背上有道很长的创口,由左肩延伸至腰部,差点将他劈成两半。这惊人的力量和粗暴的攻击方式,让圣骑士想到了两年前她遇到的黑甲兽人。

“大人,我们有麻烦了。”军官眉头紧锁。一旁的士兵拖走了尸体,准备掩埋。

“恩……沃克先生。”克里斯蒂娜花了点时间,才记起眼前这男人的名字。

精灵女子的不良习惯,源自于母亲,她常在给精灵幼女梳理头发时,絮叨着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不必费神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母亲的人类朋友很少,她的葬礼上,克里斯蒂娜抱紧邻居塞给她的玩偶,目光呆滞的站着。男人们合力将母亲的棺木放入土坑。她至死都拒绝接受地母的信仰,结果连念悼词的牧师也没有,常驻墓园的乌鸦倒是应景的叫了几声……

你的神在哪儿呢?妈妈……精灵回过神,发现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包括沃克。精灵有些窘迫的表示:“你的营地,你的规矩。”跟里昂的时间太久,让她习惯了被人指挥,而不是下达命令。

“那好,请叫上你的人。我们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沃克也不客气。他的营地很小,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人的规模。

克里斯蒂娜很容易找到啃着鸡腿的胖法师,以及在对面尽可能忽略法师吃相的禁军。她想起两人分别叫做山姆和杰克,至于姓氏,精灵觉得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知道了情况,杰克咧嘴笑笑,走回帐篷,一件件往身上套着盔甲。山姆楞在原地,食物的油脂顺着嘴角滴到白色法袍上。

“丫头你看,完好如初,来试试。”弗林特手里提着她的胸甲。精灵见矮人满眼的血丝,可惜没时间休息了。矮人帮她穿戴,把盔甲上的皮带扣紧,她深吸一口气。我是不是发胖了?

圣骑士带着同伴来前门与沃克的小部队汇合,全身披挂的精灵吸引了士兵们的目光,她掀起面甲,在队列中看到个熟人,那男人一如既往的神情忧郁,或者说,他的脸天生如此。老兵看见了她,抬手碰碰胸口,圣骑士回以微笑。

沃克对她点头致意,正要对旗手下令,营地几百步外的森林边,跑出了一队地精。它们看见整装待发的军队,并不慌乱。眼尖的精灵捕捉到了地精丑脸上扭曲的笑容,不一会,成群结队的绿皮便走出了树林。

沃克指挥步兵排成两个长列,弓手站到步兵身后。他下了马,接过传令兵递来的盾牌。指挥官来到圣骑士身边,请她带领骑兵。两人简单的交谈几句,回到了各自的队伍。弗林特和法师加入了步兵。杰克骑着他的栗子色母马跟在精灵身后。

兵力不占优势,沃克选择背向军营列阵。克里斯蒂娜领着骑兵刚到队列的左翼,绿皮就发起了冲锋,虽然乱哄哄的毫无章法,但凭借着数量优势,依然显得气势十足。步兵将盾牌挡在身前,握紧了武器。有人不知是胆怯还是站立不稳,竟然向后退了一步,撞到矮人身上。弗林特对着脸色苍白的小兵露齿一笑,把他推回队列。

绿皮越冲越近,弓手放出了第一箭,敌人多到不用瞄准。弓兵们搭上第二支箭,这次是平射,羽箭越过前排的头盔,略微减少了对方的数量。

绿皮生来便欺软怕硬,总是聚集成群以便壮胆,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朝着步兵冲去。但还是有些特别勇敢的地精在兽人带领下,扑向了左侧的骑兵。克里斯蒂娜可不想仅有的机动力量被缠住。她叫来了胖法师。

“威利先生,你能挡住这些绿皮吗?”精灵难得记起了法师的姓氏,她指着不远处的兽人。

“……是的,大人,我应该可以。”法师还是不够干脆,不过经历了洞穴里的战斗,山姆至少不会发抖了。他柔软的胖手从内袋摸出一份硫磺,嘴里念念有词,平举起右手,指向目标。

一个火球在绿皮堆里炸开,高热的火焰瞬间吞没了位于中心的兽人,把其余地精炸的四仰八叉。即使戴着头盔,克里斯蒂娜也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做的很好,山姆。”精灵拉下了面甲抬起手:“骑兵队,跟我来!”圣骑士一马当先,余下的士兵迅速跟进,少数侥幸没死于魔法的绿皮,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山姆威利捡起被冲击波吹倒的法杖,跑进了队伍里相对安全的地方。

铁和战锤,是帝队的惯用战术,现在,“铁”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前排的步兵彼此将盾牌相叠,死死顶住绿皮狂乱的冲击,但地精和兽人太多了,士兵们用上了双手和肩膀才勉强维持住盾墙不被冲散。后排的战士也没闲着,长矛越过盾牌的间隙,戳中了很多个头较高的兽人,血顺着盾墙往下流淌,大部分都是绿皮的。有些举着盾牌的士兵不幸滑倒在血泊里,当即便被地精拖走,甚至没叫出声。后排的人黑着脸顶上,生死关头,无需命令。

矮人身高受限,加之没有长兵器,只能站在后面干着急,但弗林特很快得到了机会,有群比较聪明的绿皮,从盾墙侧面绕了过来。

一个地精举起粗糙滥制的木盾,弗林特把它连同盾牌一并砸倒,又用肩膀撞翻了另两个。无法射击的弓手也加入战团。但即使这样,绿皮的数量亦远超过人类,整个阵线逐渐被压缩成背靠营门的马蹄形。

克里斯蒂娜的骑兵队驱散了为数不多的后卫,完成了迂回。骑兵们端着长枪,一头扎进措手不及的绿皮堆里。

绿皮逃的到处都是,骑兵们肆意挥砍,每一击都有战果。克里斯蒂娜无意参与这种残酷的追逐,她回到军营门口,瞄到老兵在绿皮尸体上翻翻拣拣,她摇摇头,这人真是贪财。

沃克满脸带笑,一把握住了骑士的小手。精灵耐着性子听完指挥官一番吹捧,她正欲抽出被握得生疼的右手,一声使人血液凝结的吼叫把她和沃克都钉在原地。

一个从头到脚裹在黑色盔甲里的绿皮走出林地,它是克里斯蒂娜见过的最大的兽人,在黑甲兽人身后,更多的绿皮出现了。不同于被击溃的那群乌合之众,这次,绿皮的军队几乎全由兽人组成。四散奔逃的地精也停住了脚步,骑兵们急忙撤退。黑甲兽人拿过一根长矛,强壮的手臂向后伸展到极限,精灵屏住了呼吸。快跑,快跑啊你们这些笨蛋!

长矛掷出,越过落后的人,击中了一个跑在前面的。矛尖从他胸甲上透出,精灵眼睁睁的看着受害者落下马。其他人被吓得面无血色,所幸骑兵并没追出多远,很快退回了营地。

“大人,你带着骑兵突围吧。”沃克满脸凝重,士兵们从他身边跑过,有搀扶伤者的,更多的人只是想尽快躲进墙后。中年军官欲言又止:“这次的攻势,只靠我们恐怕……”

“沃克先生,你挑两个好手去求援就是了。人走的多,反而不好脱身。”克里斯蒂娜盯着沃克的眼睛,一字一句:”我留下。“

我就知道圣骑士那呛人的荣誉感,可惜你只怕要死在这里了。沃克看着克里斯蒂娜有如大理石雕像般精致的脸庞,心里莫名难过。不过人终有一死,即便是高等精灵。

“这是我和部下的荣幸。“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敬意。

趁着绿皮还没完成包围圈,老兵和杰克带着有克里斯蒂娜签名的求援信往外冲。绿皮并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人,它们虽然不像人类那样用马来当坐骑,但地精会养狼。遵从主人的指引,十多只野狼被释放。木墙上的弓手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漏掉了几只,凶恶的野兽穷追不舍。

杰克转身砍中一只欲咬马腿的狼,还未及收剑,另一只已经跳起来扑向他,杰克情急之下抬起左手,即使隔着护臂和其下的锁子甲,禁军还是体会到了可怕的咬合力。狼来回摆动头部,想把他扯下马。老兵在旁边咬着牙用匕首猛刺一通,这黑皮的畜生总算松了嘴,滚落在地,发出了“呜呜“的悲鸣。幸存的野狼围住濒死的同伴,它们实在太饿了。

“谢谢,格林先生。“杰克惊魂未定,翻转手臂查看伤势。狼牙未能咬穿他精良的禁卫甲。

被唤作格林的老兵嗯了声,他回头一看,营地已被围的水泄不通,仿佛绿色汪洋中的孤舟。格林和杰克相视无语,唯有快马加鞭。

克里斯蒂娜站在营墙上极目远眺,看到两人最终安全进入森林,她松了口气。精灵知道此战凶多吉少,但圣骑士绝不临阵脱逃。能拿武器的人都被动员了,包括厨房里的杂役和打铁铺的学徒。没有战斗力的修女和牧师,也在木墙下,随时准备救助伤员。

弗林特来到骑士身边,拉过她的手。克里斯蒂娜低头看着矮人,温柔的笑了。她的笑容美到令矮人心碎,天知道里昂怎能错过这等世间奇迹。

营地外,吵闹喧嚣的绿皮列阵完毕,黑甲兽人粗鲁的推开挡在它面前的同胞,还踩到了几个不幸的地精。这绿色皮肤的野兽走到前列,高举起一柄长刀,嘶吼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句子。它朝着克里斯蒂娜挥下了那把丑恶的武器,绿皮回应了它们的领袖。

进攻开始了。

注释:1、斜体字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2、根据龙与地下城的规则,骑士是不可能丢下同伴自己跑路的,除非配合高数值的魅力,以及合适的理由进行“说服”。人帅能力强的里昂或许可以,中年谢顶的沃克显然不行。

第五章:故人相逢于战场

话说在古早的年代,世界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修罗场,充斥了毒虫猛兽,乃至非自然的怪物。人类裹着简陋的兽皮,蜷缩在洞穴里的火堆边艰难度日,女人小孩挨饿受冻,男人冒险外出寻觅果腹之食,常常丢了性命。老人?那是没有的。每一天都必须挣扎求存,很少有人能捱过三十岁。

不可言说之物徘徊在旷野中,等待着饥饿的猎物自投罗网。很多人携带着简陋的武器,留下了带回希望的承诺,一去不返。人类本该消亡,就如同被这残酷地狱吞噬的无数种族一样。最黑暗的时刻,精灵出现了,他们身穿闪亮的盔甲,手持威力强大的武器,驱散了步步紧逼的怪物。部落首领跪倒在天神下凡一般的精灵王面前,王扶起长者告诉他:“汝等困苦若此,吾人既知,自当倾力相助。”

俊美的精灵王优雅欠身,让到一旁。出现在长者眼前的,是部落里最强壮的勇士,他披着恶兽的毛皮,傲然挺立于精灵的队列之前。弱者暗自垂泪,而勇者则向绝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从那时起,历史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随后,矮人也来了,精灵教授奥妙的魔法,矮人奉上精良的盔甲和武器。有了盟友,人类不再是猎物。

邪恶在全世界节节败退。第一次,人们星空下也能安然入睡。然而,胜利就在眼前,精灵却匆忙离去,就如出现一样突然,甚至没给同生共死的盟友一个解释。黑暗行将反扑,固执的矮人拒绝撤退。长胡子朝着精灵离开的方向啐着吐沫,大声咒骂,用熔炉之父的胡须起誓对人类不离不弃。至今,矮人的众多都市仍然作为堡垒存在。

从那时起整整两个千年,世间再未有过人类与精灵并肩对抗邪恶的记载。后人只能从语焉不详的诗歌里,去搜寻黄金年代残存的一抹回光。

年长的教师,结束了一日授课,他总结道:“如果某天,精灵再次为人类拿起武器,那一定是个大灾难。”贵族学生似懂非懂,得到允许后,孩子们争先恐后的跑掉了。老师摇着头,收起了木桌上的书本。

兽人用双手扒住木墙粗糙的边缘,它是个幸运的家伙,躲过弓箭,又挤上地精搭起来的木板,守军忙的焦头烂额,没人注意它,对杀戮和破坏的渴望刺激着兽人,它用力撑起翻身上墙。

一柄剑捅进兽人的嘴巴,剑锋崩掉了它尖利的犬齿,精灵抬脚将绿皮踢下木墙。她举剑照着一个新冒出的绿脑袋劈下,中剑的地精惨叫着跌了下去,消失在拥挤的绿皮堆里。

墙外一支长矛贴着墙垛戳来,刺中了骑士的腰。矛尖划过盔甲边缘,金属的摩擦声能酸倒牙齿。精灵用手臂夹住矛杆,想把另一端的地精甩飞,长矛的主人全力抵抗,双方僵持不下,弗林特粗暴的终结了这场致命的拔河。他只一斧便砍断了长矛,同时腾出手拽住了精灵。另一端的地精可没那么幸运,它失去平衡从木板上摔下,一个兽人眼睛都不眨的踩住它踏上木板。

地精们用脑袋顶着木板和盾牌骑士注意到很多都是拆下的门板,这让她很不安跑到墙下,兽人则踩在上面,营墙不高只要伸长手就能够到边缘爬上来。凭借着十倍于守军的数量,绿皮已经占领了木墙上的某些地段。

沃克当然不能让它们得逞,失去了外墙,战斗就结束了。他带着骑兵来回支援,成功登顶的绿皮还得对付骑兵的长枪,很少有绿皮能撑下来。很少,并不是没有。

又一个兽人翻上木墙,它举着盾牌推开措手不及的士兵,狂野的向前冲刺,一口气又撞翻两个,对上了克里斯蒂娜。精灵见这兽人全身披甲,不同于之前的炮灰。木墙上的过道很窄,勉强容纳两人并列,没什么回旋余地。

兽人抬盾挡住她的下劈,剑锋所及,激起一片飞屑。克里斯蒂娜再次出剑,又落在盾牌上。披甲兽人并不反击,它在等,它身后空出的过道爬上了十几个绿皮。精灵骑士急了,她加快攻击频率,想引得兽人露出破绽。

靠着厚重的盔甲和大盾,绿皮守的密不透风,身后同伴一旦站稳脚跟,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兽人有同伴,精灵也不孤单。

矮人绕过精灵,用斧柄戳刺兽人的脚。绿皮手一软,没能挡住骑士的猛击,这一剑砍在盾牌边缘,离兽人粗脖子很近。克里斯蒂娜左手趁势压住剑身,将长剑切入。喷洒的鲜血,穿过面甲缝隙溅了她一脸。

精灵连感到恶心的时间都没有,兽人刚倒下,其后的地精便用长矛击中了她。瘦小的地精没力气破甲,但也让她尝到了腹部被重击的滋味。克里斯蒂娜疼的弓起身子。忍不住叫出声,结果尝到了兽人脏血的腥臭,这让爱干净的精灵恼羞成怒。

长剑擦过矮人的牛角盔,划开了地精的小腹,无论它今天吃了什么,都够臭的。地精丢下长矛捂住肚子,精灵把它踢翻,剑又劈进了旁边的某个绿脑袋。克里斯蒂娜也不收剑,她左手握拳,铁甲手套轻易击碎了地精的大鼻子。

弗林特感受到了精灵的怒气,他尽量向前避免被卷入。地精失去勇气,争先恐后的跳下木墙。剩下两个兽人正犹豫不决,弗林特的斧刃划过了其中一个的小腿,把它撞下过道。骑兵很快赶到,用长枪结果了站不起来的兽人。最后的幸存者不再踌躇,它把武器丢向矮人,为自己争取到翻墙逃命的机会。

绿皮败了,它们溜得飞快,弓手的箭也只钉住了几十个倒霉蛋。大门几百步之外,黑甲兽人坐在一个树桩上,巨手托住下巴,看着手下抱头鼠窜。过了那么一会,它似乎觉得看够了。野兽直起身,抓过一个逃命的地精。小地精知道不是对手,但生存本能逼着它挣扎。兽人逐渐发力,地精不再动弹。

沃克观察着绿皮的动向,兽人抬出几根粗大的树干,地精举起盾牌掩护扛兽人,绿皮再次发起进攻。

“点燃火把,弓手准备火油!”指挥官嗓门大到精灵想捂住耳朵。

“山姆,快过来!”克里斯蒂娜终于想起了法师的存在,这并不能怪她,山姆一直保持低调,不惜跑去给修女打下手。

胖法师丢下手中的绷带,把剩下的工作交给修女。随军牧师用了太多治疗神迹,虚弱到不能起身。山姆自认为是救死扶伤,可精灵的语气表示她可不这么想。精灵本想给法师点脸色看看,但转念一想自己满脸的脏血,只得作罢。她扯住法师,指向绿皮的破门锤。

“现在该你发挥了。”精灵隔着面甲说话,瓮声瓮气。

山姆追求安稳,他谋了个宫廷法师的差事,很是被同行鄙视,获赠外号“邮差先生”。

他不喜欢操弄危险复杂的法术,亦不想终日埋在书堆里。胖山姆只是个碰巧拥有了魔法力量的普通人,他一直觉得这种天赋是诅咒。

弓手们把箭头缠上蘸满油的粗布,凑近火盆,点燃了羽箭。

“拉弓……放!”一声令下,士兵们松开弓弦,火箭射向绿皮,盾牌没能挡住全部的攻击。几个中箭的兽人丢下树干,扑打着身上的火苗。从一开始,沃克就不指望火攻能造成什么大的破坏,他只想制造空隙。

见兽人陷入了混乱,守军发起第二轮射击,这回是普通箭头,更快且不显眼。绿皮被射倒了一片,剩下的兽人顶不住压力,丢下树干一哄而散。山姆松口气,看来是用不到他了。

黑甲兽人愤怒了,指着营门咆哮嘶吼。它身边的兽人忙不迭的跑回去,合力抬起圆木,绿皮头领提着长柄刀,紧随其后。

头领的护卫都穿着厚实的盔甲,更有地精全力掩护,沃克指挥弓手又射出一波火箭,兽人继续前进,一旦出现伤亡,立即便有其他绿皮补位。对头领的恐惧压过了弓箭的威胁。

弓手转而集中攻击走在末尾的黑甲兽人,它满不在乎的抬手遮住脸,没有一支箭能够贯穿它的铠甲。射击一停,兽人头领从盔甲缝隙上拔下卡住的箭,它故意举高这几支羽箭,吸引守军注意,它握紧拳头,单手捏断了所有箭杆。黑甲兽人怒吼一声,露出满嘴的尖牙。

克里斯蒂娜抬手止住还要继续的士兵。只能靠法师了。精灵骑士扭头对山姆说了一句。法师会意,开始准备。

他念诵咒文,感受到魔力充盈了全身。法师指向黑甲兽人,魔法能量凝结成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喷射而出,正中目标。火球炸开,烈焰吞没了一切。

山姆嘴角挂上了笑容,准备听精灵女人的夸奖,一想到她那悦耳的声线,法师觉得自己会乐在其中的。

法术效果好得出奇,围着破门锤的兽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趴在地上呻吟,连那根圆木也被点着了。守军发出了欢呼,山姆掩饰不住满脸得色,他微微抬起手,以表谦虚。

路过的微风吹散了烟雾,露出了一抹黑色。兽人放下护脸的手臂,火焰没能伤到它。黑色盔甲闪烁出着妖异的红光。

火焰防护!兽人怎么可能有这种高级货!法师抵抗着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试试魔弹吧……山姆威利快速完成了施法手势,食指伸出。

黑甲兽人掷出了长柄刀,动作敏捷的与体型不符,长刀扎进法师的肚子,把他推下木墙。山姆抬头查看伤势,只看了一眼,便昏倒了,深红色的血漫过刀刃向外流淌。

克里斯蒂娜急得顾不上梯子,直接往下跳,全身甲的重量砸的她眼冒金星,精灵跑到法师身边,当机立断,拔出了长刀。血液由伤口向外喷射,染红了山姆纯白的法袍。高等精灵跪在法师身边,双手合十,心无旁骛的祈祷。女神赐予了圣骑士诸多神迹,其中最强的,便是“圣疗术”。

泰拉从不拒绝信徒,克里斯蒂娜周身充盈着蓝色圣光。精灵把手放到山姆身上,让他腹部的伤口快速收缩,直到完全消失。血止住了,红润回到了他的脸上,但山姆仍未恢复意识。难道是伤的太重?

精灵还没来得及细想,有东西猛的撞上了大门,把堵门的树干都撞歪了。没等她站起身,撞击又发生了一次,这回,门斜开了一道缝,精灵看清了外面撞门的兽人。接着又是一下,门缝大到地精能挤进来了。

“骑兵队,长枪准备!”克里斯蒂娜高喊。还能战斗的骑兵下了马,在她身前排成两列,平端着九尺长枪。弓手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一度成功延迟了绿皮破门的速度,但当墙上的士兵跌落后,门外的兽人撞的更起劲了。精灵看到死者身上插着黑色的弩箭。

克里斯蒂娜来到马圈,她的白色母马安静的呆在角落里。精灵摸着它的鬃毛,白马低下头,贴着主人的脸颊,骑士小声说着话,与心爱的坐骑告别。她从马鞍上取下了盾牌,仔细的把这鸢形长盾绑上左臂,拉紧了皮扣。精灵在长枪阵边站定,沃克和弗林特带着还能战斗的人加入进来。

伤兵走出了充作急救室的木屋,很多人的绷带下还向外渗着血。他们找到了武器,沉默的加入了队伍。有人伤势太重,只能拄着长枪保持平衡。牧师和修女也来了,牧师脸色苍白如纸,修女低头握着胸前的圣像。人们惧怕孤独,尤其是临终之时。

克里斯蒂娜脱下了头盔,如果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她想好好再看看这个世界。尽管视线所及只有棕色树干所围成的木墙,以及摇摇欲坠的大门。

里昂,等着我吧。克里斯蒂娜回想与勇者相处的日子。可脑海里闪回的,唯有家中那两岁孩童无辜的眼神,和他第一次握住自己手指的触感。

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大门轰然倒地。仍在坚守外墙的士兵,转过身,搭上了箭。

“慷慨赴死!小伙子们!”沃克声嘶力竭,“慷慨赴死!”士兵们跟着喊。弗林特握紧了战斧,放声狂笑,他笑的太厉害,垂到胸前的胡子都在抖。

“来吧,绿皮杂碎们!今天我要砍下的脑袋,会多到让整个铜须堡妒忌的发狂。”矮人发出了宣告,好像迎面冲来的绿皮才是失败者。克里斯蒂娜用剑敲击盾牌,算是附和矮人。

精灵骑士左腿向前,举盾遮住身体,将剑搭在了盾牌上沿。慷慨赴死……

头领饶有兴趣的任由对面折腾,猎物不挣扎,随之而来的杀戮也会黯然失色。它很快注意到了那个白甲金发的尖耳朵。黑甲兽人的大嘴咧到了耳根,这让它的丑脸变得更狰狞了。对精灵,它有别的安排。头领挥挥手,早已迫不及待的兽人和地精怪叫着冲上去。

营地上空不到二十尺的高度,炸开了一个火球。冲击波非常强劲,让跑在前面的兽人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矛枪林里。接着是第二颗火球,这次,高度更低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火焰致命的灼热。绿皮停下了脚步,惊恐的抬头张望,第三颗接踵而至,爆裂开来,比天空中的夕阳还晃眼。最后,是十几只同时吹响的号角,低沉而悠扬,援军的战呼由远至近,响彻了整个战场。

地精最先逃跑,少量兽人紧随其后,大部分立即效仿。即使黑甲兽人恐怖如斯,亦不能压制。它不甘心的盯了精灵一小会,扭头加入逃跑的行列。头领推开了挡路的手下,很快不见踪影。

再次出现在大门前的,是杰克和老兵,两人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禁军看见克里斯蒂娜安然无恙,身子一软,滑下了马,竟然睡着了。格林也很不对劲,他抓着马鞍,浑身发抖,好像中了法术。

高等精灵特意回头看了眼法师,山姆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克里斯蒂娜突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莫德尔的胡须啊!”伴随着矮人的惊呼,是一个女人咯咯的笑声。精灵女子打了个寒战。

“克里斯蒂娜,我亲爱的。”有生以来只有一个人这么肉麻的叫过她,不是里昂,也不是她的母亲。那声音的主人大咧咧的走进营地,跨过了地上的血迹,紫色法袍的开叉处露出了白皙的大腿,以及款式时髦的长筒鹿皮靴。她来到强自镇定的精灵身前,掀开了兜帽,法师碧蓝色的眼睛带着捉弄人的笑容,她撩开遮住视线的长刘海,张开双臂:“不给老朋友一个拥抱吗?”

即使隔着盔甲,克里斯蒂娜仍感受到了女法师胸部的挤压,这让她更不爽了。精灵女子轻声叹气,她宁肯死于刚才的战斗。精灵勉为其难把双手搭上了法师的后背。黑发法师踮起脚尖,凑到精灵耳边悄声说道:“这两个男人真弱,连加速术都不能承受,不像我们的好里昂……哦,还有,不用谢。”

精灵真的忍了又忍才没把她推开。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加速术为龙与地下城世界众多魔法其中之一,是一个中低级法术,增益效果为加强目标速度,负面效果是法术过后,人物会进入疲惫状态。

注释三:即使勇者里昂,也没本事只带着精灵姑娘和弗林特就屠了龙,没有法师帮助,武功再高也白搭。至此,当年与里昂和克里斯蒂娜共同冒险的队友,又回归了一位。

注释四:莫德尔是矮人主神,熔炉之父。

第六章:平静的间奏

格林先生,其实不算老,布鲁克格林刚年满三十七。但他鬓角发白,眼窝深陷,神色颓废。对此,格林倒也不在意。经历过上次大战,能从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堆里苟全性命,谁还会去关心衣着发型之类的小细节。

大战结束,拿了遣散费的老兵于归乡途中,醉倒在某个小镇的酒馆里。女招待和老板合力将他抬进了房间休息,老板先走一步,女招待慢了点。第二天早晨,老板把格林和他女儿在床上堵个正着,布鲁克格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了婚。联想起头天晚上,老板耐心的询问起他的私生活,女招待则在一旁不停的偷瞄他,老兵觉得这是个圈套。

每逢战争,很多男人都会死在各种奇怪的地方,于是寡妇和嫁不出去的姑娘遍滥了大街。格林比较幸运,他的夫人,属于后者。老兵认顺水推舟的做了上门女婿,何况归乡,本也只是一句哄人的鬼话。他家连同父母和未成年的妹妹,被一条偶尔路过的龙烧到灰都不剩。据逃出来的人讲,那怪物都懒得降落查看战果。

在老兵十五年的军旅生涯里,有将近十年都在打仗。如今之所以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只因他除了舞刀弄剑,啥都不会。而他又很穷,有妻子和两个女儿要养。婚后,他酗酒,打老婆,骂孩子,在赌桌上输光了卖命钱,是个十足的人渣。最后被他忍无可忍的岳父踢出了酒馆。要不是妻子和女儿们,每天偷偷给在镇外棚屋栖身的他送食物,被酒精麻醉到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格林早饿死了。

长年累月的血腥战争,彻底扭曲了他。牧师宣称格林的病根不是出在,心魔需要他自己来解。接过妻子奉上的两枚银币,牧师丢下个木刻圣像,扬长而去。

妻子掩上棚屋的破门,看着丈夫颓废的样子,忍不住又掉了泪。女招待捂住嘴,唯恐引起丈夫的注意,她脸颊的红肿还未消散。小女儿抱紧了母亲的腿,眼睛里满是恐惧。妻女的反应让老兵脸颊发烫,他抓起桌上的酒瓶,凑到嘴边猛灌,入口却是水。一怒之下,格林将瓶子砸到地上。

酒瓶残骸混合着液体,在地板的凹陷处,汇集成一滩水泊,映出他颧骨突出,胡子拉碴的老脸。我究竟成了什么样的怪物。他伸手去摸女儿的脸,小女孩别过头藏进母亲怀里。老兵夺门而出,可他躲不掉身后的哭声。

羞于归家的老兵,撞见到正在宣读征兵告示的镇长,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遇到圣骑士是他转运的开始,地窟之行收入很不错,又挺过绿皮的攻势,老兵收好战利品,那都他回家的资本。沃克也没为难他,痛痛快快的开了放行条,本地军人回家探亲也是人之常情。

都过去两年了,因为他心里有愧,除了请人代写几封信外,就没了别的表示。老兵套上件皮甲,又背好袋子用力捆紧。营房里的老资格麦克,丢给他几个归家的下流段子,格林干笑两声,推门走了。

格林到马厩里寻找他的马,遇到了精灵。她手里拿着个苹果,正在喂马。一不留神,老兵又盯着精灵裹在紧身裤里的胯部发呆。他及时止住了这种僭越行为。

“下午好,大人!”布鲁克右手握拳碰触胸口,立正站好。

精灵转过脸,绿色眼瞳在光线暗淡的马厩里,闪闪发光。

“你好……”一个明显停顿,她向上翻动眼睛,“……格林先生。”精灵露出笑容,格林在他女儿脸上见过同样的表情。他听说精灵都一百岁了,长得挺漂亮,行为却跟个小孩差不多,还真让人羡慕。

礼毕,老兵走到自己的马前,他拍拍马脸,算是跟坐骑打招呼。格林安好马嚼和鞍座,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离家真的太久。

“格林先生,你们在怎么找到……恩,那位法师的?”精灵叫住他。

“是在我们找到的第一个营地,大人。”老兵心里急着走,脸上倒没丝毫不耐烦。

“她当时怎么说的?”精灵扶住马槽前的横杆,手指头抠着其上的裂纹,老兵觉得这样子更像他女儿了。

“那位骑士很为难,法师看了眼信,就说事不宜迟,先跟着我们赶回来应急。”法师在山坡上用幻术吓唬绿皮,格林就在旁边看着。

精灵食指抠进了裂缝,眼睛没看他,显然是走神了。

“大人,还有什么要我效劳的?”格林归家心切。

“……谢谢你,没有了,格林先生。”精灵脸红了。

老兵一欠身,左脚踩住马镫翻上坐骑。不,该谢谢大人你才对。托你的福,我才搞到这上等的魔杖跟匕首。回去就能给珍娜还有姑娘们换身新衣服了,没准还能把她父亲的店买下来。

他在前门遇到了让精灵念念不忘的女法师。格林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坐骑加快了速度,这次,没有要命的恶狼追逐他了。

女法师很不高兴,才去河边洗掉了靴子上的血迹,一个骑兵溅起的泥土,又破坏了她的努力。她挑起眉毛,对上了骑手,未等她抗议,老兵已经跑远了。法师屏住气,提起法袍的下摆快步走开。女法师对军营可不陌生,她呆的时间够久,习惯了男人那股汗臭味,她甚至容忍了当兵的经常性用手去挠裆部。但法师也有女人的尊严要维持,特别是现在要去见精灵。

她们有三年没见了。我都二十八了,而她是一百零几?法师很快放弃了计算精灵的年龄。对每个年过二十五的女人来说,岁月都是刮骨刀一般的存在,真不公平,为什么我不是高等精灵。

法师从口袋里取出面小镜子,仔细端详自己。

“艾米莉卡洛特,你的散步还愉快吗?”法师被吓了一跳,弗林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双手站在那儿。

艾米莉不留痕迹的收起化妆镜:“那是当然啦,我的好矮人,你知道克里斯蒂娜在哪儿吗?“

”马厩,跟她的好马聊天呢。“矮人撇着嘴,手摸上了胡须。艾米莉太熟悉这个动作,每当弗林特觉得尴尬时,他就摸胡子。”你们两个也该好好谈谈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法师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愉快些,而不是像去刑场。

两天前的那个拥抱,精灵身体僵硬,不情不愿。之后便借口照顾伤员,不再理会法师。艾米莉觉得很委屈,也赌上了气,但她随即意识到,不能用人类的时间观念来衡量精灵。

克里斯蒂娜很好找,她牵着坐骑出了马圈,多半是打算去遛弯。精灵见到法师楞了一下,想改变行进方向,坐骑却不配合主人,母马头顶着精灵的后背,破坏了她的小心思。

“好啊!小娜。”女法师硬着头皮上前,我是不是太大声了。

“……恩。”精灵利用身高优势,把视线固定在法师头顶。她没有停步,而是牵着坐骑往外走,艾米莉只得跟在她旁边。

“来的路上我真担心。”

“谢谢。”

“没事就好。”

“是啊。”

“几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挺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出了营地。压抑的气氛首先打败了法师。她疾行两步,档在精灵面前。艾米莉直视克里斯蒂娜,她对自己水汪汪的天蓝色眼睛很有信心。果然,两个女孩对视了一阵,精灵的表情软下来,拉着缰绳的手也不握拳头了。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法师趁胜追击:”有什么话不可以说,还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蠢话一出口,收回可就来不及了。精灵扯住缰绳,精致高挺的鼻子因为大力吸气,鼻翼有节奏的扩张。

有什么不满吗?那可是本烂账,女性之间的友谊本就脆弱,尤其是漂亮女人之间。稍有不慎,便鸡飞蛋打。何况,她们中还隔了一个男人,里昂伍德。

精灵气哼哼的上了马,丢下一句话:”那天,若是你在,里昂便不会死。“未等她回答,克里斯蒂娜骑着马跑开了。

“这不公平!!”女法师冲着精灵远去的背影大喊大叫,无论克里斯蒂娜是否听到,她都没反应。

我之所以离开,还不是因为你啊!艾米莉咬住嘴唇。送两本诗集,牵牵小手,他就爱上你啦?拜托,你这长不大的小姑娘!女法师气的跺脚,丰满的胸部剧烈起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可是高阶法师啊,不能因为这种事乱了心思。

她这次来,除了要救两个老朋友,还有一个人她亦不能置之不理。身为少有的天才。卡洛特得到了法师塔的留任,教过学生,其中就有山姆威利。胖山姆虽然反应慢了点,但他态度很恭敬,这样的乖学生,哪个老师不喜欢?

可惜当了个‘邮差’,算啦,看他那腰围,也没本事在野外活动,不像我。女法师走回营地,找她的好学生去了。

当她自认为高尚的,把勇者让给了哀怨的精灵小妞后。艾米莉回到法师塔当起了老师,换个男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噩耗突然而至,她身在人群里,看着灵柩里的里昂,和带队的精灵。

入夜,艾米莉独自来到墓园。曾以为这男人没什么特别的,事到临头,却连直视墓碑都做不到。她鼓起勇气把手放上去,一接触到冰冷的墓碑,情绪瞬间失控,眼泪多到打湿了衣襟。她扶着冰冷的石碑,慢慢的坐下去。第二天,法师被墓地的看守摇醒,她竟枕着坟包睡了一整晚。

她辞去了教书的工作,对方看她哭肿了双眼,询问她是否需要再次考虑。艾米莉轻轻拉起法袍,低头屈膝。高阶法师只好同意了。

法师加入前线的军队,可复仇并不是一道等式。无论消灭多少绿皮,里昂也不能回来填补她内心的空洞。两年了,她受够了这场战争。正在考虑是否辞行离开,却又遇到哨兵带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人,一路往军官的帐篷跑。她知道最近绿皮突然活跃起来,攻击了很多疏于防备的营地。

法师听见帐篷里似乎传出了圣骑士这个字眼,她跟进去,从面露难色的骑士手中接过信,认出了精灵娟秀的笔迹。重新见到老朋友也不错啊,还能换换心情。她这样想。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法师塔位于帝国首都,皇帝不会放心一帮能在字面意思上呼风唤雨的人,离开他的视线。

第七章:微小的希望

一路过来连个警卫的影子都没看见,这让老兵非常不安。镇上有民兵,虽说只是几十个太老或者太小的男人,还包括了几位缺胳膊少腿的前军团士兵。但即便如此,也不会麻痹大意到连岗哨如此地步。

他冲进敞着门的围墙,疾驰过无人的大街,到了自家酒馆前。老兵从马上跳下来,推开了门。若是以往,珍娜的父亲早就拿着拖把,跑来打他了。然而此时,只有空无一人的前厅迎接他。

清晨的阳光紧随打开的大门,透进屋里,细小的灰尘无处藏身,在温暖的光柱中现出了身形。桌椅板凳都在原位,吧台柜子里的酒亦一瓶不少,唯独缺了大嗓门的乡下人。这些来贩卖自家土产的农夫在去早市前,会到酒馆坐坐。大杯装的麦酒,配上黑面包和珍娜做的土豆炖肉,向来都是保留节目。农夫们付钱一直很吝啬,指责酒里掺水。但他们不会在珍娜经过时,捏她的屁股这是镇上闲汉的专利。现在,格林宁愿面对满屋子被他打掉门牙的流氓,也不愿独自留在这片死寂中。他跑上楼,几间客房都关着门。过道尽头是妻子和女儿们的房间。门开着,老兵走了进去,侥幸是不存在的,里面没人。

家具的摆设与两年前一样,没有太多变化。妻子的大床居中,孩子们的高低床贴着墙,放首饰的梳妆台没被翻动过,衣柜门紧闭,床单和被子也铺的整整齐齐,处处体现女主人的贤惠。他颓然的坐到床上,用力抓着脸,试图给这诡异的现实找个合理解释。避难去了?也许吧。就在他快要说服自己的时候,看见了倒在地板上的木头玩偶。那是他从到酒馆留宿的行商手里买给小女儿的。大女儿眼红了好一阵,虽然她早过了需要玩偶陪伴才能入睡的年纪。

木头骑士倒在地板上,双手举剑,下身断成了几截。小女孩可没有压断硬木的体重,即使珍娜也得用力去跺才行,而好脾气的妻子绝不会这么干。他开始仔细搜索屋子和整个酒馆,欲盖弥彰的蛛丝马迹,愈找愈多。

格林坐在酒馆台阶前,把包裹里的战利品撒了一地,他从中捡出黑暗精灵的匕首,考虑了下,又带上那把魔杖。一条大黑狗出现在了几步外的地方,畏畏缩缩,不敢靠近,是邻居家的狗。

“好狗狗,来,过来。”老兵伸手招呼着这只受惊的动物。黑狗犹豫了一小会,摇着尾巴跑过来。格林拍着它背上蓬松的黑毛,摸到了块毛皮纠结的部位。可怜的狗儿腰间被砍了一刀,流出的血凝结成了硬块。黑狗扭过头,舔了舔他的手,狗的舌头很干,舔的有气无力。

格林从包里掏出块肉干,他掰了一半丢给狗。剩下的部分,就着从吧台找到的酒,灌进胃里。马不停蹄赶了几天路,一个皆大欢喜的归家之旅,却成了至亲杳无音讯的残局。无力感充斥全身,他品味着舌尖残留的麦酒,丢下了空瓶。格林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战士,他活过了恶龙肆虐的修罗场,不知放弃是何物。

老兵骑马离开了酒馆,那条黑狗跟着他跑了好远,直到力竭。

绑匪的确想要掩盖行踪,可惜不怎么成功。负重过度的车轮在砖石路上,留下了扫除不掉的痕迹。两边大片被撞断,踩烂的灌木丛亦是路标般的存在。格林跟随一堆显眼的足迹,走出了大道。覆盖着杂草和断枝的泥地上,有三堆新翻的土。

他发疯似的扑上去,用匕首狂乱的挖着,土堆下露出了铁匠詹姆那张方正的大脸。老兵还不罢休,又从一旁的新坟中,刨出了铁匠的两个儿子。他坐到土坑边,喘着粗气,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了原有的节奏。铁匠和孩子们的手掌上伤痕累累,口鼻中还有泥土,三人里最强壮的詹姆,手上指甲都没了。

活埋,这帮杂碎!他把铁匠一家拖回土坑,盖上了土。让街坊暴尸荒野,未免太过薄情。

之后又经过了几个类似的现场,老兵不再停留。他坚信只要继续前进,希望总是会有的。而且,他自问,难道我挖出了……就此放弃吗?不!格林甩掉了不详的念头,珍娜和孩子们一定还活着!那天深夜,他追上了停止前进的车队。

格林藏好坐骑,利用绿皮扎营时的混乱,潜入营地。地精身为部落中地位最低的成员,可没躺下休息的资格。这些小家伙将一个个滚烫的铁锅,抬到了牛拉着的囚车前,向俘虏分发炖汤。有队地精厨子路过老兵的藏身处,锅里传出的味道,让他捂住口鼻。

绿皮生性残忍好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如今不仅收容俘虏,竟然还提供食物。老兵努力消化眼前反常的一切,但他也理不出头绪,只得把注意力放回囚车。他在俘虏里认出了很多熟悉的身影,面包师贝克,弓手莱德,以及酒馆女侍珍娜,他的妻子。

格林好容易按下当场扑向囚车的疯狂念头,妻子除了头发蓬乱,神情沮丧外,身体似乎并无大碍。两个女儿紧靠着母亲,小碗里的怪味炖汤让姑娘们愁眉苦脸。他最后看了妻女一眼,蹑手蹑脚的退出了藏身处。

夜深了,颠簸了一天的俘虏在囚车里沉沉睡去,吃喝完毕的兽人也钻进了帐篷。看守囚犯和警戒的苦差事,它们才不操心。三个地精从篝火边起身,拿着各自的武器。换防的地精找到了哨兵,绿皮们用母语大声交谈,其中两个还激动的挥舞起细小的手臂。老兵趴在离哨兵十几步外的草堆里,某种柔软的东西滑过他手边,皎洁的月光和绿皮特有的夜视能力逼得他纹丝不动。终于,哨兵带着胜利的表情走了。留下的地精里有个特别显眼,它身穿皮甲,腰间别着把短剑,还穿着双靴子。与它相比,旁边的两个地精活像乞丐,老兵决定留它做活口。

希望这些小怪物与我们一样,穿的越好,懂得越多,最好会说帝国语。老兵以己之心,度绿皮之腹。

之前的哨兵走远了,格林等到再也听不见声音后,默数到五百。穿着讲究的地精找了块岩石靠着坐下,还打起了鼾。拿长矛的地精还算警惕,可单薄的衣物抵御不了寒气,地精哨兵把长矛搭在肩上,搓着手来回走动。

格林将匕首投向远处的哨兵,正中胸口,地精一声不吭的倒下了。他跳出草堆,一剑刺穿了回头查看的地精。刚睡着的小头目突然惊醒,被一把滴血的剑抵住了脖子。绿皮害怕的发抖,它看着人类,用对方的语言说:“别,不想死。”它的帝国语说得磕磕绊绊,人类听懂了,塞了团破布进它嘴里。

藏好两具哨兵的尸体很轻松,地精身高体重只相当于七八岁的小孩。但格林还得拉着一个俘虏,稍微狼狈了点。老兵拖着地精走了很远,直到他确定远离营地为止。

“快说,你们打算把这些人弄去哪儿。”老兵把地精绑上一棵小树,扯掉了塞嘴的破布。

“你,不杀我,“人类阴着脸点点头。”你,保证?“地精一脸期待,抵住喉咙的匕首加了些力道。

”我可不介意再去抓个听话的。“老兵在绿皮脖子上留了道血痕。

“吱吱,不知道大老板,抓人类干吗。“见对方表情狰狞,地精赶紧改口:“但,我知道大老板要去哪里,一个山谷,抓到人类,都去那边。”

“地名,告诉我地名,蠢货!”老兵恨不得将这低能捅个对穿。

“吱吱不知道地名,吱吱跟着大老板走,去山谷。”即使匕首加身,地精仍一脸无辜。

“大老板是谁!?”格林急得控制不住音量,地精嘴里的大老板,多半是个孔武有力的兽人。他可没把握能制服那样的对手,但即使一星半点的希望也只能抓着不放。他有种在赌局里押上全部的钱,却摸了把烂牌的感觉。

“你杀了吱吱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它虽然笨了点,却是个忠心的小跑腿。”语调优雅悦耳,同样的感觉,只有那圣骑士带给过他,而她是帝国境内唯一的精灵。老兵飞快转身,掷出了拷问地精的匕首。

穿罩袍的男人连躲避动作都没有,匕首撞到胸口,发出了碰到岩石的声音,掉在地上摔碎了。法师!老兵拔出剑,就要冲过去。

“低等种族总是这么粗鲁吗?”法师满不在乎的掀开兜帽,露出了深色脸庞和雪白的头发,红色瞳孔在月光下闪烁着。

黑暗精灵!格林一惊,停住步子。洞窟里的经历,让他牢牢记住了高等精灵的邪恶远亲。

“我相信我的帝国语,说得比你好多了。”黑暗精灵满意的看老兵放低了剑,他的声调居高临下:“听好了,人类,这个车队要去地方,在你们的称呼里,叫做帕那峡谷。现在,让我看看你不辞辛苦跟来的理由。“

法师走到格林身前,把手贴上他的额头。尽管黑暗精灵瘦削形似都市淑女,邪恶种族的触碰仍然让他屏住呼吸。

“嗯,很好,我记得人类都很重视家庭,亲人就是一切,对吧?“法师表情不屑一顾,但老兵却听出了羡慕的语气。黑暗精灵递给格林一瓶药水。

药剂冰冷异常,隔着玻璃容器,透出了黄色荧光,他不解的看着法师。

“喝了它,你可以更快的回去搬救兵。”黑暗精灵嘴角扬起,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或者什么都不做,过些日子,来给老婆孩子收尸,如果她们还剩下什么的话。“

布鲁克格林凶狠的瞪着法师,只换来黑暗精灵赶苍蝇似的挥手。法师对他没了兴趣,背过身查看被捆在树上的地精。无论这法师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只能照单全收。还是说冲进营地,面对几百个兽人和地精?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敢举火照明,等找到了坐骑,已是摔的鼻青脸肿,忠实的马儿打着响鼻,抗议主人将它独自丢在这危险的地方。老兵安抚住坐骑,他重新捆紧马鞍,有东西从袋子里掉下来。格林弯腰去捡,原来是女儿的木头玩偶,老兵捏着失去下半身的木偶,突然笑了。是啊,有人是绝对不会拒绝他的。

他把木头骑士塞回马鞍,将药水整瓶喂给了马。布鲁克格林与小镇的住民,所依仗的微小希望,又加大了那么一点。

保护弱者,匡扶正义,方可称为圣骑士。

地精不想黑暗精灵主子看见它无能的模样,它用力挣扎,想要从束缚中脱身。主子笑了,吱吱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认可,赶紧陪着笑。黑暗精灵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正对它,地精丑脸上的表情凝结了。

黑夜中,一道白光转瞬即逝。

吱吱是个好跑腿,吱吱知道的太多了……

注释:1,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2,黑暗精灵的武器都有不耐阳光的特点,会随着日照时间增长,而逐渐腐朽,而不是这个法师的石肤术有多厉害。

第八章:往昔的重现

欧菲莉雅主母靠在座椅上,杵着下巴,空闲那只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籍此转移坐垫造成的不适。人类仆人笨手笨脚的动作加重了这种感觉。黑暗精灵纤细的指尖第三次接触了桌面,女仆竟还没倒满酒杯。迟钝的佣人本来只配喂蜘蛛,但如今,奴隶亦是稀缺资源。况且,这里不是幽暗地域,没有恐怖的巨型蜘蛛。黑岩城第四家族的主母,拿起杯子大发慈悲的抿了一口,奴隶女孩抱着酒瓶退到岩洞的角落,对刚才的死里逃生并知情。

“主……主母,你儿子和俘虏,到了。”一个地精跑进来跪倒在地。小绿皮的人类语言结结巴巴,完了还抬起头到处乱看。

“知道了。”主母忍着捂鼻子的冲动,把地精打发走。身后几个女儿可没母亲的耐性,一个个夸张的屏住气,小女儿还后退了几步。

养尊处优惯了,不堪一用啊。脸上,欧菲莉雅没显露出情绪,她站起身,心想总算能离开这堆散发着腥味的熊皮衬垫。折磨主母尊臀的腥臭毛皮,源自一头被绿皮酋长猎杀的黑熊。它本想献给主母当作披肩的,幸好首领的人类语言委实太过糟糕,主母装了糊涂,用这堆扎手的玩意儿垫了屁股。

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太阳不像绿皮那样惧怕黑暗精灵,它老实不客气的把光线撒落在每一位黑暗精灵女性身上。欧菲莉雅面朝东方,抬起头张开双臂,她满意的看到女儿们都照做了。记得刚到地表那会,必须用蛇首鞭威逼才行(当时还能使用)。家族的女性维持着这个姿势,主母称之为,适应新生活的修行。

“抱歉打扰你,母亲。”扎克纳夏斯巴农鞠躬:“俘虏送到了。”首席法师没有把恭敬的姿态维持太久,他很快直起身,脸藏在兜帽里,旁观母亲和姊妹们神神叨叨的仪式。

主母刻意晾了他一会,改叫母亲了?你真是在人类中呆的太久,扎克。欧菲莉雅克服了直视太阳带来的眩晕,维持住家族主母应有的体面,她说道:“辛苦你了,扎克,来的路上没意外吧?”

“如你所愿,一切顺利。”儿子的脸被兜帽遮住,看不见表情。

“跟主母说话,把脸露出来!“大女儿玛雅气势汹汹,但欧菲莉雅很确定她不是在维护主母的威严。

弟弟没有理会,法师抱着双手,姿势挑衅。当姐姐的恼羞成怒作势上前,右手习惯性的伸向腰间,她愣住了。

”怎么,找不到你的宠物蛇了吗?姐姐。“即使看不到脸,欧菲莉雅也能想象儿子得意的表情,玛雅气的满脸通红,却也不敢空手挑战法师,她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够了!“换做以前,主母乐见儿子给女儿吃瘪。玛雅身强体壮,信仰虔诚,是家族的首席牧师。假以时日,她必定觊觎主母的宝座。但如今是在地表,而非黑岩城,她不能坐视儿女们战成一团,削弱本来就少到可怜的战力。

“你们这些蠢货搞不清家族的处境吗?我不希望再有任何的争斗!我们要……互敬互爱。”黑暗精灵语里有十多个单词指代谋杀,偏偏没有一个是形容团结的,主母不得不借用了高等精灵语。欧菲莉雅欣慰的见到儿子仍慑服于她,男性黑暗精灵垂下双手,换了个恭敬的姿势。“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儿子。“主母使用了母亲的语气,法师再次鞠躬。

“不过是个男性……”玛雅涨红了脸,仿佛觉得唾弃血亲的性别还不够,她补充道:“一个前任祭品。”

欧菲莉雅揪住玛雅的衣领,把她拉到眼前,两人离的如此之近,以至于能感到彼此间的鼻息。“我们没了神眷,可男性还有魔法,你最好别忘了!“欧菲莉雅瞪着女儿,直到她垂下眼睑,才松开了紧握的手。

主母曾是罗丝的高阶牧师,蛛后也对她有求必应,但如今第四家族失去了神的恩宠,虔诚与否都不重要了。欧菲莉雅主母活了四百年,见识了太多东西,若非她未雨绸缪,家族大多数成员,都不可能从第二家族和另外几个小家族的联合袭击中生还。主母带着她的大家庭逃到地表,她坚信能在这里能找回曾经的辉煌。

玛雅吞咽着唾液,艰难的克制住杀意,她差点就拔出了藏在皮靴里的锯齿短剑。只是她不确定如果当场杀掉主母,几个妹妹是否会支持她。况且还有扎克的存在,法师可不是能靠蛮力吓住的。该死,当初这男孩生下来就该把他献祭了,要不是那傻女人阻拦……

扎克不理会身后的骚动,他对女性的争权夺利毫无兴趣,反正他也从没喜欢过她们。扎克在脏乱的营地里找到了他的屋子。掀开门帘,见艾顿瓦肯杜伊斯正坐在他舒适的躺椅上,手里的酒杯飘出蘑菇酒特有的甜腻法师从幽暗地域抢救出来的存货。

“你回来晚了,法师。”武技长艾顿双脚搭在桌边,离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很近。

扎克无视武技长的问话,径直走过去拿起了法术书,反复确认没脚印后,才把它收回书架。忙完这些,他坐到艾顿对面的圆凳上。躲在屋子角落的仆人赶紧跑出来,给他也倒了一杯酒。人类女孩低着头,左边的脸颊有些红肿。法师盯着艾顿,目光锐利。

“放心,我对你的宠物没兴趣。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地表的猴子吗?”艾顿解释,武技长比法师壮了两倍不止,但他还是在扎克的逼视下收回了双腿。

“说吧,有何贵干?武技长。”扎克抬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少装糊涂,那事办的怎么样了?嘿嘿嘿……”武技长挤眉弄眼。

“……”惊讶于艾顿的直白,法师一时无言以对。

“怕什么,我试过了,这的人类没一个能理解我们语言。”武技长扫了眼站在扎克身后的奴隶,女孩惊恐的低下头:“至于那些牧师,她们只会抱怨要命的太阳,又因为被罗丝抛弃的破事,整天自怨自艾。不过,主母是个例外。”

“但她只有一人,我们可是人多势众。家族里的男性战士早受够了这帮女性,都愿意入伙。”艾顿说的兴高采烈。

“每一个人,你确定?”法师扬起一边的眉毛。

“当然啦!”艾顿斩钉截铁,目光停留在了剩下的半瓶酒上。

武技长拿走了珍贵的佳酿,他脚步轻快。留下扎克一人在椅子上发呆。若不是哈其涅特死在黑岩城,武技长的位置哪里轮得到这白痴佣兵。法师头又开始疼起来,一双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柔的按摩他紧绷的颈部肌肉。扎克放纵自己沉溺了几分钟,:“谢谢,莫利,你回去休息吧。”法师用的是帝国语,他指向桌上餐盘里摆放的食物:“这些面包和熊肉,拿去和你弟弟一起吃吧。”

女孩抱着一兜东西离开了屋子。好香的味道,看来我软弱的哥哥又喂她食物了,先是武技长,又是人类奴隶,自以为聪明的男性法师搞什么密谋呢。在屋后某块巨石阴影里躲避烈日的维尔娜纳夏斯巴农,满足于窥探私密的成就感。她漂亮的小脑袋歪到一边,第四家族最小的女儿正在考虑,怎样利用这个发现,来为她攫取最大的利益。

克里斯蒂娜克制住让坐骑奔跑起来的念头,这真的很不容易。她能感到汉克投来的热切目光,虽然年轻人把仰慕之情表现的彬彬有礼,符合一个贵族应有的仪态,但仍让精灵非常不自在。

汉克是挺拔健壮的青年,要不是满脸雀斑和杂草丛似的棕色头发,几乎可以称得上英俊了。他是本地领主的小儿子,两个哥哥早已继承了家族的职位,在军中服役。哥哥们英雄好汉,弟弟也不甘落后。绿皮反乱后,他率领家族私兵保卫封地,与绿皮有过几次交手。领主的军队也是沃克能找来的唯一支援。其他正规军团因为绿皮异常活跃,都陷入了自顾不暇的境地。

精灵女子对于这位挺身而出的小贵族还是很感激的,如果他能够少一些殷勤的话。汉克青涩质朴不加掩饰的热情,已经让艾米莉看足了热闹,当天宿营时,克里斯蒂娜声称想去附近“散步”,汉克跳出来要护送她,精灵一再婉拒,青年贵族再三坚持。这场绅士精神的展示被看不下去的女法师打断了。艾米莉干笑几声,挽住精灵的胳膊,把男孩和他通红的脸留在原地。一旁的士兵们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众人的起哄,让汉克的脸更红了。

以前,两个女孩经常这么约着去“散步”。那时,里昂还活着,而她们是朋友,很要好的那种。

尽管精灵僵直着手臂,绷紧了腰部令法师很不爽,但她还是决定拿出年长女性的气度来。有趣的是,最初相遇之时,法师和骑士都只能算作小女孩。年长的女孩开口了:“感觉又回到以前了,哈?”艾米莉转过脸对着精灵,“你我一起走进树林,躲开男人的视线。”

出乎意料的,克里斯蒂娜露出了浅笑。艾米莉深受鼓舞,她玩闹着将精灵推向前:“快点哦,还怕我听到你尿尿?”看着精灵迎风摇曳的身姿突然僵硬起来,法师得到了恶意的快感。还是这么纯洁啊。

骑士躲到树后,解掉了腰间的武装带,她将皮带放在草地上。弗林特不适合快速奔袭,我让他留在营地了。精灵解开紧身裤的扣子,胖法师和杰克回首都报告去了。只剩下艾米莉陪着我,克里斯蒂娜蹲下去:“你……可以走远一点吗?”

第二天的气氛,因为斥候的报告紧张起来。民兵骑手回到大部队,带来了绿皮的动向。一支由上百个绿皮押送的俘虏队伍,正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如果绿皮们是去帕那峡谷的话,不久之后就会迎头撞上。

汉克摩拳擦掌,克里斯蒂娜却不这么想,他们这支小部队,算上领主家的私兵,也才三百出头。两人商议后,决定在绿皮的必经之路上打个埋伏。完美的计划,无可挑剔,如果精灵身边都是职业军人的话。

兽人砸下大棒,骑士接下了这一击,反手推出盾牌,打飞了绿皮的双手。精灵一剑捅穿了兽人的皮甲,刺进了腹部,克里斯蒂娜抽回武器,留下对手在原地等死。精灵女子抬头四顾,战场一片混乱,人类,兽人,地精,都自顾自的攻击最近的目标。

全怪那个沉不住气的民兵弓手,他那么小,还不到十四岁!克里斯蒂娜清清嗓子,想要发号施令,她尝试了几次,都被其他人的咒骂,高呼以及惨叫声给盖了过去。这白痴小贵族,带的什么兵!精灵掀起面甲努力寻找,看到那个“白痴小贵族”和一个民兵正背靠背的抵挡几个兽人的攻击。骑士调整了下呼吸,我得去救他。

“小娜,掩护我!”她听见法师的喊声,改变了方向。骑士举着盾冲过去,撞倒了准备一拥而上的地精。“你还好吧?”骑士将法师挡在身后,挥出一剑,逼退了当面的兽人。

“让开!”精灵赶快闪到一边,女法师猛地举起双手,两个拇指并拢,其余指头向两侧张开。绿皮们意识到了什么,嚎叫着发起冲刺,想要在施法完成前终结法师的生命。

艾米莉双眼圆睁,咒语脱口而出。高热的能量立刻吞没了冲来的绿皮,火焰呈扇形喷射,五尺之内,无一幸免。

不等精灵感叹,法师又从腰间的袋内掏出了新的施法材料,她举起右手,沙粒顺着指尖滑落。咒语同样念的飞快,骑士只听见了最后的词“……克来那威。”法师细长的手指对着前方划出一道弧线。负隅顽抗的绿皮转瞬间倒下许多,士兵们逼近了外侧的囚车,人类俘虏激动的叫起来,形势逆转了。

好强!比几年前厉害多了呀。高等精灵深受鼓舞,她转动了着剑柄,想要加入攻击的队伍。

“小娜,我需要你的保护。”法师冷静的声音留住了跃跃欲试的精灵。“就像以前一样。”克里斯蒂娜不用看,也知道艾米莉又在俏皮的眨眼了。她抬起盾,呼啸而至的弩箭击中盾牌,钉在了上面:“是啊,就像以前一样。”精灵女子小声的复述着。

骑士为盾,法师为矛,战士……战士已去。克里斯蒂娜咬住嘴唇,爱,所以我便要独占吗?她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注释:1,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2,黑暗精灵是生活在幽暗地域,也就是地下世界的种族。是信仰罗丝(也被称为蜘蛛神后)。黑暗精灵社会是母系社会,只有女性可以担任蛛后的祭司,男性地位低于女性。黑暗精灵的城市由几个大家族联合统治,彼此之间征战不休,失败一方会被彻底灭亡。

3,蛇首鞭是一种活生生的武器,由几条附身在其上的毒蛇组成,是蛛后祭司身份的象征。

4,艾米莉分别施展了“燃烧之手”和“沉睡”两个法术,不是什么高阶魔法,但混战的场合,火球术和闪电术这种打出去不用管的,都会造成严重的误伤,玩过博德之门系列,一定有心得(_)。

第九章:拯救与密谋

“我们哪儿也不去。”年轻的妇女用手梳理着小男孩脏乱的卷发,男孩和一个更小的女孩紧抱着她的大腿,使得她像极了护崽的母鸡:“骑士大人,可怕的绿皮到处都是,跟着军队才有活路。”很多人响应了她,剩下的即使没吭声,也都阴沉的点点头。

克里斯蒂娜寻找着汉克的身影,想要得到他的支持这都是男爵领的住民。青年的贵族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感激涕零的农夫脱帽跪地,争抢着亲吻他的戒指,年轻人忙于扮演英雄,没注意到精灵的窘境。我能怎么办,兵力不够,分不出人手护送救下的平民回家,可哪有带着群老百姓打仗的道理?精灵女子按住了额头,女人孩子们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艰难无比,但我必须这样。

有只手碰了碰她,格林压低嗓子,声音小到非人类的尖耳朵才能听到:“大人,就带上他们吧,都是女人和孩子的,而且……”老兵往一旁使眼色,她顺着看去,有几个汉克的兵在俘虏里找到了朋友和家人,涕泪四溅的抱成一团。“部队里有女人,当兵的也能吃的像样点。”老兵安慰了垂头丧气的精灵女子,不小心把她和法师也归进了挠裆粗汉的行列。

宿营时,负责分发晚餐的女孩把热气腾腾的炖肉装了满满一碗,递到了精灵手里,克里斯蒂娜点头致谢,小姑娘兴奋的满脸通红,她笨拙的行了个屈膝礼,推着锅子跑开了。精灵用木勺搅动碗里混合着肉,土豆以及卷心菜的乱炖,怀疑的尝了一小口,比起用铁锤敲碎才能入口的牛肉干强多了,她承认。

用餐完毕,营火边的聊天开始了,几个关于女人的下流笑话让营地里的气氛达到了,精灵很确定有些大头兵已经笑岔了气。唯独精灵女子所在的圈子,所有人都严肃的谈论着天气,克里斯蒂娜掏出手帕擦干净了嘴,不咸不淡的应合了两句,便要告退。士兵们匆忙起立,目送她离开,精灵分明听到了几个人如释重负的换气声。哼,男人。优于人类的听觉,让克里斯蒂娜只能对色情段子照单全收,虽然很多内容都无法理解,但也足够让她低头走路了。

精灵找到了安置伤兵的帐篷,艾米莉早就在里面忙前忙后了。她指挥着几个农家姑娘更换绷带,清洗伤口。真可惜,你该呆在篝火边大杀四方,让那些男人脸红的,精灵恶意的揣摩。克里斯蒂娜并未打扰老友,她找到了一个伤势严重的士兵,走到了他床边。那人双眼紧闭,脸色白的已是遮不住皮肤下紫色的血管,士兵的腹部裹着几圈布条,被血染的通红,无法看出原来的颜色。精灵轻柔的按住了伤口。

“大地之母……”克里斯蒂娜闭上了眼,柔和的蓝光在她指尖泛起:“请治愈他吧。”伤者的呼吸逐渐平稳,陷入了沉睡。“把这绷带拆了吧。”精灵指示楞在一旁的兼职护士。她没有过多停留,继续找寻伤情危急的。她知道自己是这个队伍里,最接近牧师的存在了。精灵女子没有找很久,一个壮汉的右手被扭到了某种奇怪的角度,下嘴唇和牙齿不翼而飞,来帮忙的女孩用毛巾擦拭着他下巴上的鲜血和唾液的混合物。精灵默念起了祷文,圣洁的蓝光衬托下,她美的不像凡间的生灵。

帐篷里帮忙的乡下女孩都瞪大了眼睛,入迷的看着被圣光环绕的高等精灵。艾米莉默默的计数,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太多了,又在逞强。法师丢下了手中的绷带,摇醒了看得出神的女孩们,交待了她们应该特别留意的伤患。末了,她来到骑士身边,克里斯蒂娜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艾米莉把手搭上了精灵的肩膀:“小娜,去休息吧。”精灵固执的伸直了胳膊,她坚决的拉回了精灵的芊芊玉手,感受到了她轻微的颤抖:“你做的很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

艾米莉扶着精灵走了出去,精灵女子整个的靠在她身上,加上盔甲的重量,法师就要支撑不住了。一双强壮的手臂及时出现,扶住了两个女孩。

“女士,就让我代劳吧。”是那个来求救的信使啊,艾米莉瞄了他一眼,不请自来的帮手架住了精灵的另一只胳膊,听说他的妻女也被绿皮抓走了,难怪总是阴着脸。老兵帮忙把精灵扶进了帐篷就走了。克里斯蒂娜躺在了床垫上,说什么都不起来。法师不得不弄醒她,强迫她脱掉了盔甲和贴身的衣服,精灵迷迷糊糊的抱怨着,栽回塞满稻草的枕头,打起了鼾。

艾米莉从行囊里找出了法术书,借着油灯的光线,翻了几页,忽明忽暗的光源让她忍无可忍,法师轻声细语的念出了某个字眼,一个纯白色的光球,从她的衣袋里飞起,升到了帐篷的顶端,艾米莉把注意力放回书本,准备看下一页。

“快跑,快跑,你们这些笨蛋。”精灵翻了个身,面朝法师,咕哝着梦话。艾米莉弯下腰,准备给精灵重新拉好被子。“……对不起,里昂,原谅我。”法师一惊,瞪着克里斯蒂娜,精灵女子拥有细长睫毛的杏眼紧闭,双手握在胸前,身体蜷曲的像初生婴儿。

“嘘……一切都会好的。”艾米莉轻拍着精灵的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克里斯蒂娜身体逐渐放松,法师给精灵盖好了被子。

她盘腿坐回自己的床垫,继续翻动厚重的书本,默读那些发音古怪的句子。当初我就不该丢下这两个傻子的,法师本是心无旁骛的思绪,也泛起了波澜。

鲁道夫很想把眼前的信撕得粉碎,再揉成一团,砸到送信人的脸上,这家伙士兵的制服都没有,皮制的外套,插有羽毛的宽沿帽,超出肩膀的长弓和腰间的绳索,完全是猎户的打扮。主教反复查验了蜡封的印章,是边境男爵的家徽没错。他压下了不合身份的粗鲁念头,夸奖了信使能在战局混乱的当下,还能找到骑士团,着实了不起,然后让侍从带他去用餐休息。

泰拉在上,可别又提要让他小儿子参加骑士团了,主教用拆信刀切开了蜡封。上次搬出了骑士团成员三十岁前不得娶妻的条款,让男爵大人知难而退,希望这次他别再来撞南墙了。二十岁才来做侍从也太老了点,我可是十六岁就得到马刺了……鲁道夫展开了信纸。

“尊敬的鲁道夫阁下亲启……”哈,乡村贵族在礼节方面倒是无可挑剔。刨掉无意义的恭维和嘘寒问暖,男爵大人的意思只有一个,请求教会的骑士团去支援突击帕那峡谷的民兵。一个小小的男爵竟敢命令国教骑士团?连元帅阁下都不会轻易对半独立的教会武装指手画脚,鲁道夫接着读下去,“见鬼!”主教小声咒骂了一句,又赶紧为了用词不雅,向大地之母悔罪。男爵看似无心的提到了他的家族一直以来,对教会财物上的全力支持,信的末尾,他诚恳的赞扬了骑士团救民于水火的大无畏精神,又“不小心”指出了民兵的目标,是解救被绿皮绑架的百姓,并特别点出了前去营救的军人中,有教皇亲自册封的圣骑士,高等精灵克里斯蒂娜。

主教恨透了男爵乡下人似的小聪明,但身为国教武装力量的领导人之一,他怎能坐视平民惨遭屠戮,这两年骑士团吃穿用度,乃至军械供应,男爵大人都出力不小。私底下,他也明白帝国上上下下对高等精灵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尤其是皇后,传闻她本想认克里斯蒂娜做义女,还在教堂准备好了仪式,最后被首相以年龄相差过大为由,挡了下来。

他踱着步子,到了房间中央那巨大的橡木桌边,桌面上钉着一副羊皮纸绘制的地图,代表帝队的红旗沿着边境山脉逐个排开,和绿皮部落的黑旗对峙。一个年青的骑士正根据手中信件来移动旗帜的位置,大多数的地方,红旗都被数倍于己的黑旗包围了。鲁道夫见他叹了口气,接连推倒了三面红旗。

他双手按着桌边,研究起一片纷乱的战局。本已被赶进群山的绿皮,毫无预兆的倾巢出动,将帝队的防线渗透成了筛子,做为封锁线枢纽的兵营反被围攻,少数几个没被攻击的部队,例如主教麾下的骑士团,则成了救火队,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帕那峡谷……帕那峡谷……”年青的骑士听见了主教小声的念叨,他用手上细长的木杆,准确的点出了主教所要寻找的目标。

“阁下,帕那峡谷外的帝国大道,”骑士尽职的介绍:“有一个军营,驻扎有三百骑兵和两倍于此的步兵,根据今早送来的信……”年青人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突然哑了。鲁道夫从他手里拿过信,纸上的短短几句话,透露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骑士用木杆推倒了红旗,留下了旁边的五面黑旗。附近还有一面红旗,它孤零零的,离绿皮不太远。

“史蒂夫!”骑士被主教突然提高的音量西吓了一跳,他转向指挥官,站的笔直。“去告诉戴维斯爵士,请他带着手下的人即刻出发,援助当地驻军和民兵,托马斯爵士所部预计三天后归队,那时,我将带领余下人马跟上你们。”年青的骑士右手在胸口碰了一下,领命离开。

“……还有,你也一起去。”主教又叫住了骑士,史蒂夫脸上出现了兴奋的表情,鲁道夫看着年青骑士跃跃欲试的模样,却总觉得发音困难,他克服了这个障碍:“一路小心,儿子。”做父亲的背过了身,他必须保持住骑士团大主教的威严,不能公私不分。

“遵命,父亲。”年青的骑士耸耸肩,离开了。男儿当披坚执锐,为国杀敌,功名利禄,乃至怀春少女那颗骚动的心,还不信手拈来。年青人满脸是对未来的憧憬,附有钢片的长靴踩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咔咔作响。

“欧菲莉雅纳夏斯巴农。”来人无礼的直呼主母之名,未经允许就坐进她身旁的椅子。

“噢,我亲爱的凯兰迪尔。”主母留意到他在偷瞄自己的大腿根,便刻意交换了一次左右腿的位置,她的薄纱短裙本就没有遮住太多,洞穴里寥寥无几的火把,让主母完美的若隐若现。来人控制不住的吞咽口水,欧菲莉雅嬉皮笑脸的玩弄着胸前的衣扣,打算将这诱惑的游戏更进一步。

客人调整着坐姿,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她有些失望,自从在幽暗地域失去了宠爱的侍父后,主母身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中意的男性了。这烦躁不安的高等精灵,愈发看得顺眼呐。

“陛下对你非常失望,欧菲莉雅。”精灵流利的说着黑暗精灵语。

“是吗?”主母给客人斟满了酒,她俯身递过去,故意放慢动作,给了男性充足的时间,观赏她晃动的胸部:“请转告尊贵的陛下,我的家族一直小心谨慎,不知道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欧菲莉雅声音甜腻,简直是撒娇。

仿佛提起精灵王,就能得到信念似的,凯兰迪尔从黑暗精灵要命的诱惑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端正了坐姿,再次开口,语调严肃,充满了责难:“陛下只欲剪除国贼之女,尔曹肆意妄为,驱使下位蛮夷,攻伐人类,轻启战端,致使生灵涂炭,有违上国仁爱之心。”凯兰迪尔说顺了嘴,成了文绉绉的高等精灵语。

看来地表的妖精,都是只会谈论诗歌的伪君子啊。欧菲莉雅也用起了客人的语言,脸上带着最真挚的表情:“凡人珍视那罪女,自我除掉她母亲后,便对她严加看护,加之吾等族人在地表行动不便,故不得以……”

凯兰迪尔伸出了食指,主母识趣的收声:“黑暗……精灵,“客人换回了主母的语言,也许他更喜欢幽暗地域直白的表达方式,“我不是来听你的阴谋诡计的。”客人起身,靠着天生的夜视能力,他发现了缩在阴影里的人类女奴,凯兰迪尔皱起了眉头。

“尽快完成你的任务吧,欧菲莉雅。”高等精灵捏住了挂在胸前的宝石,淡紫色的闪光带走了他。

“该死的地表妖精在哪儿!?”玛雅冲进了主母的房间,手里攥紧了她的锯齿短剑:“我要把他的心脏献给罗丝,重新赢回真神的眷顾!”

只一扬手,主母戴在无名指上的魔戒便释放了其中的法术,长女勉力躲开了首轮攻击,后续的光弹照样把她打的倒地不起。凯兰迪尔的礼物真是不错,我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谢谢那个小白脸。欧菲莉雅瞥了眼在地上呻吟的女儿,走回自己的座椅,从钉在椅子下方的暗袋中,抽出了张卷轴。

身后响起乱哄哄的脚步,她剩下的三个女儿出现了,姑娘们看着倒地的姐姐,神态各异,没有谁想过要扶起她。玛雅爬向房间的边缘,靠着岩壁撑起了半截身子。欧菲莉雅扯掉了捆住卷轴的丝带,女儿们露出了恐惧的表情,长女尤甚。

“这样的卷轴,我还有几张。”她看到玛雅的脸变成了黑红色,但欧菲莉雅主母意犹未尽,她接着说道:“不知道我的哪一个女儿,想要变成席娜菲那样的蛛化精灵,为家族继续出力?”女儿们惶恐的向母亲请安,得到允许后,尽量放慢步子,离开了主母的岩洞。

长女努力尝试用双手,赶上她的妹妹们。欧菲莉雅丢过去了一瓶红色的药剂。“喝了它,或者……”主母邪异的笑起来:“去找扎克,我的好儿子一定不会放着他姐姐不管的。”

注释:1,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2,正统的龙与地下城中,不存在所谓的蓝瓶,法师每施展完一个法术,便会忘记,非得充分休息后再记忆不可。当然,她也可以重复记忆同样的法术,但之后,也会因为遗忘,无法再次施展。相信玩过《博德之门》和《无冬之夜》的朋友深有体会。

3,第四家族作为黑暗精灵内斗的失败者,家族的牧师的确失去了直接向罗丝祈祷的资格,但仍然能使用魔法道具和卷轴。

4,卷轴分为存储魔法和存储神术的,可以简单理解为一个容器,但仍然需要相应的职业和正确的口令来启动。绝对不会出现文盲战士背着几十个火球术卷轴把法师炸上天的笑话。

5,蛛化精灵,是一种上半身是黑暗精灵,下半身是巨型蜘蛛的悲惨生物,通常用来惩罚不信仰罗丝的叛教者。

第十章:誓言

维多利亚循着弟弟的声音,穿过了石制的拱门,来到了外面的花园,园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弟弟的身影。女孩又跑进了梧桐树组成的回廊里,浓密的树叶遮住了午后的阳光。她在树木之间的阴影中钻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找到弟弟,她有点厌倦这个游戏了。

“爱德华?”小女孩把手搭在嘴边,放声大喊:“爱德华,你在哪儿?”

女孩又叫了两声,除了风擦过树梢的呼啸,什么都没有。她沿着树墙继续往前,百无聊赖的伸出手掌,任由枝条挨个划过她的指尖:“出来吧,要是错过你的训练,詹姆斯爵士会生气的哦。”不远处的拐角有踩断树枝的声音,维多利亚得意的笑了,她把浓密的褐色卷发撩到耳后,弓下身子,蹑手蹑脚的靠近。

“哈,逮到你了!”维多利亚从树后跳出来,可她从未见过眼前这穿着黑色外套的高个男孩。不,也许只是灰色的,天呐,他的衣服实在太脏了。她的意外出现让男孩惊慌失措,他飞快的提起了放在地上那个鼓囊囊的包,转身就要逃跑,爱德华出现在了男孩的后面。尽管矮了对方一截,可弟弟毫不畏惧,他把小手叉在腰上,口气充满了威严:“我命令你……”,小偷推倒爱德华,瞬间跑的不见了踪影。维多利亚顾不得害怕,她提起裙子跑过去,跪到了弟弟身边,爱德华捂着头呻吟起来,她害怕的抱紧了弟弟。

“来人啊!”小女孩哭喊:“快来人啊!”

皇后接过侍女双手奉上的热毛巾,用力挤出了所剩无几的水分,这才敷到儿子头上。王子的仆人立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若非爱德华和维多利亚再三求情,可怜的跟班早被拖出去抽鞭子了。爱德华说是他命令仆人和卫兵不准跟来,至于维多利亚,皇后叹口气,谁能无视女儿那双湛蓝色的大眼睛呢。

主教尊驾亲临,效果自然立竿见影。爱德华喝了点混有火腿的奶油浓汤后,睡着了,剩下一屋子为他牵肠挂肚的人。姐姐低头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仍由垂下的长发遮住自己。皇后用毛巾擦拭着儿子的脸,她腾出一只手摸索着爱德华的后脑,肿块散了。可恨的小偷,竟敢能跑到皇宫后花园,把我的孩子打昏,这可是我的家!

一个禁军轻巧的走进了房间,凑在皇后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维多利亚抬起头看着他们,发现母亲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皇后把毛巾交给了侍女,站起了身。

“维多利亚,亲爱的,照顾好爱德华,妈妈出去一下。”皇后低头看着维多利亚,脸上笑容很勉强。

“妈妈,是不是抓到那个男孩了?”公主小声问道。

“嗯……”皇后敷衍着,走到了门边。

“你们能宽恕他吗?母亲。”维多利亚鼓足勇气,也跟了过去。

“孩子,那人做了错事,就必须受到惩罚,这也是我们皇家的义务,你难道忘了老师教的吗?”母亲停下脚步,语气不善。

维多利亚低着头,双手缠在一起:“可,可是,我听说城里很多人在饿肚子,也许他只是想拿点吃的。”她抬起头,乞求母亲:“德瑞克牧师也常说,上位者要有怜悯之心。”

“……好吧。”母亲的表情软了下来:“我会告诉罗根总管的。”

女孩脸色一亮,她感激的行礼,坐回了弟弟身边。皇后最后看了眼姐弟俩,离开了房间。报信的禁军在前面带路,皇后面色冷峻,即使跟随她多年的侍女,也小心的保持着距离,亦步亦趋。

“爱德华。”维多利亚握住弟弟的小手:“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就像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那样……”公主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形同耳语。

士兵们击退了绿皮的又一波攻势,它们在森林里聚集成群,拿着粗陋不堪的武器,乱哄哄的冲过来。每当有头目模样的被击杀,剩下的地精和兽人就不管不顾的四散逃命,丢下一地尸体和受伤的同伴。

克里斯蒂娜用力甩着剑刃上粘稠的鲜血,抬手止住了想要追击的人。营地里有平民需要保护,己方人数稀少,仅能维持防线。幸运的是,绿皮似乎失去了进攻的勇气,逃得不见踪影,一些胆子大的女人跑来帮忙,她们接手了照顾伤员的任务,但是又被遍地的尸体吓得捂住眼睛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绿皮的,还的有年青姑娘因为受不了血腥味,蹲在地上呕吐不止。

带着群老百姓真不方便,精灵想着,等这仗打完,尽快找个地方安置他们。当兵的来回走动,用武器戳着躺在地上的绿皮,但凡有反应的,统统被补刀,一小群命大的绿皮丢了武器跪在地上,有个兽人操着磕磕绊绊的帝国语,祈求饶命。汉克的兵围拢过去,用矛柄和剑身殴打它们,兽人和地精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民兵觉得玩够了,有人举起了剑。

克里斯蒂娜咬紧牙关,圣骑士无法容忍不荣誉的杀俘,她正欲开口制止,一块盾牌大小的石头,破空而至,砸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发出了巨响。举剑欲刺的民兵愣了一下,求饶的绿皮趁机撞倒了他,逃掉了。

第二块岩石飞来,克里斯蒂娜一侧身,堪堪躲过。她身后的人可没这种高等精灵的反射神经,石块掠过了一个女人的头部,带飞了她半张脸,又砸倒了两个士兵,才不甘心的停止了滚动。接着,第三块,第四块……形状不一岩石,以一种稳定而致命的频率,划过天空,砸向人群。

“找掩护!”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奔向最近的大树和巨石。有个小女孩抱着头蹲在地上,克里斯蒂娜飞奔过去,拽起她就跑,石弹接踵而至,精灵感觉到了被溅射而起的泥土,狠狠的撞上了她的后背。她拉着小女孩跑到了一块岩石后面,精灵认出了这是昨天帮助分发晚餐的人。小姑娘脸色苍白,大口的喘着气。她握紧了骑士的手,隔着铁手套克里斯蒂娜也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和无助。

空地上没了人,石头也不再砸过来。克里斯蒂娜从掩体后探出头,远处是一片树林,能看到绿皮在树木之间乱窜。

“绿皮的投石机。”艾米莉从某棵树下一溜烟的跑到她身边,敏捷的不像个穿着长袍的法师。

“你有办法吗?”克里斯蒂娜把小女孩抱在胸前,安抚着她。

“看不见目标,怎么施法。”艾米莉像看白痴一样瞪着她:“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被砸倒的人大声呼救,有勇敢的士兵冲出隐蔽处,想要施以援手。然而,石弹又来了,于是,空地上多了些惨不忍睹的尸体。

精灵怒不可遏,可身下的小女孩死抱着她的腰不放,艾米莉也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伤者绝望凄惨的呼救,折磨着克里斯蒂娜,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法师,指望老友能做点什么。艾米莉撅起嘴,你如何拒绝一个只看几眼就想将之拥入怀的生物。

女法师踮起脚尖,从岩石后探出了脑袋,林木很密,根本找不到投石机的位置。矮小的身影在树丛中来回跑动,也许是这些地精给投石机指引目标,借着森林的掩护,还能防备我们的弓箭,就是法术也未必能把它们全部解决。等等,它们躲在一堆木头里,嗯……女法师想到了什么,她窃笑着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了施法材料。

树木剧烈燃烧而产生的浓烟遮蔽了天空,绿皮藏起来的投石机暂时无法射击了。艾米莉拍拍手,搓掉了掌心残余的硫磺粉末,人们将伤者抬起,转移到后方的营地,女人们忧心忡忡的跟在边上。法师见有人牵来了骑士的白马。疯了吧,难道她还想进攻?

艾米莉扯着骑士的手,将她拉到一边。法师不想让别人听见她质疑事实上的领导者,艾米莉压低了声音:“趁现在撤退吧。”

“撤退?”圣骑士重复着她的话,眯起了眼睛。

“小娜,我们带着这么多平民……”艾米莉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出乎法师意料,克里斯蒂娜突然笑了,但很苦涩:“我知道,正是为了他们,士兵们必须战斗,绿皮一向恃强凌弱,如果我们现在撤退,它们追过来,那些女人和孩子,能跑得了多远?当兵的带着群老百姓,也走不了太远的。”女法师闭上眼睛,因为自己竟然忽略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而垂头丧气。骑士从士兵手里接过缰绳,她翻身上马。

“士兵们!”精灵开口,人群安静了下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浓烟很快就会散去的。”她指向前方的树林,因魔法而起的火势正逐渐减弱。

“我们要主动出击,去捣毁那些投石器。”精灵女子简短的说完,便不再作声。沃克营地来的士兵找好了各自的马匹,在她面前排成了两列,这点人不够,太少了。精灵望向汉克,领主的小儿子戴好头盔,加入了队伍,他身后的民兵拖拖拉拉,只有几人上前。汉克叫着其他人的名字,那些人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年青的贵族咬牙切齿,他从马鞍上取下鞭子,要去教训不争气的部下,克里斯蒂娜制止了他。

我要他们做的事太艰难,这些人看到了被砸的稀烂的尸体,所以害怕了。他们不是惯于服从的士兵,很多人只是贵族领地里的猎手、农夫,据说还有赎罪的犯人。精灵解开下巴上的扣带,换做里昂的话,他只用举起剑,大家就愿意跟他去任何地方。而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玩骑士游戏的小女孩罢了。她取下头盔,丢到了地上,饰有凤翅的白盔碰到一块坚硬的石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一阵风掠过了战场,吹乱了精灵女子白金色的长发,她用丝带把长发扎好:“不消灭这群绿皮,它们就会一直追着我们。女人和孩子跑不快,带着她们,大家都走不了。”精灵女子质问:“有谁打算丢下女人逃跑吗?!”

“绝不!”很多人愤怒的喊着。

一袭紫色法袍的艾米莉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她对精灵点点头。克里斯蒂娜拔出了剑:“你们与我一起吗?”

“任你差遣,女士!”汉克梗着脖子的高声回应。

“你们跟随我吗?!”克里斯蒂娜举起了剑,指向天空。

“誓死追随你,大人!”更多的人跳上了马背,没有坐骑的士兵也握紧了武器,站的笔直。

“懦夫们,要让一个姑娘替你们打仗吗?既然这样,回家找妈妈喝奶去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老兵,发出了怒吼。人群后方的几十个民兵挣脱了家人的拉扯,铁青着脸跑上前。

圣骑士来到汉克身边,年青的贵族脸涨的通红,满脑子充斥着激情澎湃的思绪。克里斯蒂娜自马鞍上俯下身,汉克发誓她身上散发着桂花的香气。精灵接下来的话让年青人从头凉到脚:“施密特先生,你带着步兵留守,如果我们没有回来,你一定要掩护平民逃出生天。”

贵族震惊的看着精灵,女孩一歪头,等着答案,汉克清醒过来,他对克里斯蒂娜行了军中的礼仪:“施密特家从未出过抛弃领民的人,即使需要以命换命。”

高等精灵笑了,男人总是这样,许下一个又一个的豪言壮语,然后丢了性命,留下我们女人守着棺材掉泪。精灵对那一天的记忆,只剩下胸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里昂远去的背影。精灵回到了集结完毕的队伍前,她的视线扫过了每一位士兵,默默的记下了他们的长相。精灵一挥手,骑兵队伍开始前进,老兵格林举着一面绣着雄鹰的红旗与她并肩而行。法师也爬上了一匹马,跟在队伍后。

烟雾散开了,红旗猛地挥下,骑兵们加速冲刺,远处的林子里,数目众多的绿皮端起了十字弩,天空中又传来了投石机发射的巨响。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一章:两个女人的战争

艾米莉抓紧了缰绳,以法师的标准来说,她的骑术很好了,但跟随军队冲阵实属首次。树林里的兽人举着十字弩就要发射,一马当先的克里斯蒂娜必然首当其冲,最要命的是,她还没戴头盔。颠簸的马背不是个良好的施法平台,但艾米莉仍进行了尝试。

法师施放出一个幻象,在绿皮眼前,硬生生将骑兵的规模扩大了数倍。兽人困惑的眨眼,高速接近的骑手不会给它辨别的时间,兽人扣动了扳机,身边的同伴也照做了。弩箭中的绝大多数都撞上了空气,被击中的镜像随即消失。绿皮射手低下头,踩住十字弩机头的套环,双手上箭,这对于强壮的兽人来说并不困难。

虽然刚才差点落马,但艾米莉还是掏出了新的材料。她空出左手捏紧了兔毛和蝙蝠粪,右手前伸,为此不得不夹紧了腿,趴在马背上防止掉下去。法师念道:“凯尔,咖顿,所苏恩,苏,卡……”一阵剧烈的颠簸,让她差点咬到舌头。艾米莉只好放弃法术,搂住了坐骑的脖子。第二轮弩箭射出,打破了所剩不多的镜像,也终于有了实际成果。

坐骑跃过了倒地的人,带着艾米莉冲到前排,法师没了掩护。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魔杖,树林就在几十步开外,冲进去就安全了。成群的地精从树后窜出来,在兽人射手前排成了单薄的防线,阻挡逼近的人类。骑兵们的长枪击溃了它们,即使大多数民兵没有制式武器,地精的短矛也没起什么作用。

艾米莉抬起魔杖,红水晶中喷出的飞弹击倒了举矛欲刺的地精。一个兽人趁虚而入,它手里拿着没来得及射出的弩箭,手无寸铁又没片甲护体的女人显然是个好目标,等法师看见它时,只来得及调转了魔杖的指向。兽人跳了起来,艾米莉盯着锋利的箭头,启动的咒语卡在了发干的喉咙里。

一柄铁叉顶进了兽人的头部,农具随之扯断,民兵骑士及时脱手,换上了长剑。他对艾米莉点头微笑,示意她跟上队伍。法师停了一小会,让狂跳的心脏回到原位,她摇晃着因为恐惧而绷紧的脖颈和手臂,长出了一口气。

骑兵跟着溃逃的兽人,冲过树林,进入了林间的开阔地,大群惊慌失措的绿皮和几十架战争机器暴露在他们面前。兽人和地精的数量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克里斯蒂娜可不打算给绿皮思考的时间,她再次高举起剑:“跟我来!”精灵率先杀进了绿皮的集群。一个首领模样的兽人站在投石机旁,试着用蠢脑袋思考人类的突然出现,只一瞬,飞掠而过的圣骑士便让它身首异处。

首领身旁的兽人叫喊着扑向骑士,很快就被跟进的骑兵斩杀殆尽,剩下的绿皮转身就跑。克里斯蒂娜领着骑兵穷追不舍,每一个不够快的绿皮都被砍倒,她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长剑向下刺出,被击中的地精滚到了路边。精灵换了个方向,把剑放平,依靠马的速度,轻易的划开了兽人不合体的锁子甲,在它身上开了一条长而深的口子。兽人倒在了马蹄下,被踩的血肉模糊。克里斯蒂娜又把剑柄砸到了另一个兽人的头上,将它打倒,精灵的坐骑跑的更快了。绿皮没命的奔逃,留下了无数的后背和脑袋等着骑兵去收割。

她恨透了兽人,恨透了地精,它们背叛帝国,挑起战端,掳掠成性,滥杀无辜……它们夺走了精灵的爱人!克里斯蒂娜的长剑刺进地精的后背,她的坐骑践踏倒地的兽人。她要复仇,她要杀尽这些肮脏的生灵!高等精灵碧绿色的双瞳里只余下了一抹血红。

格林肩扛军旗,紧跟着圣骑士。精灵狂热的追砍逃敌,她优雅而致命的武技,为这场血淋淋的屠杀增色不少,但她太专注于杀戮了。老兵赶上她,与之并排。

“大人?”老兵喊她,精灵继续劈刺,似乎没有听见。格林对上精灵的眼睛,那双杏眼曾经摄人心魄,如今却是一片空洞。克里斯蒂娜俯下身,劈开了一个地精的半边身体,仍由它惨嚎着滚进草丛,骑士继续向前。

“大人!克里斯蒂娜小姐!”格林大力拍打骑士的护肩,总算引起了精灵的注意。两人四目相对,她眼中转瞬即逝的凶光令老兵不寒而栗,不过很快的,她又恢复成了善良可人的克里斯蒂娜。

精灵的胳膊酸痛无力,流出的汗浸透了内衬的衣物,被她留在身后的绿皮,没有哪一具是完整的,中年的老兵看她的眼神,是敬畏,抑或恐惧?士兵们越过了她,将追逐继续下去,老兵加入了大部队。队伍跟着军旗前进,所到之处,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偶尔有胆大的绿皮想要反击,很快就被卷入逃命的浪潮,身不由己。

“挺顺利的嘛。”大局既定,法师便不想浪费宝贵的法术,她留在了骑士身边。

“是啊……”克里斯蒂娜看着战士们高歌猛进,跑得不够快的倒霉鬼被砍倒,踩烂。她再次感到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圣骑士不该如此,这也太过……疯狂?陌生的词语窜入了她的脑海,怎么也摆脱不掉。啊,她回想,惊恐的绿皮拼命的逃啊,逃啊,我追了上去,将它们砍得支离破碎,如同孤儿院里的扯线木偶……精灵歪着脑袋,想得入了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了她的嘴角。

艾米莉看到了骑士脸上的表情,她也称得上久经沙场,对这种扭曲的笑容见的太多。很多人执念太深不能自拔,以为复仇是醇厚的烈酒,沉醉其中,失去自我。眼前的精灵,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手握成了拳头,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法师从马背上探过身,抱住了克里斯蒂娜,她用尽全力,精灵放弃了抵抗,软在她怀里。

克里斯蒂娜在老友的怀抱里放松了一会,然后她轻柔的推开了法师。

“该撤退了。”精灵清清嗓子,观察起战场的形势。操纵和保护投石机的绿皮被扫荡一空,但靠着周围密集的林木,它们轻易的从追逐中脱身,战果并不大。骑士踩着马镫站起来,她双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

“让我来吧。”法师笑着将手指向天空,她有点得意。

用了两次火焰箭,才召回了所有人。士兵们把投石器集中起来,浇上了灯油,艾米莉施放了记忆中最后的一发火焰箭。天色逐渐的暗了,四周林木之间的阴影变得厚重起来,等到黑夜降临,这昏暗无光的林子就不会再属于人类。骑兵们将牺牲的战士绑上马鞍,从原路返回。

人们在太阳落山前,尽可能的远离那片树林。马匹都让给了重伤员和孩子,女人背着补给,士兵披盔戴甲,轻伤的人也拄着武器坚持步行。入夜后,借助月光,队伍点着火把前进,直到斥候通报再也看不到绿皮的踪迹为止。

扎营后,精灵安排了双倍的人手警戒。克里斯蒂娜治疗了伤者,她回到营火边,拿出配剑仔细的打磨。汉克一再向她保证,手下的猎人能在几里外就闻见兽人的臭味。艾米莉翻动着厚重的法术书,劝她快点去睡。老兵自愿站了第一班岗。她谢绝了所有人的好意。我是这里唯一能够夜间视物的,怎么能够躺下。

克里斯蒂娜被脑后的不适感惊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枕着法师的大腿,身上盖着一个薄毯子,艾米莉也睡着了。天色大亮,已经是早晨了。她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有人殷勤的递给她一碗热汤仍然是同一个女孩。短暂的对视让那孩子红了脸,女孩低下头用大勺搅动着营火旁的铁锅。

营地里的气氛很轻松,掺杂着喜悦。对当兵的来说,救下被虏的平民,又捣毁了绿皮的战争机器,称得上大胜了。精灵小口喝着汤,只有格林郁郁寡欢,他坐在被扑灭的火堆边,用匕首削着一截树枝。帮厨的姑娘收走了他面前的空碗,老兵挤出一丝笑容,算是回应。

他还有妻子和两个女儿要救,克里斯蒂娜吹散碗里冒出的热气,快速吃完了早餐。

“啊……………”她转过头,艾米莉大张着嘴向上舒展双臂,毫无淑女风范的打着哈欠,这个动作展现了法师饱满的胸部曲线,立刻就吸引了在场男性的目光,精灵女子突然觉得很不爽。

“克里斯蒂娜大人。”汉克从她身后跑来,一脸讨好的笑容:“你的计划成功了,我的人刚刚回报,到处都找不到绿皮的踪迹,它们逃跑了。”

克里斯蒂娜却高兴不起来,她原本只打算一击脱离,再带着平民撤退,找个城镇等待大部队到位。这里离帕那峡谷也就两天的路程,绿皮该只多不少才对。敌人却放过了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想到了前几天汉克提起过的援军。当时,年青的贵族一脸得意,把这事作为炫耀的资本。

精灵手忙脚乱的跑到艾米莉身边,不顾抗议,从法师的包里翻出了地图。她飞快的浏览着手中的图纸,扫过了上面的山峦,深谷,河流和道路。克里斯蒂娜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猛地起身,正陪着她一起看的汉克和艾米莉也站了起来。

“男爵大人什么时候派出的信使?”精灵焦急的问道。

“十多天前吧?和我一起离开城堡的,罗宾是个好手,他肯定能把信送到……”汉克跟不上她的思维。

“施密特先生,请现在就带着你的人护送平民离开。”克里斯蒂娜拿定主意,她没有时间浪费了。“绿皮不会再追来了,我们就此告别。”

汉克还想说什么,精灵女子用眼神止住了他:“带他们回家吧,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两支队伍分开了,汉克和他的部下会护送老百姓去投奔最近的城镇。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将带走沃克营的正规军。尽管有些不舍,但战争年代,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民兵挥着手,女人抹掉眼角的泪,孩子们拉住了母亲的裙摆,人们交换祝福的话语,也许将来再也见不到彼此。

圣骑士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可她不能坐视骑士团走入陷阱。自打母亲去世后,教会的骑士团,已是精灵最接近于家的存在了。

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里昂,难道我注定了什么都留不住吗?神啊……克里斯蒂娜挥动了马鞭,忠诚的白马感到了主人的焦虑,它加快了速度。

峡谷在北,鹰旗向南。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魔杖是事先储存魔法的容器,不耗费材料,只需根据口令启动。

注释三:兔毛和蝙蝠粪,艾米莉本来打算施放连锁闪电的。

第十二章:皇家的慈悲

史蒂夫跌跌撞撞的走到河边,腿一软跪了下去,水面映出了他的脸,头发凌乱,半边被烟熏黑,另外一半则血迹斑驳。他捧起水,清洗面部,搓掉干结的血迹与烟灰。冰冷的河水滴到了头上的创口,他抽动了一下。

骑士清洗完毕,取过腰带上的水囊,放进河里。从上游飘过来一个人,穿着红色的罩衣,左眼插着一根箭,乌鸦站在他脸上,啄食他完好的右眼。史蒂夫扔出水囊,赶走了食腐的鸟儿。喉咙干渴的好像裂成了几块,但他也不敢饮用被污染的水源。

他正想离开的时候,河水的流速加快了,带来了更多的尸体。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流,也渗进了混浊的颜色。他试着从这些尸体中,找出张熟悉的脸。有具尸体受累于其上的盔甲,被伸进水中的一截树干拦住了,激流和树枝争夺着控制权,使得尸体在水中翻动,露出了脸。虽然被水泡的发胀,史蒂夫还是认出了戴维斯爵士的大鼻子。

他踏进水里,拉住了戴维斯爵士僵硬的手臂,至少得让爵士摆脱喂鱼的下场。史蒂夫用尽全力往岸上拖移尸体,湿滑的河床让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水没过了头顶,这个动作拯救了他。一队兽人正沿着河边走来。

兽人有二十个之多,它们对着河中的尸体指指点点,放肆的大笑。史蒂夫藏在戴维斯爵士下方的水里,一动都不敢动。有兽人注意到了河边的足迹,它大声招呼同伴,兽人聚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似乎在争论谁该下水。它们在河面上来回寻找,有几个兽人取下了背着的十字弩,史蒂夫觉得他的肺就要爆炸了。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巡逻队停止了搜索,循着号角声的方向跑远了。

史蒂夫猛地从水里站起来,手脚并用的爬上岸,河水顺着下巴和盔甲滴落。他抬起头查看四围,再也找不到兽人或者地精的踪迹,那声号角多半是催促绿皮集结的。他躺在河边的泥地上,拼命的喘着气。拜他所赐,死掉的爵士摆脱了树干的束缚,顺着河水飘走了。

他抬起手,随即垂下,一天一夜的东躲西藏,早已没了多余的力气。他躺倒在河边的泥地里,四肢如灌铅般沉重,盔甲压的他无法呼吸。史蒂夫摸到了胸甲的扣带,却怎么也解不开。他从刀鞘里掏出了匕首,搭在了胸甲的接合处。

不远处传来了金铁交鸣的声音,他停下动作仔细倾听,除了兽人的嘶吼,里面还夹杂着人类的叫喊。史蒂夫双手撑住身体站了起来,接踵而来的眩晕害得他两眼一黑,差点栽倒。他检查起了武器,佩剑还在原处。

没了盾牌和头盔,他也只能将就。史蒂夫晃动手腕旋转佩剑,加快血液循环。与其东躲西藏,苟且偷生。不如手持钢铁,奋起一搏。骑士握紧了剑,挺起胸膛,向着交战的方向前进。

敌人出现了,一个地精捂着受伤的手臂,向史蒂夫的方向跑来,它惊慌失措,完全没注意到骑士。史蒂夫划伤了它剩下胳膊。地精怨毒的瞪着他,换个方向继续逃跑。他无暇去追,成群的地精冲了过来。

地精们无视人类的存在,绕过他跑开,史蒂夫瞄准一个掠过身边的矮个子,挥出武器,对方心不在焉的用盾牌挡了一下,逃的头也不回。因为树林的遮挡,他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但从地精亡命奔跑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援军来了。

父亲和骑士团主力终于来了。史蒂夫热泪盈眶的向前奔跑。与迎面冲来的兽人撞了个满怀,摔在地上。严格的训练使他避免了后脑着地,但这也只是没让他当场昏过去而已。

这兽人穿着褐色的皮甲,头盔不知道去向,露出了它暗绿色的光头。兽人愤怒的喷着鼻息,像个遭到挑衅的动物,它抡起了粗大的木棒,上面歪歪斜斜的钉着些尖刺。

木棍砸了下来,史蒂夫往左侧滚去,躲过一击,溅起的泥土打的他耳朵生疼。兽人气的大叫。野蛮的生物改变策略,它用与体型不相称的敏捷,踩住了骑士的胸口,若非隔着胸甲,史蒂夫的肋骨都要被踩断。

野兽露出了尖利的犬齿,嘲笑着在它脚下扭动的人类。它再次举高了狼牙棒。脚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它丢掉了木棍,看见靴子上插着把匕首。

趁着兽人抬脚的功夫,史蒂夫挣脱出来,他站起来,捡起了长剑,双手持握。你会为我骄傲吗?父亲。史蒂夫等着兽人拔出腿上的匕首,重新拿起了那根沉重的木棍。妈妈,为我祈祷吧。

骑士快步向前,兽人死盯着他,木棍半举。他冲到了离兽人两步远的地方,出剑突刺。兽人的木棍朝着剑砸过来,史蒂夫放松剑柄,任由武器被兽人打落。骑士侧过身,用肩膀狠狠的撞向兽人的腰。绿皮本想站稳脚跟抓住人类,却忘了自己一只脚受伤的现实,高大的兽人跌倒在地。史蒂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朝着它的脸乱刺,一下,两下,三下……绿皮不再动弹。史蒂夫松开匕首,躺倒在绿皮的尸体边,鲜血由从绿皮脸上可怖的伤口涌出,在脖子下汇集,流向近在咫尺的骑士。

他没有力气挪动哪怕一点点,只得任由绿皮的血染红了他的后背。地面震动起来,不用抬头也知道有骑兵正在接近他的位置,马队在不远处停下,领头的下了马,走到他身边。

史蒂夫努力的直起上半身,来人是个身高体长的骑士,脸藏在头盔里,史蒂夫的视线扫过骑士的腰间和胯部,顺腿而下。量身定做的盔甲,从来都藏不住优美的身形。骑士掀开面甲,伸出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史蒂夫以为自己死了,泰拉派出了麾下的天使来接他。

“这位先生?”克里斯蒂娜伸直了手,干巴巴的问道。

伤兵收回了目光,有点窘迫的握住了精灵的手。圣骑士将他拉起,躺着的兽人脸上没留下半寸完好的地方,死的不能再死了。年轻人的盔甲满是划痕和凹陷,头上有一处的毛发纠结在一起,金黄的头发染成了褐色。

精灵闭上眼,小巧的嘴唇默念着祷词。

艾米莉见精灵身上泛起了蓝色的闪光,其实,那年轻人头上的伤口用药膏也能行,但所有人都爱看克里斯蒂娜施展她的医疗奇迹。队伍中有些士兵,抓着挂在脖子上的圣母像,念念有词。可惜法师不是什么虔诚信士,她只是觉得此时此刻的蓝光很好看罢了。

威廉汉密尔顿有个响当当的称号,叫做“汉密尔顿大师”。一如诗人中出名的丹德里安,被盔甲师行会视为重要成员的矮人铁匠弗林特,他也有令人侧目的技艺,比如,施行斩首,绞刑,轮刑,以及鞭刑等任何写进法条的刑罚。刽子手威廉,或者说汉密尔顿大师有着十五年的从业资历,凭借高超的技艺和虔诚的信仰,为他在这不受欢迎的行当里赢得了不错的名声和收入。

他尽职尽责,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只有失手一次的记录,那还是因为对方实在喝的太醉。即使被绑在椅子上,这位乡下小贵族家的大少爷,还是尽可能的来回张望,喷着酒气与台下围观的人对骂。他语言下流到激怒了在场的牧师,冈萨牧师罕见的放弃了救赎的职责,怒诉恶少的罪行。牧师提起死刑犯曾绑架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在蹂躏了一整天后,把她丢进了无人烟密林里自生自灭。冈萨怒吼着要他忏悔,台下的女士听得痛哭出声。

皮特,大师想起他的名字了。往事如烟,汉密尔顿的记忆力也有点衰退。皮特少爷对牧师回以大笑,骂的更起劲了,他还嫌不过瘾,把大地之母也捎带上了。

“亵渎!”汉密尔顿回忆起冈萨那涨红的脸,他就是在此时举起了祖传的那把双手剑,一场公开处刑被恶少变成了闹剧,他必须尽快结束。

第一击因为犯人的不配合,只在他后颈上划出了浅浅一道。皮特夸张的惨叫,台下观众兴奋的睁大了眼睛。第二击砍在了肩膀上,流出的血染红了皮特半边身子。他叫的更惨了,诅咒在场的所有人下地狱。冈萨对着刽子手皱起了眉头,牧师可不会欣赏折磨犯人的,这也不是刽子手的本意,尽管大家疯狂的鼓掌喝彩。

那天,大师足足用了三次斩击才处死了皮特。刽子手灰溜溜的走下斩首台,忘了将犯人的头颅举起示众,好在群众满足于血腥的处刑过程,没人留念最后的细节。

十五年了,大师对数百人用刑,从未有过半分犹豫,因为他们都罪有应得。今天的犯人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被剥去上衣,绑在一根竖起的木杆上,在深秋的早晨,太阳亦不过是个冷冰冰的黄色金盘。少年背对着刽子手和一众警卫,克制不住的颤抖。

法官宣读完判决,坐回了审判席,他裹着熊皮外套,脚下有取暖的火盆。汉密尔顿向法官鞠躬,转过身走到行刑的位置。少年瘦弱的后背上,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见。他扬起手,举高那根细长的皮鞭。

第一鞭,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红,街道两边的群众吹起了口哨,叫好声里夹杂着吼骂,他听见一个女人发出了压抑的哭声。汉密尔顿快速的扫过周围的人群,在前排的人堆里,有个中年女人,她有着和少年同样的红发和同样肮脏破旧的衣物。她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胳膊抱着个小女孩,女孩双手抓住她胸前的衣服,脸埋在她胸口。

第二鞭,犯人抖了一下,差点摔倒。大师叹口气,决定减轻力度,还剩下十八次。

第三鞭,响声很大,但汉密尔顿巧妙的让鞭子擦过了少年的后背。

第四鞭,依旧如此。审判席上有人大声咳嗽,刽子手扭过头,皇室总管罗根把手帕放在嘴边,眼睛迷成一条缝。

第五鞭,第六,第七,第八……人群变得鸦雀无声,那个女人的哭泣愈发突兀。

第十三鞭,少年头歪下去,双膝跪地。被绑住的双手,使他没有倒下。他的后背再也没有那种病态的苍白了。

大师放下鞭子,转过身,法官向他使眼色,汉密尔顿装作没看见。皇室总管站了起来,他闲庭信步的走下审判席,抱着手站在了刽子手和犯人之间。

汉密尔顿咬着牙齿,再次举鞭。那女人带着哭腔喊道:“慈悲!发发慈悲吧!”人群骚动了,很多人跟着大叫。法官起身,用力敲着桌上象征权威的银锤:“肃静!肃静!”没起任何作用,有人推搡卫兵,想要冲进来。警卫们横握长矛,努力阻拦愤怒的群众。内圈的弓手取下了背后的长弓,紧张兮兮的搭上了羽箭。

这时,罗根开口了,他长年累月的在宫廷里念诵各色人等复杂拗口的头衔,练就了一副极具穿透力的好嗓子:“我是皇室总管罗根诺曼,在这里代表尊敬的皇帝陛下发声!”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群众推搡警卫,辱骂刽子手,乃至忤逆法官,但还没人敢于挑战皇权。

“此人偷窃皇室财产,攻击王子,大逆不道,本该处死。幸而陛下宅心仁厚,减轻了他的刑罚。”罗根环视着周围的人,满足于他们的安静。“法官阁下判决他鞭刑二十次,驱逐出城。”人群又有了骚动的迹象,罗根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他接着说道:“来之前,皇后陛下叮嘱我,要心怀仁慈。那么,以皇帝之名,就抽十五鞭吧。”围观的人群没了声音,连那女人也止住了哭。罗根对刽子手比了个手势,要他继续。

最后两鞭抽的敷衍了事,总管的咳嗽也奇迹般的自愈了。

鞭刑结束,那女人冲进来抱住了少年,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小女孩站在一边,发着抖,不知是因为哥哥的惨样,还是身上单薄的裙子。刽子手割开了捆住少年的绳子。犯人立刻倒在他母亲的怀里。大师从包里翻出了一罐药膏。

“用这个给他擦,愈合的快些。”汉密尔顿略作说明后,递给了那女人。

“嗯……呃。”总管的嗓子又不舒服了。母亲试了几次抱起男孩都没成功,小女孩也来帮忙。她宽大的袖子下露出了细瘦的胳膊,大师注意到女孩光着脚。

刽子手知道接下来的话艰难无比,但职责所在,他非得如此不可:“犯人杰克瑞德必须在今天日落前向西门守卫报道,并离开城市,永不返回。”

女人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她抱起了儿子,小女儿跟在身后,不时回头望着大师。总管走上前,叫住了那家人。汉密尔顿看见他拿出了一个绣有皇室纹章的小袋子。罗根总管把袋子递给了小女孩,拍了拍她的头。

“我们有一个好心肠的皇后。”罗根与刽子手目光相对,抬手碰了下宽沿帽的边缘,“日安,汉密尔顿大师。”皇室总管坐进了等候已久的马车,离开了。

皇室出行,总有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护送,所以你们不知道出城十里便是盗匪的天下了吗?那些亡命徒会为了这袋钱杀了那男孩的。威廉汉密尔顿大师,都城首席刽子手,把手中的鞭子交给了学徒,嘱咐他好好清洗。下午还有一场处刑,有家的主人抓住了两个监守自盗的女仆。大师抬头看了眼在梯子上忙活的木匠,绞刑架就快完成了,系着活结的绳套挂在横梁上,随着风,来回摆动。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三章:半个恶魔

“很早以前,世界不是今天的模样,那时候荒野里怪兽成群,我们的祖先只能躲在山洞里忍饥挨饿。”珍娜边说边梳理着小女儿脏乱的头发,吉尔躺在母亲的腿上,裹着发臭的毯子。小女孩的长发干结发硬,珍娜必须很小心以免弄痛了她。

“像现在这样吗?妈妈。”姐姐玛丽安开口了,她摸着妹妹的脸颊,看也不看母亲和周围的孩子。

珍娜苦笑:“亲爱的,好好听,可以吗?你吓到别人了。”玛丽安嘟着嘴,挪到了洞穴的角落,空出的位置很快被补上。

“直到有一天,部落里最勇敢的人,冒险穿越了荒野,抵达了精灵的国度。那里的居民对这勇敢的人赞不绝口。他们端上了最好的食物和珍宝,请勇士务必留下。”有人肚子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逗得大家都笑了。

“尽管浑身是伤,又饿又累,可勇士没动一根手指。他说:‘请带我去见你们的王。’精灵被人类的鲁莽激怒了,他们抿着嘴,一言不发。勇士又说:如果没人带路,我就自己去。‘他站起来,比最高的精灵还要高,也没有一个精灵比他强壮。”珍娜压低嗓音模仿男人。孩子们都听得入迷了,只有玛丽安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精灵们觉得受到冒犯,威胁性的亮出了兵器。人类的勇士毫不畏惧,他大步向前,轻蔑的用手指拨开拦路的刀剑,好像只是些碍事的树枝。这时,身后有个精灵端着长矛冲来,他侧身躲过,顺势抓住矛杆,一拳打翻了敢于冒犯他的家伙。勇士把长矛丢在地上,对那精灵伸出了手,说道:‘对不起,但部落的几万条人命都指望着我呢。’慑服于他的气度,精灵收起了武器。”

“王大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说几百年来头一次见过这样勇敢的行为,为此,精灵王庭会听他的请愿。”

“是是是,然后他领着援军,赶走了怪兽。”洞穴的角落里,玛丽安生硬的接腔。

听众们被坏了兴致,都有些坐不住了,珍娜只得打住:“下次,我给你们讲讲勇士的妻子,泰拉的故事。”

“打断一个好故事,是会受到惩罚的。你应该尊重母亲,年轻的小姐。”一个地精走进了洞里,说着口无可挑剔的帝国语。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却也细心的用同色布料打上了补丁,地精头戴一顶帝国流行的软檐帽。

玛丽安不屑的撇撇嘴,其他孩子见了地精,都拥到他身边,嘴里叫着“老乔治,老乔治。”地精显然很喜欢孩子,他微笑着放下了肩上的袋子,从里面掏出面包,分给饥肠辘辘的小家伙。几个地精合力挑着一桶热汤,在他后面进来。

被称为老乔治的地精,捧着碗汤,走到珍娜旁边。他伸手摸了下吉尔的额头,从口袋里捏出一撮粉末,撒进汤里。

“夫人,把这给她喝了,对发热有好处。”地精留意到珍娜的表情,耐心的解释:“用柳树皮磨成的,是我们的老法子。”

珍娜接过木碗,仔细的搅匀。吉尔醒了,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张地精的老脸,小女孩从毯子里坐起身,露出了笑容:“老乔治,你来啦……”母亲用勺把汤送进她嘴里,吉尔的后半句话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地精浓汤的味道很糟糕,小女孩差点吐了,乔治摸着吉尔的头,说了些安慰的话,帮助她坚持到底。

老乔治见吉尔喝完了药,趁着其他人分发食物的当口,凑到了珍娜的耳边:“你父亲说他很好,让你别担心。”

“谢谢你,乔治。”珍娜很感激这个年老的地精,他精通人类的语言。不同于其他绿皮,老乔治彬彬有礼,而且富有同情心。

“很高兴能帮上忙,夫人。”老乔治把面包袋整个留下,他看着吉尔病怏怏的小脸,又从内袋里掏出了几块干肉,塞到珍娜手里。

老地精走出洞穴,外面的阳光强烈到眩目,害得他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一队武装兽人。老乔治慌忙跳到路边,恭顺的低头,直到领头的兽人把目光移开。年老的地精叹口气,跟在同伴后面走向营地的另一边。这深谷两侧的峭壁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岩洞,只要堵住洞口,便是绝佳的天然牢房。

孩子总能唤起他的回忆,那时,他是位体面的管家,为一个富商家庭服务了很多年。某一天,著名的屠龙英雄,在个不知名的村子丢了小命。形势急转直下,所有的绿皮都该死。为人类工作的地精都被抓了起来,好心的商人将他藏在马车里带出了城。雇主家的儿子哭着朝他挥手,老管家一步一回头的走进了森林。

乔治抹了把眼泪,他知道兽人酋长厌恶多愁善感,并用斧头来强调这个观点。刚才,他撒了个慌,包括珍娜父亲在内的十几个人,从早上被带走后,一直没回来。老地精在人类之中生活了足够久,他懂得有些事,还是隐瞒为好。

主母负手而立,手里那把精致的匕首垂到了丝绸裙子包裹着的臀部,给肌肤带来了冰凉的触感。家族首席法师扎卡,正逐个检查刻在地上的咒文。母亲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却无法理解其中哪怕一个字符。有扎克就够了吗?欧菲莉雅克制不住的想。虽然她搞过平衡,可法师新收的女学徒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某个小洞穴,打乱了她的计划。

男性法师弯着腰,目光一一扫过地上的刻痕。繁杂的符号组成了一个环形,占据了大半个房间。扎克仔细的看了又看,终于,他直起身,对欧菲莉雅鞠躬:“仪式可以开始了,主母大人。”得到同意后,他走出圈外,嘴里念着深奥的句子,眼神飘忽不定,进入了出神状态。

欧菲莉雅对几个女儿点点头,姑娘们迫不及待的划开了囚犯的喉咙,这些可怜人早被灌下了麻醉剂,倒吊在临时做好的支架上。鲜血经由喉部的创口流下,滴进了挖好的坑内,法师的吟唱越来越亢奋,咒符泛起了红光,就要溢出的血水涌出坑洞,染红了整个圆环。

咒语逐步加强,血液开始翻滚,沸腾。巨大的骨架无中生有,自血环内竖起,缠绕攀沿,结成了一个白森森的门框,无辜者的鲜血顺白骨而上,消失在门的另一边,那纯粹的黑暗里。

欧菲莉雅和女儿们单膝跪地,她朝着骨门大喊:“无面者,我是纳夏斯巴农家的主母,欧菲莉雅,在此呼唤你!”

漆黑的门帘有了波动,一个长着狗头和牛角的存在,把脸挤了出来。通道对于它来说实在太小,只勉强伸进了巨大的脑袋。怪物卡住了,它张开大嘴,发出了纯粹野性的嘶吼,整个洞穴都在晃动。挂着尸体的木架子支撑不住,全部倒地,女儿们在地上缩成一团,只有玛雅咬紧牙关,硬撑着没倒下。

“扎克!”欧菲莉雅尖叫,如果法阵被破坏,所有人都得死。

“无面者!深渊魔域的领主,请倾听我们的请愿!”法师张开双臂,随着他的动作,地上的咒符发出了白色的闪光。

吼叫停止了,恶魔垂下了巨大的脑袋,那双斗犬的眼睛落在法师身上,它开口了。恶魔的母语,黑暗精灵的语言,高等精灵语,帝国语……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声调,震耳欲聋。恶魔的大眼珠来回转动,嘲弄着在场的人。

法师不为所动,他全神贯注,维持住束魔阵。几个姐妹的哀号,让他心情愉快。扎克很遗憾里面没有母亲和玛雅的声音。他特意放任恶魔多闹腾了一会。

当意识到这场召唤仪式无懈可击,恶魔便闭上了嘴,巨大的狗头抽离了传送门,无面者坐回了骨肉堆砌的王座。它优哉游哉的翘着脚,抬起了四根手臂中的一支,围绕着王座的各色恶魔冲向了传送门。

无面者放声狂笑,它的部下为了争抢通道前的位置舍命相搏。一只肥胖的石像鬼利用飞行的优势,绕过底下激烈搏斗的现场,趁隙而入。某个螃蟹般的爪子钳住了它,将之甩向王座。无面者接住了石像鬼,扯下一条后腿,放进嘴里大嚼,还在挣扎的半边身子被丢到地上。没有什么比一群疯狂厮杀的同胞,更让恶魔王子胃口大开的了。

成百上千的恶魔疯狂的冲向彼此,只为了那一个进入凡间的名额。

主母和她的儿女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传送门剧烈的晃动,听着里面传来令人发狂的嚎叫。突然间,一切归于沉寂。门里伸出了一只手,白皙而柔弱,手臂的主人踏了进来,她有一张人类年轻女孩的脸,但她背生皮翅,头长尖角。

恶魔女性后脚刚离开,骨门就消失了。她手里拿着一把造型浮夸的弯刀,黝黑粘稠的液体顺着刀尖滴下,落地之处,冒起了白烟。她玩闹似的把这液体甩在咒文上,腐蚀性的黑血瞬间便被蒸发。恶魔无所谓的丢掉弯刀,眼睛望向了法师。

“说吧,黑暗精灵。”女恶魔的声音非常悦耳,甜的发腻。

“你就是无面者的使徒吗?”欧菲莉雅抢在扎克前开口。

“算是吧。”恶魔夸张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仿佛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她口气慵懒,不置可否。

若是以前,籍由罗斯的力量,我能强迫这种低级恶魔说真话,让她惟命是从,可惜……“恶魔,如果你不老实,我就送你回去,再换一个来。”主母出示了一份卷轴,她念出口令,洁白的纸张起火燃烧,在她手里变得焦黑,扭曲,消失不见。

“我们来好好谈谈,小恶魔。”自信的笑容浮现在了前黑岩城第四家族主母的脸上。

每个恶魔在诞生时,便得到一个真名,但从不示人。恶魔会重新给自己起个诨名,艾薇也是,只是这名字来自她父亲。关于父母,艾薇没有太多的记忆,她的魅魔母亲卷入了深渊魔域持续了几万年的血战,被几只双头犬撕的粉碎。而她的父亲,是个人类,大概是不会住在地狱的。

半人半恶魔的她没受到歧视,恶魔追求无序与混乱,血统和出身都是笑话,力量才是纯粹的。当王座边的所有恶魔都冲向传送门时,得益于人类血统,她能克制住加入战团,滥杀一通的。艾薇盘腿而坐,远离激斗的漩涡。当场上最后的胜利者摇摇晃晃的走向大门时。她顺手捡起某个死尸遗落的弯刀,震动翅膀,一跃而起。半魅魔背朝赤红的烈日,向胜利者俯冲。

那大恶魔生的孔武有力,它本想举起两个生有巨钳的上肢如果它们没有被砍断的话。抢来的弯刀轻易的切开了两只较小的胳膊,钉进了它的身体。艾薇双脚蹬住恶魔肥大的肚子,拔出了刀。

“哈哈哈哈!”王子巨大的身体笑的乱颤,它用上了全部的四只手,为半魅魔鼓掌。艾薇从大恶魔的肚子上跳下,像人类女子般优雅的屈膝。

地上的咒文画的非常完美,毫无破绽。艾薇双手抱胸,端详着法阵外的黑暗精灵法师,当年父亲就是这么召唤母亲的吗?她的脑子充满了疑问,这黑暗精灵女人使用的是什么道具,好像能感知谎言。

冗长的询问之后,恶魔和凡人以一纸契约确立了彼此的关系。

深渊魔域的住民言而无信,残忍狡诈,但它们绝对会遵守与凡人定制的契约,可艾薇是个混血儿。

半恶魔一出洞窟,便迫不及待的张开皮翅,飞向蓝天。凡间的景色一如母亲所说,太阳温暖而非灼热,云彩纯白而无毒。微风柔和,吹落秋叶,林间的溪水清澈见底。艾薇发誓她一定要想办法留在这里,再找到父亲。

艾薇听到了战斗的声音,她降低高度,见到一群人类和绿皮在争夺马车的控制权。马车上的铁笼里,关着些女人和小孩。她看到人类在一个女性骑士和女法师的带领下,把绿皮打的四散奔逃,恶魔悄然无息的落地,收起了翅膀和犄角。

士兵们砸开了囚车的铁门,获救的平民逐个走下马车,有位女孩特别虚弱,她艰难的扶着铁笼,挪到了门边。一个民兵殷勤的伸出手。

“没事了,别害怕。”他把女孩抱下马车,帮助她站稳。

“谢谢你,好心的先生。”艾薇感激的说道。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欧菲莉雅使用的卷轴是真言术,并不能强迫施法目标说真话,而是鉴定对方是否说了假话,只是一个普通的牧师神术。

第十四章:主教的期许

绿皮的弩箭撞到了坐骑的头部,被其上的马铠弹开,盾牌则挡住了另外几枚。战马躁动不安的喷出鼻息,抗议主人原地挨打。其实,绿皮散乱的射击,还不如堆放在路中的拒马威胁大,弓手压制了兽人的十字弩,步兵跑上前,拉开了横七竖八的栅栏。早已等待多时的主教和骑士们策马前冲,兽人聚集成群,抬着形状各异的盾牌。鲁道夫的战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的踏在盾墙上,将其后的兽人压倒。战锤砸下,骑枪猛刺,阵型被打乱的持盾者再也无法坚持,临时组织的防御被冲散,兽人地精转身就逃,人类在后穷追不舍,同样的情形,从四天前起便一直重复上演。

“毫无荣誉感的野兽。”托马斯爵士哈哈大笑,接过了侍从递来的崭新长枪。体壮如牛的爵士对主教点头致意,脚跟的马刺轻轻加力,一转眼就脱离了鲁道夫的视线。

主教看着同僚的背影,却没有他那样的自得。绿皮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派去联络戴维斯爵士的信使至今未归,鲁道夫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追击的骑士们掀起了漫天灰尘,跟进的步兵不得不放慢速度,遮住口鼻,队伍前后脱节。但凡打了胜仗,就没人在意无关紧要的细节。

“阁下,托马斯爵士请你上前。”托马斯的侍从又跑了回来,他有着红润的脸庞,这一点挺像史蒂夫……

“阁下?”侍从重复了一句,在马鞍上不自在的扭动身体。

“带路。”冷漠盖过了失态,主教跟着侍从穿过了一地狼藉的战场。爵士和宫廷法师霍华德站在一个山洞前,激烈的争论着。爵士手舞足蹈,法师也不落下风。

“托马斯爵士,霍华德大师。”鲁道夫迅速下马,站到了骑士与法师之间,他刻意强调了两人的头衔。当着一群士兵的前,就不能有点自制吗?

“阁下,请你和我们的好法师讲讲道理,让他把这该死的洞封住。”托马斯一开口,就白费了鲁道夫的用心。

“我解释过了,这里的地质非常坚硬,魔法不是万能的。想把洞堵住,很简单,就让你的兵动手搬石头。”名叫霍华德的法师也不是好相与的。

洞口足有三人高,能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行进,洞穴的深处,隐约可见几个地精趴在地上,背后插着羽箭。这已是几天来发现的第五个山洞了。深邃漆黑的岩洞挡住了骑士团的追击,成了绿皮的避风港。

所以它们总能在下一个路口出现,以逸待劳。鲁道夫仰望着连绵不绝的群山,难道绿皮把这里山洞都打通了吗?主教看着周围的人,目光所到之处,步兵们都低下了头,避免和指挥官四目相对。

“菲利普,带着你的人,把这个洞封住。”他认出了一个队长,那人因为被点了名,肩膀明显的下垂。

“霍华德大师,借一步说话。”鲁道夫不等回应,先行走开,他能听到法师追赶的脚步。

当两人走的离人群足够远,主教开口了:“法师先生,你对这跑跑停停有什么高见吗?”

法师端详着主教:“你想说这是个陷阱,对吧?阁下。”

哼,聪明人。鲁道夫维持住表情不变,只是略微的点头:“我觉得过了明天,最多后天,绿皮就会调集足够的人手来包围我们。我有封信,想请你送出去。”

“绿皮为什么会放我大摇大摆的离开呢?”法师语带嘲讽,他用法杖的尖端指着密林的方向:“没准他们正躲在某棵树后面等着呢,之前的信使就没回来过。”

“你有法术。”这是陈诉,而非质问。

“并非万能。”法师顶回去,简单粗暴。

“我会派一位骑士带兵陪同,再加上你,法师先生,应该万无一失。”主教在法师这个词上咬了重音。

新晋骑士明斯克被紧急招进了指挥官的帐篷,一番交接后,他和一小队骑兵护送霍华德离开了大部队。送走了唯一的法师,鲁道夫并不觉得可惜。国教与法师塔向来不睦,教会指责法师信仰不虔诚,还与恶魔做交易,对此,法师塔嗤之以鼻,懒得反驳。

况且他还是个宫廷法师,鲁道夫盯着法师远去的背影,抚须深思。大战在即,鲁道夫可不想身边有个以皇帝之名指手画脚的家伙,而且援军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大团长的官位空缺了很久,戈尔鲁道夫主教阁下,为历时两年的讨伐战划上了圆满的句号,这功绩足以让他击败所有的竞争对手。主教有点兴奋,他习惯性的叫了一声:“史蒂夫。”帐外的卫兵掀起门帘,奇怪的看着他。鲁道夫只得干咳几声,叫他去把佣人找来。门帘再次垂下,挡住了日光和寒气。主教坐回了火盆边的椅子,腾出一只手敲打着脑门。史蒂夫是个刻苦的孩子,无论刮风下雨,哪怕生病,也从未拉下过一场剑术课,他会没事的。

“陛下,十税四的比例实在太高,光是这个月都城就有三家同行倒闭了。”布商行会的会长是个面色红润的胖子,这让他的诉苦效果很差,尽管会长努力的挤出了几滴泪水。

“会长先生,你知道我们正在打仗,商人不出力,难道要国家去给可怜的农夫加税吗?而且,你们该想办法提高下布匹的质量,你知道我上次给维多利亚穿本地产的裙子时她怎么说吗?她请求我的原谅,因为她竟然忘了地母的受难日。”皇帝在觐见厅呆了整整两个小时,冗长的接见,五花八门的请愿,间接促使他倾向于攻击性的语言。

旁听的贵族和淑女们爆发出一阵大笑,胖子会长有点窘迫,他咽下了口水,接着说:“愿我们的公主殿下永远美丽健康。我知道国内的布不能跟高等精灵的丝绸比,但大部分人还是穿不起丝绸的。如果陛下坚持这个税率,鄙行会也只有提高售价。毕竟,我们只是些普通的商人,还要养家糊口。”

这该死的胖子每餐都喝上好的葡萄酒,还有足足一个小队的私生子。却穿着亚麻布做的破衣烂衫来哭穷。“布商行会的陈情,我会转给首相,由他提交议会裁定。”皇帝抬起手托住下巴。站在台阶底端的总管会意,做了个请的手势。会长毕恭毕敬的鞠躬,维持住弯腰垂手的姿态,倒退出了觐见大厅。

皇帝心不在焉的摸着扶手,他在这凳子上呆的太久,塞满天鹅绒的坐垫都变硬了。但请愿的队伍排出了皇宫的围墙,很多人还是从边远地区赶来的,他不能让臣民失望。

下一轮的请愿者,是个乡下地主,等总管宣读完名号,他便快步走近王座,单膝跪下。身后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也随之跪倒,两人刻意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地主和骑士?皇帝端详着两人,骑士很年轻,嘴唇上留着稀稀疏疏的胡须。

地主率先站起身,他正欲开口,被皇室总管瞪的闭上嘴。骑士一如受到的教导,礼貌的等待皇帝发问。

得到准许后,地主迫不及待的发言,声音洪亮,好像不如此,就少了点什么:“尊贵的陛下,我状告这小子……这位骑士先生,拐走我老婆!”

旁听的女性笑出了声,连皇帝都对这桃色绯闻来了兴致:“你说他拐走你妻子,有证据吗?”

“他当着我手下佃农的面把我妻子抱上马抢走了。”地主答的飞快。

“你所谓的妻子,叫什么名字?”骑士冷不丁插了一句。

“……安妮,不,瑞贝卡!”听众们又被逗笑了,地主竟然记不住妻子的名字。

“她叫瑞秋格林,陛下。”年轻人朝着皇帝鞠躬:”一个月前,我回乡下的庄园筹钱置办盔甲武器,偶尔在一间磨坊发现了这位小姐,当时,她已在那儿躲了整整三天。又冷又饿。她说这位‘好先生’看她漂亮,就在大路上强行绑走了她,一个醉酒的牧师便是证婚人。她哀求我把她带走。身为骑士,淑女有请,自是义不容辞。”

皇帝忍住笑,继续追问:“那位小姐现在何处?”

“我先把她带回了家……”骑士回答。

“陛下,他轻薄我妻子。”地主涨红了脸。

“……然后把她安顿在了一家修道院,身边有修女陪伴。”年轻人一本正经,声调很有说服力:“那位小姐说,她并没有与此人完婚,教堂里的闹剧结束后,这位‘好先生’把她锁在卧室里,忙着胡吃海喝,她趁机打破了窗子逃了出去。陛下,当着修女的面,格林小姐向泰拉起誓所说句句属实。我也相信她的贞洁完好如初。这只是一起卑劣的强抢民女。”

皇帝抬起手,止住了他们两人的争论:“先生们,为了这位女士的荣誉,你们可以选择决斗审判。”

“这……”地主垂头丧气,骑士眼睛一亮。

“或者把女孩交由修道院保护,直到她的父亲来接她回家。教会将去查那牧师是不是个认钱的酒鬼,你最好祈祷他活得像个圣徒。婚姻之所以神圣不可侵犯,首先在于双方必须自愿,否则便无效。”皇帝懒得再听地主辩护:“好了,退下吧。”

大教堂的钟声传了过来,按照惯例,今天的请愿即将结束。皇帝稍微活动了下他僵硬的脖颈,一想到能回到儿女和妻子身边,他的嘴角挂上了笑意。

“陶德杨,来自新约克行省!”罗根总管声音洪亮,站的笔直,这让皇帝很欣赏。

来人抬头挺胸,身姿雄伟,可惜他拄着一根拐杖。皇帝克制住不去看他空荡荡的左腿裤脚。壮汉一步一挪的到了王座的台阶前,试着跪下,遇到了点困难。

“免礼。”皇帝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陶德杨直起身,他摘下宽檐帽捏在手里,简单的鞠了个躬。皇帝听见身边的禁军吸了口气。杨光秃秃的脑袋上,有三道细长伤疤,由前额延伸至后颈。他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很快戴回了帽子。

“说出你的请愿,有书信就呈交,不会书写可以口述。”罗根声调如常,可怖的伤痕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我,用说的吧。”壮汉有点脸红。

“你可以开始了,简短点。”总管板着脸。

“陛下,像我这样的伤残老兵,每个月能领到五十马克的补贴,可从半年前起,镇上发给我的却是这个。”杨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白纸,上面有些字迹。“镇长解释,现在打仗,钱只能先欠着。可我听城里的老弟兄说,他们还能拿到实物作为替代。陛下,我有老婆和三个孩子要养,你也知道,没人愿意雇一个残废。”

发欠条给伤残老兵,好啊,这帮蠢货!皇帝怒意上涌,正要说点什么,却发现总管不停的使眼色。他只得干巴巴的安抚了陶德杨几句,当他说到要私人拿出钱来补贴老兵时,杨一言不发的等他说完,并没有表现的感激涕零。

“陛下,军团遣散老兵那会,队长很担心我,要我留下来,他想办法给我谋个差事。我拒绝了,虽然没了腿,可我也不想让人可怜。后来回到家乡,娶了现在的老婆,她给人当洗衣妇,我也打打下手,再加上每月的补贴,生活还能维持。”老兵杨的声音变得沙哑,他顿了顿,抬头盯着天花板,皇帝发现他在努力的控制泪水:“从两个月前,我的大儿子天不亮就出门,挨家挨户给人倒粪桶。,每天晚上他浑身发臭,手脚开裂,把挣来的那点零钱塞给他母亲,他才十岁。就在我来都城那天,家里的两个小女儿也跟着哥哥出去了。”

残废的老兵低下头,似乎吐字困难,因为这个停顿,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直视皇帝,语调哀伤:“我们不是乞丐,陛下。”

陶德杨走了,觐见厅里鸦雀无声,只剩下木头拐杖敲击地面的单调回音。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杨是姓氏yng的音译,一如lee音译为李。

第十五章:羁绊

维多利亚又逃掉了一节女红课,她只需要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咳嗽两声,有气无力的说个抱歉,古板如女侍长也只能无奈的告退。公主得意洋洋的换好衣服,和侍女瑞吉娜溜去看男孩的训练。有了花园小路里的经历,她对那些女孩该做的事,再也没了兴趣。父亲花在朝会的时间越来越多,母亲又有一整个宫廷要管,没人顾得上公主小小的叛逆了。

训练场设在花园后面的空地,男孩们用一把未开锋的钝剑。对着固定在木棍上的稻草人反复击打,目标的各个部位涂有红色的颜料,标出了攻击的重点。上劈,突刺,下砍,步法左右变换,再击打另外一侧。爵士站在他的学生身后,监督每个动作,不出力或者速度慢,都会遭到大声喝斥。十岁的爱德华,身材是里面最小的,王子胳膊细瘦,必须双手才拿的动剑。他个子又太矮,大部分的攻击都落在了木棍上,稻草人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大。

细长的木棍支撑不住,稻草人砸下来压住了爱德华。躲在树后的维多利亚惊叫一声,冲进训练场,瑞吉娜提起裙子快步跟上。不请自来的女孩们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公主管不了那么多,她和瑞吉娜一起把沉重的练习靶从弟弟身上移开。爱德华可没一点感激的意思,他拒绝了姐姐伸出的手。

“这是训练场,女人不能干预的。”爱德华站了起来,他的脸有些发红。

“喔,好吧,爱德华。”木靶倒下的那一刻,公主纯粹凭着本能行动。冷静下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个小孩子。公主等侍女拍掉了她裙角上的灰尘,清了清嗓子:“抱歉打扰你们的训练了,詹姆斯爵士。”维多利亚抬头挺胸,尽量站的笔直。

“殿下亲临训练场,是我的荣幸。”爵士微微鞠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公主有礼的跟爵士客套了几句,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提出了要求:“我能留下来看你们训练吗?”

“当然了,有公主在场,小伙子们会更卖力的。”詹姆斯爵士笑了。

能在皇宫里练剑的人不多,看来看去,亚历克斯吸引了姑娘们的注意力。长发飘逸的总管之子表现抢眼,他的每一击都不曾落空,很有几分剑客的风采。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白色的上衣粘住了身体,衬出了极好的线条。侍女看得出了神,公主恶作剧的拍打她的肩膀,瑞吉娜羞红脸的窘态,让维多利亚笑了半天。其实,她也被亚历克斯的技巧吸引了,相比之下,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单调的基础训练结束了,爵士没给男孩们休息时间,他拍着手喊:“快,快,穿上护具,两人一组对练。战场上可没喘气的功夫。”

六个男孩分成了三组,爱德华的练习对象殷勤的帮王子穿好了护具。没准他比试前还会对爱德华鞠躬呢。维多利亚脱下毛皮手套,往手上哈着气,清早的太阳没有半点暖意,垂到地面的长裙对双腿也没有多少保护,她只能靠来回走动维持体温。瞧他们个个身上冒出的热气,看起来一点都不冷,公主很是羡慕。瑞吉娜冻的缩成一团,若不是职责所在,她早就跑回有壁炉的房间了。

爱德华那一组表现的极其友爱,也许因为他们太小,詹姆斯爵士没说什么,任由两个小孩子玩闹似的比划,王子多次攻击才能换来软绵绵的回应,而且总是精准的落在爱德华格挡的剑上。维多利亚没了兴趣,她加入了侍女,去看亚历克斯的对练。

罗根的儿子自信满满,他步法灵活,出招迅速,轻易的压制了对方。他感受到了公主和侍女的目光,加快了进攻的频率,想用漂亮的一击来结束这场练习。他的对手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总能接下每一击。

亚历克斯急于在女孩面前展现他的剑术,仗着身高和体重的优势,双手把剑高举,拉近距离,全力下劈。对手并不抵挡。他侧身避过,再用剑尖敲击了亚历克斯的膝盖内侧。

胜利者拉起了亚历克斯,在詹姆斯的注视下,总管的儿子不敢赌气,乖乖的拥抱了对手。

“真卑鄙,不敢正面交锋。”侍女瑞吉娜愤愤不平。

“呵……”维多利亚轻笑着,不置可否。胜利者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修剪整齐的金色短发,和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他留意到了公主,放下了剑和头盔,走了过来。

“威廉退尔,禁军队长汤玛斯退尔之子,见过公主。”即使刚才的比划非常耗费体力,从少年的声音里也找不出蛛丝马迹。他走到公主几步之外,弯下腰,恭敬的行礼。

“告诉我,退尔先生,你怎么会……会用这样的方式比武?”维多利亚寻找着合适的字眼。

“我父亲说,战场上的敌人都穿着全套的护甲,尽量去攻击薄弱的关节,比较有效。”威廉认真的回答,忽略了公主身后侍女的白眼。

“这么说,你把同伴当敌人咯?”维多利亚没太多机会和同龄男孩说话,有点咄咄逼人。

“这正是训练的目的,为了实战做准备。请允许我告退,殿下。”威廉再次鞠躬,回到了同伴身边。

好个严肃的人。维多利亚看着詹姆斯让学生们站成一列,点评了他们的表现,也结束了今天的训练。男孩们发出一阵欢呼,转眼间跑的没了影,训练场只剩下了詹姆斯。中年的爵士摇头苦笑,召唤站岗的卫兵帮忙收拾残局。维多利亚双手缠绕在一起,绞的指节发白,最终,她下定了决心。

“詹姆斯爵士……”一开口,维多利亚就后悔了。

“殿下?”詹姆斯抱着一堆东西,这让他呼吸不均匀。

“你……你能训练我吗?”见詹姆斯没回答,公主赶紧补充:“只是练剑,母亲会同意的。”

“荣幸之至。”他放下了怀中成捆的剑,从中挑出了一把:“要先试试吗,殿下?“

“再好不过了。“维多利亚接过剑,所有的紧张都没了。她舞了个剑花。出乎爵士的意料,看起来公主很有成为一个剑客的天赋。

老乔治用一把锈匕首刨着地,才挖到一半,刀刃就断在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他只能用手继续,好在很快挖到了土里的东西。他刨出了布袋,抖掉附着的泥土,解开扎口的绳子看了看,面包干肉和酒瓶都在原处。

巡逻队的喧闹由远至近,地精把坑填平再盖上了些枯枝落叶,躲进了旁边的树丛。

嘎呜,断刀,长牙,夜嚎,碎颅……地精偷偷的观察着巡逻队,默念他们的名字。兽人悠哉悠哉,武器随意的抗在肩上。身后跟着几个地精背着头盔和十字弩,队伍走的拖拖拉拉。老乔治等巡逻队全部通过,他将背包捆在身上,走了出来。“喀嚓”,背后有踩断枯枝的声音。

老地精喉咙发干,他缓缓的转过头,心里编好了几十个理由。这是一个与他同样瘦弱矮小的地精。脖子上吊着两个头盔,压得他直不起腰。两个地精对视了一会。他的同族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又指了指身后。

老乔治点点头,回到树丛里躲好。下一组巡逻队出现了,为首的兽人一脚踹翻了站在路中间的地精,兽人们大笑着走了。地精爬起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头盔,追赶着兽人的脚步,再也没有回头。

心脏回到了原位,老乔治也重新找到了勇气。他得很小心才行,不能总是碰运气。大酋长虽然不在意小个子的地精,可如果逃跑被发现了,从当场处死到被丢去喂狼,死法五花八门,丰富多彩。

但他有选择吗?老乔治自问,那一天,从洞穴里拖出的尸体,脖子上都有一道深且长的刀口。他赶着牛车,把尸体拉去了树林掩埋。老乔治找到了珍娜的父亲,他怒目圆睁,嘴巴大张。地精不忍心再看下去,便用手拂过他的双眼,却带下了一层粘稠的表皮。老乔治把尸体一具具的拖下了车,车厢的木板上,没有留下哪怕一丁点血迹。

他的主人是个书商,作为管家,地精也算得上博览群书,所以他知道黑暗精灵不吸血。地精把遗体都推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大坑,他又单独挖了个小一点的。

年老的地精用尽全力拖着珍娜的父亲,向他的坟墓前进。尸体的手臂轻易的折断了,好像一坨烂奶酪。乔治抱着人类的断肢,摔得四仰八叉。一个背生双翼的黑影从天上掠过,老乔治眨眨眼,死亡的恶臭提醒地精这不是在做梦。

泰拉啊,保佑我能找到帝国的军队求助吧。老乔治握住了口袋里的圣母像,迈开了小短腿,峡谷被他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克里斯蒂娜收容了一路上遇到的残兵败将,根据史蒂夫的说法,詹姆斯爵士肯定是阵亡了。精灵率领她的小部队策马狂奔,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得跟主教汇合。可惜事与愿违,人或许能忍受高强度的行军,马匹却不行。连续有几匹马栽倒,折断了腿,万般无奈,她只得下令就地扎营。

营火点燃了,没有被安排巡哨和打猎的人,分散在了一堆堆的篝火旁,火光映红了男人们黝黑疲惫的脸。往往这种时候,当兵的会谈论女人,交换色情故事。高等精灵发现手下都在莫名其妙的晒笑,知道自己又成了个扫兴的存在,克里斯蒂娜对艾米莉使了个眼色,对大家说要去林子里河边上“散步”。

火堆旁的人如释重负,一个脸上有疤的士兵咬着嘴唇,表情猥琐,多半是憋了一肚子的龌龊笑话。卢克,是吧?下次让这家伙去当前锋,反正他很闲。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的女性尊严受到了冒犯,又觉得部下排挤她,很不高兴。

里昂从来不谈这些不要脸的话题,他是个好男人。精灵愤愤的想。然而他却和才见面的酒吧女上床,还给你留下一个私生子。不,一定是那个丑女人引诱他。哦,是吗?那怎么解释印地的女佣兵,乡下修道院里的寡妇,以及那些女诗人,哦,天呐,太多太多的女诗人了……一阵没由头的胡思乱想闯进了精灵的脑子,她楞了在原处。士兵们停止了闲聊,看着盯住篝火发呆的指挥官。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胳膊,艾米莉整个人靠了过来,又拉又推的把精灵带离众人的视线。精灵本来很感激老友的亲热搀扶,可她又感受到了法师胸部的挤压。没错,还有你也跟他上床了。

精灵的思绪不受控制,无限发散,一幅幅脸红耳热的画面出现在了她眼前,活灵活现,绘声绘色,足以让任何一位有教养的淑女昏死过去。那些衣不遮体的人类女人跟里昂纠缠在一起,克里斯蒂娜浑身发冷。

圣骑士木然的跟随着法师的脚步,好像身体不受控制。艾米莉的胸部摩擦着她的手臂,这更加点燃了她的怒火。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勾引了里昂,都怪你,他的死都怪你!精灵咬紧了牙关,手向着剑柄摸去。

水面突然出现,精灵猝不及防,被一把推了进去。伴随着艾米莉放肆的笑声,克里斯蒂娜从水中抬起头,冷冽的河水顺着她白金色的长发向下流淌。杀戮的和妒忌的狂想离她而去,精灵困惑的瞪着老友。

“瞧你身上臭的,能熏死一头牛!”艾米莉边说边解开法袍上的腰带。变成全裸的女法师摆出了施法的手势,“来吧,我们都该好好洗洗,等我想办法给水加点温度,坚持住。”

精灵再次埋下头,水温低到让她牙齿打颤,也冲走了那些疯狂的念头。她脱掉了衣服,双手遮胸,蹲在水里发着抖。

月光映照的河面上升腾起了纯白的雾气,女孩的笑声打破了秋夜的寂静,然后,又混进了一点点其它的杂音。

边境行省的某个镇上,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努力的搅动一锅炖汤,新鲜的鹿肉刚丢下去,与洋葱和卷心菜混合,在浓稠的褐色汤汁里上下翻滚。女孩提起木勺,尝了一点点。啊,味道非常好。她抹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在围裙上擦干了手。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盔甲的年青人站在门外,脸上挂着期待的表情。

“艾薇,好了吗?弟兄们都等不及要再尝尝你的炖菜了。”汉克施密特兴高采烈,厨房里冒出的香气使他饥肠辘辘。美丽的厨娘更让他的心悸动不已。

“马上就能吃了,施密特先生。”艾薇抬起头,把长发撩到耳后,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半魅魔哼着新学会的歌,原地转了几圈,裙摆飞舞,露出了雪白光滑的小腿,汉克睁大了眼,赶快别过头去。艾薇咯咯的笑出声,她真的很喜欢凡间呢。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六章:骑士,法师与地精

喘气喘的真厉害,步子又乱。嘭的一声!精灵的长耳朵抖了下。这是撞到树了吧,再被树根绊住脚,啊,摔的可不轻,起不来啦?一阵硬物摩擦地面的声音,难道是在用爬的?克里斯蒂娜停下了揉搓大腿的动作,她全身紧绷,为这不速之客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

冷不防的艾米莉兜头泼了她一脸水,克里斯蒂娜拼命的用手抹掉,顾不上抗议,她死死的盯住了传来声音的方向。吵的就像一支小部队在行进,艾米竟然听不见!那人出现在了精灵的夜间视觉里,他爬到水边,向女孩们伸出了手,嘴巴张了又张,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克里斯蒂娜拽住艾米莉往岸上跑,法师扭过头,借助月光终于看到了趴着的人,和他盔甲上红色的罩衣,艾米莉挣开了精灵的手往回走。克里斯蒂娜却不想赤身的暴露在陌生人面前,她跑到岸上,抓起湿衣服胡乱套着。

等精灵淌水来到对岸,法师刚好把手从那人的脖子上拿开,对她摇摇头。如果我不是执着于穿衣服的话。精灵弯下腰,他背上插着四根箭,克里斯蒂娜伸手去拔,其中两根破甲而入钉进了肉里,她干脆撇断了箭杆。不算严重啊。精灵用力把尸体翻过来,死者的腹部系着一根血迹斑斑的布条。她尝试解开,绳结被凝固的血黏住了,致命伤在这儿。圣骑士闭上眼双手合十,为他的灵魂祈祷。艾米莉被冻牙齿打颤,小跑着回去穿衣服。

一串断断续续的血迹延伸进了黑乎乎的林子里。圣骑士拔剑在手,顺着痕迹深入,她走了几百步,看见一匹死马,刚要接近,马肚子后面,冒出了两只狼的脑袋。食肉动物的下巴浸满了血,眼睛反射着月光,向精灵呲起了牙。狼威胁性的低吼,克里斯蒂娜举着剑缓缓后退,撞到了法师身上。艾米莉的发梢还在滴水,这也没妨碍她用一发火焰箭,赶走了觅食的野兽。只可惜如此折腾了一番,也没从马尸上找到什么东西。

两个女孩合力把尸体拖到了宿营地,她们披上了别人递过来的毯子,坐回篝火边,沉默寡言的分食了一只兔子。士兵们轮流去看死人,包括史蒂夫在内,没人能认出他的身份。男人们挖了个土坑,找了块布裹住他。因为无名无姓,克里斯蒂娜只好简单的念了几句悼词。

第二天一早,只剩下几堆灰烬陪伴这孤零零的新坟,插在坟前的树枝上刻着“无名士兵之墓”。承蒙父亲的关心,史蒂夫的职责是处理公文。假如他是带兵的队长,那多半能认出坟里埋着的是霍华德詹金斯,托马斯爵士麾下的持矛骑兵。

至少能在临时墓碑上多刻几个字了。

精灵的小部队继续前进,有了昨天的教训,她不敢再奢费马力,除了后卫和前哨,所有人都得牵着坐骑行军。克里斯蒂娜拉着两匹马的缰绳。法师的包裹捆在马背上,腰带上一把造型花哨的匕首和魔杖,就是她唯一的负担。她确实很闲,以至于说个不停。地上的砖石磨坏了她的鹿皮靴啦。没有甜橙吃,她的嘴唇都裂啦。她攒了好多钱,想找机会去高等精灵的国度啦,小娜你要不要一起去呢,不想回趟故乡吗?克里斯蒂娜身披三十斤的盔甲,内衬的衣物已经湿透。为了有个良好的视线,她把头盔挂上了马鞍。热气从脖子里冒出来与冷风合兵一处,使她分不清到底是汗津津的胸衣,还是艾米莉的絮叨更让她难受。

也许我该让大家把盔甲脱了。精灵举起左手,身后的格林见状,大喊大叫的传达命令。就在此时,后卫的骑兵归队了,他快速越过停止的队伍,骑兵的马鞍上还多出个戴软檐帽的小孩子。

“克里斯蒂娜大人,抓到个俘虏。”临近指挥官,骑兵推下了那个小孩,俘虏摔了个跟斗,帽子也掉了,他有张绿色的脸。

“这家伙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被发现后倒是没反抗。”地精拍干净帽子上的灰尘,耐心的等士兵说完,显得安静有礼,绿皮异乎寻常的举动,引起了克里斯蒂娜的注意。它们不是都脏兮兮,凶巴巴的吗?

见精灵注意力视线落到他身上,老乔治收拾好受损的自尊,严肃的鞠了一躬:“女士,我有重要的情报。”绿皮的帝国语发音准确,吐字清晰,还有股都市里特有的从容。

老乔治知道他的一番话让人类和那尖耳朵女人炸了锅他可是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高等精灵。几个领队模样的聚到了精灵身边,有个年青人很激动,在跟精灵顶嘴,穿紫色袍子的女人提高了音量,地精听到了“恶魔”。“献祭”之类的字眼。

人类结束了讨论,面色不善的围了过来。精灵女人的手放在剑柄上,言语里尽是寒意:“地精,以泰拉之名,如果你有半句假话……”

“愿她对我降下神罚。”乔治掏出了他贴身藏着的圣母像。

圣骑士睁大了眼睛,身后的队长们也吃了一惊,似乎都有点信了。唯独那法师模样的女人不置可否,乔治见她露出捉弄人的笑容。女法师了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你叫乔治,对吧。”

“是的,女士。”她的眼睛真好看,像极了蓝宝石,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混合了玫瑰和某种地精说不出来的香料。法师又张嘴说了些话,比了个奇怪的手势,乔治想要把视线移开,但做不到。不过他也不在乎,老乔治愿为这位美丽而又尊贵的女性做任何事……

“地精说的都是真话。”艾米莉给出了结论,无人接腔。男人都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连克里斯蒂娜也左顾右盼,回避眼神接触。哼,没办法,这就是力量的代价,可我也得保证你们这帮白痴不上当才行。可怜的地精躺在路边的草地上,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艾米莉耸耸肩,无可避免的法术后遗症。

“呃……现在知道了,绿皮到处抓人是为了做活祭,而且已经成功的完成了一次召唤,我假定黑暗精灵还会继续。”克里斯蒂娜率先打破了沉默。法师翻了个白眼,她自持是女性,不太担心我有朝一日也对她如法炮制。

“当务之急,必须阻止黑暗精灵召唤恶魔。根据地精的说法,峡谷里的守军不多,还是有机会的。”精灵说出了自己的思路,几个队长都点点头,尤其是格林。希望,担忧,绝望,恐惧都写在他脸上,艾米莉有点同情起这个老兵来。

“那也该先去跟骑士团的主力会合,这样至少……”史蒂夫冷不丁插了一句。

“很难过去,既然情报属实,主教的部队与我们之间最少隔着两三万的绿皮。”克里斯蒂娜打消了史蒂夫的念头,“这地精说他在路上已经走了十多天,如果召唤仪式不停止,峡谷里的上千俘虏处境非常危险。”

骑士还想再说什么,艾米莉忍无可忍的开口说道:“第一次召唤,用了……牺牲了十六个人”法师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改了措辞,“这只是试验,黑暗精灵想看看自己的能耐,下次会是26个,66个,最后用到六百六十六个。到那时候,一个非常强大的恶魔王子就重回人间啦。”

“根据战史,一个恶魔王子足以毁灭一个国家。”艾米莉侃侃而谈,仿佛又回到了法师塔的教室,“当然,那是古代,人类的力量不够强,但即便如此,如果这种级别的怪物被重新召唤到凡间,至少能让方圆几千里寸草不生。”史蒂夫在一阵表面即可见的内心挣扎之后,退出了临时会议的圈子。

地精醒了,发觉自己坐在马鞍上,高等精灵在前面牵着马,他发现整个队伍正朝着他来时的方向前进。老乔治长出一口气,珍娜一家有救了,孩子们有救了。

“女士……”老乔治小心的叫了一声。精灵回过头,目光依然冰冷,但那股杀意没了,“请放我下来,我要跟大家一起步行。”

精灵犹豫了一会,把他抱下马。老乔治略微活动了下酸胀的膝盖,小跑着跟上了女精灵的步子,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搞不好能救下所有人。他说个不停,让高等精灵陷入了沉思,还吸引了那个女法师的注意。老乔治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好像蓝宝石啊。地精赶紧低下头,他听见法师不屑的哼了一声,似乎有点懊恼。

男孩活得真轻松,不像我,被捆得像个宴会上的松鸡。“啊!”束胸衣的扣带被用力拉紧,维多利亚忍不住叫出声。

“对不起。”侍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没事,瑞吉娜。”是内衣又变小了,公主低头看着胸口,有些脸红。

瑞吉娜帮她穿好了裙子,两人开始对付从头针到耳环的一系列饰品。“梆梆梆”,有人在外面敲门。

“姐姐,你快点好吗?”厚重的木门也挡不住男童特有的高分贝。

“……这就好。”侍女正把耳环挂扣穿过她的耳洞,公主尽量小声说话。

“我想给你看看我的剑。”这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维多利亚突然站起身,要不是瑞吉娜眼疾手快,公主的左耳就得流血不止了。她快步走到门边,双手拉住了握把。母亲总说我是一国淑女的典范,这么粗鲁可不行。她松开了手,瑞吉娜绕过了公主,把门推开。

爱德华拿着把漂亮的短剑,兴高采烈的胡乱比划,门前的卫兵平视前方,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远离他。维多利亚横了王子身后的侍女一眼,那女孩委屈的咬住了嘴唇。

“哦,好漂亮的剑啊,能给姐姐看看吗?”维多利亚忍了又忍,才没有一把夺过来。

“好的,”剑递到一半,爱德华又收了回去,他的眼里满是狐疑,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男孩:“你不会又拿走不还给我了吧?”

“爱德华,亲爱的,怎么可能呢?”姐姐笑得眼睛都弯了,像极了逗老鼠的猫。

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太过阴冷,皇室成员变得越来越易怒。前些天,首相拉着脸离开了皇帝的书房,总管在走廊上向他鞠躬,礼数周全的百官之首只是绕过了他,好像罗根是花瓶一类的摆设。书房紧接着传来几声巨响,总管跟着两个禁卫推门冲进去。皇帝站在一堆书架的残骸前,把话题转移到家具的做工问题上。

好吧,就如同父亲教导他的那样,除非皇帝开口,否则什么也别问。总管唤来佣人收拾残局,皇帝声称他要去花园散步,并且拒绝总管叫他的妻子来陪同。罗根无奈,只得悄悄派出心腹助手去请宫廷诗人菲莉帕小姐。这位美丽的诗人,常驻宫廷已有三年。很多佣人私下称呼她为“夫人”,为此罗根可没少扇人耳光。

诺曼家能长期服侍宫廷,与皇族共荣,得益于他们从来都不嚼舌头。至少皇帝见到了诗人小姐,皇宫也没再损失过家具了。

今天中午,总管才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刚拿起刀叉,皇后的侍女就来叫他。罗根毫不犹豫的放下了切好的烤鸡,服侍皇族,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皇后指着她空了一大半的珠宝柜,宣称皇宫进了贼。总管被好好的数落了一通,他站的笔直,目光始终保持低垂。其实他和皇后都知道,这些珍宝是被皇帝偷偷的拿去典当了充作军饷。

男人需要发泄,女人也一样,即使他们贵为皇族。哦,总管明白,总管都明白。

现在,又是公主殿下了吗?她生气的原因大概是这把短剑。所幸维多利亚算得上是他带大的,还不太难打发。短剑乃是大公国统治者罗曼诺夫大公所赠,且指明要送给王子,岂是他一个总管能拦得住的。

既然被维多利亚发现了,那就让她替弟弟收了吧,这样礼节上也说得过去。

车夫拉开了马车车厢的边门,放下梯子,退到一边。罗根诺曼恭敬的伸出了一只胳膊:“两位殿下,请。”

公主手拿弟弟的短剑,趾高气昂,完全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她扶住了罗根的手,坐进了车厢。王子灰溜溜的跟着姐姐,总管正要关上门,爱德华又探出了头:“罗根,今天是要去干吗呢?我又忘了。”

“码头区的施粥救济,殿下。”总管微笑着合上车门。

骑兵们以两人一排的队形,护住了皇室的车队,为首的骑士拉了长音:“禁卫军……!”当确认得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他挥下了手:“前进!”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很明显,法师施展了一个低阶法术“魅惑人类”,其实对类人生物都通用,智力越高或者越顽固(比如矮人),就越不好使。

注释三:艾米ey=艾米莉eily的简写,这种朋友间的亲昵称呼会在本书中多次出现。

第十七章:怎么会出错呢?

她参加过很多次施粥会,以前,母亲从大锅里将加了肉的粥舀出来,盛到伸到面前的碗里,再说一句:“泰拉保佑你。”等皇后做完这些,小公主会把面包递给得到了粥的人。常年累日的言传身教,维多利亚对整个流程烂熟于心。在她还没出生年代,救济者只是简单的派发硬面包,听说有人接过来便塞进嘴里,当场噎死了。

今年的地母升天节,皇后为了被典当的珠宝大发脾气,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只能由公主代劳了。爱德华倒是挺高兴的,因为姐姐的“高升”,派面包的活计落到了他头上。好奇的王子把面包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对姐姐做了个鬼脸。

爱德华,亲爱的,你以为会洒糖霜吗?下一位轮到了个女孩,她端着有豁口的陶碗。这女孩真瘦啊,好像撑衣服的木架子。公主把肉汤倒进她碗里,缺口有点大,汤漏了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流。她很自然的把嘴凑上去吸吮。女孩的手背本来是灰扑扑的,因为汤汁和唾液的缘故,恢复了原本的色调,维多利亚看得一阵反胃。女孩百忙之中,还腾出了只手伸到王子面前,爱德华赶紧递上了面包,女孩身上的味道也不讨人喜欢。

“……泰拉保佑你”公主冲着埋头苦吃的背影说。

脏女孩之后来了个中年女人,她满脸讨好的表情对公主伸出了碗,站在一旁的修女过来赶她:“这都是第三趟了,你太过分了吧?”啊,对了,维多利亚想起来,就是这个女人,每次领到食物一点也不吃,总是急急忙忙的护着碗离开。她不停的哀求:“行行好,艾拉修女,今天是我家孩子唯一能吃饱的日子。”修女体态丰满,完全遮蔽了视线,公主只能去想象她可怜的神情。

“你拿的够多了,回去吧。”修女不为所动,庞大的体型犹如戒备森严的城堡,守卫在到达汤锅的必经之路上。

后面的人不耐烦了,有个沙哑的声音抱怨:“该死的,今天可是升天节,你的慈悲之心呢?”话一出口,引起了很多的共鸣,看来这可怜的女人不是唯一一个重复排队的。

“没事,艾拉修女,让她过来。”维多利亚倒是无所谓。上位者要心怀仁慈,她对着低眉顺眼的中年妇女露出了微笑,把汤盛给她,“泰拉保佑你。”

“也保佑你,殿下。”她虽然感激涕零,倒也没忘了爱德华的面包。

艾拉修女挪到公主身后,趁着她盛汤的功夫,轻声耳语:“殿下,募捐来的食物已经快没了,要不要宣布结束?”

“啊?”维多利亚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龙,还有这么多,她踮起脚尖也没能看到队伍的末尾。“他们等了好长时间,难道说赶走就赶走吗?”公主微微扭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

“殿下,年年如此,吃的从来都不够。”修女不以为然,还补充了一句,“按照皇后陛下的惯例……”

怒火被点燃了,维多利亚用汤勺杵着锅底:”艾拉修女,请你叫厨房为大家继续熬汤。“公主的声音里有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好像她拿的不是木勺而是权杖。

“这……“修女进退两难,她发现很多人都在瞪着她,和她身后的教堂。

“兰斯洛特爵士,请你护送艾拉修女,我想她在厨房需要帮助。“维多利亚盯着修女厚实的腰身,人们喊着她的名字,称颂公主的仁德,让她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我简直像个受人爱戴女皇。

得到命令的骑士先行拉开了教堂的大门,艾拉只得对公主屈膝,怏怏的走了。爱德华歪着头,冷不丁来了一句:”母亲会责骂你的姐姐,她生气的样子好吓人。“

维多利亚苦笑,是啊,往年她陪着母亲来施粥会,的确也曾人多粥少。对此,皇后似乎并不在意,但她不行。我可不是母亲,我才不会容忍有人饿着肚子离开。而且今年来的人特别多。听说有很多外地的难民。

”别担心,爱德华,妈妈不会说什么的。“维多利亚安慰着弟弟,一个男人带着两个男孩来到她面前,孩子学着大人向公主鞠躬,嘴里说着:”祝福你,好心的殿下。“这家人有着边疆行省独特的口音。

公主满面春风,他们跟爱德华一样大呢。

姐弟俩又在施粥篷多呆了三个小时,等马车载着他们回到皇宫,月亮已爬山了枝头。马车的门被打开了,一只胳膊伸了过来,维多利亚一手拉着裙子,一手扶上去,低头钻出马车:“罗根,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公主踩到了地面,站稳了身子,“……父亲。”板着脸的皇帝让维多利亚差点松开手,去行个屈膝礼。父亲与女儿僵在原地,都在等对方先动。王子自姐姐身后探出头,小声的叫了句:“爸爸。”皇帝的表情松动了,父女之间的高墙暂时被打破。

“早点去休息吧,孩子们。”皇帝摸了摸爱德华的头,视线落在维多利亚拿着的短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

爱德华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着,公主则先对皇帝行礼,恶意满满的感觉到了父亲的不自在,才踏上台阶。白色台阶的终点露出了母亲的脸。她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了爱德华,打算再郑重其事的行礼。不就是晚回来一会,个个拉长了脸,我可是在救济穷人,难道还有比这更应该去做的事吗?

皇后打乱了她的算盘,母亲把维多利亚拉进怀里,右手轻柔的梳理着女儿的头发。公主软下来,搂住母亲的腰,闭上了眼睛。爱德华大叫一声,加入了母女之间的拥抱。

台阶下的皇帝看着抱成一团的母女三人,长出了一口气。整整一个下午,他在朝会上都心不在焉。正午时分,东门广场的施粥会暴动,失去了耐心的暴民掀翻了粥摊,把维克托公爵打个半死,还撕扯公爵夫人的衣服,图谋不轨。若不是公爵的护卫亮出了刀剑,砍掉了几个人的手,那场面就无法收拾了。等警卫带着弓手们赶到,现场的人群一哄而散,混乱中很多人跑出了城门,再也没回来。

有大臣提议派兵保护施粥的贵族,有人建议干脆取消了事,几位骑士请命去护卫公主和王子。一袭白袍的大主教怒视着所有人,质问如果没了仁慈之心,那地母升天日的意义何在?但就算是他,也谨慎的希望皇帝增派警卫去码头区。

一队披盔戴甲的士兵出现在等候救济的人群旁边,皇帝稍稍设想了下这个画面。我将亲自发动第二场暴动,还把我的儿子和女儿卷进去。大臣们很快从公爵夫人是否完璧的问题,转移到了税收上,争的面红耳赤,皇帝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坐立不安,直到总管摸过来悄悄的说了几句,他才恢复了镇定。

皇后搂着一双儿女走进屋里,卫兵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大门。听到门锁闭合的脆响,皇帝才彻底的放下心。,天色暗下来,路边的灯被点亮了。他延着皇宫围墙内的道路散步。两个禁军跟着他,盔甲部件摩擦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环境。

皇帝比了个手势,安静又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再度沉入思考。里昂吾友,我为你发动了战争,可如今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上位者发出了一声叹息,商人,贵族,平民,大臣,谁都只想着一毛不拔,反正绿皮也打不到他们家门口。难民大闹施粥场,各地本来就对外人不友好的公爵领再也不可能接收他们了。偌大一个国家,谁能为我所用?皇帝的步子逐渐加快,禁军为了跟上他的速度,无法再保持安静。这一次,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他披肩上绣着金边的帝国鹰反射着火光,让禁军在黑夜里不至于跟丢了目标。

“说了我不能走,小娜。”艾米莉脱下心爱的鹿皮靴,伸到篝火前,鞋跟上的裂口张开大嘴嘲弄着她。法师心疼的吸气,“天呐,这靴子花了我整整二十马克。”她又说了几句,发现大家笑的很尴尬,才意识到即使是士兵中的队长,也不富裕。

“所以,需要金粉来写的传送卷轴连我也用不起。”如果这句话是想要亡羊补牢,那效果真是太差了,火堆边彻底没了声音。

“你肯定带了一份在身上吧,艾米。路上这么危险,只有拜托你去当信使了。”克里斯蒂娜还在努力的劝说法师,烤鱼的油滴在手上也没感觉。

“传送卷轴只能回到制作地的法师塔,而唯一的法师塔在哪儿你也知道,我飞去那里有什么用?跟皇帝请安?”艾米莉恼火的在树桩敲击着靴底,徒劳的想要把它粘回去。

“女士,让我试试吧。”布鲁克格林自告奋勇。艾米莉狐疑的看了他一会,把靴子递过去,一幅死马当活马医的模样。

克里斯蒂娜咬着嘴唇,被法师顶的有点下不来台。圣骑士克服了作祟的虚荣心,心里算着手头能用的兵力,她把手里的棍子插到泥地……

老乔治将刚拣来的树枝递给她,精灵嚼着差点被她当成笔的烤鱼,在地上写写画画。队伍里的人太多了,靠干粮和打猎维持不下去,必须找个地方补充食物。法师挤过来坐在她身边,专心看她在地上画了一会,还是憋不住笑出了声。克里斯蒂娜转过脸撩起了垂下的头发,漂亮的柳叶眉扭在一起,她生气了。

“对不起啊,小娜,不过你真不用想这么复杂。”艾米莉忍住笑,她从精灵手里拿过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长着尖牙大耳朵的兽人,克里斯蒂娜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法师再接再厉,又画了个比较矮的,精灵觉得她是指代地精。

“我跟着军队打了两年仗,从我那支部队的作战经历和得到的战报看,绿皮的死亡数量非常惊人。”艾米莉抬眼看了看老乔治:“无意冒犯。”地精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句:“绿色的皮肤不代表就是一家人。”

“这些天下来,我们一路往帕那赶,却连个兽人的影子都没碰到,那它们肯定都去围攻教会的骑士团了。”法师继续她的分析,克里斯蒂娜担心的抬起头,看了半天,才在远处的一堆篝火边找到了史蒂夫的身影,他和戴维斯爵士所部的幸存者独成一队,连营火都刻意远离大家。

“按照乔治的说法,峡谷里还剩下几百个绿皮留守,以及一个逃到地表的黑暗精灵小家族。”艾米莉看着地精,地精严肃的点头,法师接着说:“我们现有的力量,再加上老乔治的部落接应。即便有黑暗精灵阻拦,救下俘虏也不是难事”

是啊,说的不错。克里斯蒂娜很赞同法师的分析,不知不觉间,篝火边围过来了很多人,男人们都听到了艾米莉的话,就连老兵格林也难得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挺好的计划,希望能成功吧。精灵仔细思考着所有的细节,想要找出任何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哎呀,你真是我的救星!”艾米莉高兴的套回了靴子,对老兵的手艺赞不绝口。既然这么感激,干脆去跟他上床好了。克里斯蒂娜使劲的摇头,打断这个念头,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对老友充满了恶意。

夫男女之爱,求之不得,触之不到。故唯有交心,彼此魂魄相依,方能长久。精灵诗篇《秋之十二章》的段落冒了出来,克里斯蒂娜撇断了树枝,丢尽火堆,干枯的枝条在篝火里扭曲变形,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我何时拥有过他的心……”克里斯蒂娜不小心说出了声,士兵们奇怪的看着她,还好,没人懂得高等精灵语。正在和老兵聊天的艾米莉,突然楞了一下,她很快用新的话题掩饰过去。但两个女孩背贴着背,老友感觉到了她的颤动。

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更悲哀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八章:牧羊人之怒

“主教阁下,主教阁下!”一个斥候快速掠过了路两边的步兵纵队,在主教跟前停住了马,右臂横握在胸前,利落的一碰。

鲁道夫看着他,斥候年青的脸上有兴奋,还有,紧张?主教等候他进一步的报告。

“阁下,在西南方向发现有绿皮大部队占据了一个山丘,阵前放置有拒马。因为弩手干扰,我无法靠近,看起来大概有两千左右的兽人和地精。”主教略微点头表示听到了,他回头对身后的侍从交待了几句。小伙子一脸郑重的跑去传达命令了。

骑士团走出了帝国大道,拐入道路边上的草地。掌旗兵走在最前,旗手们斜向前方举着绣有圣母持矛图案的黄色旗帜,侍从忙前忙后,为骑士递上长枪,帮忙检查盔甲的扣带。步兵和弓手小跑着汇集到队列前排。

绿皮的阵地设在一个小山丘上,远远看去只是一个个黑点,队伍继续向前。断断续续的有弩箭飞来,大部分落在队伍前几十步,偶尔射进人群的,也无法击破盔甲和盾牌。鲁道夫抬起手,圣母旗笔直朝天。“呜……”军号吹响,整个队伍停止前进,最前方的步兵队列形成了一个不太整齐的直线。

风卷过草地,几十面战旗噼啪作响。教会的军队阵型严整,无人出声,肃静之下,吸气的声音都显得突兀。托马斯爵士扣好面甲单骑出阵,走了几十步的距离,迎面而来弩箭撞上了他。爵士大咧咧的调转马头,背朝敌人,他掀起了面甲:“弓手出列!”

等待多时的士兵举着长度达到下巴的大弓,挤到了队伍前列,射手们冷静的调整着弓弦,有人往地上一枚枚的插着羽箭。

托马斯退回战线,弓手的队长接替指挥,他是个大嗓门:“箭上弦,拉!”

队长维持了两个心跳的间隔,确保手下听令行事。“放!”他扯着嗓子喊,脸震的通红。

第一波羽箭被释放,鲁道夫的侍从自马鞍上站起身,搭起手背遮挡阳光,观察战果。他则没那么好的视力,隐隐约约可见山丘上的黑影有了晃动。

“放!”几次命令下来,即使弓兵队长久于战阵,也把嗓子喊哑了。队长考虑是否准许自由射击,询问的目光转到托马斯爵士身上。爵士摸着脸颊上整齐的胡须,向他摆摆手。队长听令收队,弓手自两翼绕到骑士身后,接着是抬着盾牌的步兵。

盔明甲亮的骑士成了前列,人身上的盔甲与披着马铠的坐骑浑然一体,其后是侍从和持矛骑兵,所有人都握好了骑枪。鲁道夫拿起挂在马鞍上的盾牌和战锤,先行一步。

“前进!”主教无需回头,所有的骑兵也会跟着他。

冲击的骑兵排成了五排,前列是主教,托马斯爵士,和他们麾下的骑士。阳光照在保养良好的盔甲上,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鲁道夫感到有东西擦过他的头盔,力道强劲,打的头部歪去一边,险些落马。他举起盾牌,战锤直指前方。

泰拉吾神,在这杀戮之地,降下你的圣光与庇护吧。百步之外的兽人弩手被主教身上泛起的白光晃得目眩。掌旗兵下压旗帜,战马感受到了马刺的催促,加速猛冲。骑兵们爬上了山坡,拒马挡在前面。本该坚守阵地的矛兵躺了一地,这些可怜的地精身无片甲,是弓箭最好的猎物。

有骑兵撞上了拒马,整个人飞了出去。鲁道夫及时拉住坐骑,好在山坡降低了战马的速度,绝大多数人都成功停了下来。

托马斯这家伙,生怕被步兵抢走他的荣耀。战场可没留时间给主教抱怨,他翻下马鞍,用战锤敲击盾牌:”下马!下马步战!“。没有及时听令的骑兵成了兽人弩手绝好的靶子,射出的弩箭击穿了一位骑士的腿甲,他从马鞍上栽下来,侍从赶紧跑上前用盾牌遮住他。

尽管失去了速度优势,下马骑士依然锐不可当,气势汹汹的挺着长枪杀进了绿皮堆里,形势瞬间逆转。主教喊过掌旗兵指了指山丘下的部队,他脱离了冲击的队伍,对着步兵挥舞战旗。山下队列的旗手作出了回应,一声悠长的号角,全军前进。

山丘上也并未一边倒,几十个黑色盔甲的兽人举着一人高的大盾迎上来,阻止骑士深入。托马斯爵士勇不可挡,他掷出骑枪,换上长剑撞向盾墙。有了他的带头,骑士们奋不顾身的冲击兽人的防御,用武器戳刺每一道缝隙,绿皮就要支撑不住了。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嘶吼,不仅是人,连马匹亦被惊到,若不是侍从们紧紧拉住了缰绳,有几匹战马已经要逃走了。黑色的盾墙一分为二,拿着战斧和狼牙棒的兽人冲出来,为首的那个体型惊人,比魁梧的托马斯爵士还高了一个头。

至少两支长枪向着它刺去,兽人只是用胳膊护住脸。一支折断,一支在胸甲上滑开。兽人直奔还端着枪杆的人类,嚎叫声伴随着挥下的战斧。骑士立刻弃枪抬盾,木屑飞舞,他被砸倒在地。

黑甲兽人的反冲锋极具破坏性,勇猛如托马斯爵士亦陷入苦战。有位骑士被绿皮的怪力逼到了山坡边缘,兽人一脚踢去,骑士翻滚着跌下山丘,倒在冲过来的步兵眼前。士兵们被激怒了,他们加快了速度。至少两个弓手停下来张弓搭箭,瞄准了正在坡顶耀武扬威的兽人。

好样的,不愧是骑士团的兵。鲁道夫面朝得胜的黑甲绿皮,猛敲盾牌发起挑战。兽人转身面向主教,张嘴显露它的犬齿,做出了类似于嘲弄的表情。就在此时,至少三支羽箭射在它身上,两支楔入盔甲的缝隙,一枚穿透了它毫无防护的脸颊。野兽疼的怪叫,伸手去拔。

战锤落到了绿皮的头盔上,第一击将它打的踉跄不稳,第二击便打倒了它。主教是个非常强壮的男人,他补上一锤砸烂了兽人的脸,确保对方再也站不起来。支援的步兵跑到了坡顶,主教拎起附有绿皮残留物的战锤,高举着向士兵们展示。

“把它们统统消灭!”大地之母的教会倡导仁爱和平,可也主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女神的牧羊人鲁道夫,带头冲向了正与骑士乱战的兽人。

除了当场阵亡的,藉由地母的慈悲,伤者并不会成为部队的负担,破碎的骨头,可怖的创口,在圣光之下,一一愈合。绿皮罕见的脱离了树林掩护,挑选了平整的空地与骑士团一战,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击败的绿皮再也无法像几天前那样,轻松逃脱。高傲的骑士不屑于这种杂活,低阶的持矛骑兵因为没有马铠和重甲,反而更适于追歼逃敌。

托马斯爵士盘腿而坐,他的头盔放在脚边,一道惨白的划痕让头顶部分略微变形。爵士拿着酒囊猛灌,虽然头顶的伤口得到了主教的亲自照料,但他还是反射性的呲牙咧嘴,好像疼痛难忍。这个糙汉让鲁道夫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拥有黑色盔甲的兽人,算是精锐了,只要再接再厉,就能完全消灭这些绿皮。鲁道夫站在山丘顶上,观察着坡下枯草地里的一举一动,他下令集合。接下来还会有更多战斗的,要让小伙子们省点力气。

“呜……”号手吹响了号角,“呜……”,“呜……”,“呜……”他得到了三声回应,号手双目圆睁:“阁下,这不是我军的号音。”鲁道夫也听到了,音乐家都对声调敏感,看起来他也有天赋。

轻骑兵快速归队,步兵重新扶起拒马,调整朝向。弓手也没闲着,把暂时还没恢复体力的伤员扶进了防线的后方。骑士团兵力充裕,小小的山丘容不下所有人。鲁道夫和步兵们守住山顶,托马斯爵士领着骑兵下山保护两翼。全军面朝号音的方向,严阵以待。

先是吼声和踏步声,鲁道夫静静的听了一会,最终,长长的行军队列出现在了视线里,以绿皮标准来说非常整齐。绿色的步兵群在骑士团正面一字排开。绿皮磨磨蹭蹭,互相推搡,整个列队过程乱七八糟,但它们巨大的数量优势,让山丘上的人类倍感压力,大部分绿皮虽然没办法数到一百,但它们的族群尤其是兽人,残忍好杀,孔武有力,生来就是打仗的料。

这足足有两万多绿皮,终于遇到主力了。鲁道夫瞬间明白了刚才兽人拼死战斗的意图,它们要拖住我们,等大部队来。主教环视四周,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干枯的草场,零星的灌木丛和积水潭点缀其中,除了脚下的山丘,无险可守。不行,必须换个战场。

主教正打算下令,敌方的阵线有人骑马向骑士团的方向跑来。鲁道夫按下跃跃欲试的弓手,开战至今,还未听说过有人类加入绿皮的阵营,他想看看叛徒的嘴脸。

骑手到了山丘前百步的距离,谨慎的停在弓箭的破甲范围之外,他拉下兜帽,露出了深色的脸孔。

“我是黑岩城纳夏斯巴农家族的武技长艾顿赫奈特,请你们的指挥官出来答话!“肃杀的战场,让黑暗精灵的声音传得特别远。这下哪怕是最无知的士兵,也明白喊话的不是个黑瘦的人类了。鲁道夫苦笑,黑暗精灵一族的恶名传遍帝国,虽然全体士兵包括他们的祖父在内,也没人亲眼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但并不妨碍人们惧怕这个邪恶的种族。同样,在场的很多人也只见过克里斯蒂娜,但帝国的民众依然对高等精灵顶礼膜拜。人类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真感谢那些卖唱的诗人,鲁道夫腹诽,他没有上马,而是慢悠悠的走下山坡。借着山丘的掩护,徒步的士兵开始撤离战场,主教要尽量争取时间。

等他终于走到了不用大喊大叫的距离,那自称艾顿的武技长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你就是指挥官吗?那些绿脑袋的智障或许看不出你的伎俩,不过我知道你们准备逃跑了,是吧?“黑暗精灵挤眉弄眼,一切仿佛与他没有关系。

主教保持沉默,打量着马上的敌人。俊美,苗条,有着血红色的眼瞳和苍白的头发。耳朵的尖端直达头顶,不愧是克里斯蒂娜的亲族,看起来就像黑肤白发的高等精灵。不,比克里斯蒂娜要矮很多。身高与女人相当,然而他却是个男性。听说全族生活在幽暗地域,也许这就是长不高的原因?初见异族,鲁道夫也很好奇,而且他并不慌张。三千骑兵屹立于他身后,就等一声令下,主教何惧之有。我只是给援兵争取汇合的时间,不想为你们这些垃圾浪费好小伙的生命。

“怎么?难道你听不懂我的帝国语?“黑暗精灵看起来极度讨厌阳光,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就用看的吧,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他伸手从在马屁股后摸索着,拎出了一颗头颅。

虽然眼圈乌黑肿胀,紫色的嘴唇满是血迹,鲁道夫还是认出了明斯克骑士,他怒视黑暗精灵,攥紧了拳头指尖陷进肉里。

”哈哈,希望你们不要感情太好。“主教的怒容让艾顿心满意足,”我一直很不喜欢你们人类彼此之间这种所谓的感情,让我恶心。“他喋喋不休,跟笨蛋兽人和胆小鬼地精混在一起很多天,即使是个敌人,黑暗精灵也想多说几句解闷。

“把我的部下还给我。“将对方砸成肉泥的念头使得主教的声音发颤。

“请吧。“艾顿丢下了明斯克的头颅,他猛拉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抬起,又落回地面。骑士仅剩的部分,碎了。

“大地之母!“祷告变成了吼叫,一柄金黄色的战锤在他右手成型,黑暗精灵眨眨眼,阳光已经使他头晕目眩了,这柄闪亮的武器无异于雪上加霜。

愤怒的人类不会再给他思考的时间,神力汇集的战锤被掷出,正中黑暗精灵的胸口,把他从马鞍上打飞。肋骨折断的脆响,自己鲜血的腥味,在短短的滞空时间里,让黑暗精灵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武技长摔到了地上,爬不起来。

人类的怒吼,几千双马蹄撞击地面的震动,是他最后感受到的东西。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九章:牵挂

传闻城外的难民和匪徒勾结在一起,到处打家劫舍,附近的村子到了晚上不再夜不闭户,青壮年拿起父辈传下来的武器守在路口,怀疑的盯着每一个陌生人。这还是以繁荣和现代生活著称的首都圈吗?

大诗人发出一声长叹,南门的守卫认出他的声音,满脸的不耐烦变成了惊喜。

“丹德里安大师!”守卫队长朝队伍末尾诗人招手,他粗暴的分开两边的民众,“给大师让路,该死的,你们这些鱼贩子,还有那个站街的,要是伤到大师的手指,连地母都救不了你!”被点名的人抱着鱼桶飞快的闪到一边,撞到个穿露胸装的女孩,险些把她挤下吊桥。

“借过,女士。”艺术家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般粗鲁,他敏捷的侧身晃过鱼贩,揽住了站立不稳的应召女,食指碰了碰宽檐帽。诗人走到城门口,手伸进袋子摸索着。

“大师,难道有你的脸还不够吗?”队长连连摆手。

诗人经过卫兵队长身边,耳语道:“队长,下星期我在美人鱼酒馆的专场,请你和夫人务必赏光。来的时候跟接待报你的大名就行了。”

教堂敲响了最后一轮钟声,诗人走过门洞,守卫撵走了还在吊桥上等待的人,哦,可怜的人儿,治安越来越坏,有谁不想在夜晚得到城墙的庇护。大诗人优雅的摇头,把一片混乱丢在身后。

值更人点着了街边的路灯,金黄色的光源照亮了砖石铺就的街道,灵感涌上了诗人心头,丹德里安正需要它们呢,一场由贵妇和她闺中密友筹办的读书会翘首以待。可怜的妙人儿,夫君在外征战,大好年华,却要独守空房,泰拉在上,女人们需要大师的关怀,这可是在为国出力。大师加快了脚步,啊,克里斯蒂娜,我那高不可攀的精灵女神,希望你一切安好,待你凯旋之日,便是你我相会之时。

学徒安德森用抹布擦拭水晶球,他非常用力,导师的原话摆在那儿“必须能照出你的蠢脸。”安德森擦的咬牙切齿,因为材料昂贵,传送术没几个人用得起,却成了法师塔最受关注的地方。毕竟每卖出一份卷轴,公会就有两千马克的收入,但鉴于最大的主顾帝国政府财政紧张,传送大厅变得门可罗雀,珍贵的水晶球和传送卷轴无人问津,艾德森觉得维护它们简直是浪费时间。

紫色的水晶球占据了大厅的中央,安放在一个钢铁打造的基座上,其上有无数个小切面,每一面的大小都等同于女人随身携带的梳妆镜,安德森总算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脸,他歪着头变换角度,水晶面上也分出了很多张脸。学徒放下了湿抹布,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我明明很俊啊,为何导师总叫我蠢猪?突然间,水晶球开始闪烁,淡紫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屋子,架子上的卷轴被魔法引来的旋风吹的哗哗作响。

安德森全神贯注,他可不会错过难得的传送术演示,强光膨胀,喷射,然后变淡,屋子恢复了沉寂。学徒捂着眼睛尖叫:“我瞎了,我瞎了。”

脚步声接近了满地打滚的学徒,上方传来了一句冰冷的评判:“你没瞎。一个人得有多蠢才会直视水晶。”安德森松开手,他的视力还未恢复,只能看到一个白色法袍的轮廓,还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他扶着书架起身,来人拄着法杖瞪着他,学徒认出了那张被熏黑的脸。

“霍华德先生。”学徒的视力完全恢复了,除了宫廷法师,还多了三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其中一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另外两个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别像个待宰的猪那样傻站着,去找牧师,有药剂也行,快点!”死里逃生的霍华德把耐心也丢了,他大吼大叫,没了以往的镇定自若。

学徒慌忙鞠躬,在长袍允许的范围内,把步子迈到最大。霍华德又补充了一句:“把娜奥米给我找来,我不管她是不是在床上!”安德森发足狂奔,跑到走廊的拐角处,他扶着墙吐了,原来肠子是粉红色的,这个念头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呕吐。

老兵格林趴在树丛里,与环境融为一体。连味道也与周围的落叶断枝差不多了,他心想,可惜克里斯蒂娜趴在他左边,艾米莉和其他人蹲在老兵身后。真受不了这两个女人,打仗还不忘记涂脂抹粉,一身的香水味,干脆去路中间站着不更好。路上那队背着短弓的地精,也与老兵感同身受,它们取下弓箭,盯住了树丛。

“……”老乔治跳到路中间,无论他说什么,没人能懂,这让格林非常不安,万一他出卖我们呢?

紧张兮兮的地精放松下来,为首的还跟老乔治拥抱这可是非常人类化的举止。老乔治招呼大家出来。克里斯蒂娜和格林按着剑柄,气势汹汹,一幅随时要爆发的模样,其他士兵也表情阴狠。只有艾米莉大咧咧的踱着步子,走到老乔治边上,她弯下腰好与那些地精眼对眼。

“……女士,请别这样,他们都是我当年在城里做管家时的伙伴。”老乔治拦住要施法的艾米莉。

就像为了证明老乔治所言,为首的地精说话了:“诸位请不要紧张,我们一直在等待帝国的军队。”他自称叫做莱德,并介绍了身后的同伴,每个地精都有着帝国常见的名字。

“从勇者里昂死后,政府只看肤色,我们为了保命,结伴逃到了野外。”莱德说着,地精敏锐的注意到里昂这个名字,让两个女人眼睛一黑,他加快语速略过去,“……其实我能理解人类的愤怒,但请务必理解,地精在野外无法独立生存,尤其是我们这样已为许多大家族服务多年的地精,再去过原始人的生活无异于自杀。”

“加入兽人部落,只是求个活路,它们也不信任我们这些跟人类混居的,发下来的武器都是破烂货。“莱德展示他的短弓,有士兵笑出声,简直就是个孩子的玩具。

“我们只负责打猎,煮饭,照顾抓来的人类俘虏。“老兵冲上前,几乎和地精脸贴脸,”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金黄头发的女人和两个跟她同样发色的小女孩!大人叫珍娜……”人类的激动使地精有些不知所措,他努力回想见过的囚犯。

老乔治把手搭在格林肩上:“先生,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很好,姐姐叫玛丽安,妹妹是吉尔,对吧?”

“对,对对!你见过她们,她们很好,是吧?!”格林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至少我走之前是这样的。”老乔治是个很客观的地精。

老兵站起来,在裤子上搓着手,原地走来走去,若不是长年军队生活刻入骨髓的纪律观念,他早就拖着大家冲进峡谷救人了。

前管家和前佣人们又呆了半个钟头,提了些要求,克里斯蒂娜承诺为莱德和乔治的部落要来皇家赦令,地精满意的离开了。双方约定三天后再碰头,为里应外合解救人类俘虏定个具体时间。

老乔治跟着同胞走了,他放心不下那些一手照顾的孩子。格林托他带话给妻子和女儿们,地精满口答应。直到他走出很远,格林还站在山崖边,望着峡谷的方向发呆。

“很久没见了吧?别担心,我们都到了这里啦。”淡淡的桂花香,悦耳的声调,精灵与他并肩,也在观察峡谷。

“是的,大人。”老兵总算控制住心情,退到圣骑士身后,把最好的观察位置留给指挥官。

凭借远胜人类的视力,克里斯蒂娜看到了峡谷岩壁上大大小小的洞穴,封口的木栅栏,和守在两边的兽人。平缓的谷地里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帐篷充斥其中,好在很多帐篷都是空的。一个位于谷底的洞口没被封起来,边上兽人更像是礼仪性的荣誉护卫。

一个苗条的身影走出洞口,手挡在额头上,无法看到脸。克里斯蒂娜尽力睁大眼睛,为此双眼刺痛,流下了眼泪。她认出这是个女性黑暗精灵。黑暗精灵在洞口伸着懒腰,东张西望。克里斯蒂娜从悬崖边退下来,避免被发现。

黑暗精灵和高等精灵本是同胞,高等精灵有的能力,黑暗精灵也同样具备,只是用在了作恶和享乐,以及任何跟美好不沾边的事物上。

克里斯蒂娜结束了侦查,宿营地里,还有三百多士兵和骑士等着她呢。精灵女子很怀念与里昂结伴的那些日子,她不用操心,只要“保持安静,保持美丽”就行了。往昔一去不复返了吗?这样想着,她从马背上回头看了眼艾米莉,法师的骑术只能保证她不掉队,但她仍对精灵挤出了微笑。或许还残留了一部分吧?老友的笑容温暖了精灵。

矮人坐在军营门前的木桩上,手捧着他的牛角盔翻来覆去的看,总觉得加上去的那道脊破坏了两根牛角之间的平衡。他伸手翻着工具包,摸到了锉刀,把刀尖对准了结合部。

“火炉大师!”是那个铁匠,“沃克先生请你到他的办公室。”

“叫我弗林特就行了,艾德。”矮人挪到临时座位的边缘,滑到地面。“我说,不会又是提议战争结束后,要我跟他到大公国开盔甲店吧。”

铁匠陪着笑脸在前面带路,几十天相处下来,他贪婪的学习矮人在锻造兵器和盔甲上的技巧,非常确信等一切结束,他将成为远近闻名的铁匠大师。艾德大师,这名号真是不错。心里想着,他对矮人更客气了。“先生”,“大师”不绝于口,弗林特倒也不反感。矮人是非常讲究尊卑的种族,他刚才不过学着人类的习惯随口一说。矮人之间,即使相处了上百年,仍以姓氏和职位称呼对方,才被认为是有礼的表现。

沃克的木屋敞着门,从里面走出的人行色匆匆。斜挎有信使专用的背包。矮人跑了起来,他明白信使出现的意义。

弗林特一头冲进了指挥官的木屋,沃克从桌上抬起头,看见了桌前的牛角盔和门边一脸歉意的铁匠。他挥手示意铁匠退下,独自面对正大口喘气的矮人。

“火炉先生……”沃克起身,出于尊重,以及面对面交谈的必要木桌子遮住了矮人鼻子以下的部分。

弗林特一把抓过信,飞快的读着,沃克对矮人的脾气心里有数,并不觉得受到冒犯,他绕过桌子拉过一条小凳子,拍拍弗林特。矮人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沃克耐心的等待矮人读完。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这里生根发芽呢,终于通知进军了。”弗林特把信放回桌上。

“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带走了营地一半人马,那可都是老兵,留给我些嫩得不行的小男孩。”沃克看着矮人,被他头盔上的新部件吸引了,是一道脊吗?真是天才,大部分兽人身高体壮的,这样就能防住从上方来的劈砍。我该请他给所有的头盔都改造一下。

“咳,嗯,嗯……”矮人发出了清痰的声音。

“所以,因为你不是在编的军人,我以营地指挥官的身份请求你,弗林特火炉先生加入本次作战,小伙子们非常需要你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战士带队。”沃克用上了很正式的官腔,“至于报酬,按照佣兵队长的标准结算。”

“嗯。”弗林特严肃的点头,矮人的服务不是免费的,全帝国都知道,没人会傻到欠矮人的钱。忠诚和顽固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矮人绝不遗忘。”这句谚语里同时指代了恩情和仇恨。

人类和矮人达成了共识,沃克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拉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一个玻璃瓶,其中装有透明无色的液体。

“大公国的伏特加,不喝一杯吗?火炉先生。”沃克摆出两个酒杯。

“叫我弗林特就好了。”矮人两眼发光,烈酒和崭新的盔甲兵器,是弗林特的最爱。他当然会与沃克同去了,“丫头”克里斯蒂娜可是被老矮人挂念了很多天啦。酒液醇厚,辛辣无比,矮人又灌了一大口,他放下杯子,抹抹嘴和胡子,沃克为他满上。弗林特想起精灵瘦削的身材,摇摇头,铁砧一样的怎么嫁的出去?唉,她总是不好好吃饭。在铜须堡这样的姑娘得配上等重的黄金才有人要。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章:别杀信使

瑞克公爵领的使者正在议会中发言,凭借高超的口才,以及诗人水准的押韵,他显然得到了很多赞同。

“一个农夫踩着尖头鞋,穿行于田间地头,难道他不怕崴了脚?”议员们被逗笑了。

“一个商人之妻身穿绫罗绸缎,打扮的像个城堡的女主人,招摇过市。难道她的丈夫是朝着敌人挥舞宝剑吗?不,那位好先生在跟满桌子的账簿打的难解难分。”

“说的好!”,“布兰特大人字字珠玑!”贵族们拍手鼓掌,特别是那些衣服成色比较旧的。

“哦,高贵的男爵恐怕是忘记了时间,以为我们生活在古代呢。”,“没有你嘴里的这些农夫,商人缴税,骑士老爷拿拖把去打仗吗?”平民阶层出身的议员冷嘲热讽,用词很是刻薄。

两派人互不相让,吵得脸红脖子粗,议会成了斤斤计较的郊外集市。

“秩序!秩序,先生们!”议长的木锤敲打着铜制底座。

吵闹的环境对皇帝影响不大,他的思绪飘远了,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的父兄尚在,率领大军进行着叫做“恶龙战争”的苦斗,他被留下,做为摄政。皇帝记得每一个细节,那天,落叶铺满了皇宫前的大道,禁卫军扶着一群缠满了绷带,盔甲污秽破烂的人闯了进来,带回了皇帝和王子阵亡的消息。

本不属于他的王座变得冰凉刺骨,他不由自主的颤抖,咬着牙抓住扶手站起来,指头伸向了劫后余生的战士,但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皇帝和他的继承人都死了,我的父亲和哥哥死了!你们竟然有脸活着回来?并肩而坐的皇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气之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无论你要做什么,别杀信使,勇敢者理应得到奖赏。”母亲脸白如纸,全部的力气集中在他的手臂,好像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

报信的士兵中便有里昂伍德。那年,皇帝刚满十八,未来的屠龙勇者里昂年仅十五。至于克里斯蒂娜小姐?皇帝对高等精灵的年龄只能估计个大概,当时还没满一百岁吧?全国,不,整个人类世界都期待这场婚礼,希望以此提醒那帮消极避世的精灵勿忘古老的盟约,结果,唉。

摄政成了皇帝,母亲也在几年后郁郁而终。他又感到了手臂的刺痛,别杀信使……

“陛下?”议长小声提醒,他的假发套没戴好,遮住了左边的半张脸,皇帝差点笑起来。“瑞克领的布兰特男爵说完了。”议长画蛇添足,皇帝虽然思维发散,但并不影响他的列席。

小巧的木槌再次发声,熙熙攘攘的厅堂安静下来。

“先生们,首相关于调整布商税率的提案,以及由古德温瑞克公爵阁下呈交的《禁奢令》,休会后将进行投票。”

投票期间,皇帝也得回避,以免让议员感到压力。他来到了议会的露台,接过侍女奉上的烟斗,狠狠吸了一口。布兰特男爵跟了过来,皇帝慢悠悠的吐出烟圈,上位者不需要先开口。

“瑞克领的布兰特,见过陛下。”皇帝伸出手,男爵单膝跪地,嘴唇碰了他的戒指。

“你的领主病得很重。”皇帝没有反问,只是陈述。

“请陛下的谅解,公爵不幸于打猎时偶染风疾,不能长途奔波。”布兰特一脸歉意,好像他是公爵本人。“阁下将他的投票权委托给我。“

“这么说你就是信使咯?”他又吸了一口,在盆栽上磕了磕烟斗。走到露台边缘,广场上站着几个卖画报的小贩。

“也许代言人这个说法更好些,陛下。“布兰特跟着他的步子,”与我同来的还有两千长矛手,五百骑兵。“

“当初在这里,当着上万市民的面,你家公爵是第一个请命出征的。“皇帝哼了一声,”仗都打了两年,他的兵姗姗来迟,还只有这么点,甚至没一个骑士带队。“

”请陛下体谅,没有薪俸,骑士也只能服役四十五天。而且这次虽然没有骑士带队,但个个都是公爵领的精兵。公爵阁下已自掏腰包,提前付了他们半年的薪饷。“

”去告诉你家公爵,政府有足够的钱,叫他尽数派人来,我要重甲骑兵,我要拥有马刺的骑士!而不是一群监狱里的囚犯!我听说你们连盔甲都没给这些人配发!真是聪明啊,雇刽子手的钱都省了。“

布兰特男爵恭敬的等皇帝发泄完,才再度开口:”陛下,其实公爵也不是不愿为国分忧,无奈领地的收入都依靠海运来的精灵丝绸,若是按照以前的惯例,丝绸给贵族,平民穿土布,皆大欢喜。可自从陛下提出加税,布商中已有人威胁重启土产丝绸来弥补损失,真弄出来,谁还会去买贵的要命的进口货。公爵只能未雨绸缪,节约开支,所以军队之事……“

皇帝不置可否,等着男爵亮底牌。

“公爵请求陛下能指示那些文官,在投票中支持《禁奢令》。只要限制住平民,不准他们为了追求虚荣而穿的花里胡哨,盲目追求些仿制品,如此一来大人们也就不会与其为伍,市场稳定了,海运丝绸的销量便有了保证。“

”如果能如愿,古德温阁下会联合两个公爵领的贵族投票支持对布商加税。由他长子杰洛特骑士率领的五千重甲骑兵,一万步兵和同样数目的弓手,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支援前线。公爵阁下还将负担自军的全部花销。“布兰特循循善诱。

为了筹集军费,我把妻子的嫁妆都典当了,首相虽然提交了对布商加税的议案,可该死的布商行会动员了整个商人阶层,发动关系收买议员,若是没了公爵领那批外地贵族支持,提案多半是无法通过。

选择很容易就做出了。皇帝没留下听议长唱票,兴冲冲的跳上了回宫的马车。有了新的税收,他不用再自掏腰包了,皇后的珠宝也能赎回。维多利亚的生日快到了,有哪个父亲不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呢?

这次的祭品很多,有六十六个。啧,祭品?扎克很讨厌类似的说法,人类的鲜血和灵魂只是开启下界之门的材料,魔法并不是无中生有。巨龙喜欢涂满蜂蜜的羔羊,无辜者之血则是恶魔的最爱。

牺牲者数量太多了,麻药不够用,稀释后的效果大打折扣,部分囚犯在木架上扭来扭去,嘴里发出微弱的叫喊。姐姐玛雅和妹妹们挨个检查支架的稳定性,顺便嘲弄祭品,从他人的痛苦中取乐。

法师用力刻着咒文,崖洞里的地面非常坚硬,他不停的擦拭汗水,束魔阵容不得半分差错,否则恶魔会在契约完成前,就杀光召唤者的。“……扎克”,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法师奇怪的抬起头四下张望,血亲们沉溺在观察俘虏挣扎的乐趣里,无人开口。他又用匕首刻好几个字,就快完成了。“……扎克先生。”人类的语言暴露了发声者,这下他看清楚了,曾为他服务的女孩莫利被倒吊在木架上,头朝下看着他。

麻药作用加之血液全部涌向头部,使得女孩的声音非常微弱,即使这样,她还在坚持,在身体能动的范围内,把头扭向了捆在另一个木架上的弟弟。女孩记得法师,他是黑暗精灵里为数不多愿意和囚犯正常交谈的。女孩也记得扎克很多次留给她食物,好让她跟弟弟不至于挨饿,他不是坏人吧?绝望的女孩向黑暗精灵祈求着。

她见扎克站起身,向她和弟弟走来,女孩欣喜若狂,要不是被捆住了手脚,她都要去拥抱黑暗精灵了。

法师靠近了,他念念有词,手指上下划动。过了一小会,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女孩用力抬起头,她看见法师眼睛看着她,嘴唇张开,又闭起,她却听不见一个字。她试着对抗麻药的效果,她要大喊大叫,可除了死寂什么都没有。

莫利无声的哭了,她转过头去看弟弟,麻药在小男孩身上完全发挥了它的作用,弟弟的眼睛是闭着的。莫利想要去握住弟弟的手,却没有力气。她又回过头去找那个黑暗精灵,法师走回了圆环的中心,但眼睛仍未离开她。

莫利进行了最后的努力:“十一岁,我弟弟他才十一岁啊!”没有任何声音能传出来,泪水顺着眼角落至发梢。一双小巧的手摸上了她的下巴,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住了女孩的喉咙,那双手捏住她的脸,强迫她转过头。

维尔娜慢条斯理的划开了女孩的喉咙,观赏她呛死在血泊里的模样,黑暗精灵女子转向了旁边的小男孩,这是姐弟吧,所以她才一直想去抓他的手,哼哼,人类真有意思。小男孩双眼紧闭,这大大减少了维尔娜抹他脖子的乐趣。

六十六个牺牲者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每一道刻痕,踏出骨门的生物巨大无比,塞满了空旷的洞穴,它无法直起腰,只能蹲下来和它的召唤者对话。

“凡人,我是无面者王子的将军,你们可以叫我,”恶魔的脑子里蹦出了许多名字,它怀着极大的恶趣味挑选了一个,“天使。”让那些背生双翼高傲自大的天界生物去死吧!只要计划成功,我们不也成了货真价实的神使了吗?

“如你所愿,……天使先生。”即使是黑暗精灵,也是有底线的。但这对逃亡中的第四家族来说,实在太过奢侈。欧菲莉雅主母可是很有实用主义精神的。

地精仆人来了,它们低眉顺眼的收拾起一地狼藉。两个地精抬着捆住莫利的木架经过扎克身边,女孩曾经生气勃勃的脸庞,只剩下了不甘与恐惧,她无神的眼睛瞪着天花板。抬住木架前端的老地精脚步踉跄,莫利的脸歪朝一边,正对着扎克。黑暗精灵还来不及思考,他的手已经伸向女孩,试图合上她的双眼,眼睑直接粘在他手上,女孩注定了永不瞑目。

看吧,看吧!扎克的视线扫过了站在角落里阴笑的维尔娜,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摆脱你们这些疯子,去过我想过的生活。法师在得到主母的允许后,匆匆告退,他走出了洞穴,站在毒辣的烈日下,任由灼热的光线洒满他全身。

十一岁,我弟弟才十一岁。法师怎么会不懂唇语,扎克明白女孩的每一句话。他对着太阳睁开了眼,强烈的眩晕感将他击倒在地,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她……

“麦克,约翰,大家都来吃饭啦!”艾薇端着锅向围墙根走去,她能轻而易举的单手提起沉重的铁锅。但这些天在凡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一个普通的女孩不可能很强壮,所以魅魔故意作出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围墙上警戒的民兵见了她,都跑着来帮忙。艾薇很享受男人对她小姐长小姐短的喊。

民兵们自觉在厨娘面前排队,规矩的就像见到了他们的汉克队长。艾薇笑着接过碗,汤勺伸进锅子,没由来的腿一软,整个人栽了进去。魅魔昏倒了,香气四溢的炖菜溅了她一身。他们都扑了过来,不会是想趁机吃了我吧?艾薇逐渐失去了意识,她感到身子一轻,麦克抱起她向镇上的修道院跑去。

是克莱尔的脸,艾薇从被恶魔活吃的噩梦中惊醒,镇上的修女拿着毛巾替她擦汗。见她醒过来,克莱尔修女很是慈祥的笑了,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深渊魔域的老习惯和人类的体贴让魅魔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笨拙的点点头。

修女握着圣母像,低声念诵完祈祷词,亲吻了艾薇的头,她很奇怪女孩又开始大量的出汗。也许是劳累过度吧?修女是个善良的人。她再次要求女孩卧床休息,轻轻的合上了房门,留下艾薇独自一人。

半恶魔庆幸总算从恶毒的祷言中解脱出来,被盖住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她要不是明白对方出于好意,早就发起攻击了。‘真受不了这些人类,特别是修女!’

艾薇又闭着眼假寐,直到确定房子周围空无一人,她爬起身,犄角和皮翅破体而出。恶魔闭上眼进入了冥想,任由意识无限放大,飞上天空,穿过草地,深入无光的地底。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一个漆黑的岩洞里,她找到了那位体型惊人,充满力量的同族。恶魔也察觉到了她,对她探出了意识的触角,艾薇瞬间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中断了连接。

女孩坐回床上,抱起塞满稻草的枕头,愁眉苦脸,她平静的日子到此结束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很显然扎克施展了沉默术。

第二十一章:一切都计划好了的

探路的骑兵在傍晚归来,带回了一个猎人打扮的骑手,他声称来自四十里外的激流镇,被进驻了镇上的民兵队长汉克临时征召,外出侦查。克里斯蒂娜嘱咐了他一番,第二天,汉克和一百多民兵赶着马车来了,还带了些来帮忙的女人。有个女孩,精灵觉得很眼熟,特别是当她跑过来拥抱了精灵之后。

克里斯蒂娜被这亲密动作弄得非常尴尬。女孩一脸无辜的抬头对她直笑,精灵认出了这是那个帮厨的姑娘。

汉克一脸羡慕,边境男爵领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干咳了几声,提醒艾薇让开。他抬头挺胸朝前几步,对圣骑士行了军礼。精灵很高兴能得到援军。有了马车和落脚点,救助囚犯会更顺利的。

老乔治受够了,他受够了掩埋死人,被一双双灰色的眼睛瞪着,接收沉默的控诉。老乔治记得他从洞里抬出来的女孩,那是个总能带回多余的食物,并且分给所有人的善良姑娘。而今,她失去了眼睑,整个眼球暴露在外,遗容残缺到无法直视。地精用块旧手帕遮住了女孩的脸。她的弟弟紧挨着姐姐,老乔治希望这孩子没受到太多的折磨。

他为姐弟俩单独挖了个坟,回忆起从前听过的悼词,双手紧握着圣母像为死者祈祷。姐弟俩的死让老乔治步履沉重,他到河边仔细洗干净了手脚和脸,希望能去掉些死亡的味道。饥饿的孩子们还等着他呢。

“老乔治,莱特和莫利去哪儿了?”吉尔刚从风寒中恢复没多久,声音沙哑。

“孩子,他们……”地精埋头从袋子里掏着面包,又回想起了那裸露的眼球。

“嘘,吉尔,别影响老乔治干活好吗?”珍娜牵走了女儿,她的眼里也满是疑问。

“她们死了。”玛丽安阴恻恻的接上一句。

空气凝固,孩子们瞪大了眼睛。所幸年纪太小,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具体概念,洞穴里安静了一会,又恢复了往常的气氛。地精朝唯一的成年人珍娜使着眼色,她把吉尔托付给姐姐照顾,走了过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夫人,能跟我出去下吗?”老乔治示意珍娜跟着他,地精与人类一前一后出了洞穴,到了外面的过道。守卫只瞄了一眼,便又睡着了。孔武有力的兽人不会把女人和地精看作威胁的。

地精带着珍娜走到了山崖的边缘,他又左右观察确保无人偷听。地精神经兮兮的样子让珍娜很不安,但酒吧女招待见过的怪人也不在少数,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但她仍决定等地精先说。乔治开口了,内容太过刺激,她扶着崖壁坐到一块石头上,有点不能适应。

“……你说我的丈夫就在附近?”珍娜打断了地精。

“是的,夫人。”

“而且他还带了一支军队来?”

“希望如此。”

酒吧女招待激动的站起来,来回走动,不远处的兽人打起了呼噜,如雷的鼾声吓了她一跳。

“夫人,请冷静点,我们还没获救呢。”老乔治拉住珍娜的手,叫她坐下,“我有个计划,但这非得你帮忙不可。”

“你说吧,我听着呢……”珍娜是个坚强的女性,她嫁给了一位老兵,和他育有两个女儿。这些年她眼看着丈夫沉溺于杯中物,逐渐失去了自我。脾气暴躁,酗酒成性,时常陷入从前的记忆里无法自拔,还会跟她动手。两个女儿由她一手带大,父亲的酒馆也得她帮忙维持。地精低估了她,柔弱的外表下,珍娜早已坚硬如铁。

老乔治将计划和盘托出,珍娜听的很认真,不时针对细节提出疑问。两人又商量了一会,乔治怕那兽人醒过来,他拍拍珍娜的手,示意该走了。

“我的父亲,他还好吗?”珍娜补充了一个问题。

“非常好,夫人。”地精可不想她在关键时刻哭哭啼啼。

他回答的太快了些。珍娜心里一惊,她是个军人的妻子,太熟悉这种语气了。丈夫偶尔寄回家的书信里,有时会提到某某阵亡的消息,他总要妻子保密。士兵的太太们也会来酒馆喝点苹果酒,珍娜面带微笑的给未亡人免费续杯,告诉她一切都好。

女招待双脚发软,一步一晃的向岩洞走去,她经过守卫身边,盯着竖起的长矛发呆。珍娜攥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孩子们还在等着,逃跑的计划需要我,我很久没见过布鲁克了,他的脸是什么样的?

兽人翻了个身,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午后的日照温暖极了,它再度沉沉的睡去。珍娜拖着步子,消失在洞穴深处。

艾薇非要跟来,为此不惜大吵大闹。自从镇上的猎人回来后,汉克就坐立不安的,专门为他盛上的炖菜,草草吃了几口便离席而去。弄得艾薇还以为味道出了问题,直到她发现其他人都在狼吞虎咽,才觉得不对劲。

哼,雀斑脸是迷上这精灵了。魅魔坐在马车上,双手抱膝愤愤不平。此行她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而非跟高等精灵比拼女性魅力。车轮碾上块碎裂的砖石,坐在车尾的修女身子一晃就要掉下去,艾薇闪电般的出手把修女拉回原处。

“谢谢你,艾薇。”中年修女松了口气。

半魅魔干笑两声,忙着自怨自艾去了。修女这才觉得手被艾薇捏的生疼,她拉开袖子,手腕处赫然有道红色的手印。她打量着女孩细瘦苗条的身段,眼里多了些困惑不解。

夜晚总是厨房最忙的时候,绿皮大部队的离去,使得附近重新出现了动物的身影。狩猎队次次满载而归,留守的兽人吃的比国王都好。至于小个子的绿皮同伴,兽人虽然蠢,笨到不会数数,但它们发明了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来防止地精偷吃。

最聪明的兽人率先想到了这个方法,找出最胖的地精,掐住它的小脖子,一路拎到酋长的帐篷边,活生生串上长矛。酋长笑得犬齿外露,赏了那兽人一整只烤羊。其余的兽人深受鼓舞,到处捉拿偷粮贼,酋长的帐篷边多了一道毛骨悚然的地精墙,其中还包括了几个孕妇。过了些天,酋长终于发现尸体招来的苍蝇,会跟它争抢食物。

它拧断了好几个兽人的脖子才抑制住了抓贼的风潮。

一只鹿被架在火上,地精厨师在边上摇着把手翻面,酋长爱死鹿肉了,每顿必吃。厨师边在上面刷蜂蜜边狂吐口水。老乔治见状卸下了背上的布袋子,在里面狠狠搓了两把,他用脏兮兮滴着黑色液体的手,在烤鹿上留下一个个巴掌印。厨师对他同仇敌忾的义举非常欣赏。每一天,兽人都在吃加料的食物,地精对这种以为常。他觉得抹的差不多了,在众多厨师中,找到了莱德的身影。乔治过去拍拍老朋友的肩膀。莱德负责熬汤,边上摆着些精致的碗碟,是专供黑暗精灵的。乔治从袋里拿出一个折了几折的布包,递了过去。

莱德接过来一层层打开,包裹其中的黑色粉末露了出来。他鬼鬼祟祟的看了周围几眼,没人注意,莱德把粉末全数倒入锅里。

“毒药吗?”莱德压低声音,他说的是帝国语。

“这附近找不到,只是些起安神催眠的浆果。”乔治摇摇头,心想如果能搞到毒药,还用得着冒险外出找人类的部队吗?

“今晚。”乔治伸出手,莱德大力握住,两个地精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为了保险期间,老乔治混入了给大酋长送晚餐的行列,厨师们肩并肩的扛住这头接近两百斤的鹿,向酋长的帐篷走去。烤肉的香气吸引了帐篷边站岗的守卫,乔治见它们喉头耸动,吞咽着口水。按照兽人部落的传统,酋长在挑选完喜欢的部分后,会把剩下的肉赏给卫兵。这样最好了,给你们这些白痴都尝尝加料的烤肉。卫兵掀起门帘放地精进去。

兽人酋长指指面前的木桩,地精们听话的抬上了烤鹿肉,正要退出。酋长叫住了几位厨师。

“你。”兽人粗大的手指在几个地精身上来回比划,停在了乔治身上。它手上有把尖刀,难道要杀我取乐?恐惧将乔治定在了原地。

“切,切肉!”酋长翻转尖刀,刀柄抵住了乔治的胸口。地精和兽人之间虽属于一个语系,但差异极大。兽人又不屑于学地精的方言,两个族流通常使用帝国语。酋长可悲的智力水准限制了他的表达。

乔治接住刀子,瞄了眼酋长厚实的胸膛,浓密的黑毛盖住了绿色的皮肤。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把我弄死,再用另一只手抓起烤肉来啃。乔治用尽全力戳下去,刀尖切过了表皮,他割下了肋骨上的熟肉。

等待,从里昂死后,便成了她最不擅长的事。但格林坚持要大部队留在原地,他卸下盔甲,领着汉克队伍中自愿报名的猎人潜入了树林。格林的小队是去消灭绿皮巡逻的队伍,而且不能留活口。潜行难道不是精灵最擅长的事吗?克里斯蒂娜如是说。老兵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坚决制止她跟来。

精灵背靠着马上,一条腿搭上了另外一条腿。手里拿着一根枝条,一节节的折断,丢下,再捡起一根,周而复始。她的手指发麻,脚边堆满了断枝残叶。

法师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着要有耐心。尽管她是圣骑士,但艾米莉的战场经验显然更丰富些。克里斯蒂娜放过了树枝,手搭在马鞍上,又克制不住的想去晃腿。她的耳朵比普通人敏锐,听到了黑暗中有奔跑的声音。回来的脚步声和去的时候不一致,可为什么更沉重了呢?难道谁受伤了?

突击队冲进了火光下,还抬着一个人。

“大人,快救救他!”只听格林的语气,也知道伤者生命垂危。

蓝光自圣骑士身上泛起,她准备用地母所能给予的最大奇迹。修女越过她奔向伤者,艾米莉赶紧摇醒了专注的精灵。克里斯蒂娜睁开眼,见到了修女的白袍,才反应过来,她已不再是队伍中唯一能释放奇迹的人了。

趁着修女抢救伤者的功夫,格林向他的指挥官回报战况,这人身上的伤是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被高度紧张的自己人砍的。至于兽人巡逻队,一通乱箭后,只需要补刀就好。难怪有个人脸色比受伤的人还白,民兵嘛,也别太勉强。

“要休息下吗?格林先生。”克里斯蒂娜见老兵上气不接下的。

“哦,不,大人,我们不知道绿皮多久会注意到巡逻队的失踪。”妻女就在眼前,格林必须一鼓作气。

精灵的小部队继续向前,离约定的地点更近了。

服侍完酋长,乔治还得把剩下的肉分给它的卫兵,好在卫兵们没有酋长模仿人类贵族的雅好,无需地精切肉。老乔治抓紧时间离开了帐篷,长矛上风干的尸体令他作呕。他远远的见莱德和其他同伴抬着汤锅和大大小小的餐具,从黑暗精灵居住的洞穴走出。莱德也看见了他,老朋友举起拳头用力挥舞。老乔治大喜过望,留守的兽人部队,黑暗精灵的小家族都安分了。只剩下解放囚犯啦。

等他到了岩洞,珍娜早已让孩子们准备好,大一点的负责领队,珍娜和接近成年的女孩们背着那些身体虚弱无法走路的病号。地精担心的哭闹并没有发生,孩子们的队伍保持了安静,紧挨着彼此走出了栅栏。兽人卫兵睡得非常死,这让乔治很得意。

造反的地精分头行动,释放了全部洞穴里的人质,为数众多的囚犯走下了陡峭的岩壁,在谷底聚集到一起。乔治为了逃跑的计划,想了很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军队求救。如今,他计划的每一步都完成了。只要带着囚犯走出峡谷,与接应的人汇合。

只差一步了。

如果说人类的寿命之于精灵不过是风中之烛,那地精兽人更是夏夜里萤火虫一般的存在。见惯了生离死别,乔治的族人在感情上,比人类要淡漠些。当地精看着囚犯们拥抱在一起,哭天抹泪,虽然他们已为人类服务了很多年,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有比脱离险境更重要的事吗?

一位母亲瞪着乔治,告诉他除非找到孩子和丈夫,否则她哪儿也不去。一个男人粗鲁的推开了莱德,在女人堆里寻找自己的妻子。孩子都在找母亲,女人都在找孩子,男人则试图在一片混乱中把他的家庭拼凑完整。

几个幸运的家庭率先找到了彼此,他们激动的抱作一团,在珍娜的苦劝下,开始向峡谷的出口转移。乔治忧心忡忡的看着那些帐篷,他的药不错,兽人依然昏睡不醒。老地精松了一口气。等等,一个女人站在黑暗精灵洞穴的出口,她疯了吗!?乔治正要跑过去拉回她,那女人指着他们大叫,说的全是听不懂的语言,这下乔治终于看清楚了,她是主母的大女儿,玛雅纳夏斯巴农

地精拼命拍打面前的男男女女,扯着嗓子喊:“跑啊!快跑啊!”老乔治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过。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黑暗精灵有抗魔法和毒素的体质,安眠药物不一定起作用。

第二十二章:老板的规矩

胸衣把我勒的喘不过气,裙子又紧……天呐,这是谁呀?穿着时髦的青年单膝半跪,接住了公主的手,上嘴唇轻点手背,亚麻色的头发剪的很短,造型复古。

“瑞克公爵的长子,骑士杰洛特瑞克。”总管立于公主身侧,报出了来人的名号。

“幸会,杰洛特瑞克先生,但愿你喜欢我的生日宴会。”维多利亚收回手,庆幸没被沾上口水。

“荣幸之至,我的殿下。公主的美丽早被传遍了全国,我本以为那些诗人只是笨嘴笨舌的庸才。”杰洛特刻意停顿,确保吸引了淑女们的注意,“如今一见,才知道这样的容貌,足以让大师词穷。”

女士们用折扇掩住嘴笑了,公主心知他是恭维,但少女的年纪还不太懂得含蓄。公爵长子让到一边比出了请看的手势,他的手下抬进来四个装饰古朴的木箱,依次放到了公主面前,暗红色的装饰风格与周遭的亮色调迥然不同。

杰洛特亲自打开了第一个箱子,姑娘们围了过去,指指点点,赞不绝口。这是一套衣服,与公主日常所见的服饰完全不同。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了一件外套,轻巧的展开,其上没有半点褶皱,袖子长且宽,腰际部分向内收紧,附有一根白色丝带。他又展示了较为修身的上衣和有许多道褶子的拖地长裙。维多利亚看着这件白绿相间的衣服,忍不住上手去摸。

“是高等精灵那边流行的款式吗?”十指所及,顺滑如丝。

“几个月前,我母亲为了殿下的生日,专门派船去了精灵的地界采购。整套衣服从材料到做工,都是精灵的手笔。绝非东方人的仿制品。”

“花了很多钱吧?”即使她身上的丝绸裙子也没有相同的手感。

“母亲的一点心意,还请殿下别放在心上。”杰洛特的笑容充满了自信,而且不让人讨厌。

“好吧,请务必向公爵夫人转达我的谢意。”精灵女人真好,不用穿勒死人的内衣,骑士又依次介绍了其它箱子的内容,一整套由精灵所著的人类诸国编年史,东方特产的香料和茶叶。骑士再次吻了公主的手背,退出了大厅。是个有教养男人,至少不会趁机乱看。公主借助折扇的掩护,偷瞄了一眼公爵长子的背影,杰洛特有着宽肩长腿的身材。让她忍不住又看了会。真像从骑士里走出来的人物。

宫里的男仆抬走了箱子,维多利亚想到其中整整一箱的精灵原版书籍,暗暗叫苦。闺中密友们肯定会为此举办读书会的,到时的主讲人非她莫属。自从克里斯蒂娜的母亲过世后,偌大一个都城的高等精灵语教学便没了主心骨。维多利亚想起书中精美的插画,和奇特的文字,有点后悔在舞刀弄枪上花了太多的时间。也许能请克里斯蒂娜小姐来教我?可她现在又不在家,或许等到她不是忙着打仗的时候吧……

“维克托公爵的次子,法师塔的艾伦维克托!”总管高声报上了来者的名号。

维多利亚朝着缓步走来的青年伸出了手,他穿着宽松的紫色长袍,半跪下去接住了公主的芊芊玉手,这个姿势暴露了他有谢顶迹象的头发。

看来法师都是努力学习的人呐,他亲吻了公主的手,留下了湿润的唇印,维多利亚忍着没掏手帕。艾伦笨拙的向公主问好,胖脸上油津津的,他出汗了。

每家酒馆都或多或少的发生过斗殴,还因此形成了一整套粗野的文化,但欧提克对此嗤之以鼻。他所经营的黑船酒馆从未发生这种事,在女性消费者中得到了良好的口碑,这并不是靠运气。欧提克接手了这家市场区濒临倒闭的酒馆后,他立了三个规矩。

第一,付给女招待足够的薪水,让她们不用为了赚小费,故意解开衬衣的头两颗扣子。欧提克的老妈虽然是个站街女,可她也没忘了教育孩子。每晚出工前,边对着面破镜子化妆,边告诉儿子,女人的乳沟会夺去男人的理智。年幼的欧提克似懂非懂,在母亲摔门出去后,他还得负责照顾咳个不停的妹妹。

第二,绝对不卖掺水的酒,尤其是考虑到酒馆的前任主人因此被醉鬼捅了刀子。从孤儿寡妇手上低价收购酒馆的罪恶感不是没有,但欧提克几次三番跑去教堂忏悔,又购买了足足三人份的免罪符,他觉得地母大概是不会再怪罪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酒馆对市场区警卫队免费开放。母亲长期跟一个警卫保持着暧昧关系,是最好的言传身教。“警卫叔叔”保证了她一家的安全,也让欧提克很长时间怀疑那人就是他和妹妹的父亲。

可是到了今天,欧提克老板觉得他的好运用光了。准确的说,是从那个布商安迪进门后,一切便急转直下。我要怎么才能把他赶出去?真不该解雇安东,不该省下酒保的钱。欧提克在吧台后面愁眉苦脸,与此同时,布商安迪明显喝的太多,或者他已经不在乎了。身材矮小的布料商为了方便听众,跳上了桌子。

“克莱尔,亲爱的,再来一杯高地产的威士忌!”安迪暂停了演说,叫着女招待的名字。

克莱尔忽略了欧提克的肘击暗示,扭着挺翘的臀部旋出了吧台,给安迪倒了满满一杯。

“谢谢你,甜心,为何不把瓶子也留下,给自己省点事儿。”安迪一口干了杯中的酒,他拿起酒瓶,向着吧台的欧提克致意。“看起来我们的好老板,对他从不赊账的老顾客也不满意啦。”布商就着酒瓶喝了一大口。

调侃引发了哄堂大笑,很多人敲着杯子要求满上,今晚的顾客特别多。晚饭后一直是酒馆生意最好的时段,逃避妻子唠叨的丈夫,错过了城门开放的时间,回不了家只能睡在店里的生意人,寻求刺激结伴来喝酒的年青女孩,以及被她们吸引来的男孩。当然,还有每晚必到的警卫队队员。警卫们照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执法者闷头喝酒,往嘴里丢着小鱼干,忽略了欧提克无数次的眼神求助。

妈的,一群饭桶,只会白吃白喝!欧提克用抹布擦着吧台,愤愤不平,祈祷安迪尽快彻底喝醉,在他说下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之前。

“我说到哪儿了?”安迪需要观众的提醒,欧提克觉得他是故意的。

“说到地母升天节啦!”几个搬运工打扮的人接腔,欧提克瞄了一眼,皱起眉头,任何酒吧老板对生人都会心存警惕。

“好记性,我的朋友。”布商对新客人抬起了酒瓶,搬运工也举起装满了麦酒的大杯回敬。“那天,好心的公爵带着他的新夫人主持了施粥会。哦,愿上任公爵夫人安息。”安迪虚应故事的鞠躬,“后来闹起了暴动,难民差点把公爵夫人给……啧啧啧,听说夫人的衣服都给扒了,那胸脯白的,真晃眼啊。”

听众爆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欧提克很想不通里面竟然还混杂了女人的声音。他在角落的一桌找到了克莱尔和莫妮卡,两个女孩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跟那些瞒着父母跑出来的女青年坐到了一起。安迪极其不敬的对公爵夫人的胸部补充了些细节,把姑娘们逗得捂着嘴前仰后合,小脸憋的通红。欧提克透过人群瞪着他的女招待,莫妮卡赶紧起身,克莱尔却还了他一个大白眼。

好啊,不想要工作了是吧!明天就把你扫地出门,给我回去站街吧。酒馆老板满脑子都是整治女员工的计划,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吧台后面的椅子上。

“……说到这儿,就得夸夸我们的好公主维多利亚殿下了,她可是坚持派粥到了晚上哩。”安迪一脸郑重,欧提克松了口气,总算还知道分寸,他马上就后悔了。

布商放下了手中的酒瓶,市烩的表情一扫而光:“你们都知道今晚在皇宫里举行公主的生日宴,对吧?”

众人莫名其妙,公主的生日宴年年办,在都城早就不是新闻。很多人面带疑惑,等着安迪说下去。

“可大家知道,这场宴会花了多少钱吗?原本皇宫是来市场采购本地布匹赶制礼服,都是些一次性的东西,用不着太好的布。可这几天,没有一匹布能进皇宫。全是外地运来的丝绸,想想吧,请问这里有谁穿过丝绸的衣服?我说的是精灵丝绸,不是东方人的廉价货。”

听众摇摇头,欧提克老脸发烫,他的酒馆档次不够,吸引不了上流客源。

“那布滑的像刚挤出来的牛奶,轻飘飘的如同最好的棉花。”布商描述的通俗易懂,有惊叹的吸气声,多是由女性发出的。

“这么好的布做出来的衣服,生日宴第二天就丢掉不用了。”安迪一脸愤恨,听众也大多如此。

欧提克自吧台后缓缓起身,他当酒馆老板前,曾经往皇宫里运过葡萄酒,他知道布商在撒谎,皇室虽然讲究排场,但绝对没到奢侈的地步,他见过皇室总管一个星期没换外套。老板走出吧台,想要劝阻安迪,诋毁皇室可是大罪。离他最近的一桌客人,干咳几声,凶狠的眼神瞪着他,长外套及腰的部分凸出来了一截,像是藏着武器。欧提克退缩了,酒馆老板记性很好,又是一桌陌生的脸孔。

“现在可是打仗,当兵的在前线卖命,贵族却躲在安全的地方,搞着奢侈的享受!”

“对我们征收的重税,是用来支援前线吗?不是!我看都是用在老爷们大吃大喝上了吧!”安迪的话煽动性越来越强,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孩接了腔。

“皇宫里干活的表哥告诉我,他跟瑞克公爵的仆人聊天,那仆人吹牛说,这次光是给公主准备礼物,就花整整三十万马克!”男孩如愿收获了众人的瞩目,看得出来他很享受。

酒馆里静得可怕,普通人一辈子最多见过几千块钱,上万,几十万是什么概念,很难想象。

“既然贵族老爷们这么有钱,要我说,让他们为战争出钱好不好啊!”安迪抓住机会。

“好啊!”,“为什么不!”,“该死的贵族!”听众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

“好了……到此为止,那个男孩,你跟我走一趟。”有个警卫终于站出来了,欧提克循声望去,差点咬了舌头,是外号“倔驴”的安德罗夫。

安德罗夫应该不清楚众人对他的评价,任何脑子好使的警卫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引起关注,一桌的同伴死命拉住他,被这位来自大公国的北方人用特有的蛮力甩开。他脚步踉跄的来到安迪那桌,手搭上了棕发男孩的肩膀。

“你被逮捕了,竟敢造谣污蔑房室……皇室!”警卫喷着酒气宣布了罪名。

“……可,可我真的没说谎啊,这些都是表哥巴德亲口告诉我的。”男孩的酒醒了大半。

“臭小子,肥去监狱里慢慢说吧。”瘦小的男孩在安德罗夫双臂压制下,既没有足够的力气,也不敢挣扎。安德罗夫拖着他往门外走。

布商安迪从桌子上跳下,拦在警卫身前,欧提克注意到,那桌的陌生客人也同时起身,不动声色的把安德罗夫围在中间。

“凭什么抓这孩子,说真话也是犯罪?”布商质问,一些大胆或者喝得太醉的客人也出声应和。安德罗夫处于酒醉状态,加之平时就以粗鲁著称,使得他根本不会去关注周围的气氛。警卫捏住了布商的脖子,用力猛推,矮子安迪撞到了大门边的一桌,打泼了客人的酒杯,至少有两人恼火的站了起来。

闹到这个份上,安德罗夫的同事无法再在置身事外,剩下的四个警卫插手了,他们拦在安德罗夫和愤怒的酒客之间,大声呵斥对方。虽然不甘心,但没人敢对抗警卫队。安德罗夫得意洋洋的拖着犯人往外走,经过安迪时,还刻意多看了他几眼。

一直观望事态发展的欧提克见到安德罗夫突然倒下了,酒吧老板伸头细看,有把匕首插在他腰上。安德罗夫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倒霉的男孩被他压在身下,涌出的血染红了地板,男孩吓昏了。

警卫抓住了曾和安德罗夫对峙的顾客,指控谋杀,酒客赶紧解释,并掀开衣服,以证明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深受同伴尸体刺激的警卫,才不管那么多,拿出随身携带的棍棒,没头没脑的乱打。

不知是酒精,还是安迪的演说起了作用,头破血流的顾客还手了。桌子被掀翻,椅子被砸烂,先是警卫和普通人,最后斗殴蔓延至整个酒馆,男人打成一团,女人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当第一个酒瓶被敲在了某人的脑袋上,欧提克便缩在吧台后面,头顶着一个凳子防身。安迪那个该死的,我要他的命!满腔怒火之下,他又站了起来,到处寻找罪魁祸首的身影。

安迪,穿着长外套的客人,统统不见了。

一个酒瓶飞过来,又把欧提克吓的缩回了吧台。角落里传来了女人的尖叫,他认出了克莱尔的声音。酒馆老板再次冒险探出头,看见那些搬运工把他的女招待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按在地上,正在撕扯衣服。欧提克抄起凳子冲过去,都疯了,都疯了!他绕过混乱的酒馆中心,朝着克莱尔跑。

欧提克将凳子砸到了压住克莱尔的人背上,凳子断成几截,他顺势把尖锐的边角插进了另一个同伙的大腿。衣冠禽兽疼的满地打滚,克莱尔捂着的胸部站起来,酒吧老板又拉起了那个裙子被撕碎的姑娘。他领着哭哭啼啼的女孩们到了厨房,打开了倒垃圾用的后门,挥挥手,克莱尔拉着那姑娘跑的头也不回。

第四条规矩,没人敢在黑船酒馆欺负女……一整瓶酒碎在他的光头上,酒液和欧提克同时朝着木制地板坠落。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三章:逃亡

她又推又喊,拿出制止酒馆斗殴的气势,打耳光踢屁股,才让多数人清醒过来,决定先逃出去再说。珍娜叉着腰直喘气,还来得及吧?刚一抬头,乔治把吉尔和玛丽安推到她怀里。

“快跑吧,夫人,带上孩子快跑。”地精的语调很是慌乱。

“怎么啦?”珍娜嘴上问着,还是抓紧了女儿们的手。自打认识老乔治以来,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老乔治又疏忽了,人类是极度依赖光源的。黑暗精灵肤色漆黑,又偏爱深色的服饰。主母的大女儿只在洞口晃了下就消失了,除了他没人看见。她肯定是去找帮手了,来不及多想,虽然他想救所有人,但先保全珍娜一家吧,地精将还没被父母找到的孩子聚拢到珍娜身边。

“你丈夫叫布鲁克?他说过一定会来接你的,快去见他吧,把孩子们都带上。”前书管家很懂女人的心思。

珍娜被说动了,她领着孩子们向峡谷的反方向跑。莱德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他知道常去的狩猎小径。只要到了那里,只要精灵遵守约定,只要军队在乎同胞,人们都会得救。

只要他们还有时间的话。

地精身材瘦小,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回到队伍的末尾。乔治满怀希望的向洞口看,希望刚才只是他上了年纪的老眼昏花。黑暗精灵女人又出现了,而且不再是孤身一人。

那女人指着囚犯的方向,老乔治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主母女儿找来的帮手全是同族,黑暗精灵冲过来了!地精手无寸铁,他捡起了块石头。一支大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推到一边。黑暗精灵根本没打算掩饰形迹,人类也不是瞎子。眼尖的人发现了异常,大声告警。人们捡起了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树枝,石块,离帐篷近的,幸运的拿到了兽人的武器。

这些人被从家里抓起来,像待宰的牲口一样丢进漆黑的山洞,不少人压根没找到家人的影子。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要赶尽杀绝,人们的怒火被点燃了。

黑暗精灵冲进了人群,迎接他们的是狂暴的反击。

玛雅侧身躲过打来的树枝,把锯齿短剑捅进了对方肥胖的肚子,她本想转动剑柄了结攻击她的人类。有石头砸到了她的脸,疼的她呲牙咧嘴。黑暗精灵拔出短剑,将站立不稳的胖子踢倒。一个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挡住了她,威胁性的挥舞着手中的石头,歇斯底里的尖叫。玛雅略懂点人类的语言,好像是“爸爸”之类的意思。

前罗丝的牧师想好了一个残忍的把戏,她揪住小女孩的头发,让她和她父亲脸对脸。玛雅狞笑着把剑刃上的血涂满了小女孩的脸颊,剑尖缓缓下移,抵住了小女孩的心脏。她逐渐发力,享受着父亲的愤恨和女孩的挣扎。太完美了,罗丝都会忍不住叫好的。扭曲的快感充满了她全身。

重伤的父亲暴怒的大吼大叫,他拽住黑暗精灵的脚踝,奇迹般的放倒了她。玛雅后脑着地摔的头晕眼花,胖子爬到黑暗精灵身上,不顾短剑的猛刺,死命的压住她。父亲看着自己女儿,满嘴血沫限制了言语的表达。他的头低垂下去,本该闭上的眼睛,又突然睁开,他朝着女儿做了个摆头的动作,这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小女孩抹着眼泪跑远了。

玛雅意识到她没可能从这肥胖的躯体下脱身。失去了罗丝的神眷,她不过是个三流剑士。一个男人盯上了被困的牧师,他搬起的石头可比小女孩那块大多了。人类的脸上写满了仇恨。玛雅根本没地方躲,只能用短剑胡乱比划。

男人打掉了她防身的武器,又突破了手臂的防御,把石块全力砸下去。温热的血液自额头的伤口流出,她见到两个以上家族男性战士的背影。玛雅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救命……”她含混不清的说着,另一只手挡在头上减少伤害。

没有谁来救她,玛莎很确定以人类的水平是不可能让家族的战士陷入苦斗,卑贱的男性根本是想让我死。她的手指被砸断了,却没有一丁点的痛感,第四家族的长女失去了意识。

后方的动静越来越大,珍娜回头催促孩子们。所幸长期关在同一个洞里,这些孩子凭本能紧跟着她,莱德朝着她喊:“快了,就在前面!“至于她的女儿,玛丽安还好,吉尔如果不是母亲抓住不放,半路上就倒下了。

就要,就要到了,她双腿发软,挣扎着呼吸。跑在后面的孩子尖叫起来,珍娜再次回头,看到了恐怖的场面。一支兽人的小队伍从林子里跳出来,将逃亡的队伍截成两半。绿皮毫不留情的大砍大杀,精疲力竭的人倒下了一片。血腥的杀戮把许多孩子吓的抱头蹲下,不敢动弹。

珍娜把吉尔交给莱德,她又推了玛丽安一把,地精拽着女孩们继续往前跑。吉尔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被莱德硬拖着向前,玛丽安边跑边哭。珍娜毅然往回走,她不能放着那些孩子不管。

她拉起一个男孩,强迫他接着跑,她又拽起一个女孩,要她带着身边的弟弟快走。她救起的孩子越多,她离兽人也就越近。珍娜绝望的寻找男性的身影,一个也没有,男人要么死了,要么留下断后。

兽人拖着根狼牙棒走向了蹲在地上的孩子,钉子上还有块粘着长发的头皮。

“嘿!丑八怪!”珍娜张开手臂挑衅,她过于低估兽人了,把它们当成了某种野兽,虽然大体也没错。

兽人挑起一边的眉毛,回以嘲弄的表情。它故意慢腾腾的举起木棍,在几个孩子头上来回点。是啊,人类的女人能把它怎么样,兽人很得意。

珍娜低着头在地上寻找能当成武器的东西,兽人已经玩够了选择的游戏,狼牙棒对准了一个长发女孩,那孩子打着冷颤,呆若木鸡。

一串光弹掠过珍娜,点亮了黑暗的林间小径,将兽人打的连连后退,最后一枚击穿了它厚实的胸膛。绿皮轰然倒地,女孩哭出了声。珍娜转过身。黑发的女法师自马上现身,她保持着施法的手势,食指仍对着倒地的兽人,像是防备它没死透。她的身后是一大群骑兵,为首的那个骑士,全身白甲,未戴头盔,能看出是位非常漂亮的女性,她的金发在一堆火把中发出奇异的光泽,只是她的耳朵未免太长了点……

酒馆女招待珍娜双膝发软,瘫倒在地。她看见了久未谋面的丈夫正飞快的向她跑来,援兵终于到了。

圣骑士疯了似的朝前冲,她仗着天生的夜视能力,无需点火照明。她指引着坐骑跨过了树根,岩石,以及尸体,其中有好些是孩子的。至于凶手,早就消失了。克里斯蒂娜恨的咬牙切齿,我太大意了,那地精明明提醒过兽人不止一个巡逻队的,我竟然没让格林计数!又是一截树桩,她轻拉缰绳,白色母马与主人配合默契,从上方跃过。精灵的尖耳朵能听到身后的战士努力的追赶她,也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搏斗的呼喊,刀剑入肉的闷响,濒死者的惨叫,绝大多数都是人类发出的。

她冲过了一条狭长的小径,前方豁然开朗,谷地到了。眼前的男人们正在为了生存而战,里面还混杂了些女人和小孩,舍不得亲人吗?克里斯蒂娜顾不得胡思乱想,有黑影径直扑向她。

长枪向着她没有盾牌的右侧刺来,精灵居高临下一剑打歪了枪头,剑刃压住金属枪身向攻击者划去,擦出了一串火星。对手放弃了武器,原地后仰,躲过了剑锋,他又迅速起身,完成了兽人绝对做不到的动作。高等精灵与黑暗精灵眼神相接,错身而过。

等她调转马头想再次发起冲锋,对方已经不见了。骑兵陆续赶到,剩下的黑暗精灵迅速后撤,一会就跑的没了影。舍生忘死,黑暗精灵语里从来没这个词。

幽暗地域的住民下手凶狠准确,几乎没有伤者留给克里斯蒂娜救治,还能站立的幸存者在士兵的指引下,步履蹒跚的往外走。留下了一整个谷底和无数的帐篷给克里斯蒂娜。被惊醒的兽人聚集在一个高大强壮的首领身边,数目越多来多,用不了太久,即使最弱智的兽人也能看清楚敌人兵力不足。

艾米莉下了马,精灵闻见她散发出硫磺的味道,法师慢条斯理的抬起了右手,酋长和兽人的命运似乎注定了。老友吟唱起了咒语,战士们也等着一场烧烤绿皮的好戏。什么都没发生,致命的橙红色火球没有自法师指尖射出。艾米莉回头看着她,嘴唇一上一下的碰撞,她却听不到法师的声音。事实上,所有的声音都没了,周围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在黑暗精灵消失的洞口,冒出了一个穿着长袍的身影,她指指那个黑暗精灵法师,大声提醒艾米莉注意,虽然仍说不出话,但老友总算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了。

黑暗精灵朝着克里斯蒂娜和士兵们丢出了一颗巨大的火球。

绿皮的阵营没有任何法师,自从它们的神陷入沉寂后,连萨满巫医都跟着消失了。战场上,部落所能依仗的就是远比人类强壮的兽人,和恐怖的数量优势。艾米莉两年的战场经历,都是被装备大盾的士兵簇拥着,在需要的时间和地点,释放正确的法术。没有一丁点挑战性,但致命的高效。以至于她所在部队的骑士指挥官,从不叫她的名字,而是尊称她为大师,士兵们提起艾米莉时,也不谈论她高耸的胸部。谁会以低俗肉欲的眼光去评判一位师呢?

法师与法师的对抗,只在法师塔作为一门课程来学习。老家伙们吹毛求疵的预设了很多特殊情景来考验学徒,有时还会亲自下场,教训下不当一回事的年青人。艾米莉身为教师,自然熟悉整个流程,她本人也是此类课程的发起者之一。

为了防备近身突袭,每个法师都应在一息之间完成咒语,施展石肤术,条件允许,则带把匕首。她带了。

为了防止攻击魔法用完而敌人仍未倒下,每个法师至少应准备一根以上储能完毕的魔杖。她腰带上挂着呢。

为了应对沉默术和无法发声的环境,有能力的法师应当掌握法术默发,普通法师必须携带不需要口令即可启动的防护道具。她会,她有。

艾米莉死盯着迫近的火球,她还有闲心感叹了下,如果全神贯注,时间的流速都能变慢。手里捏着铁粉,她心中默念起咒语。防护魔法立场以她为圆心展开,与黑暗精灵的法术两相抵消,火球凭空消失了。她取下匕首,刀尖对准敌人,射出了一支晶莹透亮的碧绿色羽箭。艾米莉十拿九稳,她知道大部分法师都不会防备强酸的。

效果好的出人意料,箭将他射穿,瘦削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哼,一个镜像,艾米莉打手势要所有人跟着她,沉默术的有效范围很窄,走出即可。

又一个黑影走出了洞窟,与其说在走,不如说是爬,因为那个影子太高,太宽,有四只手和四只脚,长着蟒蛇状的头部,和蝎子的尾巴。不可言说之物终于现身了。

恶魔张开了血盆大口,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嚎叫响彻谷底,好几匹马人立而起,甩开了主人,独自逃生。士兵们捂住耳朵,只求不再听见那没有一丝理性可言的吼叫。跟人类对峙的兽人徒手爬上峭壁,躲进了洞穴里。克里斯蒂娜拼命安抚着快要发狂的坐骑。一直默不作声的史蒂夫再也维持不住他的阴沉。跑上前拉住她的手。

“大人!克里斯蒂娜大人!撤退吧!”主教的儿子眼中只有恐惧,而克里斯蒂娜竟然同意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四章:都城乱

我喜欢舞会吗?为什么不呢?她问自己,年青女孩都该喜欢才对,身穿漂亮的裙子,戴着光彩夺目的珠宝首饰,在大厅中央,跟随乐师的节奏踏着舞步……你是公主,你是男人仰慕的对象,你是并且永远都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哎呀!他干吗这么用力,想把我的腰勒断吗?

大公的独子亚历山大罗曼诺夫维奇波戈洛夫斯基,是个热情洋溢的北方人,也许热情过头了。按照舞蹈的礼节,他的手本应虚搭于公主的腰际,而不是搂住,更不能往怀里拉,简直是大不敬,特别是当着其他追求者的面。

今晚的皇宫,聚集了几乎所有大贵族家的继承人。长子业已婚配的,比如维克托公爵家,也派出了排名第二的男性继承人。谁知道呢?公主是个品味独特的少女,她喜欢刀剑胜过女红的故事,一经仆人添油加醋,便传遍帝都,名扬全国。

几番车轮战下来,跳舞成了行刑,寒暄如同拷问,对上了体壮如牛的亚历山大,简直是活地狱。背后的巨掌总是有意无意的将维多利亚往怀里推,公主则全力对抗,好吧,这首曲子快完了,再有,她心里默数,五,四,三,二……北方人干脆靠了过来,“嘿!”有人叫出了声,舞池边观望的追求者们快要忍无可忍了。

一曲终了,北地的蛮牛极不情愿的放开了公主。他屈膝半跪亲了她的手,是个湿吻,把维多利亚恶心坏了。公主退出舞池,接过了一杯香槟,若非众目睽睽,她都想把酒倒在手背消毒,一如詹姆斯爵士的教导。

“为什么不找个牧师呢?”维多利亚记得她提过这个问题。

爵士大笑着告诉公主,伤者永远比牧师多得多,学不会照顾自己,迟早丢了小命。詹姆斯要维多利亚伸出手,他打开随身带的酒壶,把里面的液体倒在她手上。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殿下?”

“凉。”她实话实说。

“想象你手上有道伤口,酒精虽然会让你疼的恨不得咬断舌头,但这能防止感染溃烂,保住你的手。必要时,还得用到匕首和火。”爵士把匕首伸进旁边的火盆,“加热过的刀刃贴紧伤口,能起到缝合的作用,防止失血过多而死。”

“会留疤吗?”维多利亚皱着眉头,风掠过了她的手,她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当然啦。”爵士强忍着没笑,“但你能活下来,继续战斗。”

休息是很短暂的,爵士总想把训练弄得像实战,他也如此要求维多利亚。发生在维克托公爵夫人身上的事,让公主的剑术课变得光明正大了。皇帝偶尔会来看看,连母亲都不再嗦,即使她身上时不时会有青紫的肿块。

“汉密尔顿大师,快开门!”刽子手是个习惯早睡的人,而且睡的很沉,他是被妻子推醒的。

深夜起床如同酷刑,他往身上套着衣服,回头看着妻子和温暖的被窝,上面还盖着他新买来的两层狼皮,威廉克制住再钻回去的念头。敲门的人不依不饶,他得赶在家人被吵醒前下去才行。他实在没精力再把孩子们哄睡了。

门外是他的徒弟,正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威廉把少年拉进来,领着他坐到了壁炉边。

“师傅,来不及了,法官大人要我现在就带你赶去警卫队。”徒弟见师傅拿出了火石要点起壁炉,连忙阻止。

“大人有说什么事吗?”威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边问边穿好了外套。

“他没说,只是叫我赶紧把你找来。”徒弟很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集市那边有个酒馆被点着了,暴徒正到处乱窜呢,我就知道这些。”

“爸爸,出什么事了?”查尔斯揉着眼睛,推开了他的房门。

威廉用眼神止住徒弟,他走过去摸着儿子的头:“爸爸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带着妹妹和妈妈一起睡好吗?就像以前那样。”

儿子打着哈欠去了女儿的房间,他看着孩子们都进了他的卧室,才关好门出去。街道空空荡荡的,也很安静。徒弟所说的骚乱还没扩散,如果想把和平维持下去的话,他就得赶紧了。威廉跑了起来,不小心撞倒了这条街的值更人。他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对不起,他真的很赶。

警卫队的营房灯火通明,他推门进去,里面到处都是忙着穿盔甲的警卫,法官见了威廉,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汉密尔顿先生,我要你带人去堵住圣乔治大街,不准任何人,特别是男的通过,明白吗?”法官又把脸拉的老长,让威廉觉得都是他的错。

“大人,我去没问题,可不该让队长带领小伙子们吗?”徒弟尽职的帮他找好了盔甲,威廉低头弯腰,方便少年为他穿戴。

“哈!那天杀的嫖客,鬼知道他躺在哪个女人的床上,我可没闲心派人去掀城里的妓院。”法官冷笑,“你不是老抱怨刽子手这工作不体面吗?机会来了。干好今晚的差事,我会推荐你当警卫队队长。”

要不是考虑到屋子里其他人的观感,威廉都要笑出声了,他忍了下,换上了谦逊的口气:“遵命,大人。”

“好了,快去吧,你只用带人守住街口,会有后续的部队进去料理的,别给自己找麻烦。”法官坐回了椅子上,把脸埋进堆满桌子的信件。

学徒又抱来了他的双手剑,刽子手接过这柄祖传的武器,看着剑鞘上的铭文,是一把光荣的宝剑,用来处刑真是埋汰它了。他将大剑在背上绑好,扣紧了皮带,向法官鞠躬。对方头都没抬的挥挥手。威廉也不生气,法官刚给了他脱离贱业的机会,已是他的恩人了。

警卫队的院子里站了近百人,副队长向他报告:“队伍集结完毕,汉密尔顿队长,你的命令是?”

汉密尔顿队长?我喜欢,比刽子手大师好听多了,非常体面。威廉借着火光观察他的新手下,人人神色如常。看来那嫖客队长没什么人缘。

“出发,向圣乔治街前进!”新队长言简意赅。

诗歌吟唱本是她最喜欢的环节,她小时候曾向父亲撒娇,要他为家里留下个诗人,这样每天都能听到美妙的歌声了。她的确如愿以偿了,可母亲似乎很不爽。当著名的女诗人菲莉帕小姐登场时,皇后带着一帮侍女离席而去,都没跟她的丈夫打招呼。

她为母亲的失礼感到脸红,可为什么父亲和大家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公主有些不太明白。菲莉帕没穿裙子,而是身着红色紧身裤和泡泡袖上衣,一如别的同行。

这裤子未免太紧了些……公主的视线老控制不住的往她胯部瞄,其他人亦如此,特别是男性。她向公主屈膝行礼,手指拨弄琴弦,在乐师的伴奏下,唱起了歌,这是一首关于少女苦苦等待恋人的曲子。

秋叶零落,

春水复来。

花儿枯萎,

化为新泥。

年华如沙,

自手而下。

孤坐桥头,

翘首以望。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今夕何夕,

君在何方……

除了诗人的歌声,大厅里再无动静,有这般悠长清澈的嗓音,伴奏亦显得多余。真够伤感的,维多利亚感叹,她的侍女已是拿着手帕拭泪了。维多利亚想如往常一样捉弄下她。但考虑到闺中密友们眼圈都红了,公主可不想煞风景。

曲子唱完了许久,沉醉其中的听众才想起鼓掌。诗人表示她要为在座的绅士献上一曲。贵族们兴高采烈,年青点的把口哨都吹上了。公主看了眼父亲,担心他生气,结果父亲一脸灿烂,眼睛在女诗人身上放不下来,维多利亚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

也许这首曲子需要的时间长一些,她坐上了舞台中央的椅子,翘起了二郎腿,男人的眼光更挪不开了,特别是父亲的。维多利亚不高兴了,但她是今晚的主角,不能像皇后那样拂袖而去。

会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骑士在禁军的簇拥下,来到父亲身旁,凑在他耳边悄声说着话。维多利亚注意到这几个男人全副武装,在穿着华丽的贵族堆里,很是扎眼。估计骑士没带来好消息,皇帝站了起来。表演立即停止,所有人跟着起身。

“先生们,女士们,国事缠身,容我先行告退。”皇帝略微的点点头,他专门对维多利亚说:”亲爱的,我去去就来,玩的开心点。”

贵族们朝着皇帝的背影行礼,目送他离开。歌声又起,只是女诗人好像没了精神,公主背靠座椅,看着台上的菲莉帕,若有所思。这女人不会是喜欢上了父亲吧?少女的心思还是单纯了点。

市集烧了起来,半条街火光冲天,威廉无需任何照明,便能看得清清楚楚。形势危急,他才到目的地,就违反了法官的命令分出了一多半的人去帮忙灭火。街面上的兵力薄弱了点,他身为队长亲自留下坐镇。

先是有女人跑来,一些年青姑娘神情憔悴,衣裳破烂。作为执法人员,威廉为这些女孩的遭遇感到难过,他示意手下放人过去。法官的命令特别点出了男人不能放行,所以他充分利用了这句话。威廉暗暗发誓,等今晚过去,一定要把作奸犯科的人渣送上绞刑架。

慢慢的,被其他地方警卫赶得到处跑的人群,都汇集到了圣乔治街,人越来越多,威廉和手下有些招架不住了。

“给我听着,男人留下,只有女人和孩子可以过去!”砍过太多的头,至少能让他很冷静。威廉不管男人怨恨的目光,指示手下把人统统赶回去。过了街的女人又带着孩子哭起来,求“队长大人”放她们的男人一马。警卫陷入了两面夹击,场面就要失控了。

“安静!”职业需要练成的大嗓门派上了用场,威廉见大家都静了下来,他赶快接着说:“我的人都在帮忙灭火,”他指向了远处抬着水桶的副队长等人,“而你们却只想着逃命?家不要啦?货物不要啦?”

当场就有人往回跑,昏头涨脑的人群总算恢复了理智。这下连女人都不走了,她们把孩子留下,加入了救火的队伍。也正是因为如此,威廉才能发现迎面走来了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她太镇定了,相对于周围乱糟糟的环境,简直是一尘不染。威廉看向她的脸,虽然不算漂亮,但在这骚乱的夜晚,独自一人却能毫发无伤,本身就很奇怪。

“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啊?你的家人呢?”威廉拦下了她。

“集市着火了,我们家跑了出来,我跟家人走散了……”她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是个印地女人。威廉倒也不奇怪,很多印地商人都常驻都城。

“就你一个人吗?”刽子手盯着她的脸,暴徒会放过这么容易下手的目标?前刽子手拷问过很多歹人,他知道那些人渣的作案规律。她自称从火场过来,却没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大衣下来似乎鼓了点,但看脸又不胖。

“介意脱下大衣吗?”

“……警卫先生?”印地女人双手抱在胸前,紧张兮兮的。

“哦,别误会,只是那几个孩子衣服都没了,我想一位好心的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帮助儿童吧?”威廉把手搭上了她的衣领。

有尖锐的硬物刺破了他御寒的外衣,被内穿的锁子甲挡住。与此同时,那女人拼尽全力冲向他。威廉被撞的往后一仰,若非他早有防备,已经倒下了。他顾不得肋骨上的剧痛,揪住了那女人大衣上的兜帽,衣服被扯掉了。

她穿着贴身皮甲,腰上挂着匕首,背后还有把手弩。这女人武装到了牙齿。她不和威廉纠缠,撒腿就跑,半条街的路程转瞬及至,印地女人消失在了某栋房子后面。其他警卫这才反应过来,作势去追。威廉制止了他们,他叫来了自己的徒弟,要他赶紧去跟法官报告。

“你没事吧,师傅?”徒弟的关心让他很感动,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徒弟和他能听得见:“你去告诉法官大人,就说有印地的刺客潜入了都城。”

少年的眼睛瞪的老大,他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去!”

肋骨又疼了起来,他脱下外衣查看,尽管有盔甲阻拦,匕首还是扎进去了一点,血染红了内衣。警卫把衣服垫在地上,扶着他躺下,听到了骚动的女人过来查看情况,众家大姐推开了警卫,接手了照顾他的工作。

希望骚乱不会蔓延到家那边。汉密尔顿只能祈祷了,女人们又扶着他坐起来,扒下了锁子甲,用力撕开了他贴身的上衣,几位姑娘贡献了她们的手帕,被编成临时绷带,缠在他胸前。

“谢谢。”威廉很感激。女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放平,盖好了衣物,又细心的给他脖子下面也垫上了东西。

“应该的,大人。”一位姑娘冲他笑笑,

大人,嗯。威廉爱死这个称号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五章:聪明的恶魔

这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是无尽的地平线。她茫然的向前走着,或是向左?向右?找不到任何参照物,她也说不出来。就这样不停的走,却感觉不到疲倦,我也许是死了吧?脑袋里好像塞满了太多的东西,她无法思考,只能茫然的挪动脚步。

前方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座建筑的轮廓,她激动的跑起来,眼看就要到了,宫殿又突然消失,视线所及再次空无一物。她双腿发软倒在地上,这是来到这奇怪的世界后,第一次有了身体上的感觉。她面朝下躺着,决定再也不跑了,就这么闭上眼,睡过去吧,她心想,反正也不会饿。

“玛雅……”她才懒得动。

“玛雅纳夏斯巴农。”她坐起来,声音就在耳边。

起初,没什么变化,红色的天,红色的地,除了颜色便一无所有。她刚要躺回去,某种纯白的柱状物体在她身边汇集成型,白色物体不停的融化,紧接着又长回来,好像一根巨型蜡烛。蜡烛的前端,浮现出了一张脸,女人的脸。

蜡融妖,玛雅跪下了,眼睛只敢看靴子尖。

“哦,玛雅,你还是来了。”蜡融妖的脸不断的溶解,重生,渐渐定型,玛雅认识她。黑暗精灵女人害怕的发抖,她如此的恐惧,嘴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一句话。

“别害怕,我亲爱的姐姐。”蜡融妖连声音都像她死去的妹妹。这不可能,她背叛了蜘蛛神后,怎么会有资格成为侍女。玛雅出汗了,这是她第二次感觉到了自我的存在。一股力量抬起了她的下巴,逼着她与蜡融妖对视。

“看起来,罗丝还是更喜欢我一些。哈哈哈哈哈!”一连串尖利的笑声后,安缇蒂亚纳夏斯巴农的脸消失了。蜡融妖剧烈的伸展着它的嘴,直到大的能吞下一整头牛,但它偏偏喜欢细嚼慢咽。尖利的上牙一点点的钉进了玛雅的头骨,纯白滚烫的蜡烛液体滴顺着牙齿,滴到了她脸上,非常,非常的烫。

“啊!!!”黑暗精灵放声惨叫。

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按了回去。“再动一下,我就把你丢下去。”玛雅想挣扎,可她根本动不了。按住她的是个年青女孩,黑暗精灵搞不懂她为何这么有力气。说起来,这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块布捂住她的额头,湿布上的水渗进了伤口,疼的她直吸气。

是个穿着白袍的老女人,玛雅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白衣女人是在照顾她。‘我是躺在床上吗?’拉车的马及时打了个响鼻,黑暗精灵撑起了上半身,搞清楚了她的所在。两边都是骑马的士兵,那个力气特别大的女孩和白袍老女人与她同车。她发现人类并没有把她捆起来,好机会,玛雅瞄上了离她最近的士兵,那人看着别处,腰上还有一把剑。

她原本想做一个猛然跃起的动作,但后背才离开车厢板就两眼一黑,玛雅呻吟着躺回去。那女孩看着她,表情阴冷,有那么一瞬间,玛雅觉得她会下杀手。白袍女人拍拍女孩的手,说着“泰拉”之类的词。

女孩冷哼一声,不服气的扭开脸。玛雅抓过很多人类,也杀过几个,从没有谁能让她感到害怕,这感觉就像遇到了蜡融妖。刚才我是死了吗?安缇蒂亚真的变成了神后的侍女?早知道这样,我也该赞成主母的计划。玛雅看着天空,蓝天白云一如既往。原来我没死,黑暗精灵女子很高兴。人类抓我是要审问吗?她脸上挂着冷笑,黑暗精灵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虐待狂和受虐狂的集合体,她才不怕用刑呢。

她又对上了一个女人的目光,不,她不是人类。高等精灵瞪着她,手握住剑柄。玛雅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她还撅起嘴做出了个亲吻的口型,弄得精灵小姐气哼哼的。

只要还活着,便有无限可能。她早想好了,要么跟对方合作,还可以勾引人类男性,或者杀了看守逃跑。身为坏到掉渣,又没有原则的黑暗精灵,玛雅可以活得很轻松。

对玛雅咬牙切齿的可不止克里斯蒂娜,不少平民都指控是她搅黄了一场胜利大逃亡。有人还拉来了个小女孩,说她父亲就是死于这个黑暗精灵之手。克里斯蒂娜劝退了义愤填膺的幸存者。

圣骑士可不会杀俘,她应该被审判,然后送上绞刑架。克里斯蒂娜瞪着躺在马车上的玛雅,这黑暗精灵女人有着很强的求生欲,当人类撤退时,她在尸体下连哼带叫,被老乔治认出来。士兵们把她拖上了马车。既然是个所谓主母的女儿,应该能套出不少情报,艾米莉如是说,克里斯蒂娜也同意了。

何况,也没时间留给她考虑,恶魔就在几百步之外耀武扬威。艾米莉没了以往的镇定,手忙脚乱的准备着法术,克里斯蒂娜也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向她的女神求助。平民还没走完,拿剑的人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这边大义凛然,那边恶魔却不过来,它杵在原地像个石雕,若没了顺风刮来的恶臭,还以为它死了呢。克里斯蒂娜可不打算继续跟恶魔对峙。她留下断后,士兵们退出了谷底,恶魔没有追来。克里斯蒂娜快马加鞭的赶上队伍,等他们上了大道,还是没有动静。

前方传来了钟声,激流镇的围墙已在目视范围。当最后一个人走进了大门,克里斯蒂娜趴在马背上闭着眼睛,任由坐骑驮着她往前。一个多月马不停蹄的战斗,耗尽了这女孩全部的精力

女人和孩子的味道让它很兴奋,分叉的舌头舔着嘴唇,恶魔打算好好享受一番。可惜它又嗅到了别的东西,男人的汗臭,盔甲和皮革,动物,还有硫磺,铁屑……恶魔爬虫状的瞳孔扩张至整个眼白,这下它看清了。

一个穿袍子的女人,混和着很多种奇怪的味道。还一个穿着白甲的尖耳朵精灵,恶魔更讨厌她,闻起来类似于天界生物。恶魔完全停止了动作,眼睁睁的看着猎物从它眼前溜走。

“你就这样放他们走?”是黑暗精灵主母的声音,它不想理会,但契约强迫它,恶魔不情愿做出了回答。

“不要急于一时,小精灵。他们跑不了多远。”恶魔显得很有智慧。

“人类越多,越难对付。你把那些绿皮都吓跑了,我家族的战士可不是拿去消耗的。”她听起来很恼火。

“呵呵呵,小精灵担心人数。”恶魔笑起来,笑到肥胖的肚子乱颤。它低下头,确保黑暗精灵看清它的蛇脸:“没有人敢于质疑我,无面者王子的将军,厄……天使。”真名险些脱口而出,它及时打住。

恶魔不再说话,它抬起了全部的四只手,用母语喊道:“起来吧,我的奴隶!”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谷底的人类囚犯又爬了起来,有男有女还有孩子,死去的人聚拢到恶魔身边。

它得意的看着主母:“现在,小精灵该告诉我哪里还有新鲜的尸体。”

恶魔和主母相视一笑,邪恶生物总能互相理解。

砖石混搭的围墙有两人高,足够坚固,橡木门也是新换的,必要时候从里面把门封起来。克里斯蒂娜手拍打着大门,测试它的牢固程度。绿皮破门而入把她逼入绝境的经历,精灵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大人,法师请你过去,她在修道院等着。”自从来了镇子,乔治这些地精就自愿接手了跑腿的活。

“好的,谢谢。”精灵还不太习惯见了绿皮不拔剑,她强迫自己没把手伸向武装带。

绿皮鞠了一躬,挺胸抬头的走了,他的举止让克里斯蒂娜想起家中的保姆。都有快三个月没见了,小里昂……还好吧?勇者的名字还是让她内心悸动不止,精灵打起精神,走向修道院。因为几百个难民的出现,小镇能住人的房子都挤满了。没有人愿意收容黑暗精灵,修女好心的腾出了地下室,作为她的住所兼牢房。

精灵进去的时候,艾米莉刚结束问话,一见精灵便拉着她的手又往外走。克里斯蒂娜回头朝里面看,黑暗精灵头上裹着绷带,翘着腿躺在床上,这姿势让看守她的士兵有些不知道把眼睛放哪里。

“别担心,她跑不了的,除非她想被炸死,或者烧成灰。”艾米莉非常自信,克里斯蒂娜笑了。是啊,我老忘了艾米是个很厉害的法师。

“召唤总共进行了两次,一次是个魅魔,一次是这回的蛇……”修道院前人来人往,路过的小男孩听见了法师的话,拉住母亲的裙子,问她“什么是魅魔”,母亲朝她们投来责备的目光,换了个方向急匆匆的走了,她儿子不依不饶的后面追着喊:“妈妈,什么是魅魔呀?”

精灵实在太显眼,艾米莉只好又拉着她回到地下室,两人站在门外的走廊边说悄悄话。

“多臂蛇魔吗?它的确长着个爬虫脑袋。”精灵本想靠墙依着,结果蹭了一背的灰尘,她忙着拍打。

“咳,咳……别拍啦,你这点非常不好,出门从来不带侍从。说真的,停手啊,一会我们去洗澡就好了嘛。”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被精灵弄的到处乱飞,呛得法师捂住了口鼻。

我哪来的侍从,没有贵族男孩愿意屈尊服侍一个女人。何况我闲了两年,难道他跟着我在家里带孩子不成?这样可得不到马刺。克里斯蒂娜腹诽。

“黑暗精灵为什么要召唤恶魔,难道绿皮还不够用吗?”精灵提问。

“绿皮?”艾米莉白了她一眼:“就那帮打仗只会凭着人多势众的弱智,再有一年,军队就能彻底消灭它们。”

“不,黑暗精灵召唤恶魔来当战争机器的。”法师进一步解释。

“我记得圣典上记载恶魔残忍狡诈,不受控制的啊,那召唤出来不是自杀吗?”她又问道。

“哦,亲爱的,狂信……信教的人写的书你也当真,”法师见精灵露出被冒犯的表情,换了个词:“只要法师够强,仪式不出岔子,恶魔也只能乖乖的跟召唤者签订契约,有了那么一纸契约,恶魔便会绝对遵守里面的条款。“

“那本圣典又说恶魔是要灵魂做报酬,对吧?”艾米莉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问自答,克里斯蒂娜也习惯了,“事实上,你只要能提供它感兴趣的东西,契约照样可以完成,灵魂,宝物,能用在血战里的武器,甚至长时间呆在凡间的自由。”

艾米莉脸上现出了暧昧的表情,她把骑士拉近:“好多男法师因为成天埋在书堆里,找不到女人,他们就召唤魅魔来用哦……”

来用?精灵的脸红透了,这让艾米莉笑的很开心。

一道黑影取代了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两人抬起头,那帮厨的女孩子挽着个篮子从楼梯上下来。

“克里斯蒂娜大人,卡洛特女士。”艾薇客气的屈膝行礼。

“艾薇,是给囚犯送吃的吗?你真好心啊。”原来叫艾薇啊,克里斯蒂娜听着法师叫出女孩的名字,她却怎么也改不掉母亲传下来的坏习惯。艾米莉大咧咧的靠过去,掀开了蓝子上的布。有面包和炖肉的香气,精灵这才发现她有多饿。

“我能要一块吗?”未等女孩答应,艾米莉已经拿出了块大面包,还掰给克里斯蒂娜一半。精灵拿在手里,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的,大人,还有很多呢。”艾薇走进地下室,合上了门。

精灵捧着面包啃了一小口,好甜啊,她又想起了什么,决定在忘记前赶紧说出来:“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个恶魔吗?另外一个呢?”

“……那个啊,这就是有意思的部分了,黑暗精灵也不知道魅魔跑去哪里了,契约好像对她无效。”艾米莉嘴里塞满了面包,说话含糊不清的,她挽住了老友的腰,“没事,魅魔嘛,唯一的特长就是勾引男人,没什么了不起。”

一天一夜的急行军下来,疲惫的精灵对老友的色情笑话有点免疫了,这次她没有脸红。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六章:一只乌鸦也没有

“停下,别追了!”矮人提高嗓门。但也只管得了身边的步兵,至于骑兵嘛……弗林特最讨厌马了,鬃毛会让他过敏。刚好沃克骑着马经过,矮人叫住了他。

“怎么了?火炉先生。”指挥官有些莫名其妙。

“叫小伙子们回来,有点不对劲吗?”

“这……难得遇上个顺丰仗,给新兵见见血也好。”沃克还想走,弗林特跳起来拉住了坐骑的缰绳。

“你听。”见沃克仍然不明白,矮人叹口气,人类啊,他摇了摇头:”听见鸟叫了吗?没有吧?这里别说乌鸦了,连只麻雀都没有一只。“

沃克抬头对着天空发了会呆,他叫来了号手。矮人爬上马车,与啤酒桶,腌肉和面粉袋子为伍。车轮碾过了一具无头的兽人尸体,险些把面粉颠掉,矮人又重新捆紧了车上的绳索。

”嘿,打铁的,你要再不看着点儿,把轮子弄坏了,这些粮食你自己来背。“弗林特很不满意铁匠的驾驶技术,不过人手不够,谁都得出力。

“抱歉,火炉大师。“铁匠奉上了讨好的笑容。

”看哪呢?注意前面!“驾车的赶快回头,指挥两匹骡子绕过了路中间的绿皮尸体。

”莫德尔啊……”矮人擦了把汗,代替骡子搬运补给的画面灾难性十足。早前他特意用毯子在车厢里弄出了个像样的铺盖,这会弗林特躺了回去,他盯着秋日的蓝天,真是够空的,一只鸟没有,一只乌鸦也没有。矮人睡着了。

有人用力推他,又喊又叫的,被惊醒的弗林特摸到战斧迅速起身,又是铁匠那张脸。

”怎么啦?“最近他总是睡不安稳,难得眯了会,又被硬生生打断,弗林特很不高兴。哪里有绿皮的影子,用得着这么急吗?

“沃克指挥官觉得有些情况还是得你来看看。“

“知道啦。“矮人扶住车厢的边缘,跳了下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现在矮人的大名被写进了军团的册子,归在雇佣兵那一栏。

士兵们聚集在不远处的路边,指指点点的。真不像话,当自己是群农夫吗?矮人忍住没吼出来,他也有点好奇。弗林特扒开人腿走进去,原来是一大片土堆,土堆前,还插着削好的树枝,或者一把剑。

这是个临时墓地,埋在大道边,方便将来拉回去重新安葬。人类还是有聪明的时候嘛。矮人又走近了些。每个坟堆都被扒开了,浅坑里只剩下了一捆摊开的布。沃克蹲在其中一个坑边上,拿着根树枝发呆。

见矮人来了,指挥官苦笑,他举起树枝刻有字的那面给矮人看看,又插回原处。

”雷傲福克,我认识他,“沃克吸着鼻子,用力揉搓下巴,众目睽睽之下,指挥官可不能失态。他哑着嗓子说:“有人偷走了我老朋友的尸体。”

矮人又看了看天,没有飞鸟,什么也没有。挖开的坟地,尸体的恶臭,吸引不了食腐的乌鸦?他踏进坑里,用斧柄的尖刺挑起了裹布。粗布的两端本是用线给缝好的,防止土混进去,如今锁边的线都断了,线头参差不齐,不像是用利刃割的,倒像是用蛮力撕开。弗林特爬出土坑,泥地最大的好处,就是无法掩盖足迹,他找到了不少,一路朝着林子里去了。

难怪没有乌鸦,矮人拉着沃克起来,他把围观的士兵都轰回了队伍里。尽管弗林特没有正式的头衔,但没谁想被倔脾气的矮人盯上。

弗林特挑起裹尸布丢在沃克脚下,又指指那几排足迹。便杵着斧子默不作声。沃克仔细看了又看,还跑去沿着足迹走了一小段。他回到矮人身边,一脸的恍然大悟。

“死灵法术,天杀的亵渎狂!”沃克气个半死,特别是涉及到他熟人的情况下。

“嘘!你想吓死这帮小年轻啊。”矮人瞪了眼意欲偷听的士兵,直到他们乖乖的入列,矮人才接着说:“得注意了,咱们没法师,叫弓手都把眼睛擦亮点,看见穿袍子拿木杖的就放箭。”

沃克深以为然。矮人捡起把枯叶子使劲搓手,巫术,真是晦气!一口痰都到了嘴边,他才反应过来,土坑里可都曾经埋过这些人的战友,弗林特只好又咽了回去,为此恶心了好半天。

经过一番折腾,弗林特睡意全无,他扛着斧子步行前进,眼睛不时瞄向路两边的树林。林木密集,最多能看进去几十步远。天上没一只鸟,地上也连个兔子都没。矮人捏紧了斧柄,安静的像无人祭拜的墓园。

骑士团胜利了,兽人的尸体堆的比那个山丘都高。好一场光荣的战斗,只是死了太多的人。鲁道夫站在新坟前旁发愣,弗兰克贝克尔,是个好孩子,他母亲把他托付给我。贝克尔家仅剩的男性,如今用布一裹,埋进了土里。没了继承人,将来她母亲只能带着弗兰克的两个妹妹改嫁了,他父亲奋斗了半辈子所得,都得拱手让人。

主教越想越阴沉,可托马斯爵士永远是那么粗线条。他大呼小叫的指挥侍从帮他把胸甲给卸了,虽然侍从的右手被两根树枝固定住,吊在脖子上。可爵士也没想过放松要求。

“对这孩子好一点吧。”主教看着年青人又跑开了,去货车那边给爵士找葡萄酒。鲁道夫决心跟他的副手讲讲道理。

“没事,对侍从严厉点都是为他好。”托马斯满不在乎,相比之下,他更心疼自己的胸甲。主教觉得这幅密布了划痕和凹陷的胸甲不修没法穿了,爵士也抱有同样的想法,他把盔甲丢在地上,朝着侍从的方向大喊:“克劳斯,把我备用的那套拿来!”

鲁道夫丢下爵士,去查看其他部下的情况。山丘背后的马车上躺满了伤患,因为大量减员,步兵人人都有车坐了。士兵们见到了主教,纷纷跳下马车,尽可能站得笔直。有些士兵却只能在车厢里直起上半身,鲁道夫拍着小伙子们的肩膀,有些人注定带着残疾活下去了。

他知道团里的牧师尽力了,十个牧师中的四个,也被埋在了那堆坟包里。如果援军能到的话,本该是场大胜才对,他知道绿皮拦不住法师的,可没想到黑暗精灵也掺和了进来。主教暗自向神忏悔,为他杀戮的狂念而自责,况且他也没能击毙那杀害了明斯克的凶手。

倒地的黑暗精灵立刻摸出了一瓶药水灌下去,钻进绿皮堆里再也不见。主教被对方的无耻惊呆了,才想起来教会的圣典早已指出,这帮高等精灵的表亲是没有任何道德观可言的。

他掷出了战锤,等于发起了总攻的信号。号角被吹响了,旗手用尽全力挥舞战旗,托马斯率领重甲骑兵自他身后冲出,切进了兽人的战列。但兽人数量太多了,骑兵无法将绿皮凿穿。等到陷入了混战,黑甲的精锐冒了出来,马上的士兵和骑士一个个的被拖了下来。

山顶的步兵跟进之后,骑兵才摆脱了困境。主教叹口气,可那时,半数的骑兵已经落马了。鲁道夫双手彼此紧握,把思绪拉回现实。骑士团的主教没有自怨自艾的空闲。

他下达了出发的命令。规模缩水了很多的骑士团回到路上,他看着马车上重伤的战士,在去峡谷前,还得给找个地方安置这些士兵才行。主教叫侍从去把地图找来,无人回答,他呆住了。

鲁道夫伤感的苦笑,自己动手从旁边马匹驮着的袋子里找到了地图,在手上展开。这马本是属于弗兰克的。

天色暗了下来,虽然弗林特觉得这里不是一个很好的宿营地,但带着这么多辎重,也的确走不了多快。矮人强烈建议安排双岗,而且就吃带来的食物,不去打猎。沃克扫过周围无声的树林,同意了。

篝火点了起来,明亮的火光打破了死寂的环境,有了啤酒下肚,年青人也恢复了活力。大家都在热烈的交谈,除了矮人。弗林特无法从人类的色情故事里找到笑点,在他看来,人类女性简直是营养不良的畸形儿。哪有我们铜须堡的姑娘好!弗林特对众人意淫的美女不屑一顾。都是群没见过世面的小毛孩。矮人打断了热火朝天的讨论,他决定教下这帮当兵的,什么是真正的女人。

弗林特气哼哼的走开了,在有人声称矮人女性的身材如同啤酒桶之后,火堆边的空气便有点紧张,接着有个喝醉的士兵指着矮人的胡子,问他族中的女人是不是也长着胡须,气氛更热烈了。矮人把杯子砸向他,那人也不甘示弱的跳起来,人类和矮人隔着篝火对峙,好在喝醉的人不多,两人被劝开了。

“哼,胡子,酒桶,懂什么?!丰满才是最棒的!有一点点小胡子的姑娘才漂亮!愚蠢的人类!”弗林特朝林子里走,找到一棵足够宽的大树。他解开皮带,对准了树根,得意的看着被淹没的落叶。他提起裤子转过身,就在前方不远处,闪过了一个影子。

他只有皮带上的一把锉刀,战斧落在营火那儿了,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他把锉刀拿在手上,等着对方过来。没有动静,树后传来了咬碎骨头和拖拽东西的声音。狼吗?刚才晃过去的眼睛确实很亮。

矮人蹑手蹑脚朝那棵树前进,他不停的踩碎树叶,又踏在枯枝上,发出的噪音让自己都绝望。弗林特放弃了潜行,径直走过去,漆黑无光倒是没有影响他,矮人的夜间视觉里出现了一根毛茸茸的尾巴,伴随着狼特有的低吼。

“好狗,好狗。”弗林特双手前伸安抚着恶狼,它正守着一只死兔子,压根不打算分享。

弗林特非常缓慢的后退,狼却不知是饿疯了,还是怎么的,它跟了过来,弓起腰夹着尾巴对矮人吠叫。

“好吧,我正好想要件狼皮斗篷。”矮人握住锉刀收回腰际,另一只手挡住了头部,没有点牺牲是打不倒一匹孤狼的。

狼的耳朵竖起来了,它抬头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嗅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孤狼放弃了矮人跑掉了,路过它拼命守护的猎物时,一步也没停。

这是他一天中第二次擦汗了,还没等他庆幸完,就听见有声音喊起来。“敌袭!”,“敌袭!”弗林特抬脚便往营地的方向跑,他和小伙子们或许在对女人的观点上有冲突。但,该死,这帮人嫩的能掐出水,没有了老弗林特在,一个都活不了。弗林特带着点自负,跑回了宿营地。

一支箭擦过了矮人的头顶,钉进了树里。还好他太矮,如果是人类只怕已经倒下了。

“笨蛋!”矮人大骂那个冒失的弓手,把他推向另外一边,指着正在战斗的地方,“那才是你的目标,给我看准了射!”

弗林特找到了他的战斧和头盔,边穿戴装备边观察情况。怎么回事?没听说过有跟绿皮合作的人类啊。可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敌人都穿着帝国的盔甲和罩衣。

有士兵被同族砍倒了,对手并不罢休。又扑了上去,就在弗林特不远处,他咬住倒地士兵的脸颊,连皮带肉的撕下下,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矮人打了快五十年的仗,还是被恶心吐了。食人狂魔闻声转过了脸,弗林特看清楚了,他的眼睛漆黑且不见底,或者说,是个瞳孔扩散的死人。

矮人大吼一声,战斧劈进了他没有防护的脖子,这一击足以让最强壮的兽人倒下。可他只是满不在乎歪着头爬起来,矮人的武器卡进了骨头里,拔不出来。他只好放弃,拿起了被啃掉了半张脸的士兵的剑。

他带着切进脖子的斧头向矮人扑过去,弗林特的下一击斩断了小腿,让他再也站不起来。死人又手脚并用的朝着矮人爬。

矮人冲过去踩住了他的肩膀,朝脖子一剑剑的猛砍:“尝尝这个,怪物!”身首异处的死人终于安静了。弗林特取回了战斧,其他人还在和不死的怪物苦战。

“砍掉头!快砍它们的头!”矮人朝着被包围的士兵们冲去,边跑边喊。这帮人离了他真不行。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七章:妓女的孩子

如果说这世上有他最讨厌的职业,首推便是那帮骑士。凡事喜欢先拔剑再提问,能动刀子永远绝不动脑子。满嘴的仁义道德,试图给每一句话押韵,口口声声保护弱者,实际上只惠及女人,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刚得到马刺的贵族会花上十多天跑到乡下找被欺凌的少女,却从未去郊外难民搭的窝棚里丢下过一袋面粉。

信仰虔诚?他冷笑。一堆骑士里有几个能晋阶为圣骑士的?脱离了家族和财富,只凭信仰和武德,老爷们在女神面前连农夫都不如。有资格披挂白甲的人逐年减少,曾经被视为国之坚盾的圣骑士,从军团,变成了连队,最后被打散分配到了普通的骑士团。

最要命的是,骑士阶级还不纳税。为国尽忠的服役,也成了虚应故事的四十五天大游行。住在边远省份的骑士,往往只是赶到集结地就花了比这还长的时间。国家只能再拿出钱来付给骑士和他的随员,保证其继续服役。

一个骑士每天三十马克,护旗手十马克,持矛骑兵五马克。他在心里飞快的算着,庞大的数字让他很快就放弃了。所以我才屡屡进言要增加军团的编制啊。

上一场战争掏空了国家的金库,雪片般的账单淹没了整个财政部。还没等缓过劲,绿皮部落又造反了。首相把双腿都搭上了桌子,脚后跟不停的磕着桌面。蜡烛台随着每次敲击,都会改变墙上阴影的形状。里昂伍德,杀过龙的男人,竟然也能死在去接私生子的路上,谁能想到呢?唉,再给我五年,不,三年也行,这个国家便能准备好。

“阁下,市长大人求见。”门被敲响,是书记员的声音。

“快请他进来。”首相收回了脚,整理好衣服。

市长的脸色很差,首相觉得自己恐怕也不遑多让,深夜本该是睡觉的时间。

“阁下,集市和码头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等明天一早,我就派人详细统计损失,下午便会把报告呈上。“

”嗯……“文官之首是用不着说太多。

”全部的六道城门都被关上了,并且加派了人手。警卫队逮捕了很多趁乱闹事的。只是伊森法官传来个消息,声称他手下遇到了印地的女刺客。“市长接着说。

刺客?首相真想放声大笑,他又问:”刺杀谁?大使还好好的在他的别墅里呢。印地人真敢用这等下三滥伎俩打皇帝的主意,教皇那一关就过不去。“

“不是,根据下面报上来的情况看……”市长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说下去:“警卫在很多地方都找到了刷在墙上的标语,上面写着杀死妓女的儿子。婊子养的去死之类的话。”

就算有人当胸打他一拳,也不会比现在更糟。首相抓住桌上的酒瓶,往杯子里倒,试了几次都对不准目标。市长接过来,帮他倒满。

婊子养的……这句话总能唤起他对家的记忆,没有路灯的小巷,从楼上窗子里直接倒下的秽物。母亲和他就生活在其中某间屋子里,他不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但他是唯一活下来的。我原以为只要地位够高,就没有人敢再提起。他本想全部喝完,但当着下级的面,国家的首相必须维持绅士风度,他只用葡萄酒润了下嘴唇,便放下了杯子。

“所以是冲我来的。”明知故问。

“恐怕是这样的,阁下。我已经调动了所有空闲的警卫队来保护你的官邸。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谢谢你,乔。”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果然尽心尽力。

“法官和我都想得到阁下的允许,去印地商人的住处搜捕可疑人员。”市长还有其他要求。

是啊,为了个也许只是警卫看花眼的刺客,去把那些跟印地国王关系密切的人家里翻个底朝天,警卫们还能趁机发笔横财。

“乔,我记得你没这么蠢。“首相的语气里带着失望。

”阁下,你的改革正在关键时期,边境又在打仗,城外几万难民只靠稀粥和馊面包活着,冬天马上就到,存粮和钱都被运去给军队了。没人会心甘情愿的饿死,尤其是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市长乔双手按住了首相的办公桌,加重了语气:”偏偏这个时候,冒出个刺客,还有墙上那些字……首相要是出了事,岂不正中那几个大贵族的下怀。“

“唉,好吧。但我不能同意你们去把别人家翻个底朝天,暗中安排人手监视就行。“首相止住了部下进一步的劝说,”这件事不讨论了,还有,印地刺客的事情,不能外传,对陛下那边也得保密,别被贵族们拿来做文章。“

市长领命离去,对首相来说,今夜注定无眠。

比起骑士,他更讨厌贵族,只是两者的身份常常混在一起。不交税,不劳动,偏偏富得流油,好端端的国家,这里一个公爵领,那边一个男爵封地。首相真是恨透了这帮天生的贵种。

“丹尼尔,亲爱的,快走吧。”他跟母亲并排躺着,用袖子替母亲擦着头上的汗,冬天才过去没几天,阴暗无光的家里冷的要命。

“不,妈妈,我留下来陪你。”他坚持,母亲瘦成这个样子,脸颊都塌了下去,几个月前,她就能穿死去的女儿的旧衣服了。“我去帮人倒粪桶,当跑堂小弟,挣钱给你找个牧师。”男孩说的很快,他才八岁,他不想跟外面等待的人走。

“傻孩子……咳咳……”母亲咳嗽起来,嘴角有血。她休息了会,又恢复了点力气:“门外是你爸爸的管家,跟着他走吧,好好读书,妈妈不想让你当个小跑堂的。”

“那你怎么办?”男孩很担心。

“没事,妈妈没事的,你爸爸给了好多钱,有三十多马克呢。“母亲伸出瘦的吓人的手,从枕头下拿出了几张钱。”妈妈看好了病,就去接你。”

母亲和儿子约好了的。

那是帝国首相,丹尼尔罗伯特对他母亲最后的记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八章 射出的箭

肋骨还是疼的厉害,他站都站不起来,威廉只好坐在特意找来的凳子上,看着部下挨个盘查人群里的长得像印地人的市民。警卫们瞪大眼睛看着路过的女性,凡是深色皮肤黑发黑眼的,都是怀疑对象。

笨蛋啊,那女人印地口音这么明显,听不出来吗?他急得又站了起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使他冷汗直流。还是别省那几个钱了,找个牧师吧。

“我记得你叫布莱克,是吧?“威廉叫过一个警卫,拿了几枚银币放到他手里,”你去教堂帮我找个牧师,剩下的钱给自己买点酒,暖和暖和。“

“队长,要不再等等,只要宣布了紧急状态,教会的治疗就不花钱了。“布莱克是个老实人。这让威廉对他好感大增,也渐渐习惯被称呼为队长。

“我坐不住,当个好小伙,快去吧。“新官上任第一天,啊,不对,头一晚就坐着不起来,被人传出去,影响可不好。

竟然有这么多女人被拦下来,威廉身为土生土长的首都人士,也被印地人的数量吓了一跳。女人一多,年龄普遍偏小的警卫便招架不住。长得漂亮的温言诉苦,年纪大的撒泼打滚,凌晨的圣乔治街成了新的集市。

威廉汉密尔顿有着十年以上的婚姻经历,比起年青人,他拉得下脸。威廉一步一挪的走过去,连吼带吓的震住了即将掀起暴动的女士们。也不能全扣下来,得一个个排除嫌疑才行。他盯着这些女人裹在外衣下的身体,要搜身吗?

几个年青姑娘对上他的目光,被吓得捂住衣领,缩到了后面去。没办法,非常时期。“女士们,很对不起,但……“有些事非得做不可。

”队长,我找到修女了!“布莱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修女。威廉看着她魁梧的身材,非常高兴。太好了,问题解决。

留意印地人,特别是女人,这什么鬼命令,杰克在心里骂了无数次。从前线回来后,他被升为了禁军队长,管着个十几个人的小队,上面如此含糊其辞,他也只有这么传达下去了。

“能问下为什么要留意印地人吗?“黑头发的克里斯托弗问道。

“是啊,还要专门盯着女人。“又一个人跟着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弟兄们,按照命令去做就行了,别那么多为什么。“杰克也没有答案,这让他很不耐烦。

”我明白了,肯定是有女刺客。“摩根这机灵鬼又自作聪明了。他的猜测引发了集体的嘲笑,“女人?别逗了!“,“姑娘家用什么刺杀?描眉毛的笔吗?“有人捏着嗓子,模仿女人化妆的样子。

那是你们没见过精灵女人挥剑。杰克看着笑成一团的部下,克里斯托弗笑的太厉害,都呛到了。不过他也懒得纠正,精灵又不是人类,鬼知道她练了多少年的剑,她得到第一把剑的时候,没准我父亲都没出生呢。

第二天早上,皇宫前聚焦了些人,嚷着要见皇帝,守门的禁军习以为常,并不理会。人们索性不走了,到了下午,人越聚越多。等杰克领着皇室总管来到前门的时候,他数着外面广场上黑压压的人头,少说也有几千人。

人群喊着口号,除了要见皇帝,还增加了罢免首相的要求,因为他是个”妓女的儿子“,”穷人的吸血鬼“。群情激奋之下,连孩子都跟着喊。

“大人,要把他们赶走吗?“杰克询问总管的意见。

”赶走?“总管重复着他的话,”没看见里面那么多女人和孩子吗?到时候万一打起来,可没法收拾。“

总管背着手踱了几步,丢下句话”你们在这里守住大门。“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直到下一次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很久之后,总管才返回,广场已经容不下那么多人了,很多人被挤到了皇宫的围墙下,大门的铁栏上,也扒满了手。

“大人,怎么办?“杰克总算等到了他,就像见到了救星。

”陛下不在宫里,不能放人进来。“总管看着铁栏外一张张愤怒的脸,压低声音回答。

”我们要见皇帝陛下!“

”罢免首相!“

”吊死税官!“新的口号收获了热烈的回应。

“杀死婊子养的首相!“人们的胆子逐渐变大了,于是从首相,到公爵,很多达官贵人被群众在口头上判了死刑。

杰克咒骂着自己的霉运,为什么偏偏要他的小队来守前门。扒住大门栏杆的手开始发力了,把巨大的铁门推的前后摇晃。守门的禁军纷纷拔出了武器,但门口的人要么是退不回去,要么就是根本不怕。铁栏铸成的门后,还有一道坚固的木门。

“快关上门!“杰克大喊,铁栅栏马上就要被推倒,任由狂暴的人群冲进皇宫,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关!“清澈的女声从高处传来。杰克回头,是公主!维多利亚出现在了皇宫前的露台上。

”公主。“,”是公主殿下!“杰克听见人群往后传递着信息,皇室成员的驾临很有安抚作用。

露台上的皇后似乎想拉住她,公主对她母亲说了些什么,皇后犹豫不决的松开了手,维多利亚公主提起裙子,一级级的下了台阶。

大门保住了,公主走到了杰克旁边,狂暴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请你打开门,我要出去。“杰克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公主又对着门外人说:”请你们退后些,这样我可没法走啊。“人们听话的退开了,看起来都恢复了理智。

人们退到了离大门几十步的距离,不动了,他们在等,杰克推测,如果公主不出去,人群会再次冲过来的。

”开门。“公主不是在请求。

杰克看着总管,总管咬了咬牙,叫人牵来了一匹马,公主没要人帮忙,她踩住马镫,侧身坐了上去,公主对骑马并不陌生。

门打开了,杰克拉住了缰绳,为公主牵马,他的队员在周围护卫。杰克看着人群的数量,知道凭他这点人手,连个心理安慰都算不上。殿下是个勇敢的人啊,他感慨万千。

人们围了过来,多数都是女性,留意印地人。杰克集中了精神,这些女人的脸都是很典型的帝国长相,她们朝公主伸出手,摸着她的坐骑,看起来是寻求祝福。公主笑着和近处的人一一握手,气氛没那么紧张了。

”泰拉保佑你,公主殿下。“有人说着,语气很是诚恳。

“祝公主长命百岁!“杰克绷紧的肌肉松了下来,维多利亚公主历来名声在外,很受人爱戴。也许这就是皇后最终没阻拦的原因吧。

又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挤过来,护卫的禁军以为她是来求个祝福的,便没阻拦。那女人走近公主,举起了她的孩子,毫无预兆的痛哭流涕。

”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救救他吧!“女人把孩子死命的往公主身上推。杰克闻到了女人身上的味道,她一定很长时间没洗澡了。四周吵闹成这样,包裹于毯子里的婴孩却不哭不闹。杰克看了襁褓一眼,孩子双眼紧闭,脸色发黑,不会是死了吧。没有哪个有教养淑女会接的,公主更不可能了。

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公主接过了孩子,抱在怀里。她轻柔的抚摸着婴孩的脸,亲吻了他的额头。

孩子哭了,大声的哭了。

“奇迹啊!“群众叫了起来,若非职责所在,杰克也要跟着喊了,圣母在上,这是何等的神奇。

那女人热泪盈眶的接回了孩子,当场跪下。有了她带头,很多人跟着屈膝,由里至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不,不是所有人。一个身着长裙的黑发女子站着,她手里拿着什么来着,一把弩!杰克转身抱住了公主的腰,想把她拉下来。

扳机扣下,弩箭飞出。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九章:激流镇

激流镇背靠赛文河,有着坚固的外墙和勇敢的民兵队。自从绿皮叛乱爆发以来,虽然很多人都选择了背井离乡,一路逃向首都,但坚强的激流镇住民,发誓绝不放弃家园。镇上加固了石墙,提前收割了小麦,洋葱,甘蓝,芜青。酿酒房全力开动,储好的麦酒能喝一个整年。人们都相信镇子能坚持到军队剿灭绿皮。

当男爵的小儿子带着难民来到了石墙外,小镇敞开了大门,提供了慷慨的帮助。镇长觉得没问题,能应付多出来的两百多张嘴。然后那个著名的高等精灵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又出现了,她带来了更多的嘴,而没有一粒粮食。

算上当兵的,小镇的人口膨胀了一倍还多。镇长发动了全部的猎人和渔夫,面包房和磨坊从早晨工作到日落,勉强喂饱了大家,勉强。

女法师艾米莉卡洛特每餐都要喝葡萄酒,有一次端去了麦酒,送饭的姑娘跑回来诉苦,声称法师威胁她,如果再弄来这种“农夫喝的马尿”,无所不能的卡洛特女士就会把她变成青蛙。女孩哭天抹泪的,她说,法师还特别强调了,无论多帅的骑士亲都将变不回来。

镇长打着哈哈哄走了女孩,他见过法师,还说过几次话,自信了解法师的为人。也许是胸太大了招惹其他女性的妒忌?想到了那对高耸的胸脯,想到了能用来干什么……年近五十的镇长赶紧打断了妄想,对着挂在壁炉上方的圣母像,双手合十,忏悔他怎么能去意淫一位体面的淑女。

送饭的姑娘刚走,他女儿便回来了,才在桌边坐下水都没喝一口,就拉着父亲谈起她的计划。她打算请克里斯蒂娜大人给镇上的孩子教高等精灵语。镇长似懂非懂的听女儿说了半天,忍不住问了一句:“连个精灵的影子都见不到,学高等精灵语干吗?”

他真的后悔说这句话,女儿足足花了半个钟头跟他抱怨,激流镇是个多么落后,多么与世隔绝,没有一丁点现代气息的偏远山村。“所以史蒂夫才……”

史蒂夫?镇长浑身一激灵,不是那个跟着精灵同来的骑士吗?还是个主教家的长子。好女儿啊,我们普通人怎么能和贵族扯到一起呢?但他没说出来,自从妻子离世后,儿子又去了公爵领当船员,几年除了信纸,再未见人。就剩下女儿和他相依为命了,他不想因为跟女儿闹僵,去当个独守空房的孤老头子。

对女儿他可是宝贝的很,年满十八了还未出嫁,他由着女儿的性子任她挑挑拣拣,抱怨这个不识字,那个有口臭。实际上他是舍不得女儿走。这都是我的错。老镇长忧心忡忡。

女儿意识到说漏了嘴,起身走回她的房间,镇长跟了过去,仍然没说什么。女儿坐到母亲留下的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理长发。他则站在门边,看着女儿。

她有着她妈妈的金发,女儿不理会父亲,侧过脸梳头,木梳卡在了发梢,她强行往下想要拉开。脾气也和她母亲很像。镇长走到女儿身后,接过了梳子,慢条斯理的将纠结的头发理顺,如同过去很多年所做的那样。

她拉出抽屉,翻到了胭脂瓶和粉盒,又找出了眉笔和唇膏。自从那帮天杀的绿皮冒出来后,这是她第一次对着镜子仔细打扮。

“爸爸,看看这个怎么样?”好半天了,女儿才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抬头看镜子,女儿头上多了串海棠花。红艳艳的,衬托出了她的金发和充满活力的大眼睛,很是漂亮。

“嗯,嗯”女儿好像是在咳嗽。当父亲的反应过来,他走出了房间,关好了门。

“照顾好女儿。”妻子就是放心不下女儿,离世前的最后几天还不停的交待丈夫。

“爸爸,照顾好自己和妹妹,镇上的事情别管那么多,我听说公爵领的海员很挣钱,还能去精灵的国家开开眼界。等我攒够了钱,买下一艘船。就把你和妹妹都接过去,咱们别住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了。”儿子临走前也这么说。

“那你妈妈怎么办?得有人照看她的墓碑啊。”镇长记得他如此回答儿子。

“修女不都说了嘛,天使已经把母亲的灵魂接去了神域。”儿子敷衍了事,妻子去世前的几年饱受疾病折磨,脾气变得非常古怪,跟儿子把关系弄僵了。

儿子是坐船走的,镇子后的河道足够宽,能容纳装载几十人的货船。他站在码头上,挥着手,儿子也立在船尾朝他大声喊,要他保重身体,父与子都这样坚持着,直到看不见彼此。

镇长来到屋外,坐进了挂在门廊上摇椅。很久以前,他,妻子还有一双儿女,全家一起坐在上面,仰望夜空中的星辰。女儿缠着他,要他讲远古时代的那些故事。儿子则会给体弱多病的母亲盖好毯子。

如今,长椅上只留他孑然一身,都发生了什么?镇长抹掉眼泪。我才五十不到,却觉得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也好,等女儿出嫁后,就一心等着去见安娜吧。他双手合十,祈求神能原谅他一生中大大小小的罪过,接纳他的灵魂,好让他和妻子团聚。

“呜……”军队的号角吹响了!镇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向门边拿起放在那里的斧子。

“安德莉亚!”他喊着女儿。

女儿从房子里跑出来,头发还插着红色的海棠,东方丝绸做的红裙子穿在身上,领口拉的很低。

“怎么啦?爸爸。”女儿看白痴一样瞪着他:“拿个斧子干吗呢?”

“别说那么多!快带上你能找到的女人和孩子都去修道院!”危急关头,亲女儿也得发挥作用。

女儿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直到笑弯了腰。过了好半天,她才调整好呼吸,告诉父亲:“史蒂夫教过我,这是军队的集合号,你仔细听,号音的高低和间隔都不同,他专门吹给我听过呢。”女儿挺得意的,她又把领口往下拉了点,镇长转头去看别处

史蒂夫,史蒂夫,镇长握着斧柄,真想一斧头劈了这个勾引良家姑娘的阔少。

“镇长,镇长,你快来啊!”是守门的大卫,正朝着他的屋子跑来。

“你看吧,果然出事了!”这下轮到父亲得意了,镇长迎了上去,女儿紧着跟他。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章:羽翼

我真是讨厌看尸体,克里斯蒂娜心想,上回才看完,绿皮就来了。但她是这支七拼八凑的军队中位阶最高的,必须把责任扛起了。她的十几个队长已经到了,民兵队的汉克,骑士史蒂夫都现身了。只剩下格林。她皱起眉头,军团的纪律,指挥官下令集合,号响三遍而未到者,鞭二十,并清理厕所三天。

怎么办,难道真抽他鞭子?圣骑士有点紧张,她通过女神的测试穿上了白甲,便一直跟着里昂东奔西跑,以至于被几个无良诗人揶揄成“勇者的甜心”。即使是半年前,克里斯蒂娜也没有命令过哪怕一只蟑螂。两遍集合号结束,号手稍微停顿了下,又把号角举到嘴边。

“到啦,大人,我到啦!”格林总算来了,这位经历过恶龙战争的老兵头发凌乱,脸色红润,一边系着上衣的扣子,一边狂奔。汉克和几个队长窃笑不已,艾米莉朝着格林挤眉弄眼,连史蒂夫都难得的没摆臭脸了。而克里斯蒂娜再一次感觉到了被排挤,她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在帝国生活了七十多年,很多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类女人了。但我还是搞不明白他们。克里斯蒂娜双手抱着腰,头歪向一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跟十几岁的少女别无二致。

每次当克里斯蒂娜遇到尴尬的事情,她就试图干点别的转移注意力。马车上的两具尸体的确是个值得好好研究的问题。

无论躺在马车上的是谁,都死了很久了。精灵的眼睛沿着尸体游走,鼻子和嘴唇早没了,露出了鼻骨之间的空洞和染血的牙齿,其他部位也有很多都是白骨了。难道绿皮和黑暗精灵干起了盗墓的勾当?她朝着马车主人投去询问的目光,等着他解释。

“……呃,克里斯蒂娜大人,诸位先生,我,啊,对,这是我跟女儿在外面打猎时遇到的。”克里斯蒂娜发现很多男人跟她说话都会结巴,对此,精灵早已习惯了。好在他女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没有遗传到这种缺陷,相反还有点伶牙俐齿的。

她首先在众目睽睽之下踩了盯着精灵发呆的老爸一脚,然后才开口:“大人,这可不是我们在路边捡到的。两具骨头架子是自己冒出来的,我很确定。”

猎人的女儿打扮效仿其父,斗篷,皮夹克,紧身皮裤,长靴。看着很是精干:“我父亲当时射了一头鹿,丢在路边,等我们回来,就看见了这两具尸体,压在猎物身上,嘴巴大张着。”她指着尸体基本上成骷髅状的脸,“我还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吓唬人,可除了我和父亲的,附近就只有两排脚印踩进来。我觉得奇怪,难道尸体还会走路不成?所以干脆一起丢上车拉回来,请大人鉴定。”

“嗯,谢谢,你们做的很好。”克里斯蒂娜冲猎人父女笑笑,她父亲又呆住了,这次尝到了女儿的肘击。:“那么,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呢?”

“镇北面的那片松树林,骑马的话,大概半天的路程。“

跟峡谷一个方向,精灵和法师交换了眼神。

艾米莉靠近了两具白骨,她抬起手念道:“阿库拉,阿兰,苏,塔,奎斯塔哈。”尸体发出了绿色的光。大家都吃了一惊,除了法师。

艾米莉竖起一根手指,就像老师宣布答案:“死灵术,先生们。”法师正要继续说下去,镇长来了,还有他那打扮过度的女儿。她看见艾米莉和克里斯蒂娜之后,又停下来重新整理了腰际和领口,扶正了因为跑动而歪掉的海棠花。

既然野外有了巫术唤起的死人在游荡,打猎就成了高风险的活计。但询问了镇长存粮的数量后,克里斯蒂娜除了给猎人分配士兵提供保护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况且,她也不能告诉镇长,黑暗精灵召唤了恶魔,没准这些死人就是恶魔弄出来的。

那样不行,精灵摇着头,镇上现在有了将近两千人,造成普通人恐慌可就全都乱套了。靠几条渔船可撤不走多少人,只能留下坚守待援。

“看来这恶魔离我们不远了。”解散后,艾米莉没有回房间,而是陪着她。克里斯蒂娜挺感动的,久别重逢后,艾米一直像个大姐似的照顾她。

“你有什么对付恶魔的好办法吗?”对于恶魔,圣典上除了批判和警告凡人不要接近它们外,其他部分语焉不详。克里斯蒂娜能回忆起的克制恶魔的办法,以她现在手头的兵力,根本做不到。

圣典上明确指出,圣骑士是能够应对恶魔的,但必须依靠其他圣骑士的帮助。书上特别写道,像多臂蛇魔这样的大恶魔,至少也应该组织二十个圣骑士,比这多一倍的牧师和修女,以及上千人的部队提供支援。

至少二十位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撅起嘴,不过这也不怪作者,他写圣典的时候,还是两百年前。

上一次精灵见到其他圣骑士,还是在教皇宫殿的舞会上。那也是我和里昂第一次相遇……教皇为了庆祝高等精灵不负众望,得到了女神的首肯。他不惜成本的筹办了据说十年一遇的盛大舞会。

所有人类诸国的圣骑士同袍都赶来了,总共有三位,其中两人已是垂垂老矣,需要在侍从的搀扶下走路,另外一位也是人到中年,他的名字?精灵努力的回忆,里昂总是在她脑子里跳出来捣乱。他那晚是不是拍了我的屁股?克里斯蒂娜觉得脸发烫的厉害,不行,集中精神,他叫……昆图斯昆塔,对了!白骑士昆塔阁下。

大概现在去找他也来不及了,白骑士根本不是帝国人氏,他住在南方的亚平宁王国,两人最后的书信来往还是三年前,在信里白骑士阁下写道:“期待着你和里昂先生的婚礼,届时,我将带来一件特别的礼物。”

心里面胡思乱想,身体还是跟着法师走,艾米莉带她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法师很重视和安静,所以镇长排除万难,也给艾米莉女士腾出了间空房。连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大人都跟厨娘艾薇睡在一起。

精灵其实想跟法师一个房间,但艾米莉表示她如果再听精灵说一晚梦话,她就把克里斯蒂娜变成青蛙。“至少青蛙的叫声还比较自然。”法师深恶痛绝。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对付恶魔的办法吗?”进了房间,艾米莉去翻找她为数众多的包裹,克里斯蒂娜先爬上了法师的床,这是天鹅绒吗?真舒服啊。她跟艾薇一个房间后,每晚都不停的做梦,好像都很恐怖,但醒来后又全都不记得。

精灵闭上了眼……

等她眼睛再次睁开,月光经由窗户透进了屋子,照亮了房间的一部分。艾米莉也换上了睡袍躺在她旁边。

天呐,我竟然睡着了!精灵掀开被子跳下来。我是来这里干什么呢?哦,对了,艾米说要告诉我怎么对付恶魔。她推着法师的背,精灵觉得自己容易忘事,而且她很好奇法师有什么应对措施。

“你干吗啊?”艾米莉揉着眼睛,又换了个姿势想继续睡。

“不是说你有办法吗?快告诉我嘛,不然我睡不着。”

“睡不着……进来就趴在我床上睡到现在。”艾米莉表达了她的鄙视,但还是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着桌子的方向,“放在上面呢,请自便,还有以后睡觉前,拜托你把衣服脱了。扒你裤子就把我累个半死,还没有半点甜头。”

精灵这才想起来低头看自己,身上只剩下胸衣和衬裤。外衣和裤子都在椅子上堆着。

她下了床走到桌前,桌子上摆着个紫色的木盒子,其上刻有繁杂的花纹。她打开了盒子的开关,里面放着一根金色的羽毛,有她手掌那么大。她捧在手里端详,月光本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从这一刻起不再是了。羽毛散发出了温暖柔和的金色光芒,她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但靠着这片羽毛,竟有了艳阳照身的感觉。

“这是什么……?”精灵的心跳渐渐加速,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她想让老友确认下。

“天使的羽毛。”艾米莉嘟囔了一句算是回答。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一章:好皇帝

“女儿,我的女儿!”皇帝首先砸烂了距离最近的东西,又拿起了那套彩瓷茶具,想到了瓷器的价格,总管闭上了眼睛。茶壶越过他的头顶,撞上了墙壁,从声音来判断,无疑是粉身碎骨了。皇帝又抓起茶杯,一个个送它们和茶壶团聚…

皇帝终于发泄完,瘫在椅子上,气喘如牛。总管用眼神示意佣人赶快收拾。他走近正蹲着捡碎盘子的夏洛特,拍了拍她肩膀,女孩抖的厉害,她手上全是血,多半是被飞溅起的茶杯碎片划伤的。

“你不用收拾了,快去公主的房间,主教也在那儿。”女仆如蒙大赦的站起身,又向皇帝屈膝行礼。他忙着喘气,没功夫理会下人,夏洛特以步行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消失在门口。

他是个好皇帝,至少大部分时间如此。姑娘们收完了地板,特别勇敢的还壮着胆子整理了皇帝的书桌,好在皇帝没有再次发作,他有气无力的表示了感谢。嗯,陛下是个好人。

至于踢翻的书架,打烂的花盆,他还毁掉了他父亲和哥哥的画像……总管完成了算术,控制不住脾气的花销高达上万马克,有些还是无价的,比如那副茶具,可是精灵的手艺。

清理好的书房空了大半…也许我得从其他房间转移些家具过来。这不是总管第一次收拾残局了。

“维多利亚的情况怎么样了?”皇帝打乱了他的思路。

“自从主教来后,已经好多了,陛下。”总管的语气很平淡,虽然维多利亚的伤情也让他牵肠挂肚。可怜的女孩,肩膀和胳膊各挨了一箭,禁卫用身体替她挡住剩下的两箭。

当他考虑是否派人去了解新的情况时,有佣人悄声告诉他:“首相和市长来了,两位大人正在会客厅等着。”

总管看了眼皇帝胡子拉碴的脸,心里犹豫。永远不要替皇族做决定,哪怕你认为那是对的。

“陛下,首相阁下和市长大人求见。”

“快请他们进来……先等等”皇帝好像第一次注意到了所处的环境,“快找人把这些画像换了。”

“遵命,陛下。”他深鞠一躬。

画像的破损程度非常严重,被掷出茶壶首先击中了亲王的胸口,在那里开了大洞,再糊了先皇一脸茶叶。每幅两千马克,何时完成还得看画师的心情,都城的艺术家可是孤傲的很呢。总管叫人把画像抬走,他父亲话虽然态度冷淡,但从不乱发脾气。他哥哥为人热情,能叫出大部分佣人的名字,而他……儿子,我们家只是皇族的佣人,记住这个身份。

陛下是个好皇帝。总管非得相信不可,这是一种信仰。

看着市长挨骂,首相也很不舒服,乔是他从跑腿小文员里发掘出来的人才,如今被皇帝说的一文不值,原话是:“连码头的搬运工都不如。”

所幸皇帝很是无精打采,连带着影响到训斥的力度。他注意到书房的很多家具都不见了,那套茶具呢?他忍着没去抓胡子。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奢侈品,最先是商人从精灵贵族手里买下,几经辗转到了他手上。最后赠给了皇帝。早知道会这样,我自己用多好,跟家里那面东方屏风正相配。暴珍天物啊,茶壶和茶杯是彩陶做成,每个上面都写着精灵的诗,绘有花鸟和人物……

终于,皇帝训完了市长,轮到他了,而皇帝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直到我女儿受伤后,我才知道有印地的刺客混进了都城?”

帝国官制,首相为文官之首,领导一整套行政体系,上对皇帝负责,下还要应对贵族议会。经过历任首相不停的掺水,贵族议会的规模逐渐扩大,接收了出身市民阶层的议员。习惯舞刀弄枪的贵族不能容忍自身的权力被再分配,有一任首相就被人刺死在议院门前

贵族的暴力抵抗,不出意外的起到了反效果,首相成了烈士,平民议员越收越多,何况背后还有当时的皇帝支持。这些年下来,皇帝,文官,议会,贵族,互相制衡,保证了整个国家不会出大乱子。而且有了议会后,皇帝再也不能随意处死官员了。

议会就是皇帝的套索,首相很感激他的前任们为了推行这个制度所做的牺牲,要知道,刚才皇帝看他的眼神可是非常不友好的。他很确信就算不砍了他,市长也难逃一死,如果皇帝做得到的话。

他和市长串通压下了印地刺客的警报,皇帝唯一能做的只是掀起桌子,靠翻倒的家具给市长造成了附带伤害,至于他,早就眼疾手快的跳开了。气急败坏的皇帝大吼大叫的要他们滚出去,除了自尊心,首相阁下毫发无伤。

得让乔做点牺牲,承认是他误判,我会接受他的辞呈。闲个几年,再重新给他在别的行省安排个总督干干,不,不,总督太高调了,先从低一些的职位干起吧。他在马车里思索着。隐瞒不报确实有点过火,但他又能怎么办,满大街的人喊着“杀掉那个婊子养的”,结果公主成了目标。

他被耍了。

一路上为了避免引发冲突,车队只能挑选僻静无人的街道穿行,兜了几个圈子,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家。管家为他开门,说都城警卫队的骑士指挥官已经在他办公室等候多时。也许是等的时间太久,白发斑斑的骑士睡着了。首相推门带进来的冷风,也没能影响到他。

首相大声清了三次嗓子,叫醒了指挥官。

“阁下,今天中午,杰洛特爵士带着瑞克领的部队来到南门,要求进城。”骑士指挥官是个喜欢直奔主题的人。

“什么!”首相差点拍桌子。“理由呢?”

“说要协助警卫队围捕印地刺客,救助市民。”指挥官一脸的愤恨,没谁喜欢被质疑。“我拒绝了。说除非有陛下的命令,否则私兵一律不得入城。“

“他带了多少人?“

”也不多,一千左右的骑兵,随军运来了至少三十车的粮食。在城门口呆了一会,杰洛特爵士自行领着人去窝棚区救济难民了。“

太好了,皇帝对他的子民不管不顾,公爵大人好心的长子倒救济起难民来。首相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昨晚开始,对手总是快他一步。

”别告诉我,你没派人混进难民里。“首相大力的揉搓脸部,对抗猛烈袭来的睡意,预感到又一个不眠之夜等着他。

“我的人一直紧盯着瑞克家的帅小伙呢。“指挥官赶紧表功。

“他有说什么吗?做没做些特别的举动?“

”杰洛特爵士向痛哭流涕的难民说,公爵和他本人不需要任何的感激,因为这都是贵族应尽的义务。“指挥官哼了一声,“他只求大家能抽出片刻的空闲,为他的心意祈祷,因为他‘已经无药可救的爱上维多利亚公主了’。”

真聪明,难民足有几万,精灵常说什么来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轻声念着难懂的高等精灵语。

“阁下?”

“啊,没什么,自言自语。”首相摆摆手,你当然听不明白了,区区一介武夫。

送走了指挥官,他又喝掉大量的茶来提神,瑞克家想迎娶公主本本也无可厚非,他听说过杰洛特,也见过本人,年青英俊的骑士没什么污点。在他这个年纪里贵族常有的吃喝嫖赌,他一样不沾。相反,公爵长子熟练的掌握了精灵语,是很多场马术比武的冠军,对穷人乐善好施,会要求自己的马队为拉车的农夫让路……

太完美,不是吗?首相又灌了一大口,好像那是上等的葡萄酒。有人都把他比作百年前的”好皇帝“凯兰二世。

皇帝,首相思维如脱缰野马。公主虽然也有继承权,但女性的顺位排在男性之后,她只有等弟弟死后且没留下子嗣,才能继承皇位。如果爱德华王子不幸早逝,那皇帝便会传位给公主,她将成为维多利亚女皇,到时候瑞克领的杰洛特会立于她的身侧,拥有庞大的舰队,和精灵王庭来往密切,被称为海洋王的瑞克家族便能染指皇冠了!

狼子野心!所谋非常啊!茶杯重重的砸向桌面。

门被书记员推开了,确认首相没事后,他又讪讪的退了出去。

首相笑笑,这小伙子尽职尽责,很不错。他举起杯子,却只拿起了握把,精巧的瓷器经不住如此粗暴的使用。首相又想起了他送给皇帝的那套彩瓷茶具。

皇室和国家的金库要钱没有,欠条倒是一堆。公爵阁下这个时候冒出来,真是聪明啊。他想到了精灵之间常玩的某种圆形棋子,当其中一位棋手自认为锁定胜局时,他会说:”将军。“

“伯纳德!“

“阁下,有什么吩咐吗?“书记员推开而入,这次温柔很多。

”市长走了吗?“

”没有,市长大人太累了,管家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休息。要我去叫醒他吗?“伯纳德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

”是的,谢谢你。“

他再次端起杯子,避开了缺口的部分,将甘苦的液体一饮而尽,还吃掉了所有的茶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安排了,比如,提醒禁卫军加派人手保护王子,在皇宫外围布置警卫。

以及,对抗大贵族的野心家。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二章:维多利亚的白骑士

在那一瞬间,时间的流速似乎变慢了。扑向她的禁卫,周围人不明所以的表情,黑发的女人,和飞来的弩箭。她感受到了每一次的撞击,禁卫把她扑倒压在身下。这个士兵中箭了吗?他嘴里怎么流血了?,伤口剧痛裹挟着恐惧和绝望而来,她只想尖叫。

你得反击,不能让痛苦压倒你,捂着伤口哀嚎,只会死的更快。她记得爵士的话,公主咬住嘴唇,尽管冷汗直流,但她一声不吭。维多利亚捏紧了拳头,我要反击!

维多利亚没有得到还手的机会,禁卫军把她围在中间,抱着她向皇宫全力奔跑。无论刺客是谁,哭喊着到处乱跑的人群,都不会再给她下手的机会了。

“让开,给公主让路!”,“快让开!该死的!”她记得禁卫们这样喊着。

禁军的铠甲,棕色的铁门,灰色的砖石,白色的台阶,还有母亲的脸。地上的血都是我的吗……地母仁慈的合上了她的双眼,公主昏过去了。

我在不停的下坠,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黑色的深渊却没有尽头,无法触底,只能继续下坠……

“维多利亚,孩子。”母亲的声音吗?她想睁开眼,但眼皮太过沉重。

“姐姐,姐姐!”她醒了,床边站着母亲,瑞吉娜,德瑞克牧师和穿着白袍的主教,还有她的朋友们,爱德华呢?弟弟从她肩膀上抬起了头,去蹭她的脸颊。

她本想用手去推弟弟,姐弟俩无数次的打闹嬉,这都是她的起手动作。

“啊!”维多利亚疼的叫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治好她了吗?”听起来母亲很不满。

“陛下,神的恩赐能使痊愈,但失掉的血液和伤口的疼痛必须慢慢恢复。”主教耐心的解释着,”这也是地母教导我们谦卑的方法,如同疾病和其他的灾难,不如此,我们怎么知道自己生而有罪。”

主教伸出了右手,五指并拢,先触碰了额头再点了胸口,其他人跟着重复这个动作。

母亲又想发火了,维多利亚看得出来。最近这些天,母亲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她不知道原因。皇后打断了主教的布道,尽可能有礼的送走了两位牧羊人,朋友们也上前拥抱了她,向她告别。

房间里只剩弟弟和瑞吉娜陪着她了,侍女低头站在床边,眼睛瞄着门口。爱德华赖在床上,紧挨着她,鞋子都没脱。皇后又回来了,她看着母亲的表情,很感谢弟弟的存在。

“说了不要出去!”母亲的训斥看来是逃不过了,“你非要这么任性!看看多危险,刺客都遇到了,刺客啊,天呐!”皇后举着手在她床边乱转,瑞吉娜缩到了墙角。

维多利亚用被子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爱德华紧紧的搂住她,姐弟俩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了。

“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皇后的怒火不是能轻易平息的,“女红课不上,乐器课不上,你不是满嘴的克里斯蒂娜小姐这样,克里斯蒂娜小姐那样吗?怎么连精灵语的课都不上了。练剑也就算了,你竟然,竟然……”皇后说的太快,一时喘不过气。

“穿着紧身上衣和裤子去训练场,还像个男人一样骑马!”总算是说出来了。

“可是,妈妈,穿着裙子没办法做这些呀?”维多利亚原本不想反驳,但她很担心母亲就此禁止她去找詹姆斯爵士。

“你一个女孩,就不该做这些事!”女儿的顶嘴激怒了母亲,:“练剑,骑马,那都是男人干的,你安安心心结婚嫁人就行了。”

“穿那么紧的衣服,你知道训练场的卫兵眼睛都挪不开吗?”皇后数落个不停。

“这次来的那些男孩子,你好好选一个,把订婚仪式给办了,明年就给我嫁出去!”

维多利亚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公主再也无法忍受这场没完没了的训斥了。她推开了被当作掩体的被子,直面母亲,盯住对手的眼睛。

“那为什么克里斯蒂娜小姐能当圣骑士,我听说她正在前线打仗呢!”,克里斯蒂娜好美,又那么英武,我将来也要像她那样。

“这次舞会来的男孩,我一个都不喜欢!”,好吧,或许杰洛特是个例外。

“我看菲莉帕小姐的裤子紧的都绷屁股了,你怎么不去教训她!”,哼,看你怎么说!

母亲气的浑身发抖,像是要哭了,她难过的表情弄得维多利亚很后悔,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她却以十四岁少女特有的倔强吞回去。

沉默持续了很久,皇后好容易恢复了镇定,她冷冰冰的丢下了一句话:“随你便吧。”扭头走了,她的侍女跟在后面,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姐姐,我害怕。”爱德华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可怜巴巴的说着。

“没事,有我在呢。”她抱住弟弟,摸着他的头发。

“你会去跟妈妈道歉吗?”爱德华的脸埋在她胸口,导致这句话有点含糊不清。

“会的,我会去的。”维多利亚安抚弟弟,亲了下他的额头。

她担心自己还能不能去上剑术课,多过于关注母亲的心情,如同所有的青春少女,维多利亚公主也沉迷在她的倒影里。

我哪里有错嘛?她怒视着母亲离开的方向,门外已经点起了蜡烛。我睡了一整天吗?走廊站着四个守卫,蜡烛将他们的影子映射到墙上。风每吹过一次,禁卫的影子就被改变一回。维多利亚看着门外扭曲变形的黑影,特别是那影子的尖端……

“瑞吉娜,你去把门关上好吗?”侍女听话的合上了门。

“能到床上来吗?”公主和王子为侍女腾出了一小半空床,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瑞吉娜爬上了床,到了维多利亚身边,爱德华则躺在两个女孩中间。小男孩笑嘻嘻的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维多利亚知道他又想玩新娘游戏了,可她真的很累,还有些害怕,她伸手揽住了爱德华的肩膀。

“爱德华,要听故事吗?”

“好啊,姐姐。”哪有不愿意听故事的小孩子呢。

“我们就讲讲白骑士圣乔治。”维多利亚对这一段倒背如流,爱德华倒也没有听厌,因为他的姐姐每次都会在故事的这里或者那里加进些新的情节。渐渐的小男孩闭上了眼睛,她越过爱德华去看瑞吉娜,侍女睡的比王子还早些。

维多利亚也想睡了,但她又有了点尿意。公主轻轻的掀开被子,双脚移到床边。好黑,她的房间很大,蜡烛能照亮的范围非常小。好黑啊……

公主的双脚落到地面,她都没去拿烛台,白骑士绝不畏惧,克里斯蒂娜小姐也不会怕这种事的。维多利亚浑身紧绷着,一步步的向黑暗的角落前进。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三章:入乡便要随俗

“在她丈夫死后,泰拉继承了酋长之位,领导整个部落。要知道在古早的年代里,这可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难道部落里其他男性勇士都心甘情愿的被一个女人指挥吗?他们为什么不发一言呢?”

因为他们都死了。克里斯蒂娜坐在第一排,听着台上的修女讲课。不少士兵也来了,军人和平民混坐在一起,小小的修道院挤满了人。周六的布道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偏远的激流镇没有牧师,只有刻意躲避繁华闹市的修女才会选择这种地方安家。增加的听众,也让人到中年的修女重新燃起了宗教狂热,她特意选择了《圣典》中故事性比较强的章节,还组织了几个女孩充作唱诗班,并且郑重其事的邀请了克里斯蒂娜。好像她不说,克里斯蒂娜就会忘了周末该做什么一样。

圣骑士的身份足以证明克里斯蒂娜的信仰,在她幼年时,母亲跟她讲了不少泰拉的故事,只不过都是精灵的版本。

根据精灵的编年史,人类收复荒原的过程,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即使得到了精灵军队和矮人王的支持,部落勇士依然在对抗非人之物的战斗中死伤惨重。战争进行到了最艰苦的阶段,连泰拉的丈夫也倒下了。那个男人曾经空手扼死长牙虎,只靠一根木棍就杀了巨熊,然后披着它的毛皮徒步穿越了千里荒原,为人类寻来救兵。

被所有部落称颂的人,就这么死了,为了抢回他的尸体,荣誉护卫十不存一。送还了遗体后,幸存的荣誉护卫再次奔赴战场,以死来洗刷他们的耻辱。

泰拉流着眼泪从丈夫身上剥下了破碎的盔甲,又请矮人将它融化重锻。她穿着亡夫的盔甲,举起了那杆被后世称为“泰拉之矛”的长枪,发誓为他复仇。可这时却有消息传来,因为被杀之不尽的怪物吓破了胆,部落联盟的酋长们决定跟随精灵向远东迁移,放弃这片恐怖的土地。

女酋长擦干了眼泪,带着她的族人来到了部落联盟大会的所在地。当她站在用鲸鱼骨搭成的巨型帐篷前,表明了身份时。守门的护卫不屑一顾,朝地上吐口水,取笑说这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泰拉倒转长枪,打在卫兵两腿之间,让他脸色苍白的倒下,剩下的荣誉护卫让到了一边,泰拉抬头挺胸的走了进去。

帐篷里的圆桌坐满了各部落的酋长,还有精灵大使和矮人王,被其他部落讽刺为“假精灵”的周人的王也坐在那里。看见了她,男人们不以为然,因为帐篷里的女人只有两种用处,服侍诸位酋长,或者像坐在精灵大使身后的那个女精灵,好好当个书记员。

莱茵部落的酋长,一个金发金胡须的多毛壮汉,拍着他的大腿,示意泰拉坐上去。毫无悬念的,他也在两腿之间吃了一记,壮汉捂着下体满地打滚。矮人王最先发笑,然后是其他酋长,含蓄内敛如精灵大使和周人的王也露出了笑容。

这次,门口的荣誉护卫终于肯报出她的名号了“泰拉,长牙虎屠杀者,巨熊杀手,荒原征服者,大胆查理的妻子,撒克逊部落的酋长。”

知道了她的身份后,有酋长客气的为她腾出了地方,但泰拉却没有坐下。她站在桌前,当着帐篷里所有人的面说道,就算其他部落走的一个不剩,她和她的族人也会留下奋战到死。同为女性的精灵书记员记下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们逃吧,丢下家园,放弃猎场,抛弃祖先埋骨的地方。跑的像群落荒而逃的野狗,一路上都在恐慌的回头,看看地平线那一端的怪物有没有追过来。”

“但请别担心,高贵勇敢的酋长们。”书记员在这里标注道,泰拉酋长使用了讽刺的语气。

“我和我的部落会留下,哪怕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女人和孩子。我们也会替你们断后,好让你们能跑的满一点,不至于喘不上气。”

“到了新的土地,如果你们还有良心,别忘了杀掉最肥的牲畜,淋上它的血,用它的肉举行盛宴,来祭奠我们。再用蜜酒把自己灌醉,因为那些怪物很快就会找到你们,把你们一个个拖下床大卸八块。”写到了这里书记员又评论道,真是群喜欢搞血腥祭祀的野蛮人。

女酋长拂袖而去,丢下一整个圆桌的男人面面相觑。矮人王再次放声大笑,他跳上了桌子,说了些很粗俗的话:“尽管她只是个女人,但在我看来,虽然她下面没有长着……但比在座的每一个男人有种。而你们这些大块头的酋长,快去把下面的……都割了吧,留着也没用!”矮人王的话被记录的残缺不全,每次她母亲读到这里都会捂着嘴笑,但坚决不回答克里斯蒂娜矮人王到底说了什么。

“泰拉自从穿上了亡夫的盔甲,便得到了启示,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神性,让骄傲的荣誉护卫向她低头,卫兵们恭敬的为她让路,部落联盟的酋长们称颂着她的名字,对她言听计从。”修女接着说:“祖先们最终放弃了向东方迁移,留下战斗,并取得了胜利。”

修女停顿了下,看看她的听众,尤其是克里斯蒂娜,精灵笑着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修女自我感觉良好,她拍拍手,镇上女孩临时组成的唱诗班来到了讲台,女孩们郑重其事的打扮过,在衣服外面罩着白袍,衬着从彩色玻璃投进的阳光,当真美丽动人。

后排的人起了骚动,克里斯蒂娜转过头,瞪着她的手下,士兵们跟随她出生入死,这么多天下来,虽然精灵不是官方记录上的指挥官,但没人会质疑她的权威。

当兵的安静下来,和指挥官一起,聆听着女孩们唱的圣歌。

“孩子,人类的历史观跟我们不同。既然我们母女二人注定生活于此,便不可再将家中所学示人,好吗?”母亲刚送走了上门抗议的牧师,她抚摸着女儿脸颊,“入乡,便要随俗。”泪珠与话音同时落地。

幼年的克里斯蒂娜还是不明白,但母亲都哭了,这让她也很难过。精灵幼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搂住了母亲的脖子,母亲的眼泪一串串的掉在她头顶,顺着她白金色的长发落至发梢。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四章:死掉的绿皮

号声传来,急切而短促。克里斯蒂娜当即从座位上弹起来,把唱圣歌的女孩吓的没了声,讲台上的修女也是一脸震惊,修道院里的平民都看着她。

精灵说了抱歉,命令跟她同来的士兵快去围墙。她跟着人群就往外跑,顺手拿起了放在门廊的佩剑。眼尖的她已经看见了石墙上正疯狂摆动的红旗。

来了!她身后传来了不少开门关门的响声,号声惊动了整个小镇。

等她爬上石墙,战斗刚刚结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个绿皮,尸体上插满了箭,活像刺猬。

墙上的弓手沾沾自喜,指着躺了一地绿皮,互相炫耀谁杀的最多,因为目标高度重合,有几个击杀很有争议。女性长官的存在,更刺激了他们,一群男人争的脸红脖子粗,以至于当一个兽人又重新爬起来后,很多人都没发现。

那兽人摇摇晃晃的走近了大门,才终于引起了注意。一个猎人打扮的弓手满腔怒火的搭箭瞄准,刚才就是他最大声,自称射死了不下五个绿皮。

射出的箭正中胸口,除非兽人有两个心脏,否则它应该倒下了。兽人摇晃了下,找回了平衡继续朝着门前进,两只手伸的老长。不死的兽人把弓手们吓到了,更多的人搭上了箭,克里斯蒂娜阻止了无用的攻击,她猜到了石墙下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精灵站在门洞前几步远的位置,浑身上下除了一把佩剑,再无其他。插着六支羽箭的兽人看见了她,死气沉沉的步子,变成了疯狂冲刺。

她双手举剑,侧身让过绿皮,顺势下劈。这一击在兽人背后开了条大口子,却一滴血都没有喷出来。兽人又转过身,精灵看清了那没有嘴唇的脸。它发出一声嚎叫,嘴里的味道臭不可闻。精灵笔直出剑,向前突刺,把剑插入了它的嘴,剑尖由后颈破出。

“好!”,“大人好身手!”墙上的士兵不失时机的为她献上恭维。

兽人并未倒下,它顺着嘴里的长剑,一寸一寸的把头往前挪动,前伸的手臂眼看着就要抓到精灵了,两排犬齿充满渴望的大张着,上下牙不停的碰撞剑锋。精灵放弃了武器,闪到一边,让兽人扑了个空。

“给我剑!”她朝着墙头的人喊,呆住的士兵反应过来,至少有五把剑落在她跟前,她捡起了一把。剧烈的恶臭从身后传来,墙上的人惊叫出声:“大人!小心背后!”

圣骑士稳住步子,旋转身体,由下至上,剑锋划过,头颅落地。

精灵踩住兽人滚到路边的脑袋,拔出了佩剑,剑身上净是黑色的脓液,味道臭不可闻。克里斯蒂娜皱着眉头用力甩着剑,她碰都不想碰一下。

汉克和史蒂夫一左一右站在门洞里,精灵对上他们的目光,突然有点烦,她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两人接下来的话。

“克里斯蒂娜大人,身为指挥官,请你注意自身的安全。”史蒂夫板着个脸,一本正经。

“小姐,你没事吧,看你盔甲都没穿,多危险啊。”汉克自持跟她认识的早,语气上比较亲近。

她谢过了两位绅士,叫来了格林,让他安排骑兵出去侦查。艾米莉也来了,她的老友拍着手,一脸捉弄人的表情。

“好剑法,可你应该知道对付僵尸只能攻击脑袋的。”法师用手指点点头部,语带嘲讽。

“僵尸……”她的话吓到了跑来查看史蒂夫的安德莉亚,镇长的女儿捂着嘴,扑进史蒂夫怀里。当着大家的面,主教的儿子左顾右盼很是尴尬,好半天才把手放到女孩腰上,扶着她走到一边。

“啧啧……瞧瞧我们主教的儿子,好手段,好厉害呀。”不死怪物找上门也影响不到艾米莉。

精灵无所谓的耸耸肩,心想总比追着她献殷勤好,一个汉克已让她不胜其烦了。说到汉克,她跟男爵的小儿子交待了几句,叫他赶快去提醒手下瞄准头部。不然射一百箭都没用,精灵告诉他。

“恶魔为什么不来呢?”圣骑士不明白,“我以为恶魔都愣头愣脑的,喜欢横冲直撞,大开杀戒。”

“小娜,亲爱的。”法师又用上了在法师塔教师的口气,“如果是个巴洛炎魔,或者狂战魔,那你说的肯定没错啦。”

“但我们对上的是多臂蛇魔,深渊魔域里最狡猾的怪物,它会不停的试探,除非它觉得时机合适,否则不会现身的。”

“那怎么办,我们就坐在这里,当个巨型靶子吗?”精灵撅起了嘴,踢着地上的碎石块。

“别担心,我已经托镇长派了渔夫带着我的信坐船走了,法师塔收到信便会派人援助的。就算来不及。”法师笑了笑,“那我就亲手送恶魔回老家好了,只是我觉得简简单单的驱逐了事,未免太便宜它了。”

“好了,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得回去做准备了。叫那镇长送点好吃的过来。等等,想了下,你还是叫艾薇给我送饭吧,那老男人每次都盯着我的胸看,恶心死了。”艾米莉回房间翻她的法术书去了,留下圣骑士一人在原地。

法师的话让克里斯蒂娜感到很安心,自从和艾米莉重逢以来,老友从没让她失望过。现在艾米也变得这么厉害了。两个女孩几年前的分别不甚愉快,精灵想起她曾对艾米莉恶言相向,只为了把她赶走,因为“全国都在等着我跟他的婚礼。”

精灵捂住脸,我怎么能这么说艾米呢,真是自私。

“克里斯蒂娜大人,我把你的盔甲拿来了。”是厨娘艾薇。女孩抱着三十斤的盔甲,头上还顶着她的头盔。脚上却一点也不慢,气都不喘。

她好强壮,精灵惊异于艾薇不可思议的力气,接过了胸甲往身上套,盔甲沉重如常。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农活干多了吗?她伸手去够后甲板的皮带。

“我帮你吧,大人。”艾薇热心的替她把扣带拉紧,克里斯蒂娜没有感到任何的挤压,将近两个月的奔波和战斗,把她多余的脂肪消耗一空。

看来回去都城,终于能把丢下的裙子穿上了。克里斯蒂娜挺高兴的。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五章:死人

往峡谷的方向走了整整两天,没有遇到任何绿皮的军队,事实上,是没遇到一个绿皮。起先,士兵们还能保持警惕,到了后来,别说普通士兵,即使鲁道夫也不再全身披挂的行军了。

绿皮又不是地上种出来的,总会被消灭光。鲁道夫在坐骑上看着道路两边行进的士兵,这次虽然损失大了点,但歼灭了绿皮的主力,这功劳可是我的。

“鲍勃。”主教招呼他的新晋侍从。

“阁下,有什么吩咐吗?需要来点威士忌?”鲍勃说着就从马鞍上拿起酒壶,鲁道夫赶紧摆摆手。比起弗兰克,这孩子的缺点挺多的。比如说,太过于积极了。弗兰克多好,每次问他,只是简单的回一句“阁下”,安安静静的听你说完。冷淡的主教偏偏遇到了热情的侍从。

我有的选吗?弗兰克很安静,弗兰克躺在坟里,简直不能更安静了。鲁道夫意识到他的沉默让侍从很不安,于是给出了命令:“鲍勃,传令前军原地休息,你再跑趟后面的马车队,要他们尽快与前军汇合。”

“遵命,阁下。”侍从兴冲冲的打马离去。也不能怪他,他父亲不是贵族,只是个商人,儿子能进骑士团全凭着足够虔诚,还有大量的捐献。换成我也会像这样跑前跑后吧。

把贴身侍从当成传令兵使唤,最大的坏处就是他得给自己倒酒。主教选择加入了托马斯爵士的小圈子,这样爵士的侍从也得顺便服侍他。

“谢谢你,克劳斯。”鲁道夫接过侍从递来的酒杯,是银制的。他端着托马斯爵士的银制酒杯,屁股坐在爵士的熊皮凳子上。托马斯跟他碰杯,同样也是银光闪闪。主教喝了一口,这葡萄酒的味道,他没法尝出来。

“维克托领的高级货,你一定得喝完。”爵士语带炫耀。

他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加入教会武装的骑士不得拥有私产,由教廷统一发放薪金,安排住所。看来托马斯爵士也是把圣典视为粪土的人咯。

当然,圣典的作者曾经要求教会的武装人员应该“只穿轻甲,乃至不着甲”为最佳,因为“大地之母将庇护你。”他还强烈建议教众在周日禁食,以“怀念人类兴起于荒原时的艰苦生活。“

据鲁道夫所知,禁食的规定从来就没被执行过,且在二十年前由现任教皇下令废除,圣座指出“这是讽刺穷苦的信徒,并给其身体造成不必要的负担。”,尽管他手下那些肥肠满肚的白衣主教们非常需要节食。

将银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主教看着空旷的蓝天。地母啊,你还在照看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凡夫俗子吗?

他才收回目光,手中的杯子又被倒满了酒,托马斯爵士发起了提议:“再干一次杯?”在座的年青骑士纷纷响应,大人们的银制酒杯碰在一起,洒出了不少酒液,爵士哈哈大笑不以为意。他可是拉了一整车来呢。

酒瓶很快就见底了,克劳斯骑上马去后方的车队再取新的。托马斯和几个骑士聊起了上次的战斗,他亮出了那块旧胸甲,再次收获了众人的赞叹。鲁道夫懒得参与,他也真是受够了爵士随时随地带着那块旧胸甲,像勋章似的炫耀其上的累累战痕。

“当时有三个黑甲兽人举着长枪想要刺我,它们打歪了盾牌,戳在我胸前。”爵士指着胸甲上的一处凹陷,讲的眉飞色舞,有位骑士伸出手去摸胸甲上一道道的划痕,眼中的崇拜无以言表。

我对地母发誓,他再拿出来炫耀一回,我就给他丢河里去。只有鲁道夫知道,爵士每说一次,兽人的数量便会增加一次。看他这样子,没准还要拿去皇帝面前表功呢。

爵士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意犹未尽的骑士们也都归队了。托马斯用丝绸裹好了胸甲,那小心翼翼样子让主教发笑。

“说起来,怎么鲍勃还没回来啊。”主教叉着腰站到了路中间。爵士加入了他,克劳斯也是一去不返。

主教看了看四周,士兵们几人一圈的围坐在一起休息,补给车还未到,他们只能喝着随身带的水囊。不少人很快喝完了,跑去河边接水。

“嘿,都给我回来!对,说你呢,河里的水不准直接喝!”鲁道夫把跑到河边的士兵喊回来,鬼知道又有多少人趁他不注意喝了河里的水。平时靠着补给车的麦酒,当兵的也不至于口渴。

后卫车队实在太慢了!他正要叫人再去查看,克劳斯回来了。他骑的飞快,坐骑上好像还多了个人。主教眯起眼睛,痛恨自己差劲的视力。

侍从冲的太快,眼看就要撞到路中间的主教,好在他及时了勒住马,溅起的灰尘呛得爵士直抱怨,要不是见到克劳斯浑身浴血,他都要开骂了。

“阁下,帮帮他。”克劳斯跳下马,又从马鞍上扶下了鲍勃。主教这才发现他的侍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衣服被撕的粉碎,唯一没坏的只剩下那块胸甲了。血从他脖子上的伤口往外涌。主教向神祈祷,逐渐散发出蓝色光芒的手掌按住了鲍勃的伤口,血止住了,创口也逐渐收拢。这伤口的形状像什么?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联想,裂口消失,皮肤完好如初,只有其上的污血,才能说明侍从遭受过多严重的创伤。

那伤口的形状像是牙咬的,可又很平整,不像动物干的。他站起身努力的回想。

“是死人,阁下。”克劳斯给出了答案,“车队,伤兵,补给,后卫队,全都完了,死人杀了他们,还……”托马斯爵士的侍从是个非常坚强的少年,如果连他都觉得难以说下去……主教盯着少年苍白的脸,有些不忍追问。

“说下去,孩子。”托马斯露出了难得体贴的一面,他的巨掌放上了少年的肩膀,用力揉着。

“死人把他们都吃了……”随之而来的回想让克劳斯吐了一地。

离的最近的士兵听见了克劳斯说的话,满脸恐惧的站起来,握紧了武器。这些士兵以寡击众,面对数倍于己的绿皮勇往直前,但死灵巫术这东西实在太超出一般人的见识了。

他不能放任军心士气跌落下去,主教举起了他的战锤,抬头看天,献上了他的祷告。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就一只鸟也看不到……不行,集中精神。鲁道夫把注意力从死寂的环境转到了对神的虔诚上。大地之母……

“来了!死人来啦!”耳边传来了克劳斯恐惧的叫喊。

“住口!给我振作点!”扇耳光的声音,托马斯爵士在管教他的侍从,但即使久经战阵的爵士声音里也有了慌乱的颤音。

跑步声,得多少人才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周围的士兵叫喊起来。

“列队!向前举盾!等它们冲过来!”托马斯大喊大叫,主教虽然闭着眼睛,也知道士兵们正在他前面集结,有许多面盾牌砸地的声音。

“啊……”,“呜……”这是地狱才能听到的声音吧?使人牙齿打颤的呻吟,随着向前全力冲刺的脚步,越来越近。

鲁道夫完成了他的祈祷……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六章:黑袍法师

“你能小点声吗?”马车每颠簸一次,铁匠就叫一声,短腿短手的矮人本不适合驾驶人类的马车。但经过一次僵尸的突袭,队伍减员过半,活下来的也几乎人人带伤。无人可用,火炉大师也得屈尊接过缰绳。

不管是铁匠终于拿出了点男子汉气概,还是他已经疼的昏死过去,总之后面安静了下来。

“嘿,嘿,蠢骡子,不看路的吗?”矮人下死力拉住缰绳,路中间是一堆焦黑变形的东西。矮人跳下马车,走向那堆黑漆漆的路障。

是人的尸体,他看到了一颗伸出来的头,还大张着嘴巴,就像是最后一刻还想往外爬。深秋的寒冷吹走了焦尸的臭道,使得弗林特能靠得更近些。很多具尸体经由高温融合在一起,成了堆黑色的小山。是绿皮干的吗?他又在尸堆里看到了兽人和地精。矮人承认他虽然活了两百年,可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

“这把路都堵死了。”沃克也到了,在矮人旁边对着尸堆发愁。

“动手吧。”矮人叹口气,认命的举起斧头。

花了将近半个钟头,士兵们才把路中间的尸堆移开。弗林特叉着腰看着清理干净的大路,朝着后面挥挥手,走向自己的马车。结果却踩到了某种液体,摔了个狗吃屎。矮人用手扶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弄得满手油腻。这是尸油,他反应过来了。

弗林特受够了,当车夫,当搬运工,现在又被恶心的尸油弄了一身,他爆发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路中间搞火葬,小心点别被我遇到!”这只是发泄情绪,没有指望得到任何回应,但偏偏就有人冒了出来。

“请原谅,我的好矮人。情况紧急,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们没有太多的人手搬走这些……”由林子边走出来的法师斟酌着用词,“这些不幸的人。”

当即有士兵张弓搭箭,就要射他,矮人抬起手止住。虽然他见到了法师那漆黑的袍子,觉得还是射死的好,但跟着那法师走出林子的是一些穿着军团红色罩衣的士兵。

法师举高了手,表示他没有敌意,这动作害得高度紧张的士兵差点放了弓弦。

“先生们,我们是一边的。”法师又转过身去介绍身后的士兵,“这些勇敢的战士隶属于欧文格伦道尔骑士指挥官麾下,相信你们只要好好看看,便能认出彼此。”

沃克举着剑走上前,仔细的看了又看,似乎找到了几张熟脸,他收剑入鞘。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那个法师。

“呸……”矮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男法师不以为杵,照样坐到他旁边。弗林特无奈的扬起鞭子,抽在骡子的屁股上,马车继续前进。即使加上了法师的小队伍,沃克的部队还是没多少人。

“矮人先生,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你这么抽下去,骡子也会受不了的。”黑袍法师有点没话找话,不过矮人刚巧是驾车的新手,他把鞭子丢进了车厢。铁匠从法师上车那一刻起,就像被猫叼走了舌头。

矮人一族其实是很唠叨的,习惯住在人类和精灵都觉得非常压抑的地底,如果再沉默寡言,早就全族绝种了。弗林特转脸看了看法师,说道:“我上次看见黑袍子,还是一百年前的某个刑场里。”

法师也转过脸,他脸颊有块红色的胎记。他犹豫了会,似乎在决定怎么说,等他开口时,就像个牧师:“我的部分同行确实作奸犯科,罪有应得。”

“那是个女人,很年轻,或许应该叫做女孩才对。我记得直到刽子手点燃了她脚下的柴堆,她还拒绝认罪。”法师的脸抽动了下,胎记变成了紫色。

“她最后说,你们竟然害怕知识,害怕直视真相,好像闭口不言恶魔就不存在了。”矮人说完,盯着法师的脸。

“……恶魔学也是几十年前才得到教会承认的。”法师无视矮人的挑衅,把这当成闲聊,“在这之前,研究这类学问的确是禁忌。”

“所以你对教会强迫你们穿着黑袍才能抛头露面,没有意见咯?”矮人又丢出一句,只想尽快把这法师从他的车上赶下去。

黑袍法师大笑起来,笑的喘不过气。车厢晃了下,矮人回过头,铁匠已经克服了他的伤痛,随时准备跳车。

“知识是没有颜色的,为此教皇可以随便规定我们穿什么衣服都行。”法师的口气很正经,“哪怕光着身子也无所谓。”

“生于无知,死于无知,何其可悲。”弗林特见法师一脸殉道者的模样,决定不再逗他了。

他们又沿着帝国大道走了几天,法师坚持跟他同车。一开始矮人以为自己是个聊天的好对象,后来才发现,即使是护送法师的士兵,也在每天宿营时尽可能远离他。法师独自守着篝火,独自吃饭,又独自消失在树林里一两个小时,士兵们窃窃私语,都说他跑进树林是去跟鬼魂对话,要把大家卖给恶魔。恐慌的情绪最终爆发,有几个士兵串通起来拿着匕首尾随法师进了树林。

黑袍法师好好的回来了,他破例加入了弗林特那堆人。自顾自的从烤架上撕下了一块肉,边啃边告诉沃克,他有几个人在树林里睡着了。

沃克恼羞成怒,就快要气疯了,先是僵尸,又是死灵法师,然后再遇上一场小小的兵变。案犯被扒光上衣,背对着指挥官跪成一排。沃克保证了鞭鞭见血,过了一会,矮人拉住了他,不然他还会抽下去。犯事的人被抽的走不了路,只能趴在马车上,沃克刻意安排这几个人跟弗林特还有法师同乘一辆车。

至少黑袍法师的名声吓的他们连哼都不敢哼,弗林特苦笑。法师坐在他边上,一言不发,在被当作谋杀对象后,谁还会有说话的心情。

前方就要接近一个岔路口了,法师拉住了弗林特的手,矮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正要发问。法师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矮人乖乖的闭上了嘴,他在车头站起身,朝后面挥手,让车队停下。

法师走下马车,站在骡子前,弗林特见他念念有词,矮人跟里昂结伴同行时,早习惯了艾米莉这个样子。他知道法师在干吗,他拉住了欲上前一探究竟的沃克。

一群人就这么站着看法师神神叨叨了半天,等到黑袍法师终于转身面对大家时,他的话却让士兵们炸锅了。

“放弃马车,从树林里绕路。”

“伤员怎么办?”矮人问道。

“还有那么多补给。”沃克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很多人都在问

“轻伤的自己走,重伤的做担架抬,补给直接用骡子和马驮,多余的就别要了。”法师见大家根本就没动,他补充了一句:“留在原地不走的,被僵尸生吞活剥了可别后悔。”

无需指挥官命令,所有人自发的行动了起来。对不死怪物的恐惧提高了效率。队伍很快打包完毕,士兵们抬着伤员牵着牲畜进了树林。矮人跟着走了会,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拉住法师的袖子问他:“不是去峡谷吗?感觉方向不对啊。”

“我们不去峡谷了,矮人先生。”法师并不停留,他继续朝前走。

矮人追了上去,努力跟上他的速度,沃克听到了法师的话,也靠过来。法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

“先生们,请原谅我糟糕的礼貌,毕竟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影。”法师自嘲的笑笑,“我们现在是去一个叫做激流镇的地方,至于帕那峡谷,那里只剩下死人和更可怕的东西。”

丫头!她不是带着兵去那里救人了吗?矮人心跳剧烈加速,他看沃克也是一脸苍白,克里斯蒂娜带走的都是他的老兵啊。

“如果你们是担心那个高等精灵圣骑士和她的手下,大可不必,从艾米莉女士的信来看,他们都好好的在镇上呆着呢。”

“哦,莫德尔。”矮人拍着胸口,“法师,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但是如果我们不尽快的话,他们就死定了。”最后一句话又让矮人放回去的心重新悬起来。

丫头,坚持住啊!弗林特向莫德尔真诚的祈祷。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七章:老本行

马丁,一个靠在集市卖力气搬货谋生的粗汉。身高接近七尺,体重超过一百斤,长着浓密的络腮胡,样貌凶悍异常,事到临头却哭的像个孩子。

“慈悲,发发慈悲吧。”他跪倒在绞刑架下,双手合十,向着围观的人群哀求。眼泪和鼻涕大把大把的落下。

威廉和徒弟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强迫他站起来。壮汉瘫软如同烂掉的奶酪,师徒二人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的使他站直。威廉向徒弟使眼色,少年会意,眼疾手快的把打好结的绳索套进了他脖子。

“你忏悔吗?为你的罪行。”冈萨牧师跟汉密尔顿也算老搭档了,牧师站在人群之前发问。

“是的,是的!我悔过,悔过……”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眼泪,接受罪人临终忏悔是牧师的职责,冈萨牧师严肃的点点头,右手五指拍了下额头又点下了胸口,划了个泰拉之矛。

“愿圣母怜悯你的灵魂。”这也是处刑的信号。

威廉扳下铁制的杠杆,马丁脚下的木板轰然打开,他迅速坠了下去。绳子经过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好歹撑住了,威廉悬着的心放松了点。马丁的体重不同于常人,要是扯断了绳子,没能顺利完成绞刑,汉密尔顿大师的刽子手生涯也就不能圆满的画上句号了。

他本不愿意再做这种事的,汉密尔顿家终于得到机会脱离贱业,他怎么能不全力抓住。为此法官私下找他谈话,叫他威廉,好像两人是多年的老友。

“威廉,帮我这一次。你明白现在的形势,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群自称土布党的家伙,到处作乱。新任的刽子手被困在乡下,没法及时赴任。陛下那边又催的紧。”法官从柜子里取出了他珍藏的威士忌,拿出两个杯子,亲自倒好了酒。

前任刽子手,现任警卫队队长,双手举起杯子跟法官碰了下。换做以前,他这种职业连进法官办公室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还跟法官碰杯了。他喝下了威士忌,想到法官说的是“这一次”而不是“最后一次”。

威廉耸了下肩膀,只要给我当警卫队队长,顺手绞死几个罪犯也没什么大不了。

“汤普森摩尔,你认罪吗?”法官坐在特意加高的审判席上,很是威严。

“哦,法官阁下,我都不知道罪名,怎么认罪呢?”不同于他的搬运工伙伴,汤普森可是个资深流氓了,威廉对他用了刑,让他疼的冷汗直流,可他仍能大笑出声。

“强奸女招待,意图谋杀酒馆老板。”法官语带怒意,宣布了他的罪行。

“哈,你说克莱尔啊,那小妞屁股挺翘的,我倒是很想承认干过她。”围观的人被他逗乐了,很多人来看死刑,就是等着这种场面。最可恶的是他还故意说出了受害人的名字,枉费了法官一片苦心。

“然而很可惜,阁下,我只来得及扒下她的衣服,哎呀呀,那胸脯啊。”笑声更大了。

“肃静!”法官连敲了几次锤,他真的气坏了,“这里可是法庭,老实交待自己的罪行,还是说你想因为蔑视法官,被上刑吗?”

“抱歉,阁下。”汤普森嘲讽似的鞠了一躬,被绑在背后的手限制了他进一步的发挥,“但在我被酒吧的好老板打破了头之前,确实还没脱下裤子,你知道的,干那事,穿着衣服可不行。”

“你还对酒吧老板的受伤负有直接责任,根据你同伙交待,你们打晕了这勇敢的男人,把他丢在着火的酒馆不管不顾。若不是一位法师及时介入,他还有很多人就烧死在里面了。”

“我有吗?我确实砸了他一酒瓶,谁叫他用凳子打我的头,那是完全的自卫啊,阁下。”

威廉摇摇头,人渣,彻头彻尾的人渣。法官也不想再跟他废话,公开的审判只是走个形势,这些罪犯的刑罚早已决定好了。

“汤普森摩尔,鉴于你的罪行,法庭判处你绞首。”法官冲着威廉努努嘴,“汉密尔顿大师,行刑吧。”

汤普森嘴巴动了动,又想说什么,威廉一把拽住绑手的绳子,把他拉近,小声说道:“再多说一个字,法官就会判你轮刑。绞刑对你,已经是慈悲了。”

人渣的脸一瞬间苍白到失去了血色,他不再说话,沉默的跟着刽子手走向绞刑架。绳索套进了脖子,冈萨牧师照本宣科:“你忏悔吗?为你的罪行。”

汤普森眼睛转了几转,说出他的遗言:“省省你的怜悯吧,地狱才是我的归宿。”

杠杆被扳下,汤普森掉进了打开的空隙,套索折断了他的脖颈,他的裤子湿了一大片。

威廉拿着酒瓶,坐在边上休息。法庭的弓手把绞刑架上的尸体搬下来,挂到刑场前的横梁上去。那根直接取自原木的大梁已经挂了不少人,有集市的搬运工,有码头的流浪汉,还有一个趁火打劫的女贼。乌鸦群聚在他们上面,凄厉的叫着。食腐的鸟儿呼朋唤友,一场盛宴即将开始。

这些天法官特别严厉,像那个女贼只是翻进烧成废墟的商店,偷了几匹丝绸。照往常也只是罚款加抽鞭子了事,现在她的尸体吊在上面,警告所有试图顺手牵羊的人。

虽然暴动早就被镇压了,但处刑并没有停止的迹象。他听法官闲聊时提起,市长递交了辞呈,却被皇帝退回。要他把伤到公主的刺客找出来,或者在市长的位置干到死为止,无论是哪一种,皇帝说“我的眼睛始终会放在你身上。”

妻子扔过来的盘子和枕头,街上女人争执时互相撕扯衣服揪头发,便是他对女的全部认知。直到被印地女人刺了一匕首,要不是盔甲挡了下,搞不好都没命了。

那女人下手毫不犹豫,全副武装还能跑的飞快,好厉害呀。威廉揉着肋骨,修女的祈祷让他一点伤疤都没留下。这样也好,不然回家被她看见了又要嗦。

“队长,汉密尔顿队长。”是布莱克,小伙子应该是一路跑来的,在这种寒冷的早晨他却热气腾腾,满头大汗。

“怎么啦?”威廉明知故问,他喜欢有手下向他汇报的感觉。

”命令下来了,要我们去包围城北印地人的居住区,挨家挨户搜捕刺客。“

”好!“威廉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他最后看了眼横梁上挂着的尸体,在心里替那印地女人留了个好位置。我会很享受绞死她的过程。

年少的徒弟兴冲冲的走在他后面,师傅高升,徒弟也跟着进步。没有谁会喜欢跟死人打交道的,多晦气啊。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八章:真是个快乐的一天

印地大使卡皮尔又在地毯上换了个姿势,这回改成四肢撑地,屁股朝天。他很热心的向首相讲解道,这个动作叫”狗爬式“。

哼,这帮色情狂。大使在会客厅点上了味道浓烈的香油,首相觉得他就快要晕倒了。每次来大使的别墅,看着印地人稀奇古怪的体术锻炼,闻着熏死人的灯油,又不小心撞见抱在一起的雕像,再加上满屋子的咖喱味,真是一位体面人的噩梦啊。

卡皮尔完成了”狗爬式“,翻过身下体贴住地毯,双手撑住保持上身挺直。大使刚要解释,首相打断了他:”眼镜蛇式。“

”你总是充满了惊喜,首相阁下。“大使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那还不是因为你老婆在外面开班授课,真不敢相信竟然有大把的淑女跟着学这种床上用的体术。首相笑而不语,他知道大使不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是不会谈正事的。

终于,大使换到了盘腿而坐双手合十的姿势。女仆过来给他肩上铺好了一条大毛巾,大使这才站起来回到了他的椅子。

”抱歉让你久等了,首相阁下。“大使喝了口味道甜腻掺了牛奶的茶,把他的胡子染的雪白。大使对顺着胡须滴到衣服上的饮料并不介意,他指指首相边上的杯子,”你还没动茶呢?“

”卡皮尔,你知道我喝不惯你们的东西。“首相直呼其名,摆出了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姿态。

“嘿嘿,那挺遗憾啊。“从大使的脸上可看不出这个意思。

“我为那个行刺公主的女人而来。“首相连续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刚才看着大使做操的时候,还差点睡着了,他没时间陪这个印地人磨牙。

“就像我几天前向皇帝所说的那样,此事和印地王国绝无半点关系。“大使一脸无辜。

”有没有关系,已经不重要了。刺客这事一出,陛下都不信任我了,如果再不尽快抓到她,我就只能递交辞呈。“首相盯着大使的眼睛。

“我的继任者有几位,兰斯墨尔本知道吧?“首相故意说的很慢,确保大使认真琢磨他的话。”如果我辞去首相职务,这位绅士将位列我推荐名单之首,陛下也很欣赏他呢。“

首相起身告辞,大使一路把他送到门口,两位异国绅士亲切话别。当晚,夫人很神秘的传给他一张纸条,说是大使的妻子在体术课上塞给她的。首相看着纸上的一个个名字,咧嘴苦笑。竟然有这么多人,而且还只是大使觉得可以出卖的。

真是个愉快的一天,城里闹了暴动,还着起了大火,携带凶器的歹徒到处乱窜,可没人敢接近法师塔。连带着,法师塔附近的建筑也得到了保全。山姆哼着小调,手里提着半只烤鸡和一瓶葡萄酒,这是一位感激不尽的姑娘送的。山姆低头盯着自己的大肚子,如果他不是那么胖的话,他很确信那姑娘给的就不只是食物了。

一夜之间,法师突然变得受欢迎了。居民送上了面包和炖菜,为他们在酒馆买单。部分酒馆的老板干脆对外宣布,如果是法师塔的人,酒和饮料都免费。一切的起因,是有个法师刚好路过了黑船酒馆,救下了里面的人,还顺手灭了火。

嘿嘿,大英雄啊。山姆看看手上的烤鸡,香味传到了他的鼻子。法师三步并作两步,以超越了肥胖体型的速度回到了房间。他关好门,决定跟烤鸡还有美酒来个甜蜜的约会。

他啃了第一口,好香啊,肉质还很嫩,那姑娘肯定是刷着蜂蜜烤出来的。吃完了一定要去上门感谢她,没准她这次就不介意我的肚子了。山姆又补上一口,肉塞满了嘴巴,他拿起酒瓶,把烤肉冲进胃里,胖法师继续向食物发起猛攻。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山姆不理会,装作不在。

”咚!咚!“门外的人很用力,而且他说话了:”山姆威利,你给我出来!“是霍华德大师的声音,他赶紧丢下了烤鸡,猛嚼几口,咽下了烤肉,为此险些噎到。

门开了,霍华德瞪着他,好半天不说话,让他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天呐,亏你还是个法师,瞧瞧你嘴上和领口的油,饿了一个星期的流浪汉都比你吃相好。“霍华德又瞪着他的肚子,”看你这大肚子,真不敢相信你曾经跟那个高等精灵一起上过战场。“

山姆被训斥的张口结舌,他记起来克里斯蒂娜好像也这么说过他,还有他的导师卡洛特小姐,以及那个姑娘……他见过的女人似乎都对他肚子有意见。

该少吃点了,山姆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他本以为霍华德又要进行新一轮的训斥,但大师只是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好吧,山姆尴尬的承认,味道的确不会太好闻。

“你回去准备下,警卫队的人都在塔下面等着了。“大师急急忙忙,一副重担在肩的样子,他说完就要走。

”大师,能问下是去干什么吗?“大师猛地一回头,又瞪着他。不,山姆仔细看了看,他好像只是眼睛比较大而已。

“抓捕行刺维多利亚公主的凶手,“大师没由来的笑了笑,”听说你在前线表现还是不错的,记住我们要活的,别一个火球把她炸上天。“

”她?“山姆楞了下,女人?

“是的,怎么?看不起女人吗?“不等他回答,霍华德就转身走了,大师真的很忙。

他毕恭毕敬的等着大师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转口,才回到房间做准备。

”石肤术……我把石肤术的材料放哪了?“他打开柜子,拉出抽屉,掀开了床垫,总算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小袋子。

他解开了扎口的绳子,看着布袋里闪闪发光的钻石粉。这材料贵的要命,真不想用啊,然后他想起了克里斯蒂娜在洞穴里以一当十的模样。不要小看女人……山姆把钻石粉收进了法袍的内袋。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细心的读者应该早就从以前的章节看出来了,帝国语就是英语,所以he和he是能听出来的。

第三十九章:救救他们吧

“骑兵队快去准备,三声号响后出发。”精灵给了命令,队长们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这才意识到除了汉克的人,剩下的都算得上骑兵。她只好说的更具体点:“格林,史蒂夫骑士,李带上你们的人跟我一起。”

精灵又做了进一步的安排:“汉克,我不在时你负责指挥。”男爵儿子的激情被迅速浇灭,他无精打采的行完军礼,拖着步子上了石墙。

我还是不够熟练,等打完了仗,也没机会再指挥谁了吧,该回家好好陪陪里昂啦。被她点到的人跑去集合手下,艾米莉挤过旁观的镇民,拉住了她的缰绳。

“你确定不要我跟着?”法师很担心。

她拍拍老友的手,她对艾米莉,也是对周围的人说:“没事,去去就回。”精灵压低了声音,“你的马术跟不上我们。”

“唉,好吧。”艾米莉松了手,又叮嘱她:“不要太勉强。”

麦克被妻子搀扶着往家里走,他儿子跟在后面,拉住了爸爸的手。他经过精灵身边,挣脱了妻子,右手握拳捶击胸口,克里斯蒂娜对这位死里逃生的老兵颔首致意。正是他拼死突围,带来了沃克和弗林特一行被困住的消息。等他到了激流镇的大门前,人和马都只剩最后一口气。

这位沃克营的老兵头发凌乱,满脸血污,从马鞍滑落到地面,挣扎了几次都爬起不来。格林和一个猎人认出了他。士兵们把麦克抬进来,放在石墙根,不敢再动他,担心哪怕是轻微的晃动也会要了他的命。陪伴他的马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怜的牲口尾巴被生生拽掉一半。出去牵马的人说它后腿上尽是牙印,像是被狼追着咬了一路。

克里斯蒂娜巴不得是狼呢,她查看马的伤口,只找出了人类的咬痕。修女接替精灵,负担了救助伤者的工作。麦克含糊不清的咕哝着什么,连听觉良好的精灵也分辨不出。格林用匕首划开他的衣服,身上的伤口早成了恶心的紫色脓肿。再晚一步,感染便会要了他的命。

修女为他祈祷,但克里斯蒂娜怀疑如此严重的创伤,一次祷告恐怕不够。

“水……水。”蓝光闪过,他总算说了句大家能懂的话。递上的水囊被他一饮而尽。慢慢的,他能睁开眼了。麦克左顾右盼,像是要确定自己的所在,他的视线落在了金发绿眼的精灵身上。

“大人,沃克指挥官和矮人都被困在一片树林里,周围全是死人在游荡,他们只能慢慢的前进。”他从盔甲和衣服之间掏出了张皱巴巴的纸,克里斯蒂娜接过一看,是个临时绘制的地图。作者似乎特别赶,画的很潦草。特别标注出了激流镇,又在很远的地方画了个叉。精灵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半天,总算搞懂了。

“僵尸太多,指挥官绕道走。路上,林子里,到处都是,我们差点就完蛋了。”被从死亡边缘拉回的麦克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修女还在为了他向神祈祷,“那法师,我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像是把大伙从死人眼前变没了。但他非得集中全力不可。有一回他犯了困,十几个人当场就被僵尸拖走。”

“太惨了,死人又抓又咬的,那声音……”蹲在边上的格林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麦克咬咬牙,坚持说下去。

“就在昨天早上,法师说他可能坚持不下去了,但死人的数量一点也没少,大家走不出去。”

“后来找到了机会,我们把牲口都赶走,趁着死人去追的时间,我骑上马就跑,即使这样。”麦克抬起了手,展示他破烂的衣物,“也差点没冲出来,还好我是本地人,认得路。”

他颤颤巍巍的朝克里斯蒂娜伸出了手,那双手上尽是泥灰和血迹,精灵握住了。

“请救救弟兄们吧,大人……”他头一歪,没了声音。

克里斯蒂娜轻柔的放下了他的手。一个女人领着个男孩跑过来,男孩摇着麦克的肩膀,喊着:“爸爸,爸爸!”女人则将手伸到麦克鼻子下面,又把耳朵贴着麦克的胸甲听了会。她像是松了口气,搂住丈夫的脖子大哭起来。

有人用指头戳她的肩膀,圣骑士回头,是法师,嘴里还叼着块圆面包。精灵跟着法师离开了人群,法师又拉着她走了好半天,确定周围没人才停下来。

“你干吗啊?”艾米莉是她老友没错,但也是个喜欢玩神秘的法师,这让她很不喜欢。为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有机会了,你问下那个当兵的,跟他同行的法师,是不是穿着黑袍,左半边脸有块胎记。”艾米莉即便是跟她说话,也没耽误了吃,克里斯蒂娜才懒得管她。你要是说她,她会理直气壮的告诉你,我很忙,为了节约时间边走边吃怎么啦?

“你怎么说的这么详细,熟人?”克里斯蒂娜特意强调了最后一个词,她不怀好意。

艾米莉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不是你想的那样,拜托,你见了他就明白啦,那种长相,还有胎记……”

哼,谁叫你总是那么……不,不,我都在想些什么呀,打住。精灵发现最近自己老没由来的疑神疑鬼。

“……”艾米莉莫名其妙的看着精灵在那里大摇其头,小声的自言自语。算了,小姑娘就这样。克里斯蒂娜的外貌对人类来说,只相当于十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这让艾米莉很羡慕。不过当下有比关心神经兮兮的精灵更重要的事情,法师决定先不去管她。

“其实呢,我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法师塔,一封给黑袍法师桑切斯坎贝尔。考虑到他就住在这条河的下游,找他比找法师塔现实。”艾米莉解释道。

“他穿黑袍。”精灵一板一眼。

“那是教皇强制要求的,之前他们那帮人穿的五颜六色,我很确定还有几个人喜欢光屁股。”法师又咬了口面包,她习惯性的掰给克里斯蒂娜一大块,精灵摆摆手。

“我也不是说教皇坏话啦,他这一任还好,至少没把所有研究恶魔学和亡灵法术的人绑起来烧成碳。”

恶魔,亡灵!克里斯蒂娜强忍着没当场发作,但她竖起的柳叶眉和加重的吸气声,对掩藏情绪并没有帮助。

“哎呀,桑切斯这个人挺好的,不然你觉得一个渔夫会愿意去找他吗?”艾米莉凑了过来,冷不防塞了她一嘴面包。浪费食物可不是美德,克里斯蒂娜忍气吞声的咽了下去。

小镇的橡木门被推开了,保养良好的门轴没发出一丁点异响。格林照例举着红色的鹰旗与她同列,其后是他的小队,史蒂夫和李带着其他人排在后面。她看着士兵们,又看着围在边上的镇民,一张张脸上尽是担忧。

克里斯蒂娜取下头盔,露出了微笑,她总能靠笑容安抚别人。这次也同样,马背上的士兵挺直了腰杆,人群里的孩子们向她挥手。

这就够了,她戴回头盔,在马上调整好姿势,举起了手,向前挥下。

“小心啊,大人。”,“别太勉强了,小娜。”她钻过了门洞,上方传来了汉克和艾米莉的声音。精灵再次举起手摇了摇,她没有回头。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章:其他东西

“诶,黑袍子,跟我说话啊。”矮人摇着法师的肩膀,把他推醒。上次他差点睡着,发生的事让矮人至今心有余悸。眼睁睁的看着死人拖走同伴,可不是什么美好回忆。我就这么看着那些小伙子被……背靠着他法师又没了反应,矮人急的差点跳起来。幸好,法师转过脸对着他眨了眨眼。虽然很虚弱,但至少他还在坚持。

黑袍法师握在手里的法杖,顶端插着个骷髅头。矮人很确定那是个人类的头骨。这根法杖也是没人想接近他的原因之一。只是到了生死关头,谁还会计较呢?

法术的有效范围很小,大概几十步的距离。经过几次减员,又牺牲了所有的驮马和骡子,确保了剩下的人都能得到保护。但新的问题接踵而来,法师快不行了。

没有目标时,死人走的很慢,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可矮人亲眼见过这群不死怪物在发现活人后,那恐怖的速度和爆发力。更糟糕的是,它们不怕疼,不知恐惧,非得把头砸烂,或者砍下来才能了结一个。弗林特空有一身战技,却无从施展。遇到的死人绝大多数都是人类,偶尔夹杂着个把绿皮,也都是些兽人,他够不着脑袋。

矮人一族对付高个子砍腿,戳肚子的伎俩没了用处。弗林特眼睁睁的看着年青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落得了比死还可怕的下场。

伤者还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死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穿着盔甲都于事无补。僵尸会啃掉所有咬得动的部分。很多人就这么被压倒,撕碎。地狱般的景象吓坏了新兵,一个接一个的,还活着的人颤抖着后退,任由同袍被像动物一样吃掉。

矮人大吼着冲向前,他要做给这些胆小鬼做个榜样。到处都是低头啃食的脑袋,他根本不用瞄准。战斧的每一击都有收获。但他砍倒一个就冒出来两个,死人无穷无尽,好像全世界的妖魔鬼怪都来了。

“快走吧,矮人!来不及了!”沃克把礼貌被丢到了一边,拉住弗林特的后衣领,强行把他拽走。被一路拖着走的矮人被迫目睹了让他终身难忘的场景。还未断气的士兵喊着救命,绝望的伸长了手。七八个僵尸正一块一块的吞食他的血肉。

“放开我!你这该死的懦夫!”暴跳如雷的矮人扭过头,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矮人沉默了。

危急关头,黑袍法师站了出来,举起了他的法杖。骷髅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了绿色的火焰。成千上万的死人瞬间失去了目标,疯狂的屠宰场变回了死气沉沉的墓地,只有地上的鲜血和散落的人体残肢,才能证明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你干吗早不用!”矮人怒气冲冲,传言不假,这些人连心都是黑的!

“矮人先生,每个法术都有极限,本来在这里也不该用的,我们离的还远。”黑袍法师的回答透着无可奈何。“但我没有办法了,要么死在这儿,要么赌赌运气。”

现在,弗林特终于明白了法师嘴里的“极限”是什么意思了。法术好比微弱的火光,依附在法师这根蜡烛上,而每根蜡烛都有燃尽的时候。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法师的头上滴落,矮人听着他挣扎着吸进每一口气。没想到我会死在这里。弗林特望向不远处游荡的死人,被生吞活剥的恐惧让他克制不住的抖了下。呸!龙都没吓倒我,死人算什么……一直没动静的法师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该死啊,黑袍子,搞突然袭击吗?“弗林特低声咒骂,眼睛盯着那些僵尸。这个法术似乎跟法师的健康有直接的联系,他越虚弱,法术的效果就越差。

”把我拉起来,矮人先生。“他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

弗林特帮着法师站起来,他用法杖撑地,好一会才找回平衡。不用矮人提醒,无需沃克下令,还活着的人都跟着法师移动。

“怎么啦?不是说在原地等救兵吗?“弗林特又问,法师没有回答,他踩到个小坑,身子晃了晃,矮人赶紧扶住了他的腰,有血混合着唾液从他嘴角渗出来,滴到了矮人脸上。弗林特顾不上恶心,帮助他稳住步子。

“咳,咳,谢,谢谢。“法师含糊不清的道谢,骷髅头的绿光变弱了。

前面的死人站住了,其中几个并未转身,头直接从身前扭到了背后。矮人能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但死人就是不倒下,无神的眼睛盯住了法师。

“省省道谢吧,黑袍子。“矮人对着其他人招手,要大家靠近。随着法术减弱,有效范围又缩小了。死人围拢上来,嘴巴一张一合,散发出了死亡特有的恶臭。

外围的士兵拔出了武器,长矛和剑尖朝前。弗林特知道这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们就没赢过。矮人脱下了头盔,抬头想看看天空,拥挤的人群让这也变得不可能。

莫德尔啊,我就要立于你身侧了,矮人闭上了眼。又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还是法师。要不是看着法师脸白的像张纸,弗林特真想狠狠的甩开。要死了都不给我清静。

“矮,先生。请,告诉,士兵们继续前进。“短短一句话,就从他嘴里流出了不少血。

为什么?矮人无声的问。

法师竟然挤出个笑脸:”不要,放弃。“

唉,人类。矮人一声叹息,这口气从嘴巴沉到脚底。两个士兵架住了法师,一步步的往前挪,每前进一寸都是新的奇迹。

他们终于走回了路上,法师要士兵把他放下,他坐在路中间,抱着他的骷髅法杖。绿色的火焰更加暗淡了,仿佛一阵微风就能熄灭它。帝国大道上的僵尸比林子里的还要多,不死怪物把活人团团围住,安静的等待着,死人不赶时间。

”要来了,“法师的声音只能达到耳语的程度。

”什么?什么来了?救兵吗?“弗林特满怀希望的问,他的目光没法透过密密麻麻的死人。

”救兵,马上就到。“法师又努力说了一句,”我,说的,是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矮人本能的四处乱看,很不幸的再次受制于身高。树林里,就在刚才走过的地方,传来了一连串的嘶吼。

”其他东西“来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一章:等到你两百岁的时候

最初死人还少,构不成威胁,队伍保持移动就行了。偶尔有靠的太近的,也被骑手砍了脑袋,再被众多的马蹄踩扁踩烂。

但越深入,死人就越多,只靠速度是进不去了,活生生的尸体汇集成堆,屏蔽了道路。克里斯蒂娜示意队伍停下,她拿出地图再次确认。不远了。精灵从格林手里接过鹰旗,取下了挂在胸前的圣母像,牢牢的缠在矛尖。

她把红旗扛在右肩,带头冲向死人堆。从声音便能听得出,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犹豫。骑兵队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使是再腐烂的感官也能察觉到了。先是最外层,接着,就像海边接连而至的巨浪,尸群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涌了过来。克里斯蒂娜举起了鹰旗,让它迎风飘扬。

“愿你们得到大地之母的怜悯!”她喊。

是光,一道纯粹的白光由圣母像发出,瞬间蔓延开去。离的最近的死人被白光点着了,很快烧的焦黑,不再动弹。外围的死人开始逃,就像它们突然间找回了理智,尸潮迅速散开,争先恐后的逃离了圣骑士。

并不是所有的,兽人生前不信奉大地之母,死后也这样。绿皮的死者逆流而上,它们急不可耐,撕碎了不少挡路的活尸。

“大人,小心!”格林端平了长枪,瞄准了一个不死的怪物。

克里斯蒂娜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她没动架在马鞍上的长枪和盾牌,也不拔剑。对付拒绝安息的亡魂,言语比刀剑管用。

“我行走在死亡的深谷,而我并不畏惧。”精致小巧的嘴唇念着敬神的祷文,冲过来死人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绿皮活尸用尽全力捶打,胳膊断裂露出骨头也不停止。

“你的矛,你的存在,都慰籍着我。”骑兵队就要接近挡路了活死人了,精灵身上泛起了白光。

“你的光辉笼罩着我,直到永远。”她一扬手,白光射出,腐烂的绿皮灰飞烟灭。

她朝前挥舞旗子:“继续前进!”绝大多数的死人可没被消灭,只是退到了林子里,空洞的眼神看着精灵和她的小部队。

“大人,还是我来扛旗子吧。”格林殷勤的提议,他一脸的崇敬。不是人人都机会目睹什么叫做圣骑士的。他说着就把手伸过来。

“不要动!”精灵罕见了发了脾气,格林尴尬的缩回手。

他只是不想我太累了。精灵还是做了解释:“这旗子必须由我来扛,不然神术会失效的。”格林点头作为回应,晃动的马鞍不是聊天的好场合,他不想咬了舌头。

总以为死人没有情绪,可刚才那些嘶吼竟然也能吓到它们,整齐如墙的尸群散开了。矮人见机不可失,赶快驾起法师往前走。

“坚持住啊,可别这个时候死了。”矮人给法师打气。

法师本想笑的,却成了连续的咳嗽,嘴角又流出不少血。他每咳一声,法杖顶端的火焰就抖一次。要不是死人陷入了混乱,大家早没命了。弗林特把法师交给其他人照顾,提着斧子去前面开路。

“不要,动手。”法师拉住他,矮人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力气。法师死死的拽住他,“别攻击,会发现,我们。”

“那怎么办?”矮人充满挫败感的放下战斧。从吼声来判断,法师嘴里的“其他东西”离的也不远了。

由远至近的马蹄声,和鹰旗上闪耀的白光给了他答案。“其他东西”只是让尸群陷入了混乱,那道白光和克里斯蒂娜则是把尸群彻底驱散了。

矮人眼睛瞪着眼睛,喃喃的说:“丫头啊,总算来了。”

克里斯蒂娜从马上跳下来,她掀起面甲,对矮人和沃克笑了笑,她刚想开口,目光落到了法师和他的黑袍上。精灵的笑容凝固了。神经大条的矮人却没察觉,他拉着精灵的手往法师身上送。

“来,来,丫头,这黑袍子快没气了,你给他治治。”他拉了几下,精灵根本没跟着他动,矮人回头看着克里斯蒂娜,精灵孩子气的把头别去一边,她刚好看见了被护在中间的伤兵,径直走了过去,把呆住的矮人和法师丢在那儿不理。

“没事,矮人先生。”法师虚弱的笑笑,“精灵小姐的态度没什么。”他虽然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可矮人还是能看得出他受到了伤害。矮人理着胸前的胡须,见精灵用手捂住了一个又一个满是血污的伤口,不带半点犹豫。他叹了口气,还是当年那样啊,从来不掩饰好恶。不过她也才一百岁出头,还小着呐,等两百岁的时候就会成熟了。

援军也带来了多余的马,不能行走的伤员被扶到了马背上。矮人见克里斯蒂娜也像那个法师,始终握着拿杆红旗,全靠上面发出的白光吓退了死人。数以万计的死人让出了大道,在树林的边缘站着,像一大群可怕的雕像。这诡异的情景很是恐怖,也加快了士兵们的效率。克里斯蒂娜和沃克合兵一处,就要踏上归途。

那吼声又来了,几百步外的树林里,几棵树剧烈的晃动,像是被体积庞大的动物撞到了。

“走啊,所有人上马!”沃克哑着嗓子喊。精灵举起鹰旗绕着人群来回走动,吓退了逼近的死人。

矮人和法师共乘一匹马,他短粗的腿够不到马镫,只好全力夹紧马腹。法师整个趴在他背上,软的像滩泥。弗林特拉着缰绳。矮人驾驭不了这种高大的军马,但他没有选择。矮人小心翼翼的保持坐骑跟着大队往前跑,还得操心别让法师掉下去。唯一的好消息是,已经骑着跑了好一会,他都没打喷嚏,他对马鬃毛的过敏被治好了。

“黑袍子,你抱紧了啊,掉下去我可不会等你。”马队的速度很快,像矮人这样两人共骑的都落在后面。

“谢谢关心,矮人先生。”解除了法术后,黑袍子的声音听起来好多了。

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弗林特看着天空,长出一口气。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二章:圣骑士与恶魔

在马背上颠簸了将近半天,如影随形的死人再也看不到了。危急一解除,矮人就觉得牛角盔下的头发黏成了一团,被大胡子盖住的下巴痒的难受。他把缰绳交给法师,大力的挠着。

“舒服了。”矮人感叹,正准备把头盔脱下来进一步放松。要命的吼声又传过来了,听起来就在不远处。他回头去看,被风吹起的黑袍子遮挡了视线。

“见鬼,黑袍子,你挡着我看不见。”矮人抱怨。

“你说的是后面那个东西吗?”法师也转过头,“只能看见一个小点,不是很清楚。”

“你说那东西会是什么?”矮人紧张的抓住了缰绳,法师没理他。既然没法看还得不到答案,他只能专心骑马了。

前面的骑兵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落在后面的都是他们这些马上驮着两个人的,而他和法师又是其中最慢的。矮人本想要学人类那样一夹马腹让坐骑加速,他的短腿却做不到。

两人一马总算到了路的尽头,马儿本能的跟着同伴转向,一拐弯,矮人看见了克里斯蒂娜。

精灵和几十个士兵守在路中间。她没戴头盔,也没骑马,她的手下也放弃了坐骑。士兵们让过了那些身负重担的马匹,守在原地。看起来精灵决定在这里阻止追兵。

弗林特勒住了缰绳,不小心用力过度,马一个急停,他和法师差点被甩下来。矮人红着老脸跳下马背,看来没人对他的骑术有指望,无人发笑,连精灵都绷着脸一言不发。

“哎?你也下来干吗?”黑袍法师踩着马镫从鞍座上慢慢的滑下来,弗林特觉得他的骑术也很差劲。

法师顾不上矮人,他朝着精灵走过去。弗林特见克里斯蒂娜做出了屏住气的样子,矮人摇摇头。

“精灵小姐……”法师客气的开口。

“是大人,圣骑士大人。”矮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克里斯蒂娜摆架子。

“好的,请原谅。”黑袍法师好像不怎么在意。

“后面追来的是一个恶魔,大人。”

“我知道。”

“是个狂战魔。”

“哦。”

两人之间的对话了无生气,如果不是旁边士兵那阴沉的脸,弗林特还以为只是两个路人交换信息呢。不,路人之间至少会互相问候。矮人听不下去了,他挪动步子站到精灵旁边。

“我留下陪你,丫头。”精灵对他露出了笑脸,“不管来的是什么妖魔鬼怪,我都要他的脑袋。”矮人大咧咧的宣布,也给死气沉沉的士兵鼓劲。

“是不是?”他拍着精灵的手,却见她盯着法师,又看看在路边低头吃草的马,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傻姑娘啊,”矮人用力打了下她的背,确保精灵听到的他话,“我们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

精灵低头瞪着他,腮帮鼓起来,翻了个白眼。这动作把矮人气得够呛,哼,等你两百岁了,我们再来说这件事,到时候你肯定脸红!

恶魔离的很近了,矮人都能闻见它身上传来的恶臭。没时间胡思乱想了,弗林特握紧了战斧,盯住了前方。

关于狂战魔魔,圣典的作者圣乔治倒是写的很详细,让人读起来身临其境。他单人击杀狂战魔的事迹被记录进了武功歌,传唱至今。所以他才能写的绘声绘色,精灵回忆书上的内容。“这种深渊魔域的不洁生物之所以被命名为狂战魔,”圣乔治写道:“是根据其自身的特点,它们性格暴躁,偏爱近身搏斗,除非要干扰人类,否则它绝对不会说一个字。比起阴谋诡计,狂战魔更喜欢靠着八尺的身高和七百斤的体重来取胜。”

拐角处的一棵树被撞倒了,来自地狱的恶魔现出了身形。士兵们架好了盾牌举起长矛,很多人都面无血色。

它四肢着地,像一只老虎那样前进,难怪它能跑那么快。精灵丢掉了盾牌,双手握剑,见识到了了怪物粗如树干的前肢后,她明白盾牌起不到保护作用。恶魔在几十步外看着他们,对人类会主动留下对付它感到很意外。恶魔张开了足以吞下一个人的大嘴,显出了两排密布的尖牙,朝着严阵以待的士兵吹了口气。

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死人也很臭,但恶魔嘴里的臭气如同活物。会强行钻进士兵的鼻子,把每个人的胃都搅的天翻地覆。当即便有人跪在地上吐了,阵型出现了缺口。

“后排补上!”克里斯蒂娜叫着,没人动。她拉起一个士兵,把他推上去。恶魔表现并不像像它的名字,它观察着人类的反应,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吐息,比上次更臭了。不少士兵用衣袖掩住口鼻。恶魔在笑,狂笑,它的嘴巴又张开了。精灵握紧了剑,她只能冒险跳出去攻击它。

她听到身后的法师念道:“……吐巴尼斯,卡!”一串火焰飞镖打进恶魔的嘴里,引发了剧烈的爆炸。狂战魔疼的扬起头,它站了起来,阴影直接投在前排士兵的脸上。恶魔用前爪捂住了嘴巴,显然吃了大亏。

精灵虽然讨厌黑袍法师,但他确实止住了恶魔的攻击。我们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她又想起矮人这句话。她看了身边的矮人一眼,矮人也看着她,一脸“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

克里斯蒂娜固执的把脸别开,黑袍法师亵渎亡者,跟恶魔眉来眼去,难道都是假话不成?精灵看着眼前的狂战魔,这不就是黑魔法的明证吗?

“穿黑袍的人类,你伤到我了。”恶魔说出了第一句话,瓮声瓮气的。

“为此,我要最后再吃掉你,再我先享用完这个精灵。”狂战魔平铺直叙,好像是一个预言家。

克里斯蒂娜轻蔑的哼了一声,她走出了队列,直面恶魔。

“记住你是在向一位圣骑士挑衅,你这肮脏的东西。”蓝色的光芒自她的佩剑溢出,“下地狱后,别忘了克里斯蒂娜这个名字。”

圣洁的光辉笼罩了她的全身,恶魔往后退了几步,它害怕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三章:历史总是那么有趣

她搭上了一支箭,拉开弓弦,才意识到这弓比她想象的硬多了,咬着牙勉强拉满,举弓的手不争气的左右摇晃。不管了,虽然没有命中的自信,她还是放开了弓弦。

箭飞进一旁的树丛,离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懊恼的甩甩手,从腰上的箭壶里又抽出一支箭,再搭上,拉,拉满。手臂习惯了弓弦的重量后,平稳多了。

放箭,这次射中了麻绳编的靶子,离靶心还差了一尺多。

“好箭法,殿下。”不用回头,也能听出亚历山大的声音,北方人说话总是有很重的卷舌音。姑娘们经常私下模仿这位大公国继承人的口音,虽然失礼,但维多利亚总能被逗笑。

“……非常好,公主。”维克托的小儿子也不甘示弱。

好个鬼啊,维多利亚抬起手,及时制止了愈演愈烈的拍马屁竞赛。我看起来有这么虚荣吗?公主的追求者们坐在花园里,陪着她射箭。这本是一场读书会,但为了礼貌,她得先用下亚历山大送的弓。

北地的弓不同于帝国的大弓,他们的弓两头朝外,中间还向内弯曲。维多利亚再次搭上了箭,罗曼诺夫阁下真有意思,送我一把弓,送爱德华一把短剑,这些大公国的人脑子里面都想什么呢。她眯起眼睛瞄准,羽箭飞出,正中靶心!

后排的绅士们爆发出了真心实意的喝彩。维多利亚有点沾沾自喜,或许这弓也没那么讨厌。

“好啦,殿下也累了,先生们,不看看我带来的那套书吗?”公主闻声转身,是杰洛特。她特意在原地呆了会,母亲交待过她,不管喜欢谁,表面上必须不偏不倚。不偏不倚,她把弓和箭壶交给仆人,加入了诸位绅士。

亚历山大和一位很年青的骑士同时起身,向她的座位跑去。她见势不对,提起裙子加快脚步,先于两人把手搭上了椅背。

“谢谢,我自己来吧。”她拉开椅子,骑士对她深鞠了一躬,有礼的退下了。他叫克里斯托夫?克里斯托夫格鲁克。一个大商人的长子。真好,父亲肯定是穷疯了,什么人都能当骑士了。

亚历山大又磨蹭了会,跟公主聊了下射箭的技巧,直到其他人都在干咳,他才不情愿的回到座位。

“各位,有请我们的公主殿下读一读精灵的编年史吧。”杰洛特双手将书奉上。

维多利亚笑着翻开了这本厚重的书,周围的男孩也赶快跟着她笑。像一群应声虫,看到杰洛特也跟着笑,她挺失望的。

她把注意力转回到书本上,精灵奇怪的方块字,由右至左的阅读顺序,从上到下的书写形式,看得她头晕眼花。维多利亚抬起头,一众年青人满脸期待如同修道院的学生,公主只得再次微笑。唉,我真不该逃那么多课的。

“…以人类标准纪元来说,是……”公主拼命在记忆里寻找这几个方块字的含义,她总算想起来了。“公元前一年,在这一年里……”维多利亚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尽管她学习很不用心,但不代表她不会,公主读的越来越流利,她甚至加了点感彩进去。

“莱茵部落的酋长阿米尼乌斯,是个热忱的人,因为被泰拉打了一棍,耽搁了很多,享乐?”维多利亚以为她看错了,但那个精灵的词汇确实是“乐趣和享受”的意思。虽然理解不了,但她还是继续读下去……

但他仍是酋长中第一个响应的。有了他带头,剩下的酋长也答应了。但部落联盟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人类能够站稳脚跟。精灵对次很不满,大使呆在帐篷里闭门谢客,吃饭也不去宴会厅,全靠书记员送。

想到那个女精灵,阿米尼乌斯克制不住的傻笑,他都数不清有多少次想对她下手了。可他不敢,没有任何一个部落的人敢打精灵女人的主意。泰拉的丈夫还活着的时候,曾在宴会上向其他酋长炫耀说,精灵王有意许配一个女精灵给他做妻子,只要他留下。不知真假的醉话,让酋长们妒忌的发狂,灌了他一整桶的蜜酒才解恨。

心痒难耐的阿米尼乌斯盯上了一个端酒的女人,把她拉入怀……

“这段被抹掉了……”公主红了脸。

“哦,饶了我吧!”亚历山大叫了一声,难得的收获了几位竞争对手的响应。杰洛特说了声抱歉,从公主手里接过书,一整页的内容被人用石墨涂掉了。

“对不起,看来牧师认为有些内容很不合适。”杰洛特干笑两声,又埋头进了书箱,重新找出了一本,“殿下,这回的内容应该没问题了,我自己读过的。”

“谢谢。”维多利亚强自镇定的接过来,翻开了第一页。把她拉入怀……公主还是头一回读到这样让人脸热心跳的故事。她端起桌边的杯子,喝了一口,冷冽的酒液使她头脑清醒。

又是那个阿米尼乌斯,作者得有多喜欢他啊。公主清清嗓子,开始读起来。

酋长从食人魔头上拔下战斧,朝着矮人王吼道:“你保证过周人会来的!这都一整天了,周人王和他的战车在哪儿?”

“我什么都保证不了,人类!没准你的那些同族早就跟着精灵跑了!”矮人王吼回去,百忙之中还用战锤砸碎了对手的脚掌,食人魔笨重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矮人王跳上了怪物的背,朝着脑袋狠命的砸,既要杀死敌人也是发泄他的愤懑。

怪物的头破了,脑浆和血液溅满了矮人王全身,粗豪的矮人仰天大笑,等他笑够了。低头下瞪着部落的战士:“你们打算站到天荒地老吗?想要长生不死吗?!”

矮人铜铃大小的眼睛又转向了阿米尼乌斯:“别像个吃奶孩子似的哭哭啼啼,忘记战斧怎么用啦?”

如梦初醒的部落勇士狂呼乱吼着冲向战场,但人类太弱小了,食人魔无论在体型还是数量上都占尽优势。战斗残酷到很多战士活不过一息。就在酋长也准备加入他的同胞做最后一搏时,食人魔的后队发生了混乱,怪物的军队前后脱节。

矮人王跳起来,想要看得更远,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转而盯上了阿米尼乌斯。

“大个子,过来把我举高。”矮人说着,已经不客气的踩住了酋长的脚。

壮汉不情不愿的让矮人踩上他的肩膀,矮人的铁靴子和体重压的他呲牙咧嘴,酋长问道:“看到什么了吗?”

起先,矮人王照例只是大笑,酋长了解他的习惯,也不催他。矮人王终于再次笑够了,他跳下来,用斧柄拍着酋长:“大个子,把你剩下的兵都派上去吧。”矮人喜上眉梢。

“周人?”这是唯一的答案。

“抱歉打扰了。”是总管,“陛下要召见公主,还请各位先生移步音乐厅,菲莉帕小姐已在那里恭候大驾。”

绅士们一一上前与公主告别,轮到了亚历山大,他轻吻了公主的手背,没留下嘴印,显出了他并不是总像表面上那般粗枝大叶。公主又细看了看他,其实,这位来自北方的年青人也很英俊。

花园里很快空无一人,小女孩的魅力也确实无法跟成熟的女诗人相比。

她跟着罗根朝着父亲的书房走,经过了一段无人的走廊,她悄声问道:“是什么事?”

“抓到刺客了,殿下。”总管听起来很高兴。

那个女刺客,他们会吊死她吗?维多利亚不知她该怎么去考虑这个问题。卫兵推开了书房的门,父亲和首相在说着话,总管向皇帝鞠躬后,退了出去。书房的门又关上了,公主突然觉得害怕,他们会吊死她的。

“殿下。”首相向她鞠躬,公主略微的点头算是回礼,皇帝拉着她的手,领她来到了书桌前,上面有一张女人的画像。

皇帝拿起画像,展示给了维多利亚:“亲爱的,你看看,这是不是那天攻击你的刺客。”

石墨勾出来的素描,描绘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长发女人。肩膀上的疼痛又回来了,这只是幻觉,我的伤早好了。公主把注意力转回画像,黑且粗的眉毛,大而圆的眼睛……

“父亲,对不起,但我见过的印地女人都是这种长相。”维多利亚说了实情。

“哈,怎么样。”父亲早就在等她这句话了。

“陛下,这女人我们审问过了,而且也在她住处搜到了那把弩,当警卫闯进去时,她正忙着藏那些凶器。”首相一脸无奈,“而且她还打伤了两个警卫,可不简单。”

“踢男人的裆部,是个女人都会吧。”话一出口,皇帝才发现说漏了嘴,他瞄了眼女儿,维多利亚把头转向别处,装作没听见。

“而且我找了那天当班的士兵去确认过了。”

“替我女儿挡箭的禁卫死了,也只有他离刺客最近。”

“啊?”维多利亚失声惊叫,打断了两个男人的争论,公主努力的把话说完:“保护我的禁卫死了吗?”

“是的,殿下,他是个忠于职守的好人。”首相先回答,公主又转向父亲。

“啊,是这样,亲爱的。”轻飘飘的一句。

“他叫什么名字。”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皇帝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当天便有人把禁卫的名字告诉了他,好让皇帝发嘉奖令,但他签过字后就忘记了。

维多利亚不再理会张口结舌的父亲,她低着头,眼泪落到了地板上。

“那位青年叫做杰克威尔伯福斯。”首相好心的替皇帝回答了。

维多利亚掏出手帕把眼泪擦干,又狠吸了两口气,她控制住了情绪,向首相表示了感谢。她对父亲屈膝行礼,走出了书房,听声音,首相和父亲又陷入了争论,她懒得去关心。杰克威尔伯福斯,她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又向我屈膝了,她生气的时候,总是这样。皇帝拿起了桌上那张素描,凭着一张纸就得要人命?他很犹豫,这个星期吊死了不少人,也都罪有应得,但这女人万一是被人陷害的呢?

“陛下,证据确凿。”皇帝的犹豫不决让首相没了耐心,“况且,不尽快把刺客绳之于法,那就没理由不让瑞克领的军队进城了。”

“我的命令还不够吗?”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愠怒。

“杰洛特有正当的理由,加上他的好名声。无论谁都会觉得他是忠君爱国。”首相认为自己是在劝一个白痴,但这个白痴却是皇帝,“强令区区千人的公爵领私兵不得进城,只会被其他大贵族耻笑,让瑞克公爵生了异心。”

“等放了他的军队进来,里面要是再混进来一个刺客……”

“别说了,难道他瑞克公爵真敢打皇室的主意?”皇帝陷进柔软的坐垫里,颓然的摆摆手。

“公主都被袭击过了。”事实再次被提起。

“刺客是个印地人。”皇帝做着软弱的抵抗。

“大使保证这事和他的国家没有半点关系,而我相信他。”

“他守着瑞克港,跟精灵和东方人贸易,都富可敌国了,有必要这么冒险吗?被抓到证据了,可是会家破人亡的。”皇帝最后那句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想想你的父亲,当年的皇帝与大贵族约好了分路进军,合击恶龙军团,最后却只有你哥哥的军队赶到……”皇帝盯着首相,目光凶狠,首相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

“你的父亲和哥哥带领士兵浴血奋战……”首相拍着桌子,皇帝双手捂住了脸。

“从早上打了夜晚,又坚持到了第二天凌晨,几个大贵族家没有一兵一卒赶到。”他又回到了那一天,被搀扶着走进觐见厅的士兵,穿着血迹斑斑的破损盔甲,一张张脸失魂落魄……

“够了,够了!”皇帝叫停了首相的历史课。

“你要杀就杀吧,不过一个印地女人。”他说完这句话,全身的力气也随之而去。

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比起我儿子的安危都不算什么。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四章:深渊魔域向你问好

“那恶魔临死前,它说,它说……”精灵缩进了毯子,艾米莉坐在床边小声说着安慰的话。厨娘艾薇来送饭时见到精灵这样子,便留下没走。法师刚好缺个端茶倒水的也就没赶她。

恶魔是混乱无序的怪物,嘴里只有谎言。但看着精灵憔悴的神情,艾米莉决定先把常识放到一边。

很长一段时间里,屋里只听得到精灵牙齿打颤的声音,克里斯蒂娜恍惚到连杯子都握不住,锡制的酒杯从精灵细长的手指滑落。完了,这毯子和床单都是都是镇长特意腾出来的高级货。她心里着急,可行动上永远慢半拍。下个瞬间,被子落到了艾薇手里,厨娘接住了杯子,没洒出一滴酒。

这些乡下人还真是充满了惊喜啊,艾米莉倒不太在意女孩非人的反射神经。她有个濒临崩溃的朋友要管,没那么多闲心。

法师坐到快要睡着,精灵终于说了句有意义的话。

“它说,它知道里昂是怎么死的。”精灵很小声,像在自言自语。

“呃,艾薇,能让我和克里斯蒂娜单独谈谈吗?”法师先行轰走了无关人员,她有预感会听到一大堆有的没的。

厨娘本来在边上瞪大了眼睛要听故事,这下被法师点了名。她只好听话的出了屋子。艾米莉看着被重新关上的门,以前没见她这么黏人啊。

“小娜,恶魔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法师把注意力转回老友身上,她细声细气的像在教人穿衣服,“这是地狱生物的本质。”

“它还说了里昂亲过我……”精灵做了个很孩子气的动作,她伸手遮住了眼睛。

哈,我还以为他们两个白痴只会拉拉手呢,没想到她也挺放得开,平时扭扭捏捏装的挺像嘛。艾米莉根本不想听精灵跟里昂的私生活,一个字都不想。

“就这个?没其他的我走了。”她从床上站起来。

“恶魔说,里昂托它向我问好。”法师愣住了。

圣骑士躲过了狂战魔砸来的拳头,身后的士兵却没那么好运。砖石碎裂的巨响里夹杂了惨叫,她冒险回头查看,至少三个人倒下,生死不明。

“丫头,你去照顾那些小伙子,我来对付它。”矮人照着恶魔陷入路面的前肢猛砍,钢铁和硬皮对抗,只留下些惨白的印子。

她和剩下的士兵将伤者搬到了几十步外。受伤最重的已经没了呼吸。她双手合十跪在还能喘气的人身边,闭上眼祈祷。这一幕逃不过恶魔的双眼,它忽略了矮人,张开嘴对准了忙于救人的圣骑士,想要吐出剧毒的臭气。

一个火球向它射来,恶魔被迫闭上嘴硬撑。魔法的能量在它脸上炸开,冲击波把矮人掀翻到路边,像个破掉的啤酒桶。

“黑袍子,你想烧死我吗?!”矮人大声抗议。

“抱歉,矮人先生,我本以为……”

恶魔不再像动物那样趴着了,它抬起前肢,用后腿站立,爆炸熏黑了它半张脸,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狂战魔真的发狂了,它朝着法师猛冲,速度快到矮人来不及阻拦。

圣骑士挡在法师身前,她手里那把泛着蓝光的剑,生生逼退了恶魔。克里斯蒂娜双手握剑举过头顶,主动拉近了距离,由上至下展开攻击。狂战魔本能的用手去挡,表皮厚实的鳞片足以保护它。

长剑切开了恶魔的甲壳,削掉了它两根手指。狂战魔难以置信的盯着手上喷血的伤口。矮人从它身后接近,恶魔柔软的膝关节承受了一次斩击,虽然没有圣骑士那么好的效果,也足够让它跪倒了。

下一剑戳进了它的肚子,恶魔仰面倒下,圣骑士上前再次举剑,瞄准了它的脸。

“以大地之母的名义,滚回地狱去吧。”剑身的蓝色光芒强到晃眼。

“等等!”恶魔竟然求饶了,长剑停在它的鼻尖,圣光烧灼着它的皮肤,在场的人都闻见了一股焦糊味。

“我知道你的爱人里昂是怎么死的。”狂战魔极力延长苟活的时间,虽说它不能在凡间被真正的杀死,可回到老家沉睡一百年也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长剑穿透了它的头骨,精灵咬着牙转动剑柄。狂战魔不再动弹,庞大的身躯起火燃烧。地狱的生物只会胡说八道,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克里斯蒂娜当然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字的。恶魔提起里昂的名字,只会激怒她,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他第一次亲你是在三年前,你的闺房里,小精灵。恶魔的尸体在一点一点的烧成灰,它的意识强行钻进了精灵的大脑,这可不是用剑能阻止的。

狂战魔又提供了些细节,克里斯蒂娜脸红的发烫,做贼心虚的左顾右盼。士兵们围着狂战魔的残骸哈哈大笑,用武器去戳还没烧尽的部分。弗林特检查着斧刃的缺口,心疼的直吸气。恶魔的耳语只有她能听到。

里昂要我代他向你问好,他说,在地狱的每一天都想着你……恶魔的尸体消失了,它的话亦如此。

“你是说,恶魔告诉你,里昂的灵魂被困在地狱?”

精灵拼命的点头,她把整个过程都告诉了法师,除了某些特别私密的细节。艾米莉抱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恶魔虽然假话连篇,可也会拿出些真货,哄得大把的凡人与其签约。

深渊魔域有束缚住凡人灵魂的能力,我又没办法去确认里昂的灵魂所在。艾米莉躺倒在床上,看着木制的天花板。怎么办,如果里昂真被抓去了地狱,那岂不是已经呆整整两年,地狱的时间跟凡间不同,有可能都过了几百年,也有可能只过了几天。一想到里昂会受到的折磨,她觉得整个屋顶都开始旋转。

精灵紧挨着法师躺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也好想哭啊,小娜,心里这么想,艾米莉却不敢显出半点脆弱的样子,她担心精灵当场崩溃。

“没事的,恶魔是在说谎。”艾米莉搂住了精灵,克里斯蒂娜哭了,眼泪和鼻涕打湿了她的丝绸睡袍,和天鹅绒做的毯子。

我也好想哭啊,小娜。泪水划过了她的脸,我也好想哭啊。法师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嘴。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五章:好一个完美的家

艾薇刚刚把门关好,就看见了那个黑袍子。法师还摆出一副等了她很久的嘴脸。艾薇厌恶的眯起了眼睛,真不方便,要是在地狱,我早动手了。魅魔改变路线朝厨房走,黑袍法师似乎很惧怕圣骑士,还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她才耐着性子在小屋里看精灵干嚎,可又很不幸的被艾米莉踢出来,她必须重新寻找避难所。

“艾薇……”镇上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但从法师嘴里说出来,她觉得特别讨厌。

半魅魔加快了速度,反正人类追不上她,她也不担心法师会拆穿。

“……女儿。”这比定身术管用多了,恶魔转身面对法师,眼神异常凶狠。

她曾经一心想找到父亲,但来到凡间的这些天,她学了很多东西,例如不能一言不合乱杀人,还有身为女孩要故意装的很弱,来让男人高兴。

以及穿黑袍的法师会召唤恶魔当仆役,而且分工明确,小恶魔是帮佣,石像鬼是看门狗,魅魔则是暖床的……那个艾米莉每次酒喝多了,就专讲色情的东西,她好像很喜欢看精灵脸红。在高贵的精灵大小姐又羞又恼的时候,帮她们两位送饭的艾薇可是没少学新知识。

本来恶魔也没什么道德观念,但她好死不死的有人类血统,母亲因为留恋凡间的生活,或者纯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跟她讲了不少故事。

艾薇这下知道了,母亲讲的都是人类虚构的童话。她拉着艾薇的手教她飞行,在血红的太阳下,也不忘告诉她,终有一日,她的父亲会重新召唤她们母女去凡间团聚。母亲日讲夜讲,小小的艾薇信以为真,直到母亲被地狱犬撕的粉碎,她一个人颠沛流离,艰难求生,也没放弃过这个念想。

昨天晚上,她站在人群里只是想接圣骑士的,没曾想一抬头见到了个穿黑袍的男人。法师掀开了兜帽,她如遭雷击,那块左脸的胎记,母亲无数次的告诉过她。不可能这么巧吧?她心里想着却控制不住双腿,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站到了法师身边。

艾薇看着法师,法师也低头看着她。法师一脸见到鬼的表情,惊慌失措的骑着马跑远了。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

“有些男法师找不到女人,就召唤魅魔来用哦。”她忘不了这句话。

用,用……我只是你“用”过母亲后的意外吗,就像汤锅底下的那层锅巴?艾薇瞪着她的父亲,气的说不出一个字。魅魔的指甲逐渐变得锋利无比,后背突起的皮翅就快把上衣撑烂了。

“听我解释,艾薇。”恶魔歪着脑袋,弓起了身子。害怕了?很好,我一会掏出你心脏的时候,可别尿了裤子。她朝着法师踏出一步。

法师把法杖丢到地上,举起了手:“艾薇,别这样,你会被其他人看见的。”

恶魔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冲过去,单手捏住法师的脖子,将他砸到了墙壁上。

“我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要了你小命,再把尸体丢去后面的河里喂鱼,我看这里的人都很讨厌你,大概也没人在乎你的死活吧。”艾薇逐渐发力,指甲刺破了皮肤,在法师的脖子上留了五个血洞。

“但你并没有,其实,还是,想听我解释的吧?”法师挣扎着说完。恶魔一松手,他摔到了泥地上。法师重新爬起来,叉着腰大口的喘气。

“说。”艾薇又恢复了人类女孩的模样。

“你……”他刚要开口,有听到了动静的士兵跑来查看情况。当兵的怒视法师,问艾薇要不要帮忙,是不是这个混蛋想占你的便宜。法师缩着脖子掩饰伤口,艾薇谢过了义愤填膺的绅士,说黑袍子只是想找她要点吃的。

英雄救美的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艾薇转过脸,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当时我只是个学徒,因为偶尔接触到了恶魔学,被其中的知识吸引了,忍不住就私下研究……”法师腿软的站不起来,他靠着墙坐在地上。

“说重点。”魅魔蹲在他面前,很不耐烦。法师看着魅魔的那双暂时跟人类别无二致的手,加快了语速。

“……我被赶出了法师塔,又被丢进监狱。好在教廷虽然不允许研究恶魔学,但也不再处决任何人了。他们鞭打了我一顿,禁止我再回都城。”魅魔的指尖好像变长了些,法师说的更快了。

“……总之,我在男爵的封地住了下来,对外宣布我是个药剂师,这才被大家接受。”魅魔在他眼前玩弄着手指,指尖划过指尖,溅出了火星。

“一个人太寂寞了,我脸上又有这种东西,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跟我,连寡妇都不理我。”

“所以我就召唤了你母亲,想要找个能跟我说话的。”一阵风刮过,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耐心从来都不是恶魔擅长的领域。

“但我确实爱你母亲,事实上,你母亲是我唯一接触过的女人,女恶魔。艾薇这个的名字也是我们约好的。”他终于说到了重点。

“那你为什么赶走她。”艾薇总算说了一句话。

“我不够强,契约有限制,恶魔不能永远留着凡间。”见艾薇总算愿意跟他说话,法师放松了点,他正想接着说。军队的号角吹响了,连续不断,一声接着一声。

艾米莉推开门,看见厨娘和桑切斯蹲在墙角说着什么,她顾不上打招呼。提起法袍就朝着号声传来的方向跑,那把漂亮的匕首在她腰上一颠一颠的。

克里斯蒂娜也跟着她走出来,精灵双眼红肿头发散乱,活像个幽灵。她只穿着贴身的衣物,号声唤醒了她,精灵要去履行圣骑士的职责。

艾薇赶紧拦住了衣不遮体的精灵,把她推回房间。

“大人,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盔甲和剑来。”精灵像小孩那样傻傻的点点头,坐在床上发呆。

艾薇掩好门,恶狠狠的瞪了墙角的法师一眼,跑去找精灵的装备。

桑切斯坎贝尔苦笑着对他女儿挥挥手,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罐药膏,抹了些到脖子和脸上,他真是个药剂师。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六章:欢迎来到激流镇

都看着我干吗?为什么都看着我?明明洗干净脸才来的……经过她身边的士兵都无礼的瞪着她,精灵火冒三丈。

“全军,向前看!”克里斯蒂娜用了能达到的最大音量,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效果很好,没人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了。比起精灵的黑眼圈和红鼻子,激流镇的保卫者有了更值得关心的问题。

死人的大军来了。复活的尸体既有人类也有绿皮,从庞大的数量来看,似乎这些年死去的人都来激流镇了。尸群缓慢的移动,活尸低头垂首,拖着步子。但石墙的很多守卫者都见识过不死怪物的疯狂,活人握紧了武器,只为不变成尸体。现如今在这片土地上,安息也成了奢望。

“五百步,四百五十步!”沃克站在精灵身边。沃克昨天刚到,便带着人在空地上清理了射界,划出了标记,体现了一个资深军官的价值。

“两百步,箭上弦!”他的命令被人向下传递,墙上的弓手搭上箭,一把把长弓被拉到极致。

“放!”满眼都是死人,指挥官不需要再指定对象了。

羽箭射出,克里斯蒂娜瞪大了眼睛要看效果。死人不会躲,也不在乎,每个弓手都弹无虚发。箭头钻入了腐肉,活尸对插在身上的弓箭并不在意,尸群目不斜视的继续前进,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头部中箭,倒在地上。弓箭就在这时起火燃烧,把它们点成了火柱。中招的死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怪叫着在尸群里乱窜,引燃了更多的死人,火越烧越大。

战果好的出人意料,沃克兴奋的直跺脚,一时忘了下令。

“弓手上弦!”这次换成精灵了,她逐渐适应了圣骑士作为高级军官的身份。“放!”她朝前挥下手。

第二波打击落到尸群头上,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适应了武器效果的弓手不再纠结于瞄准头部,只求射中便好。被点着的死人满地打滚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有些步兵堵住了耳朵。下面的鬼哭神嚎对精灵的折磨尤其严重,她的手指都扣进了砖石间的缝隙。但克里斯蒂娜咬着牙硬撑,部下还指望着她呢。

“一百步!”死人退化的感官总算看清了石墙和上面的守军。尸潮不再像一滩偶尔泛起涟漪的死水。活尸脱离了召唤者的掌握,成为了被进食本能驱使的怪物。百步的距离,死人转瞬及至。

然而在大门前,活尸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尸潮在此一分为二,洒向整个石墙。墙下的死人挤成一团,互相拉扯着往上爬,两人高的墙壁阻止不了它们太久的。士兵们抬起边上的水桶往下泼,沾到水的活尸烧了起来,就像被淋上了火油。

面对汹汹燃起的大火,数量不再是优势,反而成了逃脱的累赘。活尸烧的如此彻底,以至于墙根下很快便没了动静。恐怖的尸潮来势汹汹,却没对守军造成任何威胁。

这就是圣骑士吗?沃克看着精灵的侧脸,她举着鹰旗傲然挺立,浑身散发出了圣洁的光芒。她只靠言语就让张牙舞爪的死人一步都前进不了。

活尸退去了,就像落潮后的河滩,丢下一地烧焦的尸体,成了真正的死人。

“沃克先生,叫士兵们去修道院取新的圣水。”克里斯蒂娜把旗子还给旗手,没有自我意识的活尸只是低级死灵,遇到了圣骑士再多的数量也是白费。精灵盯着远处的树林,等着那晚遇到的东西冒出来。

尸潮被轻松的击退了,连一个伤者都没有。如果克里斯蒂娜是男性,欢天喜地的人们会打破阶级和职位的界限,给予热情的拥抱,和真诚的赞誉。可惜她是个姑娘,还是个让人望而却步的高等精灵。只能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尊高雅的大理石雕像。

树林边上好像有东西,精灵扒住墙的边缘,努力往前看,她越过了密密麻麻的死人,捕捉到了多臂蛇魔的身影。罪魁祸首终于来了,精灵咬牙切齿。

“圣骑士大人?”沃克见克里斯蒂娜浑身紧绷,便也顺着精灵看的方向望去,除了夕阳在林木间投下的阴影,他看不见别的。

“叫大家准备。”精灵的声音听起来很压抑,多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沃克向着几位队长打手势,要他们各自约束好部下,现在不是争论谁该指挥的时机,何况圣骑士的位阶远高于普通的营地指挥官。

活尸又回来了,后面还多了压阵的恶魔,让人毛骨悚然的军队再次发起进攻。

“五百!”沃克大喊,同样的词被各个队长传遍了整道石墙,守军都看到了那四手四脚的蛇头怪物。怪物的四只手拿着武器,四条腿支撑住了它高达十尺的巨大体型,比狂战魔整整大了一圈。

恶魔这种非自然的存在吓坏了很多人,有不少于一打的弓箭飞了出去,连最前面的活尸都没碰到。

“哪个婊子养的!?这些箭都被祝福过,不能浪费!”不待圣骑士发作,沃克就先开骂了。他凶狠的眼神看了又看,锁定在几个没穿着红色罩衣的弓手身上。这帮农夫!一会非得好好的抽鞭子!

“两百五十步!”沃克还不下令,他决定放近了打。精灵却举起了手,随着她的命令,弓手搭上箭,找好了目标。

“放!”弓箭砸进了死人的前排,照样引燃了不少,但也有一小半羽箭插在泥地里。

“大人,这……早了点吧。”沃克盯着敌人密集的队列,小声提醒精灵。圣骑士伸手朝前一指算是回答。燃烧的活尸不再像没头苍蝇那样乱窜了,不死怪物忽略了正在燃烧的身体,只管向前猛冲。

“弓手,自由射击!“克里斯蒂娜早就料到了,恶魔的存在能加强死灵法术的效果,被祝福过的武器,不再吓得住死人了。

弓手们拼了命的射击,但尸潮看起来并没有被削弱太多。死人接近了石墙,更糟糕的是,在恶魔的指挥下,着火的尸体全都冲向了大门。虽然有很多死人在到达目标前就燃尽了,但死人前赴后继,伤亡和疼痛对于尸潮来说是没意义的。

”大地之母,降下你的祝福,保护我等。“精灵完成了祈祷,她伸出手,无形的壁障再次展开。死人犹豫了下,随着恶魔的吼叫,竟然穿了过去。十几个燃烧的活尸成功靠上了橡木门,引发了不小的火势。恶魔躲在尸群后面,弓手向它瞄准,可射出的羽箭全被它的表皮弹开。经由修女和圣骑士临时祝福的武器,只能对付低级的僵尸。

所以圣乔治才一再强调需要二十个圣骑士啊。门洞里的火势经过守军紧急抢救,被扑灭了,但既然她的壁障失去了效果,那门迟早会被打破的。

克里斯蒂娜把指挥权交给沃克,下了楼梯。法师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圣骑士不会干等着活尸打进来,镇里还可是有上千人,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艾米,准备好了吗?“精灵问道。

”迫不及待。“法师拍拍腰间的袋子,一如既往的信心满满。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七章:胜负手

“到了外面,艾米你呆在我们中间。史蒂夫,无论发生什么事,优先保护法师。“克里斯蒂娜又交待了一遍,除了她,就数史蒂夫的盔甲最好。精灵要负责冲阵,没时间顾及老友的安全。

”遵命,大人。“主教的儿子抬手捶击胸口,郑重其事的敬礼。克里斯蒂娜又看着其他人,队伍里都是跟随她战斗了很多天的士兵,她已经记下了大部分人的名字。亨利,克里夫,乔治……士兵们与她眼神相接,有尊重,有紧张,还有听天由命的。她来到队首,格林站在她右边,有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兵陪着,精灵能更安心一些。

一定要成功。克里斯蒂娜等着墙上的弓手清除障碍。沃克又组织了两轮齐射,他转身面对门后的突击队。精灵明白了,她喊道:“开门!“等候多时的士兵搬开了顶门的原木,抬下了门栓,空地上业已烧焦的尸堆一览无余。

精灵拉带头走了出去,其余人跟在她身后,没有片甲护身的法师躲在史蒂夫后面,骑士尽责的抬起盾,护住了他们两个人。

透过面甲的缝隙,她看到死人在后退,她又朝转头看了看,两边亦是如此。死人竟然撤退了?头盔限制了她的视野,精灵掀起面甲想看的更清楚些。

有一道黑影飞来,她眼疾手快的用剑拨开,打落了一支羽箭。沃克早跟她说过死人也会用武器。透过尸堆冒出的浓烟,她看见了为数不少的死人拿着弓箭和十字弩。

”靠拢,举盾!“克里斯蒂娜蹲下把盾牌推向前,格林紧靠着她单膝跪地,士兵们紧贴着彼此,把盾牌朝外或者举过头顶。队伍缩的像个龟壳。她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能听着箭矢撞击盾牌的声音,频率快过了下冰雹。精灵痛恨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别无选择,必须相信后方的守军能及时提供支援。好在没人被射中,她自我安慰着。

箭雨停止了,她将盾牌挪开了一条缝,刚好见到几十个火柱向着她的队伍冲过来。

”散开,快散开!“精灵大声重复命令,头顶的盾墙终于解散,她这才得以起身。被弓手点燃的人型火柱也离得不远了。怎么办?精灵不能放任她的小队分散躲避,那会被死人各个击破,但聚在一起更危险。

“艾米!快来!“她还有个法师恭候差遣。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法师整个人贴上来,另外一只手从她耳边探出,四指紧握食指前伸。咒文吟唱的像是情人低语,她只来得及闭上眼。

爆炸掀起的热浪几乎烫伤了她,几十步外冒烟的碎块是死人存在的唯一证据。方阵继续向前。死人堆里的多臂蛇魔是她的目标。恶魔知道精灵的意图,它指挥着尸潮在身边聚拢,想要靠近可不容易。

“小娜,你只管往前就好,其他的交给我。“法师听起来非常有信心,挡路的死人数以万计,光是飘来的恶臭就让人受不了,可艾米莉何时辜负过她?精灵的剑刃冒出了蓝光。恶魔能强迫死人冲破地母的壁障,但即使地狱生物也不能硬抗神祝福过的圣骑士。

长剑搭上了盾牌的边缘,只是上面的圣光,便逼得死人退到两边。恶魔恼羞成怒,它受够了坐等圣骑士打上门,受够了当猎物的感觉。深渊魔域的高阶恶魔迈开了四条粗腿,走向高等精灵的队伍,一路踩烂了不少挡道的死人。灰色的尸潮在圣骑士和恶魔之间散开,留下了一条恐怖的通道。

“小精灵,来一对一吧,就你跟我。“恶魔走到了几十步外,发起了挑战。

克里斯蒂娜正想出去,法师扯住了她的腰带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精灵又退了回去。

”怎么?光荣的白骑士也会害怕吗?“恶魔的四只手变出了四把弯刀,”那我就一口气把你们都杀光好了。“怪物宣布。

法师伸出了手,咒文念的飞快:“兹,基拉南,凯尔,喀顿,所莎恩,苏。”左手的兔毛和蝙蝠粪化为灰烬,右手指尖则射出了数道闪电。恶魔用上了全部的四只手来保护它的脸。

”就是现在!“精灵举着剑往前跑,队伍中间的士兵抬起长枪紧跟着她。剑和枪矛同时插入恶魔的,留下了冒烟的血洞。蛇魔疼的怪叫,它的尾巴猛地甩过来,就像根鞭子。

她早看见了蛇魔的动作,但克里斯蒂娜退无可退,普通的士兵哪有那么快的反应。周围都是活尸,被打飞出去必死无疑。精灵用盾牌护住身体,向大地之母祈求保护,她挡在了蛇魔的攻击路线上。

粗如树干的蝎尾击碎了她的鸢盾,只留下了挂在她手臂的一小部分。精灵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其他人丢掉长矛,抬起她撤回了方阵中央。

克里斯蒂娜低头干呕,却吐不出来,恶魔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打出来了。她凭着剩下的意识,抖了抖左臂,还好,没有骨折,我还能战斗。她向格林伸出手,老兵将精灵拉起来。

恶魔放声狂笑,笑声扭曲而充满了恶意:”真是让我感动啊,既然你那么关心手下,就死在一起吧。“

恶魔只用了一句话就变出了十几把锋利的刀刃,环绕着它的身体高速旋转。蛇魔不再言语,它大摇大摆的往前走,想要把克里斯蒂娜搅碎。

”到此为止吧,地狱来的脏东西。“法师站到了方阵前面确保蛇魔能看见她,她从袋子里拿出了那片羽毛,”认识这个吗?“

恶魔差一点就当场扑过去,它犹豫了下,停在原地说着了无人能懂的语言,它在施法。

精灵的长剑再次冒出了蓝光,格林捡起一把长枪,所有人都向着恶魔冲去,胜负就在这一瞬间!

史蒂夫也想跟着大家冲锋,但他谨记了精灵的嘱咐”无论发生什么……”,骑士服从了命令,保护着全神贯注的法师。没了恶魔的控制,上万的活尸就那么干站着,死死的盯住了他和法师,史蒂夫祈祷圣骑士能成功,否则他们的下场一定是被生吞活剥。

耀眼的金光在法师手上汇集成型,魔法完成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九章:那片飘着花香的青草地

恶魔也有极限,它要么承受圣骑士的破邪斩,被士兵用受过祝福长矛的攒刺,要么吃一发驱逐术,打道回府。无论如何,它都没有余力再维持身前的剑刃壁障。双重打击之下,强大如它也会形神俱灭的。恶魔盯着迫近的精灵,想要记住她的脸,可惜比日光还耀眼的蓝色火焰阻止了任何形式的窥探。

一百年对你对我都不算长,高等精灵,到时……蛇魔试着把意识与圣骑士相连,金色的射线击中了它,在凡间抹去了它的存在。

硫磺味的空气,血色的太阳,漫无边际的红色地平线。啊,家,甜蜜的家。皮质的鼓膜包覆住了它的身体,蛇魔沉沉的睡去,它将在一百年后醒来。

十尺蛇魔消失于无形,死灵法术失去了维持者,上万具活尸同时倒地,整齐划一好似扯线木偶。她收剑入鞘,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完成不了,格林扶住了她的手,替她把长剑送入剑鞘。

“大人,你还是别走动,等着担架吧。”老兵的眼睛直往下瞄。

‘我左手提不起来,肚子疼的受不了。’精灵硬挤出了个笑容:“我很好,谢谢你,格林先生。”她模仿见过的男性军人。

‘男人们能头上缠着染血的绷带,大笑着炫耀伤疤,我也可以。’她首先是个指挥官,其次才是个女孩。’大家都看着我呢,’精灵迈出了第一步,地面的枯草以最快的速度向她的脸靠近,她倒下了连祈祷的时间都没有。

劫后余生的欢庆停止了,士兵们七手八脚的抬起了克里斯蒂娜。

‘他们为什么那么着急?’精灵想要抬头,她做不到。

‘艾米怎么流眼泪了’法师红了眼睛跟着她跑。

‘我受伤了吗?’她从胸口往下摸,腹部的盔甲凹进去了一大块,她摸到了锐利的金属边缘。精灵抬起手想看,光是这个简单动作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手套的指尖部分是红色的。’伤到内脏了,我得祈祷。’

她刚要开口,血从胃里涌上来,漫过了嘴唇,经由白皙的脸颊,落到了金色的长发上。

“把她的头盔解下来,她快被血呛死了!”艾米莉急得跳脚,男人的指头太粗了,还都戴着手套!法师亲自动手解开了扣带。把头盔被丢到了地上。

几百步的距离不算长,但对失语的精灵来说,每一次颠簸都是痛苦的折磨。她想说点什么,可嘴里全是鲜血,她又咽了回去,这引发了更剧烈的咳嗽。血水沾满了她的下巴和脖子,精灵碧绿色的杏要合上了,我昨天就没睡,好累啊。

“嘿!嘿!坚持住!”有人晃她的肩膀,好像是艾米莉。我想睡……

“快开门!她要不行了!”她意识模糊到认不出这个声音。

“丫头啊!都愣着干吗?给我去找修女啊!”矮人也来了。

“让开,让我过去!她这是中毒了!”这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她记不起来了。

精灵的头歪向一边,手垂到了地面,黑暗包围了她。

一束光,重新点亮了她的世界,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

‘我的盔甲呢?剑去哪儿了?’她穿着一件款式独特的裙子,没有盔甲和武器让克里斯蒂娜很不安,精灵觉得自己像是赤身。

艾米不见了,弗林特不见了,满地的尸体和恶魔都不见了,她誓死保卫的激流镇不知去向。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青草地和点缀其中的花朵。

‘嗯,先看看再说吧。’她习惯性的去拉裙子的边,这袖口真宽啊,好滑的布料,是丝绸的?她低下头,裙子是青色的,她踏出了一步,看到了脚上那双奇怪的布鞋。这身衣服和鞋子有种怪异的熟悉感,但她想不起来了。

‘是恶魔干的?’精灵向地母祈祷,平生第一次,她感觉不到泰拉的存在。

“小娜!”男人的声音,精灵抬起头,那张脸和红色的短发,’是里昂!’

精灵咬着牙狠掐大腿,’好疼!’她瞪着不远处的男人,理智与幻想全面开战。

“里昂?”精灵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难得有别人吗?”那人恶作剧的故意看看周围,向她敞开了双手。

她不再是圣骑士,也不是那个肩负重任的指挥官了。她变回了克里斯蒂娜,一个为了爱人伤心欲绝的精灵女子。她哭着向前跑,眼看着要接近目标了,她伸出了手。不熟悉的布鞋出卖了她,精灵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别担心,我没事,我没事。”尽管疼的要命,她还是笑着爬起来,飞快的拍掉衣裙上的泥土,她又把遮挡视线的头发撩到了耳后,这才抬起头,“里昂,你……”

他不见了。

“里昂!你跑哪里去了?”她把手搭在嘴边喊着,直到哑了嗓子,她的眼睛到处乱看,她的尖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丁点的响动。

什么都没有了,里昂消失了,花没了,青草地也不见了,她的世界再次暗淡无光。

精灵心灰意冷的跪在地上,她紧闭着双眼,等待生命的终结。

“别嚎了,娇气包。”是艾米莉,法师以跟语言不相称的温柔摸着她的脸,又俯下身说了句悄悄话:“小娜,门外都是你的兵。”

‘原来我没死,一切不过是昏迷后的妄想。’精灵想坐起来又没有力气,她只好伸手求助。艾薇抱住她的肩膀,帮她起身。她发现自己穿着艾米莉的睡袍,剑和盔甲放在角落。弗林特正在查看胸甲破碎的部位,她本想对矮人笑的,但视线中捕捉到一抹黑色,她的笑容凝固了。

注意到了精灵的不友好的目光,黑袍法师自嘲似的鞠躬,转身离开。矮人上来拍拍她的手,嘴里嘟囔着要去外面帮忙打扫战场的话,也跟着出去了。

男人们走了留下了三个姑娘,厨娘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圣骑士对她同行的鄙视让艾米莉很尴尬。她干笑两声做了解释,精灵中了恶魔的蝎毒,是法师及时伸出了援手。克里斯蒂娜瞪着老友,那样子像是在说,你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房间里的空气一时有点紧张,最后艾米莉摊开手做了个怪相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了艾薇陪着精灵,厨娘体贴的问克里斯蒂娜要不要吃点东西,喝口水之类的。精灵摇摇头,腿上根本没有掐痕,她刚才就看了。这是她醒来后干的第一件事。

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章:总有那么一天

当了俘虏后她就被关在修道院的地下室,想象中的拷问和处决迟迟不来。高等精灵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太过分了,我可是纳夏斯巴农家的长女。’躺在稻草床上的她手脚冰凉,浑身都在发痒,为此她甚至学会了捉跳蚤,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吱……呀”那扇破门被推开了,一个矮小的绿色身影进入了房间。

那个女法师就是这么残忍,没给她戴上任何的械具,但向她保证,只要跨出门一步,便会被炸上天。

黑暗精灵的活动范围只有从床到门不足十步的距离。在一次勾引卫兵被抓现行后,再也没有男性可以靠近她,地精除外。

“小姐,给你送午饭来了。”地精有个人类的名字,叫做乔治。玛雅翘着脚坐起来,对地精挥挥手像是赶苍蝇。小绿皮放下餐盘,走向了屋角的马桶。

“我听着人类在上面又吼又叫的,出什么事了吗?”这些天里,地精成了她唯一的消息来源。偶尔有个人类女孩也会给她送饭,但总板着脸一言不发,还拒绝给她倒马桶。可能的话,她宁可地精来,听说他以前做过管家,照顾人方面确实不错,哪怕对象是个囚犯。

“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打胜仗了。”地精干巴巴的回答里有了感情,表情里还带着……崇敬?黑暗精灵看得想吐。

“就算人类赢了,你们能得到什么?”这问题她跟地精辩论过很多次,老乔治习以为常,并不理她。玛雅放下腿,拍着黏到衣服上的稻草。这该死的杂草还钻到她的头发里,黑暗精灵抓了几次也没揪出来。她自暴自弃的拿着头发猛搓了一阵。该死的人类竟然不给她洗澡,害得她每天都在马桶和自身的臭味中度过。更糟的是,这房间里连扇窗户都没有,全靠一盏放在床边的油灯照明。

她虽然不需要光亮也能看,但她不是野兽啊。’也许这也是拷问的一种吧?’背上突如其来的瘙痒让她无法顾及形象,黑暗精灵用上了两只手去抓挠。

地精看着她,目光里有种怜悯。黑暗精灵气坏了,要是以前,她已经跳上去扭断了地精的小脖子。现在的玛雅没了这种想法,她每天只吃得到馊面包和某种豆子煮的汤,力量和尊严早离她而去。

‘人类只是不想要我死。’碗里的油快要没了,她一天中有光的日子即将结束。

“那个圣骑士想拿我怎么办?”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暴露了她的软弱,况且一个地精能知道什么?出乎意料的,地精回答了她。

“镇上的人想把你吊死,为那些牺牲者报仇。谷地逃出来的人对你恨之入骨。”地精深吸一口气,提起了马桶,“多次向圣骑士和镇长请愿,要求把你交给他们处置。”

黑暗精灵想起了那个拿着石头死命砸她的男人,被仇恨驱使的人类有多疯狂,她算见识过了。

“镇长也有类似想法,毕竟人太多了,粮食紧张。”地精提着马桶到了门口,他稍作停留,说完了最后一句,“那个圣骑士是你活着的唯一保障了,小姐。”老乔治伸手拉门,跟老旧的门框展开了一番斗争。

“你能……”门就快关上了,黑暗精灵赶紧把话说完:“你能把修女叫来吗?”

地精拉着把手,默不作声。

“我是说,麻烦你把修女请过来,谢谢。”被囚禁的日子里,她学会了礼貌。

门关上了,灯油燃尽,屋里重归黑暗。玛雅抱着开了几个大洞的毯子缩在床角,老乔治说的是“唯一”,她可不是聋子。‘连个小小的绿皮都想要我死吗?‘

自打出生,黑暗精灵的女性就接受教育,变得坚强,残忍,眼泪的只会被当作示弱的表现,成为某天在暗巷里被捅刀子的借口。她来到了地表,发现情况完全反了过来。大部分女人都很软弱,动辄哭天抹泪的,这曾让她发笑。

顾影自怜的泪水流出了眼角,玛雅明白了她的处境。人类把她丢在这里发臭,意味着她作为战俘毫无价值,那便只能拿她的头颅来作为庆祝胜利的余兴节目了。

她不想死,可又怎么去活呢?玛雅逼着昏昏沉沉的大脑高速运转。黑暗精灵是个很聪明的种族,她想到了,她目击过某件高等精灵绝对想要知道的事。

黑暗精灵重新躺下,她裹好了毯子,又设法用稻草堵住了破洞。人类想要她死,她偏不。’作梦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天很冷了,地下尤其如此。她希望高等精灵能快点取胜,她就要熬不下去了,

“快点来见我吧,圣骑士。”玛雅自言自语,在毯子下缩成了一团。

“嘎吱……”门被推开,光回到了屋子里,修女来了。

“听说你想见我?”黑暗精灵迅速坐起来,她模仿了记忆中人类女性的笑脸。

‘既然罗丝抛弃了我,那我会用别的方式求生。’修女靠近了她,胸前挂着个铜制的圣母像。

“你能跟我讲讲泰拉吗?”玛雅用最无辜的声音提问。

修女的眼睛亮了,黑暗精灵在心里窃笑,’人类果然是一帮传教狂。’

女人就这样,越漂亮越讨厌我。桑切斯朝前走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避开他。黑袍法师苦笑,’似乎不只是精灵大小姐如此啊。’他就像道路中央的马粪,人人都会看上一眼,然后赶紧移开视线,以防坏了留给晚饭的胃口。

‘怎么人都在往外走?’他随着人流到了大门前,靠着其他人的厌恶,他轻易的穿了过去。沃克领着手下的队长也要出去,被他拦了下来。

“沃克先……大人。”指挥官皱起了眉头,但至少他没有走开,在林地里的经历还在起作用。

“怎么放这么多人出去?”桑切斯看着镇外热闹如同集市的场面,还夹杂了不少女人。

“帮忙烧尸体,丢着不管会发瘟疫,一个法师还用得着我来说吗?”

“但……”他想出言阻拦,可惜沃克已经扭头走了,跟黑袍法师说话影响不太好。

他没办法,只有跟着大家来到了墙外,张牙舞爪的活尸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看上去的确只是一具具的尸体而已。

人们拖着尸体堆在一起,点上了火。同样的焚尸点有几十处,还有更多的死人躺在地上等着收拾。他路过了一个燃烧的尸堆,又经过了另外一个,恶魔的确被击退了,也许我该确认一下。

黑袍法师拿出了一块小镜子握在手上,脑中回忆起了书里的咒文,小声的复述着。

“来人呐!黑袍子要使用巫术了!”有女人捂着嘴尖叫。附近的男人迅速围过来,手里提着棍棒和武器。他收起了镜子,趁着人群还没完全聚拢,找了空当溜了出去。

‘那些人要不是看着我跟精灵一起来的,怕是要打死我。’一直以来他展现给边境住民的形象都是个独居的药剂师,这还是他第一次穿着黑袍示人。’教会真聪明啊,这样既不用脏了手,还能除掉我们。’

他在树林的边缘找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快要入夜了没人敢靠近这边。他掏出镜子,试着集中精神将魔法的力量注入其中。

咒语很快就念完了,为了防止法术失效,他又耐心的等了会才把镜子拿到了眼前。

他看到的末日……

桑切斯提起了袍子的前摆防止摔倒,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树林。跑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空地上打扫战场的有几百人,他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快回去!快回去!”他挥着手又跳又叫。很多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就像他是个酒鬼,谁会相信一个跟恶魔打交道的黑袍子?

他火急火燎的四下乱看,好容易在堆烧起的尸堆旁找到了沃克的光头。营地指挥官和矮人聊着天,看起来是说到了某种有趣的话题,两人互相取笑像是多年的老友。

“先生,快叫大家回去!”黑袍法师抓着沃克的手低头喘气,他很少锻炼,更别提跑步了。

沃克看看他又看看被抓住的胳膊,很是不悦。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可能理性的说话:“快让大家回来,有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什么事要发生?”指挥官满脸的不信任。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请相信我。难道我骗过谁吗?指挥官。”法师好容易忍下了大喊的念头。

“你可要对这句话负责,法师!”沃克甩掉了他的手,走到了人群集中的地方,用上了军官阶层特有的大嗓门。

终于有人往回走了,但不够快,很多人只是单纯的服从大人物。经过他身边时,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绕路,如果有谁实在避不开,则会把头转去另一边。

‘终有一天。’他也开始往回走,’终有一天,你们这些蠢货会告诉孩子,是了不起的桑切斯坎贝尔大师救了你们的小命。’

“呸!”有路过的人朝他脚下吐口水,黑袍法师赶紧躲到了旁边,在更多的人想要模仿之前。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一章:现在的年轻人

监狱历来是个光线差,脏的要命,臭气熏天的鬼地方。书记员早用手帕捂住了口鼻,那模样真像个淑女。’当年我跟陛下在战场的时候,两个星期都没时间洗澡,也没谁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但他未发一言,首相屈尊来此,可不是为了指导手下怎么做才能更爷们儿的。

看守的队长小跑着迎了上来,刚要开口,首相用食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下让他安静。在见到那个人之前,他可不能暴露身份。队长领着他和书记员一路往里走,牢房里的囚犯都睡着了,即使醒着也对他毫无兴趣。

经过了一道狭长的走廊,路过了散发出可疑味道的囚室,又从角落里的楼梯下到了监狱的审讯室、队长为他打开了门。首相把他的书记员留在外面,一个人走了进去。

从法官落座的姿势来看,他已经到了好半天了,有个警卫陪着他。见到了首相,法官起身向他致意,警卫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

他咳嗽了一声,并不急于落座。警卫反应过来,赶紧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审讯室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了。

屋子中间的铁椅子上坐着个女人,她的手脚都被锁住了,首相看着对方矮小黑瘦的身材,想不通法官还留个警卫干吗。

“索纳姆,首相阁下来了,你满意了吧。”法官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显然法官没等他就开始了审讯。

被称为索纳姆的女人想做个摊手的动作,可惜被镣铐限制了行动,只得手腕转了两下意思意思。她手很小,再小一点就能从里面抽出来了。首相忽然重新考虑了清退警卫是否明智。

“我要赦免,皇帝亲笔签名的那种。”她的要求首相是知道的。

这女人在前天夜里敲响了法官家的门,自报家门是袭击公主的刺客。法官被这不速之客震惊的说不出话,他擦了把冷汗,自己差点当着全城人的面,将一个无辜的女人送上了绞刑架。女刺客束手就擒之后,又声称她有重要的情报,请法官去把“真正管事的”喊来。

“想要情报,就拿赦令来换。”这是她的原话。

法官很尽职,当晚就跑去敲响了首相家的门。至于为何把刺客谅到了今天,那是首相的主意。

他出生在贫民窟,身为贵族和站街女苟合的产物,他的这条命就是因为一次讨价还价。况且,他也不想给一个刺客讨要赦免,皇帝最近变得喜怒无常,他才不想去触霉头。首相纯粹是抱着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心态来的。

刺客要是说不出点值得他半夜跑来的大事,明天就准备挂上绞架前的大梁吧。’听人说前些天吊死的犯人都被乌鸦吃的差不多了,’首相搓着光滑的下巴,’这女人只怕是不够喂鸟的。’

“我凭什么要给一个胆敢行刺皇室成员的罪犯赦免?”首相今晚很闲,他决定逗逗犯人。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刺客晃着腿,吊二郎当的。

“是什么呢?”

“见到赦令我就说。”

首相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他浪费了宝贵的睡眠时间,就为了这个?他横了法官一眼,心里想到了几个收拾庸官的方案。从公开训斥到发配去烽火连天的边境行省都有,一国首相被个女犯人当猴耍成何体统!

“我是瑞克公爵雇来的。”刺客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他又坐下了,手杵着下巴一言不发,刺客毕竟只是个年青姑娘沉不住气,她又补充了几句:“行刺公主是个幌子,不准备下死手的,刺客可不止我一个人。”

“嗯哼?”首相双手抱在胸前。

“公爵另外雇了一个刺客,打算对王子下手。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就在城外他家大公子的军营里。”女刺客接着说“我还有瑞克公爵想要篡位的证据。”

法官的嘴大的能塞进去一个橙子。他鄙视法官之余,内心也深受震撼。行刺王子他早猜到了,但没曾想瑞克公爵敢走这么远。’海洋王不过瘾了,想换个皇帝当当?’

“继续。”首相催促。

“我要见皇家赦令。”女孩在座椅上歪着脑袋,很是得意。首相被他的表情出卖了。形势逆转,换成刺客来钓鱼了。

他刚坐进了马车,又想起了一件事,首相看看身旁的警卫和车夫,直接走下去和法官咬耳朵。

“通知各门,遇到杰洛特瑞克出城,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拦住,但不能来硬的。”

“呃,阁下,这个。”法官有些为难,首相从牢房里出来就很激动,忘记他并不能命令驻防城墙的守军。

“哎,算了,你去把负责城防的哈里森爵士找来,让他立刻到警卫队的驻地见我。”

直到看见法官身边的警卫骑着马跑出监狱,他才从刺骨的寒风中回到了车上。法官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过来敲车厢的门。

“阁下,以前抓的女人,可以释放了吗?”

‘真是个爱惜羽毛的好法官啊。’首相的回答让法官愣住了:“人不要放,先……留着吧。”他像是交待晚饭的菜色那般随意。首相吩咐书记员让马夫驾车上路,把法官丢在原地。’一个个都只想着自己的名声,谁又为国家考虑过。’他靠在毛皮坐垫里闭上了眼睛,到警卫队还有点时间,他得先睡会。

“妈妈,妈妈,是我啊。”男孩敲着门,他已经喊了老半天,可没有得到回应。

“孩子,你,能快点吗?我,我要错过今天的布道了。”牧师打着酒嗝。他被酒馆的人丢到大街上,威胁再不结清酒钱就去教堂告他。泰拉保佑,让他遇到了拿着三个银币到处说要找个牧师的孩子。作为大地之母的传道者,他怎么能放着男孩去被那些三流骗子祸害呢。牧师好心的陪男孩来到了这片住着人的垃圾堆,当然,三个银币他也是要赚的。

“请等等好吗?”男孩很有礼貌,他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妈妈,我把牧师请来啦!”

即使因为宿醉而头疼欲裂,他也能闻到一股特别的臭味,那是不同于路边垃圾和粪水味道。牧师把男孩拉到边上,用力推了下那扇门,挤出了一条缝。牧师心里冷笑,这儿的人都穷的叮当响,谁会费心思锁门。扭曲变形的门框就是穷人的锁。

他用上了两只手和肩膀,这下门是开了。传出来的臭味比刚才更浓烈。牧师先于男孩进去,他或许是个酒鬼,但他仍然信奉泰拉之道的,否则如何施展医疗神术。

屋子很小,借由木板缝隙渗透进来的阳光,使他看到了桌上很多天没清洗的陶碗和木勺,位于灶台中央的铁锅里颜色复杂的炖菜,以及床上的……

“妈妈!”男孩从他身后窜过去,扑到了那个女人身上,不,或许说女尸才正确,她就是臭味的来源,仔细看的话,还能见到白色的蛆虫和黑色的苍蝇。

牧师的酒醒了大半,他在胸前飞快的划了泰拉之矛,走上前拉着那个男孩胳膊。

“孩子,快退后,当心传染病。”

男孩抱住了母亲,把头埋进了死人的胸口,眼泪和鼻涕糊满了他的脸。

“求求你,求求你了,救救我妈妈。”这种要求牧师听过很多回了。人类总以为神是无所不能,其实任何存在都是有极限的。

牧师摇了摇头:“孩子,你母亲都死很多天了,去买个棺材安葬她吧。”他与威士忌和女招待的屁股之类的幻象进行了激烈的斗争,善良大获全胜,四枚银币被塞进了男孩的衣兜,“快去吧,我留在这儿为她的灵魂祈祷的。”

母亲的脸平静如常,姿势都与他走的那天一模一样,难道说?男孩把手伸进了枕头下面,钱还在那儿,母亲是死于孤独无助……

“阁下,醒一醒,我们到了。”马车的门被打开了,冷风比书记员更早的唤醒了首相。老当益壮的骑士指挥官比他先到,在门廊上等着他。见首相下了车,哈里森爵士微微鞠躬。

“爵士,我是想请你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两位大人借用了警卫队的办公室,首相又专门点出了杰洛特的名字。

“如果是瑞克公爵的长子要出城,及时通知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务必留下他,要注意不能动粗。”

哈里森面露难色,他牙疼似的吸着气:“阁下,昨天晚上杰洛特骑士就带着随从出城了,说是要去打猎,弄两头鹿给公主尝尝。”

永远比我快一步。首相强打精神跟老爵士闲聊了几句,便匆匆告退了。

“阁下,现在去哪儿?”书记员提问,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皇宫。”书记员脸上表情变幻,首相并不点破,他对下属是很宽容的。

‘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真是吃不得苦。’马车启动了,没了杰洛特这个人质,他只能去跟皇帝讨个赦令了。

颠簸的车厢,温暖的毛皮垫子,丹尼尔很快睡着了,这次他没做梦。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二章:父女情深

艾米莉看着桑切斯沿着墙角专心致志的抛洒某种粉末。一刻钟之前,她刚被人请到外墙,要她鉴别下黑袍巫师“到底在搞什么鬼?“

太阳早下山了,只靠墙上的火把,她看不清同行正在做的事,所以她直接问了。

“桑切斯,你在干吗呢?”艾米莉从墙垛上探出头,她的直率让沃克他们一脸的做贼心虚。

“你真的还用问?”桑切斯原本不想理的,黑袍法师低着头继续撒着粉末,等他再次抬起头,墙垛上又探出了好几个脑袋。他懂了,’艾米莉是替别人来的。’

“这是银粉,能阻挡邪恶的东西入侵,比如死人,恶魔等等。”黑袍法师像在教小孩子,没人帮忙,他一个人忙到这会,还差三百多尺没完成呢。又忙活了会,他停下来休息,本想顺便再解说下。一抬头墙垛边早没了人,对此他也算习惯了。

一只手伸到他脸前,艾薇不知从哪冒出来了,把法师吓的差点跳起来。

“给我,一起洒。”艾薇口气很生硬,但她是第一个愿意帮他忙的人……好吧,只能算半个人。

法师捂住了袋子,见魅魔拉长了脸,他小声解释:“这是防护邪恶结界,施法后,你会进不去的,回墙里面呆着吧。”

“我在修道院跑进跑出,天天跟圣骑士睡在一张床,也没被雷劈死嘛。”艾薇把手伸进了法师的袋子,抓出了一大把银粉。

“也对,我忘记你有人类血统了。”魅魔凶狠的瞪着他,桑切斯赶紧闭嘴,父女二人共同完成了整条石墙的防护。

回到了大门前,法师使眼色要艾薇先进去,魅魔不理。他无可奈何的念完了咒语,一条闪闪发亮的银光带在墙下成形了。

艾薇抢在法师之前进门,跨过银光带时,她不受控制的抖了下,差点摔倒。门洞里的士兵扶住了她,魅魔道谢后强撑笑脸往前走。刚才她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那滋味比听修女祈祷痛苦的多。

她暗自庆幸克里斯蒂娜不太喜欢公开念祷词,否则她只怕要生不如死了。

桑切斯跟着女儿往回走,防护带只是第一步,既然圣骑士暂时失去了战斗力,那他必须挺身而出了,激流镇里可是住着他的不少老顾客的,虽然大多装作不认识他。法师不想去责怪谁,以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黑袍法师操纵尸体,召唤恶魔,干的都是难以启齿的勾当。况且面对这些指控,他也并不无辜。

他的确召唤恶魔,至于他“干的勾当”正活生生的在前面走着呢。’艾薇的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其实这不能全怪他,恶魔怎么会以真名示人,都是起个诨名方便跟人类打交道。

艾米莉从旁边走过,拉住了他,桑切斯只得丢下女儿和女法师走。黑袍法师跟着紫袍法师走到了镇后的磨坊,随着河流滚动的水排噪音很大,能有效的防止别人听墙根。虽然桑切斯怀疑谁会愿意靠近他,但艾米莉坚持如此。

“你看到了什么吗?从你的小镜子里。”女法师像来喜欢直奔主题。

“这,要怎么说?”男法师觉得无从说起,“预言术的真假很难判断。”

“你就告诉我你看见的吧。”

“我看见的……”黑袍法师回忆起镜子里恐怖的景象。

草地上的尸堆汇集成型,组成了巨大的怪物,其他活尸攀附在上面,激流镇的外墙被轻易突破了。恶魔随之而来,撞开了无人防守的大门。死人吞食着活人的血肉,恶魔则慢条斯理从幸存者中挑出了所有的孩子和女人,一个个的把他们穿上了矛尖。

圣骑士决不后退,她拒绝了法师的传送术,留下来战斗。恶魔特别喜欢高等精灵,把她作为高级的祭品,捆在献祭场的中央。利爪割断了她的手脚,在她的血泊中,一个前所未有的骨门升起了,被称为无面者的恶魔王子跨入了凡间……

“等等,我丢下大家跑了?”艾米莉插了一句。

“你有传送卷轴吗?”

“的确有一个。”她承认。

“法师塔何时教导你我去做狂信徒那样的殉道者了?”桑切斯的声音里有了点不屑一顾。

“可是……”

“预言只是把施法者感观延伸至深渊魔域,去问其中的恶魔寻找答案,怪物能给的回答往往都是倾向于同类的。所以也不必太当真。”他安慰着艾米莉。

“我以为你学过这些知识的,”见女法师一脸茫然,他冷笑,“哈,那些老头子把关于恶魔的知识都锁起来了,所以即使像你这样的法师也对地狱一知半解啊。哼,恶魔,亡灵,以为捂住了耳朵,妖魔鬼怪就不存在了吗?荒唐!”黑袍法师丢掉了他的忍耐,显出了愤世嫉俗的一面。

艾米莉静静的听着同行发泄,她刚出生那会,教会抓捕涉猎恶魔知识的学者,将人丢进监狱,把找到的书籍付之一炬。在很多偏远的乡下,村民会把有嫌疑的人抓起来,捆在柴堆里私刑处死。

如今让桑切斯这样的人披上黑袍,只是另一场不见血的巫师狩猎。法师在镇上遭受的种种不公,艾米莉都看在眼里。克里斯蒂娜会跟乞丐分享食物,但绝不会对他露出笑脸。见多识广的老矮人也总在以为法师没注意的时候,往地上吐吐沫以避开想象中的霉运。

‘只有那厨娘跑去帮他忙,很善良的姑娘嘛。’艾米莉想起了两人在墙下忙碌的模样。

眼看着桑切斯陷入了往事中不能自拔,越说越激动,艾米莉只好打断他:“预言里有没有提到恶魔来的时间。”

“……就快来了。”桑切斯被迫中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你!”艾米莉真想给他一巴掌:“天知道什么样的鬼东西就要打上门了,而你却拉着我在这里抱怨个不停?!”

女法师丢下了同行,她得赶到石墙,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话,她绝对不会一人逃生。

她绝不会的。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三章:表演时间

才短短几百步就弄的他上气不接下气,而艾米莉在前面跑得一溜烟,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不愧是,跟着,军队打仗的法师……”他放弃了追上对方的想法,改为步行。连续不断的号角催促着军人集合,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影从屋子里出来。这都的感谢他,因为黑袍法师怪异的举动,大部分士兵都没回去休息。

他看见了圣骑士,精灵女人每一步都在发飘,可她仍然坚持。法师快走几步撵上了精灵,对她伸出手。

精灵女人愣在那里犹豫不决,好像他长着八个手指。要不是艾薇及时出现,他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他的恶魔女儿钻到了圣骑士腋下,架住了她。’嗯,她懂得控制力度了。’魅魔以普通女孩能达到的力气,撑着精灵往前走。

他听到了墙上的人大喊大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法师加快了脚步,’这些士兵连恶魔都见过了,按说不会再被轻易的吓到了,除非……’

空地里到处都是燃烧的尸堆,使得没有夜视能力的人类也能看清,如此恐怖而扭曲的景象。

没被烧到尸体重新站了起来,彼此之间裹成了一团,骨头连着骨头,腐肉贴着腐肉,形成了某种巨型的柱体。剩下的活尸攀附在表面,柱子下面又长出了很多双腿,帮助这恐怖的尸柱向石墙移动。桑切斯明白死人是怎么冲破防线的了,这种怪力乱神的憎恶根本不是一条银线所能阻止的。

想都没想,他就向着最近的一个尸柱丢出了火球,不远处的也有火光闪现,肯定是艾米莉。两座恐怖的攻城塔倒下了,还有……最少八个。

“弓手,搭箭!”圣骑士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她的职责,士兵们命中那么大的目标也没有困难,但被点燃的活尸了寥寥无几,祝福过的箭矢用完了。

艾米莉又连续施放了两次火球术,她脑中与这个法术相关的记忆被抹去了。活尸逼近到了一百步的距离。她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最近的目标,以至于看得清上面无数粘在一起的手脚和身体。

‘真恶心……’她和绿皮打了快两年的仗,也没见过这样的活地狱。她还剩下闪电术可用,艾米莉摸到了口袋里的兔毛。

这根尸柱被一枚火球撞上,炸的粉碎。艾米莉转向别的目标,放出了闪电。耀眼的电光照亮了黑夜,但效果并不好,除了表面变得更黑了些,尸柱没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她急得直跺脚,离外墙还有不到五十步了,跟以前一样,死人看到了活人,场面更加疯狂了。

“把圣水丢上去!”沃克抱起了一个水桶,朝着尸柱扔

克里斯蒂娜双手向前,闭上眼睛专心的祈祷。她能闻见尸体的焦糊味,听见某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活尸在冲击墙下的银光带。她能感到尸体组成的高塔向她压了下来,凭着神赐予的奇迹,她撑住了。

精灵睁开眼,尸柱就在面前,上面的活尸想要跳下来,但被那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了。圣骑士咬紧牙关用上了全部的力量,终于把尸柱推了回去。腹部的疼痛又来了,她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一整群的尸体向着她砸下来,而精灵只能干看着。

“小心!”格林一个助跑,抱着她躲过了死人。活生生的攻城塔断成了三截,一截留在外面,一截掉在墙上,还有不少滚进了墙内,死人终于攻进来了。尸柱迅速分散开,又变回了一个个活尸。

墙上的死人怪叫着追逐士兵,下面的则因为找不到目标,凭着本能向镇上的房子跑去。

格林扶着她起来,帮助她靠着墙垛坐好。精灵拔出了剑,她看到了老兵望向墙内的眼神。

“去吧,去救你的家人。”随着这句话,一股细长的血线从她嘴角流出。

“大人?”格林似乎听到了女人的尖叫了,但精灵这个样子,他不能走。

“我,没事。”克里斯蒂娜的手心发出了蓝光,她按到了自己身上,效果立竿见影,呼吸没那么急促了。

圣骑士又重新站了起来,她的长剑高举,她的金发和白甲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格林你带着兵去镇上救人,遇到了史蒂夫,就让他跟你一起。”这听起来是命令而不是遗言。

“遵命,大人!”

法师在攻城塔靠近外墙的那一刻就启动了石肤术,他知道自己设置的防御撑不了多久,但没想多这么快就被突破了。预言中的恶魔还未现身,他得省着点用法术。桑切斯抓紧了法杖,爬上墙的活尸四散开,靠着觅食的本能攻击人类。

士兵们为了生存而战,没人顾得上他,就算有,黑袍法师也怀疑谁会愿意救他。一个活尸扑倒了他身边的士兵,一口就咬上了脖子,他用法杖的末端对准那苍白的脑袋乱戳。活尸松开了嘴,对着他愤怒的嚎叫,被他救下的士兵捂着脖子,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死人又盯上了他,距离太近,任何法术都来不及了,他只能祈祷石肤术硬的过对方的牙齿了。一把钉头锤从背后砸进了活尸的头部,溅了他一脸脑浆。

女人的小手拉住了他,桑切斯抹掉了眼里的秽物,是艾薇。顾及到墙上还有其他人,魅魔还保持着普通女孩的身体,但这样也够了。黑袍法师的恶魔女儿大杀四方,没有一具活尸能逼得她打两下,纯粹的力量掩盖了技巧上的缺陷。

“艾薇,注意点。”法师留意到不止一个士兵怪异的眼神。

魅魔不小心滑到在血泊里,男人们理解的点点头,信任危机解除了。

“你能掩护我到大门那儿吗?”他还记得预言的内容,从那里开始,一切急转直下不可收拾。

“凭什么?”魅魔表现与叛逆期的青春少女并无二致。

“相信我,”法师见艾薇没理他,又加了一句,“女儿。”

恶魔拽住了他的领子,带着他从墙上跳了下来,法师紧张兮兮的到处寻找怀疑的目光,周围乱成了一团,没人注意到他们父女俩。

“保护好爸爸,亲爱的。”他看了眼艾薇,恶魔的眼圈竟然红了。

桑切斯无暇顾及太多,他掰断了一根纯白色的骨头,念起了艾米莉绝对不会懂的咒语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四章:可惜不是圣骑士

活尸赤手空拳的捶打着木门,时不时还用头去撞。死人不计后果,不知疼痛,在门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印子。格林本想慢慢的接近,但他看见另一个活尸有往窗子爬的迹象。没时间谨慎了,老兵从藏身处冲出来,活尸听见动静,转过了头。

他借着冲劲出剑,活尸不会格挡,剑尖由眼睛切入,解决了一个。还未等他拔回剑,爬窗子那只就盯上了他。老兵放弃武器用上了匕首。离着还有几步的距离,死人带着对血肉的渴望一跃而起,像是投石机射出的石块,砸到了他身上。

格林被撞倒在地,头盔也滚去一边。他把手腕送进了脸前大张着的嘴,趁机将匕首捅进了活尸的太阳穴。

格林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又查看了下手腕,跟预想的一样,牙齿是咬不穿盔甲的。他朝着屋子里面喊:“珍娜,是我。”

妻子从门后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把铲子。他拥抱了妻子,两个女儿躲在妈妈后面,屋子里不止格林一家,还有别的女人和孩子,都是军队从谷地救出来的。他把头探出门外,没见到死人的影子。

“珍娜,带上孩子,还有你们几个,都跟我去修道院。”女人抱着孩子跟上了他,那是镇上少数的几栋砖石建筑了。

‘哪来这么活死人,难道外墙被突破了?’史蒂夫只能去相信圣骑士了,精灵女子的顽强和美貌都让他印象深刻。

每遇到一间屋子,他便分出人手护送平民去修道院避难,到最后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活尸却越来越多。可他别无选择,有个人他非救不可。眼看着快到镇长家了,’门怎么是打开的?!’史蒂夫急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恨不得一步就冲过去,可有十几个活尸挡在必经之路上。

“给我滚!”他用盾牌撞,又抡起了剑,活尸既不躲也不退,他削掉了一个活尸的半张脸后,剑卡进了第二个的头骨,拔不出来。死人一拥而上,将他压倒。透过面甲的缝隙,他甚至能数的清死人的牙齿。一群活尸隔着盔甲又咬又抓,暂时还伤不到他,但史蒂夫也起不来。

随着几声放空弓弦的响动,压住他的活尸不动了。一个中年男人将史蒂夫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他身边站着个十多岁的女孩,紧身裤和靴子,怎么穿得像个男人。

“抱歉?尊贵的骑士大人没见过女人穿裤子吗?”女猎人对骑士死盯着她的大腿很不满。

“哎,不能这么跟大人说话!”中年男人拍了下女猎人的宽檐帽,是父女俩。

“没事的,谢谢。”城里的淑女确实没几个人会像她这样打扮,史蒂夫几经挣扎,把视线从女猎人的腿上移开。他走向镇长的家,猎人父女紧跟着他。

走廊上躺着一具尸体,头上插着把斧头。木门是被用蛮力撞开的,有了刚才的教训,史蒂夫谨慎多了,他尽可能轻手轻脚的跨了进去。一道血痕延伸到了里面的房间,他听见了咀嚼骨肉的声音。

所有的理智都被丢去九霄云外,穿着全身甲的骑士撞进了卧室。镇长倒在屋角的床边,从他手扒住床头的姿势来看,他是想要堵住床下。两具活尸趴在他背上乱啃。长剑捅进了其中一个的脑袋,他松开剑柄,大叫着掐住了另一个的脖子朝墙壁乱砸,恶臭的凝血贱的到处都是,他还不罢休。两个猎人在卧室门口,被他的狂暴吓住了。

“……史蒂夫?”床下有声音。

骑士丢掉了被砸烂的脑袋,去拖镇长,本以为死透的人哼了一声。

面对活尸都不动摇的女猎人吓的尖叫,镇长的背上全是伤口,严重的部位深可见骨。

猎人帮着镇长靠墙坐好,他女儿撕着床单,打算做个临时绷带。

史蒂夫在床边趴下去,见到了安德莉亚,他长出一口气,把镇长的女儿拉出来。安德莉亚紧紧的抱住他,这女孩是很多天来他能得到的唯一慰藉,骑士回应了她的拥抱,和她的嘴唇……

“嗯,嗯。”女猎人在咳嗽。

史蒂夫清醒了,两人红着脸找回了理智。他蹲下来查看镇长的伤情,安德莉亚也才注意到父亲的状况,她握着父亲的手,眼泪流个不停。

猎人给镇长做了包扎止住了血,但他留下来必死无疑,史蒂夫扶着镇长的肩膀,准备把他背起来。镇长突然抓住了骑士的手臂,张张嘴,又说不出话,他的眼睛在女儿和史蒂夫之间来回转,直到史蒂夫严肃的做了回应,镇长才松开手。

他可是骑士大人呐,一言九鼎的那种。

他们要赶去修道院求助才行。可走到了门厅才发现,屋子外面挤满了活尸,根本出不去。他放下了镇长,把柜子推到门口,一个柜子不够,他又搬来了餐桌,椅子,史蒂夫把能找到的家具都堆了过去。

活尸进不了门,便打碎了木制的窗户板往里面爬。狭小的窗子给长弓创造了良好的射击条件,两位猎人没一箭落空。窗口被死尸填满了,门前突然静了下来,而死人是不懂得撤退的。

“守住这里。”史蒂夫退出了门厅,感谢安德莉亚,他对镇长家很熟悉。

等骑士赶到后面,活尸都快要破门而入了,那里除了几垛木柴什么都没有。他只好举盾持剑,等着怪物冲进来了。门外的活尸又没了动静,弄得他莫名其妙。安德莉亚叫着他的名字,他循声回去,这里也安静了。

将塞满了窗子的死人推开后,能看见外面空荡荡的,活尸一个不剩。几个人面面相觑。史蒂夫再次背上了镇长,他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一行人向修道院转移,安德莉亚挽着他的胳膊。他感觉不到背上的人还有呼吸,但史蒂夫是不会丢下镇长的。

安德莉亚告诉过他,自打母亲去世,哥哥便离开了家,只剩下父亲和她相依为命了。

他不能放下背上的重担,正如他必须拯救安德莉亚。

史蒂夫只恨自己不是圣骑士。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五章:愿意为他人而死吗

他必须心无旁骛,在骨头断裂的那一刻,他将自己的意识投进了尸群。无论死人外表有多可怕,论其本质,不过是些没了灵魂的躯壳罢了。他要做的,便是为己所用。

‘好了。’他控制了一个死人,能用它的眼里去看,法术很成功。还没等他试试行动,跟死人的连接就断了。艾薇打爆了这个靠得太近的活尸。他再次集中精神,将意识投向更广大的空间,

墙上的活尸停止了动作,僵在原地,给了士兵们反攻的机会。更远的地方,攻击女人和孩子的活尸调转方向,回到了外墙,向着镇外走。恶魔将死人当成武器,他也可以。这个恶魔肯定躲在不远处,因为圣骑士和法师的威胁,它不会再像刚才的同族那样大意了。

黑袍法师控制住了尸潮,将其反推。

教会虽然容忍了对禁忌知识的研究,但绝对禁止召唤恶魔和役使尸体。形势危急,他寄希望于圣骑士和在场的人给他作证。只要拯救了小镇,拿下罪魁祸首,桑切斯相信教皇会赦免他的。

况且他早已私下召唤过恶魔。

借着活尸的眼睛,他能够一探森林的深处,寻找恶魔本尊。靠着无数双眼睛,他轻而易举的发现了目标。恶魔长着蛇头,蝎子尾巴,多到恶心的手臂和下肢。还是个蛇魔,只是比被驱逐的那只更大些,在地狱里,体型也是等级的一种表现形式。

他看着恶魔,恶魔也看着他。

‘小法师,你找我吗?’是女人那种甜到发腻的声音。

即便是黑袍法师,也不会与高阶恶魔沟通。桑切斯不跟它废话,命令尸潮冲击蛇魔,蟒蛇似的脸部露出了近似于人类的坏笑,活尸扑了个空。’镜像术!’森林里响起了一连串剧烈的爆炸,他失去了对尸群的控制。

一个闪烁着猩红色光芒的法阵在他身边冒了出来,为了个幻象,他暴露了自身的位置。蛇魔从头到尾都在拿他耍着玩,万年血战中活下来的怪物不是个人所能对抗的。

新的恶魔出现了,它看起来就像个站立的黑皮野猪,但它高达二十尺,背上还生有一对小到可怜的翅膀。“判魂魔!大家躲开!”桑切斯发出了警告,真相大白了,所有的恶魔都是林子里那位召唤来的。之前送死的蛇魔,也是其一。

它用炮灰重伤了圣骑士,浪费了艾米莉珍藏的天使羽毛,活尸则耗尽了他的防护结界。蛇魔可以随意的在小镇里召唤同族了。

野猪恶魔一上来就毁掉了小镇的大门,它继续挥动两支手臂,打掉了墙上的士兵,好像他们是些木头玩具。

“跑啊,回修道院,只凭你们对抗不了它!”黑袍法师在尽最后的努力,他用了太多的法术,恶魔看都不看他一眼。

‘它在给蛇魔扫清障碍!’即使明白对方的意图,也做不了什么,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艾薇双眼圆睁咬紧了牙齿,像极了发怒的猫。桑切斯见她手指长出了锋利的指甲,背后的衣服也撑起了两个小鼓包,他急忙止住了女儿。

“别这样,被人发现你就完了。你不是想要留下来生活吗?”艾薇回过神,看见了墙上的克里斯蒂娜,魅魔恢复了人类的模样。

‘是啊,还有圣骑士呢。’她打消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谁会注意不到比印地的大象都大了几圈的怪物。克里斯蒂娜试了好几次,蓝光在剑身上闪现又熄灭,维持不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士兵们还聚集在她身后,等待着她的命令。

“退回修道院。”精灵想起那里留着些祝福过的武器和圣水。

恶魔可没打算放过谁,它一拳砸下,离圣骑士只有两步远,飞起的砖石碎片划开了她的脸。怪物又举起了另外一只手,这回它不会再落空了。

“弓手,射它眼睛!”沃克是个优秀的指挥官,他一声令下,还能战斗的人挽弓搭箭瞄准了恶魔的头部,判魂魔收回了拳头保护自己。

“继续放箭,不要停!”密集的箭矢强迫恶魔双手捂脸,圣骑士和士兵们抓住机会,从墙上跳下来,两人多高的墙对于训练有素的军人来说,并不困难。但只凭弓箭是拖不了恶魔太久的。克里斯蒂娜看着被打下来的士兵,很多人只是受伤了无法动弹。如果她一走了之,这些人死定了。

“丫头,你带着小伙子们先走!”矮人和艾米莉从远处的墙上下来,矮人握紧了战斧,来回游走,在恶魔身上寻找方便劈砍的部位。

艾米莉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她的法术也不多了。

“忠诚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在泰拉之矛前,你愿意为此起誓吗?克里斯蒂娜。“教皇手中握着那把著名的泰拉之矛,向着双膝跪地的高等精灵发问。

“我愿意。”只穿着件白袍的精灵回答。一天一夜的禁食和祷告让她有些虚弱,但她的神情无比坚定。

“请你复述一遍,我的孩子。”

她柔声说完了誓言,教皇微笑着伸出了长矛。围观的人群屏住了呼吸。如果宣誓人口是心非,抑或泰拉觉得此人没有资格披上白甲,神圣的长枪将如同烙铁般灼伤宣誓人。

精灵双手合十低下了头,她跪的笔直。长矛碰触了她的左肩,又点了下右肩。

“起来吧,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教皇的声音里充满了欣喜。

大厅里欢声雷动,唱诗班的少女放声高歌。在世界上,仍存在着纯粹的善良,而他们都是这雨后彩虹的见证者。

她绝对不会丢下伤者不管的,圣骑士恢复了专注,蓝色的圣光笼罩了她的右手。她靠近了恶魔,只是一次轻微的碰触,有着巨无霸体型的判魂魔就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圣骑士加上了左手,蓝光通过她向恶魔转移。

一阵使人眩目的闪光后,判魂魔轰然倒下。在庞然大物掀起的漫天烟尘中,精灵也跪倒了。

“唉!不要勉强啊。”矮人扶住了她,帮着精灵重新站起。艾米莉笑了,拍着精灵的肩膀:“两年不见,长进不小嘛。”

克里斯蒂娜嘴角渗出的血,终结了朋友们的笑脸。蛇魔打烂了她的内脏,医疗神术并不能让重伤的人立刻起来战斗,精灵在燃烧她的生命。

“现在可不是庆祝的时候,恶魔还有一只。”桑切斯的消息与他的袍色总是很配。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黑暗中,某种体型巨大的生物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了破碎的橡木门,一颗恐怖的蛇头伸进了火把的照明范围。

“哎呀呀,圣骑士小姐不行了呢。”蛇魔有着甜腻的女声,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在往后跑,恶魔却不攻击。她知道猎物们要去哪儿,她偶尔发出两声的尖啸,强迫人类跑的更快些。牺牲品集中起来好过她一个个去抓,这帮人消耗了她太多的仆从,诨名为“天使”的蛇魔可是很懒惰的。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在本书的世界观中,圣骑士一天可以使用一次破邪斩,还能将圣疗术反转用以攻击邪恶生物,同dnd规则。

第五十六章:损害控制

黑暗精灵走的实在太远,召唤恶魔的把戏都玩了,他把纳夏斯巴农家族当成跑腿的狗,却发现狗不仅吃肥了自己,还找来一群狼来当帮凶。身为高等精灵,凯兰迪尔不想伤害人类,特别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孩子。

大错已经铸成了,他只能尽力弥补。当看到一支军队顶住了活尸的攻击,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高等精灵就选中了他们,如同他当初选中了欧菲莉雅那样。

高等精灵的生命是很宝贵的,不能冒险,就算是为了救人也不行。

他想了好几个方案,最后都否定了,他的间谍汇报过那对流放犯母女平日的生活。很明显人类仍然记得两千年前的恩情,对高等精灵有种近乎崇拜的友善。

所以干脆他大咧咧的站到路中间,向那位光头将军表示他是个旅行中的法师,想要助人类一臂之力。对方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为难他。后来的几天里,他了解到光头是个牧师。他看着光头身粗犷强健的体型,和身上那套布满战痕的盔甲。’人类还与千年前一样的粗鄙无文。’他看不起武人。

“先生,我的国家已有上百年没接待过一个精灵客人。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又是同样的问题,牧师好像永远不会厌烦。

凯兰迪尔还在努力适应胯下的坐骑,他更习惯于平稳的马车和轿子,但在这偏远的国度,只能将就。他看到有些步行的士兵缠着止血的绷带,知道人类给了礼遇。可他反过来还在坑这些人,细想起来,精灵挺惭愧的。

‘霹雳手段,方显慈悲心肠。’他用古时贤人的谚语聊以。为了平息良心上的不安,他匀出了部分药剂。对于“法师先生”的义举,人类自然是感激不尽。

“先生?”牧师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啊,对不起,我太久没来西边的地界,看呆了呢。”之后,凯兰迪尔又用那套,人类一百年只相当于精灵的十年蒙混过关。

这牧师只是跟他聊聊天而已,并非真想盘问他。按照凯兰迪尔的说法,恐怖的恶魔正在围攻一个城镇,那里的人民需要军队去拯救。

高尚的目标,因为卑劣的阴谋而起。他必须控制损害,在事态无限扩大,闹到精灵王庭之前。

鲁道夫从来就不信任法师,但经历了几天前的恶战,他认识到了骑士团的缺点。面对巨量的死人,刀枪箭矢苍白无力。靠着对泰拉的坚定信仰,虽然打赢了。可尸潮带走了他的整个后卫车队,以及前军四分之一的人马。

‘托马斯的喝酒圈子小到只剩他本人和另外一个骑士了。’主教还有心情调侃。

他并非首都那些盲目崇拜高等精灵的贵族,但……他看看路两边有气无力的步兵们,补给全部损失,全军靠随身干粮和死马肉硬撑,活尸又吓跑了森林里的动物。骑士团行将断粮,他确实需要找个居民点征集食物。

附近的村落不是毁于战火,就是住民集体逃走,附近还剩下人的也只有这个激流镇了。鲁道夫知道精灵没说实话,但他能拒绝去救人吗?搞不好一直杳无音信史蒂夫也在那里呢。

离激流镇只剩下一天的路程,凯兰迪尔又提了个建议。

“你要我去攻击黑暗精灵?”虽说也是敌人,但主教兵力有限,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恶魔就是这个叫做纳夏斯巴农的家族召唤的。”精灵的理由很有说服力,虽然他没把事实说完整。

‘如果拿下了罪魁祸首,大团长的位置还是我的。’主教早已成了政治动物,野心上来了,儿子都得靠边站。

“好吧,那么敌人在哪里呢?”

精灵露出了笑容,往地图上优雅的一指。

“哈!这不就在去激流镇的路上吗?”骑士团一定要拿下黑暗精灵了。

“大酋长,不喜欢恶魔,讨厌。”绿皮兽人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凑出了几个帝国语的单词向主母抱怨。

“亲爱的大酋长,我们马上就要胜利了,等你拿到了想要的土地,就不用再看恶魔一眼。”欧菲莉雅声音很甜,她跟外族男性都这么说话。兽人瞪着眼睛,好像在看一个白痴。

主母懊恼的叹气,在绿皮的审美中,人类和精灵的女性都丑得不堪入目,而且她刚才一口气说了太多的人类词汇,酋长听不懂。

“胜利,土地归大酋长,明白?”欧菲莉雅模仿着绿皮那种弱智的语法。

“唉!”兽人竟然会多愁善感,把主母惊得险些从座位上掉下来。

“多久?多久?”酋长自言自语的走出了帐篷,留下了主母一人。

她的确也想在这个国家拿下块地盘安身立命。但她有更重要的目的,她的灵魂。被第二家族发起的联合袭击打败,欧菲莉雅主母带着幸存者逃出了黑岩城。虽然躲过了沦为祭品的命运,可她终究会死的,不管是老死,还是被……大女儿玛雅失踪了,那么可能会是小女儿维尔娜吧。当家族的女性觊觎主母的宝座时,她就会遭到暗算。

这是黑暗精灵权力传递的方式,她把匕首捅进母亲的后心窝时便学会了。而所有黑暗精灵的灵魂都会进入罗丝的神域,在那里,像她这样的失败者会遭到永世的折磨。

想起罗丝神后的种种手段,和那可以写满十本书的刑具。’蛛后的侍女蜡融妖会参加每一场拷问,确保罪人在尖叫中痛苦的死去,然后再次复活他们,治好创伤,这样才不会错过了下一场。’她在座位上打着冷战,用脚把火盆勾近了些。

只要计划成功,她的灵魂便能得到拯救了。至于家族的其他人,欧菲莉雅决定到时候看心情再说。

门口的布帘被掀开了,冷风趁机钻入。主母不悦的抬起头,看见了酋长和它滴着血的大脑袋。兽人丢下一句话:“逃吧,黑暗精灵,逃吧。”便跑出了帐篷。

主母飞快的穿好了挂在架子上的盔甲,她还有一整队的家族战士和法师,足以对抗任何威胁。欧菲莉雅拿起小巧的钉头锤和盾牌,走出了帐篷。

人类骑士追逐着她的绿皮盟友,把它们砍倒在地,失去了领袖的兽人只是一盘散沙,胜负已有定论了。

她的女儿们早就站出来了,女性战士也披挂完毕,都在主母身边集合。可家族的男性呢?她的武技长和她的首席法师呢?

欧菲莉雅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男性集体逃亡了,连她的亲生儿子扎克都背叛了家族。她没由来的想到了母亲临死时的表情。

人类的士兵离的很近了,还有那么多骑兵,她们跑不了的,黑暗精灵聚在一起,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七章:绝不放弃

“放下武器投降!”托马斯爵士趾高气昂的说出了这句话。开战以来,面对的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绿皮。难得遇上群能沟通的敌人,爵士很兴奋,决定实践一把战争规则。

不少于五十个黑暗精灵被骑士团围住,她们都是女性。只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这些女人披盔戴甲的非常另类。

“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爵士向后面招招手,步兵腾出空隙,弓手挤到了前面。

“继续顽抗,就把你们射成刺猬,听不懂我说话吗?”托马斯不耐烦了,弓手搭上了箭。

主教按下托马斯爵士的手,他看敌方都是女人,陷入了习惯性思维,想要手下留情。

“我是教会骑士团的主教鲁道夫,放下武器,我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

黑暗精灵的小方阵纹丝不动,’她们听不懂我说话吗?’主教回头去找凯兰迪尔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的高等精灵失踪了。

主教只有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我会给予公平的待遇,只要你们投降。”

黑暗精灵还是没动静,主教看着她们严整的阵容,暗自佩服,’如果强攻过去,肯定伤亡不小,只是射箭的话,她们的盔甲看起来又很好。’主教真后悔早早的把法师打发走,也不知道霍华德大师还活着吗?正在他踌躇的时候,黑暗精灵那边说话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是大地之母教会的主教!这还不够吗?!”鲁道夫恼羞成怒,凭着主教的头衔,他能在都城最贵的酒馆赊账,异国的关卡对他毕恭毕敬,不加盘问的放行。’该死的黑暗精灵,疑神疑鬼!’

内圈的几个女人交头接耳,鲁道夫拿定主意,一会就让弓手集中射她们。

就在主教耐心即将耗尽之际,黑暗精灵丢下了武器,他领着士兵走过去,黑暗精灵也没跳起来攻击,恶名昭著的敌人真的投降了。

“我可是主母,不要碰我!”这个黑暗精灵的帝国语说的很好,她的气势也镇住了拿绳子的士兵。

托马斯拉住了黑暗精灵女人的小手,绑了个结结实实。

”请原谅,夫人,没找到营房前只能委屈你了。“顶着主母头衔的女人瞪了他一眼,算是认命了。五十多个黑暗精灵都被捆好,鲁道夫留意到某些士兵看俘虏的眼神,又特意吩咐了鲍勃几句。他不会容忍有人败坏骑士团的名声,更不想往绞刑架上送自己人。

这算是个小小的胜仗,还有激流镇等着他去救呢。

艾米莉升起了一道火墙,又消耗了为数不多的法术。她当然不指望能挡得住蛇魔,但火墙燃起的浓烟遮蔽了视线,给大家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克里斯蒂娜的情况很糟糕,全靠别人架着才能行动,她还没昏过去已是奇迹了。

恶魔不能进入神圣的居所,比如教堂和修道院。她衷心祈祷这不是教会的宣传。等退到了修道院,她才发现自己有多蠢,这栋房子连小镇的住民都容不下,哪有空间给当兵的避难。

“啊,逮到你们了。“蛇魔砸着嘴,像是在玩一场游戏。它轻松的突破了艾米莉的魔法,扭着身子来到了修道院前广场。

士兵们脸色发白的举着武器,其他人则尖叫着四处乱窜,恶魔扬起手,除了眼前的空地,所有地方都着起了大火。

”火墙术,我也会。“恶魔分叉的舌头在艾米莉头顶打着旋,它的嘴巴大张着,打算一口吞下法师。

“停下!“桑切斯喊了一声,腥臭的唾液在她头顶滴个不停,就是迟迟咬不下来,恶魔被定住了。

‘这魅魔爱好者挺强的嘛。’劫后余生的艾米莉赶快退后准备下一个法术。

沃克抓着一杆长枪向蛇魔冲过去,胆大的士兵跟上了指挥官,而勇敢的人总会付出代价的。

蝎子尾巴无情的扫过,把沃克他们打进了火堆里,恶魔太过强大,黑袍法师的律令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

史蒂夫挣脱了安德莉亚的阻拦,走到前面,骑士举起了剑,向对手致敬。蛇魔笑嘻嘻的把四只手举到胸前,模仿骑士。骑士只有一把剑一面盾牌,恶魔的体型比他大出了几倍,还有四柄弯刀,结局是注定了的。

年青的骑士勇往直前,在女人的尖叫声中,恶魔一刀背把他拍进了泥地里。蛇魔玩的很开心,它还在享乐,并不急于结束这个实力悬殊的决斗。安德莉亚哭喊着扑到了骑士身上,人类的垂死挣扎让恶魔笑得合不拢嘴。

魔法的能量使磁石软化,艾米莉将之捏成了粉末。她念完了咒语,一道碧绿色的光线由右手指尖射出,正中蛇魔的胸口。

”都上啊!愣着干什么?!“她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喊。这道解离术就算不能让恶魔灰飞烟灭,也能重伤它。

先是矮人,然后是格林,有武器的人都去拼命了。克里斯蒂娜又想站起来,艾薇抱紧了她,精灵挣脱不了。艾米莉预想中的弯刀斩击,剑刃壁障,还有那可怕的蝎尾,都没出现。恶魔突然不会动了,像尊可怕的雕像。

艾米莉惊喜的看着桑切斯,黑袍法师摊开手耸了下肩膀。靠近了恶魔的人才不会想那么多,人们用上了所有的手段攻击蛇魔。

凯兰迪尔维持着隐身术,他等这个时刻很久了。精灵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将它对准恶魔的方向,他用高等精灵语说了一个字:”定。“项链解体消失,巨大的恶魔也不再动弹。他的尖耳朵听到了刀剑刺破鳞片的声音,精灵满意的点点头,他一直很欣赏人类的热情。

他还有件事没完成,那就是欧菲莉雅。想起这个主母,他直摇头。明明只是条狗,偏偏没有做狗的觉悟,那只好请她去死了。伟大、光明、正确的高等精灵跟,下流、卑鄙、无耻的黑暗精灵搅合在一起,这等破事可不能传出去。

至于那个人的女儿嘛,再等等吧,他有的是时间。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八章:回不去的家

尽管脸白如纸,精灵仍然主持了葬礼。虽然骑士团的主教也到了,但镇民和当兵的更爱看漂亮女人而不是某个姗姗来迟的光头。没什么比得上白金色的头发和又长又尖的耳朵。

“……愿你们安息。”说完这句话,她捧起一把土撒到棺材顶上,同样的动作她还要做很多次。这些士兵追随她转战多日,如今将要埋骨于此,可她还不知道很多人的名字。精灵要弥补,她为每一具棺材捧土。细长的手指抚过了每一块墓碑。

逝者已矣,哀荣再盛只是慰籍生者,可她也做不了别的了。

首先下葬的是沃克,他并非贵族,没有送回封地的待遇。他也不是里昂那样的大英雄,能进皇家陵园。沃克只是个履行了职责的军人,他会被埋在修道院后面,和他那四十个多个部下一起。更多的牺牲者在林子里尸骨无存,生与死,幸运与不幸,往往不过一线之隔。

精灵为他在靠近梧桐树的地方挑了个位置,算是享受了特殊照顾。弗林特在棺材上放下了一个钢制酒瓶,按照矮人的传统双眼紧闭寄托哀思。克里斯蒂娜拦住了来填土的人,让他们先去弄别的,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个忙碌的一天。

黑袍法师骑马来到她身边,克里斯蒂娜忍着不适感没有走开。

“大人,你会帮我向教会陈情的吧?”法师拉下了兜帽,那块红色的胎记让人无法直视。

“我会的。”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换来了法师舒展眉头,笑逐颜开。他特地滑下马鞍鞠了一躬。如果没了圣骑士的证词,桑切斯只有逃亡一途。

当着那么多目击者的面操纵尸体,若换成其他时候,火刑架便是他的归宿。事急从权,所以镇民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但还是希望他尽快走人。

桑切斯说了再见,精灵竟也回了一句,黑袍法师受宠若惊。他不敢继续试运气,见好就收的告别了圣骑士,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在女儿住的屋子扑了个空,又跑去厨房找,厨师大姐不准他进去,以防“黑袍子在食物里捣鬼。”艾薇听到了争执的声音,出来打发走了警惕性过高的厨子。

“跟我回家吗?艾薇。”没比他更烂的父亲了,桑切斯问的小心翼翼。

‘家……’魅魔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她转过身,不想让这人看她柔弱的一面。黑袍法师见女儿双肩都在抖,鼓起勇气把手放了上去,恶魔并没像折树枝那样撇断他的胳膊。

“跟我回家吧,女儿。”

“不,我想去大城市看看。”艾薇自以为掩藏住了情绪,可转过身,她的眼圈和鼻子还是红的。

“你一个人去?有钱吗?遇到坏人怎么办?”法师进入角色到挺快。

“我跟圣骑士约好的,她带着我回都城,我帮她照顾小孩。精灵真好骗,我编了个父母双亡的烂借口,她想都没想就信了。”魅魔做了鬼脸,又说了一句:“你家在哪里?等过段时间我去看看。”

“从激流镇坐船的话,顺流直下,半天时间就能到,我的屋子在河边上,附近那个村子叫……”他捡了个石头在地上画着,魅魔看的很认真,父女俩不知不觉的挨近了。

女法师正在收拾房间,她把书籍和替换的衣服塞满了两个大包,这还不算法术材料和化妆品,看着行李的体积她就头疼。她抱起床上捆好的床单和被子,这可是镇长送来的高级货。既然他很不幸的死了,那就拿去还给他女儿吧。

想到了镇长,艾米莉实在没有好印象,一个盯着她胸部转不动眼睛的老男人,这是她对镇长的全部记忆。他死了,真不幸,仅此而已。

还没走出一百步,捆好的铺盖就散了,差点拖到泥地里。她手忙脚乱的想重新抱起来,法师确实不擅长家务活。

“我来帮你吧,女士。”格林碰巧路过,伸出了援手。

“谢谢。”艾米莉赶紧将手里的一团糟丢过去,她快抱不住了。老兵陪着她向镇长家走,法师看格林总挂在脸上的阴郁也没了。他幸运的救回了家人,还在对抗恶魔的战斗中毫发无伤。他确实没理由不去高兴的。

“听说克里斯蒂娜给你写了举荐信?”路还有一段,两人总得找点话题。

“啊,是的,圣骑士大人有副好心肠。”老兵的笑容转瞬即逝,他之所以得到更进一步的机会,全因为沃克死了。

“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的。”艾米莉真后悔说这个,镇长家的大房子已经看得见了。她谢过老兵,拿回了被子,从她亲手造成的尴尬局面中脱身。

其实她只是迈进了另外一个修罗场。

镇长家门前竟然有了站岗的人,艾米莉看得莫名其妙。卫兵给她拉开了门,她一脚迈进去,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史蒂夫在和他父亲吵架,两个男人脸红脖子粗,镇长的女儿站在角落,低垂着头握紧了双手,委屈的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喜欢八卦的法师不需要前情提要,她联想起门口卫兵暧昧的表情,猜到了个大概。听起来骑士打算遵守承诺,而他父亲不这么想。泰拉作证,她真的只是想送还铺盖,但史蒂夫一看到她,那惊喜的样子像是遇到了救星。

“父亲,你不相信我的话,总得相信卡洛特女士吧?”史蒂夫机智的档在了艾米莉的撤退路线上,逼着她选边站队,“法师能证明安德莉亚救了我一命。”

艾米莉张张嘴,不知怎么说才好,鲁道夫不给她机会:“我询问过当时在场的人,她的举动恐怕不能算作救你。”

这女孩不是战士,唯一摸过的铁器大概只有切菜刀。蛇魔吓得很多职业军人脸色发白,陷入恐惧中不能动弹,她却跑上前用身体护住了倒地的骑士……

女法师忍无可忍,她把小心抱了一路的被子丢到地板上,瞪着光头主教,她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阁下,你见过恶魔吗?”她比划着:“有三个你那么高,跟这破房子一样宽,四颗尖牙比你胳膊还长。”

法师指着快要缩进墙角的安德莉亚:“这个女孩生在偏远小镇,走出那道围墙的次数恐怕还没阁下你进过的酒馆多。”

主教拉长脸一言不发,他不屑于跟女人争论,何况还是个法师。

“在你儿子倒下的时候,她冲上去了,那些给你作证说这不是救人的家伙,大概在旁边忙着尿裤子吧。”情绪上来了,艾米莉的声音也不自觉的跟着提高,“你可以嫌弃这姑娘的出身,她的确比不上某个贵族家的千金,能用城堡和庄园来做陪嫁。而且她还刚成了个孤儿,一无所有了。”

安德莉亚掩面痛哭,史蒂夫无视父亲,走过去抱紧了她。

“泰拉说‘每个灵魂生而平等。’还需要我教你吗?主教阁下。”

艾米莉充满讽刺意味的行了个屈膝礼,走出屋子。一个卫兵殷勤的替她开门,另外一个竖起大拇指,她笑了,是啊,谁会喜欢该死又臭屁的贵族呢。

动物又回来了,他不再需要用预言术选择安全的路线。法师归家心切,他要在屋子里给女儿腾出一个房间。得请木匠打造些家具,还得找个画师,桑切斯满脑子都是对艾薇房间的规划。衬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他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门开了,一个年青女人迎了出来,笑着从马上抱下了法师,搂在怀里转了几圈。

“唉,不是说了别在外面这样吗?”桑切斯东张西望,好像他这偏僻的小屋会有谁来似的。

女人顺从的把法师放下来,黑袍法师伸着懒腰回了屋子。她在原地没动,刚才有一瞬间,林子里飘来了同族的味道。

‘也许是我太过敏了。’魅魔耸耸肩,跟上了主人,她还得给桑切斯烧水洗澡呢。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十九章:我有的是时间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游行的?哦,对了,是两年前,也是当着全城人的面,她为里昂的灵柩开道。那时头上系着根白丝带。

现在,克里斯蒂娜骑在她的马上,头戴月桂花环,身披白甲,向街道两边的民众挥手致意。

“妈妈!妈……”冷不丁冒出来的喊声让精灵的脸红透了,幸好艾薇及时捂住了里昂的嘴。她不露痕迹的朝她们俩招招手。

“市民们,看呐!那里走来了平定绿皮叛乱的大英雄,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和她忠实的部下!”都城发言人用男高音拯救了窘迫的圣骑士。

城里所有的教堂都敲响了大钟,街边的屋子打开了窗户,白色的玫瑰花瓣漫天飞舞。前沃克营的士兵刻意拉开了距离,飘落的玫瑰几乎淹没了她。精灵抬起手,好几枚花瓣落进手心,与她嘴里呼出的热气同样颜色。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走出人群,她捧着束秋海棠,比起特意栽培的冬日玫瑰廉价多了。

精灵自马上俯身,接过了那束花。小女孩没戴手套,能见到其上紫色的冻疮。她完成了使命,跑回去抱住了母亲的腿,这家人穿的都很单薄。应该是父亲的男人摘下了帽子,他还未开口就先红了眼圈:“谢谢你,大人。”旁边很多人重复着这句话。精灵明白了,他们是边疆地逃出来的难民。

“不,不,大家该感谢后面的军人。”精灵做出了纠正,她指向身后。

这都没用,心情激动的人簇拥到她马前,拍着马背寻求她的祝福。她向老兵投以求助的目光,格林只是微笑,一如他身后的士兵。

一个金发白甲的精灵女子,击杀恶魔,平定了绿皮部落,如同古代传说,克里斯蒂娜简直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人。

衣衫褴褛的难民需要回家,都市的绅士淑女需要英雄,行走于酒肆的诗人需要传奇来弹唱,危机重重的政府需要一个话题来转移视线。

所以,戴上你的桂冠,还有你的红披风,骑着骏马告诉全世界,你就是那个守护帝国的白骑士吧。

精灵认命的抬起手,人群随着她每一次微笑而疯狂。喧闹声中,她很确定里昂又叫了一次“妈妈。”

‘真是的,我要生气了!’说到底,她只是个未婚的姑娘。

“我看起来怎么样?”维多利亚等不及回答,自行跑到镜子前。公主发出了一声尖叫,“我要见的是圣骑士,她可是个美到不像话的女人!你却把我打扮成了什么?一只装饰过度的孔雀!”她取下了头发上的钻石卡子,目光在房间里来回游走,盯住了挂在墙上的短剑。

“不可以,不可以,殿下。”瑞吉娜赶紧阻止,假如皇室公主拿着剑出席舞会,她就准备跟自己的侍女生涯说再见吧。

“那我不去了!”公主抖散了瑞吉娜辛苦做出来的发型,跳上床钻进被子里,自从杰洛特一家被宣布为叛徒后,她的脾气有向皇帝靠拢的迹象。

侍女快要疯了,离宴会还有半小时,公主才刚穿好内衣。她看了眼衣架上的裙子,和梳妆台上堆成小山的首饰。瑞吉娜也跳上床,她要跟公主拼命。

被子和枕头在两个女孩的搅动下,全都掉下了床,维多利亚笑的停不下来,因为瑞吉娜吃了她一记,满头都是雪白的天鹅绒。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门被敲响了。皇后的声音阻止了姑娘们的打闹。瑞吉娜一骨碌滚下床,维多利亚紧随其后。

“我希望你能快一点,你父亲已经在给圣骑士授勋了。”皇后狐疑的看着侍女头发里的杂物,她进来时,维多利亚刚刚坐上梳妆台。

“好的,母亲。”公主干巴巴的回答。皇后最后看了一眼,关门出去了。她走的太快,瑞吉娜只来得及对着门屈膝。

“好吧,不过我不要那么多珠宝,克里斯蒂娜小姐刚从战场上下来,肯定不喜欢这些。”维多利亚擅自揣摸精灵的心思,如果有可能,她真想穿着盔甲去。’凭什么她能披盔戴甲的,还有那么多人夸。而我碰下刀剑,就得听妈妈唠叨个没完没了,真是不公平!’公主越想越生气。

“啊!”维多利亚疼的大叫。时间紧张,瑞吉娜整理她头发的手也有点急躁了。

“对不起,殿下。”侍女嘴里道歉,手上的动作可一点都没停,她打小和公主一起长大,如果不考虑地位,算是她的闺蜜了。

她上次参加这种规模的舞会时,里昂还活着呢,准确的说,她还不认识他。高等精灵身上穿着借来的晚礼服,出席了祝贺她进阶圣骑士的庆典。她端着杯酒杵在那儿,不停的往上拉领口,担心这衣服是不是太露了点。男人们惊异于她的美貌,没人敢靠近。女人们对她感觉复杂,围成几个小圈子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站到双腿发麻,只有教皇和三位白骑士过来与精灵聊天,然而圣座可没太多空闲陪她,她的同袍也有朋友等着碰杯。

里昂是那晚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男人。

“嗯,嗯。”罗根总管清清嗓子,把精灵拉回了现实。

“维多利亚公主殿下驾到。”克里斯蒂娜和身边的女士屈膝行礼,她以女英雄的身份回归都城,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同性别的人孤立。淑女们围着她问个不停,从拿剑捅人害不害怕,到在男人那么多地方去那里方便都有。

所幸有艾米莉陪着她,女法师用各种充满了暗示的回答满足了她们,精灵看着笑成一团的女人和法师那晃动的胸部,’她露的也太多了吧?’

公主拉住了她的手,一高一矮两个女孩,脱离了笑话逐渐变得露骨的小团体,来到了外阳台。佣人升起了火盆,还给两人拿来了毛皮披肩,即使这样,精灵还是觉得冷。礼服之下穿不进多余的衣物。

“克里斯蒂娜小姐,带兵打仗是什么感觉呀?”公主一定憋了很久。

‘感觉?’她捧着新挖的泥土,轻洒于棺木之上。这些忠勇的士兵埋骨于此,只有修女会照顾他们的坟墓。

“听说你打倒了恶魔?”维多利亚很兴奋,根本没注意到精灵在发呆。

“啊,是的,殿下。”不理会皇室成员的问题可是大不敬。

“里昂要我代他向你问好,他说他在地狱的每一天都想着你。”克里斯蒂娜裹紧了披肩,也许是冷风的缘故,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恶魔在说谎,恶魔只会说谎。’

“你能,教我练剑吗?”原来这才是公主真正想问的,她见精灵没回答,生怕被拒绝,又说了一堆,“虽然詹姆斯爵士也很不错啦,只是他只呆在皇宫里,不像你这样在外打仗的英雄,而且你还是女性喔。应该更懂适合女孩子的招式嘛。”

‘英雄吗?’精灵笑的很苦涩,’上个被称为英雄的人是里昂,我亲手埋了他。’

“好的,殿下,我很荣幸。”公主高兴的就差拥抱她了。

绿皮部落讨伐战结束了,她有的是时间。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克里斯蒂娜竖了个fg。

第六十章:终章

黑暗精灵贵族很少有老死在床上的,也不会有群哭哭啼啼的亲友送葬。黑暗精灵视这为一种软弱,所以他们没有朋友,多半会死在亲人手里。维尔娜从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她很年轻,才八十多岁。不曾想死亡会那么快的到她面前。

她在审讯时保持沉默也没被用刑,维尔娜和她的姐姐们没有母亲的运气,可以凭空消失在牢房里。她也不指望之前逃走的哥哥扎克来救她,互相利用,必要时翻脸动手,黑暗精灵的家庭关系大抵如此。几次询问得不到回答后,便没人上门了。在阴暗发臭的地牢里呆了些日子,维尔娜明白了,人类打算要她的命。

“维尔娜纳夏斯巴农,因为你谋杀他人,召唤恶魔,勾结绿皮向帝国发动战争,现判处你死刑。考虑到你的贵族身份,执行斩首。”法官念的很慢,他要铭记这个载入史册的时刻。台下的黑暗精灵被反绑着双手,一言不发。

“你能听懂吗?”这是废话,搜遍全国也找不出一个黑暗精灵语翻译。法官对威廉努努嘴,反正她的罪行是板上钉钉。

“执行吧。”法官今天很忙,等死的犯人排起了长队,比如下面带上来的兽人酋长。法官看着这比最壮的男人还要大出一圈的绿皮,感叹了下前线士兵的不易。没等他开口,绿皮先说话了。

“人类杀酋长,饶同族,和平,好不好?”兽人的帝国语磕磕巴巴。法官找到了酋长的判决书,上面确实有“自首”的表述。’放不放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他不理绿皮的哀求,念起了判决。

“黑暗精灵婊子!”一个放了不知多少天的鸡蛋砸到她头上,腥臭的蛋液顺着银白色的头发滑下,滴进了眼睛里。她手脚都被捆在椅子上,没办法去擦。她难受的直眨眼,又被洋葱和卷心菜连续命中,维尔娜头晕眼花。

“把这个黑皮婊子的衣服扒光了给大伙高兴高兴!”体面人是不会围观这种事的,但威廉没想到真有闲汉要冲过来。

“退后!”他提前拔出了双手剑,威吓性的划了个弧。死刑现场出事也不是一两回了,前刽子手算得上经验丰富。他看了眼冈萨牧师,催促他快点。冈萨却因为对方不是信徒而犹豫。他又向牧师使了个眼色,不尽快动手,要是再闹起来,那可不是一把双手剑能镇住的了。

牧师又在原地站了会,终于下定决心,他走到黑暗精灵旁边。

“你忏悔吗?为了你的罪行。”牧师的声音比平常小,他是头一回对非人类说这种话。

维尔娜紧闭着嘴巴,她只想快点了事,那个穿白袍的男人又问了一句,退到了边上,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那人是牧师?如果我说了很后悔,人类会放过我吗?’台下的人不像刚才那样大声起哄了,也没人再向她丢垃圾,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后。维尔娜回过头,戴着黑色尖帽的人类举起了一把双手剑,剑刃锋利无比,在太阳下很是耀眼。

‘我不想死……’她害怕了,黑暗精灵张开嘴,说出了被俘后第一个单词:“等等。”她当然能说帝国语啦。

长剑挥过,血柱冲天,维尔娜身首异处。威廉不是没听见黑暗精灵求饶,但他看过维尔娜的判决书,牺牲者需要公道,所以前任刽子手用一个干脆利落的斩击,让那颗漂亮的头颅在空中飞了起来。

汉密尔顿队长把双手剑交给了徒弟,走去审判台领他的犯人,兽人酋长会是下一个。他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考虑到职业名声,他真想一剑一剑的劈死这些王八蛋。

‘这是哪里?我死了吗?’维尔娜已经记不清她困在这猩红色的世界多久了,时间只有在现实里才有意义。她的灵魂漫无目的到处飘荡,她曾路过一个像是宫殿的建筑。想象中的蜡融妖,被折磨的罪人,以及蛛后罗丝,什么都没有。她和成千上万的同族只能无止境的游荡着,直到记忆彻底消失,化为红色沙粒。

“主教阁下。”侍从还没到鲁道夫就听见了,十几岁的孩子快速踩过木地板,谁能错过那种声音。

他刚结束一场跟儿子的争吵,没精力指出鲍勃称呼上的错误。

“什么事,鲍勃。”大团长询问。

“遗体都拉回来了,副团长托马斯阁下请你去……”鲍勃意识到了他的疏忽。

“没事的,孩子,我也才刚习惯。”鲁道夫大团长笑着拍拍男孩的肩膀。有些人很奇怪,对别人孩子的耐心远好于对自家的。前任侍从弗兰克的死他记挂至今,却处处跟儿子作对,让他过的举步维艰。

摄于他的冷眼,史蒂夫和安德莉亚在城墙外租了套破房子,与皮革商,杀猪匠为邻。原则上教会不允许麾下的骑士拥有私产,而史蒂夫得到马刺也没多久,脱离了家庭,他的薪金微博到不像话。

鲁道夫利用经济压力想迫使儿子屈服,他亦指示管家私下跟安德莉亚交涉,“用钱打发了那个乡下人”。大团长看透一切,在任何事上都信心满满。

对于黑暗精灵主母的失踪,他气愤多过惊慌,鲁道夫很快猜到了这是高等精灵所为,并且做出了皇帝不会追究的判断。何况凯兰迪尔并未带走主母的女儿和手下,至于那个主动跑来投降的绿皮酋长算是个意外收获。事态的发展也证明他是对的。

除了给皇帝献俘,他还为教廷准备了一份大礼。当初克里斯蒂娜顺利进阶圣骑士,教皇大喜过望,对照顾高等精灵的修女破格提拔,从管理孤儿院的闲职变成了圣母大教堂的主祭。如果有个黑暗精灵的贵族女子主动皈依教会呢?鲁道夫把玛雅送进都城的修道院学习,一旦证明她是真心实意,那圣座只怕要高兴的跳起来吧。

进军圣城,接下白衣大主教的职位,得来全不费工夫。至于儿子那边,慢慢来吧,大团长心想,反正多数的男女之爱,只是一时冲动加上本能作怪罢了。

他一个人到中年的政治动物,如何能够理解这世上有种东西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比骑士的盔甲还坚固,那便是战火中的爱情。

城门卫兵接过他递上的证明,随便瞟了一眼就放他通行了。老乔治本来都做好被羞辱甚至殴打的准备。他生怕卫兵反悔,赶紧随着人流上了吊桥。

‘是啊,酋长的部落又没打到过这里,当兵的没理由为难一个地精。’他把赦令收好装回了口袋。

城里还是老样子,他经过了裁缝店,又往前走了两条街,在熟食摊向左转。守摊的杰克记得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向食品贩子挥挥手。人类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也对地精笑笑。两人算得上老相识了。

乔治找到了那扇有着书籍图案的门,伸长手拉住门环轻轻敲了几下。没有动静,老地精又敲了敲,还是没反应。被拒之门外他也不是没想过,地精叹了口气,走下台阶。

“詹金斯先生一家出去了,晚上会回来的,你再等等吧。”杰克还是像以前那样的老好人。

他心怀感激的谢过了杰克,靠着台阶坐好。地精等了很久,以至于在寒风中睡着了。

“老乔治!爸爸你看,老乔治回来了。”小詹金斯把他摇醒,拉着他走向自己的父亲。后者站在路中间,看着他不说话。

地精拍打干净身上的土,手按在胸前对着前主人鞠躬:“詹金斯先生,你还需要我的服务吗?”老地精低下头等着答案。即使被拒绝,他也能理解。同族对人类做了那样可怕的事,绿皮中还有谁是无辜的。

他等了很久,书商都没回答。老乔治再次鞠躬,但他不确定还能去哪儿,冬日的郊外,不适合一个年老的地精。

也许我该先在林子里挖好坟,然后躺进去……

“进来吧,乔治,我确实需要人手。”

这声音激起的喜悦不亚于拿到皇家特赦,经历了重重磨难,老乔治到家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一卷:绿皮部落讨伐战全文完

第二卷:风雨飘零的国度,明天开更。

第一章:两个精灵

袭击来的毫无征兆。镇上的十几个年轻人豁出性命,也只给大家争取到了逃进教堂的时间。对砖石建筑强盗没法靠威胁烧屋子让镇民乖乖就范,于是强盗头子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施塔克牧师领着及时逃进教堂的幸运儿祈祷,他跪在圣母像前念完了祷词,在胸前划着泰拉之矛。教堂的门又遭到了一次重击,牧师早安排人在门后堆满了座椅板凳,强盗是进不来的。他看着老旧的教堂,庆幸以前没赶时髦,给墙壁装上太多的玻璃。

门外没了动静,强盗放弃了吗?牧师着手清点教众的人数。强尼一家没到,面包师家只有母亲和两个男孩来了,还差面包师本人和他大女儿。磨坊主也是全家缺席,水车建在河边,离教堂太远了。

‘他有三个女儿,还有个外甥女也跟着同住。泰拉啊,保佑坎贝尔家吧。’磨坊是用砖块搭建的,牧师心存侥幸。

教堂门外有个人在大声说话,牧师听不清,他靠近了些。拖儿带女的母亲,则靠着本能远离了大门。

“咚,咚,咚,有人在吗?”是个男人,光是听就有够邪恶的。牧师不回答,跟强盗对话没有意义。

“原来没人呐。”声音里透着邪气,“那兄弟们只好跟磨坊里拖出来的姑娘好好玩一玩了。”

从女孩的哭声里,牧师认出了其中几个,是贝拉,汉娜还有海伦,没躲进教堂的女孩都被抓起来了。有撕扯衣服的声音,牧师恨的咬牙切齿,但他又能怎么样?施塔克回头看着教众,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小伙子们还好吗?’

“别碰她,你这个下流坯!”牧师笑了,史莱特还活着。

“呀!”海伦在尖叫,是利器扎进的闷响,史莱特只怕凶多吉少。

’大地之母啊,保护我们渡过难关。’牧师痛苦的闭上眼睛,撕裂衣服的声音越来越响。姑娘们显然被吓坏了,已经不再哭叫。

“等一等!”施塔克不能坐视他的教众被人这样糟蹋。

“是叫我吗?”流氓回应了。

“是的,呃,先生。”牧师陪着小心,“请你不要再伤害无辜了,看在泰拉的份上。”

“好牧师啊,我的确是个信徒没错,但……”流氓在胡说八道:“我的这些兄弟可不怎么虔诚,这年月里靠信仰是吃不饱肚子的。”

“老大,别跟那神棍废话了,这几个妞长得不错,你来不来?不来我先了啊。”另一个强盗说话了,与被称为老大的流氓相比,全无理性可言。

“好先生!停手吧!”牧师拍着门大喊:“我给你们钱,要多少!?”

“哦,呵呵,这才像话嘛,我要……”流氓高兴了,但他的手下可没闲着,女孩哭的声嘶力竭。

下一个瞬间,是马蹄踏地的震动!和强盗惊恐的叫声!

牧师又划了个泰拉之矛,’圣母啊,感谢你回应我的祈祷。’

刀剑相撞的脆响,利刃划过盔甲的刺耳摩擦,和人类临死时发出的惨叫,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牧师听的太专心,都忘了过去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请开门,牧师先生,我们是教会派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还带着某种奇怪的异域口音。’教会的雇佣兵?什么时候起雇女人了?’牧师虽然奇怪,但这种场合女性确实更可信些。人们合力搬开了作为屏障桌椅,教堂的大门打开了。

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头戴软帽的男人倒在台阶上,旁边还有更多。不过,门口的女人才叫牧师吃惊。

她有着长而尖的耳朵,闪闪发光的红色眼瞳,再看那漆黑的肤色和雪白的头发。施塔克身为受过教育的神职者,他当然知道来者的身份。

“黑暗精灵!”随着他一声喊,本来走出门的镇民又缩了回去。

玛雅无可奈何的对着身后的圣骑士摊开手,克里斯蒂娜不理她,下了马去查看从强盗手里救出的受害者。

“请不要害怕,我是教会骑士团的修女。”黑暗精灵往教堂里面走,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朝两边。她穿着骑士那样的全身甲,左臂绑着个小盾牌,右手的钉头锤还有血迹。她这样子是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教会姐妹。

她走到圣母像前双手合十。’一年前这些人类满脑子想着杀了我,一年后他们又怕我怕的要命,圣母啊……’玛雅修女结束了祈祷,她刚转过身,不小心把接近她的镇民吓呆了,那个牧师更夸张,就差没跳起来。孩子们没听过黑暗精灵的故事,但也有样学样,抱紧了母亲的腿。

‘每到一处都这样。’修女克制住情绪,做了个她能露出的最女性化的笑脸。效果不大,但好歹没人瞪着她了。

“大人,附近没有敌人的踪迹了。”史蒂夫向她敬礼,精灵点点头走到路边。那里有没来得及逃走的强盗,被捆的比待宰的猪还结实。

“你们的营地在哪里?”这是精灵必问的问题。

“哈,小妞,长得挺甜的啊,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精灵哩!”被五花大绑的强盗并不怕她,

克里斯蒂娜真想给他一耳光,再踹上两脚。她一百岁出头了,比几个强盗加起来都大,可在人类看来她就是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小女孩。她压住火,问了剩下的歹人,又被调戏了一番。当兵的气的要动手,精灵制止了部下,圣骑士不会虐待俘虏。

‘可强盗算俘虏吗?’她想起教堂前胸口插着长矛的年轻人,还有那些被撕碎了衣服,哭天抹泪的姑娘。’也许我应该……’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交给我吧,克里……圣骑士大人。”修女来了。

要不是当着士兵和强盗的面,她早把玛雅的手打掉了。’鲁道夫恐怕是得了失心疯,不知道黑暗精灵有多狡诈吗?’

“……我得去圣城一趟,土布党和强盗四处袭击教堂,今年的十一税肯定收不上来了。”鲁道夫用手敲着桌子,“免除赋税的事得当面向教宗解释才行。”

“是的,阁下。”大团长跟精灵东拉西扯,茶喝了两杯,就是不进入正题,她都有点想上厕所了。家里只剩艾薇和里昂,艾薇除了可以让小孩不会哭闹外,在其他方面一塌糊涂。但原来那位好保姆自从地母升天日返乡后,都已是冬去春来,依然杳无音信。考虑到极度恶化的治安形势,精灵不得不做了最坏的打算。

“托马斯阁下,你见过他的,总是喊打喊杀。所以这事我觉得还是托付给你好些,姑娘家嘛,互相之间也更好合作。”大团长可没注意到精灵走神了,或者说这正是他的目的。

她不好意思去问到底是什么事,便像个呆子似的笑笑。她的笑脸让大团长很满意,克里斯蒂娜突然感到不安。

“我把修女托付给你了,请你带着她去巡视周边的教堂,保证我们兄弟姐妹的安全。”

玛雅纳夏斯巴农就在这时候推门走了进来,克里斯蒂娜从座位上弹起来,手摸向腰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裙子。

“黑暗精灵!”尽管不体面,但她认真的考虑了要不要跳过去掐死对方。黑暗精灵女子身材娇小,克里斯蒂娜则比都城一半以上的男人都高,她胜算很大。

“嗯,嗯。”大团长清了嗓子,用很正式的口气说道:“圣骑士克里斯蒂娜,这位便是新加入我团的玛雅修女。”

高等精灵的肩膀垂了下来,她回头瞪着鲁道夫,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以托马斯的作风,他没准会趁着夜半三更把黑暗精灵给活埋了,所以大团长才找到她头上。圣骑士信守承诺,一言九鼎,不会背地里使阴招暗算人。

玛雅的个头只到高等精灵的肩膀,但她还没开口,几个强盗便不复刚才的猖狂,她摇晃了两下钉头锤,坏蛋们更是知无不言。

在大多数国民都不识字的帝国,知识传播的过程往往非常扭曲,准确程度只跟当事人的操守挂钩。酒馆里的吟游诗人便是很多群众认识世界的启蒙老师。

一如既往的,审讯因为玛雅的介入而变得顺利。一个有着绘画天赋,又被激起了求生的文盲强盗,竟然鼓捣出了一张还算能看的地图。把坏人丢给镇民看管后,精灵的小部队又上路了。

玛雅追上了骑在最前面的克里斯蒂娜,圣骑士照旧不理她。合作了将近三个月,高等精灵只跟她说过一个词。某天两人不小心撞到一起,精灵叫了声:“哎哟。”

“你还是坚持不理我吗?”修女尽量让坐骑靠近圣骑士。

克里斯蒂娜不说话,她没有一夹马腹跑开,全因为还有其他士兵跟着。

“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坏事,那些事反复折磨着我,让我夜不能寐,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回在噩梦里醒来了。”马背上不是聊天的好场合,但平时宿营高等精灵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

“全靠地母的怜悯,我才有机会去赎罪,也请你相信我,好吗?”玛雅活了一百五十多年,这算是她最真诚的一回了。

高等精灵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玛雅很知足了,因为这是克里斯蒂娜第一次正眼看她。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章:圣骑士与修女

对普通人来说,土匪和强盗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夜之间到处都是。军队顾此失彼,很多农夫被迫举家迁去人多的村落和镇子。在被皇帝和贵族遗忘的偏远地区,整村出走已不是个例。废弃的村落成了法外之徒天然的藏身处。坏人们把抢劫所得存放于此,赃物不仅包括金钱和粮食,还有活人。

夜深了,一个喝得太多的强盗走出屋子,沿着屋角拐去了小树林。他才不要去厕所方便,任何有选择的人都不会去那里。酒鬼解下裤带对准了草丛,他醉的太厉害,没看到一柄戳来的剑。生死关头,麻痹的感官却不起作用,直到咽气他都没提上裤子。

修女比划着手语,幽暗地域异常险恶,强大如黑暗精灵也有不能发声的时候。

‘你没必要杀他。’考虑到搭档的种族,她跳过了较为复杂的手势。

高等精灵盯着她变化莫测的手指头,像在看傻子。从被俘到接受了人类的信仰转换阵营,才过去一年半,玛雅身上还有太多以前的影子。圣骑士为什么杀他,在未婚姑娘面前裸露下体的确也用不着去死,但是他身后那间屋子里有女人的哭声,这就要命了。

“保护弱者,无违天理。”圣骑士的誓言必须句句发自肺腑,否则过不了泰拉之矛那关。克里斯蒂娜想在尸体上擦干剑身的血,但酒鬼很恶心的光着屁股,让她无法直视。精灵索性不管了,她提着剑往屋里走,断断续续的哀叫像是抽在她身上的鞭子。

玛雅解开了挂着的钉头锤,她昨天在马背上的话,也是真心实意的。屋子里有三个男人,床上有个光着身子的姑娘。想必她便是凄惨哭声的主人了。

高等精灵当先刺死了个光膀子的,又划开了另一个的脖子。剩下的那个摸到了把斧头,玛雅用盾牌护住没戴头盔的脸,硬冲上去砸碎了他的下体。趁着他弯腰的当口,再往脑袋上补了一记,修女可没圣骑士那么讲究。

克里斯蒂娜捡起衣服给女孩披上,拉着她往外走。她却死都不动。女孩被打肿的嘴唇,哆哆嗦嗦的拼出几个字。

“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吧。”女孩指着门外,“还有,其他女人也被关着。”

圣骑士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别担心,我会的。”克里斯蒂娜拍拍女孩的肩膀,要她呆着别动。精灵交代完便走了出去,都没等同伴。

女孩受了太大的刺激,她暂时不会注意到修女的肤色。玛雅紧跟着高等精灵的脚步,没留给她思考的机会。

强盗肯定发现了异常,她们还没走出几步,就迎头撞上了十几个举着火把的男人,其中还有人拿着弓箭。

“施奈特,你个婊子养的,放下弓,老子要活捉这两个漂亮妞。”强盗中最高最壮的人发话了,下流的主意写满了他的胖脸。

“老大,那个矮子是黑暗精灵!”被骂的人智商比头目还是高了那么一点点。因为他的提醒,其他人收回了猥琐的表情,握紧武器变换着姿势。

“给我闭嘴,一定要抓活的,特别是这个白皮精灵。想想皇帝会为她付多少赎金?兄弟们要发大财咯!”头目也并非白痴,剑尖指向了修女,“至于黑皮的,嘿嘿,抓到了随你们高兴。”

数量优势和漂亮女人的双重刺激下,黑暗精灵的恶名不再管用。强盗们渐渐缩小了包围圈,圣骑士和修女越靠越近,直到贴在一起。

或许是怕手下的乌合之众伤到他的战利品,老大率先出手,沉重的双手剑对着黑暗精灵当头劈下,修女抬起小盾格挡,左边的身子都被震麻了。强盗头子根本没想留她活口,只要打倒了她,没了支援的圣骑士也就不难拿下。

黑暗精灵运用神术,召唤了一道远比火把耀眼的光芒。老大捂着眼睛退到了外面。另一个强盗拿着长矛刺她,玛雅再次用盾牌接下,又挥动钉头锤打歪了一把剑。要不是她的长相让这些男人心猿意马,手下留情,黑暗精灵早被打趴下了。

她像个精美的花瓶,在到手前,强盗舍不得弄破她。可惜有人离的比较远,不受她俏脸的影响。一支箭撞上她的腿甲,玛雅不用看也能听到弓手再次上弦。’他不会瞄准我的脸吧?’修女抬起盾遮挡头部,露出空当的腹部遭到了一次矛柄重击,她疼的当场蹲下。

圣骑士及时转身,剑尖划过一道圆弧,削掉了某只急于求成的手。修女咬着牙站起来,她不能倒下。

克里斯蒂娜把剑都快舞出了残影,她当面的对手里,有两个躺在地上不会动了。精灵的战技让强盗提心吊胆,不再理会头目活捉的命令。以少打多本就吃亏,她还没带盾牌,又得兼顾玛雅那边,精灵感觉到体力不支了。

说好了清点完强盗的人数,再带着大部队过来一网打尽的,却变成这种局面。

‘是我太冲动了?但能放着那些女孩不管吗?’精灵的疲倦被强盗看在眼里,坏人逐步掌握了诀窍,用凌乱的攻击消耗精灵的体力。她挡开了一根长矛,刚想贴上去反击。长矛手及时后退,她又被别的强盗挡住。无意义的动作周而复始,再这么耗下去,穿着全身甲的两人会先累垮的。

她看到了站在外圈的强盗头子,圣骑士有信心冲破阻拦一剑劈了他。旦只要克里斯蒂娜走开,黑暗精灵就会腹背受敌。

“大人,坚持住!”她的兵终于到了。史蒂夫一马当先。砍倒了最外侧的弓箭手。强盗哪里会是正规军的对手,能跑的溜的不见踪影,跑不掉的老老实实跪地投降。

玛雅坐在河边,考虑到女士们可能会洗澡的缘故,当兵的不会来这里,这给了她难得的。黑暗精灵脱下腿甲,又伸手去够胸甲的扣子,经过一番努力,总算解开了。她掀开衣服查看伤情,小腹那里肿起来了,轻轻碰下都疼。大腿上还好,只是红了一点。

修女不想为自己的皮肉伤浪费医疗神术,士兵们从村子里救出了十多个女孩。农夫的女儿付不起赎金,强盗便用其他方式来收回成本,把她们折磨的奄奄一息。无论是精神还是,这些姑娘都比她更需要奇迹。’我要赎罪,哪怕耗尽我的一生……’

黑暗精灵穿好衣服,又去找她的盔甲。一回头,被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的高等精灵吓了一跳。

克里斯蒂娜蹲下来,手按住了玛雅的肚子,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修女。她的手泛起蓝光,伤痛随即消失。但两个精灵女人之间的高墙不是那么容易倒塌的。

圣骑士一脸冷漠的走了,没有理会修女的感谢,就像这事没发生过。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章:甜蜜的梦

她洗干净碗碟,打扫完屋子,又收回了晾在外面的衣服。跟屁虫里昂终于打了个哈欠,艾薇等的就是这个。她二话不说领着孩子往卧室走,里昂乖乖的被她牵住手,一点也不敢任性。小孩子相比大人更容易察觉到危险,这是生存的本能。

“姐姐,能给我讲个故事吗?”男孩用被子遮住嘴,样子可怜巴巴的。床边的柜子上确实有两本书,艾薇只要拿起来念就好了,但她大字不识一个。

以前的保姆也是个文盲,睡前故事是精灵的专属工作。克里斯蒂娜会坐在床边给里昂读上那么一两段,只要里昂不叫她妈,圣骑士大小姐是很亲切的。

魅魔勉为其难的抓起了其中一本,所幸每页上都有很抽象的画。她看不懂字,便照着图片编了个逻辑性可疑的故事。艾薇勉强讲完,为自己东拉西扯的本事红了脸,里昂却没有反应。她拉下书本一看,男孩睡着了。

她给里昂盖好被子,吹灭了蜡烛,本想关上门出去的。可鬼使神差之下,艾薇躺上了里昂的小床。

“小姐,纯洁的儿童是能避邪的。”城外卖菜的农夫信誓旦旦。

“是吗?”艾薇把买来的芜青装进袋子。

街头的卖艺人唱着圣乔治的故事,声称骑士在一位幼童的帮助下,驱逐了恶魔。因为“那孩子如此纯洁,浑身上下都能发光,恶魔没法睁开眼,被骑士老爷抓住机会刺于马下。”等他表演完,艾薇牵着里昂上前请教。卖艺人看了她两眼,建议到人少的僻静处细说。

等到了巷子里,他迫不及待的摸上了艾薇的屁股。女孩一只手抱稳里昂,另一只手提起流氓诗人,让他脚不沾地。诗人在昏倒前,坚持说他的故事绝无半分添油加醋。

她甚至请教过牧师,一个恶魔竟然跑进了教堂,的确匪夷所思。其实她的第一次纯属被逼无奈,周六的布道是件大事,教区的民众几乎都会去,何况圣骑士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克里斯蒂娜先于艾薇进了教堂,发现艾薇没跟来,精灵一脸的无法理解。艾薇把里昂塞给圣骑士,闭着眼睛抬起一条腿,踏进了教堂。什么也没发生,闪电未从天空劈下,烈火也没点燃她。除了被街坊邻居当成傻子外,恶魔一切安好。

再后来她成了常客,特别是克里斯蒂娜外出公干这几个月,艾薇和里昂没缺席过一个布道日。教堂会在那天提供餐食给信众,她刚好懒得做饭。

“牧师先生,我是来忏悔的。”在小隔间里,魅魔说着套话。

“说吧,我的孩子。”隔板的另一侧,牧师安德鲁回应了。

“我最近睡不好,每晚都做着奇怪的梦。”女孩组织语言,她不想让牧师生疑。

“是什么样的梦境呢?孩子?”安德鲁来了精神,小姑娘能做的梦,他用膝盖都想得出来。牧师划了个泰拉之矛,向神保证他绝不会在一个粉红色的自白里寻找享受,虽然他确实很喜欢听女信众的忏悔。艾薇这女孩脑子不太好,做事有点古怪,但她长得可爱,声音也甜。牧师为此专门感谢过泰拉。

接下来,恶魔向牧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个叫做魔域深渊的世界,和其中骇人听闻的日常生活。

他听呆了,夏日的忏悔室本该闷热无比,但安德鲁觉得他穿的衣服太少,需要去晒晒太阳。牧师打断了艾薇,胡乱给了几个主意,关上忏悔室的门留下艾薇坐在里面发呆。但牧师绝对没说过小孩能避邪这种话,神职人员可都是受过教育的。

‘好吧,二对一,至少牧师没否认孩子的灵性。’知识水平连看图说话都困难的艾薇放弃了思考,女孩抱着里昂沉沉睡去。她希望一夜无梦,因为这位大英雄的私生子将在梦里守护她。

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入侵了她的鼻子,艾薇拒绝向感官妥协。‘是梦,只是一个梦,快睡,快睡啊。’

某种沉重的链子拖过沙地,刺耳的摩擦声传到耳边,魅魔便不能再骗自己了。她睁开眼,刚好躲过一个砸来的铁球。小恶魔在空中嘿嘿一笑,它扇动小皮翅拉开了距离。人类不会飞,它打算好好利用这个弱点。

巨大的双翼撑破了睡衣,帮助艾薇追到了小恶魔,利爪洞穿了那矮胖的身体。艾薇落回地面,她的指尖残留着血液,魅魔忍不住舔了舔,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如果是梦,未免太过真实。

恶魔已经能在梦境里攻击她了,以前,它们只是血雾中若隐若现的影子。每当艾薇闭上眼再次入睡,第二天总能在她的房间醒来。没有其他办法,魅魔必须尽快入睡,她想起了小恶魔的攻击。‘不行,得先找个安全的藏身处。’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远处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艾薇听的并不真切。地狱里的红色血雾无处不在,即阻碍视线也影响听觉。

“姐姐?”男孩带上了哭腔,是里昂!她竟然把里昂也拖入了梦境。’如果恶魔能攻击到我,那……’她盯着沙地上的链球。

艾薇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一跃而起,向着声音的方向快速飞行。魅魔很快弄清了男孩哭泣的原因,一只比马都大的蜘蛛盯上了里昂。小男孩发着抖,他没办法在怪物面前保护自己。里昂喊着艾薇的名字,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一阵劲风刮过,男孩被艾薇搂在怀里,冲向天空。他们就要脱离险境了。

狩魔蛛扬起脖子,对着猎物喷吐蛛丝,艾薇的翅膀和脚被缠住。坠落前,她尽力调整了方向,将后背朝下。撞击的力道让她差点背过气,里昂在她怀里倒是安然无恙。以小型恶魔为食的蜘蛛一般也不攻击魅魔,但谁叫艾薇抢走它的食物。

艾薇挣扎着坐起来,童年的生活教会了她,除了母亲没人会来,而在母亲死后,便只能靠自己。不管是不是梦,她都得收拾掉这个野兽不可。魅魔把里昂推到一边,用指甲划着腿上的蛛网。

野兽也可以很聪明,它见魅魔即将挣脱蛛网,又喷出了毒液,被击中的魅魔立刻躺倒,吓得边上的小矮子又哭又叫。狩魔蛛决定先解决最大的威胁,它爬到魅魔身上,嘴边的小触角兴奋的晃着,它还是第一次吃到高级货呢。至于那个哭哭啼啼的鼻涕虫,蜘蛛的复眼转向了里昂,它会用蛛网存起来,留着以后享用。

艾薇等得就是这一刻,她双手同时伸出,尖利的爪子刺进了狩魔蛛的胸腔。她咬着牙向下划,给对手开了膛。巨大的节肢动物人立而起,发出了惨烈的嘶叫。艾薇滚到一边,抱起里昂,三下五除二的弄干净了后背,振动翅膀重新起飞。狩魔蛛是群居的,她可对付不了后续跟进的家庭成员。

“……姐姐,你头上的角是怎么回事?”回过神的里昂恢复了好奇心。

“你不知道这是在梦里吗?小里昂。”艾薇实话实说。

“那你长着翅膀也是我在做梦吗?”小男孩很聪明,能举一反三。

“是呀。”魅魔用最甜的声音回答。

小男孩在她怀里睡着了,艾薇挑中一个隐蔽的岩洞,躲了进去。她搂紧里昂,合上了双眼。’快带我回去吧。’

窗外的鸟叫声,吵醒了她。艾薇睁开眼,是里昂房间的天花板。她笑了,好个可怕的梦啊,女孩揉着眼睛,弄得满脸都是狩魔蛛的脏血。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章:新婚生活还好吗

“婚后的生活还好吗?骑士先生。“修女在和史蒂夫聊天,几个月下来,克里斯蒂娜承认,黑暗精灵似乎比她对人更亲切些。

“托你的福,我和妻子过的很好,小姐。“婚后的生活有多好,都写在史蒂夫脸上呢。除了跟父亲关系仍然很僵之外,骑士的新婚生活一帆风顺。

当初小两口邀请首相参加婚礼仅仅是出于礼貌,没想到他不仅一口答应,而且亲自到场。因为他的缘故,都城官员能来的都来了。首相握着大团长的手,用尽了华丽辞藻来夸他的好儿媳,仿佛没看见光头拉长了脸。

首相巴不得所有贵族都照此办理,找个平民结婚。而不是固定在一个小圈子里,互相结亲,形成一个又一个难对付的大家族。他动用关系,为囊中羞涩的新婚夫妇置办了隆重的婚礼,说动了主教不取分文,让饭馆老板赔的当裤子。还指使市长压低了繁华地段一套房子的租金,帮助骑士夫人不必再与散发着腥味的皮革匠为邻,尽管后者并不在意。

至于丹德里安大诗人以两人爱情故事为原型所做的诗歌,自然也与首相无关咯。这童话般的一切都是当朝首相的馈赠,大团长阁下既然不愿意掏一个马克,那他也就没法替儿子拒绝。其他的贵族本来准备看笑话,乃至围观悲剧,以作为沙龙里的谈资。

史蒂夫很庆幸他能给妻子优裕的物质条件,首相对于抓到了一个跨越阶级的正面典型欣喜若狂。安德莉亚真正在意的东西,显得无足轻重。文官和贵族不会放过任何削弱对手的机会。

“你妻子怀孕了吗?“修女经常把握不好黑暗精灵贵族和教会修女的角色,一不小心就直来直去了。玛雅也想不明白人类为何在性的问题上躲躲闪闪,难道”生育的,和怀胎的,乳养婴儿的,是有福了。“不是地母说的吗?

“啊,哈哈,也许得回去才知道了。“史蒂夫一个大男人都不好意思,在前排骑着马的克里斯蒂娜更是脸热。

”那你得加把劲才行。“黑暗精灵的口气非常正经,好像在说下午吃什么。

愣了半响,史蒂夫蹦出一句:”谢谢。“

精灵听得脸红心跳,她突然感到在夏日行军中,还戴着头盔真的太热了。克里斯蒂娜取下头盔,对史蒂夫说了一句“叫大家走快点。”她不敢回头,生怕别人看见她的大红脸。

其实从刚才开始,精灵就觉得周围都有点不对劲。只是她听得入了迷,才忘记下令。按说她这队人马举着教会的圣母旗,在治安不好的年景,应该早有旅人和商队主动加入进来。

清晨时分的帝国大道,本该有赶去镇上的农夫,坐着牛车的行商和他的保镖,在各个居民点之间游走讨生活的艺人。一伙不足百人的强盗如何能够让繁忙的交通变得行人稀少,除非……精灵试了下脸的温度,她回头看着史蒂夫指了指前面。骑士会意,招来了几个骑兵,要派去侦查。

指挥官和她的副手不必费心了,一支跟他们人数大致相等的队伍出现在正前方,把路堵死了。

修女身子一僵,黑暗精灵的视力不亚于她的表亲,那队人穿着明晃晃的盔甲,绝非由流氓和闲汉组成的强盗可比。

克里斯蒂娜也看出来了,她抬起手,士兵们停止前进,把救回来的女孩护在中间。至于抓到的俘虏,则被喝令跪在后面。这些强盗被一个个被捆的结实,暂时不会有问题。她接过圣母旗,策马朝着堵路的小部队走去,史蒂夫与她并肩而行。

“我是教会骑士团的圣骑士克里斯蒂娜,请你们的队长出来说话。”精灵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对面听到后,有几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几步。她又故意大幅度的晃动着金色长发,好让所有人看清楚她的脸和尖耳朵。

“这不是那个精灵吗?”,“该死,遇到了圣骑士。”眼看手下就快撑不住了,带队的人不情不愿的挪着步子走过来,他对着精灵鞠了一躬。

“我是霍夫曼男爵的部下,骑士施罗德,见过圣骑士大人,还有这位……骑士。想请你们把那些,”他转了转眼睛,“歹徒交给我们处置。”这人穿着土匪做梦才能见到的上好板甲,罩衣和盾牌上也的确是那位男爵家的徽记。

“这些人是攻击教堂为祸乡里的匪徒,必须带回去审判。”史蒂夫气势十足,那人躲躲闪闪的样子给了他信心。

“两位大人,作奸犯科的歹徒不值得浪费时间,法官无非就是吊死他们。对此,我非常乐意代劳,霍夫曼男爵也有帐要找他们算。”

贵族对侵犯封地的匪徒执行私刑亦是常态,维护封地治安历来都是男爵们的义务。这位骑士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手下制服盔甲一应俱全,强盗无论如何都装不成这样。被救出来的女孩子身心饱受摧残,很多都没法走路,得坐在士兵的战马上。当兵的既要照顾女性,还得留神不能放跑了强盗,一路走来很是辛苦。

圣骑士有点动摇,也只是有点而已,她正要开口回绝,史蒂夫看似随意的问了那骑士一句。

“施罗德先生,我记得你没这么胖啊。”

两人同时拔剑,史蒂夫动作更快。他居高临下使出一个劈击。自称为施罗德的人捂着脖子倒下了。死人的部下想要报仇,克里斯蒂娜挥动圣母旗,在马头前划了一圈。

“攻击骑士团的人,将被判处绝罚!逐出教会!”围上来的人楞了下,这就够了,精灵和史蒂夫调转马头朝自己人的方向跑。

一支箭擦过耳边,克里斯蒂娜伏低身子贴着马背。史蒂夫肩膀上中了两箭,卡在盔甲上掉不下来。精灵的部下发起冲锋以接应她,后面的追兵也不打算放弃,双方混战一场,没了指挥的敌人很快被打退了。

“你们没事吧?“修女脸上担忧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

“得赶紧走。“史蒂夫拔掉了箭,他没受伤。

”大人,抓来的强盗都跑了!“

克里斯蒂娜敲着脑门,’这才是人家的目的啊。’

如果有人敢于假冒男爵的手下,那么男爵本人也是处境危险,自然指望不了他的支援。我还带着解救的人质……

“撤吧。“这句话她说的无比艰难。放跑的强盗会继续作恶,而那群盔明甲亮的帮凶更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五章:淑女的工作

“保护法师!”队长一声令下,至少有三个小兵扑到艾米莉身上,珍贵的法术材料全洒了。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插着一排箭,每支都有矛杆粗细。

她对男人的体重心里有数,但被穿着盔甲的壮汉扑倒还是头一回。最先站起来的人拉着她就往后跑,另外两个扛住盾牌断后。“啊!”有人惨叫一声,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一个掩护的士兵腿部中箭,受伤倒地。没人顾得上救他,幸存的士兵拖着法师逃离险境。

幸运的是,城墙上的火力攻城塔吸引了。三人小队躲入其中一个塔的阴影里,负责保护艾米莉的是个二十人的步兵队,现在只剩两个活人还在她眼前晃。

‘看来去炸城门的主意太疯狂了。’艾米莉翻着包包,材料损失不小。‘算了,人没事就好。’她冲两位先生笑笑,但人家满脸泥灰,实在看不出心情。攻城塔朝着城墙移动,法师又没了遮掩。

她捏着一小块硫磺,心里选好了目标,敌人早顾不上她了,可战士们依然尽职的档在她身前。

一个被炸上天的弩车,是她能给队友的最好回报了。

攻城塔靠上了城墙,她搭手遮住阳光,抬头仰望,墙头被插上了红色的鹰旗。

‘结束了,’法师忍不住笑起来,她能在床上过夜,还有热水澡洗。艾米莉可以暂时摆脱那帮觉得体臭很爷们儿的骑士了。

一支羽箭就是此时射中她的。‘瑞克领的人真恨我。’倒地的瞬间她还在思考。士兵们再次扑到艾米莉身上,害得她搞不清到底是怎么晕过去的。

“卡洛特女士,我希望费舍尔牧师照顾好你了。”舒尔茨骑士统帅是个远近闻名的绅士。

“劳你费心了,阁下。”法师边回答边往下拉着斗篷,弓手射烂了她的袍子,而且是最后一件,艾米莉只好用披风来遮挡肩部的破洞。随军修女倒是很热心的提供了件白袍给她,被法师拒绝了。她不喜欢太素的颜色,穿着很傻,跟她黑色的长发不搭配,也不够修身。

内城的门打开了,敌方指挥官缓步走出,身后跟着他的部下,他们步履沉重,好像是参加一场葬礼。这样说也没错,效力于瑞克公爵的贵族都面临叛国罪的指控。

“我是濒河城的弗雷德科勒骑士指挥官,向骑士统帅舒尔茨阁下献上此城,请接受我们的投降。”他说着解下了佩剑。

“容我纠正你一点,大人,你是前骑士指挥官。所有拿起武器反对皇帝陛下的人,早已被剥脱了官职。”舒尔茨适时向敌人也是向围观的群众,指出了这是一场师出有名的平叛。

“随你吧,阁下。”科勒将装饰华丽的佩剑交给了骑士统帅的副手,其他人统统把武器放到了地上。

科勒看到法师,他站住了,那样子像是想赤手空拳掐死艾米莉。

“这位……小姐”艾米莉很确定他本想说女巫,“我以为打仗是面对面,拔出剑向你的敌人敬礼,而不是躲在一块岩石后面,放出那些遭天谴的鬼魔法。”

艾米莉不理他,这样的话,她半年来听得太多了。皇帝为法师们建好高塔,在他的宫廷里提供了职位。这帮富得流油的瑞克人,却坚持老派做法,将法师当成杂耍艺人和占星大师。

骑士统帅占据了科勒的豪宅,把他宽大的客厅改造成了战棋室。军官们围着长桌各抒己见,代表敌我双方的棋子被推到了相应的位置。

“要我说,应该趁胜追击,在冬季到来前结束战争。”说话的是克洛维骑士。

“那得跨过罗纳河,一旦过去,除非能完全控制两岸,否则几万人吃什么?”雷诺爵士对这提议嗤之以鼻。

“就地征粮啊,瑞克领可不缺粮食,我们又是为陛下平叛的军队,当地民众还不该……”

“你难道没听说城里的妓女都对我们多收钱吗?”不知是谁幽幽的来了一句,众人哄堂大笑。年轻的骑士吃了瘪,梗着脖子站了会,见没人再理他,只得坐了回去。

“大人们,这里还有女士在呢。”骑士统帅好心提醒,刚才他明明笑的最大声。

如同以往那样,艾米莉假装没听见,她对男性三句话离不开女人早习惯了。事实上她想到了几个更刺激的色情笑话,但没人会想从她嘴里听到的。她跟男人一样藏进被积水淹没的壕沟,猫着腰翻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浑身上下没有半片盔甲,却得在箭雨中闭上眼,好集中精神施展法术!

骑士统帅表扬了她,贵族军官们纷纷为她鼓掌,这之后呢?男人们嘴上不说,但法师擅长察言观色。”卡洛特女士干得不错,如果她能顺便拐进厨房,做点女人该做的事,那就更好了。“

“阁下,大人们,我能说几句吗?”在座的人都看着她,这是一天中第二次男性被迫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当然了,卡洛特女士。”舒尔茨一定很后悔提到了法师,在这之前她只是坐着玩手指头,任何人都觉得理当如此。毕竟,女人懂打仗吗?可惜她是随军法师里最高阶的,有列席会议的资格。舒尔茨曾邀请过汤姆威利出席作战会议,胖法师摇头拒绝了。法师塔里,性别歧视可没有市场。

艾米莉站起来,确保她得到了与会军官的注意,虽然大部分人的目光是落在她胸口。

“请先生们看这里,”她指向地图上的罗纳河,但胳膊又够不着,克洛维及时递来一根推兵棋用的棍子,让法师能好好表达。

她点到了河流的入海口,又拉了一个长条到濒河城。她看看大家,一群人莫名其妙的瞪着她,有人还耸耸肩。艾米莉翻了个白眼,‘这帮想像力贫乏的家伙。’

“在河道窄的地段连上铁链,便能堵住通行的船只。”法师竖起一根指头,表示她还要接着说,因为很多人已经在冷笑了。

“抽调我的同行和守军配合,便能让瑞克领一艘船都进不来。”话说完的那一刻,艾米莉觉得她真是个天才,男人都是只会盯着她胸部看的大傻瓜。

她拆开了捆绑卷轴的丝带,其他人赶紧躲的远远的,生怕被卷入。事实上传送术需要当事人同意才能生效,这也是普通人最让法师讨厌的时刻。一惊一乍,神经兮兮,艾米莉觉得他们都是低能儿。

“老师,你真的要走?”只有胖汤姆来送她,保护她的步兵队跟她关系也不错,但现在不是死了,就是躺在伤兵营里等着牧师救治。

“嗯,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你记得别一个人出城。”她念着口令。

卷轴开始自燃,一圈淡紫色的光晕包住了艾米莉。

“明年开春,我就回来,记得别吃……”老师走了,没来得及讲完最后一句话。

提案被否决后,艾米莉表现的非常有女人味。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出要回都城休息,骑士统帅爽快的批准了。等贵族们的部队和直属军团完成集结赶来汇合,怎么也得到秋天,入冬前能拿下一个渡口就不错了。大的场面只能留到明年。况且,舒尔茨阁下是个绅士,不会让淑女带病工作的。

艾米莉克服了空间转换产生的眩晕感,这是高阶法师的基本素质。在倒头大睡前,她准备先去趟克里斯蒂娜家,看望下老情人的私生子。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六章:当女儿来敲门

魔域深渊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魅魔没太大的用武之地。她们长得像人类,翅膀上没多余的爪子,头顶的角更像装饰品,尖指甲不比大恶魔的牙齿长。至于甜美的长相,那对其他恶魔来说有什么用?又不好吃。

所以有涉猎恶魔学的人声称,这个种类的恶魔就是专门针对凡间演化而来的,魅魔的命名也是根据这个理论。

“姑娘,你一个人带着弟弟,安全吗?施密特男爵领远在边疆省。”牛车上,商人已是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了。

“嗯,那儿是我们老家,妈妈生病了,要赶回去。”魅魔撒谎是家常便饭,里昂抱紧了她的胳膊,至少不会让人误会她是个偷孩子的贼。

‘里昂胆子太小了,克里斯蒂娜总把他关在家里,弄得连见个生人都害怕。’她心里想着,手上却把里昂搂的更紧。’精灵自己都不怎么出门,她好像总觉得里昂明天就会长大。’魅魔理解不了长寿种族的想法,比如等里昂十八岁那年,克里斯蒂娜仍是个精灵小女孩,无论身心。

克里斯蒂娜打的鬼主意,只有弗林特猜到。可他回了铜须堡,便不再出门,矮人是个爱家的种族。

行商在一处岔口放下了艾薇和里昂,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走出了很远,艾薇还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姐姐,我们去哪里啊?是去找汉娜婶婶吗?”里昂牵住艾薇的手,念着保姆的名字,乖巧的不像话。其他孩子这种时候应该到处乱跑才对,至少艾薇见过的是这样。艾薇松了几次手,里昂又拉回去,魅魔不再挣扎了,反正她也不懂怎么带孩子。

“里昂你陪着我先去混……去我亲戚家里。”她艰难的把混蛋两个字咽下去。那天,她悄悄跟踪父亲,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她在地狱里朝思慕想的家就这么没了。

恶魔很庆幸她那个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的烂故事哄住了精灵。自小失去母亲的克里斯蒂娜被触动心事,情不自禁的拥抱了同病相怜之人,艾薇则明白了矮人嘟囔的“铁砧”是什么意思。精灵好心收留了“孤儿”艾薇,帮手从不嫌多,她的厨艺也不错。

没走多远里昂就赖着要抱,被艾薇横了一眼,又委屈的坚持走了几百步,干脆躺倒在草地里。艾薇上前一看,发现他睡着了。

魅魔叹口气,孩子总是嗜睡,她抱起里昂接着走,如果不是白天,她真想直接用飞的。

“小姐,要帮忙吗?”艾薇转过头,是个赶着马车的年轻人。

艾薇对他表示了感谢,爬上马车。靠长相尝到了甜头后,魅魔便热衷于模仿人类女子的弱不禁风。天色不早,年轻人邀请艾薇和她的“弟弟”去家里休息,她没细想就答应了。

农夫给姐弟俩腾出了间空房,让他们先休息等着吃饭。艾薇让里昂在稻草床上躺下,自己也加入进去。她晚上总有点不敢睡觉,到了白天便哈欠连天,“姐弟俩”都睡着了。

“……你说了放过孩子的。”艾薇翻了个身,‘今天的梦好奇怪。’地狱里的居民并不喜欢语言交流。

“你傻啊,只要运出了国界到了亚平宁,遍地都是喜欢小男孩的阔佬。”魅魔继续睡,她掌握了诀窍,无论梦境有多可怕,只要她保持睡眠状态,总都能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被推开了,有两个人的脚步,艾薇翻过身去抱着里昂。跟大多数小型肉食动物类似,魅魔的睡眠比人类浅,但那也是休息。

“你小子行啊,搞到了上等货。这身材和脸蛋,还有皮肤,领主老爷家的闺女都不能比。”

恶魔睁开眼睛,是下午遇到的年轻农夫和一个胖男人。

“别叫!”胖子捂住她的嘴,空闲的手亮出了斧头,在魅魔眼前晃着,“小心我划烂你的脸。”艾薇确实不想叫,里昂还在睡呢。

农夫逃出了家,那一幕太可怕了,他注定了终身难忘,如果还有命去回忆的话。他跑了很远,忍不住回头,那恐怖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拖着利亚姆的尸体。他朝前没命的跑,’明明只是个普通女孩,这是泰拉的神罚吧?下次去教堂得好好忏悔,再也不干人贩子的勾当。’

没有下次了,劲风刮过,身首分离。

艾薇穿回衣服,她喜欢这件裙子,长出翅膀前,她特意脱下来,盖在里昂身上。胖子一声没吭的变成了死胖子,没打扰到小男孩的梦。她缺乏旅行经验,忘带多余的胸衣,只好裸着上身。魅魔恢复了女孩的模样,走到墙边的水桶前,清洗身上的血迹。

她听见了有人在咳嗽,便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一间小木屋,门是关着的。她从木板的缝隙看去,一个老女人躺在床上,盖着件破被单。屋里的人说话了:“摩根?是你吗?我饿了,给妈妈拿些吃的来……”后半句话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淹没。

老女人喊了半天也没得回应,她捂住嘴控制着干裂的喉咙,几经努力,成功移动到了床边。她推开门,门外摆着碗炖菜和一碟面包。老女人颤颤巍巍的端起来,抱怨着没良心的儿子,又退回了房间。

母亲教她飞行时,两人是手牵手的,现在她可不敢这样。艾薇利用找到的被子裹紧了里昂,搂在怀里。人类真是太弱了,她看着被子里的小男孩,睡的正打呼呢。’这就是大英雄的儿子吗?看着不像呀。’魅魔逐渐提升高度,避开打着火把的巡逻骑兵。

颠簸的马车弄醒了私生子,他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醒来,小男孩惊慌的到处乱看:“姐姐,姐姐呢?”女人笑了,她指指旁边,里昂的艾薇姐姐抱着条毯子睡觉呢。女人帮他理着头发,柔声问他:“孩子,你这么小就陪着姐姐出远门呐?”

里昂不太敢和陌生人说话,但他见到了姐姐疲倦的样子,觉得应该坚强一点。小男孩在马车里站稳,对农夫的妻子说:“是的,夫人,我们要去看姐姐认识的一个大混蛋。”

恶魔睁开了眼睛,她是被笑声吵醒的。农夫妻子把她拉到边上咬耳朵,教育她女孩不能喜欢那种有流氓气质的男人。驾车的农夫一脸担心的看着她,问她家住哪里,双亲的名字。艾薇花了很长时间解释她不是领着弟弟去跟某个野男人私奔,却让夫妇二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只得报出了父亲的名号,农夫换上了副笑脸,一路送到了药剂师家门前。

大战结束,黑袍子那些怪力乱神的作为很快被人遗忘,等他拿到了地区主教签发的谅解书,药剂师桑切斯再次得到了朴实乡民的拥戴。他在自家后院给药草松土,魅魔以最快速度冲到面前,拽着他往前门走。

“没看见我在忙吗?”桑切斯没法跟恶魔比力气,在被拖走前,只来得及拔了几棵长势良好的龙葵。

“对不起,主人,这种事必须你去看才行。”魅魔的语气里有种古怪的情绪,桑切斯想了半天,‘难道是妒忌?’

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站着他女儿,艾薇不是孤身一人,她还牵着个红发小男孩。

桑切斯愣住了,龙葵掉到地上,附于根部的土块摔的粉碎。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七章:男爵的宴会

克里斯蒂娜对异性没太具体的概念。被帝国收留后,母亲只带着她生活了几十年便不幸病死,没能等到她长成少女。接下来她又在教会的孤儿院里经历了三任修女,最后一位有幸熬到了她的青春期。精灵少女躲起来清洗染血的衣物,小女孩当然洗不干净。修女检查寝室,在她床单下发现了那件搓烂的裙子。尽管已过去了五十多年,克里斯蒂娜还记得修女抱住她,亲着她的头发。’我还以为会受罚,结果晚餐反而多得了一份食物。’第二个月,修女和精灵小女孩严阵以待,那一刻却始终不来。

直到翻过年的同一月份,小克里斯蒂娜才来了第二次。身为寿命长到可怕的种族,确实没人类那么强的繁殖和能力。大部分修女是终身不嫁的,教不了她男女之事,高洁冷艳的花朵又让追求者望而却步。如今她已是一百岁出头,经历过的男人等于没有。

所以她不了解强盗对被绑架的女孩造成了多严重的伤害。每个获救的姑娘都得到了医治,上看不出问题。但有几个人大概是疯了,与亲人无法相认。精灵亲眼见到那个哀求她救助妹妹的女孩,当众脱光衣服到处乱跑,心碎的父母喊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这还是有家人来领的,有些女孩在教堂住了快一个星期,也无人来接。她们既没疯也没傻,清醒的意识反而加剧了痛苦。“这难道是女人的错?”精灵在教堂门前,眼睁睁看着一个来探望的父亲丢下女儿走了。那姑娘扶着门框,眼泪决堤但哭不出声。她父亲走的决然,好像是逃离某种肮脏的东西。

凭空多出十几张嘴,施塔克牧师的小教堂养不活那么多人。他很惭愧的告诉精灵,教众对收留人质意见很大,留下的姑娘迟早会被赶走。

无家可归,正经人也不会要她们,不想饿死,只有出卖。

“我给你钱吧。”好好一个胜仗,结局鸡飞蛋打,圣骑士决定好人做到底。

“大人,与钱无关。镇上的街坊议论,说这帮姑娘作风不好,会带坏本地女孩。”施塔克牧师眼神闪烁,看得出受到不小的压力。

“岂有此理!一群没见识的农夫!”娶了乡下老婆的史蒂夫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没见识的农夫”慷慨提供的麦酒弄洒了不少。

“来人呐!”教堂里传来一声尖叫。桌上的人先后起身,循声跑到走廊的尽头。女孩们对着扇门又敲又打,见有人过来,其中一个拉住了精灵:“大人,安雅反锁着门呆在里面,我们喊也不答应,会不会出事啊。”

‘安雅?’精灵想起来了,’不是那个在教堂门前大哭的女孩吗?’她用力推门,纹丝不动,被人从里面堵死了。史蒂夫拉开她,猛地撞上去,门轻微的晃动了下,骑士咬着牙再次尝试。

“躲远点!”一把光锤自修女手上成形。

等人们进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安雅吊在房梁上,脖子里有条床单拧成的绳子。史蒂夫把她抱下来放到床上,耳朵贴紧女孩的胸口。无论离去的方式多么惨烈,死亡的本质是沉寂无声,骑士摇了摇头。

这些姑娘一起落难,很多天相处下来,彼此也熟悉了。她们围在安雅身边,有人哭,有人抹眼泪,而有的人,脸色比死人都白。

也许不久之后,绝望会夺走更多的人。克里斯蒂娜绝不允许这样,她拯救无辜,不是为了看着受害人被无情抛弃,然后排队自杀的。

‘我得把人带回都城,那里的修道院足够大。’精灵告诉了施塔克她的想法,牧师提供了另一种方案,假如能成,可怜的姑娘们将不用背井离乡。

因为路上的遭遇战,史蒂夫对本地贵族起了疑心。他坚持要一黑一白两个精灵留在城堡外面等,先行带人去确认霍夫曼男爵的处境。

“那女孩死的事,你别太难过了。”两人视线相交,玛雅打破了沉默。

“像你一样?”精灵回了句,阴阳怪气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暗精灵被噎的够呛。

“我看你巴不得呢,反正你杀人太多,早习惯了吧。”

“……你心情不好,我就不计较了。”

“你有资格吗?”

骑士见到了男爵,一切如常。当霍夫曼得知还有女士等在城堡外时,专门派了管家去迎接。他来的正是时候,精灵姑娘们早下了马,正在热络的讨论着,使用的语言管家根本听不懂,眼看着就要抱在一起了。

霍夫曼男爵首次在家招待精灵,而且是两位。从个人喜好来讲,他偏爱那位黑皮肤的修女,长相和身材都更讨喜些。圣骑士嘛,漂亮是漂亮了,但整个人冷冰冰的,比他还高半个头,损害了霍夫曼的男性尊严。

他首先找来侍女,请她带女士们去洗澡,没有女性会拒绝这个,圣骑士和修女都表示了感谢。男爵又跑了趟厨房,确保餐点的质量。最后,他派人按照两位女士大致的身材,送去了更换的衣物。女人穿盔甲虽然别有一番风味,但男爵不太喜欢。女人嘛,披盔戴甲杀气腾腾的,成何体统。

他在宴会厅小坐了会,等来了更衣完毕的客人。骑士不太配合,只穿着他平时的内衬衣物,霍夫曼也不在意,他了解史蒂夫的性格。女士们表现的更合群,两位精灵女子都换好了他推荐的裙子。圣骑士对低胸装很不适应,修女倒是大咧咧的,胸脯露出一半也不在意。说起来黑暗精灵是个淫荡的种族,男爵记起了书中的描写。

“欢迎,克里斯蒂娜小姐,玛雅修女,史蒂夫骑士。三位大驾光临,让我倍感荣幸。”男爵从餐桌的首席起身,说着祝酒词。

精灵女人都看着他,礼貌的保持住笑容。史蒂夫嘴里塞满了烤羊腿,在努力的往下咽。

‘真可怜,听说他找了个乡下女人,瞧瞧沦落到了何种地步。’男爵举起酒杯,客人们跟随他的动作,干了这杯酒。

“男爵大人,这次来是想向你借兵讨伐盗贼,还有如果你能收留那些姑娘,提供一份工作……”不愧是精灵,声线悦耳。男爵耐心的听着圣骑士说完,他再次举杯。高等精灵有求于人,便一饮而尽,她的两位同伴亦如此。

桌上的菜肴很丰盛,但怎么比得了趴着的三位客人呢。男爵拍拍手,他的侍卫来了。

“把鲁道夫家的公子关去塔里的房间,不准伤害他,听到没?”侍卫们抬走了沉睡不醒的骑士。

至于两位精灵……她们太珍贵了,男爵不相信任何人,准确的说,是男人。他再次拍手招来了女仆。

“把克里斯蒂小姐……”他的眼睛在精灵奶白色的脖颈和白金色的长发之间游移,看得走了神,好在男爵及时清醒过来,“把圣骑士送去房间,记得锁门。一定要好好招待她,少一根头发,我拔你一颗指甲!”女仆们诚惶诚恐的抱起精灵女子,像是抬着等重的黄金。

霍夫曼对家族的未来有着他的规划,可不能因为碰了高等精灵毁于一旦。他的目光落到了修女身上,’啊哈!’涌上心头的冲动如此强烈,他咽了好几回口水,才控制住狂跳的心脏。男爵夫人几年前去世了,他当了很久的鳏夫,看到黑暗精灵,他才意识到那真的是很久很久。

他抱起修女,黑暗精灵身材娇小,跟粗壮的他比起来轻如鸿毛。霍夫曼抱着黑暗精灵走向卧室,他都是在房间里吃晚餐的,老习惯了。

修女躺在他的大床上,被衣裙包裹的圆润酥胸随着每一次呼吸上下起伏。男爵再也不能忍受了,他飞快的扒下自己的衣服,扯烂了昂贵的丝绸衬衣。紧接着,那双毛茸茸的大手伸向了黑暗精灵胸前的扣襻。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九章:你为何允许这一切发生

城堡里剩下的守卫不多,看起来大部分人都去“分东西”了。守马棚的是个小男孩,圣骑士还没说话,他就吓得跪倒。史蒂夫绑住马童,转身去找塞嘴用的破布,几声闷响过后,玛雅用盾牌砸昏了他。

修女表现的缺乏理性,他却不敢深究,史蒂夫觉得他要对发生在两个精灵女人身上的事负责。

他们找到各自的坐骑,翻身上马。城堡的大门仍有人站岗。圣骑士拔出剑当先冲过去,劈倒了惊慌失措的守卫。她真不想杀人,即使对象都是痞子,无赖,是操和干作为行动宗旨的人渣败类,她也下不了狠心。当初杀绿皮为何没那么多问题?精灵在心里自问自答,’也许是因为我被人类养大的吧。’

不是所有人都有闲心陪着精灵多愁善感,她那一击砍的太浅,守卫爬起来逃跑。犹豫不决的圣骑士还不如修女,玛雅丢出光锤,结果了敌人。

“你傻了吗?!那人如果跑掉,叫回来几百个人围攻我们怎么办?不要忘了补刀!”这话说得一点都不修女,倒是有几分她以前的味道。玛雅受了男爵的刺激,无论是行为还是语言,都变得很粗暴。

史蒂夫羞愧难当,他不仅连累同伴吃了大亏,还得靠着两个精灵女人在前面开路,他看修女经神经紧绷的样子,联想到被救出来的姑娘。黑暗精灵的遭遇一定更可怕,但他没勇气去问。

从城堡回镇子的路上,没谁有闲心说话。难堪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当他们走到上坡路的顶端,便很难错过镇上冲天的火光。圣骑士想要冲进去救人,修女拉住她,火势大到不需要夜视也能看清楚,这不是一场单纯的火灾。

这里曾发生过战斗,而且早就结束了。所以胜利者才有闲心三五成群,到处搜刮战利品。教堂是镇子相对坚固的建筑,也成为了骑士团最后的阵地。残破的圣母旗裹着牺牲者,被人堆在一起点着了火。精灵没找到姑娘们,难道被当作“东西”分掉了?

“大人,留在这里很危险。”受身体状况影响,史蒂夫语气轻柔。

精灵固执的站在原地,没有奇迹发生,镇上只有一种人在活动,那就是男爵的兵。’他为什么攻击骑士团和自己的封地?’克里斯蒂娜找不到答案。史蒂夫提醒精灵,过不了多久,敌人就会设立路卡,开始搜捕幸存者。圣骑士只能放弃大道,改走林间小路。

骑士太虚弱了,他坚持了很久,一截树根就把他颠下马鞍。倒地的他需要修女搀扶才能站立。克里斯蒂娜担心再走下去,会要了史蒂夫的命。他们遇到个猎人遗弃的窝棚,一行人钻进去,准备在里面呆到天亮。

考虑到追兵的因素,不能生火。修女和圣骑士围着他坐在一起,帮他维持体温。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浑身燥热,胡思乱想。可史蒂夫太虚弱了,连维系本能的力气都不剩。精灵有种近似桂花的香气,让人觉得很安心。骑士慢慢合上了眼睛。

玛雅脱下斗篷,盖到史蒂夫身上。她动作很轻,温柔的不像是个黑暗精灵。见圣骑士盯着自己,修女本想说两句的,但今天的经历实在太糟糕,她没精神再去跟圣骑士搭话,反正高等精灵只会挖苦讽刺。

“你……还好吧。”克里斯蒂娜声音太小,玛雅的尖耳朵也差点没听到。

‘还好吗?’她胸部留着男爵胡子造成的伤痕,更别提几乎被强暴的经历了。玛雅对这种事可不陌生,她生活在黑岩城的时候,没一个男性敢拒绝她。对方越是不情愿,她便越是乐在其中。

玛雅抱住膝盖缩成了一团。‘难道是地母在用这种方式教会我反省吗?’

高等精灵站起身,受限于低矮的屋顶,她得弯着腰。玛雅搞不清楚她想干吗。克里斯蒂娜直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像是下定决心,精灵挤着她坐下,拉开斗篷也罩住了她。

修女的心防被击破了,屈辱化为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克里斯蒂娜搂住玛雅,她即使用尽全部的想像力,也体会不到黑暗精灵的痛苦。但女人能感染彼此,她也跟着掉了眼泪。为玛雅,也为了战死在教堂的士兵们,还有那些失踪的女孩。

圣骑士克制不住去想,为什么泰拉允许这些事发生?睡眠及时降临,阻止了她对神的质疑。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章:失踪的孩子

艾米莉又敲了次门,还是没动静。她抬起手对准锁芯,心里感叹从没想过会对小娜的房子用敲击术。法师已经耐着性子等了很久,久到“偶遇”了长期在精灵家门口蹲点的风流诗人丹德里安。诗人那副视奸女人的眼神很是恶心,让她觉得自己衣服穿得太少。

屋里连个老鼠都没有,她查看了厨房,买好的食材早坏了,味道令人作呕。天知道艾薇带孩子到哪儿去了。破门前,她去教堂找过姐弟俩,牧师告诉她有两个星期没见过圣骑士的小保姆。这女孩一直就很神秘,她自称父母双亡,可艾米莉明明见她跟黑袍法师走得很近。

桑切斯那身黑袍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再加上半边脸长着扎眼的胎记,法师可不会认为艾薇看上他了。联想到桑切斯的年纪,答案呼之欲出。

现如今兵荒马乱的,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孩发什么疯,跑去看爸爸。

短暂的失态后,桑切斯想到女儿来凡间的时间应该还不够生孩子。可他躲过一箭,却躲不过另一箭。召唤契约接近失效,艾薇随时都可能被拉回地狱。法师考虑过亲自上阵,但他有了个新魅魔,桑切斯不确定同时与两个恶魔订立契约会有什么后果。只从书中的记载看,下场不会太好。

他打起了小里昂的主意,据说是勇者的私生子。这孩子挺喜欢艾薇的,像个大号跟屁虫,只差跟去厕所了。

艾薇却不同意,她说跟地狱生物订约这么邪恶的事情,怎么能牵涉进小孩子。恶魔女儿说的大义凌然,完全忘了自身立场。召唤契约必须双方都自愿,才能成立。爹就当的不称职,到了这会自然扭不过女儿,契约一事只得暂时作罢。

“姐姐,你不下水玩吗?”里昂一步步的往河中心走,而艾薇作为不称职的保姆,她也没有正常人的反应。保姆对男孩笑笑,便不再管他。半魅魔坐在岸边,朝水里丢着石头,心里胡思乱想。

河水清澈见底,小里昂难得见到这么干净的水。男孩很高兴姐姐能带着他旅行,有几个夜晚,他其实没睡着,从姐姐怀里往下看,无论是村庄,动物亦或人,都变的很细小,这段经历是弥足珍贵的。男孩保持了沉默,他担心说出来会惹艾薇生气,以后就没这种好事了。’不像精灵妈……’里昂自我纠正,’精灵姐姐。’小男孩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他嘟起嘴,’凭什么不能叫她妈妈,明明长那么漂亮。如果我有个美丽的母亲,其他小孩不得羡慕死。’

这不怪里昂,即使是成年人,也无法理解精灵的逻辑,和她对爱情的执着。

他也记不得有过父亲,关于这一点,男孩倒是没想太多。一条小鱼从水中游过,擦到了脚踝,小里昂低下头,阳光照耀下的水面金光闪闪。好漂亮啊,小里昂笑了,这儿比家里好玩太多太多。又有条黑鱼从上游下来,小男孩全神贯注,他记得艾薇姐姐很喜欢吃鱼呢。

“你带的那个孩子呢?”恶魔同类来后院收衣服,见她坐在河边发呆,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用不着你管。”艾薇对这魅魔有着天然的敌意,’也许是因为她,才让母亲和我没得到召唤。’女人总是喜欢怪罪女人,连女性恶魔都陷入了同样的怪圈。

斗嘴归斗嘴,她也确实有一会没听见里昂的声音了。半魅魔站起来拍掉裙子上的灰土,在河面寻找,红发小男孩不见踪影。

艾米莉不喜欢旅行,这年月乡下满地土匪,女人只要不傻就不会一人出门,她选择付钱解决同伴的问题。但找了几位车夫,价格开到了五十马克,也不愿载她去边境。唯一点头那个,涨价不说,还盯着她胸脯转不过眼。在马夫来得及用某个站街女的和法师重叠前,她拂袖而去。

保镖也不接单,法师不能理解,在酒馆里抱怨个不停。直到某个佩剑的男人好心提醒她,比起护送法师到穷乡僻壤,回程还得风险自负,去瑞克领打仗不是更能发大财。平叛军高歌猛进,痛打落水狗谁不愿意。人人都说瑞克领遍地牛羊,丰收的小麦堆满了谷仓,普通农夫顿顿有肉,他的妻子穿着丝绸裙子下厨。艾米莉作为亲历者,也不否认。瑞克公爵垄断了海贸,说他富可敌国并不夸张。

公爵阁下既然活得不耐烦,那从贵族到平民都愿意为皇帝陛下效命,顺便分一杯羹。

她独自踏上了旅程,克里斯蒂娜一未婚姑娘不怕人议论,收养了个私生子。她帮着确认下艾薇和里昂都安好,也算为前任情人做了点事。

法师点着篝火,在火堆边躺下。连走三天了,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村子投宿。她裹紧了毯子盯着夜空发呆。几年前,这个小圈子里有精灵,有矮人,还有里昂……她从不担心安全。唯一威胁到她的,是克里斯蒂娜看她的眼神。精灵女孩的幽怨哀叹,让她逐渐减少跟里昂去幽会的次数。艾米莉以为精灵的感情是小女孩的冲动,直到有天晚上她跑进树丛方便,撞见守夜的精灵咬着指甲掉眼泪,手指破了都停不下来。

完美无瑕的精灵少女,会喜欢滥情的里昂,谁会想得到?陈年往事都已远去,她睡着了。

爆炸声在她耳边响起,法师坐起身,她的法阵只对有恶意的生物做出反应。

“哎哟!我的脚!”一个戴着黑披肩的男人在地上打滚。

“这婊子是法师,射死她!”强盗站在中招的同伴后面,不敢前进一步。

“知道我是谁还不滚!”艾米莉战场经验丰富,她猫着腰向声音最大的人射出魔法飞弹。一支箭则从她头顶擦过,被击中的强盗仰面倒地,应该是活不成了。她没留在火光里给人当靶子的爱好,艾米莉抓起包裹踩上了马镫。

第二支箭飞来,从大腿上弹开。身体有石肤术,可她的丝质法袍破了。法师忍住把射手炸上天的冲动,踢了脚马腹。三更半夜的,一个女法师留下来跟数量不明的歹徒对战,她又不疯。

等到了下个村子,已是第二天正午。她牵着马找酒馆投宿,如果村子穷到没酒馆,那找个房子最大的人家准没错。经过一片坟地,有个穿白袍的牧师在主持葬礼,她瞄了一眼。‘太好了,连牧师都有,估计酒馆的条件也不错,真想洗个澡。’艾米莉寻觅着酒馆的招牌,一夜策马狂奔,还得经常回头留意追兵,她快睁不开眼了。

“神啊,愿你怜悯他的灵魂。他是个孝顺的孩子,虔诚的信徒,也是我们的好邻居。死于恶魔之手不该是他的结局。”牧师画了个泰拉之矛,参加葬礼的人跟着他比划。

‘恶魔?’艾米莉不走了。牧师很热心的向她介绍了前些天所发生的惨剧。遇上怪力乱神的事情,人们便会依赖魔法。

可她越听越糊涂,按照牧师和村民的说法,死者好心收留了一对姐弟。当天晚上,他和朋友去请客人用餐,反被那女孩杀害。目击者向法师起誓,他亲眼见到女孩背上长出翅膀,抱着小男孩一飞冲天。

艾米莉将信将疑,比如两个大男人去叫姐弟吃饭的情节,她就不买账。法师借口要去调查,婉拒了村民招待她留宿的邀请。

一个靠打劫过路旅人发财的怪村子,她才不敢久留。但姐弟俩的年龄,刚好对应艾薇和里昂。艾米莉从包里找出瓶金黄色的药剂,拧开塞子喝个精光,疲倦一扫而空,精力瞬间就回来了。事实上,精神好的有点过头。她又给马喝了一瓶,有急事在身,没工夫心疼牲口。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一章:同生共死

她蹲在树后看了很久,这就是普普通通一家人,母亲往绑在两棵树之间的绳上挂衣服。两个男孩绕着她膝盖捉迷藏,精灵眨眨眼,’是好人家吧。’她走出林子。

“下午好,你能分点吃的吗?我有钱。”史蒂夫恢复需要吃肉,玛雅一个前贵族和她都不会打猎,精灵只好冒险去找村子买食物。

精灵的出现吓到了那女人,小一点的男孩藏到母亲身后,另外一个挡在家人身前,试图扮演父亲的角色。

“妈妈你看,她有尖耳朵呢。”大儿子第一次见到精灵,感到很新鲜。

史蒂夫劝过她,说她太显眼。克里斯蒂娜也想用头发遮掩,可尖耳朵总是顽固的露出来,她索性放弃了。

“别说了,这可是圣骑士大人。”女人认出了她。就像史蒂夫说的那样,她太显眼了。

‘我不来,玛雅更不行。’圣骑士想到这些村民见了黑暗精灵的反应,从转身就跑到拿着刀剑追她都有可能。她没多少跟普通人打交道的经历,但这家人未免太紧张了点吧。正常情况下,男人见了会她发呆,说话结结巴巴。女人则根据年龄,有冷漠和热情两种。

母亲抱住孩子站在原地,头不时往屋子的方向看,这可不是好兆头,精灵得说点什么,

“抱歉吓到你们,夫人。有多余的食物分给我吗?我付你钱。”她非得带食物回去才行,男爵死后已经过了三天,想要复仇的部下到处搜捕他们。得给史蒂夫养好身子,才能尽快逃出去。

农妇犹豫了一会,答应了,她还对圣骑士行了个屈膝礼。不过她带走两个孩子的举动让克里斯蒂娜有点不安。她的斗篷下面穿着盔甲,如果这家人打歪主意……精灵觉得自己只能逃走,她不会对女人和孩子下手的。

在她耐心耗尽准备退回林子前,女主人总算带着包用布裹住的食物回来了。精灵闻见了烤肉和面包的香气,咽了下口水。她解开装钱的袋子,往手里倒了四枚银币放到那女人手里。

“泰拉保佑你,夫人。”圣骑士说的真诚,她故意付了几倍的钱,自以为买了农妇的保密。精灵接过食物,很高兴顺利搞到了吃的。她饿得要死,都快承受不住盔甲的重量了。精灵抵抗着当场咬几口的冲动,上了她的白马。给大家吃了这些,再走一天就能到皇帝直辖的行省。

安德鲁是个普通农夫,在狠狠甩了老婆两耳光,把她打到地板上后,又彰显了人渣本色。小儿子抱着母亲哭,至于大儿子嘛,因为想要替母亲出头,吃了他两棍抱着头不敢动弹。’这个傻婆娘,男爵的总管,内森大人可是对精灵和她同伴开出了一千马克的赏格。’安德鲁看着妻子瘦削的身材。

等老子有钱了,什么漂亮女人搞不到?铁匠家那大屁股的女儿,我可是盯了很久啦。’

他蹲下来问妻子:“凯蒂,亲爱的,精灵是往哪个方向跑?”安德鲁声音温柔到可怕,妻子咬着牙别过脸,人渣抬起手。

“爸爸,求求你别打妈妈了。”小儿子也跟他作对,抓住他的手。

人渣转而痛殴他儿子,打到妻子开口为止。

虽然饿得头晕眼花,可圣骑士耳朵没聋,从刚从起就有人跟踪她。骑士下了马,拍拍马屁股,白母马听话的往前走,她藏进一棵树后。小径上来了个骑着挽马的农夫。’是他吗?’精灵又等了会,确保对方只有一人。

克里斯蒂娜拔剑在手,从树后现身。跟踪者见了圣骑士吃惊不小,他本想逃跑。精灵上前一步,剑尖抵到他胸口。

“对不起,连累你了。”逃亡生涯把史蒂夫变成了道歉狂,“对不起”,“很抱歉”说得玛雅耳朵起了茧子。她忍不住去想,在黑岩城那会,谁要敢这么嗦,早被她拔了舌头。

“没事的,史蒂夫,傻瓜男爵没能把我怎么样。”她尽量去解释,减少骑士与日俱增的负罪感。她在人类中生活了一年多,时间不长,也能看出这些家伙对女人的贞操有着病态的重视。’如果他知道我有过很多男人,会不会疯掉啊?’修女心里好笑。

‘难怪精灵受欢迎。’克里斯蒂娜一举一动都透着处子的纯洁,把人类男性弄得神魂颠倒,玛雅觉得很恶心。

她重点说明男爵没做到最后一步,而不是以黑暗精灵的习惯,回答已把冒犯者杀掉了事。她觉得入乡随俗能更快融入人类。

‘或许我该找个人类男性结婚?’修女脑子转得挺快,她很快否定了。这次出巡是鲁道夫大团长一力安排,也算是对她的考验,她只有通过了,人类才会真正接受她。这之前,她的地位岌岌可危,跟马戏团逗人发笑的猴子区别不大。毕竟帝国冷酷无情的砍掉了她妹妹们的脑袋,她不好好表现,没准就是下一个。

“克里斯蒂娜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史蒂夫问题可真多,玛雅都有点不耐烦了。她的尖耳朵先听见了马蹄声,是圣骑士。

“说谁谁来呀。”修女笑着接下克里斯蒂娜的包裹,她在地上摊开,是几块面包和一整条的烤鹿肉。修女切下一块递给史蒂夫,骑士没推辞。要不是因为他过于虚弱,三人早跑出男爵领了。

她又切了块递给圣骑士,给自己留下一小份。咬到肉上,她才知道有多饿,黑暗精灵两三口便吃光了。克里斯蒂娜撕下一块给她,她摇摇头:“还有别的嘛,我吃面包就好。”

吸取了教训,玛雅一点点的嚼着硬面包,在嘴里反复回味,这样能经吃点。

修女双手抱住面包细嚼慢咽,精灵小口咬着烤肉,好像是嚼不动。骑士反应过来了,她们太饿,食物又少,只好如此这般来增加饱腹感。史蒂夫脸上直发烧,但他控制不住嘴,分的那份很快吃完了。他又拿起块面包,为了缓解良心上的不安,他决定打破沉默。

“大人,买食物没遇到意外吧?”他只是找话说而已。

正啃着肉的精灵噎住了,看到她的反应,史蒂夫和玛雅停止了咀嚼。危机代替饥饿,夺走了大家的胃口。

“你可以再蠢一点吗?跟踪你的人都放走!”他们不敢停留,收拾好了东西,牵着马往森林深处走,一路上玛雅说个不停。这些天她一直是这种状态,任何事都能让黑暗精灵歇斯底里。

“……我能怎么办?他哭着求饶,说他还有家人要养……”精灵像个犯错的孩子,小声辩解。

史蒂夫见玛雅那样子活像要抽精灵一巴掌,他赶紧打圆场。

“玛雅小姐,别紧张,我想圣骑士大人不杀他也没错……”玛雅立刻回头瞪着他,史蒂夫被迫把后面的话吞回去。黑暗精灵眼里有那么一会,透出了真正的杀意。他父亲交待过,要他居中调解,在两个精灵女人间当和事佬。大团长阁下又特别提醒,时刻注意修女,她毕竟才皈依不久,还不能当作真正的信徒看待。

“大人,那你有没有捆住他。”史蒂夫本想用这个解释让黑暗精灵安心的,他理解圣骑士不能乱杀人,但最起码的防备总会有的。听他说完,玛雅也看着高等精灵。克里斯蒂娜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脚。

身后传来了狗叫声,帮助精灵摆脱了进一步的埋怨,搜捕队来了。

“你们快走!我留下来拖住敌人!”生死关头,男人怎能独自逃生。史蒂夫表现无愧于骑士的称号,他双脚站稳,拔出了剑,入口的食物使他恢复了点力气。

“不!要走一起走。”精灵拉住他。

“别傻了,我们还有马啊。”黑暗精灵抱着他的腰。

骑士叹口气,看来姑娘们是不会丢下他的。三人爬上马鞍,沿着树木间的空隙穿行。狗叫声越来越近了,史蒂夫仿佛听见有人在喊:“抓活的!”。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二章:最佳情人

小男孩尽可能悄然无息的从一个石笋跑到另一个石笋,有了上回的经验,他知道在这鬼地方,哭叫是没用的。他的小脑袋拼命回忆那个洞穴的位置,上次姐姐和他在里面一闭眼就到家了。狂风吹散了血雾,隐隐约约能看见对面岩壁上有着大小不一的洞口。

‘只要到那里就能回家了。’小男孩加快脚步,不小心跑出了当作掩护的石笋林。从这里开始,有一大片荒漠要穿越。听着空中传来的吼声,男孩又躲到石柱后面。

“姐姐……”他抱着头,眼泪涌上来。“姐姐。”没人来。

“妈妈。”,“汉娜婶婶。”

没有回应,

谁都不会来的。

男孩哭累了,他再次抬头望着远方的岩洞。从他的所在看,黑色的洞口比指尖还小,就像姐姐带着他飞行时,去看地面的东西。天空的吼叫停止了,小男孩鼓起勇气,向着空旷的原野踏出一步。很安全,想象中的怪物没有从天而降,他不再犹豫,向着对面的岩壁跑去。

“里昂……”男孩捂住耳朵,血红色的世界只会孕育怪物。

“儿子。”小里昂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红雾中现出一个人影,头发比雾的颜色还要深,一只手穿过了血雾向他伸来,“里昂,我的孩子……”是个男人的声音。

半魅魔摇着里昂,喊着他的名字。小男孩动也不动,湿漉漉的脑袋歪到一边。

“让我来。”桑切斯推开女儿,一双大手按上男孩的胸口,重复着下压动作,至少他见过渔民这样救助溺水者。里昂仍然没反应,艾薇在旁边眼泪汪汪的。她的同类拿着条干毛巾,有点不知所措。

小男孩吓呆了,他的身体挣扎着要跑,但精神跟不上。男人走出浓雾,里昂看清了他的脸。小男孩见过一张画像,他还记得妈妈,不,精灵姐姐指着画上的骑士告诉他,这是你父亲。

这人长得好像啊,见对方没张牙舞爪的要吃他,里昂找回了一点勇气,他问那男人:“先生,请问你是?”很有礼貌,一如克里斯蒂娜的教导。

“我是谁?”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竟然难住了他,男人抓着头发蹲下,里昂听见他自言自语。“我是谁?我的名字?我在哪里?”他太用力,把头皮抓出了血。小男孩慢慢拉开距离,他知道逃跑的机会来了。

男人一把抓住里昂的手,眼里充满了绝望和祈求:”别走啊,儿子!求求你!“

”放开我,放手!你弄疼我了!“那双手如此有力,里昂觉得胳膊要被捏断。一股巨大的吸力找到了男孩,帮助他挣脱拘束,里昂被这股气流拉向天空。

”我的孩子!别走!回来啊“红发的男人哭喊着跪倒,双手捶打地面。疯狂的举止吓得里昂闭上了眼睛。

男孩吐出一口水,拼命的咳嗽。桑切斯笑了,他对自己现学现卖的急救并没太大信心。

”里昂!“艾薇一把抱住了男孩,她还顺手抢走同胞准备好的毛巾,把她气的干瞪眼。

艾米莉找到了黑袍法师的屋子,她跳下马,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转动。法师扶住同行家的围栏,在剧烈晃动的地面找到一个支点,她吐了。

”桑切斯,你给我滚出来!“法师用手帕擦着嘴角残留的秽物,倚住院门大叫。艾米莉觉得她就是有病。谁家女儿不能来探望父亲啊,不就是顺路杀了两个歹人,再变成恶魔嘛。路上她累死了坐骑,被迫高价买了匹农夫的挽马,还把自己折腾到虚脱。

为了什么?跟精灵大小姐比拼谁对前男友更尽心尽力吗?里昂都埋进了皇家陵园,搞不好尸体都腐烂了。

‘我真是疯了……她还有个未婚妻的名分,我呢?勇者阁下的众多女人之一?’

同行没反应,她气急败坏又喊了一声:”桑切斯,你个玩弄女人的败类,滚出来!“艾米莉无理取闹,指桑骂槐。

门开了,有个年轻女人挽着桑切斯的手,在他身后,艾薇牵着里昂,好个完美的一家啊。

“艾米莉婶婶!“里昂喊了一声跑过来,法师气炸了!’我有那么老吗?听说有些魔法能保持住青春,我得研究研究。’小男孩抱上她的腿,阻止了她进一步发作。

艾米莉摸着里昂的红头发,目光落在他右手手腕的五个指头印上。艾米莉瞪着桑切斯,那是男人的大手。桑切斯走上前悄悄说了句:”有话进去说,我还要做生意呢,影响多不好。“

法师这才留意到附近围着些看热闹的村民,她转过脸,做了个呲牙咧嘴的凶相,把农夫吓得一缩脖子。艾米莉今天心情真是糟透了。

艾薇坐在桌边,她本来抱着里昂当挡箭牌的,结果父亲示意他的魅魔把里昂带出去玩,小男孩高兴的跑掉了,让艾薇姐姐孤立无援。两个法师坐在她对面,一个比一个脸拉的长。艾米莉见过这种阵势。她有次带着里昂去围观砍头,被精灵逮到好好训斥了一顿,那时克里斯蒂娜也是同样的表情。

”你杀人了。“父亲用的是陈述语气。

”还杀了两个。“女法师补充。

“……他们是坏人。”艾薇解释了不知几遍。

“那也轮不到你来判他们死刑。”桑切斯教训着女儿,感觉良好,他决定好好当一回尽职的父亲。艾米莉可没心思陪他过家家,女法师迅速夺过对话的主导权,引向她关心的地方。

“里昂手上的伤痕怎么回事?按照你们的说法,他这些天都没离开过你家。去哪里弄个黑色掌印?”

桑切斯想用些烂理由对付过去,毕竟在地狱里被恶魔抓了一巴掌这事要是说给艾米莉,她还不得炸了。从刚才她在家门口那凶巴巴的模样来看,没准会一把火烧了这房子。

“是被个男人抓的,他一直说我是他儿子。”桑切斯沉溺于教育女儿的乐趣,忘了时间,里昂都回来了。小男孩站在艾米莉边上,伸出手给她看。

里昂的父亲是谁,艾米莉当然知道。她把里昂推给艾薇,半魅魔趁机领着小男孩溜走了。里昂一路抗议:“我才回来啊,姐姐,我累了。”也不知女孩怎么哄住了他,里昂又突然高兴起来,艾米莉似乎听见一句“乖啊,姐姐带你飞好不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艾米莉想到一年多前恶魔说过的话。’里昂要我代他向你问好。’她靠回椅背看着桑切斯,要一个解释。

“鲁比,亲爱的,你能给我们弄点喝的吗?”桑切斯招呼他的魅魔。

‘这家伙还给恶魔宠物起名字?’艾米莉鄙夷,恶魔有着年轻女人的模样,身材又好,对桑切斯低眉顺眼,确实会引起正常女性的敌意。

“似乎我女儿快被拉回地狱了,所以把里昂也卷了进去。”黑袍法师喝了口麦酒,满足的叹气。

“嗯哼。”紫袍法师拒绝了魅魔递过来饮料,她要保持头脑清醒。

“不喝吗?这可是鲁比亲手酿的。附近的酒馆上门求过几回了。”桑切斯向同行介绍自家特产,恶魔害羞的笑了,活像个家庭主妇。

艾米莉白了他一眼。’你个连女人都搞不到的书呆子,也就只配玩玩魅魔了。’

两位法师讨论了很久,时间长到魅魔打起哈欠。直到艾薇带着里昂回来睡觉,两人还没谈完。恶魔为法师们点上蜡烛,休息去了。

“我想请你去深渊魔域,寻找里昂。”这才是艾米莉真正关心的问题。

“恶魔花言巧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桑切斯很为难。

“不会让你白干的。”艾米莉丢出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我知道乡下人不喜欢马克,只认金银。你这房子也该修补修补了。”

“但是……”桑切斯伸出手,又缩回去。屋子虽小,可也有鲁比陪着他呀,现在女儿都有了,黑袍法师不想冒险。

“你跟恶魔生了个女儿这事,也得我帮忙保密吧。”艾薇挑了挑眉毛,她拿起杯子喝了口,嗯,这魅魔手艺真棒,也许我也该弄一个?

桑切斯掂量着钱袋的重量,感叹男人作为顶梁柱的不易。他解开袋子,被金灿灿的钱币晃晕了眼睛。陛下的战斗法师,岂是隐居乡村的魅魔爱人能比?

第十三章:走投无路

“我决不做俘虏!”修女不知从哪摸出把匕首,从武器的指向看,根本不像是要攻击敌人。精灵手心出汗,她和玛雅要是再落到男爵部下手里,下场绝对很惨。

他们被追兵逼到走投无路,退到了一处断桥口,桥面还完好的部分彼此之间有几十步远。河流湍急,精灵丢了一根树枝下去,转眼间就冲没了。

“你们不会的,放心吧!”史蒂夫撞上来,将两个精灵女人推下桥面。河水缓解了下落的冲力,她从河底浮出水面,向骑士招手,要他也跳下来。

史蒂夫不见了,精灵听到上面在喊:“那两个女人跳河了,分头去追!”。她无暇去考虑骑士的安危了,她有更大的麻烦,黑暗精灵在不远处挣扎,地底居民不会游泳。

精灵也没有穿着盔甲下水的经历,她向着修女伸出手,玛雅拼尽全力想要抓住。水流太急,把两人冲散了。克里斯蒂娜见到玛雅撞上河中央一块石头。她想要游过去,但汹涌的河水将她带向远处。

她幸运的抱住一截浮木,摆脱了被淹死的命运。

史蒂夫不清楚河水有多深,也没来得及问同伴会不会游泳,他能为姑娘们做的事不多了。骑士狠拍马屁股一巴掌,赶走了忠实的朋友。圣骑士的白马是匹好坐骑,希望它们能逃过林中的野狼。

追兵到了,史蒂夫见里面有人披挂全身甲戴着狗面盔。他等的就是这个。

“我是教会骑士史蒂夫鲁道夫,请问这位大人的名号?”史蒂夫跟着父亲当了几年的参谋,可不是只会死打硬拼。

狗面盔掀起面罩,露出张胡子拉碴的老脸,“我是霍夫曼男爵的总管,内森琼斯。你和你的伙伴杀害了男爵,你愿意和平的放下武器跟我走吗?”

见男爵手下还有点骑士的道义,他解下佩剑。囚室里跟狱卒的对战,让他对自身实力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当面的追兵足有二十人,有人还背着弓,骑士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

“我并没有杀害男爵,我要求得到公平审判。”追兵围拢过来,骑士把武器交给其中一个士兵。

“会有审判的,”总管叫手下把他捆住,史蒂夫虽然觉得受了侮辱,但也没办法。“在你交待了同伴的去向之后。”史蒂夫想要挣脱绳索,跳下断桥。总管得意的笑了,他拉下面甲,让骑士只能瞪着狗面盔。

黑色的鸟儿在她脸上狠狠啄了一下,她醒了。黑暗精灵从河边的泥泞中起身,乌鸦飞走了,去寻找新的食物。她摸摸脸,还好没破,又清理干净头发中的烂泥。在帝国住了一年多,她不自觉的效法人类女人,比起力量,前黑暗精灵贵族也开始珍视容貌。

河水帮助她逃脱了猎犬的追击,玛雅脱下盔甲和内衬,挂在树枝上。她又找了些干柴,但发现没有任何能点火的工具。这工作平时都是史蒂夫和其他人负责,她只要坐在火堆边,等着吃就行。

人类男性似乎对女性更亲切些,而且不会在食物里下毒。玛雅升不了火,只好收回衣物尽量拧干,又重新穿上。黑暗精灵没敢在河边呆太久。尽管孤立无援,她仍朝着河的上游走。史蒂夫下落不明,他是大团长的儿子,而大团长是她的担保人。

黑暗精灵不能丢下骑士不管,指望他自求多福。玛雅发着抖,感谢现在是夏天,让她不至于冻死。只有贴身的盔甲和一把小匕首,找到史蒂夫后,如何去救。修女暂时没想那么多。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在水里泡的越久,意识便会越模糊。精灵差点睡着,直到她听见岸边有人在喊。是个骑马的军人,精灵看他穿着红色罩衣。精灵朝着骑兵挥手,这个动作让她失去了赖以支撑的木头。盔甲迅速将她拉入水底,克里斯蒂娜保持镇定憋住气,在触底的瞬间用力一蹬,等她再次浮出水面,军人不见了。

漂流耗尽了精灵的体力,她慌了神,不小心又沉下去。水面的阳光离她越来越远,克里斯蒂娜逐渐失去了意识,隐约感到有人抱住她的腰,托着她一直往上。

“小姐?”这声音太小了,她听的不真切。

“小姐?!”一双手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胃里有东西往上涌。

精灵吐了救命恩人一脸水,那人反而更高兴了。士兵们搀扶着她起身,给她披好毯子。

“我这是在那儿?”精灵到处乱看,河水顺着头发往下流。

“大人,你是在奥格斯堡。”有着全帝国独一无二的尖耳朵,精灵不需要做太多自我介绍。驻军带着她回到营地,那郑重其事的模样,让路人以为是公主出巡。

营地指挥背着手转到了第三圈,精灵女人坐椅子上,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天生脸就那么白。他相信圣骑士的话,穿白甲的人从不说谎。可他也不敢带兵进攻霍夫曼男爵啊,一个小小驻防军的军官,才管着几百号人,吃了豹子胆去贵族老爷头上动土。

“先生?”圣骑士明显不耐烦了,她拒绝去洗澡,也不吃食物,只喝了一小口酒,纯粹为了暖和。

是得罪圣骑士,还是得罪贵族。指挥官咬了咬牙,做出了选择。圣骑士不是说了嘛,男爵都死了,既然如此,他还是鼓起勇气去痛打落水狗吧。

指挥官抬头挺胸,他的表情无比坚定:“捉拿叛徒义不容辞,请大人在寒舍休息,敬候佳音。”在路上磨蹭个几天,之后打道回府,告诉精灵小姐敌人都跑光了,他很遗憾。指挥官想的非常周全。

克里斯蒂娜丢下毯子,握住指挥官的手:“谢谢你,先生,我跟你们一起去。”

男人的手抖了一下,她没在意。’是我手太冰了吧。’圣骑士这么想的。

史蒂夫从没被折磨过,一次也没有。他原想靠着骑士的身份,又是鲁道夫大团长的独子。男爵手下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不会把他怎么样。

‘那色鬼又不是我杀的。’这也是史蒂夫把两位女士推入水中的原因。

可有的人被仇恨左右,是没理智可言的。霍夫曼的小儿子拔下了史蒂夫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因为他不满意骑士告诉他,不知道精灵女人跑哪里去了。

帐篷里只有他,跟绑在椅子上的史蒂夫。这习惯是学父亲,在做喜欢做的事情时,他注意保持。

“这就是你对待骑士和一个贵族的礼仪!?哈维,你爸爸没教过你吗?”史蒂夫疼的呲牙咧嘴,即使被绑上了椅子,他也以为最多会挨几耳光。

“杀人犯还自称骑士?”哈维反手甩了史蒂夫一钳子,打的他歪下头。骑士吐了口血吐沫,里面有颗牙齿。

“快说,那个黑皮婊子在哪儿?!”他拎着史蒂夫的衣领,和他眼对眼。

“我不知道,有本事去找啊!”史蒂夫用头攻击哈维,把对方撞倒。他想要扑过去,椅子被固定在支撑帐篷的原木上,限制了行动。

哈维恼羞成怒,拿起一把剑顶住史蒂夫的心脏。骑士瞪着眼睛努力向前探身,他宁死也不会出卖同伴。男爵的儿子突然笑了,他摇摇头,重新拿起了钳子。他掐住史蒂夫的脸颊,强迫受害人张开嘴。

“嘿嘿,你牙长得挺整齐嘛。”他故意用钳子的尖端在牙齿边缘摩擦,“等我全部拔下来后,会给你重新弄副木头的,都是些乡下人常用的款式。”

他停住了,刻意去看骑士的眼睛:“你夫人肯定很熟悉吧。”

史蒂夫用一口血吐沫作为回答。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四章:探亲访友

召唤恶魔必须血祭,所消耗的贡品与恶魔的实力挂钩。桑切斯召唤魅魔来作伴的仪式,总共杀害了二十只绵羊。药剂师收入微薄,为了夜晚不再独自入睡,他负债累累,花的钱足以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儿。但年轻时被同龄姑娘拒绝的阴影太重,使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既然花了大价钱,桑切斯便不甘心再召唤老面孔。虽然当年临近契约终结,魅魔告诉过他怀孕的事。

人们唾弃黑袍子,不是没有理由。

恶魔花言巧语,只是为了哄他再次召唤。桑切斯如此自我安慰,忽略了艾薇母亲的眼神,和紧靠他的姿态。

桑切斯握着女儿的手,脸上胎记的颜色逐渐加深,他端详着艾薇的脸,愧疚正吞噬着他的良心。

“别这么用力。”半魅魔被他弄得很不自在。’长得跟她妈妈真像……’

“嘿!”艾薇发火了,但并未挣脱。都市生活消磨了她的野性。

“桑切斯,我们赶时间。”艾米莉发话了,随着年龄增长,温馨的家庭场景只会让她浑身不自在。比起找个老实男人结婚,生一堆傻儿子,在产床和厨房之间了此残生。她更倾向于去解开上次战争中形成的疙瘩,探究关于勇者在地狱里被折磨的可能性。

既然艾薇能把小里昂拖入地狱,那理论上她就是道活生生的传送门,桑切斯如此认为。打开通往深渊魔域的异界之门,他和艾米莉都未掌握。就算会,他也不愿意,那是以自身生命力作为引子的法术。

半魅魔用被子捂住脸,转向墙壁。她真不想去地狱,但她没有选择,只要入睡,故乡便近在眼前……

鲁比陪着小里昂直到男孩睡着。她吹灭桌边的蜡烛,走下楼梯。魅魔推开她和桑切斯的卧室,想看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房间里还残留着主人的味道。恶魔深吸了一口陶醉其中,她希望不是最后一次闻到。

地狱的概念对艾米莉不算新鲜,牧师的布道早已指出,婚前通奸会在死后受到惩罚。但她没放在心上,反正后悔也晚了。就她接触到的精灵编年史来看,泰拉跟丈夫结合时也并未婚配,所以法师私下认为教会是在胡说八道。

但牧师有一点说对了,这里充满了硫磺的恶臭。她本着学者应有的态度,向浓雾探出手。那感觉跟置身于雨中差不多,雾本身是有着形状和颜色的。血雾很快就散了,这里的风势很大,来的迅猛,去的悄然无声。

雾散了,一整支恐怖的军队现出了身形,从小恶魔到多臂蛇魔一应俱全,巴洛炎魔的身影也有不少。艾米莉被吓的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一块冰冷的岩石。她捏出一撮睫毛,法师高估自己了,恶魔大军才不是来找她的。它们的对手走出另一团血雾,以多头地狱犬为前导,巨大的判魂魔在后压阵。

双方的军阵对上彼此,战斗立即打响。相比人类的战争以打败敌人为目的,恶魔似乎不在意生死。小恶魔和地狱犬厮杀的难解难分,身后的高等恶魔向着战场中心投下火球和毒气,不分敌我统统消灭。

法师看呆了,她忘了施法。一只飞过的恶魔盯上了她,收好翅膀从天而降。艾米莉从没见过艾薇的恶魔形态,魔杖顶住半魅魔的肚子,艾薇则捂住了她的嘴。

‘快跟我走。’恶魔用口型说。

她看看艾薇的尖角和巨大的翅膀,心想桑切斯的女儿还真是特别。

差点把艾米莉坑死这事他真没想到,如果桑切斯能抽出时间多和女儿聊一会,他就能了解“传送门”有多不稳定。黑袍法师长年跟恶魔打交道,深渊魔域的末日景象不会使他分心。血缘关系在地狱里的联系远比凡间紧密的多,女儿和他的距离近到手拉手。

对于同伴的所在,他只能求助预言术了。镜子显出了艾米莉的位置,还向法师展示了她被卷入血战身死的场景。地狱犬活吃艾米莉的片段把桑切斯吓的够呛,赶紧让艾薇去接她。预言术只是一种可能性。但如果放任不管,多半就会发生。

“你把我丢那么远,想害死我啊?”艾米莉还没落地,声音已经到了。

“我以前也没来过。”桑切斯实情相告。

“下一步怎么办?去哪儿找人?”艾米莉看着半魅魔。

“上次是里昂自己来的。”艾薇收拢了翅膀,耸耸肩。

“所以我说了啊,要带着小男孩,这个世界能对血亲作出反应……”桑切斯仍坚持他的观点。

“不!”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瞧瞧我女儿,多善良啊,可你却要罚她下地狱。’桑切斯抬头去看血红色的天空,也不知地母能否听见。

黑袍法师重新拿出一面镜子。

每当看到精彩的段落,塞维乌斯总喜欢喝口葡萄酒,书中的情节让他发笑,不小心喷了些酒液到纸上。他惊叫一声,从座椅上跳起来。这本书是主人的临别礼物,有些年头了,古旧的纸张非常脆弱。

小恶魔飞向橱柜顶端,找到了条洗澡都舍不得用的毛巾,擦干净书本。阅读总能让恶魔想起在凡间的日子,和主人讨论古典哲学,一起享受奴隶的按摩,为他撰写对元老院的演讲稿。

那时是多么美好啊,塞维乌斯把书放回书架,抹掉了眼泪。小恶魔一族在地狱只有两种用途,食物以及炮灰。残酷的血战吞噬着他亲族的生命,若非他有着特别的生存技巧,也早就提着可笑的链球,奔向命运的终点。

恶魔打住了多愁善感,有生意来了。他从窗户飞出去,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请解除魔法吧,客人,我喜欢面对面谈话。”

‘一个魅魔和两个人类?’它最近的主顾愈发奇怪了。塞维乌斯做了请的手势,先行进屋。在地狱对其他人暴露后背,是友善的表示。

见恶魔盯着她的胸脯,艾米莉干咳两声,她不知道自己显眼的女性特征还能引起异界生物的兴趣。

“对不起,这位小姐。”小恶魔扇动着可笑的小翅膀,给他们一一倒好了茶。“我有上千年,没见过一位体面的女士了。当然不是说你,魅魔姑娘。”

“我又不是恶魔。”艾薇瞪着他,塞维乌斯忍住笑,’一个自以为是人类的恶魔?真有意思。’

桑切斯按住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眼前的小恶魔是个矮子没错,但它有能力承接预言术,便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说正事吧。”艾米莉看了眼杯中的茶水,茶叶似乎没问题,可水是血红色的。“我们想请你帮忙找一个老朋友。”

“啊,友谊!“小恶魔表情浮夸,”请告诉我这位朋友的名字,再给我一件他用过的物品。”这语气很像都城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

“他叫里昂伍德。”犹豫了很久,艾米莉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用绳子挂着的戒指,她的手停在半空。“你会还给我吧?”

“小姐,法术需要材料。”小恶魔把手伸的老长,他眨眨眼。

艾米莉下定决心,交出了戒指。小孩是不会说谎的,何况他手腕处的指印真真切切。假如里昂正遭受着恐怖的折磨,艾米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拯救他。

她败给了克里斯蒂娜的眼泪,和那令人心碎的美貌。但爱情本身,是无法出让的。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心痛。法师与勇者的关系不止是肉欲,她醒悟的晚了一点。

塞维乌斯送走客人,他们走了很远,小恶魔还在门前摇着手臂。他怀念凡间的文明生活,而非这片吞噬生命的恶土。

‘……人类走了吗?’这个问题像突如其来的闪电,闯入他的脑袋。

‘是的,一切按照你的吩咐。’小恶魔诚惶诚恐。

‘嗯,我很满意。’

没有强大的武力也能在地狱安稳度日,是因为塞维乌斯有着特别的生存技巧。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五章:听说你在找她

黑暗精灵能听见史蒂夫的惨叫,靠着长耳朵,她还确认了具体是哪一顶帐篷。修女对于拷问也算老手了,能从叫唤的频率推测出史蒂夫仍在坚持,所以玛雅耐心的等,她也没办法硬闯上百人的营地。叫声没持续太久,有人离开了帐篷,从体型和年龄来看,是男爵的家人。

那人抹了把汗,留下两个看守,去了另一个较大的帐篷。从气味判断,多半是准备吃饭了。玛雅从树上滑下,不能再等了,人吃饱喝足后会更凶残。追兵觉得在封地里不会遭到攻击,围栏壕沟之类的防御措施都没做。这让她轻松潜入,黑暗精灵贴到帐篷边缘。她握好匕首,瞄准了守卫的后颈。

地上有指甲和牙齿的残骸,史蒂夫被绑在座椅上人事不省。玛雅双手捧住他的脸,将医疗神力注入史蒂夫体内。新牙钻出的刺痛弄醒了他。骑士张张嘴,很不适应。但指甲没回来,修女也管不了太多,她动手去割绳子。

“谢,谢谢。”史蒂夫大着舌头道谢。

“你能行吗?”玛雅的力气不够架着一个男人逃跑,史蒂夫没回答,骑士正捂着头对抗眩晕感。她掀开门帘的一角,没看见人,似乎整个营地都在进餐。黑暗精灵搀着史蒂夫往外走:“快啊,没时间了。”

已经来不及了,没走出几步,两人迎头碰上了个戴着狗面盔的男人。

“我提醒过哈维的,要小心姑娘们。”狗面盔看着帐篷前的死人,拔出了剑。“一个女人敢回来这里,我佩服你的胆量,但你杀了男爵,这帐必须算清楚。”

男爵家的总管即使在宿营时也穿戴着全套护甲,看他的体型,正面硬拼修女是赢不了的。他不喊帮手,对自己很有信心。得赶快把他干掉。

“黑暗。”一道黑影降下,玛雅贴过去,匕首全力往上刺,这是狗面盔唯一没护甲的地方。刀尖戳到金属,面甲早已拉下。没等她后退,铁甲包裹的手臂抱住她,越勒越紧,让她双腿悬空。

“花招挺多嘛,精灵。”声音从黑影里传出,“你投不投降?”

玛雅拼命挣扎,却一丝一毫都动不了,她咬紧牙关决不屈服。面甲撞上了额头,修女眼冒金星,她用脚踢对手裆部。没什么用,反而遭到了更重的一击。黑暗精灵失去了意识。

“能让士兵们再快点吗?”克里斯蒂娜忍无可忍了,驻军的散漫超出想象。

指挥官陪着笑脸,转过头催促手下。军官为了前程会对圣骑士陪着小心,但混日子的大头兵却不怎么怕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没错,她的脸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

“报告长官,我要去路边撒尿可以吗?”一个貌似合理的请求。

“你最好跑远点,别被圣骑士小姐看到,不然她一生气把你那玩意割了怎么办?“有人趁机起哄。

“我打赌大人肯定还没见过,她应该认不出……”

圣骑士猛地回头,非人的听觉让她对这场阴阳怪气的埋怨照单全收。队列瞬间恢复了寂静,精灵挨个和他们对视,没人敢接招。

“我不想再听到一句废话。”鸦雀无声,甜美的长相跟冷酷的军纪实在不沾边,但她很想这么干,精灵还没抽过谁的鞭子呢。

没人当刺头了,可队伍仍然走得拖拖拉拉,精灵决定给这帮当兵的打打气。

“男爵纵容手下攻击教堂,杀害无辜,劫走骑士团解救的女孩子。为了毁灭证据,他的人放火烧掉了一整个镇子。”圣骑士做着她的战前动员,特意取下了头盔。在上次大战中,她成功鼓起了士兵们战斗到底的勇气。然而这次,效果非常差……

大家看她的眼神像是遇到了个不懂事的孩子。“老爷们在自家封地作威作福也没办法啊。”,“就这么点人,打得过吗?”抱怨又开始了。

“……”精灵被噎住了,她一心想着救人,的确没考虑其他。

“大人,弟兄们说得也没错,与男爵家相比,我们人手不够。”马丁压低了声音,他不是混吃等死的小兵,顾虑的东西可就多了。

“我不是要你们去打仗,男爵的人不敢明火执仗攻击军团。”精灵有句话没说,’除非他们造反了。’克里斯蒂娜心里还抱有一个微小的希望,那就是无论男爵方面计划着什么,还处在预谋阶段。

又过去两个小时,她见到了第一个哨卡。临时搭建的棚屋插着自家的旗帜,和一面红底的白鹰旗。精灵有点得意,总算猜对一回。哨所驻扎着一队步兵,为首的队长并未阻拦圣骑士一行,精灵带着队伍通过,顺便听见了队长的悄悄话,“快回城堡,告诉大人圣骑士来了。”

‘知道我来就好。’圣骑士在马上坐得笔直,她就是要大咧咧的出现在男爵家门口。

“马丁先生,叫大家举好旗帜,再吹几声号。”克里斯蒂娜说道。

“遵命,大人。”指挥官心知肚明,他安稳度日的生活回不来了。

霍夫曼男爵已经够疯狂了,但哈维明显更胜一筹。他关紧了大门还摆出一副要开战的架势。弓手们张弓搭箭,只等着内森许可,总管摇摇头。光天化日之下,皇室军队不明不白消失在男爵的封地,哈维的爵位也就泡汤了。

继承爵位需要皇帝签字同意,虽然只是个仪式,通常不会为难谁。但如果少了那张纸,哈维不过是个非法占据城堡的强盗。无需国家动手,其他贵族会很乐意杀了这个不孝子,即讨好皇帝,也警告了敢于破坏秩序的野心家。毕竟,大家族里总会有个急了眼的好儿子。

“我是圣骑士克里斯蒂娜。”精灵下了马走进弓箭射程内,上回男爵下了药也不敢动她,克里斯蒂娜觉得这次也没问题。

“大人来此有何贵干?”一个中年人从墙垛之间发问。

“你们扣押了教会的骑士史蒂夫鲁道夫,和修女玛雅。”精灵没功夫计较男爵方面的无耻,她说出来对方也不会承认。“我是来接他们的。”

“圣骑士大人,你也知道最近治安不好,到处是匪徒和强盗。对于你同伴的失踪,我很遗憾,如果需要协助搜索……”形势所迫,内森只有耍赖。圣骑士找了一堆目击者来叫门,他又没把握让下面所有人有去无回。

在总管来得及阻止之前,男爵的儿子发话了:“没错!那个黑暗精灵婊子在我手里,因为她杀了我父亲!至于骑士史蒂夫,他帮助窝藏凶手,也要付出代价。”

‘愚蠢!’内森恨不得踢他一脚,但木已成舟,他再次指示弓手不准放箭。哈维则觉得动动嘴不过瘾,他一招手,五花大绑的黑暗精灵被拖上城墙。修女愤怒的瞪着眼睛,她嘴里塞了条破布。

“你疯了吗?!这黑暗精灵是教会的修女。”内森抓住他的手。

“给我闭嘴!要不是你把这个婊子接进城,父亲也不会死!”哈维甩开总管,他恨透老头子了,父亲都不管他,这死老头成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耽误了他多少乐子。碍事的人迟早要被收拾,就在把黑暗精灵吊死之后吧。他把绳索套进了修女的脖子。

哈维再次探出头,看着下面的高等精灵,露出了自以为最恶毒的笑容:“看吧,圣骑士大人,你的杀人犯好朋友就要认罪伏法了。”

修女被丢出墙外,脖子上吊着根粗绳子。

克里斯蒂娜眼看着玛雅在外墙挣扎,大脑一片空白。

士兵们说得对,要打的话,这点人根本不够。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六章:里昂·伍德

身为一个大英雄,好处不限于酒馆里总有人抢着付钱,第二天起床身边多个女人。他的便宜可就占大了,精灵克里斯蒂娜不哪那根神经搭错了,竟然对滥情男死心塌地。

圣骑士的晋升宴会,他也参加了。见精灵被别人孤立,端着杯酒无所适从。里昂花花公子本性发作,上前搭话。漂亮姑娘配不到绅士,全便宜了胆子大脸皮厚的王八蛋。

但跟普通的下半身动物不同,他还有几分良知。而且他识字,能够读写,懂得比一般人多。里昂逐渐了解到,克里斯蒂娜真跟了他,注定会度过漫长而寂寞的余生。

何况从婚约订立之日起,勇者就陷入了对失去自由的恐慌中。他的单身生活精彩过头,精灵又是出了名的专一。所以当他收到了女招待寄来的信,并未陷入恐慌,而是视为一个机会。

摆脱这场婚姻,以自由的名义,更重要的是,拯救克里斯蒂娜。他自认为配不上精灵,这一点没错。

那是哪儿?红发男人想破了头,带血的空气总是影响思考。啊,那个村子叫斯旺西……

“亲爱的里昂,我在你走后不久便怀孕了。向泰拉起誓,你是我的第一次。孩子是上个月出生的,父亲大发脾气,威胁说要扔了喂狼。我很担心他真会如此,求你了,来接我们吧。原谅我只能说这么说,因为每一字都要付钱。你的菲比。”

信还装在口袋,酒馆女侍为他生了孩子,他却记不起对方的长相,甚至连那晚的过程都忘了。出于某种目的,里昂带着克里斯蒂娜,好让她看看自己有多混蛋,如果精灵扇他一耳光,悔了婚约,那最好了。

鬼才愿意告别左搂右抱的生活。小娜会伤心一阵子,但不会太久的。她是个好姑娘,怎么能嫁给我这种短命鬼,到我死那天,她都不会老。

精灵中箭昏迷,这结果他可没想到。里昂顺着堆积的尸体,往村子深处走。绿皮杀了儿子的母亲,害得未婚妻身负重伤,还得对全村人的死负责,勇者要复仇。

但绿皮未免太多,他脚边已经躺倒了二十多个兽人,想搞偷袭的地精吓得不敢靠近,可他就是冲不出去。

里昂突然从腋下刺出一剑,干掉了个伺机背刺的兽人。他拔剑的同时借力朝前一挥,又有两个兽人捂着脖子倒下。

包围圈拉的更大了,兽人不敢再轻易上前。里昂赶快喝掉一瓶黄色药水,感觉到体力的恢复。艾米做的药水真不错。可惜她和小娜大吵一架,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里昂来回走动,变换着步子,寻找薄弱环节准备突围。绿皮后阵起了骚动,一个大个子挤进来,它丢掉毛皮斗篷,露出被黑色铠甲包裹的身体。黑甲兽人指着里昂,它说话了。

“你,人类勇士,决斗。”其余的绿皮巴不得离他远点,很快腾出一个足够大的场地。

里昂接受了挑战,只要杀掉首领,以兽人和地精的德行,他们会跑的一个不剩。何况他还喝了药剂,勇者不就是专门杀怪物的吗?

黑甲兽人拿着把双手斧,当头劈下,完全不考虑防御。人类的剑又轻又细,怎么破得了重甲。里昂侧身躲过下落的斧头,感官被加速术强化过,敌人的攻击成了慢动作。在斧刃还未着地前,他朝兽人腋下连续戳刺,那里可没盔甲保护。

兽人疼的大叫:“作弊,你,不是勇士!”它夹紧胳膊,向着勇者肘击,臂甲末端是一枚尖刺。

“决斗是你单方面发起的,我可没同意。”再次轻松闪过,里昂挥剑直取它空当大开的脸,黑甲兽人倒下了。

“还不滚!”里昂用剑尖挑起兽人的黑头盔,向围观的绿皮晃了一圈。地精立刻带头,兽人马上跟进,绿皮跑的影子都看不见。

他收入鞘,趁着加速术还没消失,得去村口把马找回来。一个兽人掠夺队里有装备精良盔甲的角色,这事必须上报。不过最困难的,还是向克里斯蒂娜解释孩子的来历。两人关系长期处于暧昧不清的状态,精灵容忍了他到处鬼混很长时间,最终爆发。她首先赶跑艾米莉,又在某天晚上哭得里昂无言以对。

终于,每个父亲的噩梦,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里昂伍德干了件大蠢事。他单膝跪下,拉住精灵的小手。

“嫁给我吧。”

女人的眼泪总能让男人犯傻,女性精灵的眼泪则加剧了这种效果。里昂刚说完就后悔了,可惜精灵少女扑到他身上,嘴里重复着一个词,“好的。”

‘哄女人也不用求婚啊。’勇者拍着脑袋,现在他还得回家面对未婚妻和一个私生子。想起精灵可能做出的反应,里昂觉得单纯的去死更简单些。

“救命啊,有人吗?”死寂的村子里,这一声呼救很是突兀。里昂内心狂喜,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回忆中断了,红发男人抱住头,使劲捶打。脑子老在关键时刻背叛他,里昂觉得他迟早会失去所有记忆。

血雾中走出一个女人,里昂瞪大眼睛,他浑身颤抖,嘴巴哆哆嗦嗦拼出了正确的名字:“艾米莉,艾米。”勇者明白了,这又是恶魔的把戏。对他的折磨是全方位的,不止局限于。

狱卒侵入他的记忆,把每一个他关心的人变出来,然后再当着他的面杀死。里昂听过克里斯蒂娜的祈求,见过艾米莉临死的脸。到最后,恶魔还找到了他刚出生的孩子,和那死去的母亲一起绑在牢笼前的柱子上,一点点的切碎。

恶魔经常故意打开笼子,让他逃跑,再放出地狱犬追逐取乐。有一天牢门又开了,里昂没有任何反应。狱卒冲进笼子抓起他,丢了出去。恶魔玩腻了,把他扔在荒野,任他自生自灭。

看到了艾米莉,他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新的折磨。里昂捂住眼睛,哪怕对方再真实,抱着他哭,喊着他的名字,也都是假的。他是恶魔的玩具,是地狱里的扯线木偶。

“你冷静点,我们先回去再说。”桑切斯去拉艾米莉,根本拉不动。女法师像藤蔓一样缠在里昂身上,哭得没了人声。

他朝女儿使眼色,哪知半魅魔竟然也看得红了眼圈。’早叫她不要天天往教堂跑!’

“艾薇,把他们带走,留在这里危险。”黑袍法师必须用喊的,才叫醒了快要跟着哭的女儿。

“那你怎么办?我没法带着三个人飞。”

女儿的关心让桑切斯很感动,他拿出一根羽毛,在半魅魔眼前晃了晃,“我会很轻的,快走吧。”

看见了魅魔,里昂更确定这是一场新的拷问。勇者眼神呆滞,仍由艾薇抱住他的腰。

‘这次是打算把我从最高处丢下吗?’他的狱卒早就干过了,一点都不新鲜。

恶魔把他带进一个岩洞,他还是首次呆在没摆放刑具的封闭空间。他记得恶魔很喜欢介绍每一种刑具的用法,并观看他的反应取乐。有着艾米莉脸的恶魔把他放平,拿出了一撮细沙。他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地狱里的睡眠跟折磨差不多,他不想睡着,但对抗不了魔法。

里昂醒了,恶魔真是狠毒,把他装进一个小棺材,活埋了他。勇者往上推着棺材板,稀薄的氧气逼着他反抗。

棺材纹丝不动,他捶打着棺木,流下了眼泪。

“我一辈子都在做个好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一拳接一拳砸向木板,留下了带血的手印。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七章:我在哪里

“想我了吗?”一个声音问道,她没法回答。轻巧的体型加上双手拉紧绳索,才让她避免了颈椎折断的命运。

一条绳子无法负担两个人,一个身体也容纳不了两个灵魂。玛雅从城墙上摔下来,与生俱来的灵巧使她没摔倒,可躲不过身后的弓手。

哈维拉满了弓,瞄准黑暗精灵长满白发的脑袋,被内森强行扯下来丢到地上。圣骑士已经跑到修女前面,用身体护住她。军团士兵扶起黑暗精灵往后退。

“不就是两个女人吗?精灵了不起啊?你个叛徒!”哈维又抄起一根长矛,这次对准了城下的圣骑士。

内森一脚踹翻公子哥,他脸都黑了:“杀了圣骑士,可就不止是跟皇帝为敌!”男爵大人的尸体光着身子,不用想都知道他在干吗。如今他的傻儿子又反复拿这事说,好像还觉得不够丢人。哈维的狐朋狗友上前护驾,总管的兵也不甘示弱,两边人剑拔弩张,气氛比墙下还紧张。

“史蒂夫呢?快把他交出来!”精灵叉着腰站在城堡门前,不依不饶。

总管很想一箭射死这不识时务的女人,可惜他不敢。圣骑士是由教皇册封,得到了地母泰拉的认可。杀了精灵就是与整个教会为敌,他要为自己的灵魂考虑。

“小姐,请你转告大团长阁下,他儿子对男爵的死负有直接责任,”内森从墙垛间伸出头,见对面也有士兵举着弓,总管减小了暴露面积。“我们要求得到合理的赔偿。”

“你!”精灵气的说不出话,有人从背后拉她,修女把她拽回去。

“大人,留在这里危险。”指挥官紧盯着城堡的大门,好像里面随时会杀出一支军队。

“不能丢下史蒂夫。”圣骑士还在坚持。

“走吧,不然那疯子会把史蒂夫吊上来给你看的!”死里逃生的黑暗精灵忍不住了,克里斯蒂娜看着她脖子上那道紫色的勒痕,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是……’

“圣骑士大人,男爵那边既然提出了赎金的要求,就不会再伤害人质。”马丁说的很有道理,精灵在帝国住的这些年,不是没听说过贵族之间互相绑架勒索赎金发财的破事。

“撤……”这个词她说得无比苦涩。

回驻地的路上,因为丢下了骑士,大家都有些灰溜溜的,唯独修女显得很有精神。黑暗精灵在马背上左看右看,还摸着自己的衣服,就像第一次见。她在胸前碰到了个硬物,从领口掏出来一看,是个银制的圣母像。她纤细的手突然握紧,想用力捏碎这碍眼的小玩意儿。

“玛雅……怎么了?”从听见修女傻笑开始,精灵就觉得她不对劲,难道男爵那帮手下又把她给?克里斯蒂娜不敢往下想。

“我没事,小娜。”黑暗精灵笑的非常灿烂。

“那,好吧。”修女变得这么亲热,精灵更认定她在里面受了刺激。凭着善良的天性,克里斯蒂娜给她留出了私人空间。

她上次来凡间,是千年前的事了,对人类那是久远的历史,即使对长寿的精灵来说,也是十几代人之前的旧事。

“大人们在议事,无关人等不得入内!“帐篷前的守卫拦住她。

“我是执笔书记官……”她解释。

“是谁都不行,这不是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守卫油盐不进。

她无奈之下,只有离开。这套衣服得双手交叉在胸前才能保证袖子不沾地,她很不习惯,但她不这样穿,别人只会嘲笑她是个蛮夷。她回到大人的帐篷,决定在此等候。来日方长,插手历史也不必事必躬亲,她多的是办法。

大帐内的讨论愈发激烈,如果是那些身披毛皮,肌肉发达的酋长。与会者早就打成一团,最后凭谁力气大说了算。可惜他们是穿着宽袍大袖的尖耳朵,比人类长得多的寿命,使得精灵们相对而言,耐心和脾气都比较好。只是相对而言。

“将军此言差矣,吾人性命精贵,鲜血岂能随意泼洒?”一个文官模样的精灵侃侃而谈,“彼等不过是群大字不识的蛮子,大王念其诚心向化,才出手援助。为今之计,可令其东迁,与吾等互为依仗。如此一来,也不会令吾王失信。”

“好个互为依仗,敢问大人,但使我军拔营离去,彼可有独当一面之力?”尖耳朵将军说的激动,一掌拍在桌子上,把自己的凤翅盔都震倒了。

“我等既自诩天朝上邦,彼千里来投,足见其诚意。大王金口即开,尽遣大军支援。现如今堂堂王师,寸功未立,却说起撤回之事,要小邦之人笑我等食言而肥?!”

“大军?还请上将军屈尊出外一看,营中能战军兵已是半数带伤,更休提还有多少将士尸骨无存。”又一个文士搭腔了。

“西方本是苦寒之地,守之何用。不瞒将军,我早已遣使禀告大王,欲迁诸部落与我军一同东归。”

“大胆!王上睿智,早已下旨,在外诸事唯将军方可定夺。”武人都喜欢拍桌子,副将年纪小些,更容易激动。

眼看大帐里文官和武将斗得像是乌眼鸡,戴着青色发冠的精灵起身安抚双方:“诸君稍安勿躁,兵凶战危,我等更该以和为贵……”

她等了很晚,在床上先休息了,直到有双手摸上她的臀部。女精灵起身,阻止了对方进一步的行动。

“你真是心急,先更衣吧。”她替大人解了发冠放到桌子,又替他脱下外衣。男性的大手再次搂住她的纤腰,女性精灵咯咯笑着往床上倒,她不再反抗。反正这色鬼撑不了多久,等睡着了,才好做一些事。

“小姐,你不处理下脖子那道伤口吗?都出血了。”马丁从没见过活生生的黑暗精灵,他眼睛在修女身上到处看,发现了那道深色皮肤都藏不住的痕迹。

“哦,没事。”修女敷衍着。她怎么会向敌人祈祷呢。但这人看着她都不转眼,如果不照办的话,难保会起疑心。她只好暂时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修女从马上栽下来,双腿乱蹬,嘴里吐着白沫,一群大男人吓得不知所措。克里斯蒂娜赶紧跳下马,把修女抱在怀里,固定住她的头部。好一会,玛雅睁开了眼睛,她追着精灵问:“我在哪儿?史蒂夫呢?”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八章:罗丝沉寂

王庭力排众议,尽遣精兵以援助人类诸部。异己分子趁机暴起发难,叛徒最终被回援的军队击败。涉及叛乱的精灵数目庞大,牵扯了太多的家庭。精灵王不忍向同胞下手,将叛乱者逐出故土,永世不得返回。徒迁之路充满了艰辛,难民受到怪物和蛮族的双重夹击。绝望之中,精灵转而向神祈祷,诸神沉默不语,唯有一位女神回应了。难民根据她的指引,躲入了地底。

矿物的辐射和女神的意志彻底扭曲了这群精灵,使其金发失色,浑身漆黑,与幽暗地域正好相配。精灵为了自身所受的苦难诅咒旧神,接受新的信仰,成了蛛后罗丝的门徒。

如今已过去千百年,黑暗精灵仍以蛛后的名义行着杀戮之事,挖出敌人的心脏进行献祭,以此取悦罗丝。矮人一族因与人类联盟,大部分人口移居地表,留守的地底侏儒又偏爱坚守不出。黑暗精灵能找到的绝大多数敌人,都是彼此。

吉娜菲被绑在祭坛上,布莉萨举起祭祀用的匕首。在一刀了结祭品之前,她暂停了片刻,欣赏手中这柄残酷的武器。刀柄像只八爪蜘蛛,布满了倒钩。铁蜘蛛的八只脚以相同的角度向下弯曲,形成了锐利的刀刃。

布莉萨把匕首举到吉娜菲胸前,女性黑暗精灵紧闭双眼,她不会让对手享受这个过程的。

“赞美罗丝!”祈祷形同尖叫,刀刃随之刺下。蜘蛛的八只脚勾住心脏,将它硬生生扯出了吉娜菲的胸腔,第十家族,或者说前第十家族的主母死了。她的家族灰飞烟灭,排位让给胜利者。

布莉萨举着跳动的心脏向家人展示,马烈斯主母希望这份礼物能打动女神,重新赢得她的恩宠。

“吧唧……”蜘蛛的铁爪失效,血淋淋的心脏落到地板上。

“哈哈哈。”第二家族的首席法师,狄宁不小心笑出了声音。他对罗丝的信仰一直似是而非,这下连心爱的神器也失效了,法师怎能不幸灾乐祸。

布莉萨蹬着弟弟,她取下蛇首鞭,猖狂的男性必须受到惩罚。顶端的六个蛇头本该咬向狄宁,此时却低垂着恐怖的脑袋,像是死了一般。弟弟眯起眼睛,嘴里念着咒语。

“够了!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你们这帮蠢货内斗。”主母惯用的那套制衡法则早已失效,连续几个月,无论怎样向罗丝祈祷,都得不到回应。她杀掉了归顺的吉娜菲,这个名义上的养女作为祭品。其实在祭祀中,用亲生子女效果更好些。

但主母不敢这么做,她竭尽全力才勉强压住男性的反抗,马烈斯需要女儿们的帮助。男性不是武技长就是法师,祭司失去了力量,就显出了他们的强大。吉娜菲的心脏还粘在地板上,被开膛的尸体发出的血腥味经久不散。主母颓然挥手,招呼地精奴隶来清洗。

黑岩城的顶端,有根巨大的钟乳石倒垂在那儿,每天城里的法师会点起魔法火焰,让石柱发光,并由顶端逐步往后延伸,相当于地面的十二小时。这是黑暗精灵的计时办法。

光芒到了石柱中部,二十名全由女性组成的骑兵队出现在马烈斯家门前。为首的女性向岗哨展示了第一家族的家徽,卫兵放下弓弩,跑去通报主母。

“这次召唤什么意思?”马烈斯和她的儿女聚在铁门后,布莉萨隔着铁栅栏观察来使,她怀疑对方的来意。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主母走向前,抬手示意卫兵开门,布莉萨抓住她。

“万一后面跟着突袭队呢?”布莉萨问道。

“班瑞主母要是打算除掉我们,就不会做公开邀请。即使是第一家族,也没强大到能无视规则。”主母的自信让其他人吃了一惊。

“记住,我们是黑岩城的第二家族,不比她差多少!”大门打开了。

带队的女性下了蜥蜴坐骑,向主母微微欠身:“马烈斯杜圭登主母,班瑞主母向你问好,并邀请你去议会,其他家族的主母都在那里等着呢。”她斗篷上绣着黑色蜘蛛,这是高阶祭司才能有的标记。马烈斯看着她的俏脸,是班瑞的二女儿。

“那走吧,别浪费时间。”主母用手在身后比划着手语,要布莉萨带兵悄悄跟着,在黑岩城,小心总是没错的。不然就会像纳夏斯巴农家族那样,消失于无形。

位于黑岩城南部的岩壁,有个体积适中,重兵把守的洞穴。马烈斯进门前,特意看了下,这里的守卫也被换成女性。主母松了口气,看来不只是她的家族失去神眷。

上百支蜡烛照亮了整个房间,马烈斯一闻便知会议未等她便开始了。她压住火,在班瑞主母旁边落座。圆桌上空了三个位置,马烈斯特别留意了其中一个。几年前,欧菲莉雅还坐在那儿呢。主母笑了,为她的胜利得意洋洋。

“叫你来是因为一件事,马烈斯。”班瑞主母态度亲切到不同寻常,马烈斯端详着她的脸,寻找阴谋的蛛丝马迹。两位主母之间进行了对视和窥探的小游戏,班瑞先不耐烦了,第一家族主母收回目光。

“我亲爱的马烈斯,难道你以为我察觉不了,你的家族已经没了罗丝的恩宠吗?”班瑞嘴里的每个字都像死刑判决,她抬起手止住了马烈斯的辩解。“罗丝的消失,与是否虔诚无关。”

“我召集大家,就是提议放弃争斗,齐心协力应对男性即将发起的叛乱。”班瑞这句话是对所有主母说的。

包括马烈斯在内,主母们都点头同意。失去神力加持的祭司,在男性魔法师和武技长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她们非得抱团求存不可。而男性也早就发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另一场秘密集会,正在城边上巨大的菌类群中进行。

长期以来受到的残酷压迫,让各个家族的男性放弃了争斗,聚到一起。狄宁听着其他人异想天开的发言,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举动被第三家族的武技长凯诺思盯上了。

“看来我们的好法师还怀念被女性骑在头上的日子呢。”武技长的嘲讽引来了笑声。

“没准他每天晚上都被这么干……”是一个平民士兵,见狄宁站起身,那人只好把后半句话咽回去。

“先生们,女性虽然失去了力量,可我听说,班瑞主母请来了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想起佣兵头子的名声,很多人沉默了。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帮主母也在议会商量怎么办。佣兵团只为钱不论对象,而班瑞家族的财富多到无穷无尽。”狄宁如实相告。

“管他什么贾拉索,有我这把剑厉害吗?”凯诺思拔出随身佩剑,给大家欣赏,剑身发出的绿光照亮了他的脸。

“你有一把魔剑,达耶特佣兵团有整整三千士兵。”法师真看不起武技长的智商。

没人说话了,参加集会密谋反抗的积极分子还不到百人。

“那你说怎么办?当狗的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武技长垂头丧气。

“先下手为强,趁着主母聚在议会,立刻动手,把她们一网打尽。”法师睁大了他血红色的眼睛。“然后趁乱拿下班瑞家族的金库,有了那些财宝,十个贾拉索也得听你我指挥。”

“你们会魔法,精通战技,没了蛛后,一群女人有什么可怕的。打败她们,掌握了黑岩城,再去地表……”武技长听得目瞪口呆,法师的野心真够大的。笑容渐渐爬到他脸上,武技长年轻时参加过对地表的突袭,人类不堪一击,却占着那么好的土地。是时候改变了。

女祭司将地表世界形容为烈焰烘烤的地狱,但撑过了日照的烧灼感后,凯诺思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地方,他才不要回地底呢。祭司用蛇首鞭惩罚了他的叛逆,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忘记那个女性的名字。

武技长走上前拍打着法师的肩膀,其他男性在短暂的惊讶后,纷纷模仿这个动作。男性们展现了黑暗精灵中少有的亲密,脑袋里构想着起义后,第一个要报复的女性。很多人的微笑发自内心,黑暗精灵对彼此的恨意超过了一切。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十九章:复活

训练场里多了不少东西,应詹姆斯爵士的要求,增加了练习马术的枪靶。爱德华夹紧胳膊,长枪是根据他的年龄特制的,即使如此他也觉得太重。马儿载着他向人形靶冲锋,男孩在颠簸的马背上尽可能端平了长枪,枪尖打在左边的小铁盾上。

“姐姐,快看!”这是他头一回打中。

王子得意的太早,被旋转的木头人打下鞍座。维多利亚忍着没去扶弟弟,她十六岁了,比以前成熟。她很赞成詹姆斯爵士关于男孩要多吃点苦的理论。马背上的训练她也做过,并不觉得有多难。

‘是你太大意了,弟弟。’维多利亚拍着手:“快起来,艾德!”公主大声催促弟弟。

“烦死了,学这些有用吗?难道我还需要去冲锋?”小王子拍着衣服上的灰土,姐姐不关心他,父亲和母亲又各忙各的,家人的冷漠让男孩倍感孤独。他扯下头盔,动手去解盔甲。

詹姆斯爵士还没发话,维多利亚已经走过去按着弟弟:“你还差三次练习,亚历山大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上战场了。”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男孩打开姐姐的手,“你能别天天提吗?我讨厌他!”

见训练场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他们俩身上,公主有点窘迫。她跟大公国王子订了婚约,要不是亚历山大忙于带兵对抗入侵的蛮族,她已为人妇了。

姐姐正想好好教训弟弟一顿,罗根总管冒了出来。公主见到他那张脸,就明白爱德华又能逃过一次马术课。她烦透了母亲指示罗根来干扰弟弟的训练,没有强健的体魄,怎么治理国家?公主读过亚历山大寄来的信,里面除了日常示爱,大公之子还提起跟蛮族战斗的事,看得她心惊肉跳。两相比较,公主觉得弟弟太娇气。这样不行,维多利亚非得让爱德华好好训练不可。

“罗根,王子的训练还没完呢,你来干什么。”公主站出来,态度咄咄逼人。

“殿下……”罗根压低了声音,公主的眼睛越睁越大,她顾不上弟弟了。维多利亚丢下话要爱德华认真训练,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艾米莉从没因为传送术吐过,这次也不会。她扶住水晶球,与涌上食道的胃容物做着艰苦斗争。法师赢得了胜利,接下来还有几千级的台阶等着她。艾米莉跑的像阵风,把同伴丢在后面。

“姐姐,艾米莉婶婶急着干吗呢?”小里昂又去拉艾薇的手。

“自己好好走路。”半魅魔拍着小男孩的头,她也不太清楚法师急吼吼的原因。

“牵着我嘛。”里昂耍赖。艾薇闪电般的把手递过去,速度快到吓人。她和男孩的关系比表面上来的深。

艾米莉骑着抢来的马,一路疾驰,她决定事后再跟霍华德解释。大师的坐骑缺乏闹市行进的经验,它撞翻一堆苹果,又踩烂了鱼贩的摊子,鱼贩本人也险些丧生于马蹄下。法师被内城的禁军拦下来,警告她不准在城里驰马。

皇家陵园近在眼前,法师嘴上答应,才走出禁军的视线,便立即加速。如果推测没错,那就得赶紧动手。法师在陵园寻找着墓碑的位置,守墓人紧张兮兮的跟在身后。这些年,除了正经祭拜的,大英雄坟前还跑来不少年轻姑娘,向着墓碑吐口水。守墓人每天擦的辛苦,这个漂亮女人看墓碑的眼神,让他高度紧张。

守墓人站在旁边忧心忡忡,法师伸手问他要铲子。

“这可不行,小姐。”守墓人连连摆手,恨一个男人也用不着把他挫骨扬灰吧。

“别废话!快去拿,还是说我得施法请你?”咒语都到了嘴边,她还是忍下来。魅惑人类的法术太招忌讳,法师塔明确规定不允许用在帝国公民身上。

没人会傻到对抗法师,在职责和自身安全之间,守墓人选择了逃之夭夭。顺着胆小鬼逃跑的方向,法师看见了位于角落的木屋,那里肯定有些工具。她很快找到铲子,艾米莉对着里昂的墓碑说了句抱歉,挖下了第一铲。

里昂的诸多风流韵事,罗根也算略有耳闻。勇者在遇到圣骑士前,很喜欢到处炫耀他那方面的战绩。守墓人匆匆跑来找到他,说有个女人正在掘里昂的坟,罗根差点笑趴下。作为虔诚的地母信徒,他最看不惯婚外通奸了。罗根故意慢悠悠的走,’掘开的棺材肯定能警告某些玩弄女人的败类。’他想到了丹德里安,一个活跃于贵妇圈的诗人。

等艾米莉被人强行架开,她都挖到了棺木的盖板。

“你们听啊,耳朵聋了吗?”她拼命挣扎,无奈禁卫比她强壮太多,拼蛮力又不是法师的强项。

“卡洛特女士,亵渎英雄陵墓可是大罪,你……”棺材板在动,还传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抓着艾米莉的禁军吓得松开手,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法师趁机挣脱,铲子已被罗根拿在手里。他和艾米莉对视一眼,总管开始挖土,男人毕竟力气大些,棺木上覆盖的泥土都被铲走了。

罗根跳下去,抠住盖板边缘,他瞪了眼合不拢嘴的禁卫:“愣着干吗?!快来帮忙。”

艾薇一路上都在对抗对里昂言听计从的冲动。父亲告诉过她,人类血统能抵御契约的强制性,但她看着怀里的男孩,对这话产生了怀疑。三岁的孩子也可以很聪明,他没准还偷听了父女间的谈话。

艾薇抱着里昂去追法师,这种情况也只有懂魔法的人能解释。小男孩的视线落到了水果摊,他拍拍艾薇。

“给我买个橙子吧。”里昂变得很不客气,连请都不说了。

魅魔深吸一口气,全力压下立刻抓起橙子的念头。老板狐疑的看着姐弟俩,挪到了货物前。

“快来看呐,屠龙勇士复活了!”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摊贩冷笑。都城是有二十几万人口的巨型城市,每天出个把疯子很正常。见有人竟然真的跟着跑,摊贩不屑一顾,满脸鄙夷。

半魅魔趁机拿起一个橙子,在摊贩反应过来前就跑远了。艾薇作为教堂的常客,对犯了偷窃的罪恶很是不安。里昂在她怀里撕着橙子皮,咬了一大口。艾薇只顾着跑,为了防止摊贩叫来警卫,她混进了看热闹的队伍。

棺材打开了,除了衣服有股霉味,人很虚弱之外,大英雄的容貌与下葬那天无异。而且他能说会动,完全不像个埋了快四年的尸体。总管嘴里念着“这事要通报陛下。”拍着脑袋自说自话的走了。留下的禁军在旁边不知所措,艾米莉帮助里昂站起来,他的手是温热的。

夏日的阳光总是刺眼,英雄看着地上长出的青草,嗅着泥土的湿气。树梢的鸟儿发出了鸣叫,一振翅飞得很高很高。里昂面朝太阳张开双臂,泪水涌出了眼眶。’如果是幻觉,请让我死在这一刻吧。’

艾米莉再也无法抑制狂跳的心脏,法师抱住里昂,亲他的嘴唇。

“艾米?”活生生的,以及熟悉的味道,神的杰作,不是恶魔所能模仿得了的。里昂问法师:“我在哪儿?”

“你活了,你活了……”艾米莉把脸埋进他胸口,双手紧紧抱住,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勇者阁下。”一个禁卫带头将右拳砸向胸口,剩下的人不再犹豫,立正向里昂敬礼。

法师扶着里昂往外走,禁军在前开路,像是护送皇室成员,得到消息涌来的人群见到了这一幕。人们喊着他的名字,有人当场跪下,称呼他为活圣人。皇宫的大门打开了,是皇帝和公主,皇帝当先跑的最快。众目睽睽,维多利亚只好端起淑女的架子,将跑步改为快步走。

“陛下。”里昂单膝跪地,皇帝拉住他,给了勇者热情的拥抱。末了,他举起里昂的手,转向人群,所有人都沸腾了……

“你是我爸爸吗?”有个小男孩挤到了前面,他身后跟着个姑娘。勇者认识他们两个。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里昂抱起了儿子,维多利亚必须捂住嘴才能控制眼泪。

‘真该把爱德华带来。’公主为自己强迫他继续完成训练感到后悔,奇迹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爱德华edward=艾德ed亲昵的称呼,艾米莉eily=艾米ey

第二十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罗纳河发源于大公国境内的索契高原,这条长河横贯帝国南北。途径两个行省,和奥古斯特公爵领,由瑞克领的入海口汇入大洋,是国内重要的航运通道。公爵家族靠着控制航道,对过往船只征税,财富虽不及瑞克家族。但胜在轻松,稳定。连瑞克公爵都得捏着鼻子缴费,否则没一船货物能进入帝国腹地。

这算便宜的了,如果走陆路,沿途大大小小的贵族封地也不会客气。只有一种船能免费通行,那就是竖着鹰旗的皇家船只。公爵家的城堡建在离河道不远的山丘上,方便公爵阁下随时随地查看自家进帐。

奥古斯特在哨塔上极目远眺,河道上来来往往都是插着红旗的货船。由南边归来的船只载满货物,压得快到吃水线,让岸上行进的步兵和骑士流露出羡慕的眼神。顺流而下的运粮船则跟随军队,船队将在濒河城卸下补给,运回缴获物资充抵军费。

公爵发出一声长叹,下了楼梯,军团的信使正在庭院里等着他。自打平叛战争打响,再没一艘悬挂瑞克家徽的船来过。听说皇帝打算将瑞克领的港口划为直辖,那以后运送进口丝绸的船都不会再缴通行费了。

惨淡的未来害得公爵见了信使也没好脸色。骑士统帅肯定对后续部队非常重视,他派出了自己的大儿子,小舒尔茨骑士作为联络人。舒尔茨家族以一丝不苟和严肃刻板著称,小舒尔茨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

他谢绝了奥古斯特的邀请,骑士表示自己和部下都吃过了。公爵有点不高兴,但他也不想得罪骑士统帅,只得压着火接过小舒尔茨递来的清单。

‘好家伙,要我出五千长矛手和三千骑兵,连我儿子的名字都列出了。’这张纸上唯一能告慰公爵的只有最后一行字。“所需军费由国库承担。”公爵苦笑’拿下瑞克领,陛下真是发了一笔横财。’皇帝的口气阔绰到没有规定具体费用,而是一口答应下来。’瑞克领真是有钱呐。’

见公爵良久未回应,小舒尔茨小声干咳,把公爵的注意力从信上拉回。

“阁下,这八千人马,烦请在五天内集结完毕。”骑士语气严肃。

“你确定不进来坐坐吗?午饭刚准备好,是炖鲟鱼。”公爵热情的邀请骑士进家。小舒尔茨长得精明强干,年纪又轻,他的家族可是御前红人。奥古斯特膝下有三个女儿未嫁,’到时候叫姑娘们一起出来给他瞧瞧……’

“请恕我失陪,阁下,军中无小事。我还得赶去下一个渡口,迈耶男爵的部队在那里等着汇合。”年轻人向公爵行了军礼,告辞离去。

看着骑士驰马远去的背影,公爵感叹着世事无常,迈耶家的小女儿嫁给了瑞克属下一位骑士,如今娘家人就要挥军与夫婿兵戎相见。

‘我老啦,管不了那么多,吃炖鲟鱼去吧。’公爵捶打着因为长时间站立而酸疼的腰,走向了餐厅。

饭桌上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公爵才看见他的脸,就惊得赶紧关上门。’刚才要是小舒尔茨进来看到……’公爵越想越后怕。

“丹尼尔!该死的!丹尼尔!”公爵大喊着管家的名字。

“老爷,来啦。”老管家从厨房跑出来,公爵恶狠狠的蹬着他,他对上雇主的眼睛,眼珠往边上瞄。老管家服务了公爵快二十年,两人早到了能无声交流的地步,公爵明白他的意思。

是他的小儿子约翰搞得鬼。他只顾着长子和三个女儿,却忘了最小的孩子。约翰经常跑去瑞克领游玩,在那里认识了不少人。如今桌上坐着的,便是他的好友罗杰梅森,一个有着骑士称号,但更喜欢动嘴和穿丝绸的男人。

罗杰用手帕揩干净嘴,很有风度的谢过了来收拾的女仆。这才好整以暇的向公爵弯腰行礼。

“罗杰,你怎么来了?”公爵向管家使眼色,老管家会意,往厨房的方向走,那里有道后门。

“我收到约翰邀请,特来打扰阁下片刻。”公爵当然知道了,也只有他儿子才敢越过他请叛徒来到自家厅堂。

“瑞克公爵有几句话,托我转告阁下。”

“说吧。”奥古斯特无所谓的拉了条凳子坐下,反正卫兵赶来也需要时间。

“第一,瑞克家族行刺公主和王子都是无稽之谈,全是那个婊子养的首相从中作梗。”

“嗯……”这话公爵听的太多了。

“第二,瑞克公爵请阁下三思,除掉了我家,下一个会是谁?皇帝陛下受了首相蛊惑,才出此昏招。那个所谓的首相不过是贪图瑞克领的财富。”

“嗯。”公爵其实是个性格很好的人,他甚至点点头,以防说客觉得在唱独角戏。罗杰自认为得到了鼓励,说得更不像话了。

“第三,瑞克公爵请阁下与其他贵族联合起来,反戈一击,为帝国除掉这个无法无天的首相。一个妓女生出来的贱民,有什么资格对贵族说三道四?”

公爵变了脸色,他一向不喜欢拿别人过去说事的人。后门被猛地推开,管家领着卫兵赶到了。’我该把他交给小舒尔茨,让那个年轻人来家里吃顿饭,他或许不喜欢玛利亚。但菲古拉他总得点头吧,何况我还有帕妮呢,一个人见人爱的金发小天使。’

罗杰都没回头看身后虎视眈眈的卫兵,他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又开了口:“最后,阁下的儿子约翰,正指挥奥古斯特领军队追击小舒尔茨一行人。”

“你!”公爵走上前一拳砸在罗杰脸上,把他打下座位。罗杰躺在原地哈哈大笑,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完:“至于阁下的大儿子腓特烈,已被用船送去瑞克领休养,我们说话这会,你家公子的船应该走了很远啦。”

即将踩下的靴子落到了罗杰耳边,尽管公爵很想把这张讨厌的脸踩烂。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一章:一个选择

为了勇者归来而举行的盛大庆典结束刚结束,街头仍弥漫着食物和酒的香气。如果行人不注意的话,就会被某个席地而卧的醉汉绊倒。但欢乐的气氛并不属于所有人。在某间房子里,如果好事者透过窗口的烛光,便能一窥那如同战争般紧张的气氛。

“你……要,解除婚约?”白皙的手指反复捏紧了又松开,裙子已被抓出了很多道皱褶。

”对不起。”红发男人专心研究着餐桌纹路,不敢看对面的女人。

“为什么?“眼泪瞬间涌上来,精灵被迫去看天花板,她无数次见男人做这个动作,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为了坐在桌子对面的红发男人,她红着眼跟绿皮搏命,不怕闲言碎语收养了他的私生子。过去的种种都化为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吗?精灵盯上坐在两人之间的艾米莉。她内心很明白,但理智不等同于感情。

“是因为艾米吗?“克里斯蒂娜咬着下嘴唇,每个字都是颤音。

艾米莉低着头,她本想否认的。但扪心自问,法师也在等这个结果。她三十岁了,同龄女人都有了几个孩子,她还奔波在外,每天在刀口讨生活。回到家,偌大的房子空无一人。她考虑过养猫,又怕邻居嘲笑她是个绝望的老姑娘。

‘我想要个家庭……’法师在心里小声说着,她只是不确定里昂的心意。

里昂沉默了,他无法回答。勇者小心避开了精灵的目光,那汪碧绿的池水里满是一个少女的心意。’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小娜。’他说不出口。

“你给我个理由。“精灵似乎恢复了镇定,她抱着手靠住椅背,目光在勇者和法师之间来回转动,这两个人显然在她回来前,有过深入接触了。这一整天,她过的糟透了。自从听到里昂复活的消息,她就把玛雅一人甩在后面。心里设想了多少句该说的话。现在看来,还不如陪着修女呢。

骑士团的总部位于城北,大团长的办公室有个私人露台,方便他在忙碌的工作中,也能随时呼吸到新鲜空气。天色已晚,哨兵举着火把在院子里巡逻。鲁道夫站在露台边缘,想着史蒂夫,他唯一的孩子。妻子死于难产后,他再也没续弦,虽然嘴上没埋怨过儿子,可行动上他太过严厉。直到独生子沦为人质,他才开始反思过往。大团长咬咬牙,转过身,修女还站在原地。

黑暗精灵的眼睛反射着烛光,亮的像两颗红宝石。这女人为了救他儿子,差点搭上性命,大团长无论如何也不会责怪她的。

“谢谢你,玛雅,早点回去休息吧。“鲁道夫尽量让声音听着亲切些。

告别了上司的玛雅没回家,她去了骑士团的小教堂。蜡烛早已熄灭,月亮是唯一的光源,她也不需要照明。修女沿着过道走到圣母像前。铜锻的神像一如其他教堂,泰拉头戴花环,手持长矛。她的手指抚摸着圣像,在那些迷茫孤独的日子里,这总能给她慰籍。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右手握成拳头,砸在圣母像的矛尖上。夜视光谱中的鲜血很是显眼,她的左手紧跟着扳住了雕像的头部。黑暗精灵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她做出了选择,一头撞向墙壁。

疼痛使人清醒,也阻止了进一步的亵渎。

修女跪在圣像前,双手合十,温热的血自额头流下也不在乎。蓝色光晕盖住她全身,脑中的低语消失了。

精灵抓起个葡萄酒瓶,推开窗子,照着那人的背影用力丢过去。里昂都没回头,只凭本能就躲开了。勇者加快了脚步,他了解克里斯蒂娜,精灵姑娘在气头上,不砸死他不会罢休的。紧随其后,第二个酒瓶命中了他的肩膀。里昂闪进一条巷子,躲过了第三个。

瓶子才砸到勇者,她就后悔了。精灵本想看里昂转过身,跑回窗前跪下来求她原谅。然而奇迹没有发生,精灵扒着窗沿,即使有着夜视眼,也找不到里昂的影子。

她把眼泪憋回去,艾薇刚把小里昂哄睡着,她可不能大哭一场把孩子吵醒。勇者确实想带走他的儿子来着,但小里昂抱紧了精灵“妈妈“的腿,死都不走。克里斯蒂娜也把手放在男孩身上,脸色非常难看。尴尬的气氛逼走了艾米莉,法师匆匆说了句再见,率先从前门消失。

艾薇在楼下都能听到上面的动静,她走到精灵的房间敲敲门,没得到回应。她直接推开了,精灵坐在梳妆台前,歪着脑袋,一手扯着头发……’另一手是剪刀吗?’

”别这样!“魅魔跳上去按住精灵的手,只是一把黑色的木梳子罢了。艾薇干笑两声,正想溜走,精灵叫住了她。

”艾薇,帮我梳头好吗?“魅魔跟精灵同住,这种事没少做,但三更半夜的梳妆打扮倒是头一回。她先把克里斯蒂娜的头发弄整齐,又分开编成了两个辫子,将它们盘在耳边。精灵自己则往脸上拍着粉,涂好唇膏后,她甚至洒了点香水,恶魔还从没见她用过呢。

精灵转过脸,问艾薇:”我看起来怎么样?“

”看着就是刚哭过,眼睛还有点肿,这个能用粉底补救下。“魅魔老实不客气的批评,她把精灵按回了椅子。圣骑士外出打仗,魅魔可没少试用她的化妆品,比她熟练多了。经过一番折腾,艾薇皱着眉头,勉强说了个好。小里昂适时在房间里哭起来,化妆大师这才放过精灵,去照料男孩。

就剩下裙子了,克里斯蒂娜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几条裙子放在床上。她选了件没怎么穿过的,因为胸口开的太低了。穿好衣服,她又拿出珍珠粉,这还是艾米莉给她的,说是能让胸部看着更圆润。

临走前,她灌下了一整瓶的葡萄酒,她很惧怕即将发生的事,只能靠酒精壮胆了。

柔软的床垫害得他无法入睡,油灯太暗,房间里还有太多黑影笼罩的死角。里昂裹着被子,躺到了地板上。连续几晚他都是这么睡着的。只是一闭上眼,他觉得非人之物就要靠近了。他缩进衣柜,用被子把头裹住。只有躲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他才能得到片刻安眠。

“咚!“他一哆嗦,是打更人在敲钟。’快睡,快睡,这里没有怪物,没有魔……’他不敢说那个词。大英雄合上眼睛,试着入睡。

”咚,咚咚!“敲门声吓得他一身冷汗,里昂钻出衣柜。那人顽固的敲着门,每一下都像锤打他的心脏。

”来,来了。“他竟然有点结巴。里昂打开了门,一个黑影扑上来,抱住他麻利的送上一吻,里昂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艾,艾米,你怎么来了?“里昂无法完全掌握舌头的控制权。

法师松开他的腰,笑着靠在门上,她喝醉了。

她不知不觉间抠进砖石的空隙,指尖传来的剧痛非常强烈,足以让一个醉酒的精灵清醒。她躲在小巷的阴影里,把里昂家门前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精灵扶着墙慢慢坐下了,如同几年前那样。勇者跟法师嘻嘻哈哈的跑进小树林,她沉默无语的拨弄篝火,老矮人则试着讲些笑话分散精灵的注意力。

一支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回去吧,小姐。“没等她同意,艾薇抱住她的腰,帮她起身。

恶魔女孩用她的怪力,拖着精灵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精灵靠在魅魔的肩膀上,发出了怪异的笑声,尖利且刺耳。假如有选择的话,艾薇宁肯听她哭。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二章:灵魂不可承受之重

法师塔是栋青灰色的圆柱形建筑,建成时借助了非自然之力,所以是城里最高的楼房。法师们闲暇时,靠近窗子便能将整个都城的景色一览无余,根据部分医师的观点,这对眼睛有好处。但坏处也很明显,每次召集会议,等爬完几千级的台阶,没谁不是边喘气边抱怨的。更糟糕的是,还得沿着台阶走下去。

雄伟壮观与朴实便利,从来都不沾边。

后来发展到每次会议结束,有不少人图省事直接往下跳,虽然不体面,可法师评议会也默认了。但女法师又提出抗议了,毕竟袍子里多半只穿着内衣,高塔又位于闹市区。想到一群闲汉抬着头往上看的可能性,就让女学究们毛骨悚然。评议会最后做出决定,为了方便起见,把会议厅从塔顶挪到了六楼。

“睡的不好吗?卡洛特小姐。”见艾米莉哈欠连天,坐在首席的梅林很不满。

“没有,大师。”女法师端起茶杯,水蒸气遮住了她的脸。

“她夜里跑去勇者阁下家了……”长桌的角落某个男法师按耐不住,压着嗓子分享他的见闻。

“哎哟,难怪一晚没睡啊。”这下连女性都参与了。

头昏脑胀的艾米莉只管喝茶,水温太高,被烫伤了舌头。她昨晚犯了很不淑女的错误,把麦酒,苹果酒,威士忌混着喝。然后醉醺醺的闯进里昂家。

‘我真傻,早该想到他家附近有蹲点的八卦诗人。’法师斜眼瞄着角落里咬耳朵的人,一个个记下了名字。

“大半夜往男人家跑,真是,啧啧。”又有女法师加进来。艾米莉一贯特立独行,加上她引起女人敌意的胸部,跟同性关系都不太好。

‘真是什么?太绝望了吗?’茶杯砸到桌子上,艾米莉瞪着那帮说闲话的,特别是女人,直到他们都闭嘴。’等你们有天遇到精灵作为竞争对手再来说吧。’

里昂的嘴唇是冰冷的,她的舌尖只碰触到了牙齿。她借着酒劲一路往下,良久,艾米莉抬起头。里昂目光呆滞,头发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法师直起腰对上他的眼睛。勇者的眼里没了以往的神采。

“你怎么了?”陵园里,里昂也没回应她的亲吻,法师没在意,可如今她都做到这一步,一个男人竟然没任何反应。艾米莉深感自尊受损,像个不要钱的站街女。

“我,我冷。”勇者牙齿打颤,艾米莉握上了他的手,冷得像块冰。人类到了三十岁的年纪,都会成熟些。艾米莉冲里昂笑笑,挽住他朝卧室走,刻意用胸部蹭他的胳膊。当年里昂根本顶不住,但那些年一去不复返了。里昂既没有急吼吼的抱起她,也没有搂过她狂吻。法师像是搀扶着垂垂老矣的祖父,帮助他休息。

里昂躺到了床上,艾米莉动手去解法袍的扣襻。她等的太久,即使对方反应缺缺,她也一定要做下去,并不是谁都会像精灵那样长久保持青春的。

里昂钻进了被子,后背对着法师。法袍落在地板上,她又开始对付束胸衣的扣带。

“你不帮忙吗?”里昂撕坏过她好几件昂贵的内衣。

大英雄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转过脸,可怜巴巴的语调令艾米莉想起他儿子:“你……你,可以别过来吗?”

艾米莉背过身,衣冠不整的女人毫无尊严,她蹲下来重新穿好法袍。里昂用被子盖住头,让她看不见表情。

“……你,好好休息吧。”看到中意的结婚对象成了这个鬼样子,法师真想转身就走。但她忍住了,艾米莉伸手给里昂整理被子。可哪怕是指尖轻微的碰触,都让被子里的人发抖。

她关好了门,走下楼梯,隐约还能听见男人的哭声。她没回去,那眼神表达的意思明明白白,勇者对她也感到恐惧。把脸藏进了兜帽的阴影,艾米莉由前门离开。

“先生们,女士们,聊完了吗?”梅林将近七十岁了,对男女之事兴趣不大。大师有更重要的话要讲,“艾米莉,你准备准备,跟着骑士团一起走。”

“啊?!大师,这……”克里斯蒂娜是她最怕见到的人。

“有难处吗?卡洛特。”师不太喜欢反对意见。

“为什么不派霍华德大师去,他以前就跟骑士团有合作,我才回来没几天。”艾米莉搜肠刮肚的找借口。

“因为霍华德大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霍华德用第三人称说着自己,听得出心情也不怎么样。

梅林不悦的看着后辈法师们,这些年轻人不守规矩,不尊重师长,喜欢讨价还价,不肯脚踏实地的做哪怕一件事。‘我还是赶快退休,回自家庄园养老吧。’师举起水晶眼镜,翻动着记事本,还有很多事要讨论呢。

大团长看着他的两朵金花,圣骑士和修女。如果是往常,鲁道夫会很得意的。放眼各国组建的宗教骑士团,女性骑士都是空白。而他手下还有玛雅,一个皈依的黑暗精灵。为此,圣座对他赞不绝口。假以时日,升迁到拱卫圣城的骑士团也不是没可能。

但他儿子当了人质,霍夫曼家的绑匪开价三万马克,而且不要纸币,只收黄金。

克里斯蒂娜站在骑士团的操场上,黑暗精灵在她不远处,身后则是五百名骑士和两千重甲骑兵,几倍于此的步兵正在赶来的路上。她拉着白马的缰绳,作为支撑。这匹忠实的马儿带着它的同伴,找到了主人。

白色母马很通人性,它感觉到主人心不在焉。母马用头顶了顶精灵的脸,像是提醒她别在几千人面前出丑。阅兵台上的大团长正做着动员,她要是当众昏倒,肯定会受罚的。

宿醉中醒来的人都有几个特点,怕光,头疼,嗓子哑,非人类的精灵也不能免疫。她是被艾薇推醒的,保姆告诉她,骑士团要她在教堂敲响第三次钟声前赶去报到。

“敲,敲钟,我没听见啊。”艾米莉拉开窗帘,强光照得她的浑身难受,精灵抬手遮着脸。

“都敲了第二次啦。”艾薇抬过一个木桶,放到床边。

精灵才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就吐了。魅魔挽住她的头发,眼睛看着别处,桶里的内容可没精灵大小姐那么可爱。

克里斯蒂娜用手揩干嘴角的秽物,打算下床洗漱。她的脚才一沾地,马上又了坐回去。精灵不仅腿软,还觉得房子都在旋转。魅魔摇摇头,提起马桶要走。

“艾薇,帮我梳洗下好吗。”精灵尝试把眼睛聚焦,经过一番努力,总算调整好了视线。看来保姆也没怎么休息,女孩眼里尽是血丝。联想到半满的马桶,精灵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是踩着第三次钟声进门的,差点错过大团长办公室里的小会。

“……霍夫曼家族攻击教堂,屠杀无辜,将圣像付之一炬!他的家族必须认罪伏法!”鲁道夫握紧了拳头,他的演讲即将进入尾声。有股气流从胃里往上涌,克里斯蒂娜赶紧捂住嘴,没人想看漂亮女精灵打嗝的。

“以大地之母的名义,用我们的刀剑,讨伐胆敢亵渎圣堂的狂徒!”大团长举起右拳,“为了泰拉!为了死去的兄弟!”

圣骑士跟着举起了拳头,修女比她反应快,早就在旁边喊了。女性的声音很快被男人群情激奋的吼叫淹没。’谢天谢地,坚持下来了。’克里斯蒂娜暗自庆幸。

“你第一次喝醉吗?“精灵赤身的坐在浴室。烧水来不及了,艾薇只好用井水给她擦背,克里斯蒂娜可不敢酒气熏天的跑去见鲁道夫。

“也没有啦。“上次喝醉是因为里昂死了,精灵不好意思说。就算在夏日,水也是冰冷的,她双手搂着肩膀,想保持体温。

”把头低下来,快点。“精灵听话的低下头,金发垂到了地板。魅魔清空了水桶,大量的水顺着头发流下,她闭上眼睛。

艾米莉也帮她这么洗过头。精灵想着,她和法师的关系似乎总是围着里昂打转,就像一个永远跳不出去的深坑。

爱情岂能拱手相让,里昂又不会天天复活,精灵不准备认输。她仰头抹掉了脸上的水,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她感觉好多了。

精灵的头发实在太脏,沾满了呕吐物,而艾薇做事又认真,魅魔兜头浇下了第二桶水。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四章:只属于我的世界

女人彼此之间很容易形成一种亲密关系,尤其身处周围都是男人的战场。无论是为了保护还是互相照料,都让她们的联系比平时更紧密。鲁道夫向来这么认为,他很贴心的安排住一个大帐篷,可大团长发现姑娘们的关系却有点古怪。

大团长本不想掺和女人的事,那些风言风语他听人说过。但他有个儿子要救,不能任由二把手跟唯一的法师斗起来。所以鲁道夫专门找圣骑士谈心,至于效果,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尽管艾米莉表示没必要,鲁道夫还是安排士兵砍伐树木,做了些简单的梯子和破门锤。就因为这些“没必要”的事,有士兵被倒下的大树压成重伤。同住的黑暗精灵去照顾伤员,今晚的帐篷里只剩下法师和圣骑士。

法师当然也可以去“散步”,如果她想随时撞见某个士兵在树底下撒尿的话。基于同样的理由,精灵也没出去。克里斯蒂娜盘腿坐在她的小床上,捧着本圣典念念有词。法师看得出她是装的,精灵的耳朵会随着情绪和声音转动。这会儿她的尖耳朵向后抿着,暴露了内心活动。

“里昂陪着公主去大公国了,小娜。”法师也想学着精灵,把她上百份法术材料重新整理一遍,就这样磨蹭到修女回来。但她已经比精灵年长了,没小孩子赌气的闲心。

“我知道,大团长告诉我了。”精灵翻到下一页,把书本抬到与脸平行,避免眼神接触。

“那天晚上,我跟里昂没有……”艾米莉直接讲重点。

精灵翻了个白眼,躺到床上用后背对着她:“你跟里昂怎么样我才不关心呢,勾引男人本来就是你的强项啊。”

“所以那晚你醉醺醺的半夜回家,是别人看错咯?”精灵从床上坐起来,脸红到了耳朵尖。法师又补上一击:“用你们精灵的话怎么说来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艾米莉的高等精灵语口音太重,从克里斯蒂娜的表情来看,她根本没听懂。

“我跟你说吧,小娜,里昂的情况很不对劲……”如果艾米莉想要理性的讨论,显然没挑对时机。

“我,我去了他家又怎么样?”精灵跟异性相处的经验少得可怜,她显然把半夜跑去男人家看成了天大的事。

“我爱他,不可以吗?”法师无意中指控了圣骑士有婚外通奸的企图,精灵刚好翻到圣典上那一章,她必须为自己辩护。

“我认识他快十年了,这对精灵来说不算什么,可我知道对于人类,已经足够长了。”克里斯蒂娜双手抓着膝盖,“我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连杀龙这么疯狂的事都同意了,为了什么?恶龙军团消失后,还活着的巨龙都休眠了。偷袭沉睡不醒的龙毫无荣誉可言,而我还是跟着去了。”

“所以他成了屠龙勇者。好吧,我想,你终于能看我一眼,知道我不是为了好玩才跟着你的。”精灵越说越激动,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而他倒好,对异性来者不拒。跟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整晚折腾,在隔壁都能听到动静!有多少个夜里我真想冲进他房间,一剑劈了他。但我问自己,我算什么?恋人?就被拍了下屁股而已嘛。“

艾米莉听得张大了嘴,当一个金发的尖耳朵少女涨红了脸,手舞足蹈,唾沫星子飞溅,谁都会如此吧。她不知道克里斯蒂娜对里昂怨气有这么深。法师倒了杯葡萄酒,精灵接过一口气喝完。

克里斯蒂娜抹干净嘴,她还没说完。

“后来他向我求婚了,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对,我一激动就亲了他。而他怎么回报我呢?几个月后,他的私生子出生了,而他竟敢带着我去!“精灵掷出木杯,杯子裹着残留的酒液飞出帐篷,在某处引起一声闷哼。

惨叫让精灵泄了气,她肩膀塌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艾米莉:”但是,我爱他啊,我也不清楚自己是着魔了还是怎么的。“

法师舔着嘴唇,她喉咙发干,但有些话也必须说了。她撩起遮挡视线的头发,对上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我也爱他,小娜。“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会,都笑了,同生共死的老友也不能因为个男人便反目成仇。精灵走下床,从木箱里取了瓶葡萄酒,她拧开木塞,碰了下法师的杯子。

”敬爱情。“这次她没喝那么猛了。

”嗯。“艾米莉也放弃了杯子,反正这里没男人,无所谓形象。

躲开一个突然从帐篷里飞出的木杯,对有着夜间视觉的玛雅来说并不困难。她只是略微的歪下头,杯子掀起的风吹过她的脸。某个举着火把的大头兵中招了,正捂着鼻子到处寻找肇事者,玛雅见到他指缝中流下的血,看来工作又要延长了。

不过也好,她心想。黑暗精灵一直不太理解人类的爱情,她更懒得听。’把繁衍后代搞得如此复杂,难怪人类是个软弱的种族。’脑子里没由来的冒出一句话。她迅速握紧圣像,闭着眼念完一整段的祷词,低语声消失了。

法师与圣骑士闹出的爱情小矛盾,听众可不只有玛雅。被迫下凡的蜘蛛神后默默记下来,打算加以利用。反正她很闲,拿来打发时间也不错嘛。

骑士团主力浩浩荡荡向着男爵的城堡挺进。披甲步兵举着圣母旗,身穿闪耀盔甲的骑士大声谈笑,把这当成一次武装巡游。路上遇到的霍夫曼家族私兵根本不敢阻拦,领地内的民众见到了金黄色的教会旗帜,在路两边驻足站立,男人们摘下帽子,女人们双手合十。

圣骑士骑着白马与大团长并肩而行,己方军势之盛,连精灵都感到几分得意。

”大团长阁下。“一队骑兵自道路前方而来,为首的士兵翻身下马,行了个军礼,”男爵的城堡紧闭大门,城墙上的人还向我们射箭。“

”好,辛苦了。“鲁道夫微微点头,要是男爵家不战而降,那才是奇怪呢。

等大部队抵达城堡,已是下午。霍夫曼家只是个小家族,位于山丘上的城堡并不大,也就能容纳几百人的样子。鲁道夫依照礼节,先前往劝降。他带着圣骑士还有掌旗兵,进入了城堡弓手的射程,上面并未放箭。

”请你们管事的人出来说话!我相信是哈维吧。“鲁道夫中气十足。

墙垛上伸出一张脸,圣骑士看清了,是男爵的总管。他全副武装,这可不是好兆头。

”下面可是大团长阁下?你来送赎金了吗?“

鲁道夫冷笑着拆开一封信,向城头上展示其中的皇家徽记。就算守军看不见也无所谓,他开始读信的内容。

“听明白了吗?再敢负隅顽抗,里面的人都按照叛国罪论处!“

”哦,尊贵的大团长,请你亲我的屁股吧!“粗鲁的回答引得守军跟着笑。

”我手里还有封主教的信,敢攻击骑士团的人,全部开除教籍!“大团长懒得读了。主教为了劝叛军放下武器,写的太过嗦。

城头上的笑声嘎然而止,毕竟谁都要考虑身后之事。

总管再次从城垛上现身,他挥舞着一把弓:”快滚,否则别怪我不讲道义!“

大团长掉转马头回到己方阵地,圣骑士紧跟着他。精灵的耳朵还听到总管给部下打气”别听他瞎说!开除教籍只有圣座才可以。“

法师在步兵的队列旁,刮过的大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大团长来到她身边:”卡洛特女士,看你的了。“他说道。

“谨遵嘱咐,阁下。“艾米莉笑了,战斗的激情充盈着全身。只有此时她才不用去想抓不住的青春,捉摸不定的爱人,还有那美到让人绝望的克里斯蒂娜。

‘表演时间到了,这是只属于我的世界。’

号角吹响,步兵举起盾牌,法师跟着方阵向城堡推进。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五章:你是我的英雄

北境蛮族长年袭扰大公国,即使恶龙战争时期,皇室军队尽墨,也没征召大公队入境。这个小公国更像一个高度军事化的公爵领,拱卫着帝国的北部边境。

“殿下,这是我女儿叶莲娜。”伊万诺夫市长介绍他家人。早听说过此地民风彪悍,哪怕是女子也得习武。但等真见到了市长家千金,公主还是吃了一惊。首先她穿着线条分明的裤子,其次她腰上挎着剑。连屈膝礼都做的干脆利落,完全不同于帝国境内的窈窕淑女。

市长对客人的反应见怪不怪,看到叶莲娜这身打扮,公主想起亚历山大的父亲送的那把弓,明白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历史上,千年前的大公国是蛮族的一支,由被后世称为圣彼得的牧师带去了大地之母的信仰。但教会的档案里,也有三十三位深入北境传道牧师的死亡记录。’也许圣彼得运气特别好吧。’维多利亚隐藏下对圣人的不敬。彼得牧师的雕像还立在市中心,标记着他初入北境的首个落脚点。

苦寒之地迎来了皇室公主,整个大公国为之轰动,举国上下争相一睹继承人之妻的芳容。所有城市,包括大一点的镇子都发出了邀请,导致公主的行程被排的特别满。伊万诺夫特意准备了斗熊表演,一定要公主赏光。其实维多利亚并不喜欢这么血腥的节目,但考虑到斗兽场是北方人重要的娱乐。作为亚历山大的未婚妻,她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着婚期临近,维多利亚同时感到了恐慌和期待,她不清楚哪种更强烈些。亚历山大只是个相处不满半年的异邦人,而……里昂她打小就认识。父亲和勇者关系很好,经常带里昂回宫中用餐,如果喝得太醉还会留宿。

刺杀阴谋一暴露,杰洛特就逃走了,本来在众多追求者中,也就这人公主还能接受些。他长相英俊,彬彬有礼,送的精灵编年史,维多利亚还留着呢。若论长相,亚历山大也不错,个子还更高些。但,维多利亚听说北方人酗酒成性,还殴打老婆,并以此为荣。

‘亚历山大不会打我吧?’她很担心。

生在皇帝家的她,很小便没了嫁给爱情的奢望,但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生仔母牛,兼出气筒。叶莲娜的举止让她轻松不少,觉得就算有家庭暴力,也是互殴吧。

‘如果你没死就好了,也许我们能……’公主看着在前面开道的里昂,想着她的心事。

“殿下,请小心。”里昂回头提醒,一大滩污泥挡住了去路。大公国的城市要用帝国标准来衡量,不过是个大号乡村,哪里去找砖石铺就的街道。

叶莲娜无所谓的踩过去,马靴立即到了脚踝。维多利亚站在原地皱着眉头,那滩泥水不仅脏,还很滑,她脑子里克制不住的出现了摔个狗吃屎的画面。

“公主,请允许我。”里昂双手横抱着她,跨进了泥泞的道路。因为雨季,前往斗兽场的路面全成了烂泥地。兰斯洛特爵士抱起了瑞吉娜,侍女大大方方搂住了骑士的脖子,比公主自然多了。她两手护着胸口,维多利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犹豫了下,她也环住里昂的脖子。马上体会到这才是正确的姿势,至少男人看着省力了些。但这样被人抱着实在太暧昧。起初,维多利亚还有点紧张,可她发现根本没人在意,哪怕是叶莲娜都没多看一眼。’果然民风开放啊,’公主感叹。

既然无损名誉,公主索性贴紧了些,她才不想滑下去弄脏了新裙子。况且这样更有安全感,一如小时候。

“妈妈,爸爸要回来了吗?”维多利亚想要拉住母亲的手,但她太矮了够不着。公主回头去看爱德华,王子刚学会走路,不懂得什么叫做担心。维多利亚很羡慕。

“妈,妈妈,抱。”爱德华摇摇晃晃的走向母亲,脚一软倒在地上。摔的有点重,爱德华大哭起来。保姆被吓了一跳,赶紧抱起爱德华,来回晃着。好一会,王子才停止了哭闹。

维多利亚担心弟弟,她踮起脚尖去摸爱德华额头冒出的红晕。她想拉着母亲过来关心弟弟,可皇后有更重要的事。母亲两手撑着墙垛,半截身子伸出了墙外,她如此专心,连儿子的哭声都未察觉。

她还记得母亲是穿着盔甲的。’哼,妈妈也穿过紧身裤,却叉着腰骂我。’记忆又帮助女儿找到了一个新的吵架理由。

皇后不仅穿着全套盔甲,她还戴着钢铁铸成的皇冠,而非平时那顶装饰过度的发卡。当一个女人被迫去扮演男性的角色时,爆发力往往非常惊人。皇后和她的儿女被士兵簇拥着,在都城的高墙上等着一个结果。

“呜……”一声悠扬的号角自远方传来,维多利亚看见大人们激动起来。母亲向早已按耐不住的号手点点头,他举起长号做了回应。地平线的彼端,扬起了红色的鹰旗。成年人都在跑,他们欢呼着冲下城楼,只剩下维多利亚和抱着王子的保姆。

“妈妈,等等我。”小公主追赶着母亲,她不知道一个人穿着盔甲也能跑那么快。维多利亚被砖头的缝隙绊倒,沿着城墙的楼梯往下滚。罗根及时接住她,总管也穿着盔甲,维多利亚想起来了,那一天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的。

“殿下,没事吧?”皇室总管掀起公主的刘海,查找伤口,跟弟弟一样,她的额头也磕红了一块。罗根温柔的替公主吹着伤口,安慰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他到处寻觅皇后的身影,早看不见了。皇后和护卫冲向了城门。

“来吧,殿下。”维多利亚牵住了戴着铁甲手套的大手。不止是士兵,没有武装的市民也来了,城门热闹的像是个集市。

“是父亲回来了吗?”公主抬头问道。

“是的,公主殿下,我们打赢了!”沉稳如罗根亦面露喜色。

公主松开总管向前跑,她看见了下马的父亲,和他身边一个红发的年轻人。

“爸爸!”维多利亚大喊着抱住了父亲的腿,被坚硬的盔甲撞的生疼,但她不在乎。皇帝刚从妻子的怀抱里解脱,正向欢呼的人群挥手。父亲把手放到维多利亚头上,轻抚着她的褐色卷发。

“孩子,来认识下帝国的大英雄。”父亲拉着那个红头发到维多利亚面前。维多利亚模仿母亲的动作伸出手,他单膝跪下,亲吻了公主的手背。

“里昂伍德,见过公主殿下。”

爱德华又哭起来,打乱了这个充满了骑士色彩的画面。

维多利亚抱住里昂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岁月也在勇者脸上刻下了痕迹,那双蓝眼里多了些她认不出来的东西。

‘你仍是我的大英雄。’维多利亚好容易忍住用手去摸他脸的念头。

“殿下,我们到了。”里昂放下公主。

她悄悄的叹了口气,泥泞的路面为何不再长一点呢?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六章:无关紧要

城头上对法师重点关照,才前进几十米伴随她的步兵就倒了一小半,若不是防守方还要兼顾破门锤,伤亡数字只怕得翻倍。她消耗完一小片乌龟壳,箭雨下的伤亡才没那么恐怖了。方阵继续向前,战场上谁都没有太多的选择。

“弩炮!上面有弩炮!”前面的人在喊,艾米莉抬头想去看,可头顶全是盾牌和手臂,没法观察。

“让开点……”很快她就不用再考虑视线问题了,两根碗口粗的弩箭把前排士兵扎成了串,血溅了她一脸。幸存者本能的躲向两边,把法师暴露给城头的弓手。她没闲心骂人,艾米莉迅速施展了镜像术,变出一堆紫色袍子的复制品。

敌人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法师被箭雨淹没了。

克里斯蒂娜看得心惊肉跳,她很想冲过去,但她要带领骑士们准备总攻。精灵只能去相信老友。

‘艾米死了,里昂就是你一个人的啦。’精灵发誓听见了黑暗精灵特有的口音。她到处寻找玛雅,修女好好的在后方站着,跟随军牧师一起。’幻觉,是幻觉。’她拍着头盔,让脑子清醒点。

“大人,你没事吧?”说话的是大团长的侍从鲍勃。非人种族总是稀缺,女性更是如此,年轻人一时忘了本职工作。

精灵摇摇手,算是回答,她重新看向城墙下推进的步兵战线,艾米莉却不见了。城头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炸,浑身着火的人从上面掉下来,她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了点,法师还在战斗。

镜像术只是个幌子,引诱对方直接射她,而不是用弩炮瞄准。弓箭砸在她身体上,不是折断就是被弹开。不用说,法袍又破破烂烂的了,艾米莉来不及心痛衣服,她消耗了一小撮取自本人的睫毛,隐藏了形体。至于掩护她的那些大头兵嘛,法师边走边想,只要她不在其中,敌人有的是比一队步兵更急手的问题。

对瞄准她的弓手回以颜色后,隐身术失效。法师及时靠拢了搬运攻城锤的队伍寻找庇护,她躲过几枚飞来的羽箭,在木锤后直起身,指尖朝向城堡大门。

纯白色的闪电将棕色木门打到焦黑变形,没坚持几下就被撞开了。紧随其后的步兵冲向缺口,法师被拥挤的步兵夹在中间,也进了门洞。守军在门外聚集起来,艾米莉能看见矛尖的反光。门洞上的墙面,出现了四个圆孔。一股沸油倾倒而下,离她不到五步远。被淋到的士兵背着一身的火苗惨叫,生生在拥挤的人群中弄出了一块空隙。

还有三个洞口没往下倒油,其中一个在法师头顶。前方的步兵受到长矛威胁,进展缓慢,外面的人又不停的往里面挤,把法师和其他人弄得进退不能。艾米莉看着头顶的洞口,残忍的笑脸一闪而过,她听到了搬运重物的声音。

法师从某个内袋中掏出一把芝麻,全力丢向旁边的墙壁:“厄,托雷斯塔,拉,巴雷!”石墙的一部分消失了,变成了一人多高的隧道。

“快走啊,不要发呆!”艾米莉死命推着挡在前面的人。被烧死的威胁,比进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更严重。步兵们涌进新开的洞口,无论是去那里,在人堆中的法师都是被挤着走的。等她进入了隧道,还能感受到后方滚滚而下的热流。

出口在城墙的内侧,把步兵们带进了城堡。法师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的杰作,洞口逐渐变小,法术坚持到了最后一个人猫着腰钻出来。她本想用火球术解决负隅顽抗的敌人,但被热油烧的暴跳如雷的士兵早已杀进敌阵。

敌我双方混在一起,限制了魔法的使用。艾米莉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试着忽略眼前你死我活的场面,男人们都想要杀死对方,无所谓长枪,还是刀剑。她咬紧了嘴唇,浑身发冷。

“冲锋!”克里斯蒂娜拔出剑,身后是无数把长剑出鞘的声音。这种小城堡一旦破门,胜负便有定论,她只想尽量减少伤亡。她看见了倒下的热油,和被点燃的人。

’跟那些僵尸真像啊。‘她打住了可怕的联想,只希望老友一切都好。克里斯蒂娜拨开一支飞来的箭,带头冲进了门洞。坐骑在焦黑的尸体间行进,她留心看了眼,没有女人的。

步兵正与残余的守军在庭院内对峙,随着大队骑士涌入,防御者的阵线开始动摇。精灵见到了站在后面的艾米莉,法师朝她挥手,她笑了,旋即意识到艾米莉看不见她的表情。

精灵掀起面甲,对上了人堆里的霍夫曼家族总管。

“快投降。”圣骑士用剑指着他,他身边的人也回过头,一脸的可怜像。

“战斗已经结束。”大团长到了,“把我儿子交出来。”

“阁下,你来错地方了。”总管丢了剑,敌人缴械投降。

骑士团胜利了,可结果却不太好。

无需逼供用刑,凭着泰拉的神力,大团长便能了解每句话的真实性。男爵家的总管一言不发,而他那些急于洗脱罪名的部下贡献了很多细节。史蒂夫在五天前就被男爵儿子哈维押着,逃去了瑞克领,同行的还有男爵的女儿们和大部分家族私兵。

总管为前主人尽了一条忠犬的义务。

不过哈维显然来不及带走佣人,克里斯蒂娜认识这个女仆,就是上次被她和黑暗精灵锁进柜子里的人。她盯着桌上的烤肉和炖汤,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只是这一回,坐在首席的是鲁道夫。

“敬我们的大功臣。”大团长举起了杯子,向法师致意。在座的骑士纷纷跟着致意,艾米莉笑着端起酒杯。她正要喝,精灵一把拉住她的手。

“都别碰!”精灵警告所有人。

“怎么了?小娜。”精灵的表现让艾米莉很奇怪,坐在精灵旁边的修女也没动食物。

“没事的,快吃吧。我专门派人盯着厨房呢。”不得不说鲁道夫的心理素质非常好,儿子去向不明似乎也没影响他的胃口。

克里斯蒂娜拿起木勺舀了点汤,凑到嘴边。肉和蔬菜都炖烂了,很入味。她丢了点面包下去,在汤里搅着。她发现法师只喝酒,对烤肉碰都不碰。

“你不吃吗?艾米。”战后,克里斯蒂娜特意检查过法师。艾米莉毫发无伤,没有能影响她食欲的伤口。

“不太想吃。”艾米莉撕扯着面包,一点点放到嘴里。

她不想告诉大家,这些喷香的鹿肉有多像门洞里的尸体。

作为一个身处于神职人员中的法师,艾米莉不想当个扫兴鬼。精灵的吃相好到像副画,她小口啃着面包,用刀叉对付烤肉,而不像某些骑士那样整个拿着咬。克里斯蒂娜闭着嘴咀嚼,她还用木勺喝汤,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坐在精灵左手边的修女用餐礼仪也令人赞叹,符合她前贵族的身份。

‘我怎么和这种美丽的生物竞争?’艾米莉苦笑着抬起杯子,闷了一大口。

‘那就想点别的法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艾米莉听得莫名其妙,她东张西望,搞不懂这句话从何而来。

一个骑士满足的打着饱嗝,意识到还有女士在场。他满脸羞愧的道歉,得到了姑娘们的谅解。

法师的思维被打乱了,她烦心事太多,突然冒出来的闲言碎语不值得费神。

‘我该看看那些能保持青春的法术书才对。’艾米莉把精力用到了其他地方。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八章:我亲爱的萤火虫们

母亲靠着教授高等精灵语,兼职为书商翻译买回的书籍,赚了不少钱。她带着女儿很快摆脱了接受救济的状态,跨入了都城的体面人阶层。成为一位被人需要的职业女性感觉很好,笑容与金钱同时回到了母亲身上。某一天,她捏着人类的纸质钱币,要给女儿买点好吃的,顺便裁块布料,给自己做套新衣服。她早留意到了男人看她的眼神,虽然只是帮体毛过多的蛮夷,但既然注定与人类为邻,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克里斯蒂娜咬着苹果,小脑袋到处乱转。她发现从刚进集市起,便有对年轻人盯着她们看。精灵女孩又狠狠的啃了一大口,流放时的饥饿令她刻骨铭心。反正有着警卫队的特别关照,母女俩倒不怎么担心安全。小女孩壮着胆子和那对情侣大眼瞪小眼。

“这不是小娜吗?”年轻人惊喜的叫出声,拉着同伴走过来。那姑娘笑着去摸克里斯蒂娜的手。

精灵缩回母亲身后,她不认识他们。

“……你找错人了吧。”母亲摸着女儿的头,警惕的看着陌生人。

“老师,你不记得我们了吗?以前你还教过我们呢。”见精灵女人绷着个脸,年轻人赶紧自我介绍,“我是汤姆,这是瑞秋。我们以前就住在你们隔壁。”

“啊,孩子,你都长这么高了。”母亲的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惊奇,瑞秋终于抓到了克里斯蒂娜的小手。精灵女孩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儿时玩伴的脸跟她对上。

汤姆和瑞秋要结婚了,邻居家的孩子邀请她们去参加婚礼。母亲一口答应下来,高等精灵是很讲究礼数的。

克里斯蒂娜看着她的朋友在牧师面前交换戒指,精灵想不通,巷道里的追逐嬉戏仿佛仍在昨天。几个小一点的孩子找上了精灵,拉着她去院子玩,还问她看着大人做事不烦吗?而她的玩伴则在大家的注视中,深情拥吻。

这是她第一批老去的朋友,等克里斯蒂娜做到了骑士团的侍从,她收到瑞秋的信。老朋友自觉时日无多,想要再看看当年那个特别的女孩。她握着将死之人的手,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孔,克里斯蒂娜泣不成声。

儿时的玩伴含笑而逝,她的儿女们感谢精灵到来,一直把她送出去很远才回家。

‘人类的生命,如同仲夏夜里的萤火虫。也许很美,但总免不了一瞬即逝。’她又想起了母亲的话,女侍从擦干眼泪,爬上她的大黑马。泰勒爵士的盔甲还没擦,她不加快进度,会被骂的。爵士是个认真严肃的老派贵族,即使对女人,哪怕是国内唯一的女性精灵,都不会降低要求。

她突然很羡慕其他女孩每月必来的“麻烦”,那时便能堂堂正正的偷懒,这种待遇她每年才有一次。

女侍从用力抽了马屁股一鞭,大黑马脾气怪异,且有欺生倾向。精灵必须严厉点,才能让这牲口明白谁是主人。马儿载着她一路狂奔,总算在日落前赶回了城堡。

“哦,老天爷,我还以为要组织搜索队了。”一群男人全副武装的在院子里站着,爵士正跟他的卫队长说着什么。精灵还太小,她分辨不出爵士是挖苦,还是关心。

“赖利,把我的胸甲给这精灵女孩,叫她擦干净,顺便喂我的马,再带着它出去遛弯。”老爵士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大人,不是只叫我擦胸甲的吗?”克里斯蒂娜很委屈。

走向餐厅的爵士停下来,一旁的卫兵也跟着转过身。有人对着精灵打手势,提醒她少说多听。

“看来我的侍从又为她赢得了擦靴子的差事,你迟到了,这就是惩罚。”爵士叉着腰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你在一个小时内干完,否则厨房就把给你留的饭喂猪。”

卫队长拿着副胸甲走过来,他推着精灵女孩,要她学机灵点。精灵气哼哼的接过盔甲,爵士的声音又从屋子里传出:“赖利,如果我再发现你帮精灵女孩干活,你就准备吃鞭子吧。”

睡在城堡里可是军官才有的待遇,城堡太小,军队又多,大部分人只能睡帐篷。即使分到了房间,也显得拥挤不堪。鲁道夫把男爵的大卧室让给了姑娘们,他听说修女在那儿把男爵抹了脖子,但是堂堂教会骑士团,岂能怕孤魂野鬼。本着武人特有的迎难而上的思维,他还把这当成了对玛雅的锻炼。

何况三个人一起睡的嘛,还能彼此壮胆呢。大团长阁下要操心的事很多。他占领了男爵的书房,写了封长信给瑞克公爵,讨要宝贝儿子。就算要不回来,至少公爵阁下也会小心照料史蒂夫。

这是贵族之间的基本礼仪,他相信瑞克公爵不会忘的。

艾米莉脱下了紫色法袍,动手解着束胸衣的扣带,她边脱边抱怨,“终于能不戴了,一整天勒得我喘不过气。”

精灵斜睨着那对壮观的风景,自尊再次受到打击。她别过脸,找了个角落更换睡衣,她觉得艾米莉是故意炫耀。

艾米莉可没精灵那么多小心思,她把黑色长发挽成了发髻,卡上个木梳。法师上了床,在腿上摊开了那本紫色封皮的书,默读其上的内容。圣骑士不小心瞄了一眼,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法师早警告过她,不会法术的人看魔法书会发疯的。

门被推开了,玛雅歪着脑袋走进来,白发的末端还滴着水。死掉的男爵很会享受,浴室建的比餐厅都大。

“该你们了。”黑暗精灵搓着头发,她跟圣骑士和法师还没要好到互相看的地步。修女在不经意之间,保护了自尊心不被艾米莉所伤。虽然女性黑暗精灵的思维比较接近男人,但也不能认为她们会忽略了自身的美貌。

“你先去吧。”艾米莉头都不抬的挥挥手,精灵听着她念着“施拉克”之类的字眼。克里斯蒂娜也不想跟法师一起洗,那样的话,就太恶心了?精灵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

精灵谢绝了女佣帮她擦身子的建议,她还是信不过男爵的人。精灵独自进到浴室,雾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只能勉强看到中间的水池。她蹲下来伸出手试探水温,刚刚好。精灵笑着踏进了泡池,温热的水包裹住她,一直没到下巴。

她合上了眼睛,把头枕在池边的毛巾上,不一会便打起了鼾。

天花板是白色的,一如她的想象,窗外的鸟儿叫声清脆动听,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板洒进了房间。柜子上的陶罐插着束百合花,有股幽幽的清香。但这味道远远比不过身边的男人,那种纯粹雄性的气味,弄的精灵不能思考。

‘男人?!’精灵飞快的摸着身体,触到了柔软的睡袍。男人是趴着睡的,脸陷进枕头里。克里斯蒂娜也用不着去看,她重新躺下了,五指并用,梳理着那团火红的短发。

一点点的,精灵朝那具身躯移动,她先搭上了一条手臂,接着她用上了腿。男人睡的很沉,克里斯蒂娜胆子越来越大,她板正了里昂的脸。精灵把碍事的金发顺到耳后,瞄准了里昂的嘴唇,看起来好柔软啊,她的心跳逐渐加速。

“妈妈,起床啦!”克里斯蒂娜不爽的直起身子,准备教训小里昂搅黄了她的好事。

门边站着的并不是红发男孩,他有着柔顺的金发和长而尖的耳朵,是她的孩子。克里斯蒂娜捂住嘴,泪珠划过脸颊,落到了手指上继续往下滴。

“怎么啦,亲爱的。”里昂醒了,他搂住精灵,又看着金发男孩。里昂说:“儿子,过来给爸爸妈妈一个拥抱好吗?”

半精灵欢呼着跳上床,小小的手臂尽量伸长,一边抓着里昂,一边搂住克里斯蒂娜。小男孩说:“爸爸,妈妈。”

精灵哭得更厉害了,这只是一场该死的梦!

有人用力推她,精灵睁开眼,是艾米莉。法师不知何时进了浴池。

“你真有意思,在水池里睡着了不说,还能哭出声。”艾米莉整个人沉下去,等她再次浮出水面,胸部都在晃。

哦,她的身体。水珠沿着那曼妙的曲线滑下,白色的热汽则摇摆着上升……

“你不用这么盯着我吧?怎么像个男人一样。”法师遮住胸口,精灵眨眨眼,她确实是死盯着看没错。

艾米莉挨着她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在脑后垫上了毛巾。白天的激战,夜晚的死记硬背,高强度的生活耗尽了她全部精力,艾米莉很快睡着了。

克里斯蒂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从水中起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想到了弗林特从不离口的词

“铁砧。”

法师脑袋边上,摆着个木桶,维持形状的铁箍包在外沿。蒸气在边角上凝结成了水珠,衬得铁边锋利无比,精灵拿起木桶。

她往头上倒了整整一桶水。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二十九章:被挥霍的生命

北境的寒冬来的很早,黑熊刚诞下两只幼崽,它得多找些食物,喂饱自己和孩子。在河面冻结前,靠着相对容易得到的鱼类,积攒下秋膘。这一天,它像往常那样,带着小熊去河边捉鱼,人类则在那里等着它的小家庭……

伊万诺夫市长的猎手杀死了两只小熊,抓住了母亲。

失去幼崽的母熊伤心欲绝,而它的生命也注定不长久。圈养的猪在受死前也会大叫,黑熊能做的可不止这些。它爬出笼子,眼前的人类拿着根长棍子,特别像杀害它孩子的凶器。黑熊人立而起,头部竟与削尖的围栏平齐。

野兽对着勇者嚎叫,唾液顺着嘴角流下,腥臭的味道让人作呕。见没能吓到人类,母熊前脚落回地面,观察着那支长棍子,它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伊万诺夫擦着脑门上的汗,勇者答应的太快,他都没来得及派人去给熊下麻药。这是表演,观众要看的是勇士屠杀杀猛兽,而非大吃活人。他特地捕了这头黑熊,做为斗兽场的压轴表演,事后再把它的皮献给公主。公主穿着伊万诺夫市长赠送的熊皮大衣,再戴上熊皮帽子。够他在大公面前露脸的了,多么完美的计划。

万一死而复生的屠龙勇者在斗兽场里阴沟翻船,他的市长就算当到头了。公主明显对这人有特殊的感情,座椅的扶手都快被她扳断了。

里昂平端长枪,黑熊走进了攻击范围,他不急于出手,无意义的伤口只会刺激黑熊,没人能对付得了一头狂怒的熊。黑熊低吼着靠近。里昂晃了下枪尖,逼得野兽往后退。他趁机上步出枪,直取黑熊的左臂,肥厚的毛皮和脂肪层接下了他的突刺,枪头只进去了几寸。

黑熊吼叫着再次起身,巨大的身体挡住了阳光。里昂走进它的阴影里。瞄准黑熊心脏的位置,刺出了致命一击。熊爪比长枪更快,朝着他的脑袋挥下来,里昂横过枪杆抵挡。厚实的熊掌砸向枪杆,把他拍进泥地里,武器脱手。

被几百斤的野兽打中,里昂一时半会爬不起来。黑熊受到饥饿和仇恨的驱使,扑向勇者,打算把他撕碎。

“里昂,站起来!”公主跑到了观礼台边缘,她简直恨不得跳进场内。兰斯洛特爵士拽住公主的胳膊,直立的黑熊可是与观礼台一个高度。市长紧张的说不出话,他的前途岌岌可危。

里昂往边上翻滚,躲过了扑面而来的尖牙。可黑熊还有爪子,它的前爪踩在里昂胸口上,固定住了猎物。熊嘴大张着,一口咬上了他的大腿。

围栏边聚满了人,如果不是顾及规则,很多人都要向黑熊扔东西了。叶莲娜管不了那么多,女孩把她的佩剑丢到里昂旁边。里昂抓过来扎进熊嘴里,用力往上撬,黑熊哀嚎着松开了嘴。他一声不吭的站起来,地狱里的折磨让他对疼痛有着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但左腿的伤口使得他站立不稳。

黑熊更愤怒了,它再次扑向里昂。勇者手中只有一把单薄的短剑,观众席上的姑娘们失声尖叫。里昂掷出短剑,砸在黑熊脸上,为他争取到了一丁点时间,刚好来得及找回长枪。他把长枪末端插进泥地,黑熊离的很近了,他只来得及为枪尖找准方向。

黑熊的重量压弯了铁杆,这一击深深的刺进了黑熊的右肩膀,卡在了骨头里。他咬着牙晃动枪杆,黑熊的吼叫变成惨嚎,野兽受到了重创,它拖着长枪往后退,地上的烂泥帮了它,黑熊总算挣脱了。

“快停下来!我命令你!”公主发火了,下面的搏斗已经超出了娱乐范畴,人的生命岂能跟动物等价?

伊万诺夫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招来了早已做好准备的猎手。

“不!”里昂开口了,他杵着长枪找回了平衡。如果这是在野外,黑熊早就跑了,野兽是不会冒着受伤的危险去捕猎的。但它无处可逃,退到墙边的黑熊又冲过来了,因为右臂受伤的缘故,它走的一瘸一拐。

是艾米莉的魔法打瞎了巨龙的眼睛,是矮人举着盾牌站在他身前,挡下了扫过的龙爪。弗林特被打到了岩壁上,顽强的矮人当场吐血。克里斯蒂娜拖着受伤的他躲进角落,精灵扑在他身上。在他脸前高不过三尺的位置,火热的龙炎喷吐而出。克里斯蒂娜被烫的惨叫,但她死都不松手。是他们杀死了龙,而只有里昂一人得到了勇者的称号。

是时候让勇者名副其实了,他本想在黑熊冲来时闪到左边的。可惜大腿带伤,让闪避动作只完成了一半。里昂倒在熊嘴下,他刺出了长枪。

维多利亚脸白如纸,她眼看着儿时的偶像被从黑熊尸体下抬出。人们把他放到了担架上往教堂赶,公主抓起裙子跟在后面,泥浆溅得满腿都是,她不在乎。

身为皇室公主,她有数不清的特权,比如把满屋子的女人赶跑,特别是叶莲娜。牧师治好了里昂的伤,但他必须睡上几个小时。公主守在床边,瑞吉娜陪着她。

一直到了晚饭时间,里昂都没睁眼。市长特意准备的晚宴还在等着,维多利亚拖到了伊万诺夫亲自来请,她不能再失礼了。她走到了门口,本想回头再看一眼,里昂刚好醒了,手摸着喉咙做着吞咽动作。

她打发瑞吉娜陪着市长到门外聊天,公主帮助里昂坐起来。维多利亚递过个装满水的杯子,里昂又因为喝的太急,引发了新一轮的咳嗽。公主给他拍着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叶莲娜那双手,她身子一僵,停下了动作。

“你好好休息吧。”市长正在门外等,贵为帝国的公主也不能晾着主人。维多利亚把喝光的空杯子放回原位。

“对不起。”这句话留住了她。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男人嘛,总是为了些没意义的事情冒险,这也是天性吧。”维多利亚希望里昂听得明白,她可不只是谈跟黑熊搏命。

从勇者的表情来看,他听懂了。维多利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要说更有资格发火的该是克里斯蒂娜小姐,他的未婚妻。

‘也许这就是失望吧?’公主想到了母亲,她是大姑娘了,早就知道父亲不止是喜欢菲莉帕小姐的嗓子。她想不通母亲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不是把那女诗人赶出皇宫。

勇者和公主最终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他是克里斯蒂娜的未婚夫,她是亚历山大的未婚妻。彼此都没有道歉和原谅的立场。

先是急促的号角,接着是教堂鸣响的大钟,警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里昂挣扎着下床,维多利亚扶住了他。骑士在守护他的公主前,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一章:月夜下的隐士

幼年的里昂见过蛮族,这些野蛮人以动物毛皮遮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脸部都满是刺青,北地的蛮荒部落跟呼吸一样常见。尽管父亲要他躲在屋子里,可里昂控制不住好奇心,他跟着大人爬上了木墙。镇上连女人被动员了,惯于使用武器的人有自己的装备,不会用的则被分到一根长矛。镇民们的作用便是站在墙上充数,以此威吓蛮族不要打歪主意。

里昂从一条条的大腿之间探出了头,在墙外找到了父亲,他正与蛮族酋长交谈。针叶林的边缘站着不少蓬头垢面的野蛮人,想必是酋长的部众了。

蛮族不会轻易攻击戒备森严且的城镇。他们是来做生意的,靠动物毛皮换些面粉,食盐,糖和其他生活用品,直到下个猎物减少的冬季才会再次出现。牧师陪着父亲,旁边是两个充作护卫的年轻人。在小里昂看来,似乎并无必要。蛮族酋长神态轻松,他甚至笑着拍了父亲的肩膀。

除了日常的以物易物,牧师多送了本《圣典》给酋长。可惜酋长把书拿反了,他多半是不识字的。

那时,蛮族听得进言语。

穿上胸甲的叶莲娜发号施令,一副军官做派。里昂算是看明白了,伊万诺夫市长不仅管理行政,他把兵权也抓在自家人手里。几个队长模样的人对叶莲娜惟命是从,整个防御工作都是她在指挥。市长女儿全无了迷死人的媚态,反倒显出了几分英武。她叉着腰观察墙外的动向,里昂随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野地里尽是火把。他大概数了下,只怕有上千人。

“什么时候来的?”里昂问叶莲娜,城墙上的火盆映衬着她的脸,把金发变为了暗黄,他没由来的想到了精灵。

“半个钟头前,一定是趁夜来的,白天会被我们的骑兵发现。”她抹掉被浓烟熏出的眼泪,继续观察着几百米外的不速之客。

‘可惜她没有精灵视力。’里昂也在看,但距离太远,只有那些火把偶尔的晃动,才能让他看清了下面站的是个人,而不是蛮族的鬼把戏。’如果小娜在,她早就把对方的虚实看得一清二楚了。’

“怎么回事?”维多利亚竟然也上来了,屁股后面跟着霍华德和兰斯洛特。里昂越过公主的头发瞪着爵士,后者摊开手一脸无奈。

“别怪爵士,是我坚持要来的。”公主换了身衣服,模仿叶莲娜穿了条裤子,而非那套挂着皇室绶带的礼服。她走到垛口,手按住边沿往远处看,为了看得更清楚而微微弓起了腰。里昂的视线从她头顶,落到了腰上,再向下……他移开了视线,盯着皇室公主的臀部是非常无礼的。

“你还是下去吧,维姬,这里危险。”里昂尽量让口气亲热些,他见过太多的女人为了显示她不害怕,表现的比矮人都犟。

“我母亲曾穿着盔甲指挥部队,我也能做到。”维多利亚一脸骄傲,她提醒勇者,“难道你忘了?”

里昂哭笑不得,他当然记得跪下来吻小女孩手的事。

他很高兴法师也来了,里昂和霍华德没太多接触,但对方既然被冠以大师的头衔,那实力应该不会差。有艾米莉的水平就行,他有点想当然。

沿着城墙的火盆都被点燃了,今晚是满月,哪怕是敌人一拥而上,也只能当弓手的靶子。他注意到城墙上的巨型弩车,对守城的信心又增加了两分。美中不足的是,他说服不了公主。维多利亚站在他旁边,看样子是把这次经历当成她的第一场战斗了。

既然维多利亚固执着不下去,里昂干脆就当一回老师。何况私底下,他觉得女孩对世界上的危险还是多了解一点的好。

里昂指着远处的蛮族,针对敌我双方的动向对公主说了他的看法,就像当年在战场上跟她父亲讨论。他只有一个疑惑,这里是挨着帝国的边境城市,按理来说是很安全才对。

火把组成的森林起了骚动,有几支转向了城墙的方向。里昂交叠着双手,他想看看这个部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蛮族的首领骑马到了离城门几十步远的位置,弓手能轻易把他们射成刺猬。叶莲娜右手藏在城垛后,作了个停止的手势。射死蛮族酋长只会与部落结上血仇,不死不休,顺便帮那些觊觎酋长宝座的竞争对手一个大忙。谁知道呢,也许他只是想来打个秋风就走。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扒下了头上的狼皮斗篷,他拿着火把凑近自己的脸,好让城墙上的人明白是跟谁说话。他是如此高大,公主都同情起他胯下的马来。

酋长开口了,他语速太快,公主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但叶莲娜明显是懂了,市长女儿探出身,也说起了同样的语言。维多利亚只能从她指着弩车的动作推测,叶莲娜在展示力量。

里昂也能听懂,她见勇者嘴角有了笑意,多半是欣赏叶莲娜的发言,这让维多利亚很不高兴。

城墙下的野蛮人顺着叶莲娜的手指望向了弩车,他又特意走近了些,好展示他有多不在意。酋长回头看着他的部众,又一字一句的重复了刚才的要求。

公主终于听懂了点,他说的是北地土话,一种逐渐被帝国语取代的方言。偶尔亚历山大为了逗维多利亚开心,会说几句。

“妊需娜,瓦特嘎,博得维斯特涅。”维多利亚大概猜出是女人,酒,粮食。叶莲娜脸色铁青,粮食和酒也就罢了,谁会把同胞姐妹交出去给人糟蹋。她藏起来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涅!”她答道。

酋长脸不红心不跳,他看了看叶莲娜,又盯上了维多利亚。野蛮人露出了猥琐的笑容,维多利亚鼓足勇气跟他对视,詹姆斯爵士教过的,永远不要露怯。

酋长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发声了,他的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酋长收回了快要流出口水的表情,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那人的脸被月光照得惨白,他极其瘦削,无肉的脸颊显出了尖锐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使得公主很难看到他的眼睛。他伸手指向叶莲娜,手上指甲即尖且利。维多利亚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那根本不像人类的手。

“他在说什么?”维多利亚忍不住去问里昂。

“他说,要我们把蒂钢斯克迷维奇还给他,也就是巨熊意思。”里昂无奈的笑笑,“我想就是被我杀掉的那头熊。”

“一个人怎么会要熊呢?”维多利亚不明白。

“他是德鲁伊,”见公主还是不懂,里昂进一步解释,“是隐居森林,跟动物生活在一起的人。”

事已至此,里昂也加入了对话,跟德鲁伊交涉。维多利亚看得出结果并不理想,德鲁伊指着里昂,说了一个词:“杜,镖。”他掉转马头,骑回了来时的方向,酋长嘿嘿笑着,对墙上的人做了抹脖子的动作,也追着德鲁伊去了。

“我向他道歉,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把熊皮和肉还给他,再加上些钱。”里昂解释着。

“我猜他不接受。”公主说了句废话。

“是啊,所以他说要杀了里昂。”叶莲娜插了一句,她向跟在身边的队长下令,要他们做好防御准备。

“殿下请放心,就那么点人,只配当我们弓手的活靶子。我已经让人去叫女民兵了,她们也得舒展下筋骨。”叶莲娜对公主做出保证,维多利亚为了不失礼,只能回以笑容。她还是讨厌叶莲娜。

公主看着霍华德和兰斯洛特,叶莲娜指挥若定的气势弄得她跃跃欲试,同样是女人,她不想在里昂面前显得太无能。骑士下去召集陪同的禁军,为了这次出行,禁军出动了两百人。兰斯洛特也想表现表现,天天呆在皇宫里,是很难捞到军功的。

“任你差遣,殿下。”法师鞠了一躬。本来看守军打靶就行了,可既然小公主不服输嘛……霍华德情商是不高,但他也看得出公主和叶莲娜之间有点别扭。大师的手探进内袋,找着晒干的蝙蝠粪。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砸到城墙上。等维多利亚松开捂住眼睛的手,她看见宫廷法师霍华德全身焦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空气中有股怪异的甜味,法师的表皮被烧焦了。

“注意墙外!”她听到里昂的喊声,维多利亚咬着牙克服了尖叫的本能,本着一股少女不服输的劲头,她望向城外的荒地。

皎洁的月光下,德鲁伊脱得赤条条的,正一层层撕扯着皮肉。他的嘴逐渐变长变尖,猎犬般的尖牙撑破了人类的口腔,他的身体突然膨胀起来,像是小丑吹起的皮球。德鲁伊痛苦的喊着意义不明的词语,公主捂住耳朵,眼睛却着了魔似的无法移开。

德鲁伊的体内爆出了一只狼,一只巨大的狼,比死在竞技场的熊还大。狼同样也能用后腿站立,它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夜空的月亮嚎叫。

“放箭!射死它!”叶莲娜拿起弓,她喊着被吓呆的部下。

弓箭在巨狼的胸口划开,怪物停止了嘶吼。它四肢着地,向着维多利亚站立的位置冲来。

公主的视线被挡住了,里昂把她拉到身后。勇者长剑出鞘,直面越冲越近的狼人。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二:维多利亚vitria昵称=维姬viky

三:大公国方言是俄语,这些音译词全部是俄语听译

第三十二章:我的存在

如果把神看作一个人,那么罗丝便是位美艳动人的精灵女性。在诱惑战败的同胞走入地底之前,她用凡人的身躯在地上活动,不像天界众神,只会遥遥下望。

她其实不擅长操纵女性。女人比男人固执,更容易跟着感觉走,而非理智,往往对她罗列的种种好处视而不见。两千年的日日夜夜,她真是看厌了黑暗精灵女人们的勾心斗角,自以为是。男人多有意思啊,仗着力气大就想称王称霸,最后谁不是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当然不是黑暗精灵男性那种匍匐在女人脚下的阉货,蜘蛛神后如是想。

假若是男性争夺爱人,只怕克里斯蒂娜在浴池里就敲破了艾米莉的头,或者法师已经把精灵变成青蛙,切碎了弄到晚饭里。男性的更强烈更直接,更容易引诱……男权社会下的女性或多或少都活得有些压抑,她们不怎么擅长直面自己的内心,而选择去相信一种叫做“感觉”的东西。

所以精灵没使用暴力,法师也没玩弄魔法,因为两个女人都没有那种“感觉”。

罗丝不懂什么是“感觉”,她也不明白为何会脱离神域,也许是其他善神所为?害得她躲在这个叫做玛雅的女人体内,跟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在她发现自己的前信徒身边满是男人,她最爱的玩具。

如同两个千年前,八爪蜘蛛伸出了她的触角。

大团长的处境很微妙,他写给圣座的信还没回音,考虑到圣城远在亚平宁王国,信使应该没到。教皇陛下一直反对泰拉的信徒互相攻伐,他或许没办法阻止国王们的野心,但他绝对能在各国的教会骑士团插上一脚。

鲁道夫要是敢于率领骑士团去打内战,下次大团长换届,他就得不到教皇的祝福。至于升迁到圣城,那更是别想。

攻击教堂的主犯霍夫曼已经死透了,他的家族城堡也被骑士团占领,鲁道夫不能因为一席话就去进攻瑞克公爵。

皇帝的信使跑了几趟,要求教会开除瑞克家的教籍,圣座一直不松口,也因此,教会骑士团不能名正言顺的攻击他。虽然知道哈维那帮人只要轻车简从,五天时间最少也能跑三百多里。但大团长还是死马当活马医,派出部分骑兵沿路追击,权当碰运气了。

他喜欢男爵书房的幽静,独处也有助于思考,为此他专门让鲍勃在门外替他挡客。可今天的办公室不止一个人。鲁道夫又清了次嗓子,修女一反常态的坐在他的临时办公室不走了。他可是她入教的担保人,玛雅对他毕恭毕敬。现在这女人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他的送客令视而不见。

略过她的白发黑肤,只看脸,玛雅的五官非常精致,就像个晒黑的高等精灵。比起身高不输男性的克里斯蒂娜,身材娇小的她更有女人味。但鲁道夫一贯重视形象,他接待女性时,办公室从不关门。一想起男女之间那种聊胜于无的快感,大团长就忍不住冷笑,一个真正的男人怎么能沉溺于女色。

何况他也不觉得玛雅是想勾引他,与圣骑士相同,修女穿着男式衬衣和裤子。纯粹为了方便及时穿戴盔甲,而不是打算展示她的大腿和胯部,虽然这是附带效果没错。玛雅的衬衣扣带位于锁骨之上,她坐姿端庄挺胸抬头,黑暗精灵甚至都没笑。

她是来进言的,还说的挺有道理。鲁道夫靠回椅背,摸着上嘴唇的两撇胡须,答应玛雅说他会考虑。黑暗精灵露出了笑容,她起身告退。鲁道夫的眼光还是忍不住在她挺翘的臀部上多停留了一会,直到她带上门。

她害得大团长今晚的祷告,又增加了一项内容。

罗丝把身子倚在门上,得意的笑了,种子埋下,只等结果。既然善神们敢这么戏弄她,她也非得扳回一局。只可惜光头貌似不怎么喜欢女人,罗丝挺遗憾的。她的神力能召唤摧毁一座城市的狂风,她的床上功夫则更厉害,神后掀起的枕边风可以毁掉一个国家。据说高等精灵流行的禁欲主义,就因她而起。

既然对方不吃这一套,那就徐徐图之吧。“欲速则不达。”罗丝念着古老的精灵谚语,耸耸肩走了。给坐在门口的侍从鲍勃留下了个神经大条的修女形象。

男爵的部下无情的掠夺了自家领民,等精灵带着法师和部下赶到当初栖身的镇子,只找到了些惨兮兮的在废墟里翻找财物的幸存者。看见了士兵们,镇民不顾一切的撒腿就跑,精灵脱下头盔,接过掌旗兵手里的旗帜,骑马绕着整个镇子跑了一圈,才阻止了这场自相践踏的悲剧。

她在人群里见到了施塔克牧师,精灵急切的询问女孩们的去向。白袍已脏成灰色的牧师领着她来到了教堂的废墟,牧师指向一处遍布着坟包的空地。她皱着眉头,不记得有那么多女孩,牧师用最低沉的声音告诉她,这里还埋着镇上的姑娘。至于她们的遭遇,牧师眨巴着眼睛看向天空,精灵立即跟着红了眼圈。

“圣骑士大人,你比我接近神,那请你帮帮忙。我向泰拉寻求答案,一直都得不到回应。”牧师捧起胸前的圣母像,“我要怎么告诉教众,在这些事发生后,不要失去信仰?”

“那天晚上,大家躲进教堂避难。男爵的人砸开了门,女孩子就在圣像下面被……我求他们住手,我祈求泰拉给我力量阻止这一切,我……”施塔克捂着脸走向坟堆,背影摇摇晃晃的好像喝醉了酒。

精灵哑口无言,耳边仿佛传来了女孩们绝望的哭喊。

“走吧,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艾米莉拉住了她的手。

“不,我还可以为她们的灵魂祈祷。”她亲手救下了那些女孩,她把她们送回,她眼睁睁的看着教堂起火燃烧。那面覆盖在尸堆上的圣母旗,诉说着与她同行者的最后一战。

白甲的圣骑士跪倒在灰袍的牧师旁边,念起了超度亡魂的悼言。牧师瞪着眼睛拒绝加入,祈祷之于他,早已失去了意义。镇上的幸存者围拢过来,有人逃过了刀剑的杀戮,却注定了余生都会活在无止境的自责中。浩劫之下,死者固然不幸,生者又岂能独存。

跟着圣骑士为了灵魂祈祷,能让他们紧绷的内心好受些。

鲁道夫没想到精灵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早有在帝国境内给骑士团找块根据地的想法。托马斯在都城留守,圣骑士便是他的二把手,接收男爵领的大事必须征求她的意见。

精灵满口赞成,完全颠覆了他心中那个与世无争的小姑娘的形象。克里斯蒂娜激愤的向他诉说了在镇上的所见所闻,大团长听完也沉默半响。圣骑士还有更深的顾虑,她见识过附近直属军团稀拉的作风,相对而言,她更信得过骑士团。

她痛快的在大团长递交皇帝的陈情上署了名,克里斯蒂娜挺兴奋的,她总算为镇民找了个好归宿。她所不知道的是,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政治。

玛雅双手放在膝盖上,她只是个低阶修女,没参与大事的资格。但毕竟主意是她出的,所以大团长请她作为见证。玛雅对这件事完全没印象,她不记得今天跟大团长说过话。看着大团长和精灵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决定按下心中的不解和疑惑。

黑暗精灵对两位上级展现了附和的笑脸,表达了她的喜闻乐见。

“她”的存在越来越强,玛雅不知道还能保持自我多久。低语声趁机袭来,像久别的情人那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占有她的身心。修女握住圣母像,指甲陷进肉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黑暗不甘心的退后了。

“咚,咚,咚……”那个“她”恶作剧似的模仿着教堂的报时钟,最终消失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然不顾鲁道夫和克里斯蒂娜异样的目光。黑暗精灵明白再不做点什么,她就将不复存在。这世上谁有力量驱逐一个附体的邪神?她拼命的想着,啊!黑暗精灵豁然开朗。

“阁下,我想去圣城求见教皇。”修女提出了请求。

鲁道夫赞许的点着头,修女一天中两次说到他心坎上,他对这黑暗精灵女人简直是刮目相看。是时候向圣座献宝了,她,玛雅纳夏斯巴农,皈依的黑暗精灵,大地之母信仰的明证。大团长自信只要加大他在教皇心中的分量,要回儿子便不是难事。

瑞克公爵岂敢拒绝圣座的要求,那便是与整个泰拉教会为敌。大团长又摸上了他的两撇胡须,他很期待公爵阁下看到教皇亲笔信时的表情。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二:文中提到的“尺”=30公分,“斤”=1000克,“里”=1000米

第三十三章:想要更勇敢些吗

在教会的牧师不畏艰辛深入北境前,这里的民众有着独特的信仰。北方人崇拜一群居住在荒野里的隐士,那些人自称德鲁伊。他们的影响力很大,到了能决定部落酋长生死的地步。

如果某个酋长惹了德鲁伊不高兴,这些形销骨立长得近乎于野兽的人便驾着马拉的战车登门拜访,简简单单的一句“神需要你”便足够了。酋长只能乖乖的跟着德鲁伊走,在白桦林深处的巨石圈中被挖出心脏,献祭给神明。

比起丢进林中喂那些不可名状之物,这结局算是好的了。但德鲁伊也并不总是那么恐怖,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在气候恶劣的北地,召唤乌云降下雨水,让天空放晴以融化冰雪。德鲁伊是作物能够成长的保证,是林地里的猎物又肥又壮的原因。男女老少靠着德鲁伊的恩惠,在北地繁衍生息。

活祭在每一年春天举行,德鲁伊宣称这是为了取悦自然之神,好得到一整年的风调雨顺。凡人提出如此多的要求,那祭品便不可马虎。必须得是各部落酋长中的一位,亦或是酋长的家人。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被剖心挖肺的,尤其学着南方帝国开始穿上长袍,剪短了头发的部落酋长。

比起南方人的大地之母,自然之神实在太残酷了些。帝国的军团侵入北境,征服了大部分的部落。德鲁伊带着仍然愿意信奉自然之道的部落民逃向极北的荒野,临走时,他们降下诅咒。据信这便是北地夏季过短而冬季太长的原因,但自认为继承了旧帝国衣钵的新帝国政府,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只是野蛮人可笑的迷信。

里昂盯死了跑得比马还快,离城墙越来越近的狼人,心里腹诽着他的祖母。老人家的故事里,德鲁伊与世无争,热衷于帮助迷失在森林里的旅人。下面这头发足狂奔的怪物,怎么都不像个助人为乐的隐士。只是城墙有差不多十米高,除非怪物有本事跳上来……里昂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它又不会飞!

他向着操纵弩炮的士兵挥手,要他们做好准备,只要这鬼东西敢在墙根下徘徊,那就准备尝尝厉害吧。

狼人顶着弓箭攒射,硬冲到了离城墙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里昂看它并不打算减速,难道它想要撞破城门?怪物每一步的跨度都在加大,被它后腿掀起的尘土快赶上一队骑兵了。距离城墙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怪物强健的后腿用力一蹬,竟然跳得比城墙都高。狼人的前爪扒上了墙垛,粗大的白色利爪钉进了砖石的缝隙。

参加过恶龙战争的诸多好处之一,就是他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周围的人张大嘴不知如何是好,里昂二话不说一剑插进了狼人的脖子。怪物晃动着巨大的脑袋,尖牙超过了匕首的长度,里昂不敢冒着被咬断手的风险继续发力,他只得退后。剧痛激怒了狼人,它怪叫着往上爬,大半个身子探进了城垛。

‘弩炮呢?’他冒险瞄了眼弩炮的方向,这让他付出了惨重代价。快速挥来的爪子像道白光,他刚好来得及把剑挡到右边,他没法后退,维多利亚就在身后。利爪划过剑身,发出了能酸掉牙齿的刮擦声,要不是城墙两边都修着墙垛,他早被打下去了。

狼人咬住一个挡在公主身前士兵,轻轻一甩,那人歪着脖子掉进城内,像个坏掉的玩偶。维多利亚身前已经没人阻止它了。躺在地上的里昂浑身都疼,他不是很确定刚才那一击有没有打断肋骨。来得太急,他连盔甲都没穿。

怪物越过了被吓呆的维多利亚,看都不看一眼,里昂这才反应过来,它的目标是弩车。即使没了人样,怪物也没失去智慧。负责操纵的士兵抬起弩车的尾部正在转向,恐怕是来不及了。

一阵从城内射出的箭雨砸向德鲁伊,就算有皮毛护体,它也得暂停冲刺,用前爪遮挡脆弱的脸部,叶莲娜的女民兵来了。里昂夺过一个士兵的短矛,大步跑向怪物。弓箭拖延不了狼人太久的。

“嘿!”他试着吸引对手的注意力,心里祈祷弩车边的士兵别在关键时刻脱离岗位。

狼人回过头,一只眼睛上插着杆羽箭,它的丑脸显得更加狰狞了。城墙上没有回旋的余地,里昂也不会停下的,他大喊着举起长矛,瞄准了怪物的胸口。

老祖母故事里的狼人怕银器,也只能被银制的刀剑能伤到。可童话里可没说过那些平和的隐士,会为了一只熊而杀人。

弩炮射出了的箭击中了狼人,怪物疼的大叫,它扬起身子,伸手去抓拔钉在背上跟长矛一样粗的弩箭。里昂冲到它身前,想要结束它的性命。怪物两眼翻白,歪着身子掉出城墙。滚到了月光顾及不到的阴影里。

外面的蛮族可没闲着,趁着狼人大闹的功夫,他们抬着梯子接近了城墙。里昂丢掉长矛走向维多利亚,他才从斗兽场里得到的伤势中恢复没多久,跟怪物的搏斗让他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维多利亚一直觉得自己不同于其他人,不仅仅因为她是公主,皇位的第二继承人。她跟着詹姆斯爵士练过剑,还学了马术,自认为比其他女人强。当怪物爬上城墙,打倒了里昂,又咬住一个想要保护她的人的脖子,维多利亚却吓得不能动弹。狼人从她身边跑过,她都能闻见那股熏人的体臭。她之所以没被攻击,纯粹因为对方觉得她的价值还不如一台弩炮。

她恼羞成怒的在地上跺着脚,靴底传来的刺痛,让她找回了点勇气。

“公主!”有人喊着她,维多利亚沉溺在屈辱的感觉里,蛮族反击的箭支擦过身边,她也没反应。

“维多利亚,维姬!”那人抓住她的肩膀,拉着她往楼梯下跑,公主仍由对方拖着走,她花了几分钟才认出来是里昂。

“你没事吧?”她木然的点点头,挤出个笑脸。里昂本想说几句话,但城头的士兵惊慌失措的叫起来。里昂把公主推给刚刚赶到的兰斯洛特爵士,要他和禁军保护好公主,勇者转身冲上城墙。

‘他竟然不来保护我,反而去找那个女人!’内心深处的自私自利,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当然明白里昂上去是要干吗,但目睹了一个怪物在身前咬死个大活人,这刺激太过强烈,她再也控制不住纷乱的思绪。

里昂找到了叶莲娜,她仍在指挥士兵压制逼近城墙的蛮族,只是不太管用,很多人的注意力在城门前。

“怎么了?”里昂见叶莲娜脸色发白,市长女儿摇摇头,弓弦被她拉到了极限。贴身的衬衣下,绷紧的肌肉隐约可见。这一箭射向了城门下黑乎乎的东西。里昂看清了是头熊,比他在斗兽场杀掉的熊大多了。

蛮族根本就是有备而来,靠着这些可怕的动物,没准他们真能得逞。

“把弩炮推过来!”有了狼人的经验,里昂知道弓箭对正在顶门的黑熊只是挠痒痒。叶莲娜也下了命令,几个士兵就要跑过去帮助操作手搬运。

一只爪子勾住了墙垛,接着是另一只爪子,狼人再次攀上了城墙。里昂顾不得分辨这是不是那个德鲁伊了,他指着下面的黑熊对叶莲娜喊:“赶快想办法杀了它!我去对付狼人!”。女孩举起弓回应他,表情坚毅,里昂又想到了精灵。

如果有小娜和艾米在……美好的幻想可救不了人,勇者奋力向着怪物的背影掷出长矛,发起了挑战,弩炮一定要保住。

维多利亚固执的拒绝了兰斯洛特带她回市长官邸的建议,公主抿着嘴唇仰头看着城墙上的战斗,她见里昂和叶莲娜才认识不到一天,却能配合默契。’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个累赘……’

“殿下,法师霍华德呢?”公主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兰斯洛特是在问她。

“他,他死了。”从天而降的闪电把霍华德大师烧的熟透了,法师的皮肤焦黑开裂,露出了其下红色的部分,还有那股怪异的甜味……维多利亚吐了。

兰斯洛特爵士安排剩下的禁军上城墙帮助防守,他举着盾牌护在公主身前,不时有零星的羽箭越过城头。城里的女民兵也混在禁军中间,去支援她们的同胞。

城门外传出了一声巨响,钢铁制成的门栓剧烈的抖动,过了好半天才恢复平衡。撞门的怪物休息了一会,又撞了第二次,木制的门板开裂了,门栓也微微变形。撞击暂时停了下来,活生生的破门锤正在积攒力气。

兰斯洛特一把抱起她,往市长的房子跑去,公主看见里昂在城头和狼人对峙。

维多利亚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里昂的脸。我真是没用。恐惧和屈辱,化为了不争气的眼泪,模糊了女孩的视线,把里昂变成了一个多边形的晶体。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五章:弗林特·火炉

勇者死而复生的消息,由信使和旅人传遍了全帝国,并向国境外扩散。弗林特打铁铺的门被人敲响了,力度不亚于小型攻城锤,对矮人来说,这代表有好消息通报。弗林特笑着打开门,以为市集终于有陨铁卖了。

“火炉先生,你没听说吗?你的好友里昂伍德复活了!”这消息比稀有的材料劲爆多了。

用力关上的门掀起一阵小规模暴风,吹歪了年轻矮人的胡子,逼得他眯起眼睛。年轻矮人拿着弗林特送的烈酒,笑呵呵的走了,火炉大师对他的消息非常满意。’又是个该死的传统!’老矮人心痛那开裂的门槛,摇摇头坐回刚买的摇椅上,才晃了两下,也许因为用力过猛。这堆木头竟然散架了。弗林特带着椅背摔到地上,两边扶手好好的立在原处。

他心里把卖摇椅的地底侏儒一直诅咒到了曾曾曾祖母,气人之处在于,那帮侏儒是不接受退货的。老矮人骂骂咧咧的爬起身,也给自己倒上一小杯酒。一个死透的人怎么就活过来了,这消息他得好好消化消化。偌大的屋子静悄悄的,妻子琳恩早逝,没给他留下子女。矮人的婚姻是一辈子的誓言,他命中注定了独守空房。

弗林特守着铜须堡的铁匠铺和这间大房子,只是为了留住一点回忆。妻子去世后,他时常感到寂寞,经常回忆起都城的生活。这在铜须堡显得很另类,绝大多数矮人的理想是生于斯,长于斯,至死都不把脑袋探出故乡的大门。但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战争,天灾,哪怕是生意都促使矮人走出群山中的堡垒,去跟长腿短命的人类打交道。

但只要事情了结,矮人必定一路奔回家,狠狠的住上个五十年,来弥补思乡之情。弗林特才回家两年不到,但他觉得不能再磨蹭了。一想到把爱情理想化的克里斯蒂娜,偏偏迷上了花花公子里昂,他就坐不住。矮人说走就走,他熄灭了熔炉,锁死了大门,把钥匙丢给目瞪口呆的侄子。弗林特挤进去地表的升降梯,对还在发愣的侄子挥着手,道歉说只能下次再带他去帝国了。

铜须堡到人类的地界必须穿越连绵不绝的群山,以及一座号称帝国最高峰的雪山。往来交通依仗着矮人畜养的山羊和矮种马,要是错过一趟,得等上两个月。弗林特找到了车夫在铜须堡大门旁搭的棚子,全靠着不辞辛苦也要进入深山找矮人铁匠的人类顾客,车夫的生意才维持了下去。弗林特很幸运,正好碰上车夫在等着一个主顾回城。

“火炉大师,这就要走了?”车夫跟人类混的太久,他的反应听起来没门口卫兵那样夸张。

“嗯。”弗林特爬上车厢,递给他两张纸币。矮人笑着装进口袋,这钱虽然在铜须堡不能用,可进入了帝国境内,足够他买醉的。

弗林特瞪着车夫的红鼻子:“你没喝酒吧?嗯!?洛基。”这话引起同车一个人类的关注,他按住了脚下的木箱,小心翼翼像在呵护初生婴儿。矮人闻出了刚涂好油的盔甲的味道。商人的长相让他想起沃克营里的铁匠。

有伤在身的铁匠最终没能撑下去,’可怜的人呐。’老矮人想,’这些年轻人没了老弗林特在身边,就是会不停的出乱子。’

“坐好了,各位!”车夫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拉车的马儿迈起粗壮的短腿,带着车夫和仅有的两位顾客踏上了离开铜须堡的山路。

弗林特熟练的把自己的绑在车上,并建议同行的人类也这么做,而不要去看左边的峭壁。

商人心虚的探头瞧了眼道路左侧的深渊,脸色白的像张纸。弗林特大笑着拍拍他的腿,这阵笑声引来了车夫洛基的附和,他转身递给人类顾客一瓶酒。在弗林特看来,人类唯一会接的理由,是因为车夫都不去看前面的盘山路了!弗林特自顾自的合上眼睛,在到达山中的宿营地前,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老矮人懂得什么时候该休息,什么时候该战斗。

那一年,他一百八十岁,正值壮年。琳恩似乎在生育上遇到了点麻烦,她不知在哪儿听说大地之母对于某些问题特别灵验,女矮人说干就干,她立即给丈夫打包,要他去找个人类牧师回来。

“女人!哼!才一百多岁急个什么?“矮人一路抱怨个不停,其实他也一样着急。但矮人的倔强不准他承认。

赶路的矮人很快盯上了大道旁的路牌,用木板刻成的指路标方便了旅人,可对矮人却不太友好。弗林特付出了差点折断脖子的代价,好容易看明白了都城的方向。大中午的可搭不到车,他顶着烈日走在路中间,顽固的拒绝向热浪低头。

路左边的林子里似乎起了骚动,能听见金铁交鸣的声音。老矮人感谢着莫德尔,给了他理由躲开晒死人的大道。弗林特的视线穿过树丛,隐约看见七八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女孩,男人和女孩手中都拿着武器。老矮人震惊的丢下包裹,从腰带上解下了斧头。矮人城市也有犯罪,但像这样以多欺少攻击女人,弗林特可是闻所未闻。

“嘿!你们这帮混蛋,敢不敢挑个站着尿的!?”弗林特以短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加入战团,成功吸引了至少三个人的注意力,包括被围在中间的女孩。

女孩猛地转身,这动作让头上的兜帽滑下来。弗林特大张的嘴巴能塞进一整条硬面包,’她是尖耳朵!是个背信弃义的软弱精灵!’矮人内心深处痛骂自己不该管闲事,就让人类去收拾精灵吧,可斧头仍然干脆利落划过一个人的膝盖,在他哀嚎着倒地时,一拳砸歪了他的鹰钩鼻。

矮人冲进了包围圈,现在他和精灵女孩背靠背。剩下的人见了血,红着眼围上来。

“快滚吧,娘娘腔,对,就是你!老妈还等着你回家吃奶呢!”看着落荒而逃的强盗,矮人叉着腰哈哈大笑。精灵女孩出乎意料的是个剑术高手,没人能在她手下撑过一回合。

“嗯……尖耳朵,你离家是不是太远了?”弗林特转过身,路牌事件再次重演,他被迫抬起头跟精灵对视。女孩的金发在日光下异常耀眼,晃得矮人头晕。

“谢谢你,矮人先生。”精灵冷淡的道谢,好像她并不需要。女孩瞧着剑上的鲜血,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她蹲下来抓起把树叶擦拭剑身。

弗林特注意到女孩的帝国语非常流利,她披着的斗篷绣着一根长矛,是人类教堂的标志。

精灵勉强擦干净了血迹,她不甚满意的最后看了眼佩剑,插回了剑鞘。精灵走向不远处的大黑马。

“咳,尖耳朵姑娘,你不会碰巧知道附近哪里有教堂吧?”矮人叫住了她。

“泰勒爵士的城堡里就有个小教堂,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你去。”精灵一只脚踩上了马镫。

“我说,你们尖耳朵什么时候又跟人类搅在一起啦?”矮人走到马下叉着腰,他清了几次嗓子,精灵仍在马鞍上坐着不动。

“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懂得尊重长辈吗?你觉得我爬得上去?”弗林特只有明说了,起泡的脚板不允许他再接着走了。

精灵脸上浮现的红晕,显出她不是故意如此。精灵飞快的跳下马帮助矮人,弗林特受伤的自尊这才感觉恢复了一点。

拔刀相助的矮人在闲聊中得知了精灵的名字。要不是黑马的鬃毛害得他不停的打喷嚏,聊天本该更愉快些。

“阿嚏!”矮人的后脑撞到了精灵的胸口,或者说她的胸甲上。

“真是铁砧……”弗林特联想起他的铁匠铺和故乡的妻子。

“你说什么?火炉先生。”精灵控制着坐骑,保持了一个平稳的速度。

弗林特本着矮人坦诚相待的性格,对精灵的饮食提出了老实不客气的批评。这让后半段的旅程,变得有点……沉默寡言。

“到站啦,火炉先生!欢迎下次光临。”洛基跟人类学了不少坏毛病,喜欢讨好顾客算是其一。弗林特扛稳包裹,跳下了马车。眼前又是熟悉的帝国大道,那块路牌仍然高的令人讨厌。

弗林特不需要路牌了,他朝着都城的方向前进,满心希望能遇到一个赶早市的马车。老矮人膝盖酸疼,体力也不如从前,可他放心不下那个尖耳朵丫头。

“这丫头不知道又犯了多少蠢。”矮人喃喃自语,对着身后驶来的马车挥舞双手。车主满脸堆笑的拉住缰绳,弗林特道谢后上了马车。农夫打扮的车主告诉弗林特,他很高兴路上能有个矮人作伴,毕竟这年月,连小孩子都成群结队的逃进树林当了土匪。

“是吗?”矮人的目光穿过了浓密的眉毛,看着周围的风景。晨露粘在青草尖,松鼠沿着树梢上穿行,早起的鸟儿呼朋唤友,从他头顶掠过。人类的世界总是这样,每次来都有新的变化,矮人发誓在跟里昂好好喝上几杯,警告他不准伤精灵的心后,就打道回府,到死都不出来。

生于斯,长于斯。弗林特满足的叹口气,在卷心菜和萝卜堆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到都城还有很长一段路,随时随地挤出时间休息,这可是年长者的智慧啊。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六章:为了殿下而战

市长的大宅全由石头砌成,包括屋顶,比城里主流的砖木混合建筑豪华多了。以兰斯洛特爵士的眼光看来也非常牢靠,只是爵士内心并不承认这是个城市。他前脚把公主送进去,回头又得担心被他留在城墙上的士兵。禁军基本是由富裕人家的子弟担任,都是冲着皇宫的安稳和那身漂亮盔甲去的。兰斯洛特又何尝不是?他只是个小家族的长子,父亲找到了首相,才给他在禁军谋到个差事,不然就要去前线的军团。长相英俊的爵士能流利的背诵一整篇诗歌,在宫中淑女们的读书会上大发异彩,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连续战斗一整晚。

公主扶着窗台怔怔的看着远处起火的城墙,笔直的道路由城门直通市长官邸,给她提供了良好的视野。如果那帮蛮子打破城门,这条城里唯一的砖石路也将引领着他们冲向市长的豪宅。

爵士征集了包括厨子在内的人手,往路中间堆满能找到的障碍物。人们捐出了桌椅板凳,装满草料的推车,市长也牺牲了他心爱的橱柜和餐桌。一道简易的街垒,给守卫者提供了必要的缓冲。兰斯洛特用脚踩,肩膀撞,反复确认了工事的牢固程度。他调集剩余的禁卫守在工事后面,很多平民拿着武器出来助战,里面夹杂了不少女人的身影。兰斯洛特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人手问题。

一旦城门失守,这堆障碍会挡住那帮野人的马,给武装市民一个战斗的机会。人群中某些身高体壮的大汉好像喝醉了,身上飘出一股浓烈的酒味。有人脱了上衣,展示着健硕的肌肉。北方人用本地语言唱起了粗豪的战歌,女人也跟着打拍子,爵士都快分不清到底谁是野蛮人了。

“爵士。”瑞吉娜出现在门口告诉他,公主想回房间穿盔甲。兰斯洛特又安排人去护送女士们,所幸公主的行李都放在市长家,这算不上危险。

维多利亚无数次幻想过指挥千军万马的场面。她身穿光洁如镜的银色铠甲,里昂或者克里斯蒂娜(具体人选公主还在犹豫)举着面巨大的鹰旗站在她旁边,骑士们整装待发,战马激动的打着响鼻,号手吹起号角。维多利亚拔剑指向天空:“前进!”

瑞吉娜和禁卫们被吓了一跳,地位高的好处再次显现,没人敢笑话她,也没人敢问。维多利亚红着脸转向走廊,那里有很多幅肖像画,市长把一整面墙做成了家族的光荣榜。他背着手站在一副画像下,外面的慷慨激昂仿佛与他无关。

‘他怎么这样,叶莲娜还在城头呢!’公主走向他,市长阴沉着脸鞠躬,看来他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殿下,我好像没跟你介绍过家族的祖先。”伊万诺夫指向第一幅画,画上的男人肩宽体长,披着狼皮脸上有刺青,跟城外的蛮族并无二致。

“很野蛮,对吧?”市长摸着相框的银边,公主不说话,她等着市长继续。

“外面这群人跟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很多年前算是一家人。只是我们选择向旧帝国低头,变的文明了。”市长的笑容有几分自嘲的意味,“而他们逃进荒野,视我们为叛徒。”

“有时我不知那边活得更自由一点……”公主提起了裙边,她隐约能听见兰斯洛特爵士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但肯定出了什么状况。打赢了那帮蛮子,再来讨论历史学吧,我的好市长。

“殿下请务必小心,平时这些部落无非勒索点吃喝,年景好的时候会用兽皮和猎物交换,也不白拿。大规模进攻几十年没有过了。”市长的脸一半在烛光下,另一半则藏于阴影中。“就像我说的,我们曾是同胞,讲着同样的语言。蛮族大张旗鼓,恐怕是另有目的。”

“战事紧急,请容我告退,伊万诺夫先生。”公主听得懂市长的暗示,‘你只是个外邦人,旧帝国征服者的后裔,他们就是冲你来的。’

公主的盔甲仿照母亲穿过的样式,上面雕刻着漂亮的花纹,可以用来参加庆典。瑞吉娜刚帮她穿好胸甲,又蹲在地上摸索着腿甲的扣带。侍女手抖的厉害,弄了几次都没能把锁扣穿过皮带孔。

“瑞吉娜,”侍女抬起头看她,“没事的。”公主温言安慰,瑞吉娜硬撑着笑了下。她用袖子抹过眼角,继续跟扣带搏斗,这回成功了。

维多利亚抱着头盔犹豫半天,还是放弃了。这铁家伙太沉,压得脖子疼,也会弄乱她的头发。想着里昂呆会从城墙下来,肯定能看到她穿盔甲的样子,公主决定保持发型。詹姆斯爵士曾经严厉批评过不戴头盔的行为,但爵士不在这里呀。

等她回到街垒边,前方战斗已经白热化了,整个城头被烧成了一道明亮的火墙。可惜在这个距离上,所有人都是个黑点,分辨不出里昂的身影。她终于体会到母亲的感受,那个特别的人生死不明,这是种多要命的煎熬。

“爵士,派人去前面支援吧?”维多利亚焦躁不安。兰斯洛特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看看周围。能上的士兵早就上了,剩下不到二十人的禁军加上一堆临时武装起来的老百姓,就是最后的预备队。维多利亚在人堆里还见到几个少年。公主咬着牙,她只能为里昂祈祷。

城门倒下的巨响,即使几百米外的街垒也能听到,野蛮人狂吼乱叫着冲进城内,城墙上不时有着火的人往下跳,简直是世界末日……公主摸着剑柄,冰冷的金属让她感到安心。“把武器当成你的爱人,当成你的左右手。”她默念着老爵士的话。

周围的市民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脸色发白,全靠酒精和人数才没转身就逃。维多利亚爬到街垒顶端,蛮族骑兵离的很近了。敌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一张张被杀戮扭曲的脸。她回过头,大家都看着她,几百双眼睛停在她身上。

狂跳的心脏快要冲破胸腔,涨红的脸像是发着高烧,颤抖的手抓不稳剑柄,哆哆嗦嗦的嘴唇无法说出鼓舞人心的话语。她瞪大眼睛,心里默默记着数。维多利亚与街垒下方的民众对视,她看到了期待,看到了尊重,看到了信任……她的呼吸如同退潮的海水,她的心不再像暴风雨中的孤舟。

公主用眼神止住想要拉她下来的兰斯洛特,’城墙上我是个胆小鬼,’佩剑出鞘,剑柄上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突出了这把武器的装饰作用。但剑锋依然锐利,在满月下闪烁着一抹寒光。’我是皇帝的女儿,我是公主,我是这些人坚守下去的希望。’

“拿起武器!”一如詹姆斯爵士教导的那样,公主稳稳的立于街垒之上,面对迫近的蛮族骑兵。至少我能身先士卒。维多利亚想到了战死的爷爷和叔叔,他们谁不比这些野蛮人光荣一百倍?!

兰斯洛特爵士站到她身边,男人们拿着各自的武器爬上街垒,手无寸铁的人捡起了砖头。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看见了严阵以待的守卫者,他愣了一下旋即抬起手,整个马队停止前进。蛮族骑兵跳下马,不少人手里拿着弓箭,公主屏住气,她后悔没戴头盔。但她有兰斯洛特,爵士举盾挡在她身前。街垒上穿盔甲的不多,都成了蛮族弓手的目标。一轮射击过后,爵士的盾牌和身上插着不少箭杆。

蛮族发了一声喊,开始了冲击,他们显然急于打败守卫者,好瓜分眼前这座豪宅里的财宝。兰斯洛特率领禁卫居高临下,杀死了不少冒失的进攻者,但蛮族数量占优,掩护禁卫军侧翼的平民出现了伤亡,本能的向后退,让出了脚下的阵地。禁卫的盔甲虽好,可也不是天衣无缝,已经有禁卫被蛮族一拥而上,划开了脖子。

“坚守阵地,保护公主!”爵士不喊还好,蛮族突然发现了他身后的维多利亚。一个穿着精良盔甲的少女,抓回去肯定能勒索不少钱,也能找点乐子。怀着这种想法的野人围住了爵士,把他和公主隔开。兰斯洛特忠于职守,他疯狂的战斗,又杀死了两个敌人,马上就能突破包围圈支援公主了。爵士再次击中一个野人的手,把他踢下街垒,兰斯洛特回身查看公主的情况。

一根包铁的木棍打中了头盔,爵士愤怒的大叫,他回头寻找对手的位置,可头盔里流出的血糊住了眼睛。另一击接踵而至,兰斯洛特爵士滚了下去。

维多利亚看见爵士倒下,她自己也被个里昂还高的人缠住了。野蛮人手里拿着把帝国制式的长剑,似乎没使用的意愿。公主几次攻击都被他轻松闪过,维多利亚大口喘着气,再这样下去,不用野蛮人动手,她就会先累垮。

他看不起女人,他小看我。公主又照着对手胸部刺出一剑,野蛮人用剑隔开,露出轻蔑的表情。他看不起女人……公主想到了个办法,她模仿着在城墙上听到的谈话,说了个单词:“妊需娜。”一开始,维多利亚不太确定她的发音是否正确。野蛮人突然弓起身子,凶恶的瞪着她,公主又重复了一遍:“妊需娜!”

野蛮人上钩了,他气急败坏的冲上来,朝着公主没有保护的头部砍。公主根本就没想躲,她抬起左臂格挡,右手去刺对手的胸口。臂甲保护了公主,而毛皮顶不住利刃。公主按照教导的那样,快速抽出剑后退,她连感觉恶心的时间都没有。新的对手又找上了她,禁卫军都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即使是市民也在为生存而搏斗,没人能帮她。

维多利亚冷静下来,她朝着靠近的野蛮人举起剑。剑身上的血迹和脚下的尸体,显示了她不是个好对付的目标。野蛮人犹豫了,被一根从背后飞来的羽箭夺去了性命。顺着他倒下的方向,公主隐约看见叶莲娜在举弓瞄准,她踮起脚尖想看得更远些。

公主找到了她关心的人。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二:女人=жehщnha音译“妊需娜”

第三十七章:小小的身躯远大的梦想

第二个发烟罐丢进来的时候,艾米莉已经站起来了,她顾不得穿衣服。法师在状态下朝窗外射出魔法飞弹。施法免材的法术不多,这算其一。先有惨叫,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弹无虚发。

精灵敏捷的把两个冒烟的罐子丢出去,掉下的人应该没死,克里斯蒂娜能听见他的呻吟。有杂乱的脚步声接近了墙角,她挪到窗边想往外看,瞥见那抹寒光后她立刻缩回头,对艾米莉比着口型“弩箭。”

法师跳出木盆跑到床边,她只来得及穿回衬裤,放弃了式样复杂的束胸衣。艾米莉又套上袍子,猫着腰跑到精灵身边蹲下。

“现在怎么办?”两人彼此能读懂对方的唇语。法师摸出一小片硫磺在精灵眼前晃晃,一枚射进窗台边缘的弩箭及时打消了她的念头。精灵按住老友的肩膀,她听见下面的人说着“快跑”。

楼下的人没再哼了,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搬重物的声音,她又等了会才把眼睛贴上窗户板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黑夜视觉里没了温血动物特有的红色轮廓。精灵头也不回的指指床,湿袍子摩擦着地板,艾米莉先退回去穿衣服。两人交替掩护完成了更衣。

披甲的圣骑士先推开门,走廊上没什么惊喜。修女拿着钉头锤和盾牌,早就等着她们了。三人高度戒备的走下楼梯,几小时前热热闹闹的前厅安静到可怕。她即使用上非人的尖耳朵去听也……

柜台那边有推门的声音,还在往屋里移动。克里斯蒂娜和玛雅四目相对,她朝着厨房一歪头,修女比了个精灵看不懂的手势。两个穿着全身甲的女人尽可能蹑手蹑脚挪到了门的两边。因为白天那场雨的缘故,楼下所有的窗户板都没打开,法师只能依靠二楼窗口透下的月光视物。她摸索着藏到餐桌后,脑中反复背诵几个对付这种情况的咒语。

“是我,大人。”鲍勃掀起厨房油腻的门帘,修女放下了钉头锤,艾米莉也从桌子后现身。鲍勃虽然没有精灵的夜间视觉,但他才推开后门就闻见了那股桂花香。他不清楚圣骑士为何总是坚持涂香水,但现在不适合提问题。

精灵亮到能反射月光的金发,也可以给同伴当指路标。夜间骑马不举火是非常危险的,但他们不能冒着当活靶子的危险。艾米莉和鲍勃紧跟着精灵,才避开了随处可见的泥坑。法师被迫穿着湿透的袍子,显得很狼狈。鲍勃更艰难,他必须兼顾驮马的速度,不然就要跟行李说再见了。

队伍走的很慢,只比跑步快了一点,这种速度是甩不掉追踪者的。

“克里斯蒂娜,听我说,别转头去看,在你左边。”修女的马靠了过来,圣骑士眨眨眼表示她注意到了。没有任何精灵会忽略掉树丛里窜出窜进的红色光晕,以及靴子踩断树枝的声音。强盗很熟悉这一带,而且不打算放过他们。

精灵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正在撞进猎人陷进里的兔子。

你追我赶的路途被几棵倒下的树终结了,树枝交错缠绕叠到马头的高度。圣骑士和修女跳下马,原地戒备。鲍勃扶着艾米莉下了马,侍从不爽的看着挡路的树枝,伸手试了试。他要么搬开,或者冒着折断马腿的风险在雨后的林间穿行。

一想到失去驮马,要背行李的痛苦,少年移除路障的力气就加了两分。

“这位先生,请你住手。我真的不想用箭射你。”林子里的人发话了,侍从丢下树干,抽出了剑四下张望。他知道会有埋伏,可他没精灵的眼睛。直到刚才,鲍勃都心存侥幸。

走出自藏身处的强盗,有二十多人。他们用农具装备了自己,少部分人有小刀,还有至少两把十字弩。弩箭上好了弦,只待发射。

克里斯蒂娜曾在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下战斗过,但她遇到了点麻烦。强盗们全是些孩子,说话的那个应该是首领,连他看着也比鲍勃年纪小。

“原来是你!”鲍勃认出了首领,那头乱糟糟的红发和雀斑。是旅馆的马童,他现在非常想要揍对方一顿。

“我说,你们这帮孩子玩够了过家家吗?”艾米莉叉着腰走出了精灵盾牌的掩护,冲着说话的男孩嚷嚷。

“女士,我警告你不要动……”马童放平了十字弓,法师冷笑一声,玛雅想去拉她,没拉住。

“杰克都叫你别动了!”少年旁边一个最多不超过12岁的小女孩扣下扳机。弩箭撞上法师的大腿,一声金属划过岩石的脆响。

“你这小姑娘!”艾米莉抓起袍子,上面的破洞让她非常生气,攻击她的小凶手瞪大了眼睛,躲到马童身后。法师将一个硫磺球抛向天空:“兹,奇拉南,所司,阿蓝苏,卡力,甲拉蓝。”上方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和闪光,轻而易举超过的月光的亮度。树顶燃起了熊熊大火,散落的灰烬飘的到处都是。

小强盗们哭喊着捂住眼睛,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被强光闪花了眼。只有马童还不服输的站在那儿,但他丢掉了十字弩。

“卡洛特小姐,如果可以请你先说一声。”被晃晕的不止有强盗,玛雅揉着眼睛表情痛苦。

“叫我艾米莉就行了。”法师得意洋洋,但袍子上的破洞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法师懊恼的试图用挎包去遮挡。

鲍勃一脚踹倒了马童,把他按在地上。侍从看着发愣的圣骑士:“大人,请把绳子递给我,就在我马鞍上。”

精灵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刚才还凶巴巴的小强盗都被法师震住了,没一个敢动的。精灵本想一走了之。

“捆他干吗呀?鲍勃。”话才出口,克里斯蒂娜就觉得自己犯傻了。

“送警卫队,大人,不能放任不法之徒危害地方。”鲍勃很正式的回答,听到警卫队几个字,马童紧张的扭动着身体,鲍勃给了他后脑一拳,要他老实点。圣骑士却犹豫了,她在帝国住了将近七十年,见过警卫对付强盗的手段。在这种找不到法官的偏远小镇,多半是吊死了事。

射了艾米莉一箭的小女孩跑上来跪在精灵面前,哀求她放过同伴。小强盗们有样学样,精灵身边很快跪了一地哭天抹泪的鼻涕虫。她看着这些小强盗,有几个甚至不超过十岁。

“大人,放走了这帮小贼,下次他们会抢更多的人。”皮革商的儿子比精灵更了解市井生活,艾米莉阴沉着脸用手肘顶她,要她听侍从的意见。

“大人,”脸被按进泥地的马童歪过头朝着圣骑士的方向。他吐出了嘴里的树叶,“我们只想凑够去圣城的旅费,行行好吧,这里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鲍勃举起拳头,马童的后半句话被吓了回去。

“让他说完,鲍勃。”精灵要修女也一起来听。玛雅念着祷文,向泰拉祈求鉴别人心的神力。

“……我在旅馆偶尔听客人提起,教皇陛下将要组织远征军,讨伐占据东方圣地的异教徒。得胜之后会以土地作为奖赏,我们想去参加。”少年说完,可怜巴巴的仰望着克里斯蒂娜。

‘光荣远征,’克里斯蒂娜当然知道了,那是在她当上圣骑士之前。教廷曾组织诸国联军收复旧帝国的东方首都,结局并不太好。这帮孩子去参加远征,只怕没法活着回来。

马童见到了圣骑士的表情,虽然他的姿势很难说话,但他还是做了努力:“那个酒馆老板利用我们当帮凶,偷客人的财物,或者干脆去抢。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念叨说莉莉已经长大了,要把她送出国给南方的老爷们当小妾。”

她的目光转向小女孩,不用神术,只看脸便知事实如何。

“他说的是实话。”修女做出了结论。

“你们杀过人吗?”圣骑士决定了,如果他们有人命案在身,就放过其他孩子,把马童拿去顶罪。

“我们偷过客人,“莉莉接过话头,她见到了法师腿上的破洞,”我们也伤害过别人……“

”但我们绝对没有杀过人,大人,我发誓!“马童嚷起来:”以前也没伤过谁。我是看你们好像很有钱,想赶快凑够路费逃走,不然莉莉就……“

”店主警告过我们不要动手,他提前逃跑了,说什么这里会被教会夷平之类的话……“马童的声音越来越小。

”起来吧,都起来吧。“精灵轻叹一声,她想好了,”你叫什么名字,男孩。“

”杰克,杰克瑞德,大人。“马童揉着被打肿的脑袋,匆忙鞠了一躬,小女孩帮他拍打衣服上的泥土。其余的小强盗围着两人,有点不知所措。

”杰克,带着孩子们跟我走吧,一起去圣城。“精灵刻意忽略了艾米莉怒气冲冲的眼神,和侍从微微摇头的动作。鲍勃说的没错,放任不管,这帮孩子会继续伤害其他人,迟早把自己送上绞刑架。

艾米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问女孩:”往我们房间丢烟筒的人呢?他在哪儿?“

”女士,乔叔亚死了……”女孩抹着眼泪走到一边,法师被哽住了。

她从前还没杀过小孩子呢。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二:部分法术不需要材料,或者根据法师自身的强弱,能一定程度免除材料的消耗。

第三十八章:东方来的客人

自从被绑架到瑞克领,史蒂夫只见过公爵几次,也并未被锁进地牢。公爵要求他以骑士的荣誉发誓绝不逃跑,之后便给了史蒂夫在城堡内活动的自由。公爵是个老绅士,对所有人质以礼相待。除了反复宣称行刺公主都是首相的栽赃陷害外,大部分时间里公爵是个完美的主人。史蒂夫吃得很好,住的也不差,还能陪公爵打猎。

只是他得时刻提醒自己,不能一箭射死哈维这个败类。他的绑匪也能感觉到骑士的愤怒,不久就从公爵的城堡消失了。某一天,公爵请史蒂夫进了书房,向他展示了大团长的信。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骑士团已经占领了霍夫曼家族的封地,史蒂夫顿时觉得心中怨气消了不少。

公爵向史蒂夫道歉,说在和皇帝消除“误会”之前,还得请他继续留下来当“客人”。公爵表示会尽量满足史蒂夫的一切要求,当晚就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姑娘敲响了史蒂夫的房门。身为发过婚誓的男人,史蒂夫婉拒了送上门的享受。

‘和皇帝的误会……瑞克公爵哪来的自信?’他的疑问在第二天就有了答案。

只要没被耽搁,公爵一定会陪人质们用晚餐。渐渐地,史蒂夫跟其他人也熟悉了。人质里有奥古斯特的大儿子腓特烈,都城的胖法师山姆,以及一些小家族的继承人。

通常情况下,公爵会坐在首席,他的女儿在公爵左边,负责跟“客人们”聊天,说些闲话。今天的餐厅多了几个戴着软帽的人,帽子上的白羽毛随着头部动作来回晃动。公爵千金的位置也被一个新人占领了,公爵向史蒂夫他们做了介绍。史蒂夫无所谓的笑笑,有个青年听到他的名字后,盯着他看了半天,弄得骑士很不舒服。

“你以,以前见过这些人吗?”山姆靠了过来,胖子刚囫囵吞下了一整只烤鹌鹑,为此有点口齿不清。

“我当然没见过,威利先生。”史蒂夫克制住往后退的念头,他真不喜欢跟嘴里满是食物残渣的人说话。

位于公爵左手边的新客人从长相到穿着都与众不同。史蒂夫后悔他没好好学高等精灵语,听起来公爵和他的客人似乎正在用这种语言交谈。客人的黑色长发被束到了头顶,用青色的丝绸带子固定住,至于他的眼睛和鼻子……史蒂夫认出了东方人的特征。

“他和公爵在讨论新到的舰队和援兵。”胖子面不改色的吃完了份甜点。

史蒂夫发现这胖法师也并非一无是处,他能听得懂精灵语。

“有多少?”史蒂夫急切的追问。

胖子露出了看弱智的眼神:“我的骑士大人,你觉得有人会在饭桌上说这个吗?”

公爵站起来解释说有家事在身。那位新客人也跟着起身,他双手抱在一起,伸到胸前,展示了他宽到夸张的袖口。“……“他说了句什么,大家不解的看着他,除了山姆。客人随即意识到了语言不通的问题,他笑了下,这回略微低下头:“请容我先行告退。”东方人的帝国语很流利,但有种咬着舌头说话的感觉。

公爵和他的新客人匆匆离席,丢下一桌丰盛的大餐。

“啊,烤孔雀!”法师惊喜的喊了一声,他搓着手等待厨子用餐刀切成一份一份的。史蒂夫应付差事的吃着,如果东方人加入了战争,那他的人质生涯不知要持续多久。这消息得赶紧送出去,可怎么逃呢?史蒂夫瞄了眼法师,山姆被嘴里的食物噎住了。他急中生智,靠着一大杯麦酒冲下肚,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骑士的心沉到了靴底,他怎么指望得了一个白痴。

晚饭后,史蒂夫照例到城堡的天台散步,那里空气很好,能看看天上的星星,还有远处的威廉港。港口没剩几艘船,瑞克家的主力舰队都在执行封锁河道的任务。史蒂夫看到两眼酸疼,也没找出什么异样,更没法师嘴里提到的“新舰队。”

“死胖子只是在装模作样。”史蒂夫忍不住自言自语。

“史蒂夫?”他被吓的心跳都停了一下,露台黑糊糊的,带上来的蜡烛早被风吹灭了。他找不到藏在暗处的神秘人。

“史蒂夫,是你吗?”声音的主人走出了楼梯间。

“对不起,你是?”骑士很不高兴,这块露台除了他和白天才来的士兵,几乎无人涉足。他很讨厌被人跟踪的感觉。

“我是安德莉亚的哥哥。”来人摘下了瑞克领流行的白羽毛软帽,露出了剃得很短的金发。他打着火石,点燃了蜡烛举到两人之间。在蜡烛又被风吹灭前,史蒂夫看清了这张脸,他就是在饭桌上盯着自己的青年。稍微再注意下,便能看出这男人跟安德莉亚长得非常像。

骑士从未想过以阶下囚的身份,去见他的大舅子。

公爵对东方人想必很尊敬,甚至有点急于讨好,以至于第二天天刚亮便带着对方去打猎。公爵邀请了史蒂夫与腓特烈作陪。他家的男人大多都领着兵守在罗纳河前线,女眷又不懂打猎,这事只有依仗人质了。史蒂夫乐得出门,公爵家城堡虽大,呆久了也觉得窒息。

胯下的坐骑保持着小步跑的速度,猎犬则冲在前面,为主人搜寻猎物。惊起的兔子很快死在箭下,绅士们彼此吹捧着箭技哈哈大笑。那个东方人没穿他的宽袍子,换了身适合骑马的衣服。史蒂夫看得出东方人并不怎么喜欢这种运动,他至今还未射中一只猎物。

这结果公爵可不满意,他故意放慢马速,向史蒂夫和腓特烈使眼色要他们也慢一点。黑头发的客人处于了领先位置,一头成年公鹿被猎犬们逐出了树丛,它长着粗壮的鹿角,毛皮泛着油光,每一次蹬地都展示了发达的腿部肌肉。

‘完美的猎物,’史蒂夫心里赞叹。东方人也提起了兴趣,他拉住缰绳停下马,稳稳的搭上了一支箭。

他连射四箭,总算放倒了雄鹿,随从们提着长矛奔向猎物。东方人晃着酸疼的手臂,对自己的成绩并不怎么满意。公爵率先鼓起了掌,人质们只好跟着拍手,毕竟这才是公爵带他们来的目的。

东方人转向三位绅士,再次行了独特的拱手礼。

雄鹿的尸体被吊在树上,由厨子现场剥皮。史蒂夫看见鹿皮下的脂肪和红肉,知道又有口福了。现烤的鹿肉配上胡椒,那真是人间美味啊。但杀鹿剥皮的场面再次令东方客人皱起了眉头,史蒂夫很确定他想要捂住鼻子。

说起来这位先生也不喜欢打猎,骑士耸耸肩,他的做派还真像都城里那群文官。史蒂夫本想找机会跟东方人聊上两句,但公爵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东方人走到一边单独谈话。

“人质当的很不甘心嘛。”史蒂夫探头探脑的样子引得腓特烈忍不住嘲讽他。

“找点事打发时间呗。”骑士回嘴,他在座位上翘起腿,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史蒂夫抓起桌上的杯子,往嘴里倒着葡萄酒。

腓特烈用耳语般音量说道:“别看公爵对我们很客气,你要真想逃跑,他就会让你见识见识厉害,城堡的地牢里可是关着好几位公子哥呢。”

史蒂夫被呛到了,他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公爵和东方人都转过身看着他,腓特烈抬起手示意没什么事。

奥古斯特公爵的长子替史蒂夫拍着背,又说了一句:“别干傻事,老老实实的呆着吧。”

“……像你这样吗?”史蒂夫恼羞成怒。

“是的。”腓特烈的笑容里透着太多的无奈。

瑞克公爵毕竟年纪大了,打猎耗尽了他的精力,一回到城堡就闭门谢客早早就寝,晚饭也没陪客人吃。史蒂夫胡乱嚼着白天的猎物,心里全是他的脱逃计划,大舅子今晚会来接应他。

他总觉得腓特烈从打猎回来后就一直盯着他,每个笑容,每句话里都藏着暗示。骑士心想还是不要顾虑太多,腓特烈什么都不知道。边上的山姆一如既往的吃相糟糕,法师大声的打嗝,油脂顺着嘴角往下流。靠着他的不拘小节,史蒂夫总算逃过了腓特烈意味深长的眼神。奥古斯特公爵的长子一脸厌恶的收回目光,专心切割盘中的苹果馅饼。

史蒂夫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后背都湿透了。“地牢里关着好几个公子哥……”他往嘴里塞着炖鹿肉,给胡思乱想的脑子找新的麻烦。

誓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在帝国大多数地方,靠着结婚的愿景就能哄得无知少女宽衣解带。背誓不仅意味着遭到人们唾弃,还有被天罚的可能性。史蒂夫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泰拉祈祷,请求女神的宽恕。未了他又念着圣乔治的名字,希望这位一手创立了教会骑士团的圣人能原谅他违背誓言。

隔壁房间的某些声音,使得他很难集中精神,骑士尽可能心无杂念的完成了祷告。史蒂夫看了眼窗台上的沙漏,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但他还不能走。又经过了一阵好像没完没了的等待,隔壁终于传来了男人筋疲力尽的喘息声。

他等到女人的脚步走远,骑士推开了门,走廊里连个卫兵的影子都没有。他感到有点惭愧,瑞克公爵真的信任他。胖子似乎没锁门的概念,他溜进了法师的房间。史蒂夫心里发狠,山姆如果不同意一起逃走,他就杀了法师。史蒂夫不想以后被打来的闪电,或者火球给弄死,那可一点都不荣誉。

计划才说出口,胖法师就很痛快的答应了,害得史蒂夫一肚子的忠君爱国无处发挥。他遇到的唯一困难,是帮着山姆提上裤子。

大舅子在墙角等着他们,他带来了一辆马车,上面全是空桶。山姆的体型让大舅子很为难,最后只好要他和山姆并排躺在车厢里,再往上面堆满了木桶。

门岗根本就没盘问,看来安德莉亚的哥哥混得不错。史蒂夫带着背弃誓言的负罪感踏上了逃亡的旅程,他在木桶的重压下艰难的呼吸,胖山姆身上那股很久未曾洗漱的异味可帮了不少倒忙。

‘女人怎么受得了他啊?’史蒂夫百思不得其解。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三十九章:你为何独自微笑

太阳再次照耀着他脚下的城市,住宅的烟囱里冒出了白色的炊烟。乍一看与以往没什么两样,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少了母亲唤醒家人,孩童推开屋门的吵闹。孩子乖巧和老人呆在家,他们的母亲忙着为战斗了一整晚的士兵做饭,他们的父亲守卫在城墙上。或者像那些关闭了窗户,却仍能听到哭声的人家,不幸的人将要迎来一个破碎的童年。

里昂在城墙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刚好能晒到太阳,又不至于睁不开眼。狼人的尸体躺在勇者脚边,他曾经变得很高很壮,单是小臂便有里昂的大腿粗,尖牙长过匕首,爪子硬如钢针。死后的狼人又恢复了人类的外貌,只是个形销骨立的怪人。狼人会和蛮族的死者一起火化,免得滋生瘟疫。

城门的巨熊破门后就不见了,只能推测也是德鲁伊变的。至于是谁,看着堆成小山的尸堆,人们完全找不到头绪。这里本是个安静平和的边境小城,靠着当商人和旅客的中转站,才逐渐从一个镇子发展成了城市。

踩着破碎的城门,市长大发脾气,指天发誓要把木匠关进监狱。他骂木匠,骂德鲁伊,骂野人,发泄了好一阵,才被女儿劝住,怏怏的回了官邸。

维多利亚本想亲手给里昂包扎的,但皇室的公主有更重要的职责。她穿着血迹未干的盔甲,在充作临时医院的市长大宅忙前忙后,一个又一个的握住了伤兵的手,称赞他们“忠于职守,是好样的。”当兵的感激涕零,很多人连大公都没见过,更别提皇室成员了。

伤者太多,但牧师只有个位数,泰拉的神力要优先照顾奄奄一息的重伤员。勇者当然是有特权的,但他笑着表示胸前和手臂的一道道划伤没什么了不起。为了这个笑容,他疼的流下了冷汗。负伤的勇者谈笑风生很有男人味,惹得来送饭的姑娘纷纷坚持要他尝一口自己做的早餐。勇者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小堆人,为了先来后到的问题,姑娘们闹得很不愉快。

里昂严肃的考虑了要不要将早餐全部收下,因为冷落了谁都不好。叶莲娜及时出现,撵走了叽叽喳喳的女孩。她麻利的脱下了里昂的衬衣,鲜血黏住的伤口让更衣的过程有些痛苦,里昂咬着牙一声不吭。叶莲娜用清水擦洗伤口,接着缠上绷带。女孩明显很擅长照顾伤者,只是里昂有些无法直视那双手,停留在腹部和胸口的时间也确实长了点。

绷带的味道很好闻,他没多少机会用得上。里昂身边总有一位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把他照顾的很好……

这是一头成年的龙,看那长脖子,直立起来只怕比两层楼都高,但它睡着了。龙栖身于洞穴底部,巨大的头枕在前爪上,被难以计数的珍宝环绕着,一如书上所说。最耀眼的,是插在金币堆里的一把装饰过度的长剑。

“天呐,它打呼噜的声音比我店里的风箱大多了。”弗林特忍不住回头对同伴们评论。

“是啊,你再大声点儿,龙就会起来教给你,它的嘴巴更大,能吞下十个话多的矮人。”艾米莉出言嘲讽,她擦了把额头细密的汗珠。冷血动物多在靠近热源的地方筑巢,这里的温度超过地表很多。

里昂处于中间的位置,矮人坚持要走在前方探路,“长腿的有矮人了解洞穴吗?”弗林特说的很有道理。即使艾米莉施展了夜视术,里昂也不适应色彩单调的黑暗视觉。若是以前,艾米莉会笑嘻嘻的牵着他。但自从两个女孩大吵一架后,法师便有意无意的跟里昂拉开了距离。队伍的末尾是克里斯蒂娜,尽管洞顶逐渐升高,可她还是改不了弯着腰的姿势。精灵视力能帮助她看得清清楚楚,但没一个高等精灵能在地洞里感到舒适。

恶龙战争接近尾声,绝大多数巨龙死于战场。幸存下来的龙类为了逃过复仇者的追捕,躲进人迹罕至的洞穴里深眠。睡上一两个世纪,没准出来后形势逆转,人类就拿它们当宝了。这是个很好的计划,但保命的龙眠也抵挡不住生物的本能。这头龙很不小心,它从睡眠中醒来,忍受不了饥饿的折磨,趁着黑夜叼走了一头牛。但它不慎留下了牛的一部分,在巨龙成了过街老鼠的年代,马虎大意会要了它的命。

一个牛头的残骸被遗弃在角落里,紧靠着两枚龙蛋,里昂明白了它为何冒险暴露行踪。巨龙是恐怖的凶兽,小龙也不无辜,等对付完它们的妈妈……从砸碎蛋壳到丢进火堆里,里昂想了很多办法。

“我们怎么杀它?”精灵指着龙的脑袋,再拍拍她的佩剑,差异非常明显。

“嘘!”艾米莉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她狠狠瞪了一眼精灵,后者把头扭朝一边,里昂听见精灵冷笑。

如果有龙蛋,意味着母龙并未陷入魔法造成的长眠里,它随时可能醒过来。矮人亮出了斧头,总不能指望龙自己死掉吧。

法师被迫中止了跟精灵的小对峙,把跃跃欲试的矮人推到旁边,她掏出一把细沙。艾米莉高举双手,让沙粒慢慢的从指缝间滑落。她低语道:“阿斯特塔,沙克西米,拉,蓝克里那威。”魔法应该生效了,龙的呼噜声变得更大更响。

艾米莉嘲讽似的作了个男人的鞠躬动作,手朝着龙头的方向。几天前的争吵多半很伤感情,女孩们还在斗气。克里斯蒂娜扒开里昂走过去,她边走边拔剑。精灵站到了母龙颈部的位置,长剑与身体成了一条直线,蓝色的光芒在剑锋汇集。

破邪斩,凭借女神的力量,一击便足以致命。里昂不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他乐得看精灵发挥。

龙的眼皮动了一下,精灵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正处于祈祷的出神状态。艾米莉双手交叠,嘟着嘴巴看向别处。矮人呢?弗林特的老毛病犯了,闪闪发光的金山银山严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巨大的眼皮接连动了几下,巨龙好像很痒,它的一支前爪从下巴那儿抬起来,想要抓挠不舒服的脸颊。里昂跑向精灵,他喊:“克里斯蒂娜!”

“啊?那是谁?”叶莲娜手上暗暗用劲,里昂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大英雄形象毁于一旦。

“一个,一个朋友。”脱口而出的解释纯属条件反射,他曾在比这更糟的场合喊错女人的名字,算得上经验丰富。

“哦,是吗?”叶莲娜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为他绑好手上的绷带。市长女儿亲了下他的额头,拍拍他发烫的脸颊,像是哄小孩。叶莲娜还有很多事要忙,比如安排城墙的防卫工作,向城外派出侦查骑兵。一个中年人拿着本像是账簿之类的东西找到了她,从她拉长脸的表情看,上面写的绝对不是晚饭的菜单。

叶莲娜丢下句“再见”便急急忙忙的走了,里昂趁机用左手去解右边胳膊绑得过紧的绷带,这有点困难,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里昂四处寻找能帮忙的人,不远处那位士兵像是个热心肠的青年。里昂刚准备喊他,士兵多半是看见了什么,他抓起了旁边的号角。里昂手一撑站了起来,头晕都是小问题,他感到伤口又炸开了,可真顾不了那么多。

士兵吹响了报警的号角,一队骑兵拖着长长的烟尘,由远处向着城门冲来。里昂努力去看这支军队的旗帜,骑兵们队形严整,盔甲在朝阳下反射着晨光,不像蛮族的作风。他示意号手别再吹了,勇者看清了领队骑兵拿着的白旗,上面绣着一头黑熊,是大公国统治者罗曼诺夫家族的纹章。

大公国的骑士单膝跪下,为公主和所有人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数目庞大的蛮族涌出了极北荒野,不加警告的对大公国展开了全面进攻。骑兵队奉亚历山大王子之命,特来护送公主回国。大公国全境已沦为战场,帝国公主万金之躯,不可再涉足险地。

维多利亚坐进了马车,市长带着女儿和随从挥别公主,只有寥寥无几的市民加入了送行的行列,众人有气无力的挥着手。叶莲娜的眼睛一直盯着里昂不放,眼里含泪。士兵搬开了充作临时城门的栅栏,车队踏上了归途。一行人低着头灰溜溜的离开了为之奋战的城市,维多利亚却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公主发现她其实并不想见自己的未婚夫。

“你还好吧,殿下?”里昂将坐骑降低到马车的速度,靠近了车厢。兰斯洛特爵士还未从头部的创伤中恢复,被迫躺进了装行李的马车。

“我很好,里昂。”公主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与两边行进的大公国骑兵阴沉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她真的掩藏不住。

一些人的丧事,一个人的喜事。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章:异国来的干涉军

公爵的东方客人占领了整个威廉港,异国的长相和语言将此地变得不再像是帝国领土,史蒂夫觉得把一辈子该见的外国人都看了一遍。

“喔,对不起。”史蒂夫记不清是第几次撞到人了,从这位的盔甲上看得出是个将军。将军转过了身,头盔上的红缨顺势甩到脑后,骑士被他盔甲上两块金灿灿的圆盘晃得头晕目眩。

东方人的将军作了个跟公爵贵客一模一样的拱手礼,骑士傻瓜似的笑笑,随即意识到他见到的东方人从未露过笑脸。将军嘴上说了个词,史蒂夫拉着本想上前卖弄一把的山姆,硬拽着他走开。

“你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们是逃犯吗?”史蒂夫一边冲着经过身边的士兵瞎点头,一边小声训斥法师。

山姆整理好被史蒂夫弄歪的领口,他重新拉起裤子,努力把腰带提到了肚皮以上。遍地都是黑发褐眼的精壮军人,弄得法师对他的模样自惭形秽。

“快点走。“大舅子梅森在前面催促,全靠异队当掩护,才让他们避开了守卫审视的目光。

港口停着很多船,有挂着公爵家海怪旗的战舰,运送货物的商船,以及他必须扬起头才能看到桅杆的巨舰。大舅子告诉他,这是东方人的”福船“。一面金黄色的旗帜挂在桅杆的顶端,旗帜上的图案……太阳弄得他有点看不清,史蒂夫搭起手。他不是个好学生,但也认出上面是某种高等精灵的文字。

就像历史书上写的那样,东方人除了没长尖耳朵,其他方面完全照搬了高等精灵的一切。

大舅子领着他走向一艘漂亮的军舰,舰首的冲角是个彩色的美人鱼木雕。史蒂夫满心期待的观赏着漂亮的船身,没等他想好上去要怎么糊弄别人,大舅子已经走过了搭在岸边的悬梯。骑士感到一阵失落,认命的追上梅森的脚步。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法师跟在后面,因为山姆不停的用异国语言向被碰到的东方人道歉。

他们又走过了四艘大船,当碰到一艘福船时,船舷放下了悬梯。船上的军人列队走下来,史蒂夫发现连东方人的长矛,也用红缨做装饰。’他们到底有多喜欢红色?’步兵走完了,后面跟着弩炮,很接近帝国的版本,只是东方人的巨弩安着三张弓。以史蒂夫专业的眼光看来,这会对冲锋的骑士造成可怕的杀伤。

大舅子的船停在码头的末端,比起武装到牙齿的军舰,这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船。梅森看见了两位乘客审视的目光,他挠挠头,招呼上面的水手放下悬梯。狭长的木板给法师登船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他摇摇晃晃的维持着平衡,眼睛盯上了船舷与码头之间的海水,差点没摔下去,史蒂夫及时伸出了援手。

想象中的追捕和搜查都没出现,就像他大舅子说的那样,公爵没精力去关心逃跑的法师和骑士。至于协助他们的小船长,等贵族老爷们查出来是谁,船早就开到对岸了。既然脱离了危险,史蒂夫干脆站在船舷边上,从相对高的角度更好的观察。

被大舅子叫做“福船”的巨舰因为体积太大,只能轮流靠近码头倾斜货物和士兵。这些东方人看来很喜欢在头盔上插根红缨,码头都成了红缨的海洋。史蒂夫随便数了下,前面的巨舰走出了一百多士兵,船舱里面仍有跟进的,福船单是运力便是帝国战舰的一倍以上。远处的水域,停泊着上百艘类似体积的舰只。

史蒂夫觉得看得够多了,他并不想去公爵的地牢做客。梅森也这么想,他叫人解开了固定住船的绳子。

“船员可靠吗?”史蒂夫不放心,他或许能伪装成一般人,但山姆那个大肚子实在显眼。

“没问题,这都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人,大家听说了公爵找外国人求援的事,没人还想留在这儿了。”

“起锚,先生们,我们回家!“船长大声宣布。

船员们发出了欢呼,风吹鼓了船帆,货船逐渐与码头拉开了距离。港口的人忙着招呼福船和军舰,没人在意一艘小船。借助海上吹来的强风,货船载着归乡心切的人们驶出威廉港,由出海口逆流而上,进入了内河。

河道也是公爵家的天下,靠着桅杆上的海怪旗,航行之初还算顺利。但越接近濒河城,遇到的军舰也就越多,他们终于引起其中一艘的关注。船上的士兵摇着两面小旗子示意停船,并转过了船头的弩炮。他的货船不是战舰,挨不了几发。上游也有公爵家的船队,逃跑无异于自杀。

船员收起帆,乖乖的停下来,在船尾看风景的史蒂夫和法师,被梅森赶进了船舱,要他们没听到话绝对别出来。军舰那边划过来一个舢板,上面坐着六个人。站在船首的人绷着脸,看样子是队长。

队长打掉梅森的手,自己撑住边缘翻上来,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士兵们手按着剑柄把船员赶到甲板中央,队长背着手挨个审视船员,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梅森身上。队长掏出一卷纸,在手上展开,拿他比对着上面的画像。梅森手心出汗,几次想往腰后的匕首上摸,全靠着理智硬撑。

他见识过瑞克领的素描师画犯人的水平,何况金发男人遍地都是。看了半天,队长果然没办法从太过抽象的画上把犯人给认出来,他又卷起了纸塞进盔甲里。梅林在屁股上擦着汗津津的手,挤出了个僵硬的笑容,他的船员也一样。

‘贵族老爷们对我家不屑一顾,连我妹妹嫁给了史蒂夫都不知道。他们只会反复说,史蒂夫娶了个乡下人的女儿,却不从不关心那个乡下人是谁。’被贵族鄙视反倒保护了他,梅林再次向队长奉上讨好的笑容:”大人辛苦了,我这边也拉了点葡萄酒和火腿,你看是不是……“他用眼睛示意身边的大副,大副屁颠屁颠的跑向堆在船尾的货箱。

队长抬手叫住大副,他板着脸走来走去,目光停留在了船舱的盖板上。

”里面装着什么?“他问道。

梅森强忍着跳河逃跑的冲动,他要是丢下了妹夫和船员,哪还有脸回乡。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腌肉,面粉,和麦酒。都是前线要的,大人。“这是事实,罗纳河的渡口很多,瑞克军防线连绵几十里,船舱里也真的拉着军粮。

“打开。“队长的语气像是宣读梅森的死刑判决,他的手下配合默契的把守住了船上各个要点,远处军舰的船舷也能见到弓手的影子。

他扣住盖板,缓缓拉开,队长要了一盏油灯,踩着梯子爬下去。梅森闭上了眼睛,随时准备听船舱里传来尖叫,他等着士兵把剑架到脖子上。

‘妹妹,都怪我太笨了,对不起你。’史蒂夫的大舅子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轻薄的船板隔音效果约等于零,山姆听见了每一句话,胖法师绕着狭小的船舱仔细搜索,他必须行动。

“快藏到这堆面粉里,我先用袋子把你遮住,再跳进来。“山姆笑了,骑士史蒂夫是个好人,总为别人考虑。他低着头继续寻找,无论是船舱的高度,抑或他的大肚子都在帮着倒忙。

”你听不见我说话吗?“骑士的声音很急迫,两人都听见了上面说着要检查船舱。

哈哈,找到了。山姆很得意,女人不喜欢他,同学排挤他。连他选择了去做宫廷法师,也被好事者嘲讽,取笑他是邮差。即使这位热心带着他逃跑的骑士,也无数次在餐桌上摆出了”离我远点“的嘴脸。

‘哦,你们马上就要改变看法了。’他在船舱顶部找到了一堆白色的茧子。不受女孩子欢迎的他,反而有了很多看闲书的时间。所以山姆懂得高等精灵语,所以山姆有着丰富的生物学知识。他知道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是不缺虫茧的。

没了材料,我也能找到。船舱盖被掀开了,刺眼的阳光跟着透进来。史蒂夫表情绝望,他到处寻找能拼死一搏的工具,山姆搭上了他的肩膀,耳语道:”空变特叠,恩,呜那哇那。“史蒂夫的世界变大了,他惊恐的看着一个巨人的脚伸进了船舱。

‘不,’骑士的脑子努力思考,’是我变小了。’因为他看见了自己打算抓在手中的铲子,现在光是木柄就比他的头还大。

巨人低下头,把油灯伸到他面前。悬殊的体型差异吓得他动弹不得,对方盯了他很久,突然笑了。巨人抬头对着舱口喊:”船长,你喜欢养青蛙当宠物吗?“

史蒂夫很配合的哼了两声,他不确定青蛙是怎么叫的,但他肯定作对了。巨人笑着摇摇头,又爬上了梯子。随着舱门关闭,令人安心的阴影再次回归。骑士感觉到有只湿滑的手掌拍着他的后背,史蒂夫扭过头,是一只胖青蛙,正努力做出一个两栖类的笑容。

你这胖子真是厉害。史蒂夫笑得合不拢嘴,船舱里响起蛙声一片。

注释一:文字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一章:孤儿朝圣团

前往圣城的队伍人数出乎意料的迅速扩大,从最初二十几个跟在马后跑的小屁孩,逐渐增加到了几百人。一场带着不良儿童去圣城改过自新的朝圣之旅,随着人数增多,有了几分军队的模样。鲍勃索性做起了指挥,并且管理的井井有条。杰克接替了侍从的工作,干着扶法师下马,为圣骑士和修女保养盔甲之类的体力活。

为了进一步的模仿军队,鲍勃给女士们的帐篷设立了岗哨,他设法搞到了两把剑,挂到小哨兵腰上(能得到站岗资格的孩子别提有多骄傲了)。克里斯蒂娜听到孤儿们私下叫鲍勃队长,至于她,不止一个女孩向她行屈膝礼(无视精灵的一再反对),尊称她为“将军大人”。

向着圣城前进的每一天,这支朝气蓬勃的小集体都在提醒克里斯蒂娜,她以前是多无知,事到如今才知道了这些小可怜的存在。自从鲍勃灵机一动打出了孤儿朝圣团的旗号,就像嗅到蜜糖的饥饿小熊,孩子们成群结队的投奔到圣母旗下。姐姐抱着妹妹,哥哥牵着弟弟,更多的是孤身一人。这些孩子除了身破烂衣服,只剩下沿途乞讨得来的食物。也有的孩子带着玩偶,是他们曾经拥有的温馨家庭残留的碎片。

圣骑士收下了每一个男孩,女孩,晚上她为了孩子们的悲惨遭遇落泪。但第二天一早,她总会精神抖擞的钻出帐篷,分配食物,确保所有孩子吃饱喝足,没人掉队。

以前她只为了爱情而活,里昂像她的太阳,引得克里斯蒂娜盲目追逐,幻想永远沐浴在白昼之中。她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和爱恋,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感知。恶龙战争,绿皮讨伐战,接着又是瑞克公爵领的叛乱。连年的战祸,使得许多地方十室九空,贵族地主却不愿意少收哪怕一厘的租子。不按时上缴的人被投进监狱,失去了男性劳动力的家庭,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维持下去。

税官指挥士兵砸开了一家又一家的房门,警告惊恐的女人,不及时补齐欠下的田租,就把她也抓进去。接下来的某个清晨,被饿醒的孩子嗅到面包的香气,爬起床却寻不到母亲的踪影。绝望的母亲做了最后一顿饭,狠心抛下孩子逃出了自己家。

“不想饿死,孩子们只能去当小偷,强盗,大一点的女孩被卖去南边的国家。”听孤儿们说的多了,她对这黑暗的现实也看得更清楚了些。

“你才知道啊。”艾米莉苦笑。“你以前都在干吗呢?”她被问住了,战争,冒险,爱情,她曾经自以为过得很充实。

骑士很感激老友的支持,一下子多了几百张吃饭的嘴,每天购买食物的花销非常惊人。圣骑士和修女都不富裕,钱包很快见底。鲍勃倒是愿意出力,他给家里写了信要钱,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全靠着艾米莉的积蓄,“孤儿朝圣团”才没成为“孤儿盗匪团”。

精灵回头看着她的“孤儿大军”,感觉到了“将军大人”的注意,走在前面的孩子兴奋的朝她挥手。后面的人热切的挤向前。

“保持队形!”鲍勃出声警告,他调转马头,盯着那些冒失鬼。侍从威吓性的扬起了鞭子,队伍很快恢复了行军纵队的状态。

年纪太小不能长途行进的孩子,坐在中间的补给车上。走的越远,朝圣团的名声便越响。加之占着大义的名分,途径的城镇有了捐献者,不再需要艾米莉个人掏钱维持。

白天,热心的捐赠者会来到营地,有送上实物的,也有的干脆给钱。而晚上,面黄肌瘦的男孩女孩,三三两两的出现在营火边,问能不能带上他们。

慷慨解囊的好心人和孤儿,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人们捐赠了物品的同时,也转嫁了责任。靠着捐献,他们心安理得的坐视邻居家的孩子流离失所。

“大人,我赶了很远的路,放下了店里的生意,只为了见你,不,是为了见这些朝圣的孩子们。”矮个商人振振有词,却不小心暴露了真实目的。

他捐出了一辆崭新的马车和十袋面粉。请求亲吻精灵的芊芊玉手,说是为了求个祝福。克里斯蒂娜窘得不知所措,修女和法师被其他捐赠者围着脱不了身,鲍勃在监督一群半大孩子设立临时宿营地。不擅长交际的精灵遇到了她无法处理的场面。

见有了胆子大的带头,别的绅士不甘示弱。戴着羽毛软帽的诗人请求精灵听他新作的曲子,穿着丝绸衬衣的庄园主人力邀孤儿远征军去他家小住。当然了,其他人最好在外面搭帐篷。他想和尊贵的精灵小姐共进晚餐,以便讨论点”宗教问题“。庄园主一脸真诚,他带来了上百件孤儿急需的新衣服,可是个大金主。

“这位先生,请教神学可以找我啊。“哈特曼牧师似笑非笑挤进人堆,挡在精灵面前。”泰拉的神性,她是大地之母的女儿,抑或是慈爱的圣母本人?我能跟你说上一整晚。“牧师夸张的挥舞着手上那本破旧的圣典,他头发凌乱,白袍上尽是补丁。跟路边的流浪汉没太大区别,唯一崭新的是胸前挂着的圣母像。

打发走了不怀好意的捐赠者,牧师咧着嘴笑,又暴露了他排列错位的牙齿:“姑娘,你得学会拒绝!”牧师从未叫过她“大人“。

特立独行的哈特曼牧师于两个星期前加入。他锁上了作为教堂的破木屋,领着十几个小孩拦下了精灵的队伍,问这是不是“孤儿朝圣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牧师也不客气,把行礼往马车上一丢,和收养的孩子们成了大集体的一分子。

精灵本来只当他是个疯疯癫癫的乡下牧师,但自从他加入后,收到的捐献增加了几倍。要不是牧师坚持不收成年人,朝圣团已经有上千人了。

“我要为孩子们的安全考虑。“牧师这么向精灵解释。

忙了一整天的精灵很快睡着了,法师又在翻那本能砸死人的魔法书。黑暗精灵悄悄的溜出帐篷,门边的小哨兵早习惯了她这样,举手向她行礼。玛雅匆匆点了个头,消失在帐篷外的树林。

她曾用匕首划开了不止一个孩子的脖颈,任由地上的咒符喝饱了鲜血……修女打个冷颤。她拉紧斗篷,往林子深处走,有些祷告必须对所有人保密。

再次确认了四下无人,修女在树木之间的空地上跪下了。她画了个泰拉之矛,开始了每晚例行的祈祷,只有如此她才能安睡,而不必担心自己变成另外一种存在。

“泰拉,大地之母。”她念出了祷文。

“罗丝,蜘蛛神后。”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扭曲了她的话语。

“我在此向你祈祷。”玛雅排除杂念,

“是向我献祭吧,恩?小玛雅。”声音里透着邪气,“哦,别瞪着眼睛,我记得你有多喜欢那么做。”

黑暗中的声音逐渐凝结成形,在月夜的树林中形成了独特的阴影。影子说话了:“哦,小玛雅,见了我,你都跪下了,真是虔诚。”影子带着嘲讽的意味,攀上了玛雅的身体。

“曾经的光荣,你忘了吗?”影子在惊恐的修女耳边悄声说道。

“那些权力,让人对你俯首帖耳的感觉,你不想要吗?”影子的手划过她的脸颊。

“你为何还要抵抗?”

“快接受我,接受即将到来的荣光吧。”黑影完全融入了她,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响,她已无法思考,甚至感觉。

“泰拉,救救我。”黑暗精灵用仅存的意志哭喊求救。

黑影大声的嘲笑她,向她保证只要不抵抗,这个过程不会太痛苦。她最后的记忆是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包围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二章:渡口之败

罗纳河宽阔的水面上尽是挂着海怪旗的舰只,无论帝国方面有没有战舰,它们都没有登场。数目可观的军舰护卫着更多的舢板,上面坐着全副武装的军人。帝国防守渡口的岗哨早就点燃篝火,撤退了。

“我没法在这里把你们放下去。”梅森不顾史蒂夫停船的催促,指挥船员绕过河面大大小小的船只。不时有小船上的士兵投来好奇的目光,吓得胖山姆又躲进了船舱。

“我得警告他们!”史蒂夫义正严词,不小心提高了音量,引得一艘舢板中的骑士站起身看着他。好在碧浪起伏的河面很快让骑士把注意力转回到保持平衡上。

“自己看啊,那边已经来了,你用不着去报信。”随着大舅子的指引,史蒂夫看到了远处严阵以待的士兵。帝国方面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帜,有军团的鹰旗,和许多家族的纹章旗。他看清了一面雄狮旗,认出了舒尔茨家族的标志。

骑士统帅久负盛名,有他指挥很快便能碾碎半渡的瑞克军,史蒂夫长出一口气。渡口的地形宽敞平坦,为了方便运送货物,附近碍事的树木早被砍伐一空。这刚好给了史蒂夫良好的视野,帮他看得清清楚楚。

军团完成了集结,舒尔茨显然打算把敌人消灭在河里,号角吹响,军队呐喊着发起了冲锋。骑士冲在了最前面,精良的盔甲闪耀着金属的光芒,也许是因为战马披着马铠的缘故,冲击速度并不快。但更像一堵墙,会压碎敢于挡路的人。骑士们端平了骑枪,身后是众多跟进的步兵,上岸的瑞克军在劫难逃。

他听到了弓弦松动的响声,河面上的战船投射出了密集的箭雨。无数羽箭飞向天空,经过他眼前,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竟然遮蔽了太阳。这并未给冲锋的骑士造成太大的困扰,史蒂夫只看见几十个落马的,而且有人已经重新站起来了。但后面的步兵必须集结起来举着盾牌,以在箭雨下求存。冲锋的队伍前后脱节,箭雨逼得骑士不能停步,否则便是活靶子。

“法师呢?我早听说那个很厉害的女法师卡洛特跟着舒尔茨。”史蒂夫看得着急,河面上的战舰像一个个笨拙的乌龟,在掩护步兵的同时,自己也成了目标。

“……老师回去了。”山姆干咳两声,有些尴尬,“剩下那个是我。”

史蒂夫吞回了后面的话,他跟法师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得天天背诵法术书,准备一堆的施法材料,否则不比普通人强多少。

河的另一边也有了动静,史蒂夫转过身,是东方人的红缨军和那种奇怪的弩炮。’河面有几百步宽……’

东方人很快用行动解答了他的疑问。

几十台弩炮发射的弩箭,越过河面,飞过了战舰的桅杆,势头并未减弱太多,把冲锋的骑士队列生生砸出了不小的缺口。随着上弦的动作,岸边的红缨晃的史蒂夫眼花。骑士们在切入登陆的队伍前,又承受了一次打击。

双方发生了混战,弓手和弩炮无法继续射击。史蒂夫看得清清楚楚,登陆的队伍被压回了渡口,全靠着松软的河滩地,才未被骑士们一击冲垮。骑士翻身下马,后续的步兵也终于到了,瑞克军的后排被迫退进了河里。

‘战斗结束了吧。’史蒂夫瞥了眼桅杆上的海怪旗,’得让梅森取下来才行,叛国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撤退的号角却响了起来,史蒂夫还以为他听错了,是某个紧张的号手犯了迷糊。号声却持续不断,正在高歌猛进的帝停下了步子,很多人疑惑的转回头,一如史蒂夫。只是他能看得更远,视野更好。

后方的本阵陷入了混乱,象征骑士统帅的狮子旗消失了。虽然再次被举起,但造成的后果已无可挽回。

即将得胜的帝慌忙后撤,幸存下来的瑞克人因为人数劣势也无法追击。假如马匹及时运到,那河滩上又将是另外一种局面。

“你帮不上忙的,走吧。”梅森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北风再次吹起,水手们升起了船帆。

‘不是他的错,没有他我也逃不出来。’全靠心里默念这些话,史蒂夫才没一把打掉大舅子的手。

海怪旗被扯下来,扔进了水里,船员向浸水的旗帜吐着唾沫,咒骂瑞克公爵是东方人的婊子。作为船长的梅森也露出了笑脸,打开货箱分发着里面私藏的葡萄酒。大舅子满嘴都是对未来的规划,他攒下了很多钱,打算在史蒂夫和安德莉亚旁边买栋小房子住下。

“首先,我得看看我的好外甥。“梅森兴致很高,史蒂夫真不忍心打断他。

”我们还没有孩子。“骑士不喜欢说谎。

“你不知道吗?安迪怀孕了,她在最后一封信里都告诉我了。“梅森哈哈大笑,”要不是这封信,我还真不想管一个骑士老爷死活,但我不能让妹妹当寡妇啊。“史蒂夫有点承受不了梅森这种老水手的幽默,他虚应故事的干笑两声,走去船尾找法师作伴。

‘我有孩子了。’他脚下发飘,险些未在一个浪头里站稳。

法师手里拿着瓶酒,坐在船尾的木箱上,看着空旷的河面发呆。他形单影孤,到哪里都不受欢迎,就像他身边有堵无形的墙。史蒂夫在山姆身边落座,有了船舱里的经历,骑士看法师顺眼了许多。他容忍了法师身上的味道,说服自己山姆只需要好好洗个澡,刮下脸,呃……也许少吃两顿。

”你在公爵那里过得不错,为什么也要跟着我逃跑。“史蒂夫试着找个话题,何况他为此疑惑了很久。公爵对法师无微不至,每晚都有女人上门。他瞅着法师肥厚的肚子,难以想象他能在正常情况下受女性欢迎。

山姆独自冷笑了半天,就在骑士受不了准备丢下他一个人时,法师开口了:”你知道我的老师,卡洛特女士有多厉害吗?“山姆的胖手弹了个响指,”她想要收拾我,比这个都简单。“

”而且我也不是叛徒。“法师对着酒瓶灌了一大口,他本想照例打嗝,突然捂住了嘴。骑士听见法师嘟囔:”该少吃点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二:安德莉亚andrea的简称=安迪andie

第四十三章:精灵的旅团

她不记得昏迷了多久,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能醒过来。一张留着山羊胡的饱经风霜的老脸,带着关心的神情。哈特曼牧师是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她感激的几乎落泪,要不是这牧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那她……老牧师显然不受黑暗精灵纷乱心思的影响,他挠着胡子,低头看着蜷成一团的玛雅:”天呐,姑娘,我能随口说出比这里好上一百倍的睡觉的地方。“

”快点起来吧,还是说你们黑皮肤的精灵喜欢在树林里睡觉。“哈特曼扶起了玛雅,替她系好了散开的斗篷。

“谢,谢谢……”黑暗精灵结结巴巴的道谢,她死盯着树下的阴影不放,像是里面会有恶魔跳出来。

“来,姑娘,你浑身都在发抖,让我们去给你找点酒,嗯?”老牧师拉着黑暗精灵的手,拽着她走出了林子。

营地的篝火还未熄灭,孩子们三三两两围坐在火堆边,说着去圣城的事,兴奋的手舞足蹈。没了催促他们早睡的父母,很多人头一回品尝到无拘无束的自由。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坦然的,凭着她的尖耳朵,玛雅没错过帐篷里压抑的哭声。

‘这就是失去家人的反应吗?’黑暗精灵早忘记了母亲和妹妹们的脸。她恢复自由后,也从未动过寻找弟弟的念头。

“真是群可怜的孩子。”老牧师叹了口气。

“是的,愿泰拉看护他们。”玛雅多少有点敷衍了事,她没聊天的兴趣,更没心思去深究一个半老头子哪来这么好的听力。

“哈特曼牧师,刚才真是谢谢你了。我有点累了,请容我先去休息。”修女学着人类女性的礼仪稍微曲了下膝盖,她住的帐篷已经到了,玛雅不准备跟一个新来乡下牧师的彻夜长谈。

“那下次咯,再见,玛雅修女,有机会好好聊一聊,我有很多问题想要跟你讨论。”老牧师把玩着胸前的圣母像,加入了篝火边的孤儿们。

帐篷里黑漆漆的,她一定是在林子里折腾到很晚,连经常熬夜的法师都休息了。玛雅低头钻进去,她解下了斗篷,立刻躺倒在行军床上,又痛苦的发现了头发里夹着的树叶。’现在去找个地方洗澡也太晚了。’玛雅不敢承认她怕黑,怕一个人。堂堂幽暗地域的统治种族害怕涉足黑暗,一抹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哦,里昂,我不要……”不远处的精灵翻了个身,胳膊耷拉到地上。高等精灵大小姐是个很糟糕的床伴,不仅睡相差,还梦话连篇。内容大多涉及,她不止一次发现艾米莉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手指,杵着下巴听的津津有味。

黑暗精灵一直不堪其扰,有几回动过搬出去住的念头。但此时此刻,呢喃的呓语打破了冰冷的黑夜,帮她确定了自身的所在。罗丝最终也未能夺走她的身体,把她的灵魂丢进一个暗淡无光的角落。

修女可不认为这全是靠着好运气,她默念着大地之母的圣名,安然入睡。

帝国对南方诸国基本不设防,南方人也同样如此,守卫边境的士兵如其说是军人,更像是群拿着长矛混饭吃的老百姓。因为当兵的多少会顾及形象,不会死盯着女人的胸部,特别是有长官在场合。衣着华丽的亚平宁王国边境官员,笑着接过了圣骑士递来的介绍信,转身爬上哨塔的楼梯。他手下的大兵再无半点收敛,几十双眼睛在法师身上乱看。

“你看哪里呢?士兵。”法师气哼哼的叉着腰,长期随军的经历让她不自觉的养成了军官的做派。“给我立正站好了!”

小伙子们凭着本能服从了异国法师的命令,船形盔的帽檐齐刷刷的向上,视线好不容易离开了法师的胸部。

‘切,男人。’心里不屑,艾米莉自不用说,法师的她都看过几百遍了。她的视线趁机瞄上了身边的修女。玛雅穿着教会的白袍,高等精灵用批判的眼光审视着她,这身修女袍在腰的部分被改过,弄得很紧,至于胸口的位置,被一个金质的圣母像压的曲线毕露。克里斯蒂娜愤愤不平的收回了目光,身边的两个女人从未如今天这般让她讨厌过。好在黑暗精灵一族恶名远扬,男人们都尽量当她不存在。

“大人,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南方诸国的口音向来怪异,其中又以亚平宁王国为甚。穿着泡泡袖上衣的官员按着他的羽毛帽子,从哨塔上走下来。他一挥手,船形盔们迅速行动,举着武器立在路两边。

“圣骑士大人到访敝国,是我们的荣幸。”官员弯下腰,右手夸张的指向了国界的方向。他本想请白骑士第一个入境的,可惜一群欢呼雀跃的孩子打乱了严肃的欢迎仪式。孤儿朝圣团胜利跨过边境,来到了帝国穷苦人口中,流着奶和蜜的南方王国。

“呃,大人,这么多孩子,请你多加小心。”官员突然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的靠近了圣骑士,“我听说不少老爷可是很喜欢小女孩喔,重金求购啊,有些人连小男孩都不放过。”

她当然没忘记杰克的哭诉,圣骑士郑重其事的谢过边境官员的好意,跨上了她的白马。

“所有人,列队,举旗!“十多天的旅程,鲍勃成了一个很不错的队长。他像赶羊似的,恢复了队伍的秩序,手上的马鞭再次成了一个装饰品。前马童杰克举起了一面崭新的圣母旗,他的前盗匪团团员骄傲的走在他身边,莉莉紧跟在杰克身后,帮他整理着衣服,是个关心人的小女孩。

圣骑士笑了,从女孩的动作上,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她不也是这样跟屁虫似的追随着里昂吗?

‘而我在这段爱情里,又得到了什么?一个吻吗?’她想到了被里昂请求取消的婚姻,笑容如同被风吹散的降雨云,在那张俏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第四十四章: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这姑娘真是喝酒的天才,她一口气喝下了两杯麦酒。酒精夺去了她的礼貌,维多利亚大喊着要女招待给她续杯。成年矮人的眉毛往往浓到遮挡了视线,这反而成了他的优势,弗林特可以放心大胆的窥视公主。

嗯,褐发女孩长得挺漂亮,矮人认识她父母,并不意外。其实弗林特也见过幼年的维多利亚,只是对矮人来说,人类委实长得太快,他有点分不清。弗林特挺喜欢公主的,她不同于以前跟在里昂身边的女人,花花公子压根不敢碰她一根指头。

弗林特又喝了一口麦酒,他提醒自己少喝点。矮人很讨厌跳下人类的凳子再爬上去的过程,这让他觉得尊严受损,只能减少去方便的次数。

莫德尔啊,我只是想跟老朋友喝几杯,好吧,也许喝几十杯,然后回到铜须堡的家,再也不管这摊破事。人类,精灵,法师,听说还多个黑暗精灵,长腿的总喜欢搅合在一起。矮人仰头闷下了一整杯麦酒,满足的叹口气,用手背抹掉了胡须上的酒液。都城的麦酒远近闻名,但他认为不如铜须堡的醇厚。

无需招呼,等在一旁的女招待自会给他满上。矮人早看出酒馆里从酒保到跑堂的都被换过,真正的女招待为了小费,必定春风满面,斟酒时还故意弯腰,显出上衣里的精彩(虽然矮人从不看一眼,他认为人类女性瘦骨伶仃)。矮人斜眼瞄着站得笔直的女招待,她不仅没有笑容,胸前也捂得严严实实。

看着活像个修女,没准她真是个修女!老矮人发现周围桌子上的顾客,时不时便会紧张兮兮的四处张望。眼睛不是偷看公主,就是警惕的盯着大门和窗户,一副警卫的做派。哼,晚饭后的酒馆里,人类本该喝得烂醉,酒客之间无论是否认识,都要大声嚷嚷。某些人会捏女侍的屁股,酒保被迫强行往外送客来维持秩序。

相比之下,这家酒馆就像个沙龙。

“你找了个好地方啊,老友。”矮人跟里昂碰了下杯子,大英雄尴尬的笑笑,没接腔。他用眼神示意矮人别说破。

若不是公主非吵着要去体验下“民间生活”,他也不用搞这么一出。警卫队的小伙子对于免费喝酒本来挺高兴的,但一看到公主在场,他们连笑声都变得格外谨慎。至于装作女招待的修女嘛,她们向来讨厌这种场合,被迫参与其中只会加深了厌恶感。

维多利亚倒是自我感觉良好,殿下虽说不是总被关在深宫里,但像这样到普通酒馆喝酒的经历,她从未有过。她压根不知道真正的酒馆是什么样,所以才能被忽悠住。公主一杯接着一杯,以为她像个大人那样喝酒呢。

‘一个连酒馆都没去过的小丫头,转眼间就要嫁人了。’里昂喝着闷酒,同时又往左边挪了一点。公主在一次站起来祝所有人身体健康后(“顾客们”忙不迭的举杯,有些人甚至想跪下,所幸被同伴及时按住),放弃了自己的位置,坐到了他的条凳上。

当着满屋子的人的面,里昂能感觉到后背上炯炯的视线像是火烧。修女都是韩德瑞克牧师介绍来的,只要勇者敢有任何一丁点不敬的举止……他仿佛听到了被风吹起的绞索击打绞刑架的声音。他的床伴很多,里昂睡过跑堂妹,寡妇,农妇,女摊贩,贵族小姐,商人女儿,女佣兵,女法师,修女……都不会要命的。但这个嘛,里昂再次感觉到公主有意无意的向他靠拢,勇者半个屁股都悬空了,他无路可退。

维多利亚把头靠在里昂肩膀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里昂浑身僵硬的像是初上战场,他无可奈何的扭头看了眼背后的“女招待”,修女的眼神绝对跟欣赏不沾边,他能想象得出韩德瑞克听着报告大摇其头的模样。

“殿下,差不多该……”里昂见公主喝醉了,麦酒的甜味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水。维多利亚脸色红润,吐气如兰。里昂以最快的速度抬起头,他死过一次,可不打算死第二次。

“别发呆,再给我满上啊!”维多利亚猛地坐直了,用力敲着杯子。她的酒品很差,伪装成女招待的修女慌忙接过杯子跑去吧台。

“嘘!别一口一个殿下,会暴露我身份的。”公主转向他,眼睛都笑弯了,语调温柔的与撒娇无异。“在外面要叫我维姬。”

里昂向桌子对面的老矮人投以求助的目光,弗林特嘿嘿笑着,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老矮人本想去掏烟斗,手在半空停住了,他怕呛到公主。矮人的烟草跟烈酒一样冲。

长腿的,哼。老矮人抚着垂到胸前的胡须。他们的女人只要一杯酒的功夫(公平的讲,矮人惯用的酒杯确实很大很深),就能爬上男人的大腿。下一分钟(再次说明,矮人的时间观念跟人类不太一致)几个鼻涕虫便蹦出来了。

矮人掏了把烟叶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放回口袋。靠着浓厚的眉毛做掩护,他放心大胆的审视着浑身不自在的里昂,和靠在他身上已有几分醉意的公主。人类绝对比兔子能生,这就是他们逐渐占领了全世界的原因。矮人得出了结论。

从大公国回到了都城,皇帝皇后是彻底放了心。可维多利亚连续几晚都睡不着,即使瑞吉娜上床陪着她也无尽于是。事态自某天晚上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尖叫时,达到了顶峰。

那晚是满月,城头上的风很大,由人变化成的野兽爬上了城墙。它打倒了里昂,又咬死一个士兵,只剩下维多利亚独自面对它。怪物的尖牙上刮着残留的布料,受害者的鲜血顺着嘴角染红了其下的狼毫。

我的盔甲呢?维多利亚惊恐的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被长裙绊倒。狼人走向她,挥起了利爪。

画面又变了,她陷入了野蛮人的重重包围。这些人遮体的毛皮臭气熏天,狰狞的笑容配合着满脸的刺青,已没了人的感觉。前方的人堆里传出了几声闷响,兰斯洛特爵士被打倒了,她再次孤身一人。维多利亚拔出剑,在身前划了一道漂亮的圆弧。野蛮人却大声嘲笑着她,继续逼近。她手里的武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木剑,一个儿童的玩具。

“不要,滚开!”她喊出了声,吓醒了瑞吉娜。

侍女被她安排到门口挡着匆匆赶来的禁军队长,女侍长,牧师。维多利亚对门外的议论熟视无睹,她走下床拉开了窗帘。点燃的蜡烛让她窒息,维多利亚又去推窗子。夏夜的凉风舒缓了公主的心情,吹干了她额头的汗。

门被推开了,只有一个人能如此。

“母亲。”维多利亚转过身,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训斥。别在半夜开窗,着凉了怎么办?我就告诉你别跑去大公国,听说你还穿着盔甲跟人拼刀子?!少女低着头,长刘海遮盖了她怒气冲冲的蓝眼睛,睡衣的袖子也掩饰住了握紧的双拳。

预期的嗦一句并未到来,皇后抱住了她,吻着女儿的头发。皇后抖的厉害,维多利亚心里一酸,回应了母亲的拥抱。

公主拒绝了催眠的甜牛奶,她提了个小小的要求,而她得偿所愿。

维多利亚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经常逃课,照样能通读精灵语写的编年史。她凭着少女之身,在很多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战场,取了蛮族的狗命。

女孩知道今晚的一切只是个精心安排的节目,她却无所谓,反而装作一无所知,尽情玩乐。濒河城得而复失,骑士统帅身陷囹圄,若干大家族态度暧昧,成了墙头草。叛军跟异国侵略军狼狈为奸,父亲的国度已是风雨飘零。全国上下都期待着屠龙勇士披挂上阵,力挽狂澜。

而她,只是想再见里昂一面而已。

女孩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把头靠在里昂的肩膀上。

大鼻子,长胡须,浓眉毛,这些特点使得人类很难读懂一个矮人的表情。但维多利亚感到矮人看穿了她的心思。老矮人跳下椅子,走到公主身边拍打着她的后背,嘟囔着些安慰的话。

维多利亚用尽了全部的毅力,才没当场哭起来。

第四十五章:泰拉之矛

要得到罗丝的欣赏很简单,足够虔诚,足够邪恶,不择手段除掉任何挡路的人。在此过程中,用到的阴谋诡计越多,便越能取悦女神。相比之下,大地之母教会主张的东西完全相反。

圣城已在目力所及的范围,按照传统,玛雅脱掉鞋子,取下身上的饰品。解开了捆住头发的丝带,如云的白发在双肩散开。她踏上了正前方被称为“朝圣者大道”的鹅卵石路。她的身后,朝圣团的孩子们纷纷脱掉了鞋子。他们将徒步走完长达三里的路程,经由圣乔治门进入圣城。

鹅卵石经过长年累月的人踩马踏,非常圆润,算不得伤脚。但散落于其中的碎石子就避无可避了。才走了几百步,朝圣团已拖出了一条鲜红的血带。

“唉,教会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年……”哈特曼牧师大摇其头,他好几次冲上去扶起跌倒的孩子,想要把他们抱上马车。被帮助的人拒绝了牧师的好意,小跑着去追赶队伍。

作为一个在教会呆了将近四十年的人,克里斯蒂娜却不记得还有其他仪式。赤足披发的走过朝圣者大道,这种仪式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最早由某位被开除了教籍的国王发起,他要厉害的多,是冬天走的。

比起牧师,艾米莉的愤怒更强烈。因为赶车的孩子脱了鞋走路,她被迫屈尊驾驶其中一辆马车。法师平时连去哪里找菜贩都不清楚,她把所有自认为无关紧要的琐事统统丢给佣人处理。如今却要像个乡下人那样赶马车,艾米莉已是出离愤怒。

鲍勃缩着脑袋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他其实也想加入徒步的行列。话刚到嘴边,就被法师杀人的眼神吓成了结巴。

“真是笑死人了,难道泰拉喜欢她的信徒在路上磨烂脚板,流一地的血?”艾米莉抱怨个不停,驮马比她自己的坐骑还难沟通,这会儿又受到了路边青草的吸引。法师用鞭子戳着马屁股,大声威胁,才强迫驮马重新走回正道。

白马上的圣骑士横了老友一眼,她平时一再容忍法师不敬神的言论。但这里是圣城,泰拉在人间的天国,何况哈特曼正走在旁边呢。

法师的话引得牧师哈哈大笑,看来精灵多虑了。

每个黑暗精灵对疼痛都有很强的忍耐力,某些情况下,当事人反而能感到愉悦。道路应该经常有人打扫,没了帝国城市常见的马粪和其他难以形容的秽物。但这并不意味着轻松,她的脚掌早已磨破,每一次与地面的接触都疼的要命。即使没破皮,踩着滚烫的鹅卵石前进的体验,亦绝不愉快。

‘原来泰拉要求的是,献祭自己吗?那,罗丝……’她强行中止了这个想法,被黑影缠身的经历她不想再体会了。

圣乔治门近在眼前,与她见过的普通城门相比,这扇大门突出了它的装饰作用。一面圣乔治的浮雕刻在门上,金光闪闪难以直视,玛雅怀疑它真是金子做的。视线越过城墙,能看见不远处教堂钟楼的尖顶,同样也是金灿灿的。

灼热的烈日之下,由路面冉冉升起的水蒸气所产生的热浪,将城墙与其后的众多金色尖顶,映衬的如同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圣乔治的浮雕一分为二,圣城敞开了它的怀抱。戴着船形盔的士兵走出大门,分列在道路两侧,为身穿白袍的大主教让路。身材微胖的大主教站在城门正下方,朝黑暗精灵伸出了右手。玛雅忍着脚掌的剧痛走上前,她学着人类女性屈膝行礼,再亲吻了大主教的戒指。

“欢迎你,玛雅修女。”大主教笑着对站立不稳的玛雅说道。随着他一招手,等待多时的修女迎上来。给了玛雅消暑的清水,帮她医治脚上的创伤,更多的修女跑出了城门。孤儿们本来身体就虚弱,这下看到了圣城的大门,精神松懈,立刻倒下了一片。

使人昏昏欲睡是医疗神术的副作用,但玛雅必须克服。大主教告诉她,教皇正在宗座宫等着。黑暗精灵的自我救赎之路,才刚刚开始。

艾米莉坚持穿她的紫色法师袍,而不是教会认可的白色袍子,这让她没了觐见教皇的资格。法师大咧咧的表示无所谓,说她才不在乎一群狂信徒的观感,说完丢下脸都绿了的大主教扬长而去。忽略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剩下的部分都很融洽。目睹了圣座扶起跪在他面前的高等精灵圣骑士与黑暗精灵修女,围观人群发出的山呼海啸的赞美声,直冲云霄,久久不散。

高等精灵消极避世,矮人遁入群山中的堡垒闭门不出,人类俨然成了大地的守护者。宗座宫前的这一幕,无疑印证了以上观点。

如此看来,人类的纪元终于降临了。

精灵来过三次宗座宫,前两次是为了册封圣骑士,以及参加之后的舞会。十多年后的今天,她再次踏入了宫殿里宽阔的长廊,支撑屋顶的柱子是纯白色的大理石,模仿着旧帝国的样式。庭院里种植有郁金香和不同花色的玫瑰,散发着浓烈的香气,与以前并无二致。但等到走进了内院,精灵得强忍住才没叫出声。

一座巨大的泰拉雕像,需要抬头方能一窥全貌。地母的身体是由花岗岩打造,她手中握着一柄纯金的长矛。矛尖晶莹剔透,亮的晃眼,多半是某种珍贵的宝石。精灵看得发呆,经过仔细辨认,她认出那是一整颗的钻石。

“把这玩意儿卖了,够外面那群孩子吃上几年饱饭。”精灵只是想,哈特曼则是直接说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好在附近没什么人,自然不会对老牧师大胆的言论产生意见。修女跟着圣座去了觐见厅,留下克里斯蒂娜一干人等在院子里闲逛。她是陪着玛雅来圣城的,黑暗精灵才是朝圣的主角。

经牧师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周围充斥了太多的奢华。偶尔路过的修女并非穿着简朴的白袍,她们腰上坠着根金腰带,袖口和领子有着华丽的花纹。气质时尚,赶得上都城的淑女。

“不行,他们怎么能这样。”哈特曼嚷嚷着,“我得跟教皇好好谈谈。”他说着就往觐见厅走。圣骑士在后面跟着。精灵不想阻拦,跟孤儿们相处了那么多天,她也觉得教会该想想办法了。

听过修女的陈述,圣座清退了觐见厅里的闲人,只留下几位主教和高阶修女陪着他。黑暗精灵说的没错,他能从对方身上感应到一个可怕的存在。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如同活生生的黑暗。而修女本身不过一盏可怜的蜡烛,随时会被吹起的风扑灭。

一个邪神!可她为何能坚守到现在?同样被附身的例子里,没人能坚持她这么久。圣座将这归结于对泰拉坚定的信仰。

他戴好递过来披肩,要修女跪下。黑暗精灵听话的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合十。圣座用橄榄枝饱蘸了圣水,洒在修女头上。没有冒烟,没有惨叫,水珠顺着她的白发滴下。圣座点点头,对结果很满意。他打算进行下一步。

毫无征兆的,黑暗精灵站了起来,歪着头的看他,像是第一次见到圣座。

“快跪下,玛雅修女。”圣座温言提醒,“仪式还没完成。”

“敢叫女神下跪,好大的胆子。”黑暗精灵变了腔调。

站在旁边的大主教向她泼洒圣水,黑暗精灵转过身抹了把脸:“你是傻瓜吗?用这种隔夜的馊水。”修女扇了他一耳光,大主教捂着脸往后退。

“以泰拉之名……”另一位大主教念起了《圣典》上的句子。

“哦,闭嘴吧,我怎么会怕一个老太婆!”修女又扬起了手,却被圣座紧紧抓住。她挣扎了几下,也没法挣脱。圣座当即下令把修女控制住,有了他的示范,留在觐见厅的男男女女一拥而上,就地取材的用腰带把修女捆了个结结实实。

圣座笑了,躺在地上的黑暗精灵每一次挣扎,都惹得他放声大笑。跟他想的一样,如果罗丝只能附身到人身上,而非用本体降世,那她的力量便很弱。抽大主教的一耳光就暴露了她的实力。

没人能驱逐得了神,即使修女死了,也只是暂时赶走她,直到她找到下一个宿主。但他是教皇啊,各国教廷的领导者,泰拉在人间的代言人。他自信有一件东西,能彻底终结邪神的存在。

泰拉之矛,大地之母在最后一战中使用的武器,被后续的援军找到,妥善保管了起来。经历了两个千年的漫长岁月,这柄造型古朴的武器锋利依旧。教皇打算用它试试,但这么做必然会夺去玛雅的性命。

圣座怜悯的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黑暗精灵,这哪里还像刚才那个低眉顺眼的姑娘。就让我帮她解除痛苦吧,愿大地之母接受你的灵魂,圣座默念着祷言。

“救我……”修女又恢复了意识,她红宝石般的大眼睛里尽是祈求。亦或是邪神的诡计?圣座不再犹豫,牺牲一人,为世界除掉了一个作恶多端的邪神。想想会有多少益处,会有多少人得救,会是多大的功劳?这是很简单的一道算术题。

包裹着丝绸的泰拉之矛送到了,他一把夺过,任由贵重的丝绸滑落到地板上。倒地的黑暗精灵拼命挣扎,她的眼泪都掉下来了。邪神会流泪吗?圣座犹豫了,罗丝诡计多端,又名蜘蛛神后。

长矛被高高的举起。

“住手!”清脆悦耳的女声传遍了整个觐见大厅。

哼,连高等精灵圣骑士也成了邪神的帮凶吗?谁也不能阻止正义的降临!圣座瞄准玛雅的心脏,长矛刺了下去……

第四十六章:父与子

大团长没收到皇帝的回信,也暂时失去了圣骑士和修女的消息,他坐困愁城,进退不得。派去追捕哈维的骑兵队倒是回来了,因为沿途与叛军,土匪发生遭遇战,折损了些人马。不过亦有个好消息,他们救出了骑士统帅的儿子,小舒尔茨。

鲁道夫用圣座的命令堵住了小舒尔茨的嘴,让部下护送他回都城。否则按照他的意思,骑士团早该拔营,杀进奥古斯特公爵的封地,以便控制住码头航运。

“无正当理由,各国骑士团不得对信徒动武。”这可是圣座的绝对底线,他有的是办法让不遵守的人付出代价。

私底下,鲁道夫知道瑞克公爵给圣城送去了难以计数的捐献。圣座,乃至整个教廷,都被大撒金钱的公爵堵住了嘴。他瑞克公爵哪来那么多钱?鲁道夫想破了脑袋,也得不出结论。

送走了骑士统帅的公子,又迎来了更意外的情况。骑士团正跟奥古斯特公爵的私兵武装对峙,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公爵家私兵被背后杀出的直属军团打的猝不及防,逃回了城堡,闭门不出。走进大团长书房的军团指挥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濒河城失守,骑士统帅被俘,一众勋贵战死,兰开斯特伯爵下落不明。鲁道夫震惊的说不出话,男爵领是他给骑士团讨的根据地,随着奥古斯特公爵加入了叛军的阵营,已成了最前线。打或不打,都由不得他了。

“撤回来多少人?”鲁道夫试着估计敌我形势,瑞克公爵有舟师之利,顺流而下进入奥古斯特公爵领用不了几天。再放下军队,便能威胁帝国腹地。到那时,这座城堡就真的成前线了。

“阁下,这已经是全部人了。”鲁道夫领着军团指挥登上城堡的哨塔,从高处能更方便的查看在外扎营的军团。他没一会就数完了下面的帐篷,大团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以区区一个骑士团,对抗两个公爵领加上若干大小贵族,据说还有东方人?鲁道夫一拳砸到墙垛上,疼痛使他瞬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大团长丢下不明所以的军团指挥,冲进了书房。他摊开信纸,羽毛笔蘸好了墨水,刚劲有力的字印在了纸上。

东方人,异教徒,完美的开战理由。一封信很快写完,大团长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不小心洒上了几滴墨水。他捏起一撮细沙补救,经过了短暂的思考,他又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他有了更好的创意。

重新写好的信被分成了三份,抄本将由一个骑士小队送去给瑞克公爵的东方客人,他不认为公爵会为难送信的骑士。原文则将与大团长的报告一起呈送给圣座,最后一份由信使带进都城。他绞尽脑汁,想好了题目《教会骑士致蒙古可汗的一封信》。

信写的大义凛然,引经据典,严厉谴责东方人背弃两千年前的血盟,不宣而战,破坏了与西方诸国的和平。大团长相信会在教廷取得轰动效果。他特地询问了家里有亲戚涉足海贸的部下,确保了没写错东方国家的名字。

他将成为一个卫道士,一个爱国者。即使国难当头,大团长也不忘捞取政治资本。

罗纳河并不直达都城,梅森惦记着怀孕的妹妹,与妹夫和法师提前下船。船长站在岸边挥别了他的船员,瞧着曾经的伙伴渐行渐远,梅林眼睛不争气的红了。史蒂夫拍拍大舅子的肩膀,拉着他继续上路。一天没进骑士团的占领区,他们就一天没脱离危险。

史蒂夫承认大舅子攒了不少钱,可有些地方,用钱也买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他本想买三匹马,结果农夫爱莫能助的摊开手,表示他只有一辆马车。史蒂夫看得出大舅子想往前走走,再碰碰运气。讨价还价进行到了关键时刻,买卖双方都被一阵喘粗气的声音吸引了,躲在树荫下的法师低着头,汗水在他跟前的泥地上,积成了一个小水洼。

农夫得意的瞄着体力不支的胖子,谈起他跟这老驮马很有感情,面露难色的把价格又抬高了一倍。

交易完成,皆大欢喜,除了梅森。大舅子点点钱袋,很为难的问史蒂夫,能不能先在他们家住段日子。

史蒂夫骑士算得上相貌堂堂,否则他也没本事打仗的同时,把未来的老婆给勾引到手。可惜安德莉亚贫寒的出身确实造成了一点困扰,让他沦为某些人的笑柄。他看着梅森的后背,大舅子头上顶着农夫送的草帽,负责赶马车。路过的骑兵都懒得看他一眼。史蒂夫摸着腮边浓密的胡须,他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脱离了盔甲和马刺,骑士跟乡下人并无太大的区别。

谁会关注我们呢,骑士自嘲的想。象征身份的法杖和袍子都丢在了濒河城,山姆被迫穿着不合体的衣服,因为酷暑而瘫倒在车厢里,看着就是个流浪汉。

唯一盘问了他的,反而是骑士团的兵。对方眨巴着眼睛,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好容易认出了史蒂夫,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骑士挠着胡子,有点不好意思。

听到他儿子正在来城堡的路上,鲁道夫仅仅只是冷淡的“嗯”了一声,又把头埋进信纸。通报的人觉得打扰了大团长的工作,自惭形秽的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他对儿子的感情很复杂,史蒂夫不顾他的反对,坚持娶了乡下女人,把鲁道夫气得够呛。她叫什么来着?大团长整整在办公室踱了三圈步,才想起儿媳的名字,安德莉亚。好在身为骑士团的一把手,他能用宗教戒律的名义,推掉社交场的应酬。

大团长是不敢去,他怕被人笑话。自家的血统能上溯几百年到帝国初创之时,妻子家也同样,光荣的过去,是要在子孙身上断了。

都怪史蒂夫的任性,大团长的心思乱了,他索性推开门往外面走。

儿子站在门外,看样子也正想往里面进。

父与子都僵住了。若非有外人在场,也许两人会站到其中一人先倒下。

“回来了?”父亲先开了口。

“嗯。”儿子接腔。

如果这场不尴不尬的重逢继续下去,山姆肯定站不住。胖法师浑身痒的难受,身上的衣服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况且他几天没能好好吃饭了。法师肚子里的动静如同雷鸣,打断了父子间的谈话。

反正他们也没说太多,史蒂夫简单的介绍了他的法师同伴山姆,以及帮助他逃出来的大舅子梅森。船长以一个讨海人惯有的热情向亲戚伸出了手,旁观的法师眨了两次眼睛,大团长才握住摇了摇。场面并未让人觉得不适,双方都表情自然的收回了手。梅林激动的满脸通红,为妹妹能嫁入这样的大贵族家而沾沾自喜。

史蒂夫看看大舅子,还是觉得必须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

“父亲,安德莉亚她,怀孕了。”站在房间正中的父亲脸上毫无变化。过了好一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没听见时(史蒂夫说的很小声),大团长说话了。

“知道了。”他边说着边走回书桌,稳稳的坐到椅子上,拿起了羽毛笔。

法师肚子里的响声,及时给史蒂夫解了围,他站起来说要带着同伴去找吃的。大团长头都不抬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门重新关上了,鲁道夫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想到了妻子,儿子是她用命换来的。大团长拿着羽毛笔发了好一会的呆,他下定决心似的把笔尖戳进了墨水瓶。

“安德莉亚……”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他却浪费了两张信纸才书写正确。

信使又有的忙了。

第四十七章:圣城之下

她本以为能见到什么场面呢?教皇把手按在玛雅的头上,祝福黑暗精灵?精灵问自己,难道不该如此吗?为了礼仪的需要,她穿了全套的白甲,只少了头盔。如今盔甲的每个部分都成了前进的障碍,随着她冲刺的动作“叮叮咣咣”响个不停。觐见厅很大,黑暗精灵太远。位于大厅中央的教皇举着泰拉之矛,神器也发现了敌人,矛尖闪烁的金光不亚于外面的太阳。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跑。教皇一脸专注,像是执行神圣的仪式,玛雅被捆住了手脚,在地上恐惧的挣扎。

都疯了吗?眼看着长矛即将刺进玛雅的身体,精灵大喊:“住手!”其他人的确愣住了,然而圣座根本没停,快要来不及了。她摸到了剑,一个疯狂的主意闯进了大脑。我怎么能向圣座出手。她手按住剑柄疯狂的奔跑着,觐见厅的守卫早注意到了精灵的动作,纷纷拔出了剑,挡在圣座身前。难道我要向这些人动手吗?到了最需要思考的时候,她却没了那份闲暇。

克里斯蒂娜跑的很快,她再不停步,马上就会一头撞进明晃晃的刀丛。护驾的守卫遮挡了视线,她看不见教皇的动作。克里斯蒂娜凭着本能行动,把剑抽出了剑鞘。佩剑刚往上移了几寸,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给盖住了。是哈特曼,她慌里慌张的忘记了老牧师的存在。

他怎么跑得了这么快?里昂夸过精灵的速度,无论是两人追逐打闹,还是正经比试,精灵的反射神经都非人类可比。但老牧师轻松的追上了她,甚至没喘气。

”别着急,小姑娘。“牧师温言相劝,自己走向前。现在她比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类年纪都大,已经很久没人叫过她”小姑娘“了。克里斯蒂娜呆立在原地,精神上,她想要去解救修女,可她的身体不怎么听使唤。对面的守卫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牧师往前走,却动不了哪怕一根手指头。

哈特曼不耐烦的拨开了碍事的长剑,好像杀人的兵器不过是些树枝。他走近了以教皇为首的小圈子。位高权重的大主教和高阶修女们,不由自主的给哈特曼让路,只剩教皇独自举着那柄神圣的长枪。

“快放下,今天没人会死。“老牧师的口气不像是跟圣座说话,他说的轻描淡写,像是训斥一个抓着玩具的小孩。

“滚远点!没人能妨碍正义的执行!“教皇面目狰狞,每一个词都伴随着大量的唾液飞出。

”放下,约瑟夫,我只说最后一次。“哈特曼直呼教皇的名字,走上前握住了圣矛。他的碰触如同冰水淋上了篝火,扑灭了矛尖闪烁的金光。圣座当场栽倒,与躺在地上等死的修女并列。

“卢克,对,就是你,把约瑟夫扶起来,带他回去休息。还有你,苏珊,别张着嘴像条快死的鱼,给这可怜的姑娘松绑。大家都动起来。“老牧师叫出了所有人的名字,将他们指挥的团团转。很多人被动的接受着命令,像鹅卵石般圆睁的眼睛,则表现了他们内心的困惑。

作为在场的人中最年长的,克里斯蒂娜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个连教堂都没有的乡村牧师,竟然让教会高层俯首帖耳。

记忆里温文尔雅的圣座怎么成了宗教疯子,他为什么要杀修女。精灵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她扶正了佩剑,走上前帮忙收拾荒唐过后所遗留的残局。

姑娘们被领到了会客厅,两人刚坐好,负责接待的修女就离开了,随手关门的声音吓的玛雅差点跳起来。黑暗精灵把手藏在桌子下,克里斯蒂娜只能从她的表情,来了解玛雅内心的恐惧。

“没事的。“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精灵把自己的手伸到桌下,搭到了玛雅手背上。

黑暗精灵露出了紧张的笑容,她嘴巴动了动,正要说话,门被推开了。修女端着个方形托盘,里面放着面包,酒和其它一些小点心。玛雅的眼睛死盯着修女不放,直到她离开,看样子黑暗精灵又不想聊天了。

”这种蛋糕看起来很好吃,你尝尝。“精灵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为了玛雅她非挺住不可。克里斯蒂娜用叉子叉中一块方形蛋糕,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她瞄了黑暗精灵好几眼,对方才勉为其难的拿起了一块小圆面包,从她咀嚼的动作便能看出,她都没尝出味儿来。

至少没人来收走我的剑,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往上翘,周围也没有穿盔甲的人特有的沉重脚步。两人闷头吃着托盘里的食物,克里斯蒂娜很想讲点笑话以活跃气氛,但她不会。逗美丽的女孩发笑,是里昂的工作,而她属于笑弯腰的那一类。

那家伙倒好,陪着公主逍遥去了……她想起了维多利亚公主殿下,一个有着褐色长卷发的大眼睛女孩。叉子的力度不小心加重,弄掉了蛋糕上的草莓。精灵叉了几次,才把逃出生天的红色草莓送入口中。好甜啊,她对同伴笑笑,示意她也尝尝。

玛雅木然的把草莓蛋糕放进嘴里,非常缓慢的嚼着。高等精灵叹了口气,尖耳朵也随之塌了下来。

南方国度的夏天比都城要热得多,而且闷。艾米莉羡慕的看着街上女人时髦的打扮,半透明的丝绸配合大胆的裁剪,既展现了女性魅力,也保护了她们不至于中暑。相比之下,她皱着眉头打量着身上的法师袍,领子的开口露不出锁骨,长及地面的下摆,腿部的开叉刚超过膝盖。她还穿着双长筒靴,而非本地男女都穿的露脚趾的凉鞋。

艾米莉冲进了她看见的第一间酒馆,挑了个靠窗的座位,虽然也没享受到凉风,但好歹躲过了毒辣的太阳。

”要点什么,亲爱的?“女招待扭着腰肢旋到她身旁。本地人说话都软绵绵的,女招待更进一步,甜的发腻。

“你们地窖里的葡萄酒,如果不冰就别抬上来烦我。“艾米莉拍出一枚金币,她不太会说南方王国通用的语言。法师特意看着女招待,确保她听懂了。

”马上就来。“金币让女招待两眼放光,她赶快捏到手里,艾米莉很确定她本来想要用牙咬的。但是嘛,法师得意的想,我的法袍,我的戒指,我腰上的匕首,我的长筒靴,哪一件不是高档货?

她用食指敲着桌子催促,女招待屁颠屁颠的跑开了。等她再次回来,手上端着酒,附带了一整盘的熏肠。艾米莉无视了香气扑鼻的肉肠,端起杯子尝了下。嗯,确实很冰,她又喝了一口。

正当法师准备试试熏肠,有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旁边。

”女士,不介意我坐下吧?“男人的帝国语跟他的黑色卷发一样别扭。

“介意。“法师头都不抬,一点脸面也没打算给他。

“哦,别这样嘛。“卷发男老脸厚皮的坐下了,害得艾米莉很不舒服。没几个女人愿意在陌生男人面前进食,特别是漂亮女人。

在艾米莉把他赶走前,男人丢掉了嬉皮笑脸的无赖面孔,他颇为神秘的说道:”这位女士不想买点好佣人吗?我看你挺有钱的,却连个帮忙拎包的都没有。“

”买佣人?“艾米莉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眼。

“对呀,不管你想要哪种类型的,我这里都有。小男孩,小女孩。“他故意停顿了下,“帅小伙。“卷发男人挤眉弄眼。

杰克吐出了嘴里的树叶子,向小娜求情。他说不快点攒够路费逃走,店主就会把那个叫莉莉的女孩卖给南方阔佬当小妾。

半魅魔艾薇理直气壮的说她杀的两个农夫都是坏人,因为他们想要把她和小里昂卖到南方去。

啊哈,我明白了。法师高深莫测的冷笑一声,喋喋不休的卷发男知趣的闭上了嘴。

“那个,小男孩,小女孩,帅小伙,我都想要。”艾米莉再次端起酒杯,用杯子遮住了嘴巴,只留下眼睛看着对方。她无聊的很,不介意在圣城里揪出一窝奴隶贩子,想想看那些道貌岸然的牧师们会作何解释吧。

“太好了,包你满意。”卷发男兴奋的搓着手,丝毫不知他已大难临头。

第四十八章:格林的十三军团

撑过了恶龙战争那种高达的三分之一死亡率,又跟随精灵圣骑士打满了绿皮讨伐战的全场。一结束了都城的凯旋式,归乡的格林便在整个边境行省,及毗邻的威廉姆斯男爵领闯出了名声。然而他之所以能顺利接下沃克的位置,靠的还是圣骑士克里斯蒂娜的推荐信。

很多时候,一个人能否得到晋升,靠的并非自身实力,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比如现在,格林先生又交了好运。

他规规矩矩的双膝跪地,低垂着头,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咯疼了他的膝盖。他却不仅不敢动,连吸气都不敢太大声。剑刃分别扫过他的双肩,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发话了。

“起来吧,格林爵士。”皇帝把剑交给一旁的禁卫,他伸出了右手,食指上那枚厚重的金戒指,刻有帝国鹰的图案。

驻防边境省的第十三军团的军团长布鲁克格林,克服了跪得太久而麻木的双膝,再次亲吻了皇帝的戒指。

珍娜会高兴疯的,女儿们也一样。当着皇帝和帝国一众高官贵族的面,他可不敢自我陶醉太久。格林低头退到旁边,早已迫不及待的老友麦克走上前,麻利的跪倒。腿甲撞击地面,发出了令人侧目的响声。他一脸期待的看着禁军双手捧住的剑。

“嗯,嗯。”首相干咳了几声,格林立刻横了他一眼。粗汉麦克总算反应过来,高昂的头深深低下,几乎要埋进胸口。册封仪式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麦克哈维纳尔骑士,嗯,哈哈哈哈。”麦克笑的停不下来,他再次翻开了箱子,摆弄着里面赏赐的全身甲。他又瞄了眼衣柜边的穿衣镜,心痒难耐的想要再穿一遍。

“你快点吧,宴会就要开始了。”格林对着镜子,整理好软帽上的白羽毛,又拉了拉左边的披肩,确保衣服没有褶皱。他真不习惯这身打扮,腿上的紧身裤就没让裆部舒服过,更别提那双夹脚的尖头鞋了。

如果成为贵族意味着天天穿这种鬼玩意,他还不如领了退休金买个庄园好好养老。格林扶正帽子,以使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卖艺的。

门被敲响了,外面的走廊有人在问:“大人们,准备好了吗?”

格林必须用手指头警告,才止住了麦克新一轮的自鸣得意。他拉开门,走廊里站着皇室总管罗根,格林礼貌的告诉对方马上就好。总管眉头紧皱的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很想说什么,但最后放弃了。他丢下一句话“请尽快。”便带着随从转身离开。

“听到了吗?人家都叫我们,大人。”麦克在镜子前试穿他的新衬衣,不看脸,只从晃动的背影便能知道他有得意。

“那么,麦克,大人,能请你快点吗?”格林罕见的用上了军团长的腔调。效果立竿见影,麦克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很快扣好了衬衣,又把自己往红色的紧身裤里塞。裤子真的太紧,他边穿边抱怨,不仅是裁缝,他连自己那双多毛的腿都骂上了。

军团长的位置在公主的右手边,麦克则坐进下面的长桌,他的十几个部下也如此。整个十三军团的指挥层都接到了邀请。格林用眼睛挨个扫过长桌上的部下,提醒他们记得这是在哪里,和谁吃饭。

“格林爵士,菜还对胃口吗?”公主是个热情的主人,皇后因为身体不适没出席晚宴,王子又年纪太小,只会忙着吃盘中的食物。她一力承担了皇宫女主人的职责,祝酒词说的滴水不漏。格林想到了他的两个女儿,大女儿玛丽安不比公主小太多,却跟公主完全没法比。

“味道非常好,殿下。”从公主口中听到“爵士”这个称呼,他心里紧张的一咯噔。以后再慢慢习惯吧,格林叉起了一块淋了奶油的烤鹌鹑,尽量无声的咀嚼。

“听说你参加过恶龙战争,真是身经百战呢。”礼貌性的聊天还在继续。

“你过奖了,殿下。”

一道炖鳕鱼被端上来,仆人本该直接送给公主,但公主做了个手势,一盆热腾腾的鳕鱼放到他面前。格林犹豫了半天,在公主鼓励的眼神下,他才拿起银制的小勺,舀了点汤喝。皇家对他可真是无微不至,这等礼遇弄得格林都有点无所适从了。

宴会厅的正中央,并未摆放任何的桌椅,反而是做了个凸起的四方形舞台。一个表演完抛剑的小丑刚下去,换上来一位女诗人。她很漂亮,身材亦是迷人。格林花了点时间才把眼睛从她的紧身裤上挪开。

诗人嘴里说着要为第十三军团献上一曲,她特意转向格林,微屈了膝盖。格林赶快站起来,客气的还了礼。他虽然不明白为何公主突然有点不高兴,可皇帝看诗人的眼神,他并未错过。毕竟只是个新晋男爵,万事都得陪着小心。

女诗人的歌声很有穿透力,虽说是献给军团的,但歌词里处处都提到了那个高等精灵。宴会厅安静了下来,连粗汉麦克都听呆了。一曲终了,皇帝笑容满面,带头鼓掌。公主却只是很冷淡的拍了两下手巴掌,应付了事,连带着格林都不敢太用力。

“爵士,你跟随了克里斯蒂娜小姐很长时间?”公主又来搭话。

“嗯,是这样,殿下。克里斯蒂娜小姐非常的勇敢,她……”说起自己的恩人,格林也不自觉的话多起来。

可惜公主的兴趣并不在精灵的武艺和战绩上。她虚应故事的点着头,涵养良好的等格林说完。

“她是不是非常漂亮,很有吸引力?以你作为男人的眼光看。”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但提问者是公主殿下,谁又敢拒绝回答。

“克里斯蒂娜小姐的美貌,是我从未见过的,殿下。”格林老老实实的说着,公主却并未看他。格林见公主的视线越过了桌子中间的皇帝,放到了陪着王子的勇者身上。

这样的眼神,他也在大女儿玛丽安那里见识过,格林识趣的闭上嘴。公主的眼睛里比玛丽安多了些内容,她的倾慕里混合着深深的失落。

新晋男爵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眼前的菜肴,他让仆人把新上的乳猪放到了公主面前。格林亲自操刀,替公主切下了最好的一块。冒着烟的猪肉放进了盘子里,公主谢过了他,切下了指甲大小的一块,送入了口中。

她再次看向了勇者的方向,格林轻轻叹口气,脑中浮现出了一个高挑美丽的金发精灵。他为公主难过了一会,旋即又想开了,年轻时谁没在爱情上栽过跟头。

格林端起酒杯,朝着下面长桌的部下遥遥举杯。他希望他们都吃的饱一些,别喝的太醉。皇帝调动边境军团来都城,可不只是为了封爵和宴请的。

第四十九章:父亲

这屋子他很熟,他熟知它周围的一切,就像自己的家。前面不远是个花园,屋后有条栽满梧桐的林荫道。事实上,他刚从那条小路走过。他也熟悉它内部的构造和陈设,以及它的女主人。这也导致他即使明知对方不在家,仍然纠结了好一阵才把手放到门环上。

敲了两次,也没人来开门。是出去了吗?他感到有点失望,可也松了口气。他决定再敲最后一次。刚刚抬起手,门自己开了,门后是位棕色长发的女孩。或许不少人会觉得她挺漂亮的,甚至有几分可爱。但每次里昂见到这张脸,都会不由自主的打冷颤,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小里昂在吗?艾薇。”这么问活像个白痴,但谁叫精灵先于他给儿子取了名字。

“他在睡觉。”女孩冷冰冰的语调,配合半开的门,摆明了不想让他进去。

但里昂有必须来的理由。

“我就要带着军队出发了。”里昂如实相告。

“哦,这样啊。”女孩的表情没一丁点变化。

对于女孩糟糕的态度,里昂心里有数。他登门取消婚姻,惹得精灵大哭大闹了一场,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保姆。自然选择了跟女主人同仇敌忾。

勇者有备而来,他不打算吃闭门羹。

里昂晃了晃左手的玩具,又抬起了右手提着的一袋香料,这可是他从皇宫厨房顺走的私货。听说克里斯蒂娜从乡下带来的小保姆挺喜欢做菜的,哪有一个好厨子会拒绝东方的舶来货。女孩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证明了他的推测。里昂有点得意,他最擅长揣摸女人的心思了。

儿子躺在克里斯蒂娜的床上,斜着身子歪着头,睡相非常糟糕。艾薇告诉他,自从精灵走后,小里昂就赖上了这张床,说有“妈妈”的味道。

妈妈?孩子,你的母亲是酒馆女招待菲比……里昂把新买的木头玩具放到了柜子上,他俯身替儿子把踢开的被子拉好。夏日午后的气温让这个动作没太大意义,但身为一个糟糕的父亲,他又能做什么?

你母亲死了,我只来得及救下你,然后我也……地狱里经历猛地涌向他,拉肢架,剥皮刀,那些非人的狱卒。他一定是咬了很久的牙齿,没准还捏着拳头。等他回过神,保姆已经站到了床边。艾薇神色警惕,用后背挡住了熟睡的小里昂。

我好歹知道了儿子有个关心他的姐姐,里昂无可奈何的咧嘴苦笑。一阵刺痛让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否则指甲就快戳破手心了。保姆的身高只到他胸口,但女孩显出了能轻松撂倒他的自信,对此他有些困惑。

对儿子的探视因为自己的失态无法进行下去,勇者只能狼狈的走出屋子。保姆很不客气的在他脸前摔上了门,让里昂吃了一鼻子灰。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做,里昂自我安慰着,离开了克里斯蒂娜的家。

他手下的士兵行军打仗是没得说,个个都是好手。但自从踏进了首都的大门,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就缠上了长年驻扎边境的土包子。满街含笑的姑娘,酒馆免费奉上的好酒,都城的热情让人招架不住。最后连妓院都跳出来凑热闹,说给十三军团的大兵打折。从那时起,男爵大人的军团便不战自溃。

格林派出了全部的队长,在都城展开地毯式搜索,妓院,酒馆,乃至垃圾堆。挖地三尺去找他的部下。又因为队长们本身就人生地不熟,误闯误撞的便进了某些地方。至于结果嘛,用一位老鸨的话来说“男人只要长了下面那玩意儿,就软弱的不像样。”格林尽管很不爽,但他承认老鸨说的没错。

看了稀稀拉拉的点名队列,格林发了火,再次派出所有的军官。翻遍了全城的销金窟,连拉带踹的总算把军团人数大概凑够了。虽说还有些人被警卫队抓起来关在监狱里,为此麦克正跟警卫队的队长交涉,但影响不到大局了。出征的仪式就在下午,他没时间等那帮惹祸精。

出了监狱,我这里还有鞭子等着他们。格林男爵恶狠狠的想。

临时驻地的营门外起了一阵骚动,他本以为是麦克带着人回来了。结果看见了里昂,和一个穿着宽松白袍,有几分老学究气质的法师。

“是格林大人吗?”马背上的勇者发问。等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翻下马鞍,帮助身后的法师下马。

法师掀下了兜帽,暴露了她的性别。格林心里其实很高兴,宫廷法师兼任皇帝的信使,某种程度也算得上监军。这说明十三军团得到了上面的重视。

“阁下能来,是军团的荣幸。”他欠身跟勇者握手,又向女法师伸出了手。

“敢问女士尊姓大名。”

女法师浅笑了下并不说话,她的握手倒是很有力度。格林楞了下不知该怎么继续,所幸勇者及时帮他解围。

“我的礼貌到哪儿去了?请容我介绍,这位是海伦娜维克托。维克托公爵的小女儿,一位很有才能的魔法师。”

维克托家是帝国的大贵族中,罕见的具有魔法天赋的家族,这点奇闻轶事格林也有听过。他面上用力点着头,却赶紧松了手,这位大小姐可不太像是热衷交际的类型。万一她不高兴了把我变成青蛙怎么办?格林陪着小心又看了看她,公爵的女儿留着一头长而卷的金发,心型脸蛋上有着高挺的鼻梁,大而圆的眼睛,以及丰润的嘴唇。

又一个漂亮女人,格林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别看过头冒犯了人家。士兵们还在队列里等,他领着勇者和法师往前面走,出征的仪式就快开始了。

都说三岁多的孩子最难管,论起烦人的程度,比幼儿期有过之而无不及。艾薇没见过婴儿时期的里昂,但她非常同意这个观点。里昂一睡醒看见了桌上的玩具,就问个不停,从是谁送到,到花了多少钱,在哪里买。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半魅魔招架不住,她干脆跟里昂说:“你爸爸就要领着军队出去了,要不要到外面看啊。”

小男孩当然说好了,难道他还会有别的想法不成。

才一走到街上,艾薇就后悔了。里昂扭动身子挣脱她的双手,混进了围观的人群里。军队正在街道中央行进,首先是步兵的队列。当兵的昂首挺胸,盔甲擦的能反光。艾薇可没闲心看风景,她个子不高,视线里尽是陌生的背影。她扯过几个小男孩,可惜都不是里昂。

艾薇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骑兵来了,要是这时候里昂冲出去……魅魔绝望的几乎想变出翅膀,飞到高处去找小里昂的踪迹。周围的人兴奋起来,很多人开始喊“屠龙勇者!”,“里昂!”之类的字眼。

艾薇抬起头,人墙屏蔽了她的视野。有人在喊:“爸爸,爸爸!”

半魅魔凭着蛮力硬拨开人群,一把抱起里昂。小男孩在她怀里向走来的骑兵挥着手,“爸爸,爸爸”的喊个不停。

整个仪式在里昂抱起他儿子时,达到了。

所以也没人留意到勇者发红的眼圈,只有离得最近的艾薇看到了。半魅魔感同身受的抹起了眼泪,心里对里昂的怨气消了大半。

也许勇者没她想得那么不堪吧。艾薇接回了小里昂,以便让脱节的队伍恢复秩序。

“爸爸要去哪儿啊,姐姐。”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小里昂又接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艾薇只能抱紧了男孩,她没有答案,因为半魅魔并不像人类那么擅长撒谎。

第五十章:同情心

人类的所有设施都对矮人充满了恶意,至少弗林特如此认为。太长的凳子,太高的门环,高度不合理的墙垛。

弄这么高,也不为弓手着想。哼,本来三百个矮人弩手就能守住这面墙,可当他们来后,最大的敌人却是人类愚蠢的设计!弗林特踢起城墙上的碎石子,满意的看它顺着楼梯滚下去,砸到了底下某个倒霉鬼的帽子上。

中招的人忙于向行进中的军队叫好喝彩,无暇顾及矮人的恶作剧。弗林特索性搬来个装箭的木桶爬上去,一番折腾后,总算找到了个满意的视角。

“嘿,小伙子,你都不知道给长辈让位置吗?”某个年轻的士兵向墙下的队伍挥着手,他大概看到了自己的朋友,手舞足蹈的特别激动。几次把手擦到老矮人的鼻子,逼的弗林特发声抗议,才能继续不受阻碍的在人堆里找他的老友。

哦,天呐,但愿他别在战场上打扮成这样。里昂穿着身装饰过度的盔甲,满脸笑容的向两旁翘首以盼的民众招着手。他头盔上是一个?老矮人眯起眼睛,好容易看清了是条横卧的龙。哈,真是屠龙英雄啊。老矮人一脸坏笑。然而等看到里昂身边的骑手,弗林特的笑容消失了。

是个女法师,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法师,一举一动充满了富家大小姐的做派。法师面无表情的通过了激动的人群,连手都懒得抬。她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就像座移动的冰山。可惜弗林特见过更高傲的,最后还不是都跟里昂那小子……

他去过克里斯蒂娜家,知道里昂跟克里斯蒂娜解除了婚姻。但听保姆的意思,精灵似乎没答应。

傻丫头,这不是给你准备的男人。一想起精灵,矮人的心仿佛沉到了靴底。里昂身边每出现一个漂亮女人,对精灵都是一次折磨。

她是个好姑娘,但她对男人的品位实在太差。老矮人觉得他看够了,正要从木桶上跳下来。

“弗林特!”里昂看见了他,喊着他的名字。屠龙英雄的动作也引得别人跟着他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矮人身上。

听到不少人类叫着“火炉大师”,矮人只有应景的抬起手,他与城墙下的里昂对视,老朋友眼里的意思清清楚楚。跟我一起走吧。里昂盔甲上的反光晃得老矮人头晕,他再次坚定的摇了摇头。

在酒馆里,弗林特就拒绝了里昂一次。

公主在经过了长时间托着下巴观察里昂后,险些做出了亲他侧脸的举动。好在她及时停下来,装作喝醉钻到了桌子底下,引发了一阵紧张的笑声。

装作女招待的修女扶起了公主,陪着她去方便。公主满面潮红,也不知是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了,还是因为没鼓足勇气亲上那么一下而遗憾。

矮人确定只有他留意到了公主这个动作,其他人出于礼节都不太敢盯着公主看。里昂则忙着跟老矮人聊当年一起冒险的事,正说到兴头上,也没注意到公主的情不自禁。

桌上只剩下了矮人和里昂,矮人回忆起了一个新的细节,刚打算拿出来分享。

“弗林特,跟我一起去吧。”里昂收起了笑脸,变得非常严肃。

“什么?”弗林特一向不适应人类这种急躁的性格。

“加入我的军队,帮助我打败瑞克公爵。”昏黄的烛光下,里昂的眼里竟然闪出了一抹亮色。矮人差点以为他也有了夜视能力。

“咳,你知道的,我们的国王严禁矮人参加人类的内战。”弗林特喝了口麦酒,借着酒杯掩护重新看里昂的脸,他眼里的亮光不见了。

看来只是我老眼昏花咯,矮人脑子里迅速冒出了铜须堡几位有名的眼镜师傅,我也终于到这个时候了,戴着眼镜坐着摇椅一天天老去。

“这早就不是内战了,东方人也有插手。”里昂靠回座椅,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东方人也是人类啊,小子。”矮人喝完了一整杯,他抹了把胡子,“别忘了我族的王也跟东方人并肩作战过,要不是东方人的战车,他没准就死在食人魔手里了。”

“那都是两千年前的事啦!”里昂一掌拍在桌子上,引得一帮装作顾客的警卫紧张的站起来,向他们这里张望。勇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抱歉的摆摆手,示意一切正常。

“对你们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对我们来说,那是代代相传的枕边故事,每个矮人生下来就会从他妈妈那里学到的东西。”矮人有点吃惊,他从未见过里昂大发脾气,即使在龙穴里。

“聊什么呢?”公主被人扶了回来,在靠近椅子前,她挣脱了修女的手,坚持要自己坐下来,结果险些坐到里昂大腿上。这个插曲打断了老友之间进一步的争论,弗林特感到很庆幸。

他又将木桶挪到了外层的墙垛,矮人重新站上去,刚好来得及看见里昂出了城门。矮人冲着老友的背影喊道:“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家里那傻小子的!”话才出口,弗林特就有点后悔,担心被拒绝的里昂会赌气不理他。

勇者在马背上朝城墙上的老矮人用力挥着手。他说了句什么,被靴子踏地的声音,军官的口令,周围人群的告别声给盖住了。老矮人把身子探出城墙都没能听到,弗林特想再跟里昂说句话,但他已转过了身。

里昂身后排成长龙的军团走出了城门,掌旗兵高举的红色鹰旗上绣着一个金黄色的数字“十三”。矮人为他的老友向莫德尔祈祷,虽然他不确定熔炉之父是否会垂青于人类。

矮人仿佛能看见铜须堡的家在向他招手,妻子琳恩的坟还等着他去照看,但他不能走。弗林特在见到他的傻丫头前,是不会离开都城的。他没有子女,即使用矮人的标准,他和精灵也相处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无形当中把精灵看作了他的女儿。

只是他从来不会承认,每当铜须堡有人调侃火炉大师跟精灵过往甚密。弗林特一定会大声的呛回去,诅咒发誓他绝对不会给那些背信弃义的尖耳朵一点面包屑,哪怕他们就快要饿死了。

人类不会面对自己的内心,矮人又何尝不是。

但在傻丫头回家前,火炉大师也得吃饭啊。矮人凭着几年前的记忆,朝着曾工作过的盔甲店走。其实他能去任何一家武器店,没有店主会拒绝一位矮人大师,但弗林特是个念旧的人。

一个小女孩撞上了他,被矮人结实的体型轻易弹开。小女孩摔倒了,一头乱糟糟的红色长发散开来,遮住了她的脸。

“你这孩子就不会看看路吗?”矮人嘴上抱怨着,伸手拉起了小女孩,帮她拍掉衣裙上的灰土。这毫无必要,女孩身上灰扑扑的裙子早已脏的分不出颜色。

“谢谢你,先,矮人先生。”小女孩结结巴巴的道谢。

矮人想在太阳落山前,去敲定他工作的事情,便没再理会小女孩。这时,一位路过的警卫越过了矮人,拦住小女孩一把拎起了她。破旧的裙摆露出了小女孩的衬裤,她一手拍打警卫的胳膊,一只手往下拉住裙边。

女孩的尖叫引起了一干路人和弗林特的注意,矮人承认他有点爱管闲事,否则当初也不会认识精灵了。

“这是个贼!矮人先生,好好看看地上吧。”警卫已经掏出了绳子,捆住了女孩的双手。顺着他的指引,矮人见到了自己的钱包。他本想去捡的,结果女孩大哭起来。

“求求你,别让他抓走我,我不想被卖去南方。”围观的人群听到了“贼”字后就散开了,至于小女孩下场如何,没人关心。现场只剩下了矮人。

“谁说要把你卖去南方,你污蔑都城警卫队是人贩子吗?”警卫不屑一顾,手上一提就要带小女孩走。

“等等,那你们会怎么处理她?”矮人的软心肠发作,他拦住了警卫。

“当然是吊死啊,最近的小贼多到监狱关不下。”警卫看着他,说的轻描淡写。

“呃,这位好心的警卫先生,其实那个钱包并不是我的。”矮人痛恨贼,但他更痛恨吊死小孩。警卫拉扯小女孩的裙子,不小心暴露了女孩刚刚发育的胸部。矮人看着女孩哭花的脸,她还这么小。

警卫皱着眉头,他抬头看了眼西沉的太阳,冷笑一声把女孩丢向矮人:“随你便吧,矮人先生。”警卫捡起了地上的钱包,用手掂了掂,似乎对里面的重量感到满意。他玩笑似的朝矮人鞠了一躬,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说了,你不用跟着我。”矮人垂头丧气的在街灯下拖着步子,红发女孩跟了他一路,害得他没法专心找工作。

“矮人先生,我会报答你的,我,我……”小女孩咬咬牙,脸上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你想要我吗?这也可以啊。”

“莫德尔啊!”弗林特捂住了眼睛。每次来都城,人类总是给他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惊喜。

我真的该回铜须堡了,在被这帮人类气死前…

第五十一章:莉莉

精灵在门外等了很久,她倚着刷的雪白的石墙弄得两腿发麻。又坐到走廊边的木凳上,直到再也维持不了淑女的坐姿。然后她重新站起来,沿着走廊的一头走向另外一头。靴底撞击地砖的声音越来越响,长寿种族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当她再次走到了门边,精灵停下来,准备闯进去。

漆成金色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哈特曼先于其他人走出来,他看到了精灵手上的动作。老牧师笑着摇摇头,像是见到个顽皮的女孩,而非全副武装的圣骑士。他让到一边,好让克里斯蒂娜能看见她最想看见的人。

玛雅仍穿着那件经过裁剪的修女袍,圣母像也照旧挂在胸前,只是她额头上多了个东西。一条长矛状的金色吊坠,纯金的细线环绕着她的白发,固定住了这微型的泰拉之矛。

修女神色如常,就像是她们刚刚到了圣城,完全不像曾倒在圣座脚下为自己生命而挣扎的受害者。她走上前,直面等待了多时的精灵。

“我体内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她想要占据我的身心。”她脸色瞬间变得非常苍白,眼看着就要说不下去了。老牧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修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来圣城,就是想得到救赎。”

尽管内心有很多疑问,但圣骑士决定先关心同伴:“你感觉怎么样?”

玛雅感激的看了哈特曼一眼,她握着圣母像柔声说:“我想我已经得到了救赎。”

老牧师回答了精灵剩下的问题,这期间修女只是站在旁边,安静的像只乖巧的猫。精灵不时投以担忧的眼神,她都回以微笑,只是安心的神色下也藏着深深的倦容。宫中的修女问她们是否需要休息的房间,克里斯蒂娜婉言谢绝,她还有几百个孩子和一个神经大条的法师要操心,不能自顾自的在宗座宫睡大觉。

修女坚持跟她一起走,得到救赎的欣喜并未冲淡觐见厅里恐怖的经历。哈特曼也用与精灵相同的理由拒绝了留宿的邀请。

迎接三人的是一大帮惊慌失措的孩子,和羞愧的骑士侍从。

“大人,这都是我的责任。”鲍勃低着头,沉重的负罪感压迫着侍从,使得他的视线始终盯着地板。

杰克躺在旅馆的床上,修女刚在他身上施展了奇迹。染血的绷带被取下,小男孩已经睡着了。医疗神术带来的睡眠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抵挡的。

没有几家旅馆能收容那么多孩子,好容易找到了一家足够大,生意也差到老板不介意满屋子都是乱窜的小孩。但鲍勃没办法盯住所有人,圣城的风景让孩子们惊叹的合不拢嘴,总有胆子大的结伴溜出去乱逛。

毕竟朝圣团的孩子大多是流浪儿出身,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守规矩。侍从在一次点名后,就发现少了三十多个人,他抱着侥幸心理等到了下午。鲍勃安慰自己,这里可是圣城,谁会对小孩下手。

为了保险起见,他派了杰克带着人去找没归队的孩子。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鲍勃也没记得太清,杰克回来了,与他同去的男孩人人带伤。而杰克是被他的同伴们抬进来的。

“莉莉呢?”鲍勃想起了那个总与杰克形影不离的女孩,她也自愿跟着去找人。

孩子们哭了起来,刚被扶上床的杰克挣扎着坐起,在昏迷前告诉鲍勃,莉莉被抓走了。

所以等到精灵回来,她正赶上侍从穿好了盔甲,准备去救人。

她骂自己是白痴,竟然把几百个活蹦乱跳的小孩丢给鲍勃一个人去管,对一顿精致晚饭的期待化为了满腔怒火。她按住急于弥补过失的鲍勃,留下他陪着哈特曼保护剩下的孩子。来旅馆前还接连打着哈欠的修女也坚持要去,精灵谨慎的等待着,她需要法师。

没了艾米莉,在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大都市找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莉莉是个很勇敢的女孩,也是这个被遗弃的村子里最勇敢的活人了。成群的野狗红着眼睛在土坑边徘徊,她边哭边击打爸爸常用的火石。经过几次不成功的尝试,火星终于溅到了油布上,小女孩顾不得烫手,用布缠住了一根长木棍。

“快走开!我要你们走开!”莉莉挥舞着火把。

野狗并不害怕,带头的那只大狗呲着牙齿,往前又进了一步。它们很饥饿,而土坑中的尸体则是容易得到的食物。大狗叫了几声,吓坏的小女孩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狗群扑向了土坑,迫不及待的要大快朵颐。

“滚开!不准你碰我妈妈!”莉莉用尽全力将火把砸向野狗,击中了它的侧脸,大狗哀嚎着缩回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小女孩似乎获得了胜利。但野狗不止一只,况且它们都饿疯了。狗群再次扑向土坑,扑向小女孩。

“不准碰我妈妈!不准碰我弟弟!”莉莉哭叫着打退了狗群又一次冲击,但她就快坚持不住了。

没人能帮她,村子里能走动的大人都离开了……

一支意外飞来的弩箭,射死了领头的狗,剩下的野狗被近在眼前的死亡吓跑了。举着十字弩的红发男孩扶起了莉莉,小女孩甩开了他的手,回头看着土坑里的妈妈和弟弟。妈妈闭着眼睛,弟弟把头埋在妈妈怀里,两人都穿着平日的衣服,也许他们明天一早就会醒来,我该陪着他们一起睡……

土坑里冰冷的尸体,是小女孩最后的家人。

莉莉被男孩温柔但坚决的拉开了。他递给她一块面包,梳理着她因为打斗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问她叫什么名字。时至今日,莉莉都记得那时的情景。

“快给我脱衣服!别逼我用鞭子!”胖女人手里捏着皮鞭,为了加强威力,尖端特意蘸了水。

“你这死肥婆,说了客人不喜欢有伤疤的!”旁边的男人拉住了胖女人,骂骂咧咧的指着莉莉,“小妞挺倔的嘛,有骨气。”

“没事,饿上几顿就好了,到时候还不是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男人咧嘴一笑,满嘴的黄牙令人作呕。他拉着胖女人走了。

门被重重的摔上,莉莉冷眼看着那道木门,听着外面上锁的声音。她朝男人走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莉莉姐姐,我们该怎么办?”有女孩抓着她的手,可怜巴巴的问道。女孩身后,还有十几个同样打扮的小女孩。包括莉莉在内,女孩们都穿着类似款式的白色衣裙,是由一位庄园主捐献的。

莉莉搂住了女孩,她对着同伴,也是对自己说:“别害怕,杰克会来救我们的。”小女孩们懵懵懂懂的点着头,有人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

“圣骑士姐姐也会来的,还有法师姐姐,修女姐姐,鲍勃哥哥……”莉莉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名字。

渐渐的,哭声止住了。

第五十二章:大小姐

“就让别人冲在前面,孩子们。沉重的盔甲,笨拙的武器,不是为我们家准备的。”父亲如此教育他的三个孩子。

“但那些骑士很威风啊,父亲。”大一点的男孩说,“你看他们骑的马,看那盔甲,真漂亮。”男孩啧啧称奇,路过的骑士听到了这段对话,他掀起面甲,笑着用拳头撞击胸口。父亲摘下了帽子回礼,当自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做爸爸的轻叹了口气。

也许是注意到父亲的表情,略微发胖的次子小心的选择了答案,没哥哥那么直来直去。但也仅此而已,唯有最小的女儿说出了父亲想听的话。

“我们身上流着帝国师莫林维克托的血,我们注定了要当法师。”金发的小女儿如是说。

海伦娜记得父亲很开心,哥哥们坐着马车先回了家。而她则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感受着晚风吹拂脸颊,以及父亲从未有过的关注。

海伦娜维克托,她的魔法造诣远在哥哥艾伦之上。至于家族的长子马修,父亲尊重他的意愿,说既然他喜欢舞刀弄枪,那就去做骑士好了。大哥高高兴兴的给一位骑士做了几年侍从,顺利的领到了金马刺。

我呢,我比艾伦从法师塔毕业的都要早。这次出征一定要弄出点名堂来,才不至于被父亲早早的给嫁出去。想起父亲中意的那几位年轻人,兜帽下的海伦娜皱起眉头。虽然闷热,但在烈日下她非得如此,否则便会毁了肤色,晒成如同农夫那般红彤彤的。

凭什么我不能找自己喜欢的男人?一阵凉风吹过,掀起了斗篷,露出了那头晃眼的金色波浪。勇者看着身边的法师,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海伦娜也冲他笑笑,随即戴回了兜帽。大小姐继续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用冷淡的礼貌应对同伴。

勇者先生在男女关系上素有恶名,让每一位有女儿的体面人避之唯恐不及。父亲本不想让她参加,虽然她的技艺超越了艾伦。她之所以能来,全靠了一句话。

“父亲,如果战败了,你也不会失去一位继承人。”脱口而出的话里蕴含着太多的苦涩与控诉,海伦娜本不是有意要伤害父亲的,但话一出口,便没了收回的可能。公爵背着手转向陈列着各色魔法书的柜子,沉默了许久。

“路上小心。”父亲丢下这句话,作为父女两人谈话的终点。海伦娜退出了书房,她轻轻带上门。直到门板与墙壁之间只剩下了一道细小的缝隙,父亲也没回头。

我才二十一岁,还不想嫁人,早早的怀孕,守着个空房子,在沙龙里陪着群贵妇假笑。持握缰绳的手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力道,马鞍是专为淑女定制的款式,侧坐的太久,她的纤腰发麻,大腿酸胀。

女孩吐出一口气,吹得兜帽前沿往上飘着,她觉得很玩好,也能转移对自身痛苦的注意力。

“维克托小姐,需要休息下吗?”行军路上,里昂总是那么无微不至。

“不了,谢谢你,阁下。”大小姐一如既往的有礼,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队伍前方掀起了一股烟尘,是先前派出的侦骑回来了,中间夹着个没穿红色罩袍的人。里昂打马迎上去,男人们凑到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兜帽制造出的阴影,给了海伦娜安全的观察机会。英俊的长相,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材。那又如何?大小姐冷笑,又一个大老粗罢了,我只用一根指头……

她真的朝里昂抬起了右手,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斥候吸引了,就算有人注意到,谁敢取笑公爵家的千金。大小姐讪讪的收回了雪白的手指,为了避免再次失态,她强行将自己从沉思中抽出。

马上的骑士们早就脱下为了出征仪式穿好的盔甲,即便如此,汗水也浸透了他们的衬衣,在后背留下一道道明显的印子。凉风固然受欢迎,可随风而来的那股味道,浓烈到能冲散她喷洒的香水。步兵们眼巴巴的盯着里昂,指望他抬手下令休息,受这种心理影响,道路两边的队列都放慢了脚步。

勇者真的抬手了,军官带着掌旗兵跑向前方,催促行军的鼓点敲的更响了。士兵们认命的低下了头,把长矛当成手杖,杵着前进。海伦娜见里昂跳下了马,拉着缰绳跟步兵一起走路。骑士们效仿他,有的心甘情愿,有的磨磨蹭蹭。

我也要下马走路,她扶住了鞍桥往前倾身,腰麻了,腿也没有力气,大小姐下不来。不上不下的姿势维持了一会,海伦娜即将坚持不住。她急忙在前面的男人堆里,找到了长着红发的后脑勺。

“伍德先生,能帮下忙吗?”尽管右脚悬空,左脚虚挂,但海伦娜的声音依然冷静,好像她只是请里昂帮个不足挂齿的小忙。

只一回头,勇者就了解到了法师的窘境,他忍住笑把手中的缰绳给了别人。

“小姐,请允许我……”里昂双手抱住法师的腰,帮她下了马。

“谢谢。”宽大下垂的帽檐遮掩了大小姐微红的脸蛋,里昂替她牵着马,勇者与法师肩并肩的走着。

“你不用下马的,因为……”里昂好心劝她。

“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就走不得路吗?”过长的旅行斗篷又成了自侧骑马鞍之后的新障碍。她一手握着法杖,一手还得提起斗篷边,以免被绊倒。尽管如此,也没耽误她咄咄逼人。

勇者笑着解释说,因为法师体力都不是太好,哪怕是男人,他也会建议对方上马的。误会消解,大小姐除掉了兜帽。一个面带笑容的英俊男性,脸上又被各种各样的经历刻上了成熟的纹路,没多少女孩能抵挡。但她是公爵家的大小姐,见得多啦,怎会轻易被男人迷倒。也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只是法师的好胜心不允许她承认。

“能说下刚才你得到的消息吗?”我是来赢得胜利的,海伦娜暗暗告诉自己,让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变得公事公办。

“我们的人遇到了一位信使,他自称是受小舒尔茨的命令来后方求援。我查看过印信,都是真的。”里昂刚从胸口掏出一封信。他看到了法师期待的眼神,便把信递给她。

海伦娜迫不及待的展开了信纸,这可是她第一次读到军事机密。然而很多第一次对女人来说,都不算美妙,包括这封信的内容。

“他疯了。”法师得出结论。

“他疯了吗?”勇者自问自答,“教会骑士团按兵不动,放着近在眼前的码头不管,我看小舒尔兹懂得不比他父亲少。”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法师的脸,转而望向了行进中的队列。

“希望我们能赶到吧。”勇者又抱住了她的腰,法师顺从的上了马,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信很简短,有句话她过目不忘。

“形势危急,无论是否得到援军。我都将召集有爱国心和忠于皇帝的勇士,在瑞克公爵的舰队南下前,摧毁码头,堵塞航道。”

第五十三章:好久不见

地板上来回滚动的水晶球贵的要命,而且不值票价。在入行前,她满心欢喜的想着学成后便租下间小屋,点上几根香薰的蜡烛,弄个水晶球。给贵族老爷找找东西,算算命,哪怕是个姑娘家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等她终于花掉了能买一栋房子的钱,从某位退休老法师手上拿到这玩意儿后。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不需要靠装神弄鬼来赚钱了。

她拒绝披上纯白的宫廷法师袍,却又屡屡被法师塔派去前线。战斗法师艾米莉可不会浪费魔法为富婆找勾引她丈夫的情妇,相比之下,她更擅长用魔法杀人。帝国境内烽火连天,这门生意稳赚不赔。

一无是处的水晶球被塞进了袋内的最深处,随着“咣当”一声,它得以重见天日,哦,或者说,重见烛光了。

“找到了!!”艾米莉大喜过望,在满地的狼藉中,捡起了一个有着很多切面的紫色球体。

“快点好吗?”精灵压抑着自己的烦躁,她知道老友还得集中精神,念出正确的咒语。克里斯蒂娜又变换了个姿势,左腿由下至上压住了右腿。腿甲碰撞发出的声音,惹得法师和修女都横了她一眼。

我倒成坏人啦?精灵的眉毛聚到了一起。艾米莉对准水晶球比划着手势,嘴里念起了她永远听不懂的语言。暗淡的水晶球自中心位置发出了亮光,逐渐扩散到了整个球体,见艾米莉仍处于出神状态,精灵不敢靠近。她百无聊赖的将白金色长发顺到脑后,扎了个便于行动的马尾。

“有了……”听到法师这样说,克里斯蒂娜一脸期待的凑了过去。却只在无数个切面上看到些细碎的图像,即使精灵眼睛比人类强,她也受不了那种眩晕感。

“谁叫你过来了,不是法师看这个会吐的。”艾米莉语气里的优越感弄得精灵很不舒服,她又对两位精灵姑娘卖了个关子,“除非我让你们看。”

修女把头伸过去,气鼓鼓的克里斯蒂娜则等了一会才加入她们。这纯粹是因为精灵觉得玛雅跟艾米莉贴的太近,有点亲密的过分了,她妒忌。

水晶球里破碎的画面服从于使用者的意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镜像。正中央是一个躺在地板上辗转反侧的小女孩,找到莉莉了。但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其他女孩呢?克里斯蒂娜刚想问。法师将悬在水晶球表面的双手展开来,画面也随之拉大,边缘停在离小女孩七八步远的位置不再移动。艾米莉又试了几次,看来每种魔法都有极限。

没有窗户,也没有月光,小女孩呆在个像是地下室的房间。借着墙角唯一的油灯,她们好容易看到了别的女孩。朝圣团的孩子们都是统一着装的,非常好辨认。

“可这里又在哪儿呢?”三人面面相觑,克里斯蒂娜找鲍勃请来了已经上床的旅馆老板。

“看着像,灰,灰鲸酒馆……”老板盯着看了好半天,给了个答案。

“你确定吗?”犹犹豫豫的口气可没法使精灵信服,她直视老板的双眼。

酒馆老板大概从未有过被漂亮女人盯上的经历,对非人种族更是闻所未闻。当着精灵的面,老板的心脏不争气的狂跳,他只好再次看进了水晶球里。良久,他抬起头,结果对上了黑暗精灵,到嘴边的话吓进了肚子。

其实玛雅连眉头都没皱,恰恰相反,她嘴角上扬做了个鼓励的表情,但已于事无补。黑暗精灵的恶名,早已不是靠一张俏脸就能吃遍天下了。高度紧张的老板一口气报出了至少五个名字,听起来需要动员全城的警卫来参加搜捕才行。

艾米莉移动双手,画面随之旋转,她试着找出个能辨别的标志物,但该死的地下室实在太暗了!被绑架的小女孩们依偎着一动不动,显然都睡着了,这可怎么办?一道光线闯进了画面的边缘,法师惊喜的叫出声,有人来了。

这女人真够肥的,光是弯腰捡起油灯的动作,她就喘了半天,也给老板足够长的时间看她那张胖脸。

“妈咪贝蒂!”酒馆老板大叫一声,吓到了艾米莉,水晶球瞬时熄灭。若不是老板将功补过的说了一大堆,克里斯蒂娜真怀疑艾米莉要把他变成青蛙。

几乎没有正经女人会熟悉妓院,能开妓院的人又都不好惹。老板既不想得罪大主顾,也不想丢了小命,他带着三个女人组成的救援队七拐八拐的到了某条街道,朝着前面胡乱一指,便逃之夭夭了。艾米莉气的差点对他上定身术,这条街到处都是相同的建筑,而没人会蠢到在大门上公然标明妓院的。更糟的是,假如有女人三更半夜的沿街看招牌,只会使人生疑。

克里斯蒂娜红着脸拍拍她,示意法师稍安勿躁。精灵的尖耳朵能察觉人类听不见的声响,她听到的内容太刺激,让自己脸红的像熟透的桃子。

找到妓院,便找到了绑匪。只可惜姑娘们没法走前门,好在所有的妓院都留有后路,专供某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进出。

“嘿,美女,应聘时间是下午。”守卫懒洋洋的斜靠着门槛,他旁边的同事睡得很沉,鼾声响彻了整条小巷。艾米莉走入了火光照亮的范围,守卫总算认出了她的职业。没等守卫拔出匕首,法师身后的精灵已用长剑顶住了他的咽喉。自阴影中潜出的修女则敲昏了睡懒觉的人。匕首被丢到地上,仅剩的守卫眼泪汪汪的摇着头,表示他只是个混饭吃的。

一撮细沙,一句咒语,法师保证他们会睡到日上三竿。

精灵用搜到的钥匙将后门打开,男人喘着粗气,床板在晃动,女人发出了要命的呻吟。从未经历,而又充满诱惑的一切向她扑面而来。这对艾米莉来说只是隐隐约约,可对精灵真是一种折磨。她双腿发软,浑身烫的可怕,注意力被严重分散。一只手搭上了她的后背,精灵回过头,玛雅的那对红眼睛正看着她,像是夜晚壁炉里的余火。

高温退散了,血液再次回流进大脑,圣骑士调整好呼吸。我是来救孩子的,她反复默念着。精灵率先走了进去,妓院的生意一定很好,她们轻松的在楼梯拐角找到了地下室,并未遇到任何阻拦。

精灵推推门,被上了锁。艾米莉头偏朝一边,示意她让开。法师指着锁芯,精灵听到了“喀嗒”一声响,门只开了条缝便被卡住,她尽量轻的把这扇老旧不堪的破门推开。黑暗视觉之下,墙角那边有一堆红色的轮廓,女孩们找到了。

她拉着努力眨眼的法师往里走,玛雅也跟了进来。一个接一个的,熟睡的女孩们被推醒,借着重新点燃的油灯,三个女人身边很快聚满了压抑着哭声的孩子。

然而,门口出现的黑影破坏了大团圆的场面,姑娘们站起来把孩子护到身后。克里斯蒂娜早有动手的打算,法师亦不例外,惩恶扬善本就是圣骑士的天职。可还未等她抽出剑,那个背着光的黑影说话了。

“姐姐,好久不见。”柔声说完了这句话,他除去遮脸的兜帽,一双红色眼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玛雅呆住了,法师不明所以,圣骑士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她们听不懂黑暗精灵语。

第五十四章:坚持

他根本就没回都城,作为一位有着敏锐军事嗅觉的骑士,他怎会放任战机从指缝间滑过。贝恩哈特舒尔茨师从其父,在很多方面甚至比父亲更加果决,坚强。

我比那些老头子强多了,我才不会困守孤城,坐等公爵的大军上门。小舒尔茨趴在草丛里,等着巡逻的大部队回去。手中的长剑事先抹了炭灰,皎月当空亦发不出一丝反光。

站门岗的守卫打着哈欠,巡逻队从身边经过,都不能阻止他偷懒。身后响起盔甲摩擦草地的声音,在小舒尔茨听来简直刺耳,所幸不远处的水流猛烈撞击着码头的木杆,足以掩盖那么一丁点杂音。仔细听的话,还有蛙叫与虫鸣,热闹着呢。

“大人,船队到了。”侍从约瑟夫爬到了他身边,悄声说着。

小舒尔茨眨了下眼睛,算是回答。侍从又慢慢爬回去,他才十三岁,在战斗中帮不上忙。被当做哨所的木屋后传来了猫叫的声音,发情的猫闹起来像是婴儿大声哭泣,或者说本就是人在模仿动物。

后面的哨兵被解决了,他爬出草丛,在屋檐下的黑影中起身。一介贵族,又是骑士,本该堂堂正正的解决对手。如今却被区区一帮无名小卒,逼的用起了下三滥的手段。这都是形式所迫,今晚的水流很急,船队眼看着快到了。即使小舒尔茨沿途招募了被打散的士兵,可供驱使的手下仍然很少,死一个少一个。

火把照不到的地方,草丛,灌木都在晃动,大家纷纷爬起身。如果门口的守卫没那么分心,早就暴露了。他贴着墙壁挪到拐角,谨慎的探出了半张脸。那个戴头盔的背影歪朝一边,胸口有规律的起伏。

他向后招手,抹人脖子的脏活,用不着骑士统帅的儿子来做。屋子熟睡的人也不知大祸临头,一阵锐器入肉的声响过后,己方只有一个伤者,还是被自己匕首弄的。

约瑟夫是个勤快的男孩,小舒尔茨刚登上码头,便看到船队进入了视线。船舱里装着背来的石头,将大半个船身压入水面之下。一旦靠近码头,船员就动手将船凿沉。随着最后一艘船沉入河底,小舒尔茨吹响了口哨,收拢部下。

类似的码头,靠河吃饭的奥古斯特公爵可是建了不少。家族城堡边上的那个,光是值夜守卫,就超过了他的部下。小舒尔茨并不愿意硬碰硬,但如果必要的话……

他祈祷那封信尽快送到,谁都好,只要是援军我就欢迎。月亮被飘过的黑云遮住,借着难得的掩护,偷袭队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为锦衣玉食的公爵家大小姐,她从未掉队,这真的非常了不起。为了尽快赶到,里昂只带走了部分持矛骑兵,把大部队丢给军团长格林。法师出人意料的坚决要求参加突击队,在任何人能阻止她之前,海伦娜驱使坐骑加入了队列。大小姐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勇者只能无奈的答应了。

第一天,不同于正常行军的走走停停,队伍只在必须吃饭时才停下来。海伦娜强打精神,啃着勇者递过来的牛肉干,假装没看见他五颜六色的手。这让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晚上到了宿营地,她一下马就冲进树林。又因为她是女人,大小姐跑了很远,才敢蹲下。

她湿漉漉的回了营地,迎头撞上里昂。勇者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很想说她两句。但大小姐没时间搭理,她一把推开里昂,走向自己的小帐篷。

海伦娜连衬裤都扔在了林子里,被包裹在法袍中的下半身是的。若非误打误撞遇到了一个集雨的水坑,她很可能在林子里躲到后半夜再偷偷溜回来。

第二天,她吸取教训,中午的短暂停留她不吃不喝。下午的路程刚开始,她自我感觉良好,没再出过异样的状况,也不至于憋的难受。但过不了太长时间,肚子里传出的怪声让她小脸通红。若非有吹过耳边的劲风,踏过路面的马蹄,周遭环境发出的声响更大,帮她掩饰了过去。

当晚,她吃的比平常多,钻进帐篷倒头就睡,压根没了梳洗的心思。比起闻到了臭烘烘的脚丫子,听到自己打鼾对海伦娜也是头一回。

第三天早晨,她本想放弃早餐,好多睡那么一会。里昂锲而不舍的摇醒了她,时间紧急,所有人都得在马背上吃早饭。大小姐头昏脑胀的被人扶上马鞍,接过了块干面包,谢天谢地,因为起得早,好歹男人还来得及洗手。面包太大,她习惯于小口的吃,只好腾出了一只手去拿。为了这个动作,她差点掉下马鞍。

中午的休息总是短暂,但她做了梦。

“孩子,你为什么来当学徒?在家里乖乖的长大,找个好男人嫁了不行吗?”他的声音苍老且嘶哑,有气无力的分辨不了情绪,他的脸躲进了兜帽的阴影里。白日的阳光从左侧的窗户刺入,但老法师总有办法躲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我不想嫁人!我要学魔法。”小女孩说话了,生下来便是贵族,使得女孩虽然比老法师矮了一大截,但她昂首挺胸,吐字清晰。

老法师被逗乐了,笑声没能持续太久,很快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取代。小女孩见老法师掏出手帕擦拭着嘴角,给雪白的丝绸上留下了鲜红的印子。

“你到底要不要教我?”关心人不是她的强项。

被提问的人蹲下来,以便小女孩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纵横交错的皱纹像是车轮撵出的轨迹,这还不是最惊人的,在本该是鼻子的部分,残留着两个。相对的,左半边的嘴也少了一半,被某种烂肉取代。而眼睛……小女孩尖叫着退后。老法师抓紧了她的胳膊,头往后仰,兜帽脱落了。他左眼的位置,空空荡荡。

“这就是我为魔法付出的代价!”老树皮般的手好似鹰爪,牢牢的控制住了小女孩,老法师逼着她看自己的脸。良久,他丢开小女孩,重新戴好了兜帽。

脱离他的掌握,小女孩钻进了两个书柜之间的夹角,她捂着脸。老法师听到了哭声,他放任哭泣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开口。

“你还想学吗?”声音里蕴含着奇怪的感情,不是一个六岁孩子能听懂的。

小女孩抽抽噎噎的说着话,他一时没听明白。老法师不耐烦的重复了问题,只想赶快把这孩子打发走。小女孩咬紧嘴唇,走出了墙角跟他对视。脸上的泪痕破坏了她的坚强,但凭着那份倔强,老法师都有点佩服这小不点了。

“我想学。”一字一句,海伦娜对她的老师说道。

老师即使笑起来,也很吓人,好在那张脸飘远了,飘走了……

一天中两次被人摇醒,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海伦娜本能的想扇那人一巴掌。右手都伸展开了,一睁眼却看见了里昂,她实在不好意思去打一个每天抱着她上下马的男人。之后的行军,她全靠着掐大腿硬撑。

鲁道夫不喜欢干坐着,但他更讨厌放弃大团长的宝座。距离信使带着他的报告去圣城,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却连一丁点回音都没有。皇帝那边倒是很快回了信,要他打进奥古斯特男爵领,严惩叛徒。至于他针对霍夫曼男爵领的请求,陛下推说这事他不能独断专行,必须交给议会投票表决。

什么“投票表决”,不就是要吊着我去跟瑞克公爵那帮人开战吗?他都有点后悔把儿子轰回家了,史蒂夫长期干着幕僚的差事,分析情报比用剑拿手。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瑞克公爵大军压境,他不能使延续了几百年的血脉断绝于此。安雅,哦,是安德莉亚,她也怀孕了,看着后代开枝散叶,也是一个当家人的职责。大团长百无聊赖的拍打着墙垛解闷,时不时远望道路尽头,他在焦急的等待。

这些天下来,总算有点好消息,大名鼎鼎的屠龙者里昂就快到了。勇者阁下派出了先头部队请骑士团准备食宿,并告知了大概的抵达时间。死而复生的传奇,又是圣骑士的爱人,大团长对里昂寄予厚望,巴不得他把叛徒打的灰飞烟灭,这样就用不着他出手了。

目力所能达到的极远处,终于现出了一面红色的军旗,大团长喜上眉梢,里昂伍德终于到了。他打过恶龙战争,他带着伙伴杀死了一条巨龙,他征服了死亡,是一个活生生的奇迹。大团长走下城墙,亲自出门迎接帝国的救星。

不,也是我的救星,想到这里,大团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里昂见过鲁道夫,那是在他死前。因为克里斯蒂娜的缘故,两人有过几次客气的谈话。他很确定对方说过“我等着你们的婚礼”之类的话,作为背弃了神圣婚约的负心汉,再次重逢,难免畏首畏尾。

现任教会骑士团大团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力的摇晃,明显忘了精灵那档子事。松口气的里昂感激不尽,两人谈笑风生。大团长不时望向他身后,当看到队伍里只有骑兵,尽管极力掩藏,里昂还是看出了他的失望。

里昂转而向他介绍了海伦娜,经历了四天的急行军,法师脸色发白,双腿肿胀。即便如此,她依然礼貌的跟大团长互致问候,没有半点失礼之处。里昂想到了艾米莉,艾米比她来得更强,只是法师会抱怨个不停,再指挥勇者给她按腿,完全不顾周围人的观感。

他就带来了不到两千人的骑兵,法师可是重要战力,尽管里昂很想立即冲进叛徒的地盘,去寻找小舒尔茨。他偷瞄了法师一眼,海伦娜肤色本就白皙,让其下脉动的血管清晰可见,这会再看。大小姐已是脸色灰败,她自以为没人注意,便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到了那根法杖上。只消再走几百步,她就会倒地不起。

大团长说早准备好了宴席,里昂满口答应,他能听到背后一片感恩的喘息,其中要数海伦娜最大声。勇者走到法师身边,抬平了他的右手,海伦娜感激不尽的挽住。大小姐身上的味道绝非一位淑女应该有的,里昂明白自己也不遑多让。

把头整个浸入了水底,再看着气泡从嘴,从鼻孔依次上浮,海伦娜重新体会到了活着的滋味。大小姐郑重起誓,再也不掺和男人的急行军了。第四天的后半天,她因为打瞌睡数次落马,纯粹因为运气好才没跌破相。可脚被马镫卡住拖着跑的经历也很惨,特别是她袍子下只穿了内衣,被来救援的人看光光了。

她索性自暴自弃,允许勇者和她共乘一匹马。她已经没闲心去觉得羞涩,大部分时间她都靠在里昂怀里睡大觉。从里昂之后对她的态度来看,勇者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战友之间的互相照顾,是超越了性别的,至少在当时,双方不会想太多。

至于里昂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浴池温暖了她的身体,也激活了某些东西。心跳愈发激烈,海伦娜担心它会冲出胸腔。

专注,控制思维,直至建立一个专属领域,是法师比普通人强的地方。她顺利摆脱了纷乱的心思,提醒自己别不小心成了里昂的众多女友之一。有关老姑娘艾米莉的段子,可是法师塔经久不衰的八卦,只是没人敢在当事人面前提起罢了。

花花公子里昂先跟艾米莉交往,又移情别恋,和精灵克里斯蒂娜订婚。海伦娜从未幸灾乐祸,反而是少数支持艾米莉的人。她深信就是里昂玩弄了艾米莉的感情,害得她年过三十都嫁不出去。

真是女人的噩梦呢。女仆舀起一盆水,缓缓的浇到她头上。海伦娜闭起眼睛,享受佣人的按摩,几天几夜休息不好,她从前天起就开始头痛了。

她在浴室里睡着了,女仆叫了好几声,才把她唤醒。海伦娜迷迷糊糊的任由对方帮她穿好衣服,她走到了镜子前。纯黑的眼袋,浮肿的脸颊,衣服的破洞,她一时间没能认出自己。海伦娜捂住嘴,压下了一声的尖叫。

海伦娜可不打算这幅模样,去见里昂,啊,错了,是去见大团长。

她瞪了镜子里的人一眼。

第五十五章:我的家人

即使有黑暗视觉,也不可能在无光的环境下看书。修女给她拿来了《圣典》,却没留意灯油的问题。玛雅每天的阅读时间少的可怜,而且不像弟弟,她的帝国语不好。黑暗精灵没等来圣骑士,多半是地精老乔治不够格跟精灵说话,或者只是单纯的忘了。无论是哪种,玛雅都没机会确认。

她被关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只知道棕色头发的女孩不再下来给她送饭。又过了几天,地精也不见了。以后的日子里,连发霉的面包,味道古怪的豆子汤,亦变得稀有。

人类忘了我吗?黑暗精灵借助昏暗的油灯,翻开了下一页,很快被一个猜不出来的单词难住了。冬天的地下室寒冷刺骨,她除了随身衣物,一床开了大洞的被子,再无取暖的依靠。

贴身内衣脏的发硬,遮体的裙子散发着馊味。她有提过洗澡的请求。黑暗精灵克制着口音,说如果有换洗衣服就更好了,她眼巴巴的样子,全没了第四家族长女的威风。来送饭的女人冷哼一声,把面包丢到地上,骂了几句摔门走了。玛雅很幸运,那时她还不太听得懂帝国语,只明白了些片段。

“该死的黑暗精灵”捡起了地板上的面包片,不吃的话很可能饿上一整天。她吹掉灰尘,咬了一口。碗里的灯油快要没了,她还得抓紧时间学习。修女时不时会下来检查她的作业,要是背的好了,豌豆汤里能飘点油腥。

成绩太差的话,修女会强迫她站好,用木棍抽打她的大腿。

尊严?在她把无辜的男男女女献祭给恶魔后,就不存在了。她的尖耳朵不止一次听到门口有不熟悉的脚步声徘徊,那都是找她寻仇的难民。

门被猛地推开,是个穿着盔甲的光头。黑暗精灵戒备的缩进墙角,她很久没见过男人了。这个时候冒出来个大块头,莫非要强暴我?还好,光头停在了离她一臂的位置,转过头向门外喊着。

听到他要人拿蜡烛进来,玛雅悬着的心放松了点,藏在被子下的拳头握的不再那么紧。

光头自我介绍是骑士团的主教鲁道夫,主教对一个宣称皈依大地之母的黑暗精灵很感兴趣。

主教客气的问玛雅,有位士兵受了点小伤,不知黑暗精灵能否施以援手。

来了,她心跳加速,人类的考试来了。如果我失败,如果我不能从泰拉那里祈求来医疗神力,那我……

她强撑着露出笑脸,黑暗精灵嘴上答应着,也不忘大幅度的上下晃动脑袋,她生怕主教没听见。恶劣的饮食蹂躏了她的肠胃,再呆下去,她的死期便不远了,一如误入地下室而陪伴了她很多天的小老鼠。临时同伴的尸体卧在床脚,那是玛雅每次掰面包给它的地方。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糟糕,阳光不会饶过幽暗地域的住民。她抬起了双臂保护眼睛,刚好挡住一个飞来的萝卜,激流镇的镇民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们的爱恨。伴随着“肮脏的黑皮婊子”,“黑暗精灵”雨点般的臭鱼烂菜向她砸来。

全靠骑士团的士兵组成了盾墙,她才没被一拥而上的镇民当场打死。

人类赢得了胜利,但仍有不少流窜的绿皮拒绝投降,眼前的士兵便是被一个负隅顽抗的兽人所伤。

作为蛛后的祭祀,她凭借罗丝的神力治愈过不少同族,也杀过更多,然而蛛后背弃了她。新的女神是否会被她打动,玛雅没有自信。她将手放到了士兵受伤的肩部,尝试向泰拉祈祷。她能感到伤兵的挣扎,对她碰触的厌恶。但她听不到女神的回应,她的内心空无一物,寂静无声如同一潭死水。

她仿佛听到了光头主教在不耐烦的咂嘴,似乎看到了身边人类嘲弄的眼神。我就要死了,她想到了被她杀掉的那些男人,女人,孩子。她当着不能动弹的父亲的面,将短剑贴上他女儿的脖子……

也许我真的不配活着,泪水打湿了脸颊。她伸手擦拭,被掌心的蓝光晃晕了双眼。死寂的内心起了波澜,她将手放回伤兵的身体,神恩难得不容浪费。

玛雅跟着主教回到都城,也得到了妹妹们被斩首的消息。对此,她回答说“我知道了”,血亲的死亡让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明智,没在名单上看到母亲和弟弟,也未感到丝毫的庆幸。

匕首和毒药,献祭与阴谋,是不可能得到一个有爱的家庭,而所有的黑暗精灵家族大抵如此。

“姐姐,好久不见。”弟弟踏进了地下室的楼梯,他大概刚走了两三级的台阶。长剑出鞘,延续了千年的仇恨,使得每个高等精灵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剑,即便是被流放者的女儿。

“站在那儿别动,叛徒。”克里斯蒂娜立即把黑暗精灵和母亲故事里的人物对上了号,要不是为了掩护背后的孩子,她已经动手了。

“哦,小姐,不必大动干戈。”扎克举起双手,手心向着姑娘们,表现他没敌意。“我只是想要跟亲爱的姐姐说几句话而已。”他慢慢的走下了楼梯。

黑暗精灵法师用母语跟玛雅交谈,与此同时,克里斯蒂娜向艾米莉使眼色,法师眨了下右眼,手摸向了腰后的匕首。她们听不懂姐弟俩在说什么,只能从语调和表情判断,两人绝不是拉家常。

“维尔娜她们死了。”面对突然出现的弟弟,玛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办法学着人类那样嘘寒问暖,所以她表现的非常黑暗精灵。

“我知道。”弟弟的反应也是典型的黑暗精灵,即不生气亦不难过。

“那你知道母亲的下落吗?”如果妈妈也来了,她一定会杀了玛雅,再干掉扎克。对于一个潜在的复仇者,修女觉得有必要打听打听。

“这就不清楚了,也许人类当场把她杀了吧。”弟弟跟人类混得时间太久,他耸耸肩膀,黑暗精灵贵族都不会做这个动作。

“你过的怎么样,扎克?给开妓院的下流鬼打工吗?”这问题里渗进了人类的习惯,只是玛雅自己察觉不出。

“我真不愿意打扰两位,但我们可以走了吗?”艾米莉插了进来,她不理解克里斯蒂娜那种与生俱来的仇恨,也没耐心站在黑屋里听姐弟俩废话。打着冷颤的莉莉拉紧了她的法袍,其他小女孩则躲在她身后,法师得在孩子们彻底失控前带着大家离开。

“走?”克里斯蒂娜难以置信的重复着这个词,眼前可是召唤恶魔的罪魁祸首,邪恶透顶的黑暗精灵。放任恶人逍遥法外,还当什么圣骑士。

艾米莉瞪着她,做了个口型“孩子”。黑暗精灵敢一个人大剌剌的走进来,没准他早准备好把整栋房子炸上天的后招。现在可不能由着小娜的性子,执行什么破正义,艾米莉做了个怪相。

修女深有同感,她得抓紧时间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这也是个黑暗精灵的家庭问题。

“哈哈哈哈……”弟弟笑的喘不过气,等他终于停下来,扎克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不,亲爱的姐姐,我可杀不了你,不管我有多想。”

他严肃的鞠了一躬:“再会了,罗丝女神。”黑暗精灵退入了阴影。

上方的楼板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外,肥胖的身躯比扎克更为有效的挡住了光线。

“当家的,快来看呐,又多了三个漂亮妞。”胖女人蠢到连精灵会反射光线的眼睛都认不出。

克里斯蒂娜牙齿咬得咯咯响,她大步走上楼梯,一拳打翻了绑架小孩的老鸨。她是戴着铁手套的,老板娘捂着流血的鼻子不敢动弹。精灵又对上了妓院的老板,精灵认出了他,老板在水晶球里露过脸。

面对身穿白甲的圣骑士,老板和他身后的保镖们明智的选择了下跪,一群天杀的流氓跪倒在地板上,头都不敢抬。精灵悻悻的放低了剑尖,她不能向投降的人出手。但莉莉她们可以,女孩们冲上去又踢又打,也算是个小小的复仇。

过了很久,玛雅才走出地下室。也不知她弟弟说了些什么,让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但既然修女钳口不言,精灵也不愿去追问,她有更重要的事。

“关闭妓院?”赶来的这位警卫队长是个年轻人,他留着卷曲的山羊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来的老成。

“是的。”精灵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对。

这些男人真是差劲,用钱去买女人不说,竟然还把手伸向了小女孩!圣骑士折腾了一整夜,把捆得像是待宰肥猪的老板夫妇丢给了姗姗来迟的警卫,又赶走了一栋房子的嫖客。精灵义愤填膺的对着那些衣不遮体的妓女表示,要解救她们。

有些女孩当即哭着拥抱了她。而有些嘛,则懒洋洋的打着哈欠,问圣骑士说完了吗?假如精灵大小姐不需要她的服务,那她要去睡觉了,明晚还得继续工作。

“我把胁迫你们的老板抓起来了,大家不用害怕。”精灵难以置信,她觉得这些卖身的女人只是言不由衷。

“那又怎么样?旧的老板走了,新的老板又会来。大人,我们总得吃饭啊。”一个妓女的帝国语非常流利,多半是从帝国被拐来的。

“我们就要回国了,跟我们走吧。”精灵伸出手,那些说着帝国语,长相气质也偏向帝国人的妓女们却往后缩。

“回去哪里?我们的家早没了。”大多数妓女回到了她们住的房间,合上了门。不用精灵的尖耳朵,连艾米莉都听到了门后的哭声。

最终表态跟精灵走的妓女寥寥无几,勉强凑够了两位数。想回国的女人打包了简陋的行李,有人还带着自己的孩子。

目睹了这一切的克里斯蒂娜流下了眼泪,她是个精灵没错,但她把这些人当同胞的日子比大多数活着的帝国公民都要久。

她的同胞流离失所,父亲不知去向,母亲被迫出卖身体来养活孩子。她的国家支离破碎,和平的时间短暂到没有太多恬静的冬去春来。

我只是个躲在里昂身后的傻女孩,克里斯蒂娜在圣城看得够多了,她想回家。但有很多事也不能不做,关闭妓院,打掉人贩子的买家,精灵觉得这是她能做到,必须做到的。

队长哼哼唧唧的左顾右盼。他不敢顶撞圣骑士,妓院也的确是非法存在,完全有理由关闭。只要他不怕背后的金主毁了他的前程,或者干脆是一把藏在暗巷里的刀子。

“有什么问题吗?”队长的犹豫让精灵非常不爽。

“当然了,大人,这就去做。”队长点头哈腰,朝他部下比了个手势,警卫这才封住大门,换上了个新锁。

朝圣团又在圣城多呆了三天,以便精灵收容想要跟着一起回国的人。人数没她想象的那么多,正如同妓院也并未如她所愿统统关闭一样。

她们走的那天,教廷方面只有一个大主教出面送行。经历过了觐见厅里的冲突,人贩子的绑架,精灵不愿留下同来的孩子,大主教也未作挽留。

从一开始,“光荣远征”就不是孩童的游戏。旗手杰克低着脑袋,被理想破灭的虚无感压弯了腰,连累着手中的圣母旗都屈服于烈日,找不到能重新飘扬的微风。莉莉照旧跟在男孩身边,女孩没再忙于整理杰克的衣服,莉莉也有自己的心事要想。

尽管人不多,依然有人顶着酷暑也要一睹圣骑士的风采。精灵抬起了手,向着街边的人群致意。微笑的克里斯蒂娜看到了两位老熟人,她能融化人心的笑容被冻结了。妓院老板牵着他的胖老婆站在人群后面,冷冷的看着马背上的圣骑士。

精灵按住剑柄,艾米莉则按住她的手。法师摇摇头,暂时安抚住她。

克里斯蒂娜比艾米莉年长的多,但论起接触到的黑暗面,她不及老友十分之一。

她曾是个天真的姑娘,她烂漫依旧。

第五十六章:铁匠大师

“长腿的,”矮人如此称呼遇到的人类。听起来确实有点不舒服,但公平的讲,这没有任何贬义,只是单纯的描述了对异种族的第一印象。坚强的地底住民说话从不绕弯子,知道他们怎么形容精灵吗?“神经兮兮的娘娘腔”,“站着尿的娘们”,“用两根木棍吃菜叶的无毛猴子”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两相比较,矮人对人类很客气了。

铜须堡来的弗林特火炉从未想过他会跟一个精灵,一个精灵女人相处了这么久。精灵如约领着矮人到了她借住的城堡,并为他引见了牧师。但听完弗林特提的要求,牧师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传播信仰本是牧羊人的职责,别说深入群山,哪怕效法圣彼得踏上千里冰原都义不容辞。

问题在于,求子的小事女神会不会管暂且不提,这必须得当事人向泰拉祈祷才行。要一个矮人改信,不如干脆叫他刮掉胡子,而这两件事对矮人都是极大的羞辱。牧师为难的看着如岩石般站在教堂中央的矮人,几经犹豫,还是说出了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矮人跳起来拉住牧师的衣领,把他拽到鼻尖对鼻尖的距离,咆哮着要改信不如去死之类的话。弗林特勒令牧师想别的法子,同时不忘在惊恐的牧师眼前,摇晃他沉甸甸的钱袋。

遭到了武力和金钱的双重打击,牧师艰难的摇了摇头,坚持了原则,表现令人刮目相看。这时,长寿种族的优点体现出来了,矮人大笑着松开手,他有的时间等对方改变主意,或者再去找其他机灵点的人类。弗林特在帝国这么一呆就是五年,他到处寻找愿意帮忙的牧师,顺便给泰勒爵士当私人铁匠。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跟精灵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一切顺利,终于有位修女松了口。矮人大喜过望正准备上路,却从一个路过城堡的同族那儿得到了妻子去世的噩耗。铜须堡暴发了瘟疫,莫德尔的牧师束手无策。除了隔离病人别无他法。琳恩志愿照顾病倒的人,不幸跟他们死在了一起。

矮人从不流泪,死去的亲人能在莫德尔的锻炉边得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何等的荣耀。那天晚上,他拿着爵士特意赠送的白兰地,走上了城堡的箭塔。弗林特瞪圆了眼睛,想找出代表莫德尔的星座,妻子就在那里等着他,总有一天,矮人能再见到他的琳恩。

一个细瘦高挑的身影挡住了星光,白金色的长发亮的耀眼,干扰了他查看妻子的新家。

“有功夫来这儿闲晃,不如去做两首诗。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个精灵,简直就是个人类。”矮人扭开木塞,灌了一口酒。

克里斯蒂娜穿着紧身裤,白衬衣,披着抵挡夜风的绿色斗篷,腰上挂着把长剑。标准的骑士侍从的打扮。矮人没见过除了她以外的精灵,只是听说过精灵都喜欢宽袍大袖的穿衣风格,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每天为了创作某种奇怪的押韵诗揪光了头发。

“……我,我不会写诗。”精灵少女老老实实承认她的不足,坐到了一个木箱上,理着被风吹乱的金发。

“哼。”矮人知道精灵的身世,城堡里每个人都知道。那些人类都被精灵迷的神魂颠倒,若不是慑于老爵士的威严,想给她擦靴子的人能从城堡大门一路排到镇上的酒馆。

切,人类的烂品位,矮人斜眼瞄着精灵的紧身裤,瞧那小屁股,细长腿,他又顺着往上看。矮人忍不住叹口气,以后她孩子会挨饿的。他克制不住的想到了妻子,真是个好女人啊,琳恩。

他抬起酒瓶猛喝,酒液顺着胡须流的到处都是。精灵一把夺过酒瓶,她跳起来冲到墙边,在矮人来得及阻止前,半瓶白兰地被丢出了墙外。

“把自己喝死可不是哀悼的好办法,你得祈祷。”精灵的口气愈发像那个牧师了。

“呸!傻丫头,谁说我难过啦。”他坏笑着从背后摸出另一瓶酒。人类表达同情的办法,似乎就是送人东西,老爵士可大方啦。

精灵陪老矮人坐到了天亮。泰勒爵士瞪着浑身酒气的精灵,又转向了身高刚到克里斯蒂娜腰部的矮人。老爵士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勒令他们滚回去睡觉,在把酒吐干净前,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在遇到里昂之前,矮人与精灵的关系很简单。这红发小子像只闯进菜地的猪,贪婪的拱倒了种好的卷心菜。弗林特除了当个痛心疾首的农夫,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里昂活着,精灵伤心,里昂死了,精灵伤心,里昂又复活了,精灵还是伤心。

克里斯蒂娜的苦情戏弄得矮人晕头转向。弗林特只想回家,再找侏儒买个摇椅,少了长腿的戳眼睛,没准能多活个几十年。

可那傻丫头还没回来呢,他得留在这儿。等见到了人,非得跟她好好谈谈,往那对尖耳朵里灌输点道理。男人多了去了,实在不行,等上了个五十年,反正人类死的快,生的也快对不对?

拿出一百年的时间寻找对的人,准没错。矮人举着铁锤,敲打着剑身,直到他看得顺眼为止。他用钳子夹住,放入风箱边的水桶。待白热的蒸汽散完,他将几天前刻好的剑格与剑身组合起来,按照客户的要求,剑格上雕刻有他的家徽,和一句圣典上的名言。

有人点了下他的左脸,矮人条件反射的转向左边,随即意识到上当了。

“见鬼,女孩,说了多少次别在工作时烦我?锻造间是女人能进的吗?会带来霉运的!”矮人嘴上数落个不停,却没做任何实际动作阻止小女孩乱晃。他弯腰在工具盒翻找着,木匠的学徒明明昨天就把红木剑柄送来了,怎么这会死活都找不到?

矮人盯上了瑞贝卡藏在背后的手,红发小女孩想要恶作剧,但她憋不住笑。

“扶好啦,砸到手我可不管。”小女孩抓住了剑格,矮人则把红木剑柄钉上去。再裹好粗布条,这把一手半剑就完成了。

他试着挥舞了两下,剑对于他来说长了点,很不趁手,只勉强完成了几个劈砍动作。瑞贝卡两眼放光,矮人理解她还没过了爱玩的年纪,便递上了剑。小女孩第一个动作就失去了重心,弗林特要是没及时躲开,鼻子早已挂彩。

“嘿,嘿,放下剑!这是你能碰的吗?”老板瑞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锻造间的门口,他几步走上前,抢过了小女孩手里的剑。

“嗯,嗯……”矮人不说话,只是清嗓子。老板的动作立刻温柔了许多,他干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捧宝贝似的把剑拿出去了。

瑞文是个好人,他二话不说收容了矮人带来的小女孩,供她白吃白住,声称他正好缺个帮手。白痴才会在打铁铺用女人看店,他不过是可怜瑞贝卡,对此,弗林特心知肚明。

谁叫他没甩掉这个小尾巴,谁叫他心肠软。

小女孩跟着矮人又走了一个小时。巡逻的卫兵,值更的守夜人,站街的妓女,乃至一帮醉汉,大家都看着这对古怪的组合。弗林特老脸发烫,他忍无可忍把小女孩逼到墙角,问她想干吗?

自称叫做瑞贝卡的红发女孩领着他到了码头边的一间小屋,弗林特观察过屋子的外形后,认为称作窝棚更合适。女孩打开了门,强烈的恶臭没了阻拦,老矮人被熏得站立不稳。小女孩走进屋里,向他招着手。

矮人的夜间视觉捕捉到了一个红色的轮廓,他用袖子遮住鼻孔,跟上了小女孩。原来瑞贝卡那么怕被卖到南方,全是因为床上的女人。小女孩满怀希望的抓住矮人的手,好像他能起死回生。

床上的女人瘦的皮包骨头,腹部却鼓得像个皮球,这就解释了那股臭味。矮人心想,任谁都看得出,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濒死的女人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想要抚摸她的女儿。瑞贝卡乖巧的把脸凑过去,即使这样,她也没忘记回头去看矮人。

这导致她错过了看自己母亲最后一眼。

矮人身无分文,只能厚着脸皮敲响了昔日雇主的家门,向他借钱买棺材,再给他身后哭到声音嘶哑的小女孩找个归宿。

睡眼惺忪的瑞文慷慨解囊,没多问一个问题。事后,有妒火中烧的同行调侃他,如果当时老矮人要睡他老婆,瑞文也会眼睛都不眨的答应,还帮忙铺床哩。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

弗林特等着他的精灵丫头,又不知不觉间收养了另外一个。

第五十七章:简单粗暴,但有效

他只带来了不到两千人,对面光是骑兵就比他人多,这还不算长矛手。公爵家的战线又长又厚,长矛手最前,弓手居中,骑士和重甲骑兵位于后方。相比之下,十三军团的轻骑兵们势单力薄,要不是忌惮里昂的名头,对面早就一拥而上。奥古斯特家族的收入全靠往来船只缴纳过路费,敢于逃税的商人都会被严厉打击。公爵的私兵平时就干缉私队的活。现在打仗没了生意,公爵便将这帮人纠集起来,重新披挂上阵,轻而易举的组成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至于能不能战,只有他自己清楚。

缉私队员们初上战场,人人都把配发的盔甲擦的铮亮,又有数量优势壮胆。奥古斯特家族的战线旌旗招展,喊声震天,还挺吓人的。

里昂有更吓人的宝贝,维克托大小姐。正是靠着法师,他不必像原计划那样,一路偷鸡摸狗潜入奥古斯特公爵领,去跟不知藏在哪儿的小舒尔茨接头。海伦娜是他敢于以寡击众的本钱,里昂故意领着海伦娜走出了己方战列,好让敌人看见宫廷法师的服色。

公爵的私兵反应很快,他们朝海伦娜射了一轮箭。气势汹汹的箭矢无害的在法师身边弹开,人力拉动的弓弦,可没法跟魔法抗衡。至于偏向勇者的那几箭,他懒洋洋的用剑拨开了去。离那么远就发射,等飞到身前,早已失去劲头,都不值得他举盾。

被重点攻击的海伦娜大小姐气得浑身发抖,她长这么大,从没人动过她一根指头。那么多根飞来的箭,只要中了一下……法师咬牙切齿,她捏紧了手中的兔毛。

“凯尔,咖顿,所苏恩,苏,卡!”老师总批评她很情绪化。念诵咒语应该平静,不带感情,以确保发音准确,独眼睛的老法师如此教育他的学生。

日光下的闪电一点都不耀眼,但强度却未减弱分毫。过于靠前的弓手当场被炸飞了十几个,有人落地后再也不动了。双方的距离太远,一个老练的法师绝不会早早施放魔法,暴露自己的虚实。连锁闪电的咒语从她脑中消失,曾经耳熟能详的内容,她甚至记不起一个字母。

最多干掉了三个,法师心里计算着她的战绩。这也只是猜测,倒地的人都被队友拖走,使得法术的杀伤效果大打折扣。

如果是支正规军,有个坚强的将领,他或许能压制住惊恐的手下,指挥他们向法师投射出连绵的箭雨,逼得她将魔法全用来自保,而非进攻。再将战斗拖入混战,那法师只能当个摆设。

可惜公爵领承平日久,私兵平日只会欺负点头哈腰的小商贩,哪里见过魔法生成的闪电。被闪电轰击过的阵线,再也没能恢复原状。倒下一个,顶上去两个。钢铁的纪律,岂是一帮缉私员能懂的。

敌人的胆怯被里昂看在眼里,机不可失,他举起了手:“骑兵队,跟我来!”勇者率先发起冲锋。军团骑兵夹紧了长枪,催动坐骑跟上勇者的速度。暴露在外的弓手放弃了阵地,转身去寻求步兵的保护。长矛手听从队长指挥,将矛杆插入泥地,明晃晃的枪尖指向前方。绝对的数量优势,也是勇气的保证。

敌人数倍于己,勇者的轻骑兵没法突破矛枪的森林。位于战线后方的骑士往两翼散开,只待双方缠在一起,便会绕后攻击,顺便收拾掉那个该死的小法师。

橘红色的火球比骑兵快得多,猬集的枪阵是个理想的目标。火球撞上人墙,硬生生炸开了长枪阵。当场死亡的倒霉蛋很少,但乱窜的火人比魔法本身更具威胁性。维系战阵需要顽强的意志力,娴熟的配合,铁一般的军纪。公爵的私兵平日分散驻扎,把守各个交通要道。这会临时凑到一块,彼此都不认识。长矛手一哄而散,暴露了后方正在转向的骑士。

“快给我滚回来,不知羞耻的农夫!”公爵家并非没有试图整队的军官。一位骑士挺身而出,他骑马来回奔驰,朝逃跑的步兵挥动着长剑,砍倒了几个大懦夫,溃逃的浪潮被止住了。重整队伍还能再战,人数优势仍在公爵一方。

可惜迎面冲来的是快如闪电的轻骑兵,而非人马具甲的骑士。身穿红色罩衣的骑兵切入长矛手留下的缺口,直扑敌阵中央。

骑士一抬左臂,盾牌挡开了一支必中的长矛。木屑四溅,矛杆应声折断。敌人瞬间与他擦身而过,没给他留下反击的破绽。他也没机会了,一个头盔上盘着条龙的骑士已经到了面前。

骑枪把他打下马,做工精良的胸甲凹进去一大块,他暂时抱住了性命。一匹疾驰而来的马被他挡了路,受惊的马儿举起前蹄,倒地的骑士是个不错的落脚点。勇敢的骑士很快不再动弹,像个坏掉的玩具。

身为当地人的好处之一,便是打败仗了能溜得特别快。缉私队员们充分发挥了工作特长,里昂也不想去追他们,杀戮乌合之众除了跟公爵领的住民结仇,没半点好处。投降的骑士被捆的结结实实,只待验明正身,便会押送到骑士团的驻地。

你不参战,难道还有理由拒绝俘虏吗?里昂满怀恶意的算计着。大团长作壁上观的理由冠冕堂皇,就算皇帝亲临也拿他没办法,但这阻止不了里昂想方设法的拖他下水。勇者巴不得奥古斯特公爵牛脾气发作,攻击骑士团解救手下。他故意放走一个骑士,确保了公爵阁下能知悉此事。

奥古斯特要是敢当缩头乌龟,那就等着人心丧尽吧,放走的骑士,逃跑的士兵,统统都是人证。

当天晚上,神出鬼没的小舒尔茨终于跟里昂接上了头。骑士统帅的儿子长得很像父亲,做事风格也像,包括了歧视妇女。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背后,是对女性能力极端的不认同。他不止一次的干咳,以吸引勇者的注意力。小舒尔茨斜眼瞄着桌边的海伦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男人专属的军事会议,女人瞎掺和什么,太不像话了!但一个绅士不能公然说出这种话,他只好尽力去暗示里昂,希望他赶紧行动起来,把过于热心,又喋喋不休的维克托小姐请出去。

里昂当然懂他的意思,只是故作迟钝。海伦娜的话是多了点,但她的功劳有目共睹,凭什么把人家轰走,就因为你胸口会长毛?勇者再次刻意忽略了小舒尔茨的眼神,专心致志的去听法师的见解,试着在她过于跳跃性的思维中,理出条可行的逻辑。

讨论持续到了深夜,海伦娜越说越起劲,法师果然在熬夜上是练过的。头昏脑胀,只想赶快去睡觉的小舒尔茨全盘接受了海伦娜的建议(虽然是经过里昂大幅度修改,又补充了非常多的细节)。

大小姐的心情非常好,简直是太好了。从小到大,对她俯首帖耳的男人都是地位比她低的。现如今,屠龙勇士对他言听计从,骑士统帅的儿子也频频点头(其实他是打瞌睡,小舒尔茨很有技巧的掩饰过去),赞成她的每一句话。也许我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海伦娜洋洋自得。

法师拍拍手,示意仆人把宵夜端进来。等她意识到这是军营后,大小姐窘迫的羞红了脸。里昂趁机提议散会,两个男人说走就走,留下海伦娜对着满桌子的地图发呆。

骑士团将全体出动,陈兵于边界,牵制住公爵家的主力。里昂会带队收拾掉剩下的散兵游勇,小舒尔茨跟他的人,负责彻底捣毁公爵家的宝贝码头。

一个简单而行之有效的计划,里昂睡着前,还在脑子里反复推敲每个细节。

大团长自睡梦中惊醒,他推开窗户,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卖了。

第五十八章:你只能选一个

哈特曼暂时不回去了,精灵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事。老牧师念叨着要”好好教训下这帮不争气的“之类的话,呆在宗座宫再没出来。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牧师,是精灵对他仅有的印象。但他帮了朝圣团大忙,他救下黑暗精灵,还送了玛雅一个纯金的吊坠,黑暗精灵连睡觉都不曾取下。

老牧师挺神秘的,可里昂也是死而复生,这件事极大的扩展了克里斯蒂娜对世界的认知。他躺在棺材里,化妆师用上了腮红,让他像是睡着了。但我的手摸上去,却是那样冰冷。精灵抬起小臂,端详着手掌。奶白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她努力回忆里昂所带来的触感。

大英雄复活了,她这个未婚妻还没来得及碰他一下,就成了被抛弃的受害者。我有那么差吗?白甲里装不下化妆镜,否则精灵会当场拿出来看看自己。她忙于胡思乱想,队伍也没闲着,一转眼又到了圣乔治大门。圣城是教会世界的中心,所有信徒心中的圣地,没人敢于攻击这里。厚重的木门上镶嵌着圣乔治的半身像,与其说为了防御,更多是为了展现信仰的威仪。

守门的士兵站得笔直,矛杆有力的撞击地面,戴着船形盔的士兵以此来向圣骑士致敬。克里斯蒂娜右手碰触胸口,用帝国的军礼回应。某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金发的精灵正对他微笑,年轻人瞬间红了脸,狼狈的收回了视线。

她像是从童话里的人物,美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士兵按下砰砰跳的心。目不斜视,回归了守卫的角色。

走出门洞,她看到了老牧师。哈特曼依旧不修边幅,乱糟糟的白发形似鸡窝。他应该等了很久,哈特曼从当作椅子的石头上起身,笑呵呵的张开双手,眼尖的孩子已经奔向了他。

每个孩子都想拥抱他,鲍勃只有放弃了维持纪律的念头,对混乱的场面听之任之。老牧师终于脱身,他向着姑娘们走来。玛雅早下了马,精灵也跟着照办,只有艾米莉坐在马背上,点了点头,态度不咸不淡。

黑暗精灵非常人类化的拥抱了哈特曼,老牧师拍拍她后脑的白发,好像她是自己女儿。精灵略微伸出了手臂,她不喜欢像人类那样抱来抱去,这都得感谢她母亲的教导。但母亲也叮嘱过她,入乡便要随俗。

还好,哈特曼只是牵着她的手。老牧师努努嘴,示意其他人先走,精灵没想到自己会是被留下说话的人。老牧师很快收回了手,忙着跟路过的孩子说再见。

精灵耐心等着,直到两人成了队伍的末尾,她很好奇老牧师要跟她说什么。盯着被罗丝附体的修女?精灵如此猜测。

“孩子,陪老人家走走好吗?“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精灵觉得很亲切。老牧师走得很慢,克里斯蒂娜只好降低速度,才能步调一致。

“你喜欢你的国家吗?“乡下牧师敢于直呼圣座的大名,他的谈话风格也是直来直去。

“当然了。“精灵想都没想,她是个流放者,帝国慷慨的接纳了她和母亲。

”爱她的人民,爱她的土地吗?“老牧师停下了脚步,专注的看着精灵。

老牧师的眼光极具穿透力,克里斯蒂娜觉得她控制不了嘴巴,也没办法思考,就像回到了觐见厅,目瞪口呆的看老牧师震住了所有人。

“是的。“精灵听到了她的回答。

”为了保护她,你愿意牺牲一切吗?“哈特曼的眼睛抓住了她,精灵无法挣脱。

“我愿意。”就像是册封圣骑士的典礼,她再次感受到了泰拉之矛的碰触。

老牧师似乎很满意听到的答案,他背着手又迈开了步子。高温让鸟儿纷纷躲进树荫深处,偶尔的鸣叫声亦是有气无力。吹过的微风没有一丝凉意,不时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对这一老一少的组合投以好奇的目光。哈特曼就像把她带离了现实,然后再送回来。

走了一小段路,牧师再次停下,没由来的问了一句:”孩子,你爱里昂吗?那个屠龙勇士。“

克里斯蒂娜双颊绯红,她哑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哈特曼的笑容很是伤感,他握紧了精灵白皙的双手。

“爱情与拯救,你只能选一样。“哈特曼认真的看着克里斯蒂娜,从头到脚,没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再会了,孩子。“他柔声说着,“泰拉与你同在。“

哈特曼牧师走了,留下克里斯蒂娜一个人站在路中间发呆。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给一辆耐心等待的马车让路。车夫诚惶诚恐的脱了帽子,在马车上半弯下腰。朝圣者大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精灵瞪大了眼睛来回寻找,却再也没了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

她讨厌谜语,特别是有悲剧暗示的那种。里昂有危险吗?那我要赶快回去,回到他身边,即使我不再是他的未婚妻。

拥有傲人的身材,害得艾米莉对很多男人失去了信任,包括那帮一本正经的牧师。被一个牧师死盯着胸部,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法师塔与教会的关系历来紧张,艾米莉毫无保留的继承了这种观感。她原打算抓到潜伏于圣城的皮肉贩子,打肿教皇高贵的老脸。

真是笑话,一方面宣称男女在婚外发生关系就得下地狱,一方面却对圣城里的妓院视而不见,甚至默认了人口买卖。换过若干男友的艾米莉愤愤不平,只可惜形势比人强。她们遇到了骑士团派来的信使,得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她挺喜欢皇帝陛下的,没有从瑞克公爵那里领薪水的想法。算那群人贩子狗运好,值此多事之秋,师卡洛特没空收拾他们。

艾米莉安慰自己,等打赢了这一仗,再杀个回马枪。到时候拖上里昂……法师犹豫着要不要带上克里斯蒂娜,想破了头也没拿定主意。光想着对付别人,法师却没想到她们也有成为猎物的一天。

出城还没两个小时,艾米莉正跟精灵聊天,突然看见克里斯蒂娜脸色一变。精灵以远超人类的敏捷,从马鞍上一跃而起,把她扑倒。还没等她抗议精灵发什么神经,她的坐骑发出痛苦的嘶鸣,轰然倒地。随即传来了几声稚嫩的惨叫,射手的目标不止是她。

艾米莉立即行动,她消耗了一片龟壳,为手无寸铁的孩子们提供了保护。鲍勃纵马沿着队伍的边缘疯跑,侍从用自己做目标,给大家争取时间。朝圣团能战斗的人屈指可数,偏偏玛雅只穿了件单薄的牧师袍,她一个个拉起吓得不敢动弹的孩子,推到法师身边。

鲍勃用盾牌抵挡飞来的箭,但他保护不了胯下的马。中箭的坐骑摔倒在地,压住了侍从的左腿。杰克跑上前抱住鲍勃的肩膀,瘦弱的男孩力气不大,咬碎了牙齿也拉不出人。又一支箭飞来,插进了马的尸体,下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莉莉跟其他男孩想去帮忙,修女止住了他们,中箭的孩子躺在原地,展示了射手的冷酷无情。克里斯蒂娜举着盾牌向前移动,与杰克合力救出了侍从。

经历了几轮射击,法师总算确认了弓手的所在。她忧心忡忡的看了眼中箭的孩子,有的人都不会动了。艾米莉气的发抖,她掏出了硫磺球。

一支弩箭直接命中了她的额头,哪怕有石肤术护身,也打得法师一个踉跄。硫磺掉到地上,摔成了碎末。没事,我还有多余的,她再次把手伸进内袋。又一支弩箭射向她的脖子,艾米莉已经能感觉到刺痛了。她慌忙招呼孩子们跟着她往后退,再中几箭,护身的法术就将耗尽。

如果小娜在,她会用盾牌保护我,可惜法师身边只有玛雅。修女的战技并不出色,况且她没披甲,照顾一群惊慌失措的孩子就把玛雅逼到了极限,她帮不上忙。

克里斯蒂娜将盾牌举过头顶,保护没戴头盔的脸,她还得用身体护住两个男孩。射手没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隔着腿甲,她能感到大腿至少中了两箭。对手只是躲在林中射箭,就把他们逼得只能自保。精灵拼命的想着反击的方案,可惜她有几百个孩子要保护,不能孤注一掷。

“小姐,请允许我助你一臂之力!“这人肯定是个大嗓门,克里斯蒂娜冒险扭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的视力比人类强多了,几百米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位骑士领着随从跑出大道,冲向了树林。白色盔甲反射出的亮光,不逊于耀眼的枪尖。

他穿着白甲!射手受到了干扰,精灵趁机护着男孩退进了法术的防御范围。

“那个装模作样的人是谁?“心情一放松,艾米莉的刻薄劲又上来了。

”昆图斯昆塔。“克里斯蒂娜翻身上马,她绝不会让圣骑士同袍独自迎敌。

第五十九章:东方人的玩具

帝国语其实不难,无论是读或者书写,都比从象形文字演化来的母语简单的多。但要做到消除口音,不让人一听见自己说话,就抬头审视。继而眼睛一亮,露出仰慕,乃至想入非非的笑容。

为了融入人类的世界,母亲已经很努力了。她强迫女儿在家里说帝国语,给她取了个本地化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她发现人类总称呼她为“夫人”,“老师”,以避开精灵那拗口的姓名。母亲暗中松了口气,她也实在不想放弃带了两百多年的姓氏。

至于女儿,既然她今生都与故土无缘,那就安心当个帝国公民吧,只要她能过的幸福。母亲坐在床边,几次想吹灭蜡烛,然而小克里斯蒂娜翻来覆去,就是不睡。

“娘,讲个故事可好。”精灵女孩被夏季的高温弄得睡不着觉。屋外站岗的警卫聊天解闷,发出的声音对她来说也太吵了点。

精灵女人瞪大了眼睛,克里斯蒂娜委屈的拉上被子,改用人类的语言。

“妈妈,读故事为我。”小女孩逆反心理发作,故意说得颠三倒四。精灵女人无奈的笑了,她不指望女儿现在能理解自己的用心。

母亲翻开书,精灵的书籍在每一页都配有版画,以方便读者。母亲的声音轻柔悦耳,婉转动听,把书页上一个个方块字转化为帝国的语言。门外的哨兵移动脚步,走到了窗前。母女俩的耳朵当即竖了起来,人类自以为蹑手蹑脚,在尖耳朵面前简直是笑话。

警卫无意,也不知道他打扰了母女俩。他不过是很无聊,又喜欢听故事。

物以稀为贵,都城住着一对精灵母女,不知惹得多少绅士红了眼睛。她每天都忙于应付门外的男人,追求者的热情令她疲于招架。在故乡,谁要敢娶个来历不明的寡妇,可是会遭霉运的,但看起来人类全不在乎。她的求爱者太多,摘来鲜花堆满窗台,奉上的精美点心占领了整个厨房,气味浓烈的令她无法入睡。

白天的追求彬彬有礼,是一场又一场充满了绅士风度的竞赛。而到了夜晚,某些人的表现就上不得台面了。

曾有粗汉趁夜硬闯进了精灵的家,把她逼到厨房。粗汉语无伦次的跪下了,他的手往前伸了伸,想去拉精灵女人。母亲搂着女儿,怒视跪在地板上的男人。粗汉的每一句话都喷着酒气,表达着他混乱的感情,鬼知道他来之前喝了多少。所幸关心精灵的热心人不少,闻讯赶来的警卫队长制服了流氓。从那以后,她家门口就有了站岗的警卫。

“妈妈?”母亲的停顿引起了克里斯蒂娜的不满。

“哦,对不起,亲爱的。”母亲翻到了下一页。

周人不忍背弃人类同胞,王率领大军重回战场,解除了食人魔对部落联军的围攻。但西方毕竟不是周人的故乡,王急匆匆的率领部众踏上了东归的旅程,去追随远去的精灵老师。周人走的是那么急,以至于等不到泰拉的葬礼。

经历了长达两年的艰难跋涉,靠着精灵留下的路标,周人回到了远东。等到了海边,精灵早已坐船离开,只留下一个人作为信使。

“你们就这么走了?”王发问,他看着广阔的大海,绝望和疲惫袭上心头。但身后都是他的子民,王不能倒下。

精灵面有愧色,长叹一声,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们怎么对付那些……”王指向了北方,所有人的视线跟着他转动,包括精灵。西方凶险,东方也不遑多让。凶兽,蛮族,以及不可言说之物,一样不少。

精灵拍拍手,只说了一个字“起”。他栖身的木屋剧烈的抖动,在周人眼前,变化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精灵拉着双眼圆睁的王,转向了那栋活生生的“房子”。

“吾友,此物名唤构装体。”

公爵肯定是焦头烂额,急得团团转。他被俘的部下一旦押回都城,统统都是叛国贼,死刑几乎无可避免。第二天一早,打着公爵家旗帜的代表就来城堡门前求见。里昂知道大团长不会收赎金,他大胆猜测公爵为了表达谈判的诚意,不会像上次那样,见到军团就气势汹汹的打过来。

他希望公爵的犹豫能维持的久一点,因为他就要去砸公爵全家的饭碗了。

骑兵顺利的进入公爵领,未遭遇任何阻拦,奥古斯特家族的城堡已在视线范围,里昂连塔楼上的哨兵都看得一清二楚。公爵关紧了大门,只是在城墙上加派了人手。

事态的发展正如他所料,要不是见到那面海怪旗,里昂都要笑出声了。

码头另有守卫者,里昂心里一沉,他还是来晚了。经过一番观察,码头的敌人并不多,再数数河面上势单力薄的船队。这多半只是先头部队,胜负还未可知。

小舒尔茨发起了一次佯攻,码头的敌人拼命射箭,顶住了攻势。但绝不去追,哪怕小舒尔茨故意卖了个破绽,守军亦是不动如山。如此毫无战意的表现,也坐实了防守方兵力不足。

“这不对劲。”小舒尔茨边拔掉卡入盔甲缝隙的羽箭,指了指停泊在河面上的船队。

码头乱得一团糟,而那些船除了跟着放箭以作支援外,没放下一片舢板。疑点重重,里昂却没太多时间思考,继续僵持下去,万一奥古斯特公爵牛脾气发作,派人从城堡里杀出来,跟码头的敌人两面夹击,军团就输定了。他还得依靠法师,旁观了很久的海伦娜懂里昂的意思。她卖弄技巧的跳下了马,这些天下来大小姐骑术见长,信心越来越足。

弓箭伤不了她,河上的大船只是活靶子,还有比这更适合我的战场吗?法师意气风发。笨男人乖乖看好吧,我一个人就能结束这场战斗。

海伦娜没费心隐藏行踪,码头的守卫,船上的水手同时发现了她。报警的号角接连吹响,这是里昂都没得到的待遇。船上的人松开绳子,放下了绑着的舢板。大小姐不屑一顾,对付法师,靠人数可没用。

然而飘近的舢板上压根就没人。诡异的景象让里昂伸长了脖子,这哪里是舢板,都是些比小船略大的木头箱子。军团的骑兵都驻足观看,对这飘来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确实不对劲,里昂拉回了跃跃欲试的海伦娜,等着这些“木箱”飘到了岸边。箱子的盖板被撑开了,里面爬出了某种东西。像是条畸形的狗,体型足有一头牛那么大,从重量推测,里昂认为是木头做的。木雕的狗,这是东方人的花招吗?

木雕摇晃着脑袋,像活生生的狗那样刨着地,做出了扑咬的架势。类似的木雕狗共有三只,里昂看到码头的敌人放下了弓箭,一副等待好戏登场的架势。

“这是什么东西?”里昂问海伦娜。三只“大狗”保持着一前两后的队形,向他们跑来。

法师塔之所以能盖得巧夺天工,任劳任怨,又不必担心摔死的魔像可是个好帮手。泥土被捏成了拟人的形状,再由法师赋予它行动的能力,这不算什么高深的魔法。但假如法师要操纵魔像,便不能分心做其他事,而且还会对魔像的遭遇感同身受。这项技艺逐渐被束之高阁,成了诸多无用的法术之一。

海伦娜没空解释,她不认为里昂能懂。大狗已经朝着他们冲过来了,海伦娜向着为首那只丢出了火球,爆开的火焰波及了全部的木雕,不管背后是谁在操作,火烧的痛苦是不能忍受的。热浪被风吹走了,火舌只是略微熏黑了木头,大狗没受到多少伤害。

她又放出了连锁闪电,没人能承受高压的电击。一只木雕被她打飞,但另外两只加速奔跑,躲过了魔法。也许那艘船上有三个法师?海伦娜手忙脚乱的掏着新的材料,木狗撞飞了敢于挡路的士兵,无视了钢铁的攻击。

这不可能,法师亲眼看见一个士兵朝木雕的头部猛砍,斩首的痛苦本该让法术当场中断的。可大狗却挥动前爪,打翻士兵,重伤了他。这两只狗的目标是海伦娜,大狗强行挤过人堆,没一个士兵能阻止它们。闪电,炎爆,催眠,大小姐拼命摸索着口袋,几种法术的材料混在一起。她慌了神,都忘了最基本的防御。

东方人的战争机器横冲直撞,眼里只有海伦娜。里昂骑着马迎上去,借助马力削掉了木狗的头,解决了一个。受到勇者的鼓舞,其他人围上去一阵乱砸,最后的那只也被拆散了架。危机解除,必须抓紧时间毁掉码头,里昂和小舒尔茨交换眼神,公爵家的城堡始终是个威胁。

“快看啊,大人!”外围的士兵叫喊起来,把里昂的注意力引回了船上。

河面上尽是漂浮的木箱,密密麻麻的,恐怕有上百个。海伦娜抓着法杖努力控制发抖的身体,她不相信一个小船队能带来这么多法师,东方人绝对用了她不懂的魔法。

“呜……呜。”城堡上吹响了号角,公爵终于按耐不住。

第六十章:白骑士

白骑士依仗人马具甲,硬顶着箭矢一路猛冲,林子里的射手拿他没办法。趁着骑士吸引了火力的功夫。他的随从张弓搭箭,打掉了躲在树上的射手。看着树枝上跌落的人影,克里斯蒂娜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她一夹马腹,忠实的坐骑加快了速度,树林里响起了金铁撞击的声音,白骑士孤军奋战。

等精灵赶到,草地上已经躺倒了好几个人。白骑士为了避免陷入缠斗,他砍倒一个靠得太近的,冲出了包围。暴露的背影给了弓手机会,有人举起了十字弩。

当了超过十年的圣骑士,讨伐对象基本都是异种族,导致克里斯蒂娜杀过的人屈指可数,每一个都罪有应得。这个忙于给十字弩上弦的人死定了,精灵握剑的右手横过胸前,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反手一击斩下了他的脑袋。

袭击者四下散开,精灵失去了优势,但她偏偏不效法圣骑士同袍。弩箭破空而至,中箭的孩子应声倒下……红了眼的精灵只想复仇。克里斯蒂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剑左右劈砍,转眼间便击倒了三个人。精灵的勇武吓得敌人不敢跟她正面交锋,转而打起了马的主意。白马的屁股中了一剑,战马疼的加速往前猛跑,把精灵甩下了马鞍。

克里斯蒂娜摔得头晕眼花,敌人可没暂停的意思。一把长剑照着她的脸砍下来,精灵举剑格挡。那人狂乱的劈砍,逼得精灵无法起身。他不需要高超的战技,只用缠住精灵,其他人自会来帮忙。

然而他的同伙很忙,白骑士完成了迂回,明明只是一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幸存的袭击者肩并着肩,抱团自保。精灵挡住了一次竭尽全力的下劈,她撑住身体猛踹一脚。女人力气有限,不可能踢碎他的膝盖骨,但也足以让他疼的弯下腰。克里斯蒂娜趁机起身,她上前一步,长剑深深没入了对手的肚子。

濒死的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鲜血和唾液同时涌出了他大张的嘴巴。他丢下了剑,双手伸向前,似乎是祈求慈悲。克里斯蒂娜犹豫了,结果被人掐住脖子压倒在地。

“科西莫,快去帮精灵姑娘!”马上的白骑士勇不可挡,他挥舞着长剑和盾牌,在人堆里掀起了血雨腥风。

等到随从搬开了死人,克里斯蒂娜披头散发,已是相当狼狈。精灵眨眨眼,她的脸有一半都被抹上了血水。

“谢谢。”精灵拉住侍从伸来的手,没死的袭击者都跑了,勇士们有了互致问候的闲暇。

她刚刚站稳,一杆掷出的长矛直取她的后背。随从一把推开了精灵,自己却来不及躲避,长矛贯穿了他的身体。

“科西莫!”大惊失色的白骑士跳下了马,手掌泛着蓝色圣光。

精灵转身寻找藏在暗处的袭击者,那杆长矛是以她为目标。她很快看到了远处树荫下的凶手,长矛的主人身材苗条,个子也不高。他戴着个遮脸的全盔,没法看清相貌。精灵举着剑朝他跑去,克里斯蒂娜有信心躲过他再次投出的长矛,何况他这会手无寸铁。

小个子男人没有跟圣骑士正面对决的打算,他跳上了一匹马。临走前,他摘下头盔,笑着朝圣骑士招了招手。

黑暗精灵!克里斯蒂娜怒目圆睁。只可惜自小被灌输的仇恨意识也没法帮她长出翅膀,黑暗精灵骑着马逃进了森林深处。

“克里斯蒂娜,快来帮忙。”白骑士的叫喊唤醒了她,昆图斯的随从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你扶住他,我来拔出长矛。”精灵双手抱住随从的肩膀,扶着他坐起身。男孩脸色惨白,仍然顽强的坚持,他转过脸看着精灵。

这很明智,没人受得了目睹凶器扯出体外的刺激。白骑士扔掉了长矛,他手心泛出的蓝光治愈了可怖的创口,血止住了。随从身子一软,昏睡不醒。

鲍勃把死去的孩子抬上了马车,八具小小的遗体整齐的躺在车厢里。他们还那么小,修女手中的白布仿佛有千钧之重。一个接一个,玛雅盖住了那些稚嫩的脸。

有的孩子怀着参加光荣远征的梦想,加入了朝圣团。成为孤儿,意味着在故乡饱受欺辱,活得不如阴沟里刨食的老鼠。教皇抛出了一个宏伟的愿景,不管是否抓得住,对很多绝望的弃子来说,都是一次重新为人的机会。

理想并非人人都有,更多的孩子只是为了混一顿饱饭,睡觉时头顶有遮风挡雨的屋檐。白天,男孩不再被人驱赶殴打,夜晚,女孩也不用担心遭到侵犯。

孩子们所求不多,却要用命交换。

只剩下最后一个孩子,她拿起白布,黑暗精灵愣住了。她记得这个男孩,是守卫她们帐篷的小哨兵,每次都会郑重其事的右手捶胸,向她敬礼。

懂礼貌的男孩瞪着天空,即使有成群的飞鸟经过,也无法在扩散到极致的黑瞳里留下一丁点倒影,他死不瞑目。玛雅纤细的手抚过他的脸,男孩永远的睡着了。

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脱离了她身体,一滴滴砸向裹尸的白布。她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玛雅的世界停止了。悲伤是这般沉重,压迫着她无法向前。

是我要来圣城的,女孩们被绑架是因为我,树林里的袭击者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这些孩子。修女陷入了极端的自责,生还者的愧疚如同涨潮的海水,淹没了她。

“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弱者?”又是熟悉的声音。

“他们本就不配活着,要我说,死了才好。”

“一个真正的黑暗精灵怎么能像地表妖精那样哭天抹泪。”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那根弦绷断了……

“闭嘴,你闭嘴!”黑暗精灵抱着头,拼命的摇晃,像是要摆脱什么东西。孩子们吓了一跳,勇武过人的白骑士昆图斯也皱起了眉头。精灵表情阴沉,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罗丝又来了。

玛雅跪在马车边,说着没人能懂的母语,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远离她。

“这位小姐受了刺激?”骑士的原则使他不能对陷入困境的女性视而不见,但这可是无恶不作的黑暗精灵啊。高大强壮的男人抬起手,又放下去,跨出一步,旋即退回,内心的斗争相当激烈。

克里斯蒂娜早已抛掉了成见,她走过去想要扶起黑暗精灵。夏天很热,但也不至于让玛雅全身湿透,她就像是跳进了水里。

玛雅粗鲁的拍掉了精灵的手,“别碰我,你这……”她没能说完后面的话。缠在额头的吊坠爆发出了耀眼的金光,她突然摔倒,开始剧烈的抽搐。

“癫痫!”昆图斯拨开精灵,他责怪的看了眼克里斯蒂娜,“你要看着她咬断舌头吗?”

抽搐很快停止,骑士精神没了用武之地。玛雅蜷缩成一团,失去了意识。

白骑士抱着黑暗精灵,轻柔的把她放上了马车,给她盖好毯子。

“那不是癫痫。”艾米莉用肘顶了下克里斯蒂娜,说了句悄悄话。

她当然知道了,但她不能说出来。

贤明仁慈如圣座本人,一旦得知罗丝附体的事,便想杀了黑暗精灵。这要是传开了去,精灵心想,玛雅一定会被绑上火刑柱,由牧师念完祷词,主教丢出一根火把,黑暗精灵会被活活烧死。

克里斯蒂娜要保守秘密,就算没被哈特曼叮嘱过,她也会如此。

她看到了玛雅的善良,她看到了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她要拯救黑暗精灵,她……克里斯蒂娜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爱情与拯救,你只能选一个。”

你只能选一个。

第六十一章:活着才能继续战斗

船队放下的箱子越飘越近,城堡顶上的号角吹个不停,连带着码头那些连自保都勉强的敌人也蠢蠢欲动。法师回想着她准备好的法术,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全军覆灭的命运近在眼前。里昂撇下海伦娜,跟小舒尔茨凑到一边。海伦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小舒尔茨不时回头看她,脸色很是难看。有一阵子,两个大男人都激动的打着手势,像是要大吵一架。最终,还是小舒尔茨低下头。

骑士统帅的儿子走到海伦娜身边,他涨红了脸,似乎为即将出口的话感到羞耻。

“小姐,请赶快上马,我带着人掩护你撤退。”

不出所料,男人又背着她做了个关于她的决定。看小舒尔茨的动作,是打算强行把她丢上马背呢。

哼,什么大英雄。一着急就把女人当成累赘。

里昂翻身上马,掌旗兵举着军团的鹰旗,队长们大吼着列队的命令。十三军团是久战之师,即使身陷险境,士兵也决不拖泥带水。他们迅速完成了集结,没人喊也没人说话。士兵们看向里昂的眼神满是信任,他可是死而复生的屠龙勇者啊,一个值得追随的男人。

海伦娜想明白了,里昂要去引开公爵的军队,为她创造逃跑的机会。我为什么要跑?被人小看的感觉很伤自尊,法师板着脸推开小舒尔茨,全然不顾他恼怒的表情。海伦娜大步走向河边,等她站住不动时,手上多了个透明的水晶球。

河里尽是漂浮的木箱,离她最近的,眼看着快要靠岸了。

她举起水晶球,双眼紧闭,念着拗口的咒语“亦菲拉,德,嘿其发,恐可拉……”,她的发音死板不带感情,一字一句,海伦娜并不常用这个法术。水晶球逐渐解体,昂贵的施法材料化为粉末,随着她的指引飞向河面。

魔法扭曲了自然,顺着海伦娜手指的方向,寒冬粗暴的侵犯了仲夏。冰块的碰撞声令人牙齿发酸,河流被冻住了,连带其上的物体。

士兵们的欢呼与赞叹包围了法师,她没回头。耳濡目染的奇迹太多,久而久之,便会觉得别人都是大惊小怪的乡巴佬。何况危机也远未解除,单纯冻住水流并不能阻止这些木像。箱子的盖板被顶开,东方人的战争机器四肢并用的往外爬。她拿出一片石英,选好了合适的位置。就在河面与码头之间,一道晶莹剔透的冰墙凭空而起,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真是美不胜收。

然而这里是战场,杀戮或者死亡的地方。

大小姐没打过仗,但她有个好老师,一旦海伦娜偷懒。老师就会摘下兜帽,冷冷的看着女孩,不准她移开视线,甚至不准她眨眼。

为了加强效果,或者说老师对曾经的自己引以为傲,独眼的老法师总会指向书房墙上的一幅肖像画。上面是位黑发长脸的俊俏小伙,红色的法师袍穿着身上,隐约可见法袍下充满吸引力的男性酮体。反差太过强烈,女孩没办法将画像与真人结合起来,谁都不能。

“这就是我为……”老师的身体很差,几乎每句话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作为惩罚,表现最差的学徒要给他倒痰盂,海伦娜一次都没有干过。她极具天赋,是帝国初代师莫林的直系血脉,同一届的学徒里,数她年纪最小。

女孩趁着老法师低头喘气的时机,翻了个大白眼,她早看习惯老师那张丑脸了。是不是又要说,这就是我为魔法付出的代价?女孩瞪着老师佝偻的后背,想不通父亲为何指定了这么一个怪人。

“这都是为了胜利。”难得老师换了个台词,也勾起了海伦娜的兴趣。那节课剩下的时间里,老师绘声绘色的告诉她,面对融化钢铁的巨龙吐息,所谓的火焰防护有多可笑。

老师教给了她很多东西,亲身经历的战场故事算是其一。

她没闲心看风景,冰墙是透明的,能见到困在另一边的“狗”拼命往墙上撞。木头做成的爪子不适合在冰上行走,它们反复摔倒,又重新爬起。但木雕不是生物,只会遵从操纵者的意志,不死不休。想到了躲在背后的东方法师,海伦娜看向停泊于河心的船。她估算了距离,心有不甘的放弃了。

“干得好,海伦娜。”情况紧急,里昂也顾不得太多的礼节,直呼了法师的名字。大小姐忍住笑,反而觉得很亲切,可惜大英雄的下一句话就坏了她的心情。

“快跟舒尔茨大人走吧。”里昂说完转过身,拔出了剑。

我做得再多,也只是他眼里被风吹倒的弱者,海伦娜咬紧了嘴唇。

城堡距离码头不算远,已经能看到公爵家的旗帜,听到行军的呼号了。她消耗了一包磷粉,召唤出一道火墙,彻底打消了码头守军凑热闹的想法。海伦娜骑上马走到与里昂并列的位置,她挑战似的高昂着头。无论是小舒尔茨,还是里昂,没人再想赶她走了。

大英雄的认可让法师激情澎湃,斗志昂扬。里昂甚至在下令冲锋前,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准备好。海伦娜调整着呼吸,尽量减缓心跳的频率,她俯下身子夹紧了马腹(经历过急行军,大小姐放弃了淑女的侧骑鞍座)。她听说某些熟练的战斗法师能伴随骑兵冲锋,从晃动的鞍座上施法,她也想试试。

敌众我寡,里昂绝不会等着对面打过来。号角吹响了,他率领军团骑兵先发制人。一开始坐骑只是小步跑,她紧跟着里昂,冲在最前排。她扭头想看看里昂的表情,大英雄应该不会紧张吧?可惜里昂早拉下了面甲,让她看不到脸。

公爵的军队发现了迎面冲来的骑兵,从陷入混乱的队形判断,这显然有点出乎意料。步兵在军官的责骂声中,一排接一排,于道路中央形成了横队。

仍然是长矛手向前,弓手居后。因为很多骑士都被里昂抓了俘虏,公爵家还能出动的骑兵很少,不到百人的马队排在队伍末尾。步兵斜下长枪,弓手紧张的搭上箭。海伦娜知道她又成了目标,而她早有准备。轻声念完咒文,魔力涌上她的脸,强化了她的声道,舌头,与嘴唇。

法师张大嘴,发出了一声尖啸!

恐怖的声波以扇面快速朝前扩散,冲垮了步兵的防御,其后的弓手也得捂住耳朵,没人受得了突如其来的刺激。

里昂超过了海伦娜,冲到最前面,军团骑兵切入敌阵,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到。公爵家前天才败了一场,士气本就不高,这次又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怎么打得了硬仗。自家城堡的存在,更是削弱了低迷的斗志,没被骑兵追上的人转身就跑,完全不管前排的同伴。

胜利来得太突然,可去的也快。高温很快融化了冰面,强行对抗自然规律的冰墙轰然倒塌。没等海伦娜提醒,号手就吹响了集结的号声。里昂跟艾米莉交往了很长时间,他懂得魔法的极限。

军团安全撤退,然而码头也完好无损。

目标没能完成,里昂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对海伦娜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知。瑞克公爵的主力军即将入侵,他需要能得到的任何帮助。

他想念克里斯蒂娜,他想念艾米莉。里昂不说清是渴求她们的战技,亦或其他。相处的太久,朋友,爱人,每一件事物之间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至少我们都平安无事,这样才能继续战斗。他看了眼海伦娜,大小姐难得赏了他一个笑脸,但转瞬即逝。

里昂一直不明白为何海伦娜总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

他觉得很新鲜。

第六十二章:结婚礼物

白骑士昆图斯昆塔仗义出手,救下了朝圣团,事后更慷慨捐献了他家族的墓地。虽然只是给仆人用的,但也好过荒野里的乱葬岗。八个坟包,加上八块匆忙赶制的墓碑,便代表了一个提前凋谢的生命。鲍勃记下了每个死者的姓名,与埋葬的地点,好像会有人来祭拜他们。玛雅的祷词几次被她吸鼻子的动作打断,克里斯蒂娜泪洒当场,每一座小小的坟堆都是压迫她身心的重担。

新近加入的的女人跟着掉了眼泪,孩子们哭成一团。哀伤成了主题,昆图斯也跟着红了眼圈。

只有艾米莉没哭,很早以前,商人家的女儿就学会了把悲痛转化为其他东西,例如愤怒。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不会选择男人,却又无可避免的受本能驱使,投身于你追我赶的爱情游戏。等到了十八岁,她把贞操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法师塔里某个年长的学徒。

除此之外,热恋中的姑娘实在不知要给男友什么,她又没钱。

年长的学徒很快厌倦了她,一个布商的女儿,既出不起丰厚的嫁妆,也给不了显赫的地位。学徒成了法师,一去不返。

独自哭泣了很久,久到她意识到就算从塔顶一跃而下,也收获不了同情。理所当然的,她学会了喝酒,可惜酒精带来的麻醉也盖不过痛苦,清醒的时间仍然太长。整座塔里都是失落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春生夏长,寒来暑往,女孩盼来了毕业的日子。

她前脚走出高塔,后脚便踏进了战场。彼时与恶龙军团的战争远未结束,大多数女性法师都选择了留下任教,或者披上白袍谋个宫廷法师的差事。她之所以特立独行,只为尽快摆脱过去。军队依靠战斗法师对付那些可怖的巨兽,但她却没遇到难缠的怪物,她遇到了里昂。破碎的心,再次颤动。

贞洁之后,还剩青春,她与里昂手拉着手,挥霍了最后的芳华。

“卡洛特小姐,你要说几句吗?”鲍勃问她,有了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冷眼旁观的艾米莉过于突出。

法师干脆的摇头拒绝,她从大家的眼里看到审视,质疑,乃至愤怒。即使老友克里斯蒂娜,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面对无形的压力,艾米莉反而表现的更无动于衷了。能顶着被里昂始乱终弃的名声回到法师塔,熟能生巧,她对别人的观感可以选择性无视。

眼看着葬礼陷入了尴尬的冷场,修女赶紧插进来,黑暗精灵领着众人念完了最后一段祷词。她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所有人都跟着照办,法师毕竟不能完全自我隔绝,也勉强比划了下。

经过昆图斯一再挽留,克里斯蒂娜决定在圣骑士同袍的庄园里小住两日,也给饱受惊吓的朝圣团调整下心情。

白骑士阁下为他“年轻”的同行准备了个惊喜,他相信足够让精灵小姐从悲伤中重新振作,一展笑颜。

“礼物?”克里斯蒂娜放下刀叉,用餐巾抹了嘴。身后的仆人立刻收走才吃了一小半的布丁,换上一份全新的甜点。

庄园的奢华陈列让她大开眼界,每道菜肴都是舌尖的盛宴。克里斯蒂娜全力掩饰,唯恐被热情的主人当成个乡巴佬。

她住的房子由骑士团分配,面积适中,只有上下两层,而昆塔先生的餐厅就比她家还大。她小口喝着冰凉的葡萄酒,对奢侈的享受都产生了罪恶感。昆图斯向她保证,无论圣骑士吃什么,朝圣团的妇女儿童都能得到类似的菜色。

精灵叉起一块奶油蛋糕,对同行不经意间显露的财富感到震惊。奶油入口即化,甜味直冲头顶,虽然很想,但精灵不好意思再要第二块,淑女不该大吃大喝。仆人及时为精灵小姐补上一份甜点,展现了良好的训练。

她偷瞄了眼艾米莉,法师都吃下第三块了。难怪她胸那么大,克里斯蒂娜心安理得的拿起叉子。

“请恕我冒昧,你的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昆图斯拿着小银勺搅动精致的茶杯,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去捏茶杯的柄,喝的同时翘起另外三根手指。

克里斯蒂娜被刚吃下一半的蛋糕噎住,她努力咽了下去,脸憋的通红。法师踩了她一脚,艾米莉朝精灵使眼色。

她端起装葡萄酒的杯子,借着掩护斜眼回望艾米莉。圣骑士绝不说谎,精灵就差把这句话写脸上了。

法师又踩了她一脚,加了点力道,这些小动作都被雪白的桌布所掩盖。表面上,艾米莉也在喝酒,动作与精灵保持同步。只有坐在法师身边的修女察觉到了异样,位于首席的白骑士并不清楚,所以他又礼貌的重复了一遍问题。

“啊,我和里昂……”被人撕毁婚约对女人可是奇耻大辱,诚实如她也觉得说不出口。

“请原谅,昆塔先生,克里斯蒂娜还为孩子们伤心。她和里昂相处的很好,只是现在国内的形势……”法师耸耸肩,没把话说完。

“哦,这样啊。”即便昆图斯觉得不对劲,他也没继续问下去,一个有教养的绅士怎么能去追逐花边新闻。

“克里斯蒂娜小姐,我给你准备了份礼物,还请笑纳。”这才是白骑士的目的。

他很有耐心的等着女士们用完了甜点,昆图斯摇了摇桌上的银铃。仆人撤下了餐盘,他风度翩翩的起身,做了个请跟我来的手势。

精灵跟着白骑士,步履沉重,像是去参加自己的葬礼。艾米莉简直恨不得推着克里斯蒂娜往前走,她的好奇心饱受折磨,白骑士最好别叫她失望。

白骑士带着三位姑娘走过了庭院,来到一个陈列有盔甲和武器的房间,屋子很大,能在里面奔跑。

艾米莉像个孩子似的到处乱看,眼睛一一扫过那些昂贵的装备,她很快没了兴趣。钉头锤太大,盔甲又重,一把造型夸张的双手剑都要赶上她的身高。真没意思,法师大失所望。

满屋子的东西对黑暗精灵也同样没有用处,从尺寸上就能看出来是为人类男性打造的,而她的身材比女性人类都小了点。玛雅毕竟曾是个贵族,比起法师她更能掩饰内心的情绪。黑暗精灵维持着表面的礼貌,装的很有兴致。

白骑士不是里昂那样的女性心理专家,况且法师与修女也不是他给予礼物的对象。昆图斯领着精灵走到房间中央,那里有个长桌,上面横放着一把剑。他面带微笑,示意精灵拿起那把剑。

克里斯蒂娜打量着桌上的长剑,大小与她惯用的佩剑并无二致,只是这把武器精美的多。借着烛台的照明,银色剑柄泛着金属的光芒,剑柄末端嵌有一个纯银的圆头。包裹剑身的剑鞘是上等木材所制,只看雕刻的花纹也能明白工匠有多用心。

在白骑士的鼓励下,她拔出了长剑,剑身刻着铭文,她认出了那是矮人铁匠的手艺。

“寒冰。”她读着陌生的文字,感谢弗林特,精灵多少认识点矮人语。

昆图斯满意的点点头,仿佛就是等着精灵说这个词。精灵忍不住用手指抚过剑身,那股冰冷绝非金属本身所能带来的。

“阿库拉,阿兰,苏,嗒苟兰,亟思嗒哈。”法师早按耐不住,她走到两人面前,指着精灵手中的剑,念完了咒语。

剑身发出了红光,“魔法。”艾米莉托着下巴,评头论足。连一直假意应承的玛雅也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这太珍贵了,我……”一句“我跟里昂的婚约早没了”几乎脱口而出。突然传来的刺痛阻止了她,法师亲热的揽住她的腰,暗中狠狠拧了她一把。

“请务必收下,这是我专门向矮人订做的。”白骑士的热情不容拒绝,就算她想,艾米莉也不会给她机会开口。

克里斯蒂娜收下了她的结婚礼物,却无人可嫁。人生就是一幕讽刺剧,精灵刚刚入门。

第六十三章:都城的日常

城外摆摊的鱼贩费舍尔有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他逢人必谈,特别是遇到漂亮姑娘。艾薇听他讲过无数次,据说还是个小军官?半魅魔听得太多,也就有了印象。鱼贩总喜欢给她多塞两条鱼,趁机猛夸自己儿子生的高大威猛,还未婚配。

她翻捡着木盆里的鲤鱼,想要找条大点的。其实她更愿意买刺少的鳗鱼,可惜里昂不买账。该死的鱼刺和馋鬼小孩!一条大鲤鱼从她手上滑落,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的新裙子,魅魔压下一把将案犯捏碎的念头,亡羊补牢的挽起了袖子。她真受够了替小里昂挑鱼刺,以及每晚为他读故事。她无数次的说过自己不识字,里昂竟然命令她赶快去学。要不是人类血统终于帮助她突破了契约的束缚,她绝对会发狂。

重获自由的魅魔大发脾气,里昂被她打肿了屁股,整整三天都是趴着睡的。

痊愈后的里昂很快学会了穿衣服,从那以后每天都是新的奇迹,这让她对小屁孩的印象逐渐好转。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鲤鱼,里昂最近表现的很乖巧,有必要奖励下。何况艾薇觉得鱼贩会像以前那样,白送两条鳗鱼给她。她只需在对方夸儿子时,跟着瞎点头就行。

鱼贩没少收她一分钱,也没额外多给她鱼,甚至没多看她一眼。习惯了优待的魅魔对公平买卖很不适应,她楞在了原地。

“姑娘,我跟你提过我儿子在舒尔茨子爵那儿当兵吧?”又是关于儿子的话题,语气里却没了炫耀的味道。鱼贩脸色阴沉,把艾薇挑好的鲤鱼放上案板,窒息的鱼拼命晃动尾巴,想要回到盆里。

“咚!”熟练的鱼贩一击便足以要了鱼的命,“咚!咚!”那么接下来的两棍,便有发泄情绪之嫌。锋利的小刀捅进了鱼肚子,仍在挣扎的鲤鱼被开了膛。

“前些天有个军队里的熟人路过了家门口,说我儿子死了。”他扯出了鱼漂,肠子,大把大把的鱼卵。难怪那么肥,艾薇默默记下,以后别被鱼的表象给骗了。

“听说瑞克公爵把战死的人统统丢进一个大坑,连葬礼都没办!”刮鳞片的力道太大,伤及了鱼肉。魅魔没打断鱼贩,她并非铁石心肠。

“你能相信吗?!堂堂公爵阁下连牧师都不肯安排!天杀的叛徒!”他一刀剁下鱼头,顺手丢进装垃圾的木桶。

魅魔不知如何安慰丧子的父亲。她急匆匆拿起了死鱼,再见都没说,鱼贩也不在乎。

鱼汤还需要些材料,艾薇又在城墙外的市场逛了下,见其他摊贩表现如常,她总算安心了点。

“姐姐,妈妈怎么还不回来?”艾薇被男孩感动了,她本想认真回答。扭过头却看见里昂正伸着他的脏手,去抓刚买来的面包。

艾薇一瞪眼便止住了里昂,小男孩瞄着厨房的门,随时准备开溜。她只好又笑了下,才把男孩留下。

“小姐就快回来了。”艾薇强调了“小姐”这个词,不满四岁的孩子如何会明白她的用心,照样“妈妈,妈妈”喊个不停。艾薇懒得纠正他,回到灶台继续搅动汤锅,防止糊了底。

“那爸爸呢?他去打仗了,会有危险吗?”男孩接着问。

“别担心,你,你爸爸会没事的。”尽管艾薇不认为从未照顾过孩子的人配得上叫爸爸,但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知道呢?”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住在一起?我看别人家都不是这样。”

男孩的问题真多,艾薇招架不住,干脆装作没听见。她用木勺舀了点鱼汤尝尝,恩,还得多放盐。鲜美的鱼汤让她忍不住又舀了一勺,送到唇边。

“妈妈不爱爸爸了吗?”里昂不依不饶,艾薇被汤汁烫到了舌头,她发火了。

“她不是你妈妈!”木勺被丢进了煮沸的锅子里,艾薇叉着腰教训男孩,“至于那个男人,他是花花公子……”

小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叫花花公子,连她都不太懂,只是听克里斯蒂娜抱怨过,一怒之下便鹦鹉学舌。话说出口又有点后悔,艾薇耐着性子蹲下去跟里昂脸对脸,男孩委屈的快要哭了。

恶魔不会喜欢人类的眼泪,只会视作弱点大加利用,可艾薇也不算纯粹的地狱住民。她抱过里昂,用身体语言安抚他。小男孩搂住了她的脖子,艾薇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

她闻到了一股糊味,魅魔推开里昂,手忙脚乱的抢救她的成果,辛辛苦苦买来的食材不能浪费。屋外有人大力的敲门,全都城也就矮人会这么粗鲁。门都快被砸烂了,艾薇却一点都不生气。弗林特上门从不空手,很讨人喜欢,如果他不总带着那个红头发的跟屁虫就更好了。

红发女孩是个贼,她也许现在不偷东西,以前可没准。那种左顾右盼,随时留意门边的神态,完全是个惯犯。

矮人式的敲门也具有表达情绪的作用,敲得越响表示来人越高兴。她端起了锅,慢条斯理的放到桌上。里昂好奇的用手戳了下锅的边缘,被烫的呲牙咧嘴。她顾不上训斥里昂,再不开门,矮人就会直接撞进来。

“天呐,你不会刚好在上厕所吧。”果不其然,弗林特手里提着半条火腿。红发女孩跟着他往里走,与魅魔擦身而过。艾薇凶恶的瞪着女孩,吓得她一缩脖子。有小偷上门,主人不得不防。

里昂跑过去拥抱了弗林特,弗林特笑着拍拍里昂的头,像个慈祥的老祖父。他放好了火腿,又丢下把短剑,老矮人经常给里昂带礼物。男孩迫不及待的摆弄着他的新玩具,艾薇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发现剑身的边缘非常锋利。那可不是小男孩的玩具,老矮人给这把武器开了刃。

艾薇不高兴了,她没想到弗林特竟然给里昂做了把真家伙,精力过剩的小孩拿着明晃晃的剑,想想都是一场灾难。她又不好当场发作,矮人那条火腿够他们吃半年了。战火虽未烧到都城,可物价照样飞涨,克里斯蒂娜小姐的薪水越来越不够花了。

有人接济总是好的,不然她只能去酒馆端盘子。而那里早没了友善的街坊,往日的宁静一去不返。操着外国口音的佣兵喝酒猜拳,惹事生非。他们热衷于骚扰年轻女性,与本地人的冲突愈演愈烈。

带里昂去消磨时间的艾薇,也很不幸的被人摸了屁股。她立刻把那人的胳膊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醉酒的外国流氓疼得跪倒在地,酒醒了大半。同桌的两个佣兵亮出了刀子,酒馆老板挺身而出,挡在她和佣兵之间,想要大打出手的魅魔深感失望。里昂抱住她的大腿,害怕的发抖,艾薇清醒过来,意识到她不能当着男孩的面杀人。魅魔舔舔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闻讯赶来的警卫抓走了艾薇,若不是教区的安德鲁牧师给她作保,她已经去吃牢饭了。牧师对艾薇的辩解充耳不闻,强迫她跪到圣像前,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忏悔了一上午。时间是如此难熬,等正午的钟声敲响,她揉着发麻的膝盖,觉得还不如进监狱呢。

原来被男人调戏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啊,从那以后,艾薇便对酒馆敬而远之。

内心的情绪反映到了一举一动上。她把锅子端上餐桌,又挨个放下碗碟,每个动作都伴随着巨响。红发女孩跟里昂老老实实的坐着,吓得不敢说话。

矮人倒是很高兴,艾薇这么热情的摔桌子砸板凳,肯定是做了好吃的,有口福了。矮人笑呵呵的向盛鱼的陶罐伸出了手,当即被烫的大喊大叫。弗林特不可思议的看着艾薇,她刚才明明是徒手端来的。

为什么她就没事?矮人眯起眼睛,手摸着胡须。说起来,这姑娘的力气比男人都大。

“你怎么能给三岁小孩一把真正的剑?”艾薇知道自己又不小心露了破绽。她赶紧抛出一个问题,转移矮人的注意力。

“三岁怎么啦?姑娘,告诉你。我两岁的玩具是一柄战斧,四岁就独自一人杀了个地精……”弗林特上钩了,他两眼放光,说得唾沫星子飞溅,轻而易举的被恶魔牵着鼻子走。

火腿收下了,短剑也不可能拒绝。吃得心满意足的老矮人拍拍肚皮,带着他的小跟班走了。门才关上,魅魔都没开口,里昂就乖乖的交出了武器。

小孩学什么剑,真荒唐,有我保护他就够了。幼年丧母的经历让艾薇饱受磨难,混血恶魔对里昂的身世有种强烈的代入感。

她不会让任何人动里昂一根毫毛,无论她与男孩是否订立过契约。

第六十四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强风裹挟着灰土落叶,打在众人脸上,弄乱了他的头发。身后的旗帜猎猎作响,气氛肃杀的飞鸟亦不愿意接近。里昂摸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桩,连自己都觉得扎手。还是鲁道夫大团长轻松,他是个光头,胡须剃得又干净,没里昂那么多烦恼。

大小姐也很狼狈,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一头长卷发乱得不成样子。里昂更担心小舒尔茨,他父亲落于敌手,就算以后回来,也会因为丧师失地被追究。骑士统帅的儿子面色平静如常,在马上坐得笔直,看不出内心的想法。喜怒不形于色,里昂挺佩服他的。

“他们不会来了吧?”大团长不安的扭动着身子,他是被里昂和小舒尔茨强行拉过来的。即使到了兵临城下的关键时刻,鲁道夫都试图保持中立。

“请别着急,瑞克公爵肯定会来。”里昂安抚大团长,他一言不发也无所谓,只要有他在场,就能表明态度。让占尽优势的瑞克军有所顾忌,不至于立刻打上门。

十三军团的主力刚到,人困马乏的,非得好好休整下不可。他之所以同意与瑞克公爵会面,也是为了争取时间。

“为什么要选在山顶?无遮无掩的被人看得一清二楚。”海伦娜抱怨。风吹起了她的斗篷,鼓囊囊的活像个大包。

“公爵没准会在这里把我们一网打尽,省的以后麻烦。”法师推测。

他的兵力几倍于我,还有东方人助阵,根本不需要玩阴的。里昂没把事实说出来,免得伤了大小姐的自尊。海伦娜非常敏感,比怀孕的猫都好斗。

“来了!”里昂指着前面喊。

远处的山丘冲下了一小队骑兵,不超过十人,与约定的一样。骑兵越跑越近,蓝色旗帜的细节也变得更加清晰,是一只金色的八爪章鱼。与公爵家骑兵同行的有两个东方人,异国的掌旗兵穿着褐色的盔甲,头盔上的红缨因为马速剧烈晃动。东方人不用纹章,绿色旗帜的正中写着个方块字,里昂看不懂。

骑兵队停在了十几步之外,双方互相举手致意。公爵带来了他的长子杰洛特,和他的东方朋友,以及一个里昂不认识的骑士。

“勇者阁下,能再见到你是我的荣幸。”未等公爵开口,杰洛特就抢了个先,年轻人说的很真诚。

里昂不自然的笑了下,感到有点尴尬。大家迟早刀兵相见,杰洛特表现的也太过亲切了点。

公爵干咳两声,他儿子立刻闭嘴。

“不知公爵阁下今天来,是想说什么呢?”里昂摆出一副大局在握的架势。

“想请你们让路,我好直接去都城,当面向陛下澄清事实。”没等里昂回答,公爵便笑着摆摆手,“我知道这不可能,但伍德大人,请你好好想想。你真的相信我,堂堂瑞克公爵会行刺皇室继承人吗?”

我怎么认为重要吗?这个问题对他很不公平。维多利亚遇刺那会,我还在……他没敢想下去,恐怖的记忆像个活生生的无底洞,他连窥探都不敢。

温莎家族统治了帝国整整三百年,一直稳坐钓鱼台。大贵族呆在各自的封地,皇室有直辖行省和军团,文官与法师为皇帝服务,市民阶层也能通过议会发声。遇到外敌入侵,大贵族便履行义务,组建军队为皇帝效忠。这套体系维持了国家的稳定,施行了数百年未有大的改动。

然而,真的如此吗?出征之前,首相请他去家中用餐。首相夫人带领两个女儿亲自下厨,女人们跑进跑出的忙活了半天,端上来的却是些很“特别”的菜色。

主菜是贫民窟的乱炖,食材来自于市场上被人弃置不要的鱼头,鸡脚,腥臭的猪下水,各色肉类的边角料。这些东西很便宜,或者干脆被丢到地上。只要不嫌脏,弯下腰去,要多少有多少。

炖锅很大,夫人靠着女儿的帮助才端上了餐桌,首相特意给佣人放了一天的假,餐厅的帮佣都是他家人客串。里昂闻了闻,味道意外的好,首相的厨房也不可能缺了烹饪的香料。

甜点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果皮。买得起水果的人不会吃,但能让平日尝不到瓜果的穷人得到些许满足。

佐餐的面包硬的能砸死人,首相给每人切了一块当作放炖菜的餐盘。穷人都吃这玩意,哪怕会磕掉牙齿,也好过发霉。

首相一家吃的面不改色,里昂也不遑多让。在座的成年人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如今的地位全靠自己打拼,或多或少都吃过苦。

皇帝,贵族,教会,没一个不收税的。无论普通市民还是乡下农夫,都缴着名目繁多的税款。如果享受免税政策的贵族能少一些,特别是那些封地面积超过了直辖行省的大贵族。只要干瘪的国库能充实起来,政府便不用总盯着穷人的钱包了。饭后,首相把里昂请进了书房,话说的很直白。

贵族不承担缴税的义务,因为他们要替皇帝打仗,但实际的效果却非常差。首相摇摇头,里昂叹口气,两人都是大贵族私兵出工不出力的受害者。

他记不清自己昏迷了多久,干渴的感觉唤醒了里昂。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那人双眼无神,早就死了。里昂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又被迫掰断了另一个死者的胳膊,这才爬出了尸堆。他想喊,开裂的嗓子帮不上忙,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站不起来。里昂在死人中爬行,幸运的找到了一个水囊,里面还有半袋水。他扬起头,没浪费一滴。

他躺着休息了会,乌鸦在身边啄食着战友的遗体,但他无心去赶。等到力气恢复了些,里昂抓过一杆长矛,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还好,身上没有骨折。时间已经到了清晨,夜晚的混乱帮他捡了一条命。他沿着尸体间的空隙行走,有的地方尸体大多,堆积成了一座座小山。其中有些还被烧焦了,战死者的遗体凝结成团,分不清彼此。他走了很久,却一个活人都没看到,难道敌人打扫过战场?他心情沉重,步履维艰。

“……”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话,那种类似于嘶鸣的语言绝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他本想逃走,但又听到里面夹杂着帝国语。里昂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在尸堆里躲躲藏藏。

尸体变少了,他也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蜥蜴人,恶龙军团的步卒,巨龙的远亲。敌人有三只,被抓到的俘虏跪在地上,蜥蜴人之间暴发了一场争论。最高最壮的蜥蜴人用弯刀指着人类,比了个刺杀的动作。另外两只蜥蜴人摇摇头,爬虫们朝彼此呲着尖牙,这是它们显示力量的方式。

大个的爬虫嫌带着俘虏麻烦,想就地杀掉了事,而两个小的爬虫不同意,里昂如此猜测。

“嘿,烂蜥蜴,你们说完了没啊。”俘虏中有一位特别勇敢,被绑住了手也毫无惧色。

大个蜥蜴人显然听得懂帝国语,它举起了弯刀,准备杀一儆百。两个小蜥蜴人想要阻止,里昂比它们更快。

长矛避过护身的铁甲,直插它的脖颈,大块头倒下了。两只小蜥蜴个头只及里昂的胸口,但它们一起扑过去,压倒了他。小蜥蜴没拿刀,爬虫张开大嘴,唾液自利齿的尖端滴落,它们不需要用武器。

俘虏只是被捆住了双手,脚还能动,两只蜥蜴被活活踢死。

“谢了,伙计。”那位痛骂蜥蜴的俘虏活动着手腕。绳子捆的太紧,就算这会割开了,也给他的血液循环造成了困难。

俘虏自我介绍名叫科勒,禁卫军的队长,其余的人都是他手下。里昂没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位,身处于五万人的军团,互相不认识倒也正常。

事到如今,五万人活下来了多少?

“陛下在哪儿?”既然对方是禁卫,那肯定知道皇帝的下落。

年轻点的禁卫当场哭起来,有几个都跪下了。

“给老子站起来,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男人。”队长瞪着手下,他又补充一句,“都小声点,别把那帮蜥蜴引回来。”

“陛下……”里昂的心跳慢到能听见每一拍。

“死了,王子殿下也死了,都死了。”队长苦笑。

如果贵族们按照约定时间前往汇合地点,哪怕只有一支军队赶到也好……里昂看着侃侃而谈的瑞克公爵,皇帝精心策划了谷地的决战,作为策应的大贵族军队足有四万之众,竟没一兵一卒去支援奋战的军团。这其中就有瑞克公爵跟他的私兵。

你还有脸反问我?那场血雨腥风已过去了很多年,既然现任皇帝都不追究,他也选择了遗忘。

“如果阁下打算去都城,请自己前往,我会亲自护送。”里昂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怒气。

公爵放声大笑,他儿子一言不发。大英雄的影响力遍及全国,杰洛特不愿像父亲那样羞辱屠龙勇者。

“只怕我人还没到都城,半路就被首相给杀了。”公爵终于笑完,他拒绝了里昂的提议。

“我担保阁下的安全。”里昂相信他所说的。

“你能保证我得到公平的审判,没有栽赃陷害?”

“你是公爵,既然你声称没阴谋行刺公主殿下,那为何还要担心?”里昂不能。瑞克领富甲天下,皇帝和他的首相是志在必得。

公爵黑着脸不吭声,眼看着谈判进行不下去了。里昂靠近海伦娜歪着头跟她说了几句,法师转向公爵身旁的东方人,她会说高等精灵语,大部分法师都会。

“你们到这里,得到了大汗的允许吗?”海伦娜生怕对方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你们的君主,蒙古大汗。”政府至今都没收到正式的宣战文书,这支军队的身份一直是个迷。

东方人没像其他人那样顶盔掼甲,他穿着宽松的袍子,头顶戴着个黄色的发冠。他本来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旁观谈判,可他听到了“蒙古大汗”这四个字。

海伦娜见他眼睛一瞪,胸口激烈的上下起伏。难道我没说对吗?

“蒙古大汗?”东方人脸涨得通红,他重复着法师的话,像是在说某种肮脏的字眼,“茹毛饮血的鞑子,何时能命令我等大宋子民。”

海伦娜不太明白过于晦涩的精灵成语,她反复琢磨着什么是“鞑子”,精灵语里没这个词。但她听懂了“大宋子民”,那不是被蒙古人攻灭的东方国家吗?这就解释了绿旗上那个“宋”字。

谈判不欢而散,男人们阴沉着脸,被即将来临的大战弄得闷闷不乐,海伦娜却很高兴,她搞懂了一件事。

公爵的东方援军只是群流亡的遗民,那样的话,如果联系上蒙古人,大汗肯定会乐意出兵的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六十五章:千里传音

不是每个被拐走的女人都能得到涕泪四溅的拥抱,很多女孩被家人冷眼相对。当着圣骑士和修女的面,有人还被扇了耳光。这般不讲道理的愚行,回国路上她见的太多,克里斯蒂娜早已麻木。有人能出来迎接就算不错了,更普遍的情况是她们连家都没了。

女人牵着孩子站在曾经叫做家的地方发呆,她肯定没记错,路牌仍在原位,周围都是熟悉的景象。同样白杨树,同样的水井。才刚到了村口,女人已经激动的抱起孩子,跑得比骑马的克里斯蒂娜都快。

不用走近也看得出屋子是空的,因为连门板都被人拆走了。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手,嘴里喊着记忆中的名字跑进了屋里,与搜寻食物的流浪狗撞个满怀。孩子尖叫着逃出了前门,一头扑进母亲怀里,饥饿的狗儿则从后面溜了。

换做平时,人们会大笑的吧。女人没说话,她牵着孩子默不作声的跟上了队伍。精灵心中冒出个恐怖的念头,假如没在圣城说要带她们回家,这些人心里或许还存着些幻想。辛辛苦苦走了上千里路,为了什么?母子俩手牵着手,孩子问个不停,精灵听见他说:“爸爸呢?爷爷呢?”母亲没有任何反应,眼神呆滞像是具行尸走肉。

偶尔会遇到教堂,有热心的牧师敞开大门,收容了愿意留下的人。更多的只是冷着脸,送出几袋面包。精灵没有责怪谁,战争的灾祸同样不会放过大地之母的仆人,所有人都要为了自己的生计考虑。

等她拖拖拉拉回到都城,朝圣团的人还剩下一大半。

骑士团副团长托马斯爵士坐在大团长的椅子上,瞪了她半天。不过也可能是精灵误会了,她旁边坐着修女。爵士极度厌恶黑暗精灵,连带着都没给克里斯蒂娜好脸色。

几百张吃饭的嘴,到哪里都是个问题,十一税又收不上来。不少地方的农夫拒绝缴税,逼急了就武装起来围攻教堂。爵士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情女人怎么会懂?精灵小姐在骑士团呆了三十年,从没对领到的薪水提过一次意见,发多少拿多少,这说明什么?

爵士单手托着下巴,她脑子里对金钱根本没有概念,唉,漂亮女人的通病啊,托马斯暗自叹息

朝圣团去圣城走了一圈,挣到了名声。如今回归骑士团,在别人看来也是顺理成章。托马斯挠着他半秃的脑袋,为安置这些妇女儿童操碎了心。精灵一口气换了几个坐姿,爵士总算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夸了圣骑士和修女两句,放她们回家。

玛雅跟着精灵走了出去,她知道爵士看自己不顺眼,她不怪爵士。精灵邀她去家里吃晚饭,玛雅孤家寡人一个,没怎么想就答应了。骑士团分给她的小屋子紧挨着路边,人来车往,每天都吵得要命。

远超人类的听力,对光敏感的眼睛,成了她睡不好觉的原因。尽管知道这种安排纯粹是故意的,她也没去找托马斯抗议,因为她不想见到爵士那张“让你活着就不错了”的嘴脸。

艾米莉没陪着精灵,刚到都城三人就分开了。离着都城还有几百里,艾米莉已经遇到了法师塔派来的几波信使,催她快点走,如果用传送就更好了。法师懒得理他们,照样跟着朝圣团优哉游哉。信使无功而返,法师塔见她这么顽固,就没再派人来了。

客观的讲,艾米莉也不是故意的,她的钱早花光了。全靠着她,朝圣团才没一路乞讨着回国。离开哈特曼,捐献也没了影。金粉写成的传送卷轴贵的吓人,艾米莉只剩下一份,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用。

为了公爵家大小姐的一个突发奇想,我就得赶回去,凭什么?信使无意中透露了海伦娜跟随十三军团去了前线,屠龙勇者里昂也在军中,当时艾米莉就变了脸色。她没教过大小姐,只见过几次,印象中海伦娜是个漂亮姑娘,还比她年轻。

少女时代的她被感情骗子耍的团团转,十几年过去,学徒成了法师,法师成了大师,也没一丁点长进。她的思维始终跳不出一个叫做“里昂”的怪圈。

艾米莉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了法师塔,召唤很快下来,要她去最顶层的传送室。霍华德大师死在了大公国,某些法术又非得两位数的高阶法师合作施法才行。踏过几千级的台阶,艾米莉好容易走到了塔顶。她擦着额头的汗,扶住墙壁气喘如牛。到了这会,那些奉行神秘主义的老头子才告诉她,需要她做什么。

假如要去东方,选择走陆地,则必须通过广阔的沙漠地带,那里居住着凶恶野蛮的异教徒。因此东西方的联系全靠海运维持,而帝国的海运又被瑞克公爵垄断了。

所幸还有魔法可以依靠,这也并非首次与东方人联络。八十年前,也曾有过一次,是东方人主动发起的。活着目睹那一幕的法师都过世了,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记载。艾米莉讲课的时候提过,但她重点说的是整个法术需要用到的材料,以及咒语。至于东方人的目的,为了满足好奇的学生,她简单提了下。

东方的同行是来求援的,而帝国的法师拒绝了。彼时法师塔还未建立,教会的审判庭横行霸道,独自行走的法师会被乡野农夫捆上火刑柱,私刑处死。拥有合法身份的法师都住在宫中,穿着与牧师别无二致的袍子,干点算命和放烟火之类的活计,跟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

先辈法师无奈的回绝了东方同行,只说能接受东方法师来避难。对面的东方人摇摇头,切断了镜像。

之后的历史,全帝国都知道,草原上的部落攻灭了叫做“宋”的国家,并取而代之。如今法师塔将要联络蒙古大汗,请他派兵来消灭宋的遗民,而这些人的先辈曾经满怀希望的向帝国求援。

真是丢人现眼,艾米莉隐藏了内心的想法,她还不打算得罪这群老家伙。

十九个法师围着法器,组成了外环,同时念出咒语。不能有人快,也不能有人慢。魔法的能量汇聚到了一面两人高的铜镜上。艾米莉走过去,伸出右手搭上了镜面。金属做成的镜子非常冰冷,几乎冻伤了她。艾米莉忍不住哆嗦了下,她把意志投向铜镜,尝试启动仪器。

我是高阶法师里最年轻的,我得……一张被金色卷发遮住的俏脸跳进脑中。海伦娜,她也很强,她迟早能得到“大师”的资格,她还跟里昂在一起!我……

“卡洛特!集中精神!”梅林师站在圈外,他没参与施法,所以能把艾米莉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好吧,梅林承认,为了保证集体施法的成功,他用了那么一点读心术。

见到艾米莉恢复了专注,他长出一口气,女人呐,师耸耸肩。他从来搞不懂女人,也没兴趣,年近七十了都未结婚。

铜镜的那一端,那一端是?艾米莉回忆着书本上的内容,想象出东方的魔法道具该有的样子,它有着暗红色的木框,中间嵌着个金黄色的椭圆镜子。仪器没有动静,她又补充了更多细节。东方人喜欢雕花,尤其是那种三瓣叶子的造型。

她终于在老家伙们昏倒前,得到了回应。

“来者何人?”她听到了精灵语,艾米莉得意的笑了,她退后两步,拉着法袍朝梅林略微弯曲了膝盖。

铜镜表面被一层黄色的光晕覆盖,清晰的映出了发问者的样貌。是个戴着发冠,袖口长及地面的中年男人。黑发褐眼的他看着镜子,一脸的惊奇。整整过了八十年才再次联络,东西方的法师们对彼此都感到了陌生。

“请问尊姓大名?”东方人又问了一句,他双手握在一起,朝前伸出。

“啊,那个……”梅林与克里斯蒂娜的母亲很熟,精灵语就是跟她学的,但克里斯蒂娜的母亲都去世很多年了。师的精灵语也变得非常生疏,他结结巴巴的拼凑着单词。

东方人见状笑了起来,他很快换成了帝国语。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夹杂有语法的错误,但好歹听得懂。双方配合着手势,交换了问候,又展开了一阵不着边际的闲聊。围观的法师忍无可忍,有人不耐烦的咳嗽了两声,千里传音的法术可维持不了多久。

梅林尴尬的转入了主题,黑头发的法师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终于在师又一次提到“大汗”后打断了他。

“蒙古鞑子……蒙古野蛮人已经被消灭了。”法师一脸骄傲,“现在是大明帝国统治中土。”

“啊!?”毕竟还年轻,艾米莉没那么沉得住气,她叫了一声。这意味着塔里存放的历史书都得加上新内容。

梅林狠狠瞪了她一眼,艾米莉吐了下舌头。至于接下来师又跟东方人说了些什么,她全没在听,她只知道海伦娜大小姐的计划泡汤了。

艾米莉很高兴。

第六十七章:随风潜入夜

霍夫曼男爵的城堡半天功夫就被骑士团攻下了,有鉴于此,里昂只能放弃守城。他转而想个很损的办法,既然骑士团想要男爵领,那就自己来守卫吧。军团向后撤退,在离城堡十里的距离,选好了战场。

这些都是早定好的作战计划,具体怎么实施,里昂就没管了,他另有安排,为此还借走了唯一的随军法师。格林是个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军人,小舒尔茨也有不输其父的才能,里昂相信他们能指挥好一场阵地战。死去了几年,又莫名其妙的复活,不用别人说,他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我更像个行走的雕像,士兵对我欢呼,骑士向我敬礼。人们尊称我为“勇者阁下”,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不少人还想摸我,以为我是个活圣人。

我是吗?

他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大叫着醒来,被湿透的内衣冻得打冷颤。他无法入睡,只能起床去外面吹风。家里的佣人对半夜的骚动早习以为常,从不多说一句。老管家伊凡听说他复活了,拖家带口来投奔,说能再次服侍勇者是他一家的荣幸。

他睡过不少女人,但绝不是自恋狂,他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再看看伊凡一家子只带了贴身的衣物,大人孩子一脸的菜色,他便明白了七八分。与其说是来找工作,更像是来求救的。然而他是个善良的人,里昂收留了伊凡和他的家庭。

付出便有回报,伊凡一家守口如瓶,从不到处八卦,说屠龙勇者里昂每天晚上像女人那样尖叫。

等他走下楼梯,老管家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伊凡拿着件斗篷,默不作声的给他披上。里昂就喜欢伊凡这一点,没那么多问题。伊凡又塞给他一瓶伏特加,里昂拒绝了。大公国同乡解决问题的思路总离不开酒,而他的痛苦不是酒精能所麻痹的。

街上空无一人,负责这条街道的值更人看到了他,忙不迭的脱下帽子,里昂笑了下算是回礼。他不是第一回半夜出门,值更人都习惯了。值更人连他的目的地都知道,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的家。

值更人坏笑着,羡慕勇者的好运气,感叹自己年纪大了,错过了不少好姑娘。但谁又能得到精灵女人的爱意呢?他熄灭了一盏街灯,政府财源紧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给市民提供整夜的照明。

夜风凉爽宜人,连带着心情都好了很多。借着月光,他找到了那栋熟悉的房子。屋里没点灯,半开的窗户黑黝黝的,他什么也看不见。正当他想走近一些,有人影在窗台上闪过。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只沾了一星半点的月光,依然亮的耀眼。

精灵的尖耳朵,难道小娜听到我咳嗽了?里昂藏进巷道的阴影里,又意识到黑暗阻止不了精灵的眼睛。他蹑手蹑脚缩到了一堆木桶后面,静静的等待了好一会,才抬头越过木桶窥视。

窗户板被关上,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直到认为精灵已经爬上了床。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迫不及待的敲开那扇门,把精灵拥入怀吧?他苦笑着摇头,感叹自己竟然还敢这么想。一个背弃婚约的负心汉,有什么资格再去牵克里斯蒂娜的手。我跟小娜的婚约是个错误,她的青春长到没有尽头,而我已经三十了,等到我死的那天,她都不会衰老。内心中一个更为刻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冷冷的质问他。当初为何不考虑这些?现如今精灵爱上了你,离不开你,突然之间你就有了责任感?那你对精灵的承诺呢?

不,不,那个声音嘲弄着他,你怕被一个女人拴住,你不想只呆在一张床上,每天醒来看见同一张脸。世界上有那么多漂亮姑娘,你还没玩弄够呢。是吧?你这个人渣。

哪怕是绝无仅有的克里斯蒂娜,你都对她感到了厌倦。这段感情里你唯一做对的地方,就是没夺走她的贞洁。

里昂猛拍着脑袋,把冷嘲热讽的声音赶了出去。

小娜过几天就要走了,皇宫里也通知了他,要他护送维多利亚去大公国旅行。两人又要天各一方,一人朝南,一人向北,再次相见,却不知何时何地。

我得跟小娜道别,我得跟儿子说再见,我得……

他整理了下斗篷,发现自己只穿了贴身的睡衣。我怎么能这样去见小娜呢?半夜三更的,影响多不好。

大懦夫里昂自我安慰着,走出小巷,回到了家中。

“东方人的魔像决不可能自我驱动,背后肯定有法师在操纵。”海伦娜得出了结论,为了强调这一点,她刻意拍了下桌子。

“那没了控制魔像的人,魔像也就不会动了吧?”从海伦娜的眼神来看,里昂觉得受到了鄙视。

计划很快敲定,要派人去先除掉公爵的帮手,至于人选上。格林给了个名单,密密麻麻写上了十几个,男爵对他的人很有信心,这些可都是老兵啊。

“不行,我带不了那么多人。”海伦娜大摇其头,一点也不给军团长面子。

“那你能带多少?”小舒尔茨不耐烦了。一个女人与其在军事会议上指手画脚,系上围裙去厨房准备晚饭不更好吗?维克托家的家风真是太差了!

“一个。”大小姐同样皱起眉头,要论起世家大族,舒尔茨家族都不配给她家提鞋。

“一个?”里昂难以置信的复诵着法师的话。

“隐身术没你们想的那么好用。”海伦娜敲敲桌子,脸上又现出了那种看白痴的表情。法师看不起普通人的做派,他在艾米莉身上见多了,倒也不奇怪。

作为战技数一数二的人,里昂当仁不让,格林坚持不让他去。男爵又说了几个名字,听着也很厉害。小舒尔茨抱着手一言不发,骑士统帅的儿子眼里可没有屠龙英雄,他只关心战争的胜负。为了赢得胜利,所有人都是数字,里昂是,海伦娜也是。

小舒尔茨是个合格的指挥官,他的心肠很硬。

借着夜色,两人潜入了公爵领,。对优势一方无可避免的麻痹大意,寥寥无几的巡逻骑兵很容易就被里昂避开了。公爵家的城堡离边界并不远,要不是围着城堡那些数量众多的帐篷,他们还能更靠近些。里昂把马藏到了树林里,法师准备好了施法材料。两人站在山丘上俯瞰着平原中的帐篷,星星点点的营火多到让人产生了错觉,以为夜空倒转了过来。

到了施法完成的那一刻里昂才明白海伦娜不是摆架子,隐身术确实不好用。法师朱唇轻启,复杂的咒语脱口而出,法术立刻生效。海伦娜就在眼前消失了,他抬起手,结果连胳膊都不见了。里昂全靠着事先绑好的绳子才感觉到海伦娜的存着,看不见手脚带来了严重的失衡感,才走出一步他就摔倒了,还连累了法师。到了最后,两人只得手拉手前进。

奥古斯特公爵的城堡大门敞开,吊桥好好的放着,站着四个卫兵充当仪仗。里昂很容易绕开了门卫,只在大小姐通过的时候出了点状况。出发前她刚洗过澡,按着平日的习惯抹了香水。卫兵使劲的嗅着,混合着女性体味的香水让他心猿意马。

里昂拉着海伦娜只管往里面走,刚好有个骑士带着随从正要出来,双方在吊桥上狭路相逢。骑士和他的跟班当然看不见里昂他们,马的味道也很好的掩盖了多余的香水,但吊桥真的很窄。他抱住法师的腰,拉着她紧贴自己,两人慢慢的退到了桥的边缘。即便如此,也差点被东张西望的随从挤下去。

随从感觉到撞上了什么东西,他朝海伦娜的位置看了好一会,什么都没发现,随从干笑一声跟上了骑士。

被人盯着的时候,海伦娜害怕到不敢呼吸,任由里昂撑着她。骑士和随从走出了很远,大小姐都没回过神。里昂没法看她的表情,只管拽着她往前走。反过来她也看不见里昂,只觉得手被人紧紧的抓着。

孤身一人陷入敌营的恐惧感是这样强烈,大小姐死死的捏着里昂的手。前面的人忽然不动了。她撞到了里昂身上,被迫停下来。海伦娜紧张的四处乱看,普通士兵大概没进城堡的资格,路过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骑士。这会已经很晚了,城堡的庭院里没几个人。

她能听到楼梯上的大房间乱哄哄的,有人醉醺醺大声喧哗,估计是公爵在设宴招待他的盟友。

“小姐,你弄疼我了。”耳边传来的悄悄话吓得她差点跳起来,海伦娜红了脸,庆幸法术掩护了自己的失态。

潜入成功了,剩下来的便是找到那帮东方法师。

里昂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抬头看,正前方楼梯口。”

一个黑头发的女人走下楼梯,她穿着样式复杂的衣裙,裙摆拖到了地上。她似乎很恶心城堡的环境,一脸厌恶的提起了裙摆,露出了其下的鞋子和雪白的脚踝。东方女人走过庭院,经过了他们两人身边。那种气质,那种施法者独有的姿态,连里昂都认得出。

两人都朝对方点点头,在彼此看来,只是朝着空气做动作。里昂差点笑出声,他拉紧海伦娜的手,悄悄跟在东方法师后面。

我们要杀了她吗?海伦娜克制不住的想着一把匕首插进的画面,她被动的跟着里昂。

她心跳的越来越快,几乎喘不过气。里昂的大手很粗糙,包裹着她的小手,摩疼了她的手掌,但那只手也温暖……

海伦娜把精神集中到了准备好的法术上,没再去想别的,她还有个同行要杀呢。

第六十七章:女人之间

法师不管到哪儿都不合群,东方人更甚。里昂见她经过庭院里站岗的士兵时,公然捂住了鼻子。又因为腾出一只手的缘故,长裙失去了拉扯,裙角又拖到地面。东方女人犹豫着,在到底照顾嗅觉还是保护衣服上举棋不定。

她低头查看裙子,做这个动作的同时,长及腰部的黑发顺势垂下,乌黑发亮像是一道瀑布。艾米莉也是黑头发,但不及东方女人来的自然。她眼睛是褐色的,幽暗深邃,仿佛把所有光线都吸了进去,里昂看呆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东方人。

受法术的影响,海伦娜看不见里昂在干吗。她只知道里昂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东方女人像是要拍掉沾在裙角的泥,才弯下腰去,就被地上一堆新鲜马粪恶心的连连后退。异国法师抓起裙子,逃命似的爬上城堡另一侧的楼梯。

“快跟……!”海伦娜估计着里昂的身高,靠过去悄声提醒,不小心咬到了他的耳朵。

里昂抹掉脸上的口水和唇印,牵着大小姐一路小跑着到了楼梯口。才刚登上两级台阶,也许是年代太久了,木质的楼梯起了震动。走到了上方转角处的东方女人忽然停下来,她回过头,歪着脑袋往楼梯口看。

她应该看不到我们才对,然而这法师却皱起了她好看的眉毛,仰起头像动物那样使劲嗅着。是香水,坏了!里昂想不通大小姐为何跑来搞偷袭还不忘涂脂抹粉,但来不及抱怨了。黑发法师微微张开了嘴唇,她把手藏在袖子里,不用说也是在比划手势。

里昂摸索着腰带上的匕首,这个距离他没击中的把握,对手又是法师,丢出一把匕首也伤不了她。必须拉近距离,他放开大小姐的手,又向上走了一步。此时,东方女人的手抬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他们。

海伦娜有先手的优势,所以她更快。白色的细沙洒落到了台阶上,黑发法师当即倒下。跟她猜测的一样,施法者不可能样样精通,既然东方女人操纵魔像那么厉害,那在其他方面就很糟糕。东方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初战告捷,海伦娜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

里昂没她那种心情,这女人睡在楼梯的转角,只要有一个人路过……他跑上前抱起了法师,这下海伦娜也不用靠牵手来确定方位了,跟着悬在半空的女人走就行。把她藏起来之后呢?要杀掉吗?里昂手心出汗,他看看怀里的女法师,她的胸脯随着每一次呼吸而起伏,她的面色平静,没有凶神恶煞的感觉。他还没杀过女人,这可怎么办?里昂把这个可能性放到一边,朝透着微弱火光的走廊窥视。法师既然停在楼梯这一层,他只能推测法师也住在这里。

走廊里没人,只有几根用作照明的火炬。每刮过一阵风,火光就跟着晃动一次。魔法只骗的过肉眼,墙上照样映出了三个人的影子,把里昂吓了一跳。

隐身术真不好用,里昂再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踏进走廊像是到了另一个空间,外面的喧嚣全被挡下,唯一的声音是穿过走廊的风。

法师讨厌吵闹,喜欢独处,反过来普通人也不愿意接近他们。谁都不想被法师看穿了内心,或者中了魔法给对方当奴隶。要是万一被法师房间里跑出来的怪物吃掉怎么办?里昂感谢法师的怪癖,给他省掉了很多麻烦。

东方女人身上也有股香味,看来全世界的女人都有共同的喜好。

她是个爱美的女孩,里昂忍不住低头又看了眼熟睡的法师。相对于他平时见过的姑娘,东方女人的五官略平一些,但轮廓柔和使人觉得很舒服。就算她闭着眼,也能看出又大又圆的眼睛,和长而上翘的睫毛。她的皮肤真好,里昂一直看到了她露在外面的锁骨,都没找到一点雀斑。同样细腻的皮肤,他只见过克里斯蒂娜的。她简直像个精灵,只是没有尖耳朵。

正感叹着东方女人的魅力,他腰上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大小姐不耐烦了。这一层总共有三个房间,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里昂轻轻放下了俘虏,他掏出匕首,习惯性的伸到眼前,他能看见自己的手和武器,隐身术失效了。

海伦娜蹲在东方法师身边,把她从头看到脚,显然对这个异国人也很感兴趣。他拍拍海伦娜的肩膀,指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法师会意,里昂见她捏了把沙子。

他推了推第一道门,纹丝不动。便俯下身子脸贴着地板,门缝里没光线透出。他去推第二道门,也推不开。里昂不甘心,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没什么动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里昂把手放在了最后一道门上,总算开了。

屋里没点蜡烛,黑漆漆的。借着月光勉强能看见一张单人床,梳妆台上好像有些女人用的小盒子,应该是这个法师的房间。他朝海伦娜招招手,海伦娜大摇其头,反而要他过来,大小姐怎么会干扛着人走来走去的力气活。

他把法师的手脚捆结实,又塞住了她的嘴,几经犹豫,里昂还是拿出了匕首。她要是不听话,就得给她点苦头尝尝。海伦娜满屋子乱翻同行的东西,搜集了不少感兴趣的小玩意,统统堆到了床上。

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当贼的,里昂找到一壶水,都浇到那女人头上,好看的黑头发全湿了,但她就是不醒,无奈之下,里昂只有再去找新的水源。

“啪,啪,啪!”海伦娜走过来,连扇了睡美人三个巴掌,打醒了她。女人不会对女人手软。

东方女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经过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怒气冲冲的海伦娜,和一旁的里昂。褐色的眼睛恐惧的睁大,她想喊,嘴却被堵住了。她又扭动身子,也动不了分毫。

里昂在她眼前晃晃匕首:“别乱说话,否则捅了你。”大英雄威胁道,他用力咬着牙齿,做出一副穷凶极恶的表情。

黑发女人停止了挣扎,她眨眨眼,似乎听得懂帝国语。

里昂拉下堵住她嘴的布条,只要她敢施法,我就……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太蠢,就算法师念咒语,他也听不出来。还好有海伦娜在,法师与他并肩而立,死盯着她的同行。

“你们来了多少人?”海伦娜发问。

“…………”黑发女人说着精灵语,里昂听不懂。

“少装蒜,你肯定会说我们的语言。”又是一巴掌,海伦娜拿出了教训佣人的架势。

黑发女人瞪着海伦娜,海伦娜毫不示弱的回瞪。两个女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里昂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别逼我施法强迫你开口,相信我,你不会喜欢的。”

又坚持了一会,黑发女人的肩膀塌下来,她放弃了。被捆在椅子上的人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们……要问什么?”她的帝国语说的很好。

“那些魔像,是谁在操作。”海伦娜最关心这个问题。

“魔像?哦,你说那些构装体。是我啊。”东方女人骄傲的宣布,她仰起脸,被束缚住的手脚限制了她的得意忘形。里昂听不懂什么是“构装体”,他只能猜东方人用这个词指代魔像。

“就你一个人?少胡说八道了。”大小姐哼了一声。

“我可不是你们这些蛮夷。”法师的话里夹杂着里昂听不懂的词汇,连海伦娜都皱着眉头,东方人显然在精灵语里加入了不少生造词。“蛮”和“夷”她能明白,但加在一起她就不懂了,多半是骂人的话。

海伦娜又扬起了手,公爵家的千金,可是连皇帝都不会训斥的高贵存在。黑发女人梗着脖子,一脸的嘲弄,眼看她情绪失控,里昂插进两人之间,打算唱唱红脸。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他迅速用匕首顶住黑发女人的下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脚步声一路到门口,那人敲了敲门。里昂又往匕首上加了点力道,俘虏怒视着他,最终也没发声。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脚步声离开了,接着是开锁的声音。公爵的城堡也真够老旧的,关扇门发出的响动就让人牙酸。海伦娜绕到黑发女人身后,沙粒划过她的手指,一粒粒落到那黑色的长发上。

“阿斯特塔沙克西米拉蓝克里那威……”她柔声念完,黑发女人低下头,又陷入了魔法的深眠。里昂把门拉开一条缝,侧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匕首上滴着血。里昂避开了海伦娜询问的目光,他看着地板。海伦娜吃了一惊,大英雄竟然在发抖。

“怎么啦,你受伤了?”海伦娜询问。

“她……她,我没想杀她,但她就是不投降,她还想跑……”

她?海伦娜全明白了。她上前握住里昂的手,勇者抖的更厉害了,一双手冰冷的吓人。

“这是战争,”她拉着里昂,强迫他看自己,“男人会死,女人也会死!”公爵的女儿重复了老师的话。

海伦娜是来赢得胜利的,她没闲心多愁善感。既然东方人敢打到她家门口,那就去死好了。

她转身看着在椅子上沉睡的黑发女人。

那柄匕首也将要划过她的身体吗?海伦娜别过脸,她没自己想的那么冷血。里昂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愿意上前,他丢下了匕首。

不知为什么,海伦娜松了口气。

第六十八章:天各一方

他幻想过做侍从,能给克里斯蒂娜小姐做侍从就更好了。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谁愿意要流浪儿。而且他是一个罪犯,一个胆敢溜进皇宫厨房偷食物的贼。

“你的名字?男孩。”一个身穿白色罩衣的男人问他,手中拿着本子和炭笔。

“杰……布莱克瑞德,大人。”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舍不得放弃自己的姓氏,只在名字上做了假。

他们要是发现了,会把我赶出城,甚至更糟。

男人板着脸在纸上写写画画,又转向下一个孩子,那男孩赶快挺起了胸膛。他可真瘦,衬衣空出了一大截。

“你的名字?男孩。”白罩衣发问,他连表情都没变。

“听说你改名了?”莉莉好容易止住了笑,她拉着杰克走到武器库的角落。别人早就走了,只剩杰克还在擦拭装备,他干得比谁都认真,所以他留到了最晚。

“你有事吗?我很忙的。”他正打理一面盾牌,试着抹掉上面的污渍。

“拿着。”莉莉从袖口掏出块面包,里面夹了培根。杰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要穿件这么大的衣服。

除了每天的训练,骑士团的新兵还得负责保养盔甲武器。离晚饭前仍有段时间,食物的香气让他差点流了口水。见他没伸手,莉莉直接往他嘴里塞,杰克一转脸躲开了。

“不想吃吗?你是不是生病了?”女孩奇怪看着他。

“莉莉,这面包,是你……偷的吗?”他犹豫了会,还是问了。

“是呀。”女孩一脸的无所谓,“快吃吧,等冷了味道就不好啦。”

“我们不能再这么干了,莉莉。”他按着女孩的肩膀,以此向莉莉表现他有多认真。“趁着没人看见,你快还回去。”

虽然莫名其妙,不过女孩已经习惯了听从杰克的安排,她拖着步子走出了武器库,每个动作都透着别扭。朝圣团的女孩大部分去了修道院,莉莉坚决要求留下,跟成年女人一起被安排到厨房帮忙。她不想跟杰克分开,除了他莉莉在城里谁都不认识。小小的盗匪团半路上就解散了,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孩子,得到了当地一位好心的牧师收留。只有杰克和莉莉跟着克里斯蒂娜小姐一路走到底。

杰克是因为想回家,而莉莉则是无家可归。

骑士团对新兵管的很严,杰克散漫惯了,一时无法适应。过了三天,他才得到外出的允许,这还是看在他是都城本地人的份上。

新兵没有薪水,一开始骑士团就不想要这些瘦骨伶仃的男孩,供他们白吃白住已是恩典。他每天都省下一半的口粮,偷偷攒下了几块面包和熏肉。杰克用干净的白布裹好了食物,暗自祈祷妈妈和妹妹平安无事。离家将近两年,不知她们吃了多少苦。

犹豫了再三,他最终也没敢穿上骑士团的白色罩衣,上面绣着金黄色的泰拉之矛。母亲看到了一定很高兴,妹妹会嚷着要他脱下来,她也要穿穿看。

因为他胆大包天的潜入皇宫偷盗,还伤了王子,杰克被处于鞭刑,并赶出了都城。身为记录在案的罪犯,他不敢光明正大的回家。我又不知道他是王子,我敢说那些吃的他们本来就要倒掉了……男孩紧握的拳头又松开了,这都是我的错,男人不能总找借口,谁叫我是个贼呢?他把晚祷时学来的大道理一遍遍的重复,直到恢复平静。

杰克打扮的像个普通男孩,离家越近他越是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码头人来人往,扛货的码头工人背着沉重的大包,站街的妓女向往来的水手卖弄风情,马车上的车夫只在他挡路才会瞪他一眼。他多虑了,一个红发的小男孩而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又看到了熟悉的家,眼泪涌瞬间了上来,他再次打开夹在腋下的布包,确认里面的食物还在。妈妈也许会骂我不该冒险回来,我要告诉她,我已经留在骑士团,不再是一个贼了。妈妈会为我骄傲的,妈妈…他走到门前,抬起了手。

他敲好了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他不觉得奇怪,母亲身体不好,至于妹妹,可能又在外面偷东西吧。杰克为了妹妹的行为感到羞耻,无论我遇到谁,都把他们变成了贼,不能再让妹妹干坏事了。

里面的人用力推了几次,才推开了变形的门。男孩的笑容凝固了,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你是谁?”杰克踮起脚尖伸头往里面看,老的家具都在,妈妈睡觉的床也在原位。

“你又是谁?”女人叉着腰,杰克探头探脑的动作让她很反感。“快走吧,我这里没什么好偷的,等我丈夫回来了,他可饶不了你。”

“我妈妈呢!?我妹妹呢?”杰克急的直冒冷汗,他想象着母亲在某个夜晚被人赶出去,带着妹妹到处流浪的情景。男孩咬牙切齿,他个子还不到对方胸口,但愤怒让他无所畏惧。

“妈妈和妹妹?恩,等等,你不会是那个杰克吧?”女人想起了什么。

偌大的码头只有一个教堂,非常好找,他不是独自前来。妹妹手捧着百合花,好心的老矮人自掏腰包,兄妹俩才有了献给母亲的花束。

在妹妹的指引下,杰克找到了母亲的墓碑。他不识字,妹妹因为帮忙管店的缘故,能认识一些,何况是她亲手埋葬的母亲,怎么会记不住地点。

他看看墓碑,又看看妹妹。妹妹含着泪使劲点头,杰克放下了百合花。

“怎么会这样?”他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父亲曾是个水兵队长,负责护送运粮船。即使是在恶龙战争期间,这也是份很安全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父亲总有办法偷带出来一些面粉和咸肉,维持住了一家子的生计。

杰克还记得那一天,他跟在母亲后面,妹妹还太小只能躺在母亲怀里。他们像以前那样,来到了码头等着父亲的船回来,父亲交代过很多次不用等他,但母亲坚持如此。

到了夜里,父亲都没回来。第二天,第三天…有人敲响了门,母亲两腿发软,站不起来,她努力了好几次才走到门口。

来人脱下宽檐帽捏在手里,说了句:“夫人。”

母亲昏倒了,杰克想去扶起她,小床上的妹妹也在大哭,男孩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帮谁。

父亲的事,他都是听这个男人说的。

父亲的船遇到了龙,那条龙沿着河面飞行,它是在逃命,恶龙军团已被击败。像它幸存的同胞一样,这条龙想要找个巢穴躲起来,以逃避人类复仇的怒火。船上的士兵向龙射箭,却伤不到它分毫,被激怒的巨龙还以颜色,运粮船被点着了……

父亲的尸体没能找回来,葬礼上只有个空棺材。后来,杰克听说那条龙被人杀了,可那又如何?人们向英雄欢呼,却遗忘了路边的尸骨。屠龙英雄戴着桂冠,走过铺满玫瑰花瓣的大道,恐怖的巨龙消失了,活下来的人弹冠相庆。至于它的受害者,如同丢入激流的小石子,激不起一丁点涟漪。

残酷的战争导致物价飞涨,原本够用几年的抚恤金被很快花光。母亲试过去扛货,没人愿意雇女人。她又去酒馆应聘厨娘,那里早已挤满了军人的遗孀。想当女招待,老板又嫌她不够漂亮。

她为有钱人洗衣服,当保姆,挨家挨户收粪桶,她拼了命的想要喂饱她的孩子。

母亲咬着牙坚持,然而操劳带来了疾病,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无法闭上眼睛,她的女儿怎么办?她的儿子哪去了?

妹妹大哭起来,杰克也跟着掉眼泪,撕心裂肺过后是虚弱无力,兄妹俩在墓地呆了很久,才找回了点精神。他把妹妹送到了盔甲店,老矮人就在门口等着。

他想起了身上的面包,翻出来递给了妹妹。妹妹摇摇头,又推回来,说她吃得很好,杰克才是该多吃点。妹妹的脸色比他好得多,个子都长高了。

杰克回去的太晚,本来要吃鞭子的。刚巧圣骑士路过,为他说了情,抽鞭子改为去教堂反省。等他忏悔完,也错过了晚饭时间。杰克走出了小教堂准备回去休息,却看到阅兵场上全是人。不光有骑士,跟他同来的男孩也在。

“怎么啦?”他拉着住同一间宿舍的男孩问。

“开战啦!骑士团要出发了!”男孩兴奋的语无伦次。

“去哪儿?”杰克急了,才安顿下来没几天,又要走,妹妹怎么办?男孩说他也不知道,杰克在人群里看见了精灵,克里斯蒂娜小姐很好认,朝着金色的反光走就是了。

“大人。”杰克鞠躬行礼,“能问下我们去哪儿吗?”

“新兵,这是你该问的吗?”鲍勃站在骑士旁边,他双手抱胸,强调了杰克的阶级。

“没事,鲍勃。”每次看到精灵微笑,杰克都克制不住的有种恍惚感。

“我们去边境省。”精灵的声音轻柔悦耳,像是唱歌,让人百听不厌。

“啊?”杰克大吃一惊,他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不该去公爵领打叛军吗?”

精灵的耐心很好,她没责怪男孩。克里斯蒂娜摸着杰克的红头发,她想起了里昂。是啊,她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其中原因太复杂,说了男孩也不会懂。

“我也不清楚,杰克。”精灵的笑容发苦,杰克和鲍勃都看出来了。

里昂在前线,可我却要去边境省,就因为该死的黑暗精灵又冒了出来,真该死!

身边慷慨激昂大呼小叫的人类太多,让玛雅感到非常的不自在。她已是骑士团的一员,应该高兴才对。黑暗精灵没什么同胞的情谊,但不知为何,玛雅就是觉得不舒服。她能感到体内的邪神蠢蠢欲动,罗丝争夺控制权的尝试一直就没停止过。

额头上的吊坠发着微光,一股暖流涌向她全身。

哦,大地之母啊……玛雅双手合十,默默的祈祷着。

第六十九章:言必行,行必果

她出招前,总会朝她攻击的方向看,然后才挥剑。多余的动作太多,使得防御她进攻变得再简单不过。况且在精灵看来,维多利亚公主的动作不够快,又因为太想得手,出了剑就收不回去。她的一举一动在精灵眼里都是慢动作。因为只是个小小的练习,所以姑娘们只穿了衬衣和紧身裤。少了几十斤的盔甲压身,精灵的动作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克里斯蒂娜都没格挡,她只是左边闪一下,右边一个侧身,或者往后跳开,手中的剑始终低垂。

“克里斯蒂娜小姐,你为什么不反击。”公主说着又往前刺。

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精灵只能配合。她不再闪避而是将剑挥向左边,打歪了公主的突刺。维多利亚没退回去,她直接站在原地双手握剑朝精灵横扫。两把训练剑撞到一起,发出的声音让克里斯蒂娜产生了耳鸣。

她是用了全力的,精灵只是单手持剑,胳膊都被震麻了。公主又上前一步,腾出左手按住剑往精灵身上压。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么野蛮的打法?精灵架住公主的剑把她推开,迅速后退拉开距离。拼力气太危险,万一伤到了维多利亚可不好。

眼见每一次攻击都被轻易化解,公主有点恼羞成怒,她好歹也经历过实战,还杀了一个人。那是个蛮族的男人,个子比里昂都高!维多利亚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弱。然而精灵就是能轻松避过她的攻击,别说出汗,气都不喘。

简直是在哄小孩玩嘛,维多利亚很生气。她不把我当大人看,里昂也只当我是个小女孩!

照着爵士教的那样,她双手握剑举过头顶,朝着精灵的脑袋就劈下去。克里斯蒂娜左脚后撤,侧身闪过剑锋。又来了!她想再给精灵一个横劈,刚才那一下弄得克里斯蒂娜变了脸色,说明招数有效。

等她调整好姿势,一转眼精灵却不见了。她感到脑后有股风,公主全速旋身,这纯粹是乱抡,不过确实把精灵逼退了。但她已经乱了方寸,不再是进攻方。精灵的下劈比她快得多,她原想有样学样的侧身躲避,但发现根本来不及。

维多利亚只能把剑举过头顶去抵挡,金属撞击的脆响转瞬就到,她不知道精灵是否用了全力,自己已是站立不稳。紧接着又是一下,速度更快,她没办法收回剑,只能原地维持着防守的姿势。精灵再次双手举剑,她咬紧牙关准备承受这一击。

克里斯蒂娜飞快的抬起右腿,一脚踹翻了公主,在公主倒下前,精灵时间宽裕到能看清留在她肚子上的脚印。

“殿下!”周遭的禁卫军吓得倒吸一口气,侍女尖叫着跑来想要扶起公主,公主拒绝了。

维多利亚是自己爬起来的,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又皱起眉头盯着衬衣上的脚印看了会。精灵的每个动作都有说不出的流畅感,连这个脚印都那么的,漂亮?维多利亚被这个想法逗笑了。

见公主露出笑容,精灵稍微放松了些,她还担心那一脚踹重了。不过这女孩既然要她教,那自己也不能随便应付,哪怕是公主都不行,溜须拍马只会害了她。剑举那么高,完全不管中间的空当,要是上了战场还得了。

反正她也不会去打仗的吧,就当锻炼身体了。精灵把剑递给身边的禁卫。

公主走上来挽住她的手,很是亲密。

“没摔疼吧?殿下。”关心体贴和严格要求并不矛盾,泰勒爵士通过言传身教,让克里斯蒂娜懂了这个道理。

“没事的。”公主揉着肚子,看来是有点疼,“詹姆斯爵士不和我对练,爱德华又太小,而宫里的禁卫……”她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士兵。

“大家都不认真,还故意被我打中。我看有些人纯粹是嫌麻烦,快点认输好去休息。”精灵感到维多利亚的手臂绷紧了,公主显然对这个问题很困扰。

“感谢你让我摔了一跤。”公主用肘顶她,又拉近了两人身体间的距离。

精灵还了公主一个笑脸,她记忆中的维多利亚还是以前那个小女孩。总是喜欢拉着她的手,等到克里斯蒂娜蹲下来,小公主会悄悄的说“我能摸摸你的尖耳朵吗?小姐。”精灵至今记得公主得到允许后,小心翼翼摸着她耳朵的样子。

人类长得太快,算上盘起的头发,公主已经超过了她的肩膀。精灵打断了回忆,再这么想下去,十多年前里昂也是个小屁孩啊,而我……我一直都没变。再过几十年,里昂,艾米莉都会老的吧,到时候我怎么办?

孤身一人的未来让精灵感到无比的恐惧,连公主说得那些话也没听清。

皇宫里的花园种满了紫罗兰,作为红玫瑰的点缀,公主拉着她的手坐到了花园中间的小亭子。身处花海的中央,精灵被浓郁的香气熏的头晕。点心和茶早摆放好了,被想象弄得郁郁寡欢的精灵只喝了点茶。公主劝了几次,她才叉起块蛋糕。

甜腻如奶油都比不过扑鼻的花香,吃起来没滋没味的。公主老看她,就算是喝茶的时候,女孩的眼睛也越过了茶杯。她还没长大呢,不太会隐藏心里的想法,自己都是少女的精灵如此对维多利亚评头论足。

难道她找我有事?精灵嚼碎了蛋糕咽下去,她放下了银叉,公主也跟着放下杯子。

“克里斯蒂娜小姐,有件事想争得你的同意。”果不其然。精灵很好奇,一国的公主能有什么事求到她?

“这次支援边境,我要跟你一起去。”公主说的轻描淡写,如同讨论晚上在卧室举行的读书会。

“这个,殿下……”克里斯蒂娜斟酌着用词,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没资格决定公主的去留。

“父亲已经答应了。”维多利亚两手搭在桌子上,撑着她小巧的下巴,公主直勾勾的看着精灵。

难道公主还会撒谎不成,但那里可是真正的战场啊,不敢相信皇帝会派自己的女儿去那种地方。

“好不好嘛?”公主歪着脑袋,口气像是撒娇。熟悉的动作害得精灵一阵恍惚,以为眼前是幼年的维多利亚。

克里斯蒂娜极其勉强的点了点头,公主高兴的站起来抱住了她。好像精灵是带着她去郊游,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黑暗精灵的袭击来得毫无征兆,驻防边境的十三军团又被调走了。所幸这帮地底住民没法适应阳光,一到白天就潜伏起来,刚巧夏天也是日照最长最充足的季节。若非如此,只靠男爵领的私兵早就抵挡不住了。

男爵的军队勉强维持住了防线,到了夜晚便是黑暗精灵的天下。人类缩在围墙后面发着抖,熊熊燃烧的火堆一整夜都不敢熄灭。

留守都城的骑士团人数都不过半,但已是少数还能调动的兵力了。剩下的军团不是在前线,就是要即将去前线。帝国陷入了两面作战的不利境地,一场军事会议开的愁云惨淡,还好在座的人大都经历过恶龙战争,心理素质好得出奇。首相甚至跟精灵开着玩笑,向她道歉,说竟然把姑娘家拖来这种场合,为男人分忧。

她当然要来了,大团长出征在外,除了托马斯,她就是骑士团的副指挥。首相这话是说给其他男人听得,等他说完,元帅一个个跟将要出征的贵族骑士对眼神,寻找对精灵不服气的蛛丝马迹。年龄再次起了作用,作为一百岁出头的“老女人”,参加过巨龙战争,又打过绿皮讨伐战,还有屠龙的功绩,没人敢质疑她的资历。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挑战者,某位年过四十的骑士刚想站起来,就被皇帝用眼神定在座位上。他闷闷不乐的看了克里斯蒂娜半天,精灵也眉头紧锁的回看他,无声的较量持续了一会,骑士率先别过脸认输。谁又能忽略她身上的白甲,那是被大地之母认可的明证。

一屋子的人都走光了,皇帝单独留下她,肯定是跟公主有关,精灵心知肚明。

“请照顾好我女儿。”皇帝说的很客气,他是用一个父亲的身份,而非统治者。

“放心吧,陛下。”精灵看着皇帝的脸,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老祖父。他女儿长得快,他老得更快……精灵垂下了眼帘,长时间与皇帝对视很不礼貌。

“打仗的事,无论她有什么想法,你都不用听她的,她只是个孩子。”不用皇帝说,精灵也不相信维多利亚会胡来,但她仍然郑重其事的答应了。

她没想到整个话题会急转直下。

“如果,都城这边出了什么事。”精灵震惊的看着皇帝,他表情严肃,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维多利亚就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我要你答应我,一定保护好她,帮助她登上皇位。”

克里斯蒂娜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答应我,克里斯蒂娜。”精灵没办法接腔,但皇帝一直看着她,看着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

“如你所愿,陛下。”深感责任重大,精灵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皇帝非常满意,即使全世界都背弃他,克里斯蒂娜也一定会信守承诺、

她是女神的圣骑士。

言必行,行必果。

第七十章:等待

“大人,瑞克军前锋离我们不到三里!”侦察兵一脸紧张,只看他的表情就能了解敌人的规模。

“人数?”小舒尔茨一板一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很抱歉,大人。我们没法靠的太近,从远处看应该有两万以上。”

“再探!”轮到格林说话了。

骑兵拍马离去,军团等在原地,以逸待劳,这也是唯一的优势。

敌人的兵力早就通过前期侦查弄明白了,公爵家的军队有一半都是水手,这些人忙于封锁河道,能打陆战的士兵不算多。

但人数优势从来都是相对的,帝国的主力军在濒河城损失大半,能重新凑出的军队很有限。兵力劣势是一方面。最让人操心的还是公爵从东方请来的援兵,想起前些天飘满河面的木箱子,以及装在其中的“东西”,里昂就头皮发麻。

为了解决掉东方人的战争机器,他才和海伦娜冒险潜入奥古斯塔斯家族的城堡。然而,达到目的了吗?他没有答案。那层楼有三个房间,说明最少住了三个人。而他只解决了其中两个,两个女人,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没动过女人一根指头,强烈的反差使得他彻底失去了等第三个人回来的勇气。里昂带走了被催眠的法师,他下不了手,海伦娜亦拒绝用刀。

他本打算悄悄接近,然而公爵的破门没给他机会。随着“吱呀”一声,把他的形迹暴露无遗。东方女人都有着不比黑夜逊色多少的头发,他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梳头。那些里昂从未见过的发饰已经解开,她的头发可真长,都垂到了地板上。

突然闯进房间的男人让她吃了一惊,但里昂回忆起当时的细节,她并没有大喊。而是朝门外挥着手,做了要他出去的动作。两人语言不通,里昂没法骗她,也无从得知对方压根没识破自己。

既然被发现了,就只能强攻。里昂扑过去,想要尽快制服她。眼见一个身高体壮的异国男人朝着自己冲过来,法师被吓坏了。相比里昂见过的女法师,她更缺乏近身战斗的经验,表现糟糕透顶,跟普通女孩的反应差不多,抓住什么就扔什么。里昂躲过了水粉,胭脂,眉笔,小镜子,被一把木梳打中了脸。他忍痛拦腰抱住法师,又去捂她的嘴。

法师狠狠的咬了他,疼得里昂缩回了手。东方女人趁机挣脱,她本可以跑出门外的。但不知怎么想的,她转过身,嘴巴一张一合。

她应该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敲不开门,所以不愿意丢下同伴吧。这都是里昂事后得出的结论。

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但里昂身边可没缺过法师,他猜到了对方是在念咒语。那一刻,他没法思考,也许是生存的本能压过了怜惜女孩的念头。他的灵魂像是离开了身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拔出匕首,朝前猛刺。他感觉不到利刃插入,也听不见女孩的闷哼。仿佛是担心女孩没死透,他右手转动匕首,绞碎了女孩的心脏。

等他回过神,一切都结束了。

她张着嘴想说话,但却说不出来,鲜血疯狂的从她口中涌出。里昂抱住了女孩,他手发着抖,意识逐渐回归了身体,帮助他想起每一个细节。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就在他面前,一点点失去了光彩,女孩再也没了呼吸。

里昂轻轻的把女孩放到地板上,临走时用床单盖住了她的脸,因为他不敢再看一眼。

“大人!”侦察兵又回来了。

不用他再多说,只听那震天的鼓点,看着连成一线的战旗,也知道瑞克军来了。这里的敌人还不是全部,瑞克公爵必须分兵监视骑士团的城堡,即便如此,他依然占优。瑞克军两万还多,而里昂只有不到七千人。军团占了五千人,剩下的兵力来自于几个小家族。

瑞克军在一千步的距离上站定,士兵们踩着鼓点列队,根据旗帜的指引向两边展开。光是正面步兵的锋线就超过了帝国一方。

同样的,小舒尔茨指挥步兵在中央,里昂和格林各指挥一支骑兵,分列两翼。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他们只能等公爵先出手,见招拆招了。

公爵那边布阵结束,却不过来。位于中央的步兵分成了几个纵队,给后面让路,难道还有魔像能用?里昂扶稳了鞍桥,自马鞍上起身,他看见了黑色的盔甲和晃动的红缨,东方人的军队来了。

东方人不止有魔像,更有弩车,而且很多。就在他干看着的功夫,陆陆续续推上来了十几台。前排的士兵调试武器,后排有人来回搬运长矛大小的弩箭。里昂看得心慌,己方这么点人,可挨不了几下。

“海伦娜!”贵族的礼貌,骑士的风度统统丢去一边,里昂扯着嗓子喊。

大小姐真的很努力了,在弩车齐射前,她点着了其中两架。不少火人在敌人阵地前乱跑,制造了很大的混乱。

东方人立刻还以颜色,不少于三十支的黑杆弩箭飞向天空,大部分落在步兵阵前几十米,少数飞进方阵的,每一根都带走了几条生命。战争机器没来得及校对就发射了,下次不会再那么幸运,伤亡只会更多。

十三军团久经沙场,步兵的阵线毫不动摇,伤兵都被人拖下去等待救治。又是一轮法师与弩车的较量,东方人有了经验,只有一架弩车被击毁。帝国方则是连骑士的队列都出现了伤亡,两根弩箭把一个穿着全身甲的骑士连人带马钉到了地上。

“卑鄙的外国佬!”惊魂未定的骑士们怒吼着,要为死去的同僚报仇。里昂勉强压住,他看着本阵,红色的鹰旗依旧指向天空。

公爵看起来没打算过来,想凭着弩箭就击溃我们吗?

第三轮对射,对面没有任何一架弩车着火,反而是海伦娜被对方集中攻击,要不是掩护她的步兵奋不顾身,法师恐怕非死即伤。大小姐喘着粗气,眼睛死盯着身前血淋淋的人串,她被吓呆了。

“大人,进攻吧!用一场光荣的冲锋消灭这帮叛徒。”骑士们再也忍不住了,里昂回头看着,连纪律严明的军团骑兵也阴沉着脸。

步兵阵线上的红旗还是不动。

小舒尔茨想干吗?

里昂无奈的举起手,为了压住骚动的部下,他骑着马走到了骑兵方阵的最前,愤怒的言语暂时消失了。

但他不认为自己还能阻止下一次。

第七十一章:幌子,计谋,构装体

大团长一直都是个勇于进攻的指挥官,讨伐战时遭到绿皮部落伏击,他率领骑士团勇往直前,大获全胜。即使恶魔从地狱里召唤来了死人大军,也没能阻止鲁道夫前进的脚步。他从未退缩过,永远都是胜利者。

可如今,他却干站在城墙上,坐视敌人在眼皮底下武装游行。不,不是敌人。鲁道夫自我纠正,那又是什么?他不敢想太多。

难道要他承认自己为了政治野心,而对一群叛国贼不管不顾吗?

“阁下,你看。”兰德爵士气得够呛,声音都在发抖。不用他指引,鲁道夫早看见了。几个穿着黄色罩衣的人大摇大摆走进了弓箭的射程,背对城墙脱下了裤子,用力拍着光屁股,那种脆响令人过耳难忘。

众人脸色铁青,要不是鲁道夫不松口,早已是箭如雨下。

瑞克这老王八蛋是不是疯了?鲁道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暗自咒骂公爵御下不严。他先是带兵耀武扬威的路过了城堡,之后更留下一部分军队盯梢。这还不够,现在又派人来挑衅。大团长很想亲手收拾这几个小丑,但他不能。只要大门一开,难保愤怒的士兵不会干点过激的事,一场大战便无可避免了。

大头兵也就罢了,靠命令就能压制,但那帮骑士老爷谁受过这种侮辱。他在城墙上脱不了身,只得派兰德爵士去做安抚工作。

不是我不想打,都怪教皇的命令迟迟不到啊。大团长如此自我解释,安抚着蠢蠢欲动的荣誉感。

见墙上没反应,墙下闹得更不像话了,那几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一人拿出个头套罩在脸上,撅起了屁股,旁边的人则抱住了他的腰,做着猥亵的动作。节目太过精彩,旁观的瑞克军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很多士兵干脆放下了武器,坐在草地上好好观看这幕滑稽剧。

木制的头套做的很大,是节日里游行用的款式,上面有模有样的画了个光头的中年男人。他知道画的是谁,大家都知道,有士兵趁他不注意悄悄回头看他。

骑士团的大团长,别说贵族,就算皇帝也得以礼相待。如今被一帮地位卑微的农夫侮辱挑衅,他不仅无法发作,连目光都不能移开。城墙上的怒火随时都可能被点燃,只要他转过头,下面这帮小丑会被射成刺猬。

成为驻守圣城的骑士团大团长,是鲁道夫终生奋斗的目标,他志在必得,岂能因为一些小问题栽了跟头。里昂不是来了嘛,他既然能杀龙,干掉瑞克公爵也不在话下。鲁道夫只希望这个过程快一点。

下面的挑衅节目被添加了不少内容,很多瑞克军的大兵都被给吸引过来,怀抱长矛看得津津有味。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很多人干脆靠近围观。骑士当然对农夫的乐趣不屑一顾,但也因为受不了日晒,老爷们三五成群跑到树荫下,痛饮侍从送来的葡萄酒。表演已经到了,那人顶着指代大团长的头套,又穿上件裙子,正捏着嗓子说话,不止一个人笑出了眼泪。

总说站得高看的远,城墙上的鲁道夫视野就非常好,比下面的瑞克军好多了。他能清楚的看见远方冲过来的一队骑兵。当先的骑士举着金黄色的圣母旗,人马都披着雪白的罩衣。骑兵排出攻击队形,向瑞克军的侧翼冲来。

大团长守信的名声太好了,瑞克军从上到下都没想到一个侍奉女神的人,会搞突然袭击。外围的人发现了逼近的骑兵,大声叫喊警告同伴,手忙脚乱的寻找武器。而内圈的人,则笑的像个傻瓜,人太多也太吵,什么都听不见。

当骑兵冲进了人堆的那一刻,鲁道夫瞪大眼睛,想找出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于越过他自作主张。鲁道夫看的非常专心,连被马撞飞的倒霉蛋的丑脸都没放过。骑士们的面容藏在面甲下,一个都认不出来。他只看见了金黄色的圣母旗,所有人都看见了。

“好样的!”,“杀光这群败类!”城墙上的人忍不住叫好,深感胸口那股恶气得以发泄。士兵们都看着大团长,敬佩的表情无以言表。

他没法自辩,难道要承认自己就是个缩头乌龟?大团长真是有苦说不出。

墙上的士兵本来就按耐不住,眼见自己人都上了。弓手们纷纷拉满了弓弦,当先就要射死那几个小丑。可惜下面乱成了一锅粥,挑衅大团长的元凶早不见了。搭上箭又不能浪费,弓手索性自行瞄准,朝着下面的人堆一通乱射。

鲁道夫喊着停止射击,但要么是下面太吵,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装作听不见,城墙下很快躺满了中箭的尸体。突击的骑士只冲了一回,便脱离了接触。来得突然,去的也快,转眼间没了踪影。

瑞克军的骑士已经集结完毕,努力整顿陷入混乱的步兵。

还没死太多的人,我能解释,战场上出了意外也是正常。鲁道夫终于控制住城墙上的局面,强令弓手收了箭。

城门被打开了,兰德爵士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众多的骑士和步兵。眼见无可挽回,鲁道夫不傻,干脆顺水推舟。他拿稳了战锤高举过头,立刻得到了热烈的回应。

大团长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鲁道夫阁下是能去圣城当大官,远走高飞。而手下的骑士也好,士兵也罢,都是土生土长的帝国人,家园就在后面,谁都不会再退一步。后知后觉的大团长隐藏住无奈的苦笑,走下了楼梯。

他骑上马,再次举起战锤,士兵们回以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大团长率先冲出城门,支援跟瑞克军交手的兰德爵士。

开弓没有回头箭。骑在高速冲锋的战马上,还有闲心想到一句精灵成语,他挺佩服自己的。

三根黑色弩箭朝着他飞来,近到能看见矛尖的反光。里昂赶紧伏低身子贴着马背,弩箭带着风飞过他头顶。矛头穿过铁甲的声音伴随着惨叫,谁被击中了?

他回过头,一匹马傻站在原地,骑士胡波尔倒下了。这人真蠢,为什么不躲闪,以为穿着盔甲就刀枪不入?

骑士被弩箭射了个对穿,当场身亡。侍从抹掉眼泪,抬起了主人的尸体。看起来胡波尔也不比他的侍从大多少,难怪他特意留了个小胡子。里昂回过神,发现骑士们都看着他。

无声的沉默比怒吼更能给他压力,他再次望向了步兵阵中的红旗。鹰旗依旧指天,如同旁边的士兵那样,纹丝不动。步兵承受了最多的打击,但有小舒尔茨坐镇,比他手下的骑士沉稳得多。

海伦娜呢?他在人堆里找着法师,好半天才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她没事就好。尽管这很不公平,但他真的受不了再去看一具女人的尸体了。

远方传来的号角声让人精神一振,里昂伸长了脖子去找声音的来源,对面的敌人也一样。那声号角是从瑞克军背后传来的。

像是怕战场上的人没听见,又一声号角响起,瑞克军的钢铁阵线起了凌乱的波纹。

红旗猛地朝前挥下,步兵本阵吹响号角,发出了全军向前的信号。

里昂拉下面甲,下了冲锋的命令。千步的距离不算远,很快就能到。骑士们打马狂奔,把步兵远远甩在后面,这也让骑兵成了弩车射击的目标。作为指挥,里昂冲在最前面。

黑色的弩箭越飞越近,面甲的狭小缝隙没法观察,不可能再像刚才那样躲闪。他夹紧马腹,战马感受到了尖锐的马刺,跑的更快了。但这也只帮他躲过了两根,东方人的弩车总是一次连发三箭。

避无可避,他只能举起盾牌,虽然明知弩箭能轻松的穿透木盾。一声金属刮擦的声音响过,弩箭滚落到了地上。

海伦娜!大小姐救了他一命。离的很近了,操作弩箭的士兵已是触手可及。这个人跟那女孩长得真像啊,里昂忍不住有了联想。他选好目标,端平了骑枪。东方人转身就跑,将珍贵的弩车弃之不顾。

冲入敌阵的骑士咬住后撤的东方人不放,一边倒的局势没能持续太久。瑞克军的长矛手很快冲上来打掩护,里昂的骑枪早折断了,面对明晃晃的长矛,他拉紧缰绳控制战马往旁边绕开。长矛手实在太多了,有四个人同时刺向他。盾牌护不住下半身,右腿的腿甲结结实实被扎了一记。

枪尖不能深入,顺势划过腿甲刺中了马肚子,幸好有马铠护体,坐骑没受太大的刺激。他挥剑劈倒了急于求成的敌人,把围攻他的长矛手吓退。更多的骑士挺着骑枪加入战团,队形被打乱的长矛手不堪一击。

小舒尔茨带领的本阵终于跟上,配合骑士将敌军打的节节后退。但瑞克军人多势众,中央退后,没有受到压力的两翼逐渐靠过来,反而包围了军团。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回近的就像在耳边。骑士团赶到战场,只是一次冲锋,便瓦解了瑞克军的合围。

胜利了吗?周围都是欢呼的士兵,有人喊着“生擒瑞克公爵!”响亮的口号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大局已定,不用带队冲锋了,里昂索性停了下马休息。

穿着深色盔甲的东方人在一片黄色罩衣中很显眼。明明失败了,东方人却没有狼狈逃命的样子。他们聚拢到一起,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护在中间,被打散的瑞克军也开始向东方人靠拢。

里昂猜想对方是准备争取一个有利的投降条件,对此他倒不反对,胜负已定便没必要过多杀戮。

小舒尔茨也有这种想法,他下令号手集结队伍。

敌人的方阵发生了变化,地面一阵晃动,阵型随之分开,从其中走出了一个巨兽,它就像那天爬上岸的木雕,但大得多,这庞然大物的体积使里昂想到了龙。

这就是那晚没出现的第三个人吗?里昂痛恨自己的软弱。

东方人的魔像张开了嘴,它真的好像一条龙。

因为它也会喷火。

第七十二章:送别的晚餐

出征的士兵列队完毕,军官正在清点人数,法师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呆着,悠闲的如同一个旁观市民。她的好友克里斯蒂娜位于队伍的最前方,披盔戴甲站的笔直,像一根长矛。

艾米莉是自己要求来的,法师塔本来派的是山姆,打算留下她进行下一步的召唤仪式。艾米莉说服了梅林,只派她的学生去,是对付不了黑暗精灵的。这些话她当着山姆的面说,老法师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征求山姆的意见。

胖法师老老实实的表示同意,一点脾气都没有。塔里只靠实力和知识说话,与外界盛行的大男子主义绝缘。

她其实更想去参与平叛,那样就能见到里昂了。但她担心这样只会显得太急迫了,人类的年纪越大,自尊心也就越强。那天晚上,里昂的表现跟死人有什么两样,她明明都快脱光了。里昂竟然求她走开,把艾米莉的女性自尊踩到了地底。

管他的,如果他想跟维克托家的千金发生点什么,请便吧。维克托公爵火烧里昂的画面把她逗笑了,不,不,还是变成牛蛙下锅好了。公爵家里除了长子,全是法师,连他的夫人都当过学徒。为了和维克托结婚才中止了学业,不然也会有一番作为的吧。

魔法需要勤学苦练,更需要血统的传承。偶尔也会冒出些上数十几代人都没魔法天赋,但偏偏本人就有的奇才。

小商人之女艾米莉便是其一,少女时的她被流氓逼近了小巷,眼看着就要惨遭毒手。巡街的警卫来的很快,却没有得到英雄救美的机会,小流氓浑身着起了大火,像无头苍蝇那样乱跑乱撞。

警卫做了两件事,他解了下披风,搭在了衣服被撕烂的少女身上,然后通知了法师塔。至于那位满地打滚的火人,他装作没看见。

一位中年法师匆匆赶到,尽管晚饭时间被人打扰,但他一点都不生气。梅林仔细拿着少女看了又看,问她感觉还好吗?初次杀人的艾米莉裹紧了披风,牙齿打着颤,被冷汗弄湿了头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法师没再言语,他谢过警卫,领走了会魔法的少女。

对于登门拜访的不速之客,父亲没太多表示,他手拿叉子戳着牛排,把头埋进了账簿。倒是母亲和哥哥问了半天,生怕艾米莉一去不返。梅林介绍了塔里的生活,当家的男人冷着脸,说他可没余钱送一个女孩去昂贵的魔法学校。

“先生,对于你女儿这样的人来说,学校是免费的。”梅林亦出身世家,如今屈尊跟一个小商人讨论细节问题,他已经尽可能的保持了礼貌。

“免费”一词打动了父亲,当即放下叉子,说他同意了。梅林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写好的纸,请他签名。叉子上的肉只咬了一半,艾米莉还记得剩余部分的形状,是个四方形。父亲切肉的手法很死板,从未变过。

父亲大致看了下,哥哥又从父亲手里夺过去,那认真的样子,像是要把整张纸给吃进肚子里。哥哥很爱她,母亲也是,只有父亲的感情她不太确定。等父亲签上了大名,梅林只给了她了半个小时收拾东西。

母亲搂着她哭完,哥哥看到了披风下破碎的裙子。他捏紧了拳头,发誓要是那个小流氓侥幸活下来,他会为妹妹报仇。父亲冷淡的提醒家人,再不快点准备衣服,时间就来不及了。

她和父亲的关系很僵,所以她很少回家,直到军队出发的前一晚,她才去了趟父母的房子。哥哥早结婚搬走了,他是特意赶回家的。她在法师塔上学时出生的弟弟也长大了,能为她开门,替她拎包。

母亲从厨房跑出来,在围裙上反复擦干净手,才拥抱了女儿。她的法袍用料考究,任谁都看得出。

父亲呢?法师看到他仍旧坐在餐桌边,翻着店里的账簿,只是脸上多了副水晶眼镜,是艾米莉为他买的。见到了女儿,还得艾米莉先打招呼,他才开口回应。

艾米莉和哥哥在餐桌旁坐好,母亲端上主菜,弟弟帮着摆碗碟,等他们忙完入座,喷香的晚餐引得艾米莉举起了叉子。父亲干咳一声,她赶快放下。母亲领着一家人进行餐前祈祷,趁着母亲闭眼念祷文的空当,艾米莉睁着眼睛乱看,发现哥哥也看着他。兄妹俩都无声的笑了,就像是小时候。

熏肠,碗豆,芜青,卷心菜,还有烤肋排,母亲用食物堆满了她的盘子。她切下了一块肉放入口中,恩,母亲的厨艺比她雇的佣人好多了。艾米莉又切下一大块,军队的厨子可不管口味,克里斯蒂娜又是出了名的独行骑士,一个随从都没有。所以她蹭不到专业的厨师,能吃饱就不错了。行军打仗,她也不敢吃太多,她没法像男人那样在路边方便。

母亲和哥哥不停的交换眼神,她早看到了,故意装着傻。别在这个时候提,求求你们了,她从不祈祷的,这会恨不得能再虔诚点。

“艾米。”母亲开口了,向她介绍了一位听起来很不错的体面绅士。

“他是出了名的对妻子好,妻子病死后,每个月都去坟前祭拜。房子很大,家里又只有一个小孩……”母亲完全没动过食物,她只喝了点酒,心思都在这上面。

“我不想给人当后妈,哪怕他住在城堡里。”餐刀碰到了骨头,她锯了又锯,总算连肉带骨切下来,这副餐具也是她买的。

母亲哑了,哥哥想要补充,她飞快的举起叉子:“明天就走了,今晚我能安静的吃顿饭吗?”

“艾米,你都三十了。”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哥哥不依不饶。

她不说话,用力切着肉,连带桌子都跟着左右摇晃。坐在她旁边的弟弟被吓到了,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你跟伍德大人交往过的事,邻居们都知道。”见妹妹不参与对话,当哥哥的急了。餐桌上唯一镇定的人,只有父亲,他用面包蘸着盘里的油。

“人家不介意你的过去,说女孩人好就行了。你知道现在这种人有多难得吗?谁不要求自己的老婆是处……”哥哥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赶紧闭上嘴。

艾米莉拍下刀叉,伤害已经造成。

“我不是处女又怎么样?!”艾米莉直勾勾的瞪着哥哥。

“什么是处女?”弟弟很好奇,他立刻被剥夺了旁听资格,由父亲领去房间睡觉。

一整块肋排只吃掉了四分之一,艾米莉就气哼哼的走了,枉费母亲特意为她整理好了以前的老房间。原来我在家人眼里都成了嫁不出的女人?法师一脚踢飞路边的碎石子,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扯到了大腿,她疼得弯下腰。

艾米莉掉下了眼泪,却说不清是因为疼痛亦或其他。

来送行的人很多,有看热闹的,也有家人和朋友,艾米莉还看到了一个孕妇。瞧她那腰身,恐怕离生产不远了。孕妇和史蒂夫拥抱在一起,骑士特意撅着屁股以免碰到肚子。

哦,这下我知道谁是爸爸了。众目睽睽,史蒂夫的妻子照样拉过丈夫的脸,照着他嘴唇亲了下,即使隔着胡须都能见到下面的红晕。孕妇又不顾史蒂夫的阻拦,跑到了队伍前,拉着白马的缰绳,跟克里斯蒂娜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楚,只能看见精灵下了马,把手放到孕妇肩上。

“人类,哼!”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弗林特又来了,带着岩石种族的自豪,站在那里评头论足。他原本能去坐车的,但他坚持要跟“步兵小伙子们”一起走路,谁都说服不了一个固执的矮人,只能由他去了。

孕妇才笑着跟克里斯蒂娜说完,转眼间又抱着史蒂夫嚎啕大哭,她的情绪真是反复无常。听说怀孕之后的女人会变得很奇怪,希望我将来不会这样。她幻想了下跟里昂结婚生子的未来,还没想好开头就被弗林特打断了。

“在铜须堡遇到打仗的时候,别说男人,女人都是一边大笑一边痛饮烈酒。眼泪?天呐,任何一个三岁以上的矮人都没这玩意儿!”矮人的长篇大论被一个红发小女孩打断了,她哭着抱住了弗林特,这一幕很滑稽,因为女孩都比弗林特高了一点。

弗林特好容易挣脱了女孩的拥抱,那张老脸红的吓人。加上艾米莉恶作剧似的故意盯着他看,加重了他脸部的充血程度。女孩似乎很忙,她告别了老矮人,又冲向后面的车队,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时间不早了,教堂的钟声已是第二次敲响。军官发出了整队的命令,送别的人群退向街边。这个国家战火不断,军属都明白不能耽搁了出征的时机。

一声“妈妈,我等你回家!”突如其来,让周围迅速安静下来。精灵窘迫的样子让艾米莉笑了半天,直到她在人堆里看见了自己的家人,父亲也来了。

“原谅我,妹妹。”哥哥伸长了胳膊,艾米莉在马鞍上略微歪过身子,握住了哥哥的大手。

“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

兄妹和解了,这只是他们吵过的无数架之一,没什么了不起。母亲捂着嘴,又要哭了,父亲搂住她的肩膀,冲着艾米莉直点头。他沉默寡言,一向如此。弟弟塞给她个包裹,里面有熏肉的味道,说是母亲连夜做好的。

艾米莉是个坚强的女人,所以她控制住了眼泪,法师朝家人挥挥手,重新回到了队伍中。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为出征的军人叫好。小里昂清脆的童声参杂其中,不依不饶的喊着妈妈,即便是恶魔女孩都没法阻止。

她看着精灵僵硬的背影,克制不住的再次笑出了声。

明明是个处女却当了妈妈,哈哈……

而我呢?

她的笑容消失了。

第七十三章:我想得到的

正午时分的帝国大道没太多行人。偶尔路过的人见到马背上的女骑士,都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慌里慌张的脱帽弯腰。她特意选择了在离城十里的桥边等着骑士团,河水从她脚下的桥洞里流过,激流撞向石壁,四溅的水花带来了难得的凉意。初秋将至,炎夏趁着最后的机会,充分展示了它的威力。

“殿下,回帐篷里等着吧。“兰斯洛特爵士好言相劝,因为公主的缘故,搭好的遮阳棚里一个人都没有。禁卫军个个站得笔直,一百多人的队伍整整齐齐,随时能接受检阅。侍女瑞吉娜也骑在一匹马上,陪着主人。

“爵士,请把帐篷拆了。“辛辛苦苦搭好的帐篷,公主看都没看一眼,现在又下这种命令。

“呃……“爵士口吃了。帐篷里的圆桌上放着瓶葡萄酒,泡在装有河水的木桶中降温。虽说是给公主准备的,但只要她喝上一口,爵士肯定也能得到一杯。天气太热,他又口渴。

“请快一点,谢谢。“公主的口气已是不容置疑。

兰斯洛特亲自去拆,这事本来用不着他动手。但公主从大公国回来后,就变得不像他记忆里那个小女孩了,倒是越来越像她父亲。难怪宫中的流言满天飞,说皇帝打算传位给维多利亚公主,而不是爱德华王子。

维多利亚出落的愈发英明神武,一举一动透着王者的魅力,很多人都说公主有她祖父雄狮莱昂的风采。反过来看王子,兰斯洛特只能摇头了。他解下木棍上的扣带,配合其他人放下帐篷的一角。爱德华还是爱德华,一个12岁的小男孩,对晚餐甜点的兴趣超过了读书。

他的马术和战技也一塌糊涂,爵士用力拔出棍子,把心思集中在拆帐篷上。兰斯洛特只是个小家族的长子,安心服侍好皇族,某些事少掺和为妙。

爵士听见公主兴奋的大喊一声,骑着马往前跑,不用说,肯定是看到了骑士团。为了不引人议论,他们刻意在城外与骑士团汇合。否则到时候又有人要说,公主意在皇位,所以才这么积极的抢军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最近这段时间里,公主的确频频抛头露面。偏偏她又喜欢穿着男人式样的衣服和盔甲,时常被指责没有淑女风范。

都城某些教堂的周末布道,已经成了抨击公主的骂街大会。教士们挥舞着《圣典》,引用了作者圣乔治的言论:“妇人的战场是产床与厨房。“,部分修女跟女教众联合起来,讲着大地之母还是凡人时的事迹,对这些言论一一批驳。双方都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很多地方因为神学院里的大学生加入,都演变成了全武行。

一群神职人员不分男女在圣坛上大打出手的场面,客观上又吸引了好事之徒。自巨龙战争后,很多教堂不用免费食物利诱,再次坐满了人。

物议汹汹啊,尊贵如公主殿下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国民的观感。她压缩了护卫队的规模,只带了一个侍女,用斗篷遮盖了显眼的盔甲。选择了清晨无人的时间,禁卫推开皇宫大门,由一队精选的禁卫朝前开道,维多利亚公主踏上了她的旅程。

终于见到了金黄色的圣母旗,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她打马迎上去,走到半路又记起来皇室成员的尊严,她本该端着架子等精灵过来才对。

哎,不管了。公主做了个鬼脸。她五岁就认识了克里斯蒂娜,要想摆出公主的威严,已经为时太晚。精灵肯定很远就看见了她,等她赶到,对面早就下马站定。

没穿裙子,让屈膝礼显得很不自然,克里斯蒂娜只能尽量完成。穿着袍子的修女和法师则没遇到困扰,托马斯爵士带着骑士们向她鞠躬。队列停止了行进,士兵们全都看着她。

她笑盈盈的抬起手,队列里发出的欢呼惊起了树上的鸟儿。“维多利亚公主长命百岁!“是她听到最多的一句话。这感觉真好啊!我立于所有人之上……

可惜我只是亚历山大的未婚妻,等结了婚,就要住在冰天雪地的大公国,连这公主都当不了太久。她在马上继续挥手,每个自认为被她注意到的士兵都喊的更响亮了。

我不爱他,我只是有那么点喜欢他,他个子高,长得好看。一个红发男人的脸跳进了她脑子里,英俊坚毅,身高体长,臂膀宽阔,他能抱着我走好远,气都不喘……公主笑的更甜了,这引发了士兵们热烈的回应。

岁月使他成熟稳重,那种气质是小青年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的。里昂的魅力对于十六岁的少女来说,根本没法抵挡。公主,或者不是公主,她终归只是个不世事的女孩。

只要我成了女皇,那我想嫁给谁都可以,也用不着背井离乡,老死在陌生的地方。完美的计划,公主眉飞色舞,手也越挥越起劲,然后她看到了精灵。行军中是不戴头盔的,精灵披散着头发,细长的尖耳朵几乎超过头顶。白甲与她的肌肤同色,白金色的头发在日光下闪亮耀眼,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精致的下巴,以及那双迷死人的碧绿色眼瞳。

即使见过无数次,维多利亚仍然看呆了。

艾米莉冷眼旁观发痴的公主,心里很是不屑。一个女人再漂亮,哪怕她是精灵,你看过她的光屁股太多次,也就无所谓了。大美人吃完喝完,还不是得蹲着尿尿,艾米莉翻个白眼,爬上马鞍。她都数不清有多少次,精灵喝醉了倒在她床上,满嘴梦话睡得像个死人,都是她帮忙脱的衣服。

里昂已经跟小娜解除婚约了,等这次战争结束,我就……她强行止住了自己的狂想。法师长年累月跟大头兵混在一起,也接受了军中盛行的迷信。每逢出征,法师塔本着老学究的精神,都要求随军法师留遗书交代后事。艾米莉相当反感,从来不写。

像那个笨蛋霍华德,循规蹈矩,留下的遗书攒了厚厚一本,这下人死了,家里人抱着那本书哭得稀里哗啦。

她又在马上发了会呆,才等来了出发的命令。

她盯着并肩而行的圣骑士和公主,看着她们光滑细腻的皮肤,风吹起了两人的长发,让她嗅到了青春少女独有的气息。玛雅与她走在一起,现如今,只有这个黑暗精灵女人给了她同龄人的感觉。而以前,则是克里斯蒂娜。

有什么了不起的,艾米莉暗暗发誓,一定要研究研究保持青春的魔法。

第七十四章:令人不快的记忆

东方人的花招真多,远超他的想象。木制巨兽挡在了溃败的敌人之前,在两爪子拍飞了敢于继续冲击的骑士后,它又张嘴喷火,就像一条龙。被烧着的人带着火苗到处乱跑,简直像是回到了恶龙战争的时代。

但它绝不是龙,里昂见过真家伙。

“集合,集合!”他高举着剑。木头傀儡没什么了不起,只要干掉了操纵它的法师,也就解决了它。

能听见喊声的骑兵都聚拢到他身边,不少骑士响应了他。几万人的战场上,一个魔像也不够看。东方人的打扮与众不同,加上那面写着字的绿色旗帜,让这伙公爵的帮凶非常显眼。海伦娜告诉过他,那个四四方方的字是“宋”,曾是个统治过东方的国家。

一小撮遗民,竟敢跑来当公爵的帮凶?

深色盔甲的异国人在一个山坡上列阵,护着自家的将军,里面好像还有瑞克公爵和他儿子。他本想看得更仔细点,但他没时间了。一道闪电从步兵那边射出,打到魔像头上。

木头可不怕闪电,它像是个活生生的龙,摇晃着脑袋,四处寻找冒犯它的人,魔法只是熏黑了它的脸。海伦娜藏在步兵群里,要是被它盯上,那火喷下来……

“跟我来!”里昂踢了下马肚子,他来不及回头看,只希望大家都能跟着他冲锋。他听见了风刮过战旗的声音,只要旗手还跟着他,那其他人也没问题。

混乱的战场上,东方人的小阵地独树一帜。虽然人少,但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很多溃败的瑞克军士兵都不跑了,停下重新整队。这可不行,必须尽快消灭这帮人,打倒操纵魔像的法师。里昂让战马以最快的速度奔跑,那道深色盔甲组成的战线很薄,一个冲锋就能击穿。

忽然间,头顶的太阳不见了,被一个巨大的阴影所取代。里昂伏低身体,如果这家伙模仿巨龙,那它会做的动作不用猜也知道。一股热浪擦着后背喷向地面,身后响起了人的惨叫。然而他只能朝前,唯有如此才有生路。

他祈祷身后还跟着足够的人,去冲击那道战线。

距离很近了,当面的步兵举起弓。

“快跑,女孩,快跑!”他催促着战马。母马身上也披着马铠,他有硬冲的资本。

羽箭碰到盔甲,射进盾牌,一声脆响,两声钝响,他挡下了所有攻击。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结束这场战斗。他看清了阵地中央的将军,东方人不戴面甲,里昂认出了他。那天谈判这个将军也在,就是他告诉海伦娜自己不是什么蒙古大汗的臣民。

他是第三个法师吗?没关系,他很快就是个死人了,里昂拿稳了长剑。

夏天雨水充沛,是植物生长的最佳季节。这里的草地长势良好,一旦踩进去,就没到了人的膝盖。

面甲的缝隙影响了观察,可他的母马不傻。人马具甲拖累了速度,也救了里昂一命。坐骑有足够的时间发现那些插入泥地的拒马,马儿及时转身,带着他往侧面跑。紧随里昂的那些轻骑兵就没这种运气了,有的人速度太快,直接撞到了拒马上。异国的弓手再次抽出箭,举起了造型独特的长弓。

他中了四箭,有一根箭扎进了盔甲的缝隙。里昂咬着牙拔下来,感到大腿上多了一块湿润的部位。

我受伤了,他跳下马,举着盾牌往前走。

“都下马!”他回头大喊。

弓手让轻骑兵伤亡不小,但骑士都还在,下了马凭着盔甲好,战技高,一样能冲进去。

骑兵服从他的指挥,举着盾牌肩并肩站好,拒马后的东方人朝盾墙射箭,眼见没什么效果,索性停止了射击。弓手退向后排,公爵家的步兵端着长枪迎上来。几个穿着全身甲的骑士混在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公爵的儿子?里昂克制不住这个想法。

“勇者阁下,能再见到你,是我的荣幸。”公爵家长子是带着真挚的感情说出这句话的。那个年轻人叫杰洛特吗?生死相搏的地方,顾及不了太多东西。里昂弯下腰,捡起了军团的战旗。

他来回挥舞着手中的红旗,直到远处的红旗做出了回应。小舒尔茨看见他了,等步兵上来,瑞克公爵就输定了。

长枪撞上了盾墙,里昂把手搭在前排人的肩上,举起剑朝着盾牌的缝隙乱刺。每一击,都有刺进的迟滞感。瑞克军骑士太少,步兵太多,打这种近身战很吃亏。在又刺中一个人之后,里昂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回头。

魔像,东方人的魔像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骑士们都顶在前面,已经越过了拒马,地上满是瑞克军的尸体,他不能让该死的木头傀儡破坏这一切。

里昂脱下头盔,举着剑冲过去,他没想好怎么跟一个巨型傀儡打架,但他能做的并不多。

魔像一爪子拍飞了他,像是打一只苍蝇。里昂被抛向空中时,还能看见魔像冲向了骑士们,他的骑士在魔像面前,就像是孩子的玩具,他看见……

地面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剧烈的撞击使得他无法动弹,后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他强忍着耳鸣想靠双手把自己撑起来,左手才刚刚触地,疼痛便让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左臂肯定是断了,他尝试用右手单独支撑。

就在他撑起了上半身,打算站立时,有步兵注意了他,他们身上穿着黄色的罩衣。那人拿着长矛,对准了他的脸。里昂伸手去找长剑,这个动作让他失去了平衡,被迫再次用了左手。

他疼的直冒冷汗,敌人嘲笑着他,一脚踢飞了刚到手的武器。矛尖就贴着他的鼻子,步兵难得有个机会对付骑士老爷。他似乎在想是活捉了要赎金好,还是杀了里昂,能回去吹一辈子的牛。

一群身穿白色罩衣的骑士打断了步兵的美梦,手持长矛的那位被战锤砸到了头盔,里昂眼看着他被头盔里冒出的血遮住了眼睛,那人倒在了他身边。里昂再次想要站起来,这一回,有人向他伸出了手。

是鲁道夫,大团长很不喜欢戴头盔,他标志性的光头总是那么显眼。骨头快速愈合的滋味非常痛苦,剧痛中夹杂着难以忍受的搔痒,以及令人头发倒竖的“喀嚓”声。他动了动指头,右手又能重新握拳了。

大团长觉得很满意,他结束了祈祷。

号声响起,绿旗和海怪旗向后退,瑞克军要跑了。

我得去追,结束这场战争……刚走出两步,里昂就跪倒在地。他只能眼看着东方人的魔像一头扎进小舒尔茨的步兵队,不像是去战斗,倒像是自杀。

大团长叹口气,扶着里昂再次站起来。

“瑞克公爵跑了。”里昂看海怪旗离得越来越远,东方人维持着阵型后撤,向任何靠近的骑兵射箭。而骑士们呢,他看向自己被魔像打飞的地方,草长得太高太长,遮挡了视线。只能看见有些失去主人的战马,在那里徘徊。

“是的,他跑了。”大团长帮助里昂站稳脚跟。

我只是跟公爵打了个平手而已,如果那天晚上我留到最后,也许现在就赢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感到愧疚和悔恨。

可惜他唯一能回忆起的,就是如何将匕首捅进了女孩的身体。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轻易刺破了裙子,划过了肋骨的缝隙。

女孩眼睛睁大了,她张着嘴,是想求我住手吗?

他真的打算停手,泰拉作证。

深入的匕首在心脏上找到了落脚点,他冷漠的转动刀柄,血从女孩的嘴里流了出来……

就让东方人跑吧,就让瑞克公爵逃跑吧。里昂坐在草地上,双手捂住脸。

一个女孩的死亡,竟然带给了他愉悦的感觉,里昂觉得毛骨悚然。

相同的经历,他只在一个地方体验过。

那时候,他还是个死人。

第七十五章:关于传送术的多种用法

不同于别的贵族,维克托公爵不长住封地,他在都城另有房产,领地的家务事都交给长子打理。比起跟农夫收租子,骑马在乡间打猎,公爵对魔法更感兴趣,这让他的家族在贵族圈里很受排斥。

如同大多数的法师,公爵的大宅也没什么人来,荒凉到门可罗雀的地步。贵族们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公爵一个眼神,便在不知不觉间签下了出卖祖产的契约。这类无聊的市井传说荒诞不经,法师塔严禁法师对本国人使用魔法,除非是自卫。为了法师阶层的生存,这条规矩执行的相当彻底。公爵在前年的地母升天节被暴民袭击,他依靠保镖帮忙才得以脱身,全程没施放法术。

佣人给他开了门,艾伦出来接的他。公爵的次子身宽体胖,头发稀疏,跟人讲话时,极力避免眼神接触。山姆自认为好多了,他控制了饮食,改掉了熬夜的习惯。

看着艾伦这个样子,他觉得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山姆说明了来意,艾伦把他留在大厅,独自走上楼梯。

不一会,公爵下来了。山姆鞠了一躬,犹犹豫豫的在想要不要亲吻他的戒指。他也是贵族不假,但他的家族经过上百年的衰退,穷困潦倒,不得不卖掉了祖传的城堡,缩在乡下的庄园度日。偏偏他又选择成为法师,也许再过一代人,威利家族就会消失于贵族的名册。

公爵免去了他的麻烦,再简单的交代过儿子后,便领着他出了门,茶都没上一杯。山姆能理解,公爵的宝贝女儿还在前线,能尽早结束战争,对他很重要。坐上马车,山姆又跟公爵补充了点细节,公爵不时点着头,听的很认真。

法师塔离公爵家并不算远,马车很快就到了。山姆仰头看着这座高塔,顶端仿佛冲入了白云之中。他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公爵拍拍他肩膀,先行进入。

我不用非得上去,反正召唤法术也用不到我。心里这么想,脚步却停不下来。谁叫他答应了自己,一定要改掉以前的那些毛病,去当一个师,一个令人尊敬,让女人转不过眼的法师。

山姆渴望爱情,他想有个女孩真心爱他,身无分文也愿意跟他去天涯海角,而不是瑞克公爵送上门的妓女。威利家族也有过辉煌的过去,山姆心里深藏着一份自傲。

我的曾祖父是远近闻名的骑士,得过三次比武大会的冠军。我的外公是个高阶法师,有一种法术以他的名字命名。他一路想着,总算攀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公爵比他快多了,快到他就没见到影子。好像所有的高阶法师在爬楼梯上都没遇到过困难。

难道他们用了某种魔法?这注定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集体吟唱咒语的声音飘出了传送室,即使双腿像是灌了铅,山姆仍然喘着粗气挪动脚步。

绝不能错过一个大活人走出那面镜子的场面,我非得亲眼看看不可……

吟唱声停止了,紫色的光晕从门口溢出。还差两步了,我要赶快,山姆扶着墙往门口移动。学徒时代的传说,法师塔的终极法术之一,能打破空间限制的召唤术,谁不想看啊。

终于到了门前,他迫不及待的朝里面探出了头,刚好被闪耀的蓝光晃晕了眼睛。

“请原谅,呃,徐先生。”东方法师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但梅林就是念不出他的全名。好在东方人的姓氏只有一个音节,他勉强能说出口。

法师塔的师是为山姆道歉,艾米莉的学生直视强光,导致他暂时失明。山姆捂着眼睛满地打滚,在异国人面前大出洋相。还没等完全恢复,他又厚着脸皮贴上来,说着精灵语跟东方人套近乎。不过梅林也承认,胖法师的精灵语比他好多了。

来自东方的同行宽厚的笑了,他连连摆手,嘴上说着:“不打紧,不打紧。”

山姆很得意,师明显没听懂异国人说的话,周围这群老家伙也一样,包括维克托公爵。自蒙古部落攻灭了宋帝国,东西方法师的交流便中断了。将近一百年下来,老学究们的精灵语水平大幅度退化,还不如靠海贸维生的水手。

“许大人,初到蔽国,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山姆在当人质的日子里,见识过东方人的拱手礼,这下便照猫画虎做了一个。

叫做“许”的法师眼睛一亮,也拱手还礼。山姆愈发得意了,他胜利似的朝师挑了下眉毛。就这样,山姆顺利拿到了陪同东方人去前线的工作。

再次进入公爵领可就轻松多了,路边的岗哨都换上了红色的鹰旗。瑞克军前脚上船,奥古斯特家后脚便宣布反正。公爵阁下连借口都不用找,他儿子腓特烈趁着瑞克军失败的机会,飞快的脱离战场,一溜烟冲回自家城堡。当晚,公爵的信使就和军团接上了头。

盟友的异常举动令叛军失去了立足点,只得撤退。形势大好,好到令人难以置信。公爵发出了晚宴的邀请,虽然觉得别扭,但形势难得,里昂只能赴宴。他原计划一个人来,这样就算公爵突然翻脸,军团也损失不大。

我又没什么用,里昂自嘲。特别是在小舒尔茨给他透了底后,里昂更觉得自己就是个装饰品。小舒尔茨一手安排了城门下的挑衅和假扮骑士团攻击叛军等一系列阴谋诡计,里昂全程被蒙在鼓里。

他拼着老命还差点死掉,到头来还不如一点小把戏。

小舒尔茨骑着马就在他身后,海伦娜也跟来了,里昂再次觉得他的意见没人当回事。他无可奈何,一个人死掉了将近四年,又从坟里爬出来,总不能指望全世界都围着他转吧。

等战争结束了,我就卖了都城的房子,回大公国养老。他心灰意冷的想着,突然发现自己的退休规划中,竟然没有精灵和小里昂的位置,艾米莉也是连影子都没出现。

我真是个人渣,勇者阁下自暴自弃了。

也许是为了表达诚意,公爵一家早早等在城堡门外。他没带卫兵,身边只有家人,他的大儿子和三个女儿。等里昂下了马,才发现公爵和他儿子连剑都没拿,两人只穿着平日会客的衣服。女儿们刻意打扮过,当他走过来时,三个姑娘目光齐刷刷放到他身上。年纪最大的那个转过头对妹妹们说了句话,引发了一阵捂着嘴的笑声。

里昂习惯了女人的评头论足,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向公爵走去,接住了公爵递上的大手。公爵的力道很大,几乎把他胳膊都摇散架。公爵露齿一笑,寒暄了几句,又奔向小舒尔茨,抓起了他的手。

似乎嫌握手不过瘾,公爵召来了三个女儿,逐一介绍给骑士统帅的儿子。女孩们都长得挺可爱的,尤其是最小的金发姑娘。她羞赧的笑了,拉起裙边微微屈膝。

哦,里昂明白了,难怪小舒尔茨非要来不可。嘴角逐渐上翘,里昂已经克制不住笑意。只可惜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小舒尔茨和里昂是穿着盔甲的,为了握手都脱掉了右边的手套,但左边并没有。公爵笑着向排在最后的海伦娜走去,法师却没主动伸出手。等到她的胳膊从后背挪到身前,手中多了份卷轴。公爵停下了,他犹豫着是扑向法师,还是带着家人逃回城堡。

包裹在铁甲中的拳头狠狠砸向公爵的后脑,让他应声倒地。腓特烈愤怒的冲过来,里昂下意识的给了他一拳,也把他打倒。眼见父兄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公爵的女儿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吓的抱着头尖叫。

等门口的守卫意识到了不对劲,要冲过来拯救自家公爵。海伦娜早念完了口令,手中的传送卷轴都烧了一半,淡紫色的烟雾飘过,公爵一家和他的客人都不见了。守卫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决定尽快把这个情况通报给骑士大人,老爷们总是知道怎么办的。

没过一会,他就听到了吹响的号角,整齐划一的鼓声,看到了那面迎风飘扬的鹰旗。守卫不再犹豫,他用匕首割断罩袍的扣带,丢进了护城河。

“你发什么疯?”大惑不解的同伴问他。

“不想死就跟着我一起走。”守卫说完这句话,转身向着城堡一侧的树林跑去。同伴犹豫了一会,也跟上了他。

麦克爵士伏在马背上,为了这次突袭,他只穿了件胸甲,手下的骑兵也是如此。吊桥还未升起,只要冲进去,就能拿下这座城堡。

爵士抽出了剑,向着吊桥疾驰,他放过了那两个胆小鬼守卫,巴不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十三军团!”他叫喊的同时放低了剑,部下大声回应。这声喊把吊桥里跑出来的敌人吓了一跳,剑锋划过,麦克把他劈进了护城河。

军团骑兵冲进了城堡,军团步兵紧随其后。

“赢了。”格林男爵兴奋的拍着大腿,小舒尔茨大人算无遗策啊,这平叛首功非他莫属。至于我嘛……男爵之后,是什么?是不是公爵?对帝国贵族体系了解甚少的格林胡乱猜测,被还未到手的荣华富贵逗得乐不可支。

城堡中的战斗打响了,城头上不时有跌落的人影,其中没一个穿着军团的红色罩袍。公爵家的旗帜随之被扔下,鹰旗插上了城头。

“十三军团!”男爵举起了剑,身后的步兵战线立即跟着喊,他亲自吹响号角,滚滚的铁流涌向了城堡。

第七十六章:纯血的恶魔

他几乎不穿黑袍,因为这黑乎乎的布料一披到身上,就是老邻居也会退避三舍。但考虑到路上可能遇到危险,万一要是使用魔法,可就不能再穿着平时的衣服了。“研究恶魔与死灵学的法师必须身着黑袍”,教会的宗教狂对这一点看得特别重,他也没把握邻居不会事后去教堂告发他。

为了给朝夕相处的村民留点好印象,顺便提醒众人他在上次讨伐战中的贡献。桑切斯自愿担任车队后卫,掩护大家撤进迈耶男爵领。

驻防的军团被调走了,黑暗精灵又在边境省神出鬼没,闹得人心惶惶。男爵的私兵疲于应付,无奈之下,只得动员没能力自保的小村庄集体迁入男爵领。然而没人喜欢拖家带口的逃亡,即使是一贫如洗的农夫,也有太多舍弃不下的东西。男爵派来的护卫催促了几次,全村人才背着大包小包在教堂集合。此时已是正午。大部分人家里都养着牲口,而每个人都坚持要带着家畜,有的孩子手上抱着猫,忠实的狗儿也围着主人的脚边打转。

等真正上路,都到了下午。没人意识到有什么问题。边境省的住民连绿皮都见识过,也不会怕黑暗精灵。

“听说这帮黑皮的家伙个个瘦骨伶仃,让他们放马过来,我一个打三个。”村里的铁匠说着大话,为了表示他绝非吹嘘,铁匠撸起袖子,展示着肌肉发达的胳膊。身边的老婆立马敲了他头一下,体壮如牛的大汉乖乖坐回原位,低头赶着马车。

怕老婆的铁匠逗笑了周围的人,给沉闷的队伍带来了点生气。

“你非得穿着这身衣服吗?”鲁比负责赶马车,没给他正脸看。但光听那不耐烦的口气,桑切斯也知道魅魔生气了。

鲁比最近对他的态度总是很古怪,不叫主人也就算了,反正被外人听到了也不好。鲁比的长相比桑切斯年轻了不止二十岁,再一口一个主人叫下去,村里人迟早会认为他跟人贩子买了老婆,虽说这样想也没错。

然后魅魔又开始对他指手画脚,挑他的毛病,远没了才来凡间时的温顺。哦,对了,魅魔还拒绝跟他上床,这真是要了好色中年桑切斯的命。

他看着魅魔的侧脸,视线又控制不住的滑向女人的胸部。魅魔当然能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当即反手甩了他一巴掌。虽然控制了力度,可也打懵了他。

桑切斯捂着被打疼的脸,心想是不是契约哪里出了问题。

一路上状况不断,不是这家的孩子跑丢了,就是那家的猪睡在路边,怎么赶都不走。所幸依靠着石砌的帝国大道,在入夜扎营前,车队奇迹般的走出了四十里。护卫队的队长乐观的预测,明天起个早,到下午就能进入男爵领。

夜晚的气温怡人,加上要防止蚊虫叮咬,很多人没搭帐篷都围在篝火边聊天。鲁比不仅白天给桑切斯脸色看,到了宿营地也一言不发,魅魔袖手旁观法师搭好帐篷,很没礼貌的挤开他,自顾自的钻了进去。法师不敢尾随,鲁比是个恶魔,真要发起狂来,一抬手就能杀了他。

法师讪讪的坐到营火边,他像是个苍蝇飘进了晚餐的盘子,打断了热络的聊天。有人左顾右盼,全凭着那么一点点礼貌才没离开。桑切斯苦笑着用棍子拨弄营火,噼啪作响的火星都超过了人的声音。

他试图去找一个聊天的对象,可惜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包括前天才去过他家拿药的面包师。

这身黑袍子有那么可怕吗?法师想起了鲁比的话。如果是魅魔坐过来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鲁比在村里人缘相当好,私底下已有那么一两个要好的闺蜜。真想看看她们知道鲁比是个恶魔后的嘴脸,桑切斯也就只能想想了。

他召唤恶魔的事情要是败露,不用教会重启火刑架,法师塔自会派人清理门户。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连女儿都保不住,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傻女孩信都不写一封,至今也没叫过一声爸爸。她还在为她妈妈的事生气吗?

我当时的确不知道她怀孕……怀孕?桑切斯嘴里重复着这个词。离他最近的人趁机挪远了些,生怕他放出什么妖术。

施法者都是聪明人,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笑容浮上嘴角,左脸的胎记也跟着变红。

一个碎碎念又傻笑的黑袍法师,把篝火边的人吓得够呛,要不是看在桑切斯还兼职药剂师的份上,众人早跳起来把他制服了。虽说如此,大家还是尽可能的与他保持了距离。

袭击者来的悄然无声,优雅的像捕猎的猫,等老鼠们反应过来,猫已是近在眼前。

“人类,识相的话都呆着别动。”等到剑尖被火光照亮后,想反抗已经太晚了。

黑暗精灵懒洋洋的端着十字弩,随意的来回比划,被指到的人都吓得一缩脖子。桑切斯拿不准黑暗精灵是否认出了他是个法师,他除了身上的黑袍子外,并没有带着他那根显眼的骷髅法杖。然而他不敢去求证,一个黑暗精灵就站在他背后,冰冷的剑不时拍拍他的后背。

不知从何时起,黑暗精灵就渗透进了村民的宿营地,能看见的篝火堆边都站着两三个黑暗精灵。至于身后,他不敢回头,这些地底住民杀人不眨眼。

难怪刚才去河边取水的人一个都没回来,护卫队在营地外围设的岗哨也没发出警告,只怕是死了。

“你们想干吗?”桑切斯壮着胆子问,黑暗精灵竟然耐着性子没当场杀人,难得要抓大家去当召唤恶魔的祭品吗?那样的话,就算是死也得反抗。

虽然他不精通法术默发,但也只能试试。

黑暗精灵赏了他一剑柄,把桑切斯打倒在火堆边。他没被补刀,这更坚定了他认为是要被抓去做祭品的想法。

一个黑暗精灵盯上了帐篷,他拿剑挑起了门帘。营地里的帐篷屈指可数,他八成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黑暗精灵朝里面喊了两句,却没得到回答,他被激怒了。

“你这下贱的猴子耳朵聋了吗?!”黑暗精灵钻进了帐篷,门帘在他身后放下。桑切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不是为鲁比担心。他没听见帐篷里有任何响声,但附近的黑暗精灵全都转向了帐篷。

是啊,他想起来了,精灵的耳朵比人类灵敏,圣骑士小姐就是这样。黑暗精灵一个接一个的钻进了帐篷,过了一小会,一个黑暗精灵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他捂着脖子挣扎着想要吸进一口气。他没机会了,黑暗精灵只走了两步就瘫到在地,把呆坐在篝火边一动都不敢动的面包师吓的跳起来。

死掉的精灵脖子上有五个血印,帐篷里又是一阵响动,有人掀开了门帘。桑切斯绝望的闭上眼睛,等着听村民惊恐的叫喊。

没人大声叫嚷,有人喊着鲁比的名字,他重新睁开眼。魅魔维持着人类的样貌,手里拿着把从黑暗精灵那里抢来的剑。桑切斯松了口气,鲁比很聪明,编造一个深藏不露的剑术大师的传说,比向村民解释鲁比是个善良的恶魔要容易多了。

这帮人大多见过圣骑士,很快接受了女人也会用剑的现实。黑暗精灵只死了五个,还有至少三十个在别的篝火边恐吓着村民。他们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全都举着武器冲向鲁比,速度比人类快得多。

“操纵死尸”是他能想到的第一个法术,地上的黑暗精灵才死不久,新鲜着呢……他马上否定了,只要还想在边境省过日子,就不能当着村民的面摆弄死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截指骨,对准了逼近的黑暗精灵。

“呐莫窦思,蔑杜。”骨头化为灰烬,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暗精灵眼睛突然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尖叫着跑进了树林。

法术也影响到了后面的黑暗精灵,但他们只是眨眨眼,略微停顿了下。这一回,黑暗精灵兵分两路,分出了人手来对付桑切斯。

黑袍法师大失所望,他本来预计能吓跑一半敌人,剩下的交给鲁比和村民对付,这样他还能省点钱。

不对,不是省点钱,我要倾家荡产了!桑切斯心里滴血。

他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小布袋丢向敌人,扯着嗓子喊:“停下!”水银,磷,钻石,以及猫眼石磨成的粉末在黑暗精灵的队伍中炸开,冲锋的小队明显慢下来。爆炸中心点的几个则是完全不能动弹。

鲁比跟了他很久,自然不会像其他村民那样发呆。魅魔拿着剑冲过去,尽管刻意放慢了脚步,也比普通人类快了太多。

她是纯血的恶魔,不是艾薇那样的半吊子。黑袍法师眼看着自己的宝贝魅魔带着诡异的表情,在动弹不得的黑暗精灵人堆里大砍大杀,断肢与鲜血齐飞。要不是护卫队的士兵们及时加入,鲁比都要露馅了。等到战斗结束,只活下来了一个黑暗精灵。

鲁比满身都是血,她克制不住的大笑,引得周围的人都皱起了眉头,这是桑切斯今天第一次见她露笑脸。黑袍法师赶快跑过去,刚好来得及在她伸舌头去把剑舔干净前,把魅魔从看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里拉走。

他竟然把这种恐怖的生物当成床伴,当成爱人,当成孩子他妈!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恶魔与死灵学之所以被封存,不是因为人们害怕知识,而是有了太多血的教训。

蒙蔽了他的眼睛,就像他的无数前辈那样。

第七十七章:你我的相遇

奥古斯特公爵和他一家子被关进了皇帝的乡间别墅,但他小儿子下落不明,让人很伤脑筋。公爵恶狠狠的对审讯官表示他巴不得这个逆子死了才好。公爵说的是实话,他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跟他的好儿子约翰脱不了关系。

里昂从来都不是个道德完人,他可是睡过修道院里谋生的可怜寡妇,在复活后第一天就撕毁了和克里斯蒂娜的婚约,是个十足的人渣。对此,他也算心里有数,但小舒尔茨和海伦娜干的太过分了。

主人家好心做了饭,等着你来吃,你却当着一个城堡的人的面,把主人一家子绑架了。然后再派军队冲进去,把城堡掀了个底朝天。里昂很生气,然而皇帝非常欣赏,顺便也夸奖了他,所以他有苦说不出。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从头到尾,小舒尔茨再次把他蒙到鼓里,海伦娜也成了帮凶。里昂自以为很懂女人,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摆了一道,真把他恶心坏了。

在遇到海伦娜之前,从没有哪个女人坑过他。

他凭着军功从大头兵逐级晋升,成了能在皇帝面前说话的人。但那只是个小圈子,普通人不怎么关心打打杀杀。真正让他为所有人瞩目的,是精灵挽着他的手走在都城的大街上。这场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男人妒忌的视线能烧穿他的后背,连女人都有类似的表情。

一夜之间,无数诗人怀着满腔妒火把他写进了诗歌里,什么“里昂,父亲的噩梦”,“少女贞洁的收割者”,“蛊惑淑女纯洁内心的窃贼”一个比一个说得难听。大肆丑化的同时,也变相宣传了他的事迹。他成功的红遍了全帝国,乃至整个教会世界。

起因只是花花公子里昂突发奇想,决定试试自己能不能勾搭到异种族的女人。

他能混进宗座宫的宴会只是因为他刚好去了圣城,而教会的人又不想失了礼数。从进门那一刻起,他就看呆了。大厅里人来人往,乐师配合着歌手,唱完一曲又接着一曲,点起的蜡烛台亮到让白昼都略显逊色,堆在桌上的食物里昂根本没见过,纯白的桌布比他身上的衣服还高级。绅士淑女们穿着入时,成群结队,大声谈笑。衣着整洁的仆人穿梭其中,手里的托盘放满了盛酒的杯子。

没人理他这个北方帝国来的土包子,南方诸国的老爷们觉得帝国人粗俗野蛮,而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中层小军官也不够格挤进贵族的圈子。

无聊的里昂只能左顾右盼,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喧嚣中那绝对寂静的角落。他只看了一眼,便无法移开视线。那是怎样的美人啊,精灵穿着紫色的裙子,贴身的剪裁配合着她完美的曲线,圣城流行的款式比帝国大胆的多。所谓前开胸后露背,精灵奶白色的皮肤大片的裸露在外。衬着烛台的照明,无论是她的金发,抑或皮肤都泛着光泽,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圈耀眼的光晕之中。

精灵女孩专注的把玩着酒杯,几缕发丝从脸颊垂下,她纤细的手指将其撩到耳后,暴露了那双绝对不同于人类的尖耳朵。已经看呆的里昂差点笑起来,精灵的尖耳朵一直在动,活像个受惊的兔子,冰山美人就这么被她的耳朵给卖了。

里昂按住砰砰跳的心脏,端起一杯酒,向克里斯蒂娜和她与世隔绝的小圈子走去。

精灵竟然在自己的庆功宴会上被成功的隔离,除了教皇和几位前辈白骑士,只有仆人跟新晋圣骑士说话,纯粹是因为要帮她换酒。

精灵女孩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托住了肘关节,她只能去看杯中的酒液,因为大家都避免跟她有目光接触。孤独的精灵无比怀念泰勒爵士的小城堡,至少在那里,有很多关心她的人。可惜泰勒爵士几年前就死了,刚好来得及给他最得意的侍从写完一封长长的推荐信。

泰勒爵士被人发现时,身上已没了温度,他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手边有两封信,一封呈给骑士团,一封留给精灵。老爵士中年丧妻,一双儿女都死于瘟疫,他的城堡被一个远房亲戚继承了。

泰勒的亲戚是个商人,没有骑士头衔,对舞刀弄剑也没兴趣。他的妻子在见到精灵第一眼后,就把丈夫拉到一边。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听到了她叮嘱丈夫的每一句话,精灵并不生气,她早习惯了其他女人把她视作威胁。

精灵才参加完葬礼,便被爵士的亲戚客客气气请出了门,继母亲死后,她再次无家可归。弗林特倒是没被赶走,城堡的新主人求着铁匠大师留下来,老矮人用一口吐在地上的痰作为回应。

矮人极重情谊,几年的相处,他渐渐喜欢上了“该死的尖耳朵”,把她视作从未有过的女儿。

精灵侍从骑着马,矮人赶着一辆马车,车厢里是两人全部的家当。克里斯蒂娜要回都城上交泰勒爵士的信,换取她的骑士资格。

至少那个时候,有弗林特陪着我……她轻轻摇晃杯中的酒,想看看能不能把那个樱桃沉下去。

“你好。”是个男人的声音,精灵迅速抬起头,事实上太快了一点,暴露了自己的寂寞无助。是个红发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很短,这是军中常见的发式。长年累月的军事化生活,让克里斯蒂娜讨厌披头散发的男人。

“初次见面,克里斯蒂娜小姐。”那人微微鞠躬,精灵险些按照平时的老习惯去跟他握手。骑士团的已婚同僚只把她当男人看,未婚同僚跟她说话都打结巴,她也快忘了自己的性别。

她忍了一下,记起了淑女的礼节。克里斯蒂娜伸出手,里昂轻轻捏住,烙上一吻。

礼毕,红发的青年抬起眼睛与她对视,白皙的脸颊充盈着血色,精灵害羞了。

第一步,花花公子暗暗得意。

河水冲击着码头,溅起的水花直达人的腰部。时下正是水量最充沛的季节,换做以往的年月,河边该有巡查的工人,防止涨水的罗纳河成了灾害。现在哪里去找河工的影子,负责的工人当了兵,没准都死了。

奥古斯特公爵家的城堡上,一面巨大红色的鹰旗宣示着新主人的身份。鬼知道死了多少人,里昂懒得听格林的报告,也没兴趣跟小舒尔茨聊天。

一场阴谋换来的胜利,有什么好吹嘘的,被人当傻子排除在计划外的感觉很糟糕,他总得找点理由自我安慰。

他甚至都不愿意来,里昂听说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去了边境省,他也想去。但里昂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参加了平叛战争,就要见证它的完结。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些遗民,里昂大人。”东方人初来乍到,除了口音问题,他还乱用称呼。里昂没跟他计较,反正他也不喜欢别人叫他“伍德大人”。

“就快了,徐先生。”海伦娜抢先回答。里昂情绪很差,内心的愤懑写在了脸上,大家都看出来了。

里昂没心思搭理东方人,他走到河边,捡起个石块用力丢出去,在溅起五个漩后,石头才沉底。一个石块从他身后飞来,掉进了水中。不知是没有技巧,或者就是故意的,溅起的水花飞到里昂脸上。他回过头,海伦娜手里拿着块石头,冲他笑了下。

里昂又弯腰捡起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上下抛着。他不想靠近正和东方人高谈阔论的小舒尔茨,还有那个胖子法师。骑士统帅的儿子背着他搞阴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为了显示出谈判的诚意,从城堡里绑走的东方女孩也被释放了。她站在徐先生的旁边,听着绅士之间的谈话,不时点点头,好像她真的在乎一样。

昔日的敌人如今却在一起谈笑风生,这场面太过荒诞,里昂没法适应。

他是怎么做到的?里昂佩服小舒尔茨的厚脸皮。那女法师的长相,头发,眼睛都让里昂想起死在他手里的女孩。

他没法坦然面对死者的同伴,看起来海伦娜也有同样的问题,否则大小姐也不会屈尊来陪他打水漂了。

一男一女比赛似的丢着石头,里昂力气大,海伦娜年纪轻,一时竟不分胜负。打着旋的石块终于撞到了一起,给了两人开口的理由。

“我向你道歉,伍德先生。”大小姐丢下了石块,转身面对他。

“不必了,维克托小姐。”冷冰冰的礼貌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弯腰重新捡起一块椭圆形的鹅卵石。

海伦娜的脾气很犟,战场上能死战不退,社交场合则表现为盯着别人不放。大小姐双手抱胸,生气了。

“我理解你们,你和舒尔茨。”他已经三十岁了,比海伦娜和小舒尔茨都年长,为了以后的合作,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赌气的资格。

“但请你明白,我才是指挥官,而非他。”里昂看着海伦娜的蓝眼睛,语速放到了最慢,“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宫廷法师维克托小姐。”

大小姐瞪圆了眼睛,嘴唇嚅动着想说什么,她最终选择拂袖而去。海伦娜气急败坏的样子让里昂感到非常满足,无论是他被损害的自尊心,还是身为指挥官的权力。他不能容忍他的随军法师和一个半路冒出来的贵族小少爷串通一气,这可绝对不行。

下一步,就得敲打敲打格林男爵,他是这么想的。河面上飘来的一艘货船打断了他的思考,码头上的士兵举弓瞄准,货船的桅杆上升起了一面旗帜,绿莹莹的很是好看。里昂朝紧张的士兵摆摆手,要他们放松点。

是瑞克公爵的东方盟友来了。

第七十八章:男爵夫人

军队进入边境省后,寻求庇护的平民数量逐步增加。皇室公主的名头,有如黑夜里的明灯,遇到的难民车队无一例外的请求同行。虽说两者的目的地一致,可这也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托马斯爵士本来预期十天内进入男爵领,现如今已过去了整整两个星期,连横穿边境省都未做到。

跟随骑士团的难民人数逐渐增多,人们的胆气也壮了,要求骑士团留下的呼声愈发强烈。每一天公主的帐篷前,都排满了请愿的公民。鉴于陈情的人太多,维多利亚干脆搬出了帐篷,大大方方的办公。瑞吉娜充当了她的书记官,两个精灵和法师则列席旁听,那派头直比皇宫里的觐见厅。除了设施简陋了点,以及公主旁边坐着的大多都是女性。

民意难违,而且很多迹象表明,黑暗精灵的袭击大多发生在边境省。公主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托马斯在跟他的二把手,也就是克里斯蒂娜商量后,决定前往十三军团的驻地,梅斯堡。

城墙上的守卫吹响了号角,一队骑兵出城来迎接骑士团。为首的是前酒吧女招待珍娜,现在的男爵夫人。被擢升成为贵族,极大的加强了军团长妻子的自信心。精灵看她举手投足之间,早没了当家庭主妇时的唯唯诺诺。

男爵夫人认出了精灵,这是自然,谁会记不得她?珍娜跳了下马,伸长手臂走向精灵。她拥抱时胳膊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克里斯蒂娜赫然发现珍娜在人前的态度全是装出来的,这反而加深了精灵对她的敬佩。

她倒是没认出公主,只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穿着盔甲来一场华丽的冒险。经过托马斯爵士正式介绍,她慌忙屈膝行礼,险些被腰带上的长剑绊倒。母亲狼狈的样子,把她两个女儿逗笑了。

男爵的女儿飞快的对精灵屈膝,精灵笑着点头,她完全记不住女孩们的长相。人类成长的太快,即使过了七十年,她仍然跟不上帝国的快节奏生活。

城里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披盔戴甲挺像那回事。但经不住细看,头盔下伸展出了直达肩部的长发,明显过大的盔甲,五花八门的握持武器的姿势,都暴露了穿着者的性别。她们大多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军属,大敌当前,男人又出征在外,留守的女人只能尽力而为。队伍末尾的一个女孩戴着明显过大的头盔,影响了她的视线,导致她撞到了前排人的背上,引发了连锁反应。

威风凛凛的武装巡逻队瞬间露了馅,没摔倒的只有带队的队长,而队长是留着胡子的。受到兵器和盔甲的拖累,很多姑娘摔倒就爬不起来。当着公主和一众骑士的面,手下人的表现让珍娜抬不起头。她站到了东歪西倒的巡逻队面前,大声喝斥。

女兵们的表现也不出所料,捂着嘴哭得稀里哗啦。

“女人怎么能上战场,靠哭鼻子去打胜仗吗?”托马斯小声向史蒂夫发着牢骚。爵士的二把手是克里斯蒂娜,他可不认为找精灵抱怨她的女同胞有什么好处。

克里斯蒂娜不会像男人那样陪他喝上两杯,加之女人间又喜欢抱团,每天晚上姑娘们就钻进帐篷闭门谢客,连晚饭都要人送,这让爵士很不爽。可惜里面还有公主,他不敢发作。从都城一路走来,爵士逐渐和史蒂夫打成一片。

身为一个被女人救过几回的倒霉骑士,史蒂夫力场尴尬。一方面看着那些穿着不合身的盔甲,拄着长矛抹眼泪的士兵确实好笑,另一方面,他偷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一黑一白两个精灵,她们的尖耳朵让人几乎没有。

史蒂夫敷衍了事的对爵士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表示他听到了。

男爵夫人安排好了饭菜,姑娘们却没啃几口,她们不是不饿,但她们很脏。这样的要求照例由艾米莉提出来,男爵夫人露出了理解的笑容,女士们立刻集体撤退。长时间的行军后,热水澡比什么都有诱惑力。公主的离开让在座的所有人都跟着起身,维多利亚摆摆手,身上的搔痒阻止了她进一步的礼貌。

其实史蒂夫也想去洗,但又怕被人取笑娘娘腔,只能留下继续忍受托马斯爵士的体臭和他糟糕的吃相。爵士拿着根鸡腿上下比划,讲述他在一对一决斗中击毙了身穿黑甲的绿皮酋长。食物的残渣混合着爵士的唾液,溅满了史蒂夫的盘子里,他只瞄了一眼,就觉得自己饱了。

男爵夫人的表现非常完美,每道新上的菜都被她让给了各位骑士,不时站起举杯,祝酒词说的热情洋溢。史蒂夫想起了他怀孕的老婆,同样都是镇民出身,怎么安德莉亚就比不上人家。

珍娜跟托马斯爵士结束了闲聊,笑盈盈的转向史蒂夫,问了些关于他夫人的问题。当话题进行到了避无可避的生儿育女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女兵。史蒂夫感慨,这里到处都是女人,端盘子的佣人是女性,门口站岗的守卫是女性,当兵的也全是年轻女孩,他已经不用去想厨房的情况了。

这位姑娘比刚才巡逻队的女兵强多了,她立正站好,右手有力的捶向胸口,至于她带来的消息就更棒了。史蒂夫高兴的跳起来,托马斯比他更激动。爵士感叹终于抓到了一个活生生的黑暗精灵,肯定能问出不少情报。史蒂夫则是庆幸不用再听爵士的自吹自擂,托马斯爵士的确单挑了一个黑甲兽人,但那只是个小兵罢了。

全骑士团都知道,大团长就是目击者之一,大家只是不想揭穿。

俘虏是由一个难民车队送来的,车队进城时出了不小的状况。看见了马车上的黑袍法师,守门女兵犹豫着想要赶走他,可又怕他把自己变成稀奇古怪的东西。黑袍法师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他僵硬的笑了下,却把门卫吓得尖叫,引来了足足一打女兵用长矛对准了他。要不是男爵的大女儿刚好路过,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

玛雅刚洗完头,门就被敲响了,她说她只要一小会,门外继续不依不饶的敲着,似乎掺杂着公主的声音。黑暗精灵压下将香皂丢向房门的冲动,从热腾腾的澡盆里站起来。她连托马斯都不愿意顶撞,更别提开罪皇族。

她尽力擦干身体,穿上雪白的修女袍,又系好了头饰。出门的时候,发梢还滴着水,公主脸上的歉意让她稍微舒服了点。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因为圣骑士和法师也在。

“有什么事吗?殿下。”玛雅问道,前贵族的傲气犹在,她不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佣人。

“村民俘虏了一个,呃……”公主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其他指代的词,索性直说了,“黑暗精灵。”

玛雅飞快的跑下楼梯,把公主都丢在了身后。不会是弟弟吧?她心想。上次圣城的偶遇,看得出弟弟对她和她身上的邪神有着很强的执念,难道他一路跟踪我到了这里?

说起来她不仅转换了信仰,连带着心都变软了不少,一个黑暗精灵女性竟然会为了弟弟担忧。

第七十九章:泰拉与我

“我还是趁早回铜须堡吧,别被这帮小女孩活活气死。”回归故乡的心愿已经成了老矮人的避难所,每当他遇到烦心事,便会闭着眼想想铜须堡的房子,以及那把躺椅,似乎如此便能起到舒缓神经的作用。弗林特算得上了解人类了,可惜他面对的是一群哼哼唧唧的女兵。老矮人被气得捂着胸口好半天,才能吸进下一口气。

山岭与岩洞的住民是帝国的传统盟友,双方结盟的历史能追溯到神话时代。听到了黑暗精灵入侵的消息,弗林特丢下刚找到不久的工作,再次随军出征,在军队的花名册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他享受队长级别的薪水,算是雇佣兵。

军事会议他是不够格参加的,他也不稀罕。矮人脑子里的战略战术就是“穿上最好的盔甲,拿着磨好的战斧,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战场上的矮人会肩并肩组成厚重的步兵战列,缓慢而坚定举着盾牌前进,用战锤和斧头碾碎一切威胁。什么埋伏,突袭,那都是嘴上无毛的”精灵娘们儿“才干的。

至于个人理由,自然是照顾他的丫头啦。这一点,矮人从没对谁说过,如果有人问起,他打死都不会承认。矮人把一个精灵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这要是传了出去,火炉大师在铜须堡怎么做人。

行军路上,他也没得到太多的时间与克里斯蒂娜独处。女人一旦多起来,对男性主导的社交圈秩序来说,都是灾难性的。每晚到了宿营地,包括玛雅在内,统统钻进公主的大帐篷,吃喝都要人送,难得在篝火边露次脸。矮人偶尔一次去拜访时,撞见公主的侍女正在给精灵编一个样式复杂的发型。纯白的盔甲被丢在角落,身穿睡裙的精灵斜靠在躺椅上任由侍女摆布,手上拿着无花果往嘴里丢。维多利亚肯定用了什么高档香水,熏得矮人只敢站在门边。姑娘们叽叽喳喳,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弗林特震惊的发现连黑暗精灵都学会讲笑话了,帐篷里的女性气息浓郁到让他明白了没有插足的空间。

矮人摇着头走远了,意识到“精灵丫头”长大了,变得更像个女人,而非从前那个独行的骑士。

到了梅斯堡,矮人又有了新的目标。爵夫人对弗林特委以重任,请他帮忙训练手下的新兵。男爵夫人想的很简单,既然矮人认为人类女性都是瘦骨伶仃的可怜虫,完全不符合岩石种族审美。那矮人肯定能做到严格要求,不偏不倚,光是这一点超过了十三军团留守的男性军官。

可是珍娜忽略了一个问题,骑士团已经来了,紧张兮兮的女人们见到了一群浑身上下都飘着男人味的骑士,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失去了咬牙坚持的动力。有孩子的要回家做饭,未婚的忙着跟骑士团的男人眉来眼去。等到了下午,仍在训练场的姑娘屈指可数。即使是这些留下来的人,也只是因为太老实不好意思找借口,而非喜欢舞刀弄剑。

心灰意懒的弗林特索性提前结束操课,望着女兵们逃命似的背影,他怀疑明天谁还会来。

不管啦,弗林特一屁股坐到木箱子上,反正姑娘家也不可能学会矮人死打硬扛的作风。老矮人拿出钢制酒壶,灌了一大口,想着能有个互相传瓶子的酒友该多好。他抹掉嘴角的酒液,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披上这身黑色的法袍便意味着成为社会的边缘人,就算他兼职的药剂师,也同样上不了台面。很多体面绅士宁肯在牧师的祈祷中病死,也不愿碰触他调配出来的草药。只有农夫和小商人会光顾他的店,这些被赋税压弯了腰的人连死都死不起。相对的,也注定成不了大方的顾客,桑切斯只做到了勉强维持开支。全靠冒险进入地狱救出勇者阁下,拿到了艾米莉的报酬,桑切斯才能在晚饭时吃到点松软的白面包。

深渊魔域那种地方能对一个人的灵魂造成多大的破坏,他心知肚明,但他穷啊,都快穷疯了。他得养家,像鲁比这样的纯血恶魔基本上不吃除了肉以外的东西,他当药剂师挣来的钱几乎都花在了买食物上。而且恶魔的嘴很叼,认定了带血的新鲜肉才好吃,否则就甩脸色给他看。他只能祈祷伍德大人如同诗歌里唱的那样,意志坚定,德行高洁吧。

人人嫌弃的黑袍子,却破天荒的得到了男爵夫人的召见。来送信的女兵特意强调,请务必带上他勇敢的妻子,男爵夫人想见见这位一人就打倒了十几个黑暗精灵的“女剑士”。桑切斯挠破了头,借了几本骑士,临时给鲁比编造了一个能蒙混过关的背景。

鲁比对于抛头露面倒是很兴奋,她在镜子前反复试着男爵夫人送来的裙子,全没了把黑暗精灵砍成碎块时的凶残劲。

“你父亲是军团老兵,死于恶龙战争,你的武艺都是他教会的,你跟家人在逃难路上失散了,后来你……”桑切斯又重复了一遍,生怕魅魔说漏了嘴。

“知道了,知道了。”鲁比不耐烦的打断他,魅魔转过身拉起了裙角,“好看吗?”

“很漂亮。”桑切斯绝不是敷衍,他得咽下口水才能说话。除了无可挑剔的身材和脸蛋,魅魔与生俱来的魅力能让男性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即使相处了好几年,每一天起床,桑切斯都觉得身边好像躺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他的视线落到了魅魔的小腹,那里非常平坦。黑袍法师遂即意识到自己太蠢,才怀孕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他不知道魅魔会不会像人类女性那样呕吐,艾薇的妈妈还未显出孕像就被拉回地狱了。鲁比从没吐过,食量也没变化,桑切斯越来越拿不准了。

“走吧。”魅魔挽起了他的胳膊,兴冲冲的像只刚吃到鱼的猫。鲁比真是个爱出风头的恶魔,桑切斯摸着脸上的胎记,突然觉得有点配不上她。

在会客厅旁观的艾米莉用尽全力才憋住笑,所见所闻太过荒唐。男爵夫人把魅魔一通猛夸,当场送了套百人队队长才装备得起的盔甲长剑给她。更让法师觉得绷不住笑的是,她身边就站着泰拉的圣骑士和修女,但两个精灵神色如常,压根没发现这女人真面目。

克里斯蒂娜听得很专心,不时点着头,显然对能遇见另一个会用剑的女人感到高兴。小娜也就罢了,法师瞄着黑皮肤的修女,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冒傻气。可黑暗精灵不都号称诡计多端吗?怎么一信大地之母就变成了笨蛋。

等恶魔接下了盔甲,黑暗精灵带头拍起了巴掌。法师心里对泰拉教会又看低了几分,果然信教使人变傻啊,她这么认为。

男爵夫人的礼物可不是白给,法师很快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

她大可以看低神职人员的情商,但凭借神的力量,没有人能在玛雅面前说谎。靠着俘虏的口供,骑士团了解到了黑暗精灵一直以来在干的勾当。跟讨伐战时期没两样。仍然是到处绑架人类,再统统关到山洞里。

有了上次战争的经验,骑士团的首要任务,就是阻止黑暗精灵血祭俘虏,召唤恶魔。考虑到了黑暗精灵躲在无光的地洞里,具有夜视能力的精灵圣骑士和矮人自愿接下了侦查的任务,法师亦不必说。修女经过短暂的犹豫后,也表示要尽一份力。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姐妹们“都走了,维多利亚跃跃欲试。经过托马斯爵士一番苦劝,公主殿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留在了梅斯堡。

讨伐战时期,无力与军团正面对抗的绿皮部落在群山中到处凿洞。给黑暗精灵提供了难得的便利,正是利用了绿皮留下的隧道,黑暗精灵才能在边境省神出鬼没,到处搞偷袭破坏。但应该是人数不多,至今也没占领一块地表的根据地。据俘虏交待,总共也就几百个黑暗精灵,而且大多数是男性。

克里斯蒂娜本想多带点人手,反正艾米莉有魔法能赋予人类黑暗视觉。但法师出乎她意料的不赞成,说着钻山洞用不着几个人的话。精灵逮到她跟黑袍法师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两个人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克里斯蒂娜对于老友藏着小秘密很不高兴。普通人不信任法师,精灵亦不能免俗,何况里面夹着个臭名昭著的黑袍子。就像她很久以前怀疑过艾米莉用魔法魅惑了里昂,为此还找她对质,两人大吵一架,继而分道扬镳。

像大多数法师一样,桑切斯不擅长骑马,他和妻子与老矮人共乘一架马车,车厢里还带着些补给品。

艾米莉也讨厌骑马,但她喜欢坐有车厢的马拉车,绝非碾到一块石头就能把腰颠断的乡村货车。

玛雅换下她的修女袍,穿回了盔甲。有夜视能力加上地底居民的出身,这次任务她当仁不让。精灵表态后,玛雅却没说话,但她看到了托马斯爵士审视的眼神,骑士团的副团长从来都不信任她,随时随地给她脸色看。

其实她不想去的,她宁肯留在梅斯堡,帮助陆续抵达的难民安顿下来。玛雅不认识被俘虏的黑暗精灵,他并非贵族,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家族的士兵。他声称黑岩城爆发了一场内战,各大家族的男性联合起来造反,不幸失败了。

幸存者为了躲避主母们的报复,集体逃到了地表。

玛雅猜得到男性起来反抗的原因女性祭祀失去了神眷。而本该呆在神域的罗丝,却跑到了她体内。玛雅担心罗丝见到那些男性后,会趁机攻破她的防线,夺取她的身心。

如果把这个原因告诉托马斯爵士,只怕他会将我绑上火刑架吧,连教皇都想用圣矛杀了我。孤独,无助,恐惧,即使身处夏末的白昼,玛雅仍在马鞍上发着抖。我好害怕,我……

一个穿着破旧白袍的老牧师出现在她脑海里,嘘,孩子,别害怕,泰拉与你同在。

黑暗精灵捏着额头上的吊坠,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

泰拉与我同在……修女默默的念着。

第八十章:临时起意的联盟

瑞克公爵的盟友是坐着小舢板来的,里昂认出了那张脸,他出席过战前谈判。至于是不是那位被护在阵中的将军,因为没穿盔甲的缘故,里昂认不出来。他穿着东方人特有的宽松服饰,也表明了诚意。

黑头发的女法师显得很激动,不止一次的朝这边看。等到舢板靠近码头,船上的人将绳子了抛过来,她便丢下徐先生,跑到了船边。看她的动作,里昂以外她要给船上下来的人一个拥抱呢。

然而女法师只是低头站定,两手握在腰际的位置,微微半蹲,除了短暂的对视,她的眼睛全程看着地面。船上下来的男人表现更让里昂吃惊,他淡然的看了眼失而复得的女部下,径直朝着徐先生走去。

东方女人真好打发……他转向法师,本想跟她交换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大小姐却飞快的把头扭向另外一边,拒绝看他。还在生气呢,我要是东方男人就好了,他无可奈何。

东方的绅士彼此交换了特有的拱手礼,用母语开始交谈。这下连站在旁边的小舒尔茨都干瞪眼了,他求助的看向海伦娜。大小姐不知抽什么风,突然决定两个男人她都不理。既然如此,里昂只能看动作去猜,可惜东方人不怎么做手势,最多就是摇头,或者点头。即便这种身体语言,幅度也很小。

更妙的是,东方人似乎很擅长控制情绪,两人始终用着平缓的语气交谈。里昂只有放弃了,他背着手到河边散步,反正来之前,徐先生出示过一个用丝绸包裹的卷轴,号称是明国皇帝的书信。当时他说了个精灵语里没有的词汇,海伦娜也猜不出来。徐先生笑着解释道,就是皇帝的命令。

哦,东方人真有意思,里昂不以为然,皇帝还能给万里之外的遗民下命令。一声女人的惊呼把他注意力从河面上吸引回来。

不能怪海伦娜沉不住气,因为眼前发生的事闻所未闻。遗民首领面朝东方,双膝跪地,再伏低上半身,直到额头几乎要接触到地面。不一会又重新直起上身,再次伏下,如此做了三次。徐先生抱着卷轴,神色肃穆的站在旁边,等他跪拜完了。徐先生拆开了绸带,把卷轴摊开,大声念着其中的内容。

遗民首领保持着跪姿,毕恭毕敬的听着,好像面对的是皇帝本人,而非信使。此情此景,也算让里昂领教了东方皇帝的权威。相比之下,勇者想到了皇帝跟他碰杯时的样子,东西方果然是两种体制。

皇帝的命令可真够长的,等徐先生终于念完,他立刻换上了笑脸,遗民首领也一脸轻松的站起身。看来卷轴上应该开出很好的条件,连带着低眉顺眼站在边上的女法师都喜笑颜开。

“维克托小姐,能请你告诉我这帮东方人在搞什么鬼吗?”好奇心打败了里昂,再说他年龄也太大了,早过了赌气的年纪。

“勇者阁下是在下命令吗?”海伦娜的声线上扬的厉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她才二十一岁,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是请求。”里昂有气无力的认输。睡过很多女人的好处之一,就是不会跟她们计较,因为她们迟早会被他给……里昂用海伦娜绝对想象不到的画面,在心里扳回一局。

年轻姑娘一贯好哄,何况是俊男里昂,眼见全国闻名的大英雄竟然向她服软,海伦娜立刻原谅了他。就像艾米莉,就像克里斯蒂娜,就像很多很多其他女人。

大小姐的精灵语造诣不输她的魔法,她克服了东方人的生造词,和一些人类独有的发音,硬生生给里昂拼凑出了个完整的故事。

遗民的领袖姓赵,至于名字,海伦娜试了几次也说不清楚,只能略过。总之这位赵先生自称是前宋国的皇室成员。

里昂撇撇嘴,他是不信的,既然身为皇室怎么可能轻易下跪,瞧刚才那感激涕零的样子,这位赵先生分明是把徐带来的信纸当成了救命稻草。

海伦娜摊开手,表示自己只讲听到的。

“你到底听不到?”海伦娜的脾气说来就来,这下又锁紧了眉头。她瞟了一眼里昂,大英雄的注意力早不在她身上了。

里昂看着正跟小舒尔茨聊天的赵先生,以及他身后的女法师。东方女人真是顺从,她安静的站在那里,一点插话意思都没有。

也许我该找个东方女人当老婆……人渣的思维是一成不变的,总对新的女人感兴趣。他再次成功激怒了大小姐,海伦娜一跺脚,离开了他身边。

什么宋国的皇室,我才不关心。他盯着海伦娜的背影,不像艾米莉,海伦娜白色的宫廷法袍很宽松,显不出身体的轮廓。

真是的,好多天了,都不知道这妞的屁股长什么样?非得找机会看看不可……

里昂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不算个标准的绅士,但他从未以这么无耻的角度去看待女性。

他的思维就像脱缰野马,带着他越走越远。撕开海伦娜的白袍,把她丢到床上,让她知道谁才是头儿。码头消失了,远处的城堡也不见了。他身处一个四面无窗的房间,借助昏黄暧昧的烛光,他发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海伦娜也在。她的魔法失效了,没法反抗里昂,只能任他玩弄。不,她才不想反抗呢。没等里昂伸手,法师便脱下了袍子。好个淫荡的女孩,袍子下面一丝不挂……

“里昂先生?”东方人错误的称呼起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赶走了他心里的狂念。

“啊?”他嗓子发干,得吞咽完一口吐沫才能说话。大家都看着他,里昂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

“该走了,勇者阁下。”小舒尔茨帮助法师上了马,这份荣誉本来属于里昂,但海伦娜讨厌他,没给他机会。

“哦,好。”里昂不敢看海伦娜,刚才的想象太过真实,他仿佛亲眼看见了海伦娜玉体横陈的模样。

自称是宋国皇室的赵先生又坐船走了,他有一堆眼巴巴的部下等着他的好消息。但他留下了女法师,陪着徐先生回国面见皇帝,再带着皇帝的答复回来。

那刚才是在干吗?又是跪拜,又是念信的。里昂承认他搞不懂东方的政治,就像他也搞不懂东方的女人。女法师尽管身负重担,依然面色平静,任劳任怨。

小舒尔茨还要整顿新占领的奥古斯特公爵领,他留在了公爵的城堡。里昂则领着五十多个骑兵,护送徐先生和东方女人去都城,海伦娜也跟来了。里昂几次靠过去想缓和气氛,但大小姐都无一例外的冷着脸不理他。

所以当听到她突然叫起自己的名字,勇者着实吃了一惊。

袭击来的毫无征兆,到处都看不见人影。只有快速而密集的羽箭,挨个夺走了骑兵的生命。

“里,里昂,救……”海伦娜被血呛到了气管,后半句话没能说完,与她一同落马的,还有徐先生和一大半的士兵。袭击者没打算留活口,他们躲在树林里,投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直到路面上再也没有一人一马是站着的。

礼仪性的护送任务是不会穿戴沉重的全身甲,没批甲的大腿中了一箭,战马被射的像个刺猬,早死了。里昂紧贴着马的尸体不敢动弹。刚才一个爬起逃跑的骑兵,就被射死在他不远处,勇者可不傻。

致命的箭雨停止了,但这不过意味着袭击者将会走出藏身的树林,一个个对尸体补刀。

他听见女人带血的咳嗽,海伦娜没死,但既然法师不能说话,也就没了战斗力。他转过头想去找徐先生的踪影,周围全是人马的尸体,他又不敢冒险抬头观察。远处已经能听见靴子踩断树枝的声音了,躲在暗处的敌人马上就来。

得做点什么,不然就死定了。他绝望的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并肩作战的人,里昂对上了一双褐色的眼睛,在较远的距离上,东方法师的眼睛变成了纯黑的。这女人奇迹般的没受一点伤,只是摔掉了头饰,披头散发显得很狼狈,她也在看着里昂。

“……梅。”里昂记得许这么叫过她。

东方法师眨了眨眼,里昂知道他说对了。

希望这个梅够厉害吧,她最好比艾米莉还强,否则所有人都得死。他只能这么想了,目力所及之处,还在动弹的,也只剩下他们两人。

海伦娜已经不咳嗽了,维克托家的千金生死不明。

里昂朝着梅爬过去,大腿上的箭伤拖累了他的速度。生死关头,大英雄反而有点想笑,他竟然要跟一个差点被他杀死的女孩合作!

报应就是婊子,来得又快又急……他肯定是在笑,因为梅瞪着他,拼命打手势要他闭嘴。

但里昂就是停不下来。

第八十一章:同样的洞窟,不同的敌人

兽人思维简单,肌肉大脑袋小,总是将看守,巡逻,打杂之类的苦活累活丢给地精去做。因为小个子的地精很聪明,脑子转的飞快,是完美的佣人。

它们也是绿皮部落里最受欺压的群体,战斗时被逼着冲在前面当炮灰,打输了便被丢下不顾,打赢了也没好处。所以地精对守住洞口之类的工作没有热情,遇到人类来了转身就跑,从不管兽人的死活。讨伐战结束后,仍有大批绿皮潜伏在洞穴里。正是利用了地精这一特点,军团才能剿灭躲在边境省的兽人。

黑暗精灵不是低能的绿皮,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桑切斯自持是本地居民,在捧着俘虏标记好的地图看了一阵后,黑袍法师自信满满的谢绝了男爵夫人派向导的好意。眼见“妻子”风光无限,他身为管家的男人也决定好好表现下。可现在,桑切斯瞪着草地里此起彼伏的小山包,上面的树木草皮野蛮生长,哪里像是有个洞穴样子。

“黑暗精灵不会骗我们吧?”桑切斯说的太过分了,一语双关,也不考虑下玛雅的感受。

“你是在怀疑大地之母吗?”玛雅立马顶了回去,她的回答也是意味深长。

眼见黑暗精灵与黑袍法师针尖对麦芒,闹得越来越僵,艾米莉只好出来打圆场。她走过去从同行手里夺过地图,终结了一场无聊的对峙。

地图应该没错,虽然画的随意了点。但这些小山包的位置都与地图上的吻合。她找到了图上画着圈的地方,眼前的山丘只有一人高,她围着整座小山来回转了一圈,也没能在茂密的植被里看出异样。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去询问玛雅了,但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法师知道修女对待她的工作很认真,如果自己又去怀疑她,那也未免……眼角瞥见异常,艾米莉站住不动了。又刮过一阵风,长而密集的青草全部歪向了同一个方向。除了一小块地方,那里的植物对空气的流动没有一丁点反应。

“小娜,过来一下好吗?”法师心里有了答案。

克里斯蒂娜走到法师身边,艾米莉指着一堆草,要她拿剑去戳。凭着对老友的信任,精灵不假思索的拔出了剑。白骑士昆塔送的符文剑是附过魔的,平时装在剑鞘里还好,这下抽出来,立刻与炎热的空气发生了反应。剑身冒出一股白烟,变得寒气逼人,她把长剑向那堆草伸去。

“等等!”见大家都看着她,玛雅把话说完,“小心陷阱。“

举世皆知黑暗精灵诡计多端,圣骑士当即停下了动作。法师有点不好意思,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用手指着她要克里斯蒂娜去戳的地方。

“阿库拉,阿兰,苏,嗒苟兰,亟思嗒哈“咒语才念完,那堆草就发出了诡异的红光。

艾米莉脸热的厉害,在将功补过的心理驱使下,法师又施展了一个法术“侦测密门”。她希望黑暗精灵既然都大费周章的设置了陷阱,便不会再费力把通道藏在厚实的泥土下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法术也会失效。

魔法将虚幻的草皮抹掉一大块,露出了足够一人进出的洞口。黑暗精灵的确看不起人类,以为靠着陷阱和障眼法就足够对付意外情况。

弗林特第一个走,矮人对黑乎乎的洞穴向来有归属感,就像是进到了自家的后院。而且他个子最矮,不会妨碍队友观察情况。圣骑士和修女一前一后进到了洞里,天生的好眼睛让精灵们亦不在乎黑暗。

还剩下三个人类站在外面,不对,艾米莉看了眼鲁比,是两个人类。

“你来还是我来?“艾米莉嘴上问着,手里早捏好了一块棕色的琥珀。

“女士优先。“桑切斯假惺惺的鞠了一躬。琥珀很贵的,能省则省。

鲁比穿着男爵夫人送的盔甲,为了方便视物没戴头盔。魅魔跃跃欲试,她歪歪脑袋,来回晃着手腕,骨头发出的“喀嚓”声让艾米莉很不舒服。

“记得用剑。“桑切斯提醒他的魅魔。

“知道啦,烦不烦。“鲁比很有女人味的回了一句嘴,说完便走了进去,魅魔亦有黑暗视觉。

等到手中的琥珀化为了粉尘,她重新睁开眼。绿油油的青草地没了,蓝天白云也消失不见,即使头顶上那个金黄色的圆盘都不再刺眼,整个世界非黑即白。桑切斯也在眨着眼睛,人类永远无法适应法术带来的夜视能力。

法师们跟上同伴的脚步,踏入了无光的洞穴。在他们身后,洞口再次被虚幻的杂草堵得严严实实。留在外面的马儿不安的打着响鼻,在主人回来前,它们只能为彼此提供依靠了。

老矮人在前面探路,他的耳朵虽然不如精灵的好使,但岩石种族对地底环境的熟悉程度,岂是尖耳朵能比。

无论是充满了绿皮的山洞,还是藏着妖魔鬼怪的深渊,都该有味道才对。弗林特嗅着周围的空气,除了土腥味什么都没闻到。诡异的气氛使他逐渐放慢了脚步,身后的克里斯蒂娜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到了矮人。

“怎么啦?“长腿的果然不适合地底行动,精灵一开口,便在洞穴里形成了回声,足足被重复了四五次才彻底消失。

“嘘!“矮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把精灵吓得没了声音,弗林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只是个一百岁出头的小女孩,以矮人的标准才刚刚成年,犯了错也是没办法。

弗林特轻手轻脚走到黑暗精灵身边,压低声音问她:“你们黑皮的在地下住的时候,都是这样吗?“见玛雅拉长了脸,矮人意识到说的太笼统,又补充道:”没声音,没味道,连脚印都没几个。“

“矮人先生,假如天天洗澡的话,当然没味道了。“玛雅简直要笑出声,矮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酒糟的馊味。

但矮人说得对,玛雅的尖耳朵竖起来贴上了她的白发,这里是太安静了点。我们走进来多远了,她在心里估算着距离,不应该什么都遇不到。

她捕捉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玛雅立刻弯下腰,右手握住战锤,左手飞快的对后面的同伴打出了手语“不要动,前面有声音。“

冰冷的盔甲撞到了她的手指,疼的玛雅皱起眉头。她转过身,看见了黑袍法师的妻子。鲁比站的笔直,压根没领会到黑暗精灵手语的意思。见鲁比绕开了她继续往前走,黑暗精灵急了。她没空计较同伴都忽略了她的手语,上去拽住了鲁比的胳膊想要拉住她。

鲁比有好几年没机会大开杀戒了,偶尔拧断几只鸡的脖子满足不了她嗜血的,一个女人跑去干屠夫的工作又会被邻居耻笑,魅魔一直活得挺压抑的。她清楚法师召唤自己的目的,对此她倒不介意,魅魔很擅长在床上找乐子。其实看习惯了桑切斯脸上的胎记,会觉得他的长相还能接受。鲁比认命的给一个中年男人当起了煮饭婆,白天干完家务活,晚上还得陪睡。她觉得没什么,凡间再差也好过地狱里朝不保夕的日子。

但她是纯血的恶魔啊,杀戮的本能刻进了骨头里,与黑暗精灵的小冲突挑起了她的欲火,又得到了男爵夫人的鼓励,此时的魅魔已是全身心沉浸在对战斗的期待中。她不在意玛雅的拉扯,黑暗精灵太轻也太小巧了。

于是矮人瞪圆了眼睛,精灵则是捂住了嘴。当着他们的面,鲁比大咧咧的往前走,无视手上挂着的玛雅,好像她只是个破麻袋。

没走多远,魅魔就嗅到了血的味道。她兴奋直喘气,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玛雅终于撑不住被甩到了地上。黑暗精灵赶紧爬起来跟着鲁比走,血腥味很重,她也闻到了。洞穴延伸到了前方,冒出了一个明显经过人工挖掘扩大的入口。

天呐,别是,千万别是……修女汗毛直竖,召唤恶魔时的记忆全部涌了上来。

即使不靠非人的感官,也能察觉到洞里的不对劲了。

克里斯蒂娜抽出长剑,弗林特握紧了战斧,但两人都没有鲁比来得快。魅魔大踏步的冲到了最前面,她笑的非常灿烂,为又能大砍大杀而兴奋的浑身发抖。

她走到了入口处,黑暗精灵在洞穴的这个位置,开凿出了一个圆形的空间,血腥味和呻吟都是从这儿传出来的。魅魔一转眼就消失了,留给同伴的只有一连串的脚步声。

桑切斯紧张的快要喊起来,他知道鲁比就快失控了。如果在圣骑士和修女面前暴露了恶魔的本质,那别说是鲁比,连他和女儿都死定了。黑袍法师拔腿就往前跑,艾米莉也不想在洞穴里落单,两个法师比赛着跑了进去。

没有兵器撞击的声音,没有高声呐喊,他两手叉腰大口喘着气,心情放松了很多。地上只有死人,都不是鲁比杀的。魅魔站在洞穴中央发着呆,一脸的失望。

“救命,救我……”一片死寂中,这声音很突兀,还是用帝国语说的。

鲁比的反应相当快,只两步就跳到了发声求救的人身边,举起剑就要刺下去。

“住手!”这次是圣骑士拉住了她,魅魔本想一把将她推开,但她看到了桑切斯的脸。黑袍法师向她使着眼色,表达的意思白痴都能懂,鲁比咬着牙,不甘心的退后了一步。

玛雅跪倒在濒死的人身边,把手放上去,治愈神力化为蓝光从她手掌中倾泻而出。她闭上了眼睛,为生者祈祷,也为洞中的死者祈祷。

这些受害者,都是她的同胞,都是女性。

玛雅活了一百六十年,经历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便是黑岩城频繁爆发的家族内战,也从未有过这样冷血的屠杀场面,至少从没对女性实施过。

第八十二章:梅三三

梅子是她的小名,娘亲才会这么叫。主公称呼她为梅小姐,熟悉以后就只叫她梅姑娘。也不怪主公冷漠,他不喜欢念从内地来的人的名字,说那是对汉人的侮辱。梅子全名梅三三,是出生时父母年龄相加得来的。她爹死的早,全靠母亲把她拉扯大。女孩的记忆中父亲始终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她大概记得父亲是个卖盐的。

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走,入夜了才回家。那时她多半都睡了,只能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听着父母的对话。

“当家的,就别干这买卖了吧?被官府抓到要杀头的。”母亲忧心忡忡,梅子偷偷睁开眼,外屋的土墙上有双亲的影子,随着油灯一晃一晃的。

“诶,婆娘没见识呀,你瞅瞅地里的收成够交租?巴雅尔老爷年前说过,再交不起租子,他就管不了啦。衙门那边又放话,汉人不交租子,男充军女入营。”

三三听不懂什么是“充军入营”,她只觉得油灯晃来晃去的,很难睡着。沉重的谈话没有持久太久,不一会,母亲便吹灭了灯。她入睡前,还能听到父亲的叹息。

“汉娃子出来!滚出来!”门外的吵闹吓醒了她,等她从里屋探出头,外屋的父母正慌慌张张的穿着衣服。

门被踢开了,只看那毛茸茸的大脚,便知道谁来了。是巴雅尔老爷和他的禽兽帮闲,乌兰。那只脚不仅毛多,每根脚趾上都有又黑又硬的甲壳。所以乌兰很不喜欢穿鞋,太磨脚。

长满了黑色硬毛的脸伸进屋里,猴子般的黄眼睛在母亲身上停留了好一阵。母亲拉着吓呆的梅藏到了父亲身后,所幸乌兰没再做出格的举动。禽兽一晃脑袋,呲着它的牙齿:“快点,汉娃子,老爷在外面等呢!”乌兰的牙齿比人尖利的多,总爱抓住机会展现一番。

父亲可不敢让蒙古地主在外面久等,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屋外,母亲和梅子紧随其后。

地主巴雅尔穿衣打扮与读书人类似,也学着汉人习惯束发,头上戴着顶黑色儒巾。大且宽的圆脸和细长的眯缝眼,则暴露了他身为征服者的血统。有别于他的祖先,巴雅尔不算残忍好杀。当着围观村民的面,他甚至训斥了乌兰一通。

“你这孽障,踢门作甚?我怎么交待你的,恩?”巴雅尔老爷一家很早以前就住进了石河乡,几十年下来,到了巴雅尔,连口音都是地地道道的中书省人氏。

“不打紧,不打紧,老爷。”父亲陪着笑脸,点头哈腰。母亲见状赶紧按下梅的头,做着感激涕零的样子。

平时巴雅尔来村里绕弯,只带一个书童。跟村西头的老童生聊聊天,接受下街坊邻居的问候,过的优哉游哉。他虽是个蒙古人,却极力避免跟治下的汉人居民分出个区别来。身边这禽兽帮闲形象狰狞,没个人样,巴雅尔也不待见它,轻易不会带出来示人。乌兰只来过村里一次,那是因为要抓李五四一家,他们贩私盐,坏了官府的规矩。

“唉,老梅啊,你要遭。”巴雅尔连连摆手,止住了父亲的讨饶,“非我要与你为难,是盐场的管勾,县里的巡检。”

“带走吧,乌兰。”巴雅尔长叹一声,自顾自的转身离去,围观的村民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蒙古地主越走越快,也不知他是害怕沉默的民众,还是不忍心去看接下来的事。

地主老爷汉人的书读多了,平日便以中国人自居,与县城的蒙古驻军都不怎么对付。但随他来的禽兽乌兰,隶属于探马赤军,可是个地地道道的蒙古铁杆。它从腰带上解下一副镣铐,丢在父亲面前。

“汉娃子,自个儿拷上,别逼爷动手。”猴子的嘴里说着人话的确滑稽,可没人敢笑。父亲已是村里最高最壮的男人了,乌兰比他大了整整一圈。禽兽穿着探马赤军的褂子,无袖的马褂展示了他密布黑毛的粗壮胳膊,腰间挂有铁锤,把皮带坠的拖到了腿上

要是巴雅尔没走,母亲肯定会带着梅扑倒在他脚下,把头磕出血。遇到不太严重的事,比如欠个租子啥的,巴雅尔也就算了,来年补齐便可。但父亲这是贩私盐,够得上杀头,最轻也是个充军流放,具体如何,得看巡检大人的心情了。

母亲给父亲戴好了枷锁,哭着跑进了屋里,不一会就提了个包裹出来。里面装着一家积攒的钱财,等到了衙门都得孝敬给巡检。父亲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个了。母亲特意摸出了一把碎银子递给乌兰,猴子在手里掂量掂量,塞进了上衣里。

“快走吧,梅五四,路远着呢。”看在银子的份上,禽兽喊了父亲的大名。

围着的村民有五六十个,光是壮小伙就不下二十人,然而街坊顺从的退开了。只有几个年轻人不服气的瞪着猴子,很快便被人拉走。禽兽冷哼一声,表示了它的不屑一顾,探马赤军的禽兽带走了私盐贩子梅五四一家。

上次战争结束也不过几代人的时间,蒙古军的禽兽有多可怕,经过口口相传,余威犹在。

“乌大人,咱们不是去县城吗?”眼见猴子领着净往小路走,母亲虽然怕它,还是问了。

“你个婆娘问那么多作甚,只管走便是。”猴子头也不回,它抓着父亲的枷锁,一家人只能跟着他。

渐渐的,树木变多,人倒是一个都不见。禽兽把父亲绑到了棵小树上,狞笑着朝母亲和梅走去。

“乌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父亲想要挣脱枷锁,却动弹不得。母亲护着梅步步后退,直到被地上的杂草绊倒。

猴子压上去开始撕扯母亲的衣服,他只用一只手就按住了母亲,嘴上说着:“小娘子休要挣扎,把爷爷伺候好了,少不得在巡检那里替你男人美言两句。”现如今,哪怕是荒野村姑都知道这是谎言。禽兽在蒙古军中唯一的作用,就是破阵炮灰。平日里,蒙古人很嫌弃这些半人半兽的怪物,时常议论要把禽兽军集体送去攻打海外的倭国。但为了压制汉人愈演愈烈的起义,只得留用。

母亲拼了命的反抗,但她哪里是禽兽的对手,衣服很快被扯的稀拉。梅哭叫着去拉禽兽的胳膊,其实只扯住了几根毛。猴子轻轻一甩,梅飞出去了几丈远,撞到一棵树,摔进草丛里没了声音。

父亲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竟然折断了碗口粗的小树,他扑向了禽兽。猴子不耐烦的丢下地上已没几片破布遮体的女人,他转过身,一拳砸在父亲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

梅被母亲的哭嚎吵醒,小女孩头疼欲裂,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她爬起来疑惑的到处乱看。

父亲倒在几步远的地方,头歪向一边,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梅发现父亲没了动静。那个长着黑毛的猴子就是母亲哭叫的原因,母亲嗓子早哑了,一声接一声的只是哀嚎。

小女孩的世界坍塌了,她放声尖叫,一股能掌握一切的感觉找上了梅。她朝猴子伸出手,折断的树枝尽数浮空,聚拢到她身边。

“啊!!”随着她的叫喊,无数尖利的树枝如同长矛,插进了禽兽的身体。

梅呆呆的看着猴子身子一怔,倒在了地上。鼻子好热,难道是出血了?小女孩伸手去抹,指尖一片血红。母亲赤身的跑过来抱住了女儿,喊着她的名字:“梅子,梅子。”

“梅!梅!阿由喝特?”没想到这个自以为是的泰西男人也会紧张。为了躲避箭矢,两个人都是趴在地上,姿势滑稽,她忍着没笑。

“洛克,热阿康明。”不用你指,我又不是黄口小儿,岂会不知?瞧好吧,泰西蛮子。

梅伸出了右手。

眼见东方女人似笑非笑的举起手,里昂可没跟着笑的心情。这女孩是不是吓傻了?他正要再次提醒法师注意,却看到法师鼻孔里流出了血,插在人马尸体上的箭一根根浮空而起。

梅一挥手,还沾着鲜血的羽箭全部飞向了原来的主人。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猝不及防,被箭支连续命中,死状惨不忍睹。

东方女人这么厉害啊,里昂借助死马的掩护,观察着情况,仍然站立的有三十多个,都举起了盾牌,正在努力搞清楚是哪里射来的箭。

“梅,再来一次。”里昂没把握在大腿中箭的情况下,对付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壮汉。

法师没反应,他转过脸,梅靠在她坐骑的尸体上,脸白的像死人。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鼻血全都流进了嘴里。

“再来一次。”这是个请求。

梅强撑着坐直了,鼻血像小河一样淌。法师的虚弱影响到了受她控制的物体,那些箭在空气中来回晃动。

她挥下手,脑袋一歪倒在地上。由于对方有了准备,这次只打倒了五个人。

男人怎么能躲在女人后面,我得保护她们才行。里昂看着不省人事的梅,他咬紧牙关,拔出了大腿上的箭,又从马鞍上撕下一块破布,将伤口扎紧。尽管左腿不敢用力,但靠着右腿和手的帮忙,他成功站了起来。

敌人停止前进,警惕看着他,有人举起弓。

“我是里昂伍德!你们这帮懦夫报出姓名!”勇敢的挑衅阻止了敌人把他射成筛子。

“我是约翰奥古斯特,伍德大人。”一个装备着全身甲的骑士拨开人群走上前,他掀开面甲,露出了一张惹人厌的笑脸。

约翰微微鞠躬,带着满脸的兴奋宣布道:“很荣幸能成为杀死勇者的男人。”敌人散开了,围成了一个半圆,等着看一场不公平的决斗。

“你来试试啊。“里昂心不在焉的回答,借助调整姿势的时间,他在一堆尸体旁找到大小姐的下落,白袍的边角动了一下,这让他松了口气。梅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胸口的起伏证明这女孩没死。他相信更多的人还活着,只要他能打败眼前的敌人。

勇者丢掉了盾牌,受伤的大腿不允许多余的重量,他右手握剑左手虚抬,站稳了身体。

只从约翰迫不及待冲过来的样子,里昂也能了解到自己有多虚弱。

我可是杀过龙的男人啊!他挡住一记下劈,猛地把约翰推开。奥古斯特公爵的小儿子得意忘形,显然没想到里昂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连退了好几步。

“今天要死的人是你。“里昂找回了平衡,他摆好了防守的姿势,等着公爵的儿子再次冲过来。

我可不能死,姑娘们还得靠我保护呢。

第八十三章:意料之外的敌人

“大人,前面林子里躲着不少难民。”骑兵带回来的消息让史蒂夫精神为之一振,离开城堡三天了,也救助了不少人,可越接近边界遇到的难民就越少。这很不正常,战火并未烧过国境,信仰相同,长相也差不多,邻国该是个理想的避风港才对,他本以为能遇到很多避难的人。

“为什么不带着人过来?”心情是好了点,可对部下拖拉的作风也要批评。

“大人,难民坚持要见到一个带队的骑士才肯出来。”骑兵为难的摇摇头,“恕我冒昧,还请大人最好快点,那些难民看起来很紧张,随时可能逃走。”

骑兵的胸甲外穿着骑士团的白色罩袍,上面有教会的标志。史蒂夫为了突出视觉效果,还让每个搜索队都携带一面圣母旗。

难道这还不够?无奈之下,史蒂夫只得把大部队留在路上,带着一小队人前去接头。等靠近了难民藏身的树林,为了避免加剧紧张的气氛,他刻意提前下马,要求部下也照做。但等到他走到树林边缘,依然得到了充满敌意的回应。

“别再往前走了,朋友。”隔着树枝的缝隙,史蒂夫能看见一把拉起的弓对准了他。

“我是教会骑士团的骑士史蒂夫,是来帮你们的。”既然没能开个好头,他只得站在原地不动。史蒂夫飞快的朝树丛里扫了两眼,看到了不下四把弓。

“脱下头盔,让我能看清你的脸。”只凭一个名号无法使弓手信服。

这些蠢货,难道我长着黑皮不成?史蒂夫好人做到底,冒着被一箭射在脸上的风险,他解开扣带取下头盔,现出了金黄色的短发。

“大人,请原谅我们。”猎人的妻子第三次道歉。她男人阴沉着脸站在一边,也逼的妻子必须不停的讨好骑士大人。一个平民意图谋杀骑士,只要史蒂夫正式向法庭提出指控,罚金和鞭子都是仁慈了。

娶了个平民的史蒂夫没空跟一个农夫计较,抬了下手算是接受道歉。他大声命令部下都去帮难民收拾,准备出发。

“为什么非要看我的脸不可?”史蒂夫回想起刚才的经历,有点好奇。

猎人的妻子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脸色阴沉的丈夫倒是开了口。

“我必须确认你是不是敌人,骑士大人,这年头光看盔甲可不行。”猎人把弓背在身后,动手帮妻子打包行李,往马车上扔风干的肉。

“敌人?不是黑暗精灵吗?”史蒂夫莫名其妙。玛雅修女盘起头发才能到他胸口,比她的精灵亲族克里斯蒂娜都矮了一截。据她说,黑暗精灵男性的身高还要略低于女性。这么明显的体貌特征,不看脸也能认得出。

一个路过的小女孩见到了史蒂夫,慌忙低头行屈膝礼。史蒂夫笑着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发,自从妻子有了身孕,他对小孩的耐心好多了。

“黑暗精灵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大人,突厥异教徒倒是见了不少。”

猎人阴测测的话定住了史蒂夫的手。

黑暗精灵女人裹着毯子坐在马车后面,离黑袍法师和矮人都远远的。身为洞窟里那场大屠杀唯一的幸存者,她的表现让桑切斯非常佩服,竟然没疯。

黑暗精灵长年累月和恶魔之类的妖魔鬼怪搅在一起,对禁忌的知识很有心得,不少资料都是黑暗精灵写的。黑袍子自然是读过,虽然他得到的是翻译过的版本(经由法师塔审核,删掉了很多内容)。熟能生巧,桑切斯也懂了一点黑暗精灵的语言。现在一个大活人就坐在后面,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实践一番。

至于在自己“老婆”面前去跟其他漂亮女人搭话是否合适,桑切斯完全没考虑。鲁比有马车要赶,对身后的骚动不闻不问。除了我谁看得上他?魅魔的女性安全感一向很足。

“呃,你好?”大部分语言都是从问候开始,可惜就算听懂了,黑暗精灵女人也没一点反应。倒是矮人不怀好意的挤眉弄眼,做出了男人之间那种“我理解你”的坏笑。

“你的名字?我是桑切斯坎贝尔。”桑切斯忽略了矮人的反应,边说边朝车厢角落的黑暗精灵伸出手。要不是白发黑肤的女人把脸转向另外一边,再用毯子裹住头,桑切斯还以为她死了呢。本着书呆子特有的低情商,黑袍子不屈不挠的打算把对话进行下去。

“省省吧,坎贝尔先生,她是不会理你的。”玛雅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勒住缰绳,等马车跟上来。

“为什么?”明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说好话还要追着问,桑切斯的傻样令矮人直摇头。

“因为你是男性,还是个人类。”意料之中的答案惹得弗林特哈哈大笑,连赶马车的鲁比都笑了,笑声里尽是幸灾乐祸。

“就这样放着她不管能行吗?她不会逃跑吧?”艾米莉也过来凑热闹。人类总是克制不住对异种族的好奇心,可不止桑切斯对马车上的俘虏感兴趣。

“她无处可去,她的家族在男性发起的突袭中损失惨重,所以才被当作人质抓到地表。就算她有朝一日能逃回去,那时多半整个家族早被某个野心勃勃的主母给消灭了。”玛雅指着车厢里的同胞,“这会她也不好受,天空的太阳对她跟火烤没两样,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就足以让她再次昏倒。”

艾米莉看着黑暗精灵,这么热的天气,还把头蒙在毯子里,原来不是为了睡觉啊。

“离开我们,她只有死路一条。“

艾米莉点点头,同意了玛雅的结论。

一行人中有两名男性,一个矮人一个法师,都不具备当斥候的素质。姑娘们中,只有圣骑士能称得上马术精湛,可她没当侦察兵的习惯。只要精灵出现的地方,这活计总被一群急吼吼的绅士给抢走,完成任务再顺便献个殷勤。法师和修女本就不是做前锋的料,而魅魔,猫需要担心被老鼠偷袭吗?

所以他们一头撞到了一队打扮怪异的骑兵中间去,对这个结果,双方都很震惊。对面的骑兵见这边人少,基本都是女人。便做了个灾难性的动作,抽出了弯刀,嚎叫着怪异难懂的口号。

显然克里斯蒂娜是听懂了,精灵圣骑士打了鸡血似的喊着大地之母的圣名,单枪匹马向上百人的骑兵队发起冲锋。其他人都在发愣,鲁比则是笑的合不拢嘴,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拔出长剑跑步跟进。桑切斯欣慰的看到魅魔很克制,她保持了人类的速度。

符文剑不止是可以制造冷空气,它还能破甲。圣骑士一个照面就把对方盔甲最好的人劈下了马,在被包围前,精灵身边已经倒下了三个人。见到自己陷入重围,精灵举起剑,泰拉回应了她的祈祷。一团闪亮的白光晃晕了想靠数量压倒精灵的敌人,她破围而出,再次带走了一条人命。

恶魔则比精灵可怕多了,鲁比不需要向神祈祷,也不靠技巧。面对迎面冲过来的战马,她想也不想的挥起盾牌,连人带马把敌人打倒。接着又朝右边刺了一剑,长剑直接穿过了马脖子,戳到了上面的骑兵。魅魔收剑的动作扯掉了马头,倒下的人是被她用靴子踩死的。

又一个骑兵红着眼朝她冲过来,那柄长枪越来越近,魅魔懒得躲开。她单手抓住了长矛,本想把敌人拉下来,结果想起了桑切斯交待过的话,魅魔只好松开手,假装倒地。她趁机往桑切斯那边看了一眼,矮人站在马车上,护着两个法师,修女则在保护她的同胞。每个人都是很忙的样子,听声音圣骑士也陷入了苦斗。

魅魔发现,大家没功夫管她。

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长枪由上至下朝着魅魔戳过来。既然无人在意,她也懒得装了,魅魔只用一根指头便挡住了矛尖,她躺在地上,朝那个握紧了长矛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的男人眨眨眼。

这是个有着黑色头发,长着鹰钩鼻的小伙子,鲁比动了动指头,矛柄强行脱手,反向扎进了他的盔甲。黑发青年一脸的难以置信,魅魔坏笑着继续增加压力,把敌人变成了一个死掉的小伙子。年轻人倒在鲁比身上,魅魔顺势舔了舔他流血的伤口。

好甜啊,魅魔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她心满意足的抹干净嘴巴,刚想把尸体推开,就看见了矮人。弗林特俯视着她,把尸体踢到一边,伸手去拉鲁比:“你是我见过最能打的人类姑娘。”

鲁比笑的很紧张,她担心嘴角的血没擦干净,被人看见她在喝血可就惨了。

她还没玩够呢,不想回地狱,最好永远都别回去。

魅魔发誓改掉她的坏习惯。

“别发呆,姑娘,还没完呢!”矮人靠着她站好,至少矮人没发现她的破绽,仍把她当做亲密战友。两个战士保护着修女和法师们,性命攸关,黑暗精灵俘虏也找到把武器,紧跟着大家。周围都是同伴,鲁比只能用人类的水平去战斗了。

“都躲开!”身后的艾米莉大喊,矮人抓着鲁比蹲下,炙热的火焰从她头顶喷出,浑身着火的敌人怪叫着到处乱跑。

这可真像地狱……鲁比看呆了,随之被勾起的回忆没有一丁点愉快之处。

她再次发誓绝对不喝人血了。

第八十四章:别相信恶魔

左肩的护甲被砸变形了,这好办,拆下来修,只要精灵忍着点疼。可头盔承受了一次自侧面打来的重击,头盔下部略微变形,卡住了面甲。试了几次,除了让精灵疼的哼哼,怎么都取不下来了。矮人让精灵在一块石头上坐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既不伤到她漂亮脸蛋,又能撬掉面甲的办法。

“丫头,你还好吧?”矮人决定先关心一下穿戴者,头盔被砸成这样,她也不会好受。

突厥人的骑兵可不止有弯刀,为了对付帝国骑士,这些家伙几乎人人装备了一把铁锤。他从尸体上捡起过一把,以矮人的标准来看,粗劣的做工纯粹是浪费材料,但用那么一两次也够了。反正它的主人死了,便不需要考虑长期使用的问题。

“没,没事……”隔着面甲,看不到表情。她侧面的脸应该是肿了,说话像是含着口水,没准牙齿都松了两颗。

“唉!忍着点儿!”弗林特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向马车,在乱成一团的行李中寻找他的铁匠工具。艾米莉在确认了精灵没有大碍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嘲笑她,称呼她为“猪头小姐”。还安慰她,叫她别担心破相的事。万一没人要了,她有个弟弟长得不错,可以介绍给精灵。修女站在边上,也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矮人一族人丁不旺,每逢大的战事,能打的女人也得上战场。所以矮人男性从来没抱怨过妻子把面包烤的像岩石,而肉却做的半生不熟。但精灵女人……瞧那小身板,只适合在家做饭,生孩子都不行。矮人终于翻到了锉刀,身后的笑声更大了,听声音鲁比也加入了进来。精灵惨遭围攻,又不能还嘴,估计憋的很难受。

他从皮包的底部摸到了锤子,弗林特在马车边缘敲了一下,找回了点手感。一会就得在她脸上动手咯,丫头最好别哭。

一转眼,看到的景象让他丢下了工具。鲁比双手扣住克里斯蒂娜头盔的边缘,看样子正在发力。

“别乱来,等等!”外行人的举动逼得矮人喊出了声。让他奇怪的是,桑切斯和艾米莉也跟着喊起来,黑袍法师本来背靠马车,骚扰着黑暗精灵俘虏。他比矮人都着急,弗林特是用走的,他则是在跑。

来不及了,一声惨叫响过,精灵倒在草地上,鲁比抱着个空荡荡的头盔。

“问题解决了。”她宣布。

艾米莉吓得捂住了嘴,桑切斯跑过去抱住精灵,盯着她的脖子看。克里斯蒂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了黑袍子。

看着两个法师如释重负的表情,矮人觉得人类真是大惊小怪,难道女人就不能受一点伤吗?他再次害起了思乡病,想念他早逝的妻子,那个能在酒馆里跟男人拼酒,把胡须最长的矮人喝到桌子底下的姑娘。

琳恩真是个好女人呐。矮人捡起头盔,侧面的凹陷看得他直皱眉头,不过还能补救。玛雅扶起了克里斯蒂娜,为她祈祷医疗神力。从这个角度,除了修女银灰色的盔甲,黑色和紫色的袍子,矮人什么都看不见,精灵被同伴给包围了。

她舍身拯救了被非人之物污染的土地,献出了生命,并登上神位。泰拉赋予了这个世界诸多奇迹。治愈只是其中之一。

精灵的样子很滑稽,左边脸肿的老高,挤占了眼睛的空间。脱离了头盔的束缚,她往地上吐了一口混合着鲜血的唾沫,里面有颗牙齿。

“哎呀,哎哟!”黑袍子感同身受,鲁比赏了他一肘,让后半句变成了闷哼。

包裹在蓝光中的手捧住了精灵的脸,受到新长出的牙的刺激,她接连往地上吐着口水。桑切斯瞬间没了兴趣,扭过头走回马车边。

“希望你下次动手前,先说一声。”玛雅见精灵脸上的红肿消退了,觉得还是提醒几句比较好。她是长女,母亲总让她指挥家族的军队,像精灵这样乱打一气的鲁莽行动,会被她用蛇首鞭狠狠的抽。

蛇首鞭……修女及时中断了亵渎大地之母的回忆。

“你没听见突厥兵喊什么吗?”克里斯蒂娜理直气壮的顶嘴。

新入教的修女被老资格的圣骑士压了下去,玛雅当即站起身,精灵女人之间不欢而散。

“好啦,好啦,别人也是关心你才说的。”艾米莉又扮演了和事佬的角色。她充满挑逗意味的用手抬起了精灵的下巴,在被打断前,好好调戏了克里斯蒂娜一番。

修女走向马车,将沾血的钉头锤丢到车厢里。站在马车边的同族鬼魅似的走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听见你的祈祷了,你竟然信仰人类的神!地表猴子的神!”

“是罗丝背弃的我,人类也不是猴子。”玛雅甩开了她的手,看着她红色的眼瞳,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了。

“她也背弃了你,不是吗?”修女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神不再回应我们的祈祷,没人知道为什么。”同胞不甘心的承认了。

因为她不好好的在神域呆着,跑到了我的身体里。这事当然不能说了,她不想成为黑暗精灵社会的公敌。走漏了风声,所有蛛后的祭祀都会以她为目标。

“你叫什么名字?”玛雅岔开话题,每提到罗丝一次,甚至只是想到蜘蛛神后,她体内的存在就化为一条活生生的爬虫,抓得她心痒难耐。

“艾拉斯卓,第……第二十家族。”家族的排名让她觉得很丢脸,犹豫了好一会才说出来。

“好名字,那么,艾拉,作为同族,给你提个醒。如果你不赶快转变对人类的态度,老这么猴子长猴子短的,他们迟早会没了耐性,然后砍掉你漂亮的小脑袋。”

桑切斯津津有味的旁听了两位女士的谈话,黑皮肤的姑娘们以为他不懂黑暗精灵语,便无视了他。他确实懂得不多,但连猜带蒙,得到内容也足够了。一个失去了神眷的邪恶种族,一个离开神域,消失不见的神。

黑袍法师搓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努力的思索能从里面捞到什么好处。

比起骑马,她宁愿去飞,自己的身体总比一匹脆弱的牲口可靠。但桑切斯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只要有比老鹰更大的东西飞在天上,比如一个长角的女人。万一被人看见了,那他黑袍法师坎贝尔就是头号嫌疑犯。

突厥人领队的尸体上装着份地图,上面标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和一个大大的红叉。艾米莉得意洋洋的挥舞着这份战利品,说红叉的所在肯定是异教徒的营地。伙伴们只能选择相信,因为一个能问话的活口都没有。

整场战斗过于一边倒,眼看着只挨打却还不了手,剩下的突厥骑兵明哲保身,仗着马速跑的没了影子。鲁比本想抓个俘虏问话,可艾米莉非得拉住她,朝圣骑士的方向连连摆头。魅魔根本不懂她的意思,直到桑切斯跑过来,悄悄说了句:“圣骑士不杀俘虏。”魅魔总算明白了点,带着个黑暗精灵就够麻烦了,再加上了几个活蹦乱跳的突厥人,队伍还走不走了?

她觉得人类都是大傻瓜,为了一点自欺欺人的规则缩手缩脚。好在艾米莉从军官的尸体上找到了地图,堵住了鲁比的嘴。

魅魔自愿担当前锋,伙伴们跟在她身后一段距离,避免再遇到上次那种事。鲁比说的冠冕堂皇,惹得圣骑士对她这个“普通农妇”另眼相看。至于她私下打的主意,只怕是桑切斯也没想到。

再遇到突厥人的部队,统统杀光就好了,再留下一个慢慢拷问。想到能把一个男人绑起来,用指甲划遍他的每一寸肌肤,魅魔脸颊绯红,兴奋的直喘气。

那血的味道,我还要。她轻轻一夹腿,马儿便不要命的奔跑。动物总是比人敏感,能感受到鲁比散发出了远超猛兽的恐怖气息。

我发过誓,不喝人血的……可是,可是,对了,我还没跟谁说过,便不能算数。魅魔自我安慰,很快就心安理得了。

白骑士圣乔治阁下早说过:“不要相信恶魔说的任何一句话。”

第八十五章:对不起,爱我的和我爱的人

约翰的战技怎能跟里昂相提并论,至多也就是个普通骑士的水平。但他毫发无伤,以逸待劳,最棒的是,他可没有骑士的荣誉感。正经的绅士那会像他这样下作,与一个大腿受伤的人搞一对一决斗,而且不占上风。

当着那么多部下的面跟一个伤员打成平手,公爵的儿子恼羞成怒。他索性丢掉盾牌,双手握剑猛攻里昂。勇者左腿受伤,迫使他只能以右腿为轴小范围的移动。约翰也利用了这一点,专攻里昂左侧,每过一招,里昂的反应都变得更迟钝。约翰眼看里昂大腿的伤口不停的往外面渗血,掩饰不住满脸得色。他再次挥向左侧的斩击被里昂接住了,因为太用力导致整个身体向前倾,里昂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钢制剑柄的末端狠狠的撞上了约翰的鼻子,受到剧痛的刺激,武器险些脱手。要命的剑锋由下往上,转瞬便至,若非他及时跳开,这一击会削掉他半张脸。

打空的长剑迅速收回腰际,里昂双手握剑,右腿蹬地,左腿……他疼的流下了冷汗。伤痛影响了出力方向,一个完美的喉部突刺,戳向了对方有盔甲保护的胸口。即便如此,也打得约翰一屁股坐到地上。

“快来帮忙,杀了他!”约翰被这一击吓得不轻,他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召唤部下助阵。什么狗屁骑士荣誉,人只要死了,便会一无所有。

奥古斯特家的小少爷无耻,不代表他的手下都不要脸。约翰既然接受了里昂发起的挑战,那么根据约定俗成的规则,在场的人便是决斗的见证者。敌人的犹豫不决给了里昂退后重整的机会,没有当场被十几根长矛扎成血窟窿。

他像个受伤的兔子,单腿跳着回到了梅所在的位置,法师却不见了。经过一番紧张的四处搜寻,在徐先生身边找到了女孩,梅把手放到徐先生的脖子上。过了会,女孩又往海伦娜的位置爬去。

我可真是个好保镖,连明国皇帝的信使都保不住。更大的危机到了,敌人经过家主的反复催促和谩骂,已经朝他围了过来。

还有二十多个,里昂见约翰也站到了队伍的末尾,好吧,又多了一个。

别紧张,我对付过比这更恶劣的情况,那是在菲比住的村子里……

是啊,你好厉害哦,打的兽人落花流水。可你最后还是死了啊,没说错吧?我亲爱的里昂。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纠正了他,打破了里昂的自我麻醉。

“你是谁?”里昂厉声吼问。围上来的敌人摇头叹息,屠龙勇者临终时竟然被吓傻了。里昂算得上全帝国的偶像,沦落到这步田地,谁都不愿意看到。

敌人握紧长矛,对准了勇者没有保护的脖颈。

别害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亲爱的,就像以前那样。内心的细语温柔体贴,像是妻子站在家门口,迎接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的丈夫。

她张开手臂,将他拉入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胸口。女人特有的柔软和味道让里昂闭上了眼睛。

我不能睡……我不能睡……

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副飘在水面的油画,沉得越深便越难看清其上的内容,他的意识跌入了黑暗无比的湖底。

他再次睁开眼,只看到了来回走动的马腿,马蹄带起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里昂想要直起腰,可他发现自己是被捆着的,横放在马鞍上像个面粉袋。他扭头朝前看,见到了海伦娜的屁股。

“你醒了?”听见动静的海伦娜转身拉住缰绳,马停了下来。

“恩,能把我放下吗?”倒吊着跟女人谈话很狼狈,他的眼睛又对着法师的胯部,真够失礼的。难堪的姿势让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顶,非常不舒服。

一个女人哪里抱的动他,靠着梅全力协助,才把里昂放到了路边的草地上。

“为什么要捆我?”里昂扭过后背,向姑娘们展示束缚住他双手的绳子。

两个女人并不回答,只是瞪着眼看他,同时保持了令里昂深感受辱的安全距离。领教了女人的态度,他只好换个问题。

“你的伤怎么样了?其他人呢?徐先生呢?”里昂看着海伦娜法袍上的血迹,那滩嫣红从胸口延伸到腹部,然而她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海伦娜不理他,继续瞪大了眼睛把他从头看到脚。旁边的梅小声叹了口气,算是回答。

“你们怎么了?”里昂忍受不了被当成敌人的待遇。

“不如说说你怎么了?伍德先生,还想得起来吗?”海伦娜板着脸说话,口气公事公办。全没了半天前那种任性使气的随意,里昂觉得大小姐变得非常陌生。

他也不习惯半坐着被人俯视,于是打算站起来。大小姐立即用法杖的尖端指向他,梅的反应不大,可她手里也有一把明显是拣来的剑。

都把我当敌人了?他苦笑,左腿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也使他看到了腿上新缠好的绷带。她们还在照顾我,里昂稍微放松了点。

“这里不安全,换个地方再说吧。”大脑一片空白,里昂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记得跟约翰的决斗。四周的景色仍然是跟遇袭时别无二致的林荫大道,要是再来一次,两女一男怎么顶得住。

“在你做了那种事后,我怀疑还有谁敢来送死。”海伦娜又凑近了点,“你真一点都记不得了?”

“记得什么?!”里昂发火了,他腿上有伤,头疼的厉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自己拼死保护过的人却把他当敌人对待。

海伦娜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看样子就要用法杖砸他了。

“伍德先生,你用女人的声音又笑又叫,只靠双手就把袭击我们的人杀了个精光。”一直保持沉默的梅插了进来,“其中有不少人,都被你撕成了几块……”女孩多半是回想起了血腥的场面,她捂住嘴跑向不远处的一颗小树,对着草丛干呕。

“像个女人……”里昂本想说怎么可能?但是很不幸的,他逐渐想起来了。

“慈悲,发发慈悲啊大人!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和老婆。”一个公爵家的士兵倒在地上,恐惧使他无法动弹,生存的本能又逼着他求饶。

我丢下了剑,那把破铜烂铁沾了太多的血,早没法用了。于是我伸出双手,抱住了那人的脸,“嘘,嘘,别害怕。”我是笑着说的。一点点,非常缓慢的,我把他的头从身前扭到了背后。我爱死这个动作了,光是听着颈椎折断的“喀嚓”脆响,就令我放声狂笑。

我丢下了这具尸体,又走向了另外一人,他是约翰。那个男孩被我砍断了腿,正努力爬向树林,在路上留下了两条鲜红的印子。我踩住他的后背,不停的用力,感受到脊椎骨在靴子下变形,断裂。

我杀光了他们,一个不留。

里昂呆住了,他无法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勇者低下头,我是个怪物!他不敢看同伴,但他很明事理。里昂阴沉的说:“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没人上来,里昂用力闭上眼睛仰起了脸。

“动手啊!”他大喊,热泪从他脸颊滑下。

地狱最终还是来找我了。

对不起,小娜,艾米。

对不起,我的孩子……

他听到了吟唱咒语的声音,里昂挺起胸膛,准备接受即将终结他生命的魔法攻击。

再见了,这个世界。

第八十六章:一个温暖而又充满爱意的二人世界

阿什莉瞪大了眼睛盯住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河面,要从地面浓密的雾气中找出移动的生物很困难。但她饥饿难忍,爱人也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魅魔绝不能空手而归。猩红色的河水泛起了涟漪,是长颈龟上岸的信号。

赤红的太阳投射出的光线犹如火烤,令魅魔难以承受。但血河两岸植被稀少,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而长颈龟虽说有着尖牙利齿,胆子却小的可怜,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潜回河底,她非得等待不可。黑色的皮翅上下摆动,给了她滞空的动力。

第一只巨龟爬上了河岸,在它的带动下,同类们蜂拥而出,脱离了藏身的血水。松软的红土被扒的到处都是,雌性长颈龟钻进了泥坑,开始产卵,雄性则在一旁守卫,巨大的体型和长度夸张的脖子,能吓退大部分捕食者。

可惜并非全部,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上俯冲而下,抓住了一个体型较小的雌龟。在它的伴侣反过来之前,魅魔皮翅带起的灰尘遮挡住了守护者的视线。阿什莉趁机飞远了,乌龟太重,她只能贴地飞行。

长颈龟还在产卵,乌龟蛋掉的到处都是,阿什莉看着散了一地的蛋黄,觉得很可惜。丢两个到锅子里,就是一顿不错的早餐。雌性巨龟转过了蛇一样的头部,爬虫类的眼睛凶狠的瞪着它,它张开了嘴,露出了一口尖牙和分叉的舌头。

魅魔扇动翅膀迅速爬升,在被咬到前丢下了长颈龟。她心满意足的看着猎物越变越小,重重的落在了尖利的岩石上,溅起了一朵血花,摔的四分五裂。

阿什莉仔细的将长颈龟的残骸收进了包里,血腥的味道使她唾液大量分泌,但她忍住了。

爱人还在家等呢,一想到他见到新鲜食物的表情,魅魔便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已经有一段时间找不到活着的猎物了,只能靠着她捡回来的动物尸体将就。

温暖的小窝,爱人的期待,魅魔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阿什莉强有力的大腿猛地一蹬,脱离了地面的束缚。她冲向天空,化为了血红色世界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里昂,亲爱的,看看我带回家什么了?”她兴冲冲的掀起了岩洞口作为遮挡的兽皮,洞里却没人。

“亲爱的?”装满骨肉的包被丢到地上,魅魔找遍了这个小岩洞的每一个角落,连当作床的兽皮都掀开了查看。

她的爱人消失了,再一次的。

魅魔走出洞穴,俯视脚下刀削斧凿的山壁,想不明白里昂究竟怎么下去的。为了两人的安全,也为了防止里昂一去不返。魅魔特意在峭壁上安了家,远离了她的恶魔同族。可里昂还是走了,难道我做得不够好吗?魅魔没有答案。她纵身跳进深渊,当接近底层时张开翅膀,减缓了落地的冲击。

她要给里昂收尸,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不能眼看着爱人成了野兽裹腹的食物。

尸体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一连串的脚印。垂头丧气的阿什莉又来了精神,她扬起头嗅着眼前的血雾,在腥臭的气息中找到了里昂的味道,男人的气味比异性恶魔好多了,她深有体会。阿什莉冲进血雾,很快找到那个踉踉跄跄的背影。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不能自已,阿什莉没收力就扑过去,直接把里昂压到了地上。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外面多危险不知道吗?”没等里昂回答,她已把嘴唇贴了上去。

岩洞里有她捡回来的花草,凡间的事物在魔域深渊中都会有稀奇古怪的复制品。为了照顾里昂的观感,她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挑了些造型相对正常的。悬在兽皮床上的画,是她找小恶魔商人买来的,货真价实的凡间出品。

其实只是一副很简单的风景画罢了,只看用力过猛的线条,糟糕的景物布局,也能知道画师的水平。画上描述了一条洒满落叶的林荫道,金黄的色调在以红色为主题的地狱里非常罕见。他看了无数次,仍然百看不厌。魅魔背对着他,棕色的头发,纤细匀称的体型,皮翅和利爪早没影了。她在搅动炖锅,火苗在锅子底下翻滚着,都能闻见肉汤的香气了。魅魔要求里昂叫她阿什莉,她的厨艺很好,人也长得漂亮,对落魄的大英雄无微不至。如果是在凡间的话,她会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然而这里是地狱啊……一个连罪人的灵魂都不再涉足的绝境。

“让你久等了,亲爱的,来吃饭吧。”魅魔把碗碟摆到了餐桌上,鬼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家具,里昂也懒得关心。一个死人想那么多干吗?

他至今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再次感到饥饿和其他一系列的生理需求。囚禁他的狱卒并未杀死每一个陪过他的魅魔,有不少都趁机逃走了。但等他被丢进了荒野,阿什莉是唯一回来找他的。魅魔任劳任怨的照顾着他,成了他在地狱生存的依靠。

里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死了会被罚进地狱。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一度得过且过,有机会了就到荒原里乱逛,希望被某个可怖的恶魔或者野兽杀死,结束这段痛苦的经历。

直到今天,他又重新找回了目标。

“我见到我儿子了。”碗里的汤很烫,他用勺子搅着降温。

魅魔显然没注意听,她正托着下巴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里昂,眼里满是爱意。

“我见到我儿子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阿什莉把碗推向他,劝他多吃点。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见到我儿子了!”里昂一拍桌子,碗里的汤溅到了他手上,奇怪啊,肉汤明明冒着烟,却一点都不烫手。

“快喝吧,好不容易找到的。”阿什莉又劝了一句,无视他粗鲁的举止。

“你听我说!”

“快喝吧。”

温柔和激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持续了很久。

“他疯了。”梅用树枝戳着里昂,大英雄没一点反应,继续专心致志的扮演着两个角色,无论是男高音还是女低音都非常完美。梅更喜欢听那个女声,即使身为女性,她也觉得很有吸引力。

“他没疯!”异邦人竟敢否定帝国的大英雄,把海伦娜气得够呛。里昂表现的疯疯癫癫,她反而轻松了不少。好歹不是被恶魔附身,更像是个受不了刺激的战争老兵。这样的人,全国到处都是,身为见多识广的法师,她当然知道了。

她把手上的圣水摇匀,就这么一小瓶无色无味的液体,牧师竟敢跟她,一个衣服上还沾着血的姑娘收了两个银币!海伦娜默默的记下了这笔账,等回了都城一定要让父亲,维克托公爵阁下去找主教好好聊聊。

希望你真的不是个恶魔,海伦娜走到里昂身边。勇者的家庭戏大概进行到了某种女士不宜的情节,他仰起头做出了亲吻的姿势。海伦娜贴的太近,差点被他啃到胸部。大小姐又羞又恼的把圣水全部浇在他脸上,巴不得烧死他才好。

除了一声“你干吗?!”的质问,姑娘们什么都没得到。

第八十八章:爵士的精灵侍从

精灵已经是第三次走到马车边了,她刻意将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法师身上,艾米莉的反应则是抬起那本既厚且重的法术书遮脸。这是她犯的一个错误,克里斯蒂娜干脆站住不走了。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艾米莉最终坚持不住把书放回了膝盖。

“难道只有我在担心鲁比吗?”精灵话里有话,她转向桑切斯,充满了指控的意味。

她说的没错,尽管到晚上了鲁比都没回来,本该出谋划策的法师们却神色如常。玛雅倒是有点坐立不安,但她只是个修女,没有单独行动的能力。

得有人做点什么,眼见没人理她,克里斯蒂娜干脆一件一件的往身上穿盔甲。在她的想象里,鲁比已经被人抓住,甚至更糟,不能再等了。

弗林特狠抽了一口烟斗,呛人的烟雾从他被胡须盖住的嘴里喷出。离他最近的艾米莉把书本当作大号扇子,驱赶着飘过来的白雾。法师尽了最大的努力不想吸进矮人烟草,可仍旧被呛的连连咳嗽。

“冷静点,丫头。”矮人磕掉烟灰,本想再装一锅。艾米莉向他展示了能杀人的眼神,弗林特只得作罢。

“这里的人中,你应该最清楚突厥人的行事风格。”弗林特说的没错。玛雅和她的同胞呆在地下,人类里年纪最大的桑切斯也才四十岁出头,在突厥人上次入侵时还是个毛头小子。

而她克里斯蒂娜,已经作为骑士团的随军修女上了战场。

“所以我才着急!”精灵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她扣好臂甲的皮带,再搭上了两片胸甲,后背冲着艾米莉,“帮下忙,艾米。”

“遵命,我的大人。”艾米莉怪腔怪调的扮演着克里斯蒂娜从未有过的侍从。法师先将她被盔甲压住的头发拉出来,再扣紧了皮带。

不管孤儿是否自愿,成年后都要为教会服务,以此偿将其抚养成人的花销。当这个貌似合理的规矩遇到了克里斯蒂娜,可是害得不少教会人士抓破了头。

人类搞不清楚精灵的成年日期,只能从手头的资料了解到是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她母亲一死,克里斯蒂娜就成了这个国家唯一的高等精灵,皇帝一家子打定主意要把她召进宫养起来。那段时间孤儿院门前总停着一辆马车,随时准备接走克里斯蒂娜。

彼时的大主教为人死板,认定了教会才是精灵的监护人,所以克里斯蒂娜未来的生活也得按照教会的规矩来。若非如此,现在的克里斯蒂娜很可能会在皇宫里当一个花瓶女诗人,作为皇族生活的点缀。在某一天被嫁进一个大贵族的家里,生上一堆尖耳朵的半精灵孩子,了此一生。

无论如何,少女时代的克里斯蒂娜成为了一位修女。大主教为了表现信神不信皇帝,绝不像凡间权威低头的强硬作风,特别安排精灵修女进了骑士团。他本意到底如何,因为其人的离世已无从知晓。但客观效果上看,的确让精灵卷进了对抗异教徒的血腥战争。

初次面对生离死别,她紧张的无法把祷词念通顺。床上躺着的伤兵都快死了,她却连最后的安慰都给不了他。

军队中的牧师永远都不够,普通的士兵就送进后方的大帐篷里等待,能施展医疗奇迹的牧师要优先照顾受伤的骑士。在牧师忙得过来之前,全靠修女帮忙包扎和祈祷了。

这人抬进来的时候还能说话,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不可避免的在看见精灵后眼睛一亮。他的伤在腹部,被一杆长矛戳了个洞,焦急的战友为了能把他抬回来,又拔出长矛,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二次伤害。但如果有牧师或者老资格的修女在场,都能救他。

可他身边只有克里斯蒂娜,一个刚刚学会不在伤兵面前呕吐的新晋修女。

克里斯蒂娜给他缠上绷带,用湿毛巾擦干了他额头的汗,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伤兵渐渐没了力气,不再对她笑,也说不出感谢的话语。

我还能为他祈祷,克里斯蒂娜解下脖子上的圣母像,学着高阶修女的样子缠到手上,闭着眼默念祷词。

“姑娘……”亏得她的尖耳朵,才能听见呢喃一般的微弱声调。

她睁开眼,伤兵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不明所以的精灵修女弯下了腰。沾血的手指触到她的脸颊,伤兵满足的笑了。手跌回了原位,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克里斯蒂娜呆站好了一会,才想起用手去帮助他合上眼。

外面传来的尖叫打断了悲伤的沉默,精灵提着长及地面的修女袍跑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突厥兵,异教徒作战神出鬼没,胆子极大,几十个人就敢组成掠夺队四处流窜。把骑士团的防线渗透的千疮百孔。当成临时医院的营地是大后方,竟然也被误打误撞的找到了。

留守的卫兵只有不到十人,在能拿起武器前,就被射死了一半还多,突厥人不下马也能使用弓箭。异教徒见到了躲进帐篷寻求庇护的修女,狞笑着跳下马。还活着的卫兵寡不敌众,很快死伤殆尽。禽兽与猎物之间没了阻碍,灾难就要发生了。

“别过来!”精灵从地上捡起一杆长矛,挡在帐篷前。志在必得的突厥兵最少有三十人,拿起武器反抗的女性只有她一个。

风吹掉了她的修女头巾,暴露了白金色的长发和尖耳朵,突厥人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经过一阵短暂的交头接耳,最前面的人丢下武器,腾出双手意图生擒她。

孤儿院的环境不是天堂,仅仅强过流落街头,孤儿们时常为了多吃一点发生冲突。聪明的孩子早就发现,不抱团便打不过克里斯蒂娜。精灵的动作快如闪电,相比之下,人类的反应总是慢了那么一点点。

但战场并非孩子打架,不下杀手可是要吃亏的。她第一击是朝着对方的肚子,而非攻击没有防护的脖颈,挂着一脸色情狂表情的异教徒哀嚎着退到了后面。她又朝着旁边的人戳,那人嬉皮笑脸的跳到一边,像是在逗小孩玩。克里斯蒂娜以普通人绝对达不到的速度,在一瞬间完成了收回再刺出的动作。

异教徒惨叫一声,他的胳膊挂了彩。

既然见了血,其他突厥兵便不再抱着调戏女人的态度,他们一拥而上,几双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精灵的长矛。克里斯蒂娜慌了神,不明智的去跟男人拼力气争夺长矛。一个突厥人趁机绕到了背后,把她拦腰抱起。

精灵全力挣扎,又踢又叫的,惹得异教徒狂笑不止。

除了必要的捆绑之外,突厥人没怎么碰她,把她手脚捆住后就丢在了地上。也不是没人想要动她,但都被带队的头目严厉喝止。可惜异教徒并没放过帐篷里的人,躺在床上一息尚存的伤兵被杀光了,修女则被扯掉了袍子推到地上……地狱般的惨景让精灵目眦尽裂,愤怒到全身都在颤抖,到了最后,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的意识飘离身体,记忆也成了空白。

“嘿,你有没有受伤?听得见我说话吗?“穿着白色罩袍的人在她身边蹲下,说着熟悉的语言。她想要回答,嘴巴却动不了,只好继续维持着呆滞的状态。她觉得如此这般便会很安全,一旦醒过来,就要接受同伴在眼前凄惨死去的现实。

“可怜的女孩,被吓傻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声音。

“她算运气好了,突厥人没舍得动她,可能是打算绑回去献给苏丹。“前一个声音接着说,他停顿了下,压低了嗓子,”不知道你看过那边的帐篷没有,唉,天杀的异教徒。“

两个士兵又陪了她一会,见精灵还是没反应,只好摇着头走开了。她就这么坐在青草地上,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

要不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阳光,还不知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精灵往边上挪了一点,她的修女袍湿透了,需要温暖。至于来人说了些什么,精灵懒得关心。

“姑娘,泰勒爵士在跟你说话呢。“虽然是责怪的口气,可这人的动作却是解下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赖利,别打扰修女了,去给她找个牧师吧。“

那人又塞给精灵一个水囊才离开。她木然的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逐渐回过了神。精灵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叫住了爵士。

泰勒爵士示意正在指责精灵唐突的赖利先停下,“说吧,姑娘。“爵士对精灵女孩也来了兴趣。

“我能像你这样当个骑士吗?“克里斯蒂娜幼稚的问题让周围的男人笑弯了腰,泰勒爵士涵养很好,他只是微笑。

“你得先找个骑士给他当侍从。“看在精灵死里逃生的份上,爵士多了点耐性。

”那我给你当侍从,可以吗?“精灵脸上恢复了点血色,已经能注意到别人的脸了,于是她赶紧补上了称谓,“大人。“

“我不收女人。“这话说的理所当然,都不需要再进一步指出精灵不是贵族出身了。

“凭什么?“精灵梗着脖子对上了泰勒爵士,”而且我不是女人。“

又是一阵大笑,她等着面前的男人笑完,有人都笑出了眼泪。

”我是高等精灵。“克里斯蒂娜耍着小聪明,利用了泰勒语言上的漏洞。

爵士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精灵,转过头跟身边的赖利说了几句,卫队长的眼睛越瞪越大。但服从命令是他的习惯,卫队长严肃的点了点头。

“克里斯蒂娜,是吧?“爵士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语气变得严厉。

“是的,大人。“

“跪下。“

“恩?“精灵一时没法理解。

“不服从命令可不是个好的开始。“爵士扳着脸。

精灵犹犹豫豫的跪下了,又被赖利纠正了姿势,改为像男人那样单膝跪地。当晚,在与骑士团履行完必要的手续后,精灵就跟着泰勒爵士,回到了他的城堡。

想起老爵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她还会微笑。

而对突厥人,精灵只有刻骨的仇恨。

某些方面,她比帝国的大多数公民更像个人类。

第八十九章:死者的夜晚

等着艾米莉帮她弄完胸甲扣带,克里斯蒂娜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戴头盔了,她又要求法师把她的头发扎成马尾。艾米莉梳着精灵的头发,嘴上抱怨个不停,她当然知道精灵缠着她干这干那的目的。拖到最后肯定是要拉着自己一起去,真是难逃一劫啊。

我怎么就认识这么一个爱管闲事的女人,法师无可奈何,又不敢告诉圣骑士鲁比是个恶魔,单枪匹马就能杀光突厥人。她左手固定住精灵的金发,右手摸出了一根红色的丝带。

克里斯蒂娜站起来左右晃了晃,又伸手摸了下,对这个发型的牢固程度感到满意。

”再等等吧,克里斯蒂娜小姐。“黑袍法师实在看不下去了。精灵上串下跳的反应把他衬托的像个不管“妻子“死活的烂人,事实上明明是突厥人更危险才对。

“鲁比没问题的。“这句话得到了艾米莉的积极响应。那么晚了,除了要重新温习法术,她还饿着肚子呢。

“你们知道现在那个营地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吗?“精灵指着远方,在这个位置上,能隐约看到突厥人点起的篝火。

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括艾拉斯卓,大家一脸的莫名其妙。只有矮人脸色阴沉的起身,摇晃着双腿,尽可能快的把身体调整到能应付战斗的状态。

“他们会钻进帐篷里,强奸白天抓到的可怜女人。“精灵说完,又把盾牌绑好。她握紧拳头,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我们怎么能坐在这儿,任由那些禽兽为所欲为。“

“走吧,丫头,让我们好好大闹一场。“矮人站到了精灵身边,几十年来他一贯如此。

艾米莉早有思想准备,她太了解老友的性格,法师整理了下坐皱的袍子,挨个检查口袋里的施法材料。玛雅学着圣骑士,把她的小盾牌绑到了左臂上。艾拉也低头在马车里翻捡着她白天缴获的武器,黑暗精灵挥舞了几下突厥兵的弯刀,寻找合适的重心。

”我有自己的仇要报。“见别人都看着她,艾拉解释,用的是帝国语,“那里面也有伤害过我的男性。“

“你是说黑暗精灵?“桑切斯懒洋洋的靠在垫子上,对圣骑士的急迫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艾拉的话让他立刻直起了腰。

“对。“艾拉逐渐适应了地表的社会规则,不再把人类男性看作低人一等的奴隶。

桑切斯走到了最前面,要不是体力跟不上他都要跑起来了。鲁比或许能杀掉上百个突厥人,但黑暗精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要是遇到一个法师又没有他帮忙……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希望鲁比还没有动手。但圣骑士又说“他们强奸那些可怜的女人……“

“能走快一点吗?“桑切斯扭头催促。鲁比被法术打倒,又被一堆突厥人糟蹋的画面栩栩如生,他的脑袋都快炸了。

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按照她的想法来,魅魔天生便对男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使她刻意隐藏,这种针对性过强的诱惑依然很要命。像艾薇那样的混血种,只能靠外表的色相引诱男性,与普通女性没太大差异。

而鲁比,光是闻着身上散发的味道,突厥人都快要失控了。他轰走了同住一个帐篷的人,把鲁比丢到床上,衣服都不脱就迫不及待的压上去。他没能如愿在鲁比身上着陆,魅魔用食指撑住了他,突厥人心脏的位置多了个血洞。

鲁比被气昏了头,只忙着杀人,没顾得上去捂嘴巴,受到重创的人理所当然的发出了一声惨叫。要知道帐篷外面可是围着一堆等着轮到自己的看客啊。突厥兵争先恐后的闯了进来,一团团的血雾接连爆起,地上又多了五具尸体。

魅魔没想那么多,她简单的扯下床单,盖住了尸体。在掩盖痕迹的过程中,又注意到了身上的血迹,她只得扒下死人的衣服穿,好歹没沾那么多血。等她收拾好,才掀开当作门的动物毛皮,又被另一个突厥人盯上。急色的异教徒忽略了太多本该注意的因素,拉着鲁比进了自己住的帐篷。

在遇到真正的对手之前,她已经杀光了小半个营地的敌人。

突厥人的军队靠烧杀抢掠来维持战斗力,这成了致命的短板。到了晚上,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便会集中到了享用战利品上,只有少数抢不到东西的窝囊废才会被派出巡逻。这些人一边咒骂着不公,一边踏进了地狱。

弗林特用突厥人的皮衣擦掉了斧刃上的血,这死掉的家伙是最后一个被杀的,侥幸躲过了从暗处飘来的几双发亮的眼睛,和随之而来的兵刃。他放弃了逃跑跪下求饶,艾拉一言不发的抹了俘虏的脖子。没等圣骑士说话,玛雅就先发作了。黑暗精灵朝彼此飞快的打着手势,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比划了好半天后,玛雅垂下肩膀,算是默认了。

“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都是生活在地底的种族,矮人对黑暗精灵的手语很感兴趣。

“她说,男性把被抓到的女祭司送给人类当礼物。“玛雅看了一眼同胞,她用脚挨个去踢地上的尸体,发现全都死透了才作罢。

“像她这样至死不从的,就砍断手脚,丢进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洞。“玛雅艰难的把话说完。

“你们只靠手就能表达这么多意思?“矮人深表佩服。

玛雅恨不得当场给矮人一钉头锤,自己的种族在地表居民眼里十恶不赦,所以无论被做什么都是活该吗?

等接近营地边,又遇到了新的困难。突厥人沿着帐篷挖了道壕沟,只留下一块木板作为通行的依靠。旁边站着的看守可没睡着,发现异常随时能抽掉木板。壕沟又宽又深,谁都不可能跳的过去。

以前像这种情况,都是让里昂用弓箭的。她又想起了里昂,分别的日子越久,她越是想念,哪怕对方是个撕毁婚约的负心汉。

不,不是负心汉,是玩弄女性感情,活该下地狱的人渣败类。精灵对里昂的思念总是终结于一段诅咒,如此周而复始,每天都玩不腻。

艾米莉比她成熟多了,法师要花很多心思在钻研法术上,没太多闲工夫围着男人打转。况且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短命的人类永远比长寿的精灵更加实用主义。念完咒语,她对着远处的守卫轻轻一划。究竟是白沙先落地,还是法术对象先睡着,这个问题困扰了艾米莉很久。

踏过木桥,负责看守的突厥人睡得横七竖八,尽管玛雅有言在先,艾拉还是给地上的倒霉鬼补了刀。修女无力阻止,只能用今晚可以拯救更多的人来自我安慰。圣骑士走在最前面为队伍开路,没留意后方的争执。见识了她之前说话时的神态,玛雅怀疑她就算看见了是否会像自己一样去关心。

突厥人的帐篷设置的乱七八糟,大多数帐篷还亮着灯。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撇到了脑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她所说……

“放手啊!“

“救命!“

“爸爸,爸爸!“

听觉比人类好,并不总是好事。女性痛苦的呻吟如同晴天里的惊雷,直接撞进了她的耳朵,弄得精灵头晕目眩。这样凄惨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营地,她已经分不清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当着伙伴的面,一身白甲的圣骑士跪倒在地,捂住了耳朵。

她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帐篷边,除了缩成一团,她什么都做不了。克里斯蒂娜修女只能眼看着那帮人形兽类干着与恶魔并无二致的勾当。

修女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默念着安神的祷文。玛雅也能听见帐篷里的吵闹,情绪同样受到了严重影响,迟迟不能集中精神。

相对免疫的只剩下两个法师,矮人,以及不在乎人类死活又满脑子复仇念头的艾拉了。

“只能请你们为我再做一次担保了。“桑切斯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不待回答就念起了咒语。黑袍法师早有准备,但他真的不想这么做。

黑袍法师在今天遇到的每一具尸体上,都洒下了磨碎的黑玛瑙粉末。上午杀掉的突厥骑兵是指望不了了,距离太远。但下午被鲁比干掉的突厥人可是在法术的有效范围,刚才遇到的巡逻队也能用。

桑切斯闭上眼睛,感受到了那种奇特的拉拽感,法术生效了。

双眼无神的尸体摇头晃脑的通过了木桥,聚拢到桑切斯选好的位置。艾米莉脸色发白,她尽可能不动声色的挪到了弗林特后面,即使矮人的身高不足以遮挡她。弗林特往地上吐着口水,表达了他对亵渎死者的观感。

艾拉站在原地不动,身为黑暗精灵,她见识过也亲手干过不少坏事,区区一堆死人吓不倒她。

等桑切斯再次睁开眼睛,只剩下黑暗精灵还陪着他。法师苦笑,他早习惯了。被人们排挤,质疑,乃至迫害是黑袍法师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是为了一个正确的目的,使用的是敌人的尸体,亡灵法术依然如此不堪入目。

前进吧,我的士兵们。他排除杂念,专心致志的操纵这批从死神手中强行扣下的亡魂。

死掉的突厥人停止了游荡,朝着那些灯火通明的帐篷发足狂奔,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他感应到了身后的凝重,桑切斯转过脸,圣骑士就在不远处看着他,手按在剑柄上。

“你能再为我给大主教写一封信吗?小姐。“

克里斯蒂娜没有回答。

第九十章:一尊石像

不是没人召唤过恶魔来干点它们最擅长的事破坏与杀戮。但这些人要么家破人亡,要么成为历史书中缺页的部分,后事如何只能靠人自行想象。比起他那些下场惨烈,名声败坏的前辈,桑切斯可就保守多了。他既不图财富也不羡慕权力,召唤恶魔的目的很单纯。

鲁比是来当妻子的,她整日陪着个脸上有胎记的书呆子,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只有桑切斯接待病人的时候才能接触到几个人。家里蹲的后果很严重,她压根没有披着人皮战斗的经验。

人类的身体限制太多,鲁比又习惯了用自身去搏斗,导致不止一次听到骨头发出即将折断的响声。很多时候眼睛看见,动作却怎么都跟不上。认识到人类的局限性,魅魔捡起了突厥人的武器。可敌人越聚越多,她冲不出去了。

她真想变出翅膀,飞走了事。然而激烈的搏斗吸引了不少被抓来的难民,俘虏可怜巴巴的等着鲁比制造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奇迹。鲁比还记着桑切斯的嘱咐,她不能在有这么多目击者的情况下变回恶魔的形态。

总不能对被抓来的帝国难民出手吧?心里一有了顾及,魅魔束手束脚,终于引来了她一直担心的法师。

第二个帐篷里很快没了动静,突厥人偶尔也会遇到敢于反抗的人,所以他们意识不到面前这貌似柔弱的女人的厉害,只能前赴后继的死在她手上。鲁比掐着突厥兵的脖子,把他放下的同时顺便捏烂了他过大的喉结。她现在谨慎了些,没溅上太多的血。魅魔舔着手指,她喜欢上这种办法了。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引诱突厥兵到人少的地方再挨个杀掉。她乐观的计算了一下,这样到天黑,就能杀光一整个营地。

哪里都有懦夫,突厥人也不是全民疯子的杀人狂。一面倒的局面催生了畏缩不前的胆小鬼,他干了一件令同伴不耻,却无比正确的事情,溜出去找求援。有了全副武装的援兵加入,战场便不再限于狭小的帐篷,对面仗着人数优势把鲁比围在正中间。魅魔左手弯刀,右手长矛,连人带盔甲的砸翻了不少人。魅魔凶狠的战技吓到了对方,鲁比走向哪边,哪边的突厥兵就向后退,不再跟她交手,但包围圈始终不散。

既然一时冲不出去,鲁比索性停在原地,慢慢调整呼吸。她的外貌并非简单的幻术障眼法,而是改变了生理结构的转变。虽然力量和反应速度比普通人强很多,但归根结底,她目前只是个人类女性。

包围圈分开了一道开口,走进来的人比绝大多数突厥兵都矮,跟鲁比身高差不多。等他扯下了斗篷,就暴露了自身的种族,一个穿着深色盔甲的黑暗精灵。他自在的活动着手脚,看起来也适应了日光,不像地洞里被解救的女黑暗精灵。鲁比以一个战士的眼光去观察对手,她在深渊魔域已经做过无数次。

体型并不能决定一切,鲁比在成为桑切斯的床伴前,可是靠着真本事才在地狱里活下来的。

包围圈扩大了好几倍,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弧。突厥兵等着一场好戏,不少人环抱双手神态轻松。见黑暗精灵拿着一杆短矛,鲁比也丢下了弯刀,这种单面开刃的武器她本来就用不习惯。

“能跟我凯诺思武技长过招,是你的荣幸,人类。”黑暗精灵的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傲慢。她遇到的每一个精灵都是这样,不管黑皮白皮,统统鼻孔朝天,眼高于顶。

还把我当成人类,就是你的死因。鲁比懒得答话,抬手就往前刺,黑暗精灵显然没料到她的反应,情急之下只能用矛杆拨开。第一次凭着速度,第二次攻击就是纯粹的蛮力了。鲁比反手横扫,靠着这招她杀了不少突厥兵,盾牌和刀剑,都挡不住她野蛮的力道。

黑暗精灵没去硬挡,他做了个高难度的动作,仰面后倒避过了这一击,在鲁比来得及收回武器之前,黑暗精灵早站起来了,顺手抬起短矛向她肚子上戳。

魅魔后退了两步,单手抡起长矛再次横扫,矛尖重击了黑暗精灵的肩膀,要不是有盔甲保护,他左边的胳膊就用不成了。

这下轮到黑暗精灵后退了,他红色的眼睛睁的很大,显然是被魅魔狂野的打法吓到了。再打下去,也许鲁比会赢吧,她没法知道了。一只纤细的黑手从看热闹的人群中伸出,指向了魅魔。随着沙粒一颗颗落地,她的眼皮也跟着下沉,鲁比头一歪差点倒下,只能拄着长矛维持平衡。

黑暗精灵趁机攻上来,枪尖瞄着鲁比的胸口。催眠术对人类很管用,但遇到稍稍有点魔法抗力的种族,就不太好使了。

她单手抓住了气势汹汹的短矛,坏笑着把黑暗精灵拉近,干脆利落的用头槌终结了对手。黑暗精灵软绵绵的倒在她脚下,眼见救兵这么容易就被眼前的女人打倒,突厥人被吓傻了,没人敢上前一步。她随便挥了两下长矛,矛尖在人堆中引发了海水退潮般的反应

鲁比志得意满的举起长矛,打算做个了解。如果把他用枪尖挑起来,这群蠢男人肯定会尿裤子吧?魅魔笑着刺出长矛,却发现动弹不了。一股麻痹感逐渐从脚下延伸到腰部,再到胳膊,鲁比眼看着手臂蒙上了一层沉重的灰色。她吃惊的长大了嘴,连这个姿势都没变,就成了一尊表情被凝结的石像。

堂堂圣骑士竟跟死人并肩作战,这是对她信仰最大的侮辱。但克里斯蒂娜按耐不住她的怒火,从帐篷里窜出来的突厥人没几个是穿好衣服的,里面的姑娘更是赤身。眼看着几十年前的情景再次重现,她咬牙切齿的拔出了符文剑。白甲的圣骑士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沉溺在回忆中的精灵少女,到处都是她的仇人,碧绿的眼里只有血红。

这个突厥人没来得及穿裤子,手上拿着把弯刀大吼大叫,看样子是想指挥抵抗。克里斯蒂娜从上往下,把长剑劈到了他头上,像是在砍西瓜。当他的头盖骨炸开后,就更像了。血和脑浆溅到了她脸上,精灵无所谓的抹掉。

又一个突厥人连滚带爬的从帐篷里跑出来,里面传出了咀嚼的声音,垂死的挣扎踢翻了油灯,帐篷被点燃了。再次出现的是一个的女孩,她见到了这身白甲和显眼的金发,哭着抱住了圣骑士的腿。

克里斯蒂娜低头俯视泣不成声的受害者,一把将女孩推开,因为她挡路了。从活死人口中逃生的突厥人腿软的站不起来,他瘫在草地上,抬起一只手想要保护自己。圣骑士踩住他的大腿,一剑戳下去。精灵冷酷的扭动剑柄,将那颗心脏绞碎。

“丫头,冷静点!”戴着牛角盔的矮人试图跟上她的步伐,但精灵太快了。她专注于杀戮,对弗林特的呼唤充耳不闻。

“弗林特,去保护桑切斯!”艾米莉急了,满场乱窜的活死人全靠黑袍法师控制,一旦他的法术被打断,这帮死人也许会就地倒下,或者更糟,变成渴求生者血肉的恶鬼。到时候不止是突厥人,连被抓来的难民都要遭殃。

“快去啊,我会照顾小娜的!”艾米莉连拉带拽,总算把矮人撵回了黑袍法师身边。桑切斯早已进入了出神状态,把感官都放到了操纵死人上。稍有不慎,伤到哪怕一个难民,就是教皇点头,也救不了他。

克里斯蒂娜跟在死人后面,挥舞着她那把符文剑,圣骑士和活死人配合完美,就像收割小麦的镰刀,没一个突厥人能逃脱。其他人的存在都成了多余,精灵狂热的举动吓到了玛雅,作为一名转变了信仰的修女,她把大地之母的教条看得很重。

修女无法容忍圣骑士这么不管不顾乱杀一通的作风,她强行拉住了精灵。克里斯蒂娜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她,抬手就是一盾牌。艾米莉跑过去扶起修女,她看着老友的背影,比起死人,此时的克里斯蒂娜更像个怪物。

“想点办法,向你的神求助啊。”艾米莉见过不少牧师成功治愈失心疯的实例。

“泰拉也是你的神。”即使鼻子血流不止,玛雅也没忘记她的身份。结束了短暂的说教,她双膝跪地开始祈祷,身上渐渐冒出了飘忽不定的光晕。艾米莉放开了手,她对教会的那一套没兴趣,法师只是不想用魔法制服克里斯蒂娜。

这一片混乱中,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只有艾拉了。法师见她跑的飞快,突厥人无论死活都被她捅了几刀。

随她吧,要操心的事太多,艾米莉没精力再去管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黑暗精灵。

行进中的死人突然停下了,经过疯狂的原地转圈和自残后,逐个倒地,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剪掉了操纵木偶的丝线。幸存的突厥兵早被吓破了胆,争抢着还能找到的马匹,只想逃得越远越好。桑切斯提前中断了法术,借着死人的眼睛,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他非得亲眼确认不可。

伙伴们在营地的角落找到了黑袍法师,他抱着一个做工良好的石像哭得没了人声,跟石像放在一起的都是没来得及掩埋的突厥兵死尸。敌人逃的太快,顾不了那么多了。

等走近了,就能认出那尊雕像是鲁比。

艾米莉取下匕首,找了一具尸体划了一刀,又捏起一撮泥土。解除石化是个很简单的法术,她不明白桑切斯为何有时间去哭,却不赶紧施法。她正想叫痛哭流涕的黑袍法师让开,别碍事。

手中的黄土从指尖滑下,突厥人或许很忙,但他们走之前,仍然腾出手破坏了这尊血肉化成的石像。

桑切斯抱住的,只是鲁比相对完整的一部分。

第九十一章:寻找真相

一旦确认了里昂不是恶魔,海伦娜便没再捆他。比起一个有可能精神分裂的人,大小姐更关心如何答复明国的皇帝,告诉他徐先生半路上被人杀了。她不了解东方的统治者,只好请教同行。梅表示她也不知道,之后一路上都不再搭理海伦娜,多半仍在记恨被扇耳光的事。

东方人真有意思,她记得是梅把她嘴撬开,喂了她一粒圆形的药丸,等她再次醒过来,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她本以为两人能就此交个朋友,没曾想东方人只是跟她公事公办。

海伦娜看着梅三三走进了那面古老的铜镜,天知道她要多久才能回来,乃至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既然明国的皇帝只凭一卷写满字的纸就让人下跪磕头,那他多半不会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海伦娜如此推测。

没准他为了泄愤,会把梅给杀了也说不定。如果没法跟这帮遗民达成共识,令他们转身回国,那真不知道战争还要打多久。

听说边境省那边又出现了黑暗精灵?大小姐拄着法杖站在螺旋阶梯的顶端,说不清是这几千级台阶,还是错综复杂的事态更让她心烦。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她推开了一扇窗户,趁虚而入的新鲜空气里掺杂着些许的凉意,她拿出一根羽毛。

“海伦娜,亲爱的?”维克托公爵刚刚走出传送室,他可是个大人物,贵为法师之首的梅林也得抽出时间跟他多聊几句。

所以公爵阁下出来的有点晚,没来得及阻止宝贝女儿从窗口一跃而出,其他女法师就算了,可大家闺秀也这么干,成何体统?

恶作剧的满足感浮现在脸上,这一刻的她更像个成年不久的姑娘,而不是那个处心积虑要赢得战争,好为自己争取发言权的女人。

强劲的气流使她很难睁开眼睛,并掀起了她腰部以下的袍子。多数懒得走路的女法师悬空前便会施展法术,在缓慢降落的过程中始终严守防线,不给下面的流氓一丁点机会。

反正都这么晚了,有什么好怕的?她又享受了一小会自由落体的刺激,才念出了咒语。

“佛拉旦贴。”她施展了缓落术。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大小姐爱死这种体验了,从一个极致转向另外一个。

单腿着陆的姿势很是优雅,她的推测是对的,太晚了,法师塔前的广场早没了闲人。

“海伦娜?”

身后发出声音着实把大小姐吓了一跳。里昂坐在不远处的木凳上,旁边的街灯本该是点亮的,让这该死的偷窥狂没有阴影可躲。但战争时期,能省则省。

“你干吗?!”海伦娜脸涨的通红,她没立刻转身面对色狼,而是亡羊补牢的整理被吹乱的法袍。

“放心吧,我什么都没看见。”里昂安慰她。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这个问题问的太好了。

开场太过尴尬,流氓勇者和年轻姑娘都沉默了。

“是你要在我法师塔下等的,维克托小姐。”年长的人先开口,他没时间站在原地静候大小姐脸上的红晕彻底消散。

经过短暂的瞪视,海伦娜总算记起来了。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走出广场,到了月光都无法进入的小巷。

维克托公爵从很早以前,就不怎么干涉女儿了。但见到她和里昂一起消失在某条巷道里,做父亲的还是差点当场发作,直到他想起来那里住着谁。

公爵心里默默的向女儿道歉,登上了自家的马车。他已经很久没施展过法术,这种感觉即让他怀念,也令他无比疲惫,在马车启动前,公爵就睡着了。

她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雇几个利索点的佣人,她大概敲了十几次,木门才缓缓的打开,后面那个驼背的管家可能比这栋房子都老。

管家把他们领到了二楼的书房,海伦娜是自己推门进去的。别人都觉得老师很恐怖,她小时候也这么想,其实只要看习惯了那张脸,也就无所谓了。

战斗法师赫伯特西蒙,里昂当然认识了,在被一头龙重伤之前,赫伯特一直活跃在前线。

龙炎改变了他,就像每一个被严重烧伤过的人那样,生活从此变得与众不同。惨遭魔法与巨龙体液混合生成的火焰直接命中,他没当场融化已是牧师尽力而为的结果了。从那以后,歌手的曲子里少了个英雄,冷冰冰的高塔上多了阴沉的教师。

里昂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放大镜看书。只从这一面看,灰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都与普通的老人无异。老法师听见了动静,转过身对着徒弟露出了笑容。里昂克制着本能的厌恶感,也回以微笑。

十几年过去了,赫伯特的左半边脸逐渐愈合,不再那么吓人。但他左眼的位置是个黑洞,左边的头皮又长不出头发来,看着活像圣典插图里描绘的僵尸。海伦娜没里昂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大小姐拥抱了老师,赫伯特拍拍她的后背,显示了师徒之间良好的关系。

“请坐,伍德先生。”老法师朝里昂招手,里昂拉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椅子。

“不,不,请过来……”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赫伯特进一步的表述,他掏出手帕捂住嘴。海伦娜指着屋子中间的一个椅子,要里昂坐上去。

那不是把普通的躺椅,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有用来束缚人的皮带扣环,里昂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海伦娜又打了一次手势,这回带着不耐烦,可没有谁想成为一个独居法师的研究对象。

“请别害怕,伍德先生,如果你是你自己担心的那种东西,进门前就会被我的法术传送去准备好的牢房。”赫伯特收起了手帕,上面有血迹,“而不是在我的书房,面对面的聊天。”

那种东西?里昂当然担心了。翻遍历史书,哪怕是里,也找不到像他这样死了几年,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人”。

事到如今,圣水早没了说服力。他不怕死,如果真成了恶魔,那就该被消灭,他愿意束手就擒。但他不想被人当成一个吓破胆的懦夫。里昂看着那把椅子,一咬牙坐了上去。没人捆他,也没遮住他的眼睛,至少这是个好的迹象。

关键是,没一个人理他。

里昂在椅子上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抬起头,看见老法师指挥着小法师在一个案板上切来切去,海伦娜把剁成碎块的材料统统倒进一个石臼。桌子上摆着晒干的蘑菇,一碟牛油,一小碗紫色的……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番红花。

太好了,再来一盘香肠和酒,就是顿不错的晚饭。他靠回椅背,觉得肚子饿了。

里昂像女人那样说话,像疯子那样杀人的事,海伦娜瞒了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把梅拉到了一边,为了保证对方能听懂。海伦娜用的是精灵语,就这么连说带比划的,直到东方女人郑重其事的点头答应,她才松手。

面对质询的官员,大小姐把战斗过程说的含糊其辞,没人觉得有问题,一个女人嘛,被吓傻了很正常。里昂?他就是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会有人相信的。一个死而复生的传奇,由不得人们不信。

于是一场折损了全部的护送骑兵,把异国使者都赔进去的伏击,又成了他里昂传奇的一部分,想必将来会在酒馆传唱吧。

等事态平息后,海伦娜并未放任不管,她拉着里昂偷偷跑来找自己的老师求助,里昂真希望对得起大小姐的这份信任。

等待的时候真够久的,他无聊的再次抬头,刚好瞧见大小姐把一碗糊状物倒入水中,用力的搅拌。

是法师的吐真剂吗?一想起要喝下这么恶心的东西,里昂的胃里就有了不适的感觉。

然而并不是,海伦娜用一个滴管吸饱了那碗混合物,把液体滴进了自己眼里。感觉肯定很糟糕,看她皱成一团的眉毛就知道了。海伦娜闭着眼睛,由老法师牵着手带到里昂身边。

“好,现在跟着我念,埃特奥腾,盖尔,弥。”海伦娜很聪明,赫伯特只教了一遍。

“埃特奥腾,盖尔,弥。”她睁开眼睛看着里昂,里昂也看着她,两人无言的对视。法师先红了脸,她窘迫的笑了下。

除了青年男女之间必要的反应,什么都没发生。

“哦,对不起,我糊涂了。”赫伯特拍着脑袋,走到角落的柜子边,拉开了抽屉。等他再过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水晶球。

“这本来是个牧师的把戏,但考虑到伍德先生的特殊情况,只能由我们代劳了。”他把水晶球放到了从天花板吊下的烛台上,“所以,也需要道具的帮助。”

海伦娜又念了一遍,这次念的很快,不止是她,再这么互相看下去,连里昂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暧昧的空气一去不返,海伦娜的蓝眼睛改变了形态,连眼白都成了纯粹的金色。法师脸上浮现出了圣洁的光辉,他觉得像是被置于了泰拉本人的视线之下。

里昂无处可躲,他被看穿了。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别过头,赫伯特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绑住了里昂的四肢,这个椅子竟然还包括了固定头部的铁架。

里昂别无选择,只能任由海伦娜刺探他的灵魂,寻找他的本质。

第九十二章:一切都为了胜利

人老了不止是蜷缩进躺椅上,眼看着孙辈糟蹋多年积攒的家具,在跟儿女的互相厌恶中等待生命终结那么简单。过往岁月所积累的经验,会使人更容易察觉到一些兆头,变得敏感。他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看着走远的客人,也许是因为太黑的缘故,他们挨得可近了。年轻真好啊,赫伯特只有一半完好的嘴唇略微上扬。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导致了再正常不过的唾液分泌,而未能及时吞咽下去的液体刺激到了他脆弱的气管。

为了避免客人发现他的窥视,赫伯特放手让窗户回归原位。他掏出手帕堵住了愈演愈烈的咳嗽。等喉中的风暴平静下来,老法师都懒得去看,随手将染血的手帕丢进了木桶。

身体崩溃的速度超乎想象,能不能活过年底的地母升天节都是问题,可我还不想,也不能死啊……赫伯特扶着桌子的边缘坐了回去。像他这样的情况,有人会说,能活下来就要感恩。哼,好个感恩。让这些人来尝尝十几年不敢照镜子的滋味,再说大话也不迟。他拿起放大镜,继续因学生来访而中断的阅读。

这只是本普通的故事书,以为他没注意,海伦娜偷瞄过好几眼,赫伯特不怪她。法师的职业就是探求知识,需要好奇的天性。老法师拿起滴管,吸满了碗中的药剂。感谢海伦娜做了这么多的材料,省掉了他的麻烦。

赫伯特扬起头,将玻璃器皿中混浊的液体全部滴入了眼睛。用过很多次了,他并不觉得很难受,眨眼只是为了确保吸收。他拿起放大镜对准书本,念出了教给海伦娜的咒语,只是在末尾加上了几个音节。

书页上的字母不见,被类似于高等精灵的文字,但又截然不同的某种语言取而代之。一本黑暗精灵编撰的恶魔学著作,显出了它的真身。

必要的道具,一字不差的咒语,在那个宗教狂权力无限膨胀的黑暗年代,法师就用这种伎俩骗过了教会,保存了珍贵的典籍。他真心实意的想教给自己的学生,知识的价值在于传播而非私藏。但是……赫伯特摇摇头,翻到了下一页。

年轻一代的法师没经历过,便没有切肤之痛。怎么可能会明白知识并无黑白,只有分类的道理。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只希望终有一日能把这些知识传承下去,前提是自己能活到那一天。赫伯特又翻回了上一页,老去的生命和残破的躯体都是记忆力的大敌,但凡读到了书上关于施法的环节,只能反复的看。

虽说故意找了些又老又笨的佣人,但他仍然不敢冒险做笔记,这些内容泄露出去一星半点,连穿黑袍的待遇都不用想。

这就是我为魔法付出的代价吧,赫伯特集中精神,逐字逐句的默读着书上记载的咒文。

被海伦娜利用魔法看了个遍,又得到了赫伯特的亲口保证,他心情放松了很多。原来不是被恶魔附身,只是有点精神紧张。长年累月战火不断,对抗的又大多是些非人之物,像他这样的人全国多了去了。

随便哪个酒馆,都能找出一堆,没准有几个还是残废的。

他只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导致神志不清说话怪腔怪调,再顺手把敌人消灭了而已,比起那些杀了一家子,又自杀的老兵好多了。睿智如海伦娜大小姐,当然是能理解的,何况她替他瞒了下来,无形中便成了同谋。

大小姐需要他,当然不是那种需要啦……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所以当海伦娜多此一举的专门指出时,里昂觉得受到了冒犯。

“里昂……呃,伍德先生。”海伦娜停下不走了,再往前几十步便能离开这个月光都难以进入的无名巷道。听声音,公爵家的保镖早等在了外面,他们一定很无聊,才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笑话有那么强的反应。

“恩?小姐。”里昂能从海伦娜的称呼中感到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努力,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海伦娜身上时时刻刻重复着同样的行为模式。

世家大族的成员无论男女,都有类似的做法,出身算不得高尚的里昂见怪不怪,早习惯了。

“我对你很有信心。”海伦娜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昏暗无光的缘故,出于女性的本能她靠的很近。她的味道真好闻,是哪一种香水呢?玩弄女人的过往经历,让他总是克制不住评头论足的习惯。

“谢谢你。”没头没脑的话,里昂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海伦娜似乎在斟酌用词,眼见里昂的脸色都变了,大小姐也就没继续说下去,“我们一定要打败瑞克公爵,赢得胜利。”

“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请容我告退,伍德先生。”大小姐转过身,在巷道外惊起了一连串忙乱的脚步和问好。

他站着没动,里昂得为海伦娜的名誉着想,何况大小姐最后那句话也毁了他的好心情。地狱中的经历始终模糊不清,他遗忘了太多的事,鬼知道海伦娜看到了什么。她在威胁我吗?里昂觉得自己成了那碗干瘪的蘑菇,被海伦娜切成一块一块,再捣的粉身碎骨。

第二天上午他就去了皇宫,本意只是想向皇帝辞行。军团刚拿下了奥古斯特公爵领,离结束战争还早得很,他没有悠闲的资格。

围绕圣乔治雕像所修筑的广场一如既往的热闹。小贩穿梭于来往的人群中叫卖着热食,牧师带着修女兜售免罪符和新配好的药剂,腰上挂着剑的男人都会买上一点。不时跑过几对追逐调笑的青年男女,显示着战争的阴霾还未影响到都城。一位初出茅庐的歌手卖力的拨弄着鲁特琴,脚下的软帽里却没多少硬币。

歌手发现了里昂,激动的涨红了脸。大英雄压低了帽子,丢下一枚银币匆匆离去。他走的太快,险些撞到一架马车。

“你不知道看路的吗!?”车夫的帝国语说的不太好,人来人往的都城街头也令他格外紧张,到后面干脆就用上了其他的语言。

凑巧遇到了同乡,里昂也改用大公国的方言向车夫道歉。

“里昂?”车厢里传来了惊喜的叫声,马车门被推开了。

大公国的姑娘行事不同于帝国的淑女,叶莲娜根本不顾忌周围人探询的目光,一下就撞进了里昂的怀里。

伊万诺夫市长的女儿是来找援兵的,等稍后进到皇宫,叶莲娜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跟他做了解释。北境蛮族的攻势非常凶猛,罗曼诺夫大公已对全体贵族发出了召集令。可叶莲娜家只有父亲一个男人,她下面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妹妹。

苦于没合适的人选能领着家兵去服役,她只能来帝国雇些认钱的壮士了。说到最后,叶莲娜大胆的握住了里昂的手,问他愿不愿意代表自家出战。

这几乎等同于求婚,就算叶莲娜作风豪放,也羞怯的低下了头。叶莲娜长得漂亮,一头金色的长发分外亮眼,又因为自幼舞刀弄剑的缘故,身材异常匀称。

远走高飞,从这恼人的现实中脱身,回家乡吧……里昂动摇了,如果不是遇到了首相,他将会怎样去应对,连自己都不知道。

友邦的朋友远道而来,自然要去面见皇帝,这是基本的礼貌,首相支走了叶莲娜。市长女儿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用嘴型说:“我等着你。”

“北方女人,哈?”两人的谈话首相显然是听到了不少。

里昂耸耸肩,算作回答。比起感情细腻的克里斯蒂娜,聪明过头的艾米莉,以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海伦娜……的确是这位心思单纯的同乡更好处些。

一切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陪首相礼貌性的闲聊了会,便告辞去了趟元帅的办公室。战争还在打,而且看起来他非赢不可。

海伦娜的眼睛闪着金光,看穿了他的灵魂。

海伦娜站在阴影里,说对他的经历很感兴趣。

“我们一定要打败瑞克公爵……”她强调了“我们”,还用了“一定”这个强势的字眼。

打个胜仗,让维克托家的大小姐见鬼去吧!对自己在地狱里的经历做贼心虚的里昂如是想。

第九十三章:祈祷无回应

把石像拼起来还不算困难,突厥人没料到会这么快就被攻击,并未彻底破坏鲁比的石像。重获自由的难民感激不尽,争先恐后的跑来帮忙,连石像掉下的一点边角料都找到了。为了避免过于激动的人群对鲁比成二次伤害,桑切斯丢掉学者的风度,罕见的发了脾气。

其实他大可不必,很多人亲眼目睹了死尸大吃活人的表演,人们在惧怕他和把他绑上火刑架之间犹豫不决。不用黑袍子大吼大叫,就没人愿意靠近她。

没一个人想得起感谢黑袍法师,人们理所当然的把功劳归于长相甜美,一身白甲的克里斯蒂娜。哪怕她嚎叫着追砍突厥人,丢下一地结了霜的残缺尸块。就算这样,众人眼里的高等精灵依然完美无瑕,刻板的印象不会因为一两件事而改变。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玛雅身上,哪怕她盔甲上套着骑士团的白色罩衣,还特意把挂脖子上的圣母像掏出来露在外面。也没几个人愿意正眼看黑暗精灵,更别说接受她的照顾了。所有人都围着圣骑士,毫发无伤的幸运儿一脸虔诚的跪在地上,声称对泰拉的祈祷得到了回应,克里斯蒂娜就是女神在人间的代表。

受伤的人被亲友或牵或抬,带到了克里斯蒂娜身边。精灵的微笑,感染了不少人。她双手合十念着祷词,大家跟着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

祈祷完毕,她走向了离她最近一个伤者。面对突厥人的强暴,这位姑娘抵抗到底,被砸破了头。她母亲撕下了袖子给她充作临时绷带。但如果得不到进一步的治疗,只怕不久就会死于感染,乃至更糟的颅内出血。

她把手放到女孩头上,众人屏住了呼吸,金发白甲的精灵圣骑士治愈受伤的少女,这景象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

过了好一会,克里斯蒂娜困惑的睁开了眼睛。她的手上没有蓝色圣光,也感觉不到神的存在。人群起了点骚动,性急的人受到了大家一致鄙视,只得乖乖的闭嘴。少女抬起头,肿胀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圣骑士再次集中精神,将感知从现实中抽离,沉入专属于她的内心世界。仁慈的大地之母,请治愈这个女孩吧……然而除了自己的心跳,她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像个可笑的默剧演员,正在进行一场自娱自乐的独角戏。

精灵听到了人群中不安的低语,她别无选择,只能更加卖力的去祈祷。

玛雅艰难的挤进了人群,不止遭到了一次白眼,全靠着骑士团的罩袍才没被人推搡。高个的精灵站在那儿,像个白痴似的反复伸手触碰受伤的女孩,被救助的对象为了加强效果,也在低着头祈祷。

她拉开了精灵的手,看起来如果今天有谁能得到泰拉的回应,就是她玛雅了。

头上的疼痛消失了,女孩感激的睁开眼睛,为自己能有幸得到高贵的圣骑士救助而露出了笑脸。可她面前却多了一个奇怪的精灵,穿着盔甲的黑暗精灵头发苍白如同垂死的老人,红眼睛闪闪发光,仿佛能滴出鲜血,她的肌肤则比夜晚还要黑暗。

异种族奇特的外貌吓得女孩连连后退,母亲一把将女儿拉回怀里,嘴唇嚅动着,一个“谢谢”说的几不可闻。黑暗精灵做了个自认为最亲切的笑脸,向难民们伸出手。

“你们好,我是骑士团的玛雅修女,受伤的人请上前。”

被她指到的人纷纷后退,但凡能走动的伤者都加入了转身的人,拥挤的人群迅速散开。她的出现似乎让人们记起了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好像他们不是落难的俘虏,而是有正经事要办的大忙人。

现场只剩下了一些伤势太重,动弹不得的可怜人,伤者的亲属也足够绝望,才会允许黑暗精灵靠近。她向大地之母祈祷,施展了奇迹,只收获了寥寥无几的感谢。

你就像个傻瓜,知道吗?艾拉冷眼旁观了修女被人唾弃的全过程,飞快变换的手指表达了她的幸灾乐祸。

只要我坚持,人类总会接纳我的。玛雅也用手语回她。

那祝你好运了。手势没法表达出反讽,所以艾拉配合上一个冷笑的表情。

趁着难民都去围观精灵大小姐的空当,两位法师加上矮人,经过一番努力,把残破的石像拼回了完整的形状。

但像比较大的部分,比如断了左手,被敲掉的双脚,因为太重,没有办法接合上去。艾米莉抱着石像的左手,弗林特则捧着两只脚。

桑切斯经过了几次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他用小刀划开了左手,将血滴在石像上,又洒了把土。

咒语都没几个字,就像艾米莉想的那样,石化术很容易被逆转。

醒过来的鲁比大声惨叫,高分贝的音量引来了克里斯蒂娜。

“大人,请快一点。”桑切斯一头的汗,急得不得了。

一旦恢复成原样,鲜血便像落下瀑布的激流,从伤口往外喷。才过了一小会,鲁比就说不出话了。垫在她身下的那块布,仍然保持原色的部分越来越少。

我得救她……克里斯蒂娜跪在鲁比身边,她想要祈祷,想要帮助这个勇敢的女人。但她什么都做不了,精灵已经感觉不到泰拉的存在了。

她被迫重操旧业,像三十多年前学到的那样,用力压住鲁比喷血的伤口。

“你在干吗?!”艾米莉忍无可忍。她负责连接鲁比的断肢,被溅了不少血,有几滴还进到了她嘴里。

“快祈祷啊!”矮人两手各拿着鲁比的一只脚,他试图维持严丝合缝的状态,但血很滑,矮人脱手好几次了。

再一次的,黑暗精灵修女拯救了这场危机。也因为过度借用了神力,玛雅和鲁比先后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高等精灵很幸运,有尽心尽力的玛雅跟着,总算没出大的乱子。

没人指责她,激烈的战斗过后总会疲倦,偶尔的失误可以理解。

所以就没人发现,她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神眷的“圣骑士”。

除了她自己。

第九十四章:她从未离开

与神的联系之于她,如同进食,睡眠那般理所当然。一旦泰拉不再回应,克里斯蒂娜就像是被剥脱了呼吸的权力,投进了一个冰冷且黑暗无比的湖底。高等精灵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表面上看她是骑着马,带领解救的难民向梅斯堡的方向前进。

而实际上,她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即使停下休息,克里斯蒂娜也避开人群,靠着颗小树不知在想什么。在父母的鼓励下,有两个小女孩大着胆子把煮好的食物端给她。精灵听到有人喊她“小姐”,那双绿眼转向了孩子们,里面却没有焦点。她呆看着其中一个女孩手上的碗,炖汤冒着热气,小女孩就快端不住了。

精灵没有动作,她之所以会看小女孩,纯粹是出于尖耳朵的本能反应。

玛雅替她接下来,黑暗精灵明明是在笑,可照样吓坏了对方。玛雅的男性同胞当了突厥人的帮凶,书上的故事也连累了她。小女孩叫着跑开了,声音里害怕与好奇兼有之。

“你精神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玛雅的社交圈子小的可怜,被她救治过的难民都不理她,艾拉那种阴狠的存在更是令人不敢亲近黑皮的精灵。

“……”克里斯蒂娜确实在看她,死人都比她的反应大一点。

玛雅说了些安慰的话,把碗放到她面前,精灵转而盯上了炖汤里冒出的白色蒸汽。

休息的时间很短暂,所有人都怕突厥人杀个回马枪。吃完午饭的难民继续上路,在这种担惊受怕的状态下,一直走到了下午。

修女一整个白天都在照顾伤员,大多数人起初伤的并不重,出于种族的厌恶感,便没找黑暗精灵求助。到了后半天,不少轻伤员就发起了高烧,撤退的突厥人又抢走了几乎全部的马,能给伤员和小孩坐的马车寥寥无几。

恐惧驱使着难民前进,行动不便的伤者和他们发家人落在了后面。撤离的队伍前后脱节,有些人越走越快,巴不得如此。全靠着艾米莉挺身而出,维持住了濒于崩溃的秩序。女法师长年累月的跟军队一起行动,管人的办法也学了不少,一连串的吼骂加上威胁,让最自私的人都低头认命。

而这些事,本该圣骑士去做。

金发长耳的精灵只需要摆摆手,难民便会唯命是从。小娜是怎么了?艾米莉看着精灵,克里斯蒂娜骑在马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帽。她弓着腰,像是承受不了白甲的重量。

当年的经历一定非常恐怖,艾米莉设身处地的为朋友难过,可惜一转眼想到了三十年的岁月对精灵不过弹指一瞬,她又有点不高兴了。没有谁在知道了自己是短命鬼后还能笑得出来。

太阳西沉,夜晚无可避免的到来了。

弗林特带着志愿者站第一班岗。两个法师都要背书,修女已经累得站不起来,而艾拉,没人信得过黑暗精灵,她刻意缩在篝火照不到的角落,拒绝聊天的行为更是加重了对立情绪。有能力守夜的人屈指可数,克里斯蒂娜和鲁比守后半夜,这是艾米莉一手安排的顺序。精灵白天表现的像个死人,她能否专心都是个问题,所以才从重伤中恢复的鲁比也得帮忙。

“丫头,你还好吧?”见到了来换哨的精灵,矮人并没急着走。

马车本就不够坐,又意外产生了些不必要的伤员,短腿的矮人二话不说跳下马车加入了步行队列。一天的行军让他膝盖肿胀的难受,岩石种族的骄傲又令他绝口不提。比起自己,老矮人更关心精灵,惨白的月光下,克里斯蒂娜的脸色好似初雪。

精灵含混不清的应付了两句,走上了小山丘,在这里能很容易看清周围的状况。之前的人没拿走地上的毯子,克里斯蒂娜一屁股坐了上去。她抱着膝盖,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在一段持续了很久的思维空白之后,她鼓起勇气直面最关键的问题,大地之母抛弃了我?

“再会了,孩子,泰拉与你同在。”她想起了哈特曼,那个满头白发,总是找不到一件干净衣服的老牧师。他要在这里就好了,先是教皇,接着是玛雅,这个看似普通的乡村牧师总能制造奇迹。

泰拉与我同在,真是这样吗?克里斯蒂娜已经没了信心。全靠着玛雅,才把早上那种难堪的场面应付过去。说起来,修女今天可真是活跃,玛雅治好了伤者,把马让给了孩子,又跑去照顾掉队的家庭。相比之下,自己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白痴。

都怪玛雅,不过是个堕落的精灵,无耻的叛徒,出什么风头!高等精灵社会的流放犯扯住脚边的杂草,将其连根拔起。根茎下面的土块全是蚂蚁和其他说不出来的虫子,失去了家园的小不点慌不择路,向着精灵的手上爬。

她感到一阵恶心,用力往外一丢。

“守夜的时候,不要发出响动比较好。”鲁比背靠一块石头,身上裹着毯子,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嗜睡和虚弱都是医疗神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我影响你睡觉了吗?”克里斯蒂娜白天发呆,晚上发火。守护神的离去给她心里造成了巨大的空洞。精灵急切的想要找点东西来填补。

鲁比直起身子瞪着精灵。才从变成石像的悲惨境地里挣脱出来,她心情也不会好。

克里斯蒂娜毫不示弱的回瞪,两人对峙的太过专心,都没注意到又一个人爬上了山丘。修女是来接替鲁比的,当黑暗精灵从于昏迷无异的短暂睡眠中醒来,听说鲁比竟然被派去守夜,说什么都要去换她下来。

她同样不知道鲁比是魅魔的事实,一男一女两个法师却无所谓,只管靠着篝火躺下了。施法者很少承担站岗的任务,没心没肺才是常态。

魅魔也没精力再跟精灵斗气,她打着哈欠下了山。留下了肤色迥异的精灵姑娘们。

相比克里斯蒂娜眼里“会用剑的村姑”,修女安静的多,也更认真,没毛病留给精灵去挑。她无聊的观察着山下的营地,难民们没有帐篷,只能在星空下和衣而睡,在她的黑暗视觉中留下了许多红色的轮廓。

一地的猩红,就像是那晚死在她剑下的突厥人……他们活该!难道不是吗?克里斯蒂娜抠着地上的泥土,做了那些事情之后,还有脸喊着慈悲,跪下求饶?我会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她的绿眼睛又在充血,视野里的红点越来越多。

“泰拉不再回应你了,对不对?”黑暗精灵冷不丁来了一句,把高等精灵拉回了现实。

克里斯蒂娜没有回答,像个被主人当场抓获的小偷。

两对发亮的眼睛看着彼此。

她的眼里是什么?关心,理解,还有一点点的……怜悯?克里斯蒂娜把脸转向一边,摆出了拒绝沟通的架势。你懂什么大地之母,一个邪神的祭司,怕死才临时投靠的!

“我被罗丝背弃过,懂这种感觉。”玛雅不管精灵有没有听,坚持说下去,“忽然有一天,神不再回应你的祈祷,你召唤不出神力,医治不了任何人,那种感觉就像最重要的人离你而去。”修女其实不太理解什么是最重要的人,但她觉得精灵能听懂。

“看来你最重要的人,并没有走远呢。”克里斯蒂娜尖酸刻薄的吓到了自己,但话一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夜空晴朗,月光皎洁,所以玛雅圆睁的眼睛,颤抖的嘴唇,克里斯蒂娜都看得一清二楚。精灵有点后悔,她想要道歉,可又很快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对被她伤害的同伴置之不理。

“……我的家族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情来挽回罗丝的神眷,血祭奴隶,对弱小的家族发动战争,能想到的都干了一遍。”修女露出了伤感的笑容,“然而蛛后对我们不理不睬,任由我的家族灭亡。”

克里斯蒂娜瞄了她一眼,又把头埋进膝盖。

“但大地之母不是这样残忍的神,我相信,不,我肯定她没有放弃你。就像她一直在保护我,泰拉是仁慈的。”玛雅摸着额头上的坠饰,克里斯蒂娜很少见她取下来过。

犹豫了好一会,精灵总算再次开口。少了防御性的挖苦讽刺,她只是个悲伤的少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精灵没敢告诉别人,导致内心的苦楚和恐惧无处诉说。她当了太久的圣骑士,仿佛跟白色的盔甲融为了一体。

“祈祷。”玛雅建议。

“可泰拉不理我。”精灵说的也是事实。

“留心听,她就在你身边,从未走开。”这时候,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玛雅身上泛起了金色的光芒,她看呆了,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等克里斯蒂娜重新清醒过来,她头枕着玛雅的膝盖,黑暗精灵帮她梳理长发,像是母亲那般温柔。

她睡着了。

第九十五章:维多利亚的决定

一路走下来,这是遇到的第四个被焚毁的村庄了。突厥人将食物和钱财抢掠一空,绑走能行动的人,至于不愿意走的嘛,眼前那些尸体足以说明敌人的行事风格。

“迈耶先生,我记得你的信使说敌人是黑暗精灵。”每路过一个遭殃的村子,维多利亚的怒气就增加一分。

“殿下,突厥人应该是刚到不久。”汉克只能陪着小心回话。他一接到征召令就带着家兵赶来,虽然落款的名字是公主,这有点不同寻常,但盖在封蜡上的皇室印章可没一点问题。

她只是在发无名火罢了,男爵夫人的求援信上也写了类似的话,只提到了黑暗精灵,突厥人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以公主的年纪,她也不熟悉这帮异教徒。对付突厥人,她爷爷“雄狮莱昂”可是专家,可惜她爷爷死了,死在了被称为恶龙军团的妖魔鬼怪手里。

她绕过了堆在村口的板车,木板上插满了箭,证明村民为了生存而努力战斗过。守卫者的尸体以这个临时工事为起点,铺满了那条乡下常见的土路。在她脚边的死者,致命伤大多集中在胸口,僵硬的手上紧握着长剑和盾牌。这几个人应该是军队的老兵,还穿着军团的制式盔甲,老兵们英勇战斗,到死都没后退一步。

公主沿着脚下的土路往前走,避过了散落一地的锄头,镰刀,草叉,打猎用的短弓……卑微的农夫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想尽了一切办法。当有多年战斗经验的老兵倒下后,村庄的防御崩溃了。剩下的人失去了信心转身逃跑,这从留在后背上的伤口就看得出来。

尸体上插着羽箭,或者……她看见有人几乎被砍成两截,头和身体之间全靠一点点的皮粘着。维多利亚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就吐了。她咬着牙强撑,我是公主,不是一个吓破胆的小女孩。突厥人的劫掠队人人骑马,面对速度极快的轻骑兵却把后背留给对方,等同于自杀。

公主着了魔似的盯着那些受害者的尸体,不需要目击者描述,靠着詹姆斯爵士的教导,她也能猜到整个过程。村口的防御被突破,最能打的老兵死了,幸存的人四散奔逃,被骑兵轻松的追上。突厥人举起了弯刀,由上而下挥出致命的一击。

书上记载了突厥人的残忍好杀,现实中的一幕幕则告诉她,什么叫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停留了一会,直到无法再跟自己的胃斗争下去。公主穿过了突厥兵对防御者大屠杀的现场,来到村子的中心,这里有一棵梧桐树。想必有着很多年的历史,整个村庄的布局都是以它为中心,树干很粗,要两三个人手拉手才能抱住。

夏末初秋的时节,最能展现梧桐树的美,树叶即将变色,介乎于青绿与金黄之间。风从另外一边吹来,树叶哗哗作响,维多利亚撩起了被吹乱的长发。

等等,还有其他声音,像是有人把东西用绳子挂在树枝上。

维多利亚走到树下,抬起了头……

“啊……!”

兰斯洛特爵士率先冲过去,史蒂夫紧随其后,一直都表现的非常坚强的公主,突然跪倒在巨大的梧桐树旁,捂着脸尖叫。

随后,绅士们也看到了,树梢之间那地狱般的景象。

儿童总是吵闹不休,老人腿脚不便,而母亲是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于是突厥人想了个办法,他们干过很多次,熟能生巧。

兰斯洛特扶起了公主,他想带着维多利亚离开。公主坚决的推开了他,还没走出几步,维多利亚双脚发软,瘫倒在地上。公主再次拒绝了兰斯洛特爵士的搀扶,想要靠自己站起来。可惜受到盔甲的拖累,又浑身发着抖,她早没了力气。

“殿下,请允许我。”史蒂夫伸出了手。

公主与她的骑士对视良久,女孩总算接受了帮助。

“看在大地之母的份上,都过来把这些可怜人放下去!“身后传来了托马斯爵士的怒吼,公主却头也不回,她已经看得够多了。

身为皇室成员,她觉得自己对这场灾难负有责任。骑士团不能再这么慢吞吞的往前走,任由来无影,去无踪的突厥人将缺乏防御的边境行省席卷一空。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维多利亚心中成形。

“丢下步兵?“托马斯爵士无意中提高了音量,被史蒂夫看了一眼,才有所收敛。

“是的。“与会者可以说都没见过突厥人,但维多利亚跟他们不同,皇室公主必须熟悉自家的历史。

雄狮莱昂的确没打赢恶龙军团,但在那场全军覆灭的悲剧之前,他可是令异教徒闻风丧胆的存在。对付非人生物,需要战争机器,法师,以及保护前两者的步兵,只靠骑兵突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

战术并非一成不变,对不同的敌人就有不同的办法。祖父的传记写的清清楚楚,他只靠骑士就打跑了突厥人,维多利亚决定依靠先辈的智慧。

史蒂夫历史书读的多,自然是双手赞成,汉克只是个边境公爵的末子,也没反对她的资本。就剩下托马斯了,骑士团的副团长看来是打定主意跟维多利亚作对。

”殿下,如果不带着步兵,算上全部的骑士和持矛骑兵,我们只有两千人。“副团长说的很有道理,引得一群骑士跟着点头。

“突厥人都是骑兵,再这么慢吞吞的走下去,我们只能当个收尸队。“公主指着远处正在挖土的士兵,没时间赶制棺材,死者所能得到的,只是一匹裹尸的白布。

“根据书上的记载,突厥人一旦入境,便会分散行动。两千人虽然少,可对付单个的劫掠队肯定够了。“

“书上的记载,恕我直言,殿下……”托马斯有着所有大老粗的共性,对书本知识不屑一顾。

“爵士!容我提醒你,骑士团也参加过三十年前驱逐异教徒的战争。”维多利亚瞪着眼睛,死气沉沉的村庄令她失去了耐心,“当时的大团长,理查德克莱德曼完全赞成我祖父的战术,并且作为前锋率先出击。”

“而这些,可都是书上写的!”公主恶狠狠的补上最后一句。

托马斯爵士脸色阴晴不定,有一阵他似乎就要爆发了,维多利亚挺直了腰,像个男人那样双腿分开,稳稳的站着。

眼见压住了副团长,她又问了一句。

“还有别的建议吗?先生们。”

鸦雀无声,维多利亚所散发出的气势,已经不输于她的父亲。

骑士们对她唯命是从,她真像个天生的统治者。

真的很像……

第九十六章:公主的小战争

这副漆成白色的铠甲她已穿了十年之久,从未想过有脱掉的一天。克里斯蒂娜拿起了胸甲,上面有一道划痕,是弯刀留下的。可笑的薄刃刀片无法洞穿圣骑士的精工甲,不过突厥人本也没打算反抗。

有着一头黑色卷发和大胡子的男人跪在地上,把武器放在身前。可是精灵挥剑就砍,他刚好来得及重新拿起武器,做了一次无用的挣扎。突厥兵倒下了,到死都没来得及穿上裤子。

难道我要饶了这些人皮畜生?过去了三天,克里斯蒂娜并不后悔,只是每天醒来要重新穿上白甲,对她也是一种折磨。

一个不能施展神力的“圣骑士”,维持着虚假的表面形象,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欺骗。

然而难民里能战斗的人屈指可数,精灵也没有别的盔甲可穿。玛雅说服了克里斯蒂娜,如果突然脱下白甲,宣布她不再是个圣骑士,对这群已遭遇太多不幸的难民会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是的,表演吧。精灵扣紧胸甲的皮带,绑好了臂甲,再挂上符文剑,她又一次全副武装,随时可以奔赴战场。

幸运的是,公主的斥候找到了他们,克里斯蒂娜不需要战斗了。她要做的就是站在路边等待,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受了修女的启发,守夜过后的第二天她不吃不喝,等到了晚上营地里的人都睡着了,精灵跑到一条白天就选好的小溪边。再三确认了没人跟来,她脱光衣服,用一个木桶舀起水,任由冰冷的感觉流便全身。

她头发都没擦,只弄干了身体。克里斯蒂娜找了一片隐蔽的小树林,双膝跪地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开始了祈祷。她记不清坚持了多久,因为第二天她是在地上被矮人推醒的。

心烦意乱的她没有理会矮人,带着满头的断枝落叶跑回了营地。克里斯蒂娜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泰拉不再回应她的祈祷。

维多利亚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皇室公主高高在上,她没这个必要。见到了等待多时的精灵和法师,公主笑逐颜开,很高兴又找到了她的“姐姐们”。

公主接见了艾拉,考虑到她本人并未对帝国犯下罪行,又是个受害者,维多利亚询问了她以后的打算。

玛雅提前警告过她的同胞,黑暗精灵虽然拒绝屈膝下跪(兰斯洛特爵士拔出了剑,又被史蒂夫按住了),但也勉强拿出了平等交谈的态度。

“我还没想好。”她的回答似是而非,故乡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而人类又普遍对黑暗精灵抱有敌意。至于信仰方面,尽管得不到罗丝的回应,可她也不想转投大地之母门下。

黑岩城第二十家族的艾拉斯卓不知她该何去何从。

与异种族人交谈只是出于好奇,加上礼貌。公主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既然维多利亚找到了她的白骑士,那么,就该上路了。

一段将被后世传颂的故事正等着她,雄狮的孙女亦有不输于祖父的志向。为此,维多利亚做了不少安排。

不赞成我的策略,那就去率领步兵吧。她撵走了以托马斯为首的一批老成持重的骑士,公主要拯救她的人民,打败入侵的异教徒,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到都城。怎么能被一群没了进取心的中年男人给拖住。

“矮人先生,放宽心吧。克里斯蒂娜小姐是个好战士,我看得出来。”桑切斯跟弗林特也算老相识了,知道两人的关系,他安慰着忧心忡忡的矮人。

“诶,你说的对!”矮人确实担心,但他绝对不会承认的,可他又没本事跟上骑兵急行军的速度。

弗林特爬上了马车,他,桑切斯和鲁比,还有一批靠缴获武装起来的男人,就是这个难民车队仅剩的护卫了。要不是有公主再三保证,后面路上没有敌人,这群担惊受怕的农夫没准会调头跟着军队前进。

矮人坐在桑切斯旁边,陪着黑袍法师驾驶马车,他回过头想最后看一眼,骑兵早已消失在道路的远方。矮人长叹一声,他破例向着人类的神,大地之母送上了无声的祈祷。

请保佑克里斯蒂娜,我的傻女孩……

当天下午,前出的侦察骑兵就发现了异教徒的劫掠队,公主兴奋的发抖,她迫不及待的下令出击。

突厥人的驮马绑着掠夺的财物,他们走在道路两侧,把抓来的俘虏夹在中间。骑士团冲了上去,这帮强盗大吃一惊,几乎没做抵抗就逃跑了。

不顾兰斯洛特爵士的阻拦,维多利亚催动坐骑参加了战斗。过程太顺利,连她也忍不住。做了无数次的马上练习,却不能学以致用,换做谁都不会甘心。

盾牌绑在左臂,右手握枪,枪杆夹在腋下以克服马鞍上的颠簸。离那个突厥人越来越近了,她瞄准了后背的位置,略微抬高。心脏应该是在这里吧?公主想着。

逃跑中的突厥兵从马上转身,手里的弓被拉开了。眼看被明晃晃的箭头指着,公主赶紧举盾护住脸,突厥人没射她。坐骑像是撞上了一块岩石,前进势头被硬生生的止住,躲在盾牌后的维多利亚失去了平衡。中箭的马儿嘶鸣一声,身子一歪把公主甩了下去。

“禁卫军,保护公主!”兰斯洛特爵士就在公主身后几步的位置,他向着突厥人猛冲,准备阻止进一步的伤害。

一击命中的敌人没有停留,看到了对面的反应,他明白射中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突厥兵把手里的弓朝着兰斯洛特爵士扔过来,趁机逃的不见踪影。爵士停下马,拉起了公主查看伤情,除了有点头晕眼花,维多利亚安然无恙。

站在满地的突厥兵尸体上,被解救的农夫感激涕零,真心实意的祝公主长命百岁。维多利亚兴奋极了,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不,祖父的英明。

告知了难民安全的方向,骑士团继续前进,这只是被击溃的第一个掠夺队,还剩下很多到处作恶的异教徒。

接下来的两天就像书本上写的那样,突厥人化整为零的劫掠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骑士们拿下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以至于维多利都懒得向喊她名字的人挥手致意了。

经历了连续行军和作战,维多利亚自己都差点在奔驰的马背上睡着。考虑到她从那次被射下马后都是处在安全的观战位置,其他人的情况只怕更糟糕。公主取消了第二天下午的行动,下令扎营休息。

骑士们啃着肉干,就着随身携带的葡萄酒,草草结束了进食,烹饪和照顾马匹这些工作本该由随从完成,但为了行军速度,帮手都落在后面。有些骑士累到帐篷都懒得搭,给马卸下了鞍具后,裹住毯子就地一趟,很快睡着了。

大多数人疲惫不堪,但不是所有。

“跟那个人类女孩说,要她停止进攻。”玛雅在去公主帐篷前的路上遇到了艾拉,她的同胞神色严峻,不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远处的禁卫军转向她们,皱起了眉头。玛雅只好带着艾拉走到一边,两个黑暗精灵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由不得别人不胡思乱想。

“要叫公主。”玛雅纠正了称呼,她是为艾拉好。

“好吧,公主。”艾拉的语气里多了调侃的味道,“你的公主殿下是有多蠢,才会像个瞎眼的地精那样一头钻进陷阱里。”

这也是我去找她的原因,但玛雅没法承认,她不想让艾拉把人类都看成傻瓜。

“她也许有别的目的。”修女为公主辩解。

艾拉双手抱胸,一脸捉弄人的表情,她转而用上了手语,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手势过后,她抬起食指绕了一个圈,没等玛雅做出回应,艾拉转身走了。钻进营地一角的小帐篷,她拒绝与别人同住。

那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黑暗精灵在即将分道扬镳时,都会做这个手势。

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九十七章:绝境

玛雅用不着钻进公主的帐篷,也听得出里面有多热闹。不过她也没有留在外面,好让禁卫军窥视她充满女性魅力的身体。玛雅掀开门帘钻了进去,没有按照黑岩城的老办法,挖下这男人的眼睛。

她变得善良,也更像普通的帝国女子,玛雅已经不自觉的在两性关系上采取守势。

兰斯洛特爵士在公主身后,站的规规矩矩。维多利亚坐在长桌的一边,而艾米莉,克里斯蒂娜,史蒂夫和汉克则坐在另一边,除了精灵盯着桌子不知道在干吗,其他人都眉头紧锁,气氛紧张的如同谈判。

黑暗精灵真想退出去,她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还没那么稳固,不该过多的指手画脚。可惜来不及了,见大家都看着她,修女屈膝向公主行礼,拉了椅子坐到中间,小心翼翼的展示了只想旁听的姿态。虽然从听到的内容来讲,她更倾向于另外一边。

“殿下,我们应该停止前进,中午路过的村子很适合防守。”史蒂夫接上了刚才被打断的话,“外面修了围墙,村民也没逃走都愿意帮忙,只要派出几支征粮队,就可以一直在那里守到步兵跟上来为止。”

“是啊,殿下,各地的民兵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再等几天,就能有上万人的规模,兵力优势会在我们一边。”小小的迈耶男爵领没多少骑士,打胜了也不沾光,汉克一直想等着自家的大部队跟上来。

“所以我只能坐在这里,任由异教徒带着抢来的钱财俘虏,满载而归吗?”维多利亚摊开地图,在边境和宿营地之间划了一道,距离很短,不足一指。在座的人中,数公主年龄最小。但她地位高不可攀,自打取得了一连串的小胜利后,维多利亚举手投足已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气势。

黑暗精灵偷瞄着公主,觉得她简直有了点主母的味道,玛雅还是第一次想到不知所踪的母亲。

“我们可以派信使绕到突厥人前面,请邻国协助堵截。”艾米莉出了个主意。维多利亚话里的指责太过严厉,男人们都不敢接腔了。

“邻国?”公主哼了一声,懒得再说下去。

突厥兵之所以能流窜进边境省,自私自利的邻居功劳不小。维多利亚已经想好消灭了突厥人,就去找这帮懦夫的麻烦。

艾米莉一时哑口无言,她用手肘顶着精灵,寻求支持。克里斯蒂娜双手撑着下巴,入迷的研究木桌上的纹路,对老友的暗示没有反应。

法师索性踩上她的靴子,精灵哆嗦了一下,她困惑的看着艾米莉,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殿下,克里斯蒂娜在几十年前就跟突厥人战斗过,也许我们该听听她的想法。”艾米莉不管精灵内心的烦乱,强行把她拖了进来。

艾米莉注定要大失所望,克里斯蒂娜不着边际的说了两句,谁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精灵也无所谓,再度沉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临敌畏缩的大帽子太吓人,压得男人们唯唯诺诺没法发言,艾米莉又说不到点子上。至于跟公主关系最好的克里斯蒂娜……黑暗精灵发现她竟然在咬指甲。玛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公主才刚刚对她有了一点好印象,而现在,自己只能去打破它了。

“艾拉斯卓也说过,再往前走,就会掉进突厥人的陷阱。”

“斯卓?那个被你们救出来的黑暗精灵?”只看公主睁大的眼睛,玛雅就知道她犯了多愚蠢的错误。

“我可不打算听一个黑……俘虏的话。”意识到了与会者的种族,公主收回了某些可能更难听的话。

血涌上了她的脸,耳鸣强烈到她再也不听见其他声音。玛雅内心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掀翻桌子,揪住公主的头发,按住她那张自负的脸往地上撞!撞的稀巴烂才好!

她捂着头,坠饰剧烈的震动,那恐怖的存在正要冲破束缚,玛雅只得把全部心思用到跟罗丝争夺控制权上。

眼见帮手一个个灰头土脸,法师只好去看公主背后的兰斯洛特。爵士是公主的近臣,只要他开口……兰斯洛特的表现令人失望,他摊开手,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

军事会议不欢而散,没人劝得住公主。

第二天一早,军队就拔营出发,经过昨天的修整,斗志又重新回来了。骑士互相吹捧着彼此的战绩,嘲笑异教徒的懦弱。老爷们乐观积极的态度,又影响到了人数众多的持矛骑兵。比起天上飞的巨龙和地下跑的绿皮,突厥人不过是一帮装备低劣,只敢躲在远处放箭的胆小鬼。所以当再次遇到敌人,前排的骑士没等命令就自行出击。

突厥兵转身就跑,逃的是那样的狼狈不堪,不仅丢下了驮行李的马队,连手中的军旗也不要了。骑士们纵声狂笑,一路追击。史蒂夫试图维持队形,可没人听他的。才一小会,前锋与公主所在的后卫便拉开了上千步的距离,公主也不再要求冒进的人归队。她顺势挥下了剑,全军出击的号声吹响了。

骑兵穷追不舍,眼见没法靠速度甩掉对手,突厥人故伎重施,自马上回身射箭。防护较好的骑士冲在最前,面对飞来的羽箭并不减速,敌人的数量也不占优,很快就被冲垮。异教徒再次故伎重施,拼了命的乱窜。

这场你追我赶的战斗沿着帝国大道两边展开,突厥骑兵被装备精良的骑士压着打,除了逃命似乎再无别的选择。米莉骑术不佳,只能保持着马速,跟在后面跑。修女也面临相同的困境,她低头伏在马背上,曾经的居住环境限制了她对马的掌控能力。

路越往前,状况就越差,只有帝国政府还在出钱维持这些旧帝国留下的通道,邻国则没多大兴趣,导致边境的交通状况很是凄惨。道路渐渐向上延伸,通向一个山丘。为数不少的突厥人已在山顶完成了集结,他们在马上张弓搭箭,并不需要像帝国士兵那样下马才能拉弓。

马弓手发起了第一轮射击,位于队伍后方的公主举起盾牌,羽箭在她的盔甲上弹开。骑士们盔甲厚重,不受突厥人的弓箭所阻。只有最前面的一些战马因为没有马铠防护,被射倒了。

“冲啊!为了大地之母!”公主举剑大喊,为前排的人鼓劲,护卫她的禁军都跟着喊。

骑士们口中喊着大地之母,端平骑枪,马蹄踏上了山坡。异教徒的马弓手被这气势如虹的冲击给吓到了,慌忙之中释放了第二次打击,羽箭撞上盔甲,冲锋的速度却没有减弱哪怕一分一毫!马弓手调转方向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山丘上的阵线被凿穿,异教徒被斩杀殆尽。骑士们占领了山顶,终于能将下方的状况一览无余。

旗帜,山丘下尽是绿色和红色旗帜,上面绣有弯月的图案。突厥人的主力就在山的另一边,数量众多的无甲马弓手策马狂奔,拖起的烟尘有如千军万马。更远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身穿黑色铠甲的突厥重骑兵。

“兰斯洛特爵士,克里斯蒂娜小姐,请你们保护公主,我留下拖延时间!”史蒂夫恨不得咬碎了牙齿,他早料到了!然而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他唯有豁出性命,掩护公主撤退。白衣银甲的骑士全都走上前,将身穿红色罩袍的禁卫军挡在身后。

汉克没说话,他带着手下的私兵加入了留守的行列。

“不,我也留下。”克里斯蒂娜面色平静,她甩掉了“寒冰”剑身上结的霜,突厥兵的血被符文剑冻结了。

玛雅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失去了神眷的圣骑士打算战死于此。艾拉呢?进攻时,修女明明看见过同胞。她骑着匹栗子色的马,冲的比最狂热的骑士都靠前。

艾拉斯卓逃走了,她早通过晃动的手指表达了这个意思。

“别傻了,都走啊,突厥人还没过来呢!”艾米莉急得喊起来,没当过一天骑兵的她,自然不懂得经过刚才的交战,很多人的战马早已脱力,就算是逃跑,也会被突厥人追上消灭,像群瘸了腿的兔子,死的毫无尊严。

“我,我,我不走。”维多利亚用尽全力控制住颤抖的嘴唇。一里之外尽是穿着长袍的马弓手,和黑色盔甲的突厥重骑兵,光是旗帜就数出了几十面。

我不能丢下这些人,我不能!少女顽固的甩开了兰斯洛特爵士的手,她咬紧牙关,尝到了悔恨的味道。眼泪混合着内疚,顺着脸颊滑进嘴角,被维多利亚吞下肚,很咸,真的很咸。

兰斯洛特不再去管礼数,他正要上前抱起公主。后方,那条来时的道路,也响起了号角与战鼓的喧嚣。

后排的禁卫军回过头,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突厥兵。

被包围了。

骑士们肩并着肩,守在小山上。如同黑沉沉的汪洋里,一片银色的孤舟。

第九十八章:英勇的战斗,无谓的牺牲

突厥兵有弓箭,并尽可能的利用了这个优势。骑士团靠着艾米莉,也未陷入只挨打不还手的境地。可麻烦之处在于马弓手的数量,突厥人冲到山脚下,拉弓放箭,而后向两边散开,把射击位置让给后来的人。如此周而复始,艾米莉消灭了大概上百人后,被迫放弃对射,退回阵中。每个法师所能记忆的魔法都有数量限制,不能浪费在这些连盔甲都不穿的人身上。艾米莉的头顶上全是举起的盾牌。法师施法将一小片龟甲化为飞灰,让己方的防御更加稳固。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只要敌人耗尽箭矢或者失去耐心,愚蠢的冲上来,骑士们就能展开最拿手的近身战。

马儿已经不怎么叫了,外围的战马死了很多,只剩下内圈的还活着。这些是公主突围的依仗,必须保护好。失去了战马的人成了步行的战士,骑士团凭借精良的盔甲并不怕突厥人的羽箭。

可长时间举着盾牌,听那“叮叮咚咚”的噪音如同暴雨撞击屋檐,也是对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占尽优势的突厥人不再射箭,转而进行骑兵突击,想要尽快结束战斗,享用胜利的成果。前排骑士单膝跪下,骑枪的末端插入泥地,枪尖斜刺向外,后排的骑士将长枪端平,组成了难以逾越的防线。冲锋的黑潮为止一滞,魔法转化成的火球炸烂了挤作一团的敌人。但艾米莉只照顾得了一个方向。

另外一边,无法冲进长枪林的突厥兵跳下马,挥舞着钉头锤和弯刀,与骑士短兵相近。

小小的山丘上容不下那么多人,前排受到压力,内圈的人便被挤到连胳膊都伸不直的地步。作为女性,男人们无视克里斯蒂娜的一再抗议,强行把她推到后排。精灵,修女,公主三人站在一起,距离近的快要脸贴脸。玛雅个子最矮,身材又娇小,头顶是盾墙,四周全是穿着盔甲的壮汉。黑暗精灵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就快要晕倒了。

除了双手扶住前面一个人的肩膀,克里斯蒂娜给不了别的支援,战斗只发生在前几排,她就算拿着杆九尺长枪,也不可能从这样密不透风的人墙中穿出去。战况激烈,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精灵心急如焚。

濒死的惨叫中异国腔调占到了绝大多数,让她稍感欣慰。战斗的喧嚣突然小了很多,快要将她挤扁的人墙向外散开,精灵不由自主的跟着走,连续踩过了几十具突厥人的尸体,她知道了谁是强者。

倒在山上的敌人虽然不少,可看着外围还有大批没参战的突厥兵,这点损失微乎其微。

“上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部分人立刻爬上了能找到的马。拥挤的人潮把精灵和她的白色母马冲散了,她焦急的到处寻找,总算在一个骑士把它占为己有前,阻止了对方。

那男人理所当然的踩上了马镫,嘴里念着“小姐,你就在这里等吧”。精灵拉住他,这人很强壮,她得用上两只手才让热心肠的绅士明白她有多坚决。克里斯蒂娜不管骑士愠怒的眼神,翻身上马。

冲锋陷阵,我也可以!她打马去追早已跑出很远的队伍。

追砍溃逃的异教徒毫无难度,精灵不必费力,只管跟着前面的人冲便是。偶尔挥下剑,解决掉个把漏网之鱼。局势绝非一面倒,兵力优势在敌人手里,很快便有一队黑甲重骑兵撞进了左翼。

突厥骑兵的长枪折断在某位骑士的盾牌上,他改用一柄流星锤,瞄上了克里斯蒂娜。精灵没有长枪,使得她像个更容易解决的目标。

突厥兵很狡猾,懂得从克里斯蒂娜的左侧接近。在这一边,没有人可以灵活的使用武器,只能被动承受攻击。

克里斯蒂娜是个精灵,非人的敏捷帮助她即使在很别扭的姿势下,也可以从右向左刺出符文剑。异教徒捂着脖子跌下了马,剑刃的寒气使得他到死都不会流太多的血。突厥人的重骑兵来势汹汹,只可惜无论是装备,还是马匹都差了骑士团一截。他们无法取胜,落败后也学不了马弓手,能靠着速度逃跑。

骑士们越冲越快,热刀切牛油般的穿透黑乎乎的军阵。进展的太过顺利,精灵有些担心,她回过头,山顶上的鹰旗屹立不倒。

带队的骑士并非盲目进攻,暗绿色的弯月旗和下面的突厥将军,才是他的目标。马弓手无力阻挡骑士团的冲锋,护卫军旗的亲兵又被溃军冲的七零八落。

突厥将军明智的决定保命要紧,留下一堆倒霉的亲兵当了替死鬼。

克里斯蒂娜纵马上前,一剑劈断了旗杆,第一面旗帜倒下,欢声雷动。胜利的呼喊在两旁和后方的山丘同时响起,此时此刻,胜利的天平摇摆不定。

太阳消失了,因为有一块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它。

“举盾!”克里斯蒂娜扯着嗓子喊,她早听见无数把弓弦引起的响动。

黑色的羽箭好似漫天飞蝗,淹没了精灵和她身边的骑士。也许是大地之母的眷顾,也许是身上的盔甲足够好。除了少数掀开面甲透气的人,大部分骑士安然无恙,连受伤的人都很少。

但马儿就没那么好运了,还能行动的战马已不足半数。

“冲啊!不能停在这里当活靶子!”就算没这一声喊,也非冲不可。

精灵觉得不对劲,可人喊马嘶的战场,不是个能冷静思考的地方,她被动的跟着大家冲锋。这回,突厥人学聪明了,知道正面交锋不是骑士的对手,提着弓转身便跑。突厥人没穿盔甲,马的负担小速度更快。骑士们追了好一会也没追上,有的马已经摇晃着脑袋,出现了脱力的迹象。

“停下!”克里斯蒂娜连喊了好几声,才叫住了头脑发热的同袍。

突厥兵太多,也不能丢下公主和山上的人独自突围,骑士们只得回头。讨厌的马弓手又来了,暴露了后背的骑士成了绝佳的射击目标。一轮羽箭飞过,至少有十多人落马,克里斯蒂娜就是其一。突厥人的重骑兵像食腐的秃鹫,迅速上前将落马的骑士与其他人隔开。

有人还没从马尸下脱身,就被杀死了。克里斯蒂娜没有为坐骑感到悲伤的闲暇,一杆长矛扎进了白马的肚子,敌人的目标本来是她的腿。她伸手握住长矛,把突厥人扯下来。

克里斯蒂娜翻身压住突厥兵,符文剑在落马时摔飞了,仅剩的武器只有包裹着铁甲的拳头,她抬手便打,可突厥人戴着副铁面具。承受了几次不痛不痒的攻击,他抓住精灵的护肩,用尽蛮力,反而把她压到下面。

精灵被按住手,急得大喊大叫,突厥兵楞住了,抬手掀开了她的面甲。趁着异教徒发呆的机会,克里斯蒂娜给了他脖子上一拳,这一击用尽全力,隔着护喉的锁甲把他打翻了。

等精灵找到符文剑,异教徒才刚刚直起上半身。克里斯蒂娜把他捅个对穿,锁甲以及嵌在上面的铁片抵挡不了附魔的利刃。

一对一她是赢了,绝大多数骑士也如此,可突厥兵仍然有数量优势。异教徒近战讨不了便宜,便端着几尺长的骑矛,没头没脑的朝着骑士们乱刺。包围圈内的还能站立的人越来越少。

到后来,就只剩下精灵跟一个骑士。两人背靠着背,坚持了很久,直到这位骑士也倒下。精灵没有防护的膝盖内侧被捅了一记,她失去了平衡,没等她站稳。敌人涌上来,钉头锤朝着头盔乱砸,精灵被打倒了。

突厥人扯下她的头盔,看到那独一无二的尖耳朵和染着鲜血的金发。异教徒欣喜若狂,就算勒索不到赎金,也是个献给苏丹的好礼物。

失去了意识的克里斯蒂娜被丢上马背,事隔三十年,她又一次成了俘虏。

第九十九章:身陷桎梏

母亲,是她第一个守护者。克里斯蒂娜记不得父亲的样子,每次问起,母亲便会岔开话题。时间久了,精灵女孩也不再提。她不记得母亲曾为父亲掉过眼泪,哪怕是两人在边境的密林里艰难求生,险些饿死。母亲从未效仿过故事书里的女主角,哭天抹泪的等着一个男人伸出援手,虽然后来她们是被帝国来的男商人所救没错。

理所当然的,她成长的环境中缺乏男性的榜样,她不知道母亲是否对人类男人有过兴趣,那时她还小。等她对男性和自身的性别有了确切的认识,母亲早已去世多年(以人类的标准)。

直到她遇见了泰勒爵士,异想天开的要求给对方当侍从。她的生命中,才有了个男人对她不偏不倚,不受她异于常人的美貌和尖耳朵影响,犯了错误便会责骂她,并且在她哭泣耍赖时,不准任何人对她降低要求(特别是卫队长赖利)。

根据她在帝国生活的经验,这已经能达到一个父亲的标准了。

“我的侍从呢!”泰勒爵士人到中年,无论是嗓门还是脾气都没那么柔和,“有人看见过她吗?一个精灵女孩,大概跟我的好赖利差不多高,耳朵很尖。”

克里斯蒂娜是被人推醒的,她正抱着爵士的骑枪在帐篷边打瞌睡。昨晚她负责擦拭爵士的盔甲,等她回到独自居住的小帐篷,天都蒙蒙亮了。

“哦,谢谢,我以为你忘了我呢。”爵士接过了长枪,还不忘调侃揉着眼睛的她。

有些骑兵想笑,被赖利瞪得一缩脖子。卫队长是个很体贴的男人,要不是他比精灵小了四十多岁,还真像她哥哥。第一波冲击的前锋陆陆续续回来了,见到了泰勒爵士和他的精灵侍从,每个路过的骑士都会看上几眼。

爵士两手叉腰看着精灵,克里斯蒂娜一脸真诚的与他对视,通常这个时候男性都该笑或者别过头了。爵士却皱着眉头,让两眼之间竖起了波纹。

“酒。”卫队长无声的嚅动嘴唇,生怕她听不见,又补充了个抬头喝水的动作。

精灵赶紧解下挂在腰上的酒囊,递了上去。

“你没偷喝吧?”爵士拧开塞子,怀疑的嗅着,他对珍藏的高级货有种特别的执着。

一抹红晕飞上她的脸颊,她确实喝了一点点,精灵受不了专供侍从的麦酒,太过苦涩。

集结的号角救了她,爵士匆匆灌了一口,把酒囊丢给精灵。赖利召回散开休息的人,掌旗兵重新爬上马,举着泰勒家的旗帜。精灵和别的侍从站到一边,目送骑士们出发。她比周围那帮嘴上无毛的小男孩都高了一截,但她是个女人,所以没人指望她像少年侍从那样上战场。

除了泰勒,爵士从没因为她是个女孩,而降低过要求。

像是想起了什么,爵士抬手叫停。

“克里斯蒂娜,快去找匹马。”泰勒上下打量着精灵,对她的穿着不甚满意,新的调侃又来了,“把盔甲穿上,难道你想要件裙子吗?这是打仗,不是野餐会。”

精灵再次红了脸,她低头跑向帐篷。

“别紧张,一会跟在我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掉队。”赖利看她握缰绳的手抖的厉害,特意靠过来安慰她。

除了咬紧嘴唇木然的点头,克里斯蒂娜做不了其他事,她生怕一张嘴,就会变成尖叫。

异教徒的军队举着绿色的旗帜,精灵的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敌人的骑兵一波接一波冲击着步兵的战线。装备了盾牌和长枪的步兵严守阵地。骑士前面站着成列的弓手,在向突厥人射击。

突厥人的射手都骑着马,在撞向盾墙前便会转向侧面,绕着整条防线纵马狂奔。野蛮的异教徒狂呼乱叫,在高速奔驰的过程中拉弓放箭。步兵队列里不时有人倒下,再被旁边的战友拖到后方。弓手奋起还击,在精灵看来,比突厥人自马上散乱的射击要有效的多,阵地前骑兵与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异教徒伤亡惨重。

十几轮对射后,冲击停止了。进攻中的敌人铺满了整个战场,到了撤退这会,像是团被撕烂扯碎的破布,一阵风就能刮跑。

步兵的战列起了变化,每队之间,都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隙。

就要轮到骑士冲锋了,精灵女孩呼吸凌乱,喘不上气。她头昏脑胀,冷汗直流,只想扯掉闷死人的头盔。

战鼓率先敲响,鲜红的鹰旗朝前挥下,激昂的号角响彻了整条战线。

“为了皇帝!”泰勒爵士中气十足,他突然爆发,把克里斯蒂娜吓的够呛。

“为了皇帝……!”骑士们都在喊。

“为了大地之母!”没等喊完,爵士便带头冲锋。

“为了大地之母!”克里斯蒂娜也跟着大家喊,这很有效果,手都不怎么抖了。

侍从夹紧马腹,紧跟着她的骑士。

马背颠簸的厉害,精灵能维持平衡就已是极限,要在马上格斗,实在没可能。突厥兵只顾着逃,成了再容易不过的目标。她所在的骑兵队以爵士为箭头,打散了不少试图重新整队的敌人。

精灵被夹在中间,只用控制战马跟着跑就好了。眼见昔日的仇敌都被打下了马,死的不如一条狗,即便是初上战场,她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半年了,她怎么都忘不掉惨死的修女和伤兵,那都是跟她一起祈祷,一起入睡的姐妹啊。

心里想着,手上就有了动作,她端平了扛在肩上的骑枪,这本来是为泰勒爵士准备的。

突厥兵狞笑着走进了帐篷,毫无还手之力的修女只能缩进角落,颤抖的嘴唇向神献上了词不达意的祈祷。

精灵被捆住手脚丢到一边,她想要扭过头,却做不到。克里斯蒂娜着了魔似的看着,那一刻,地狱与人间重合了。撕烂的袍子,飞溅的鲜血,哭喊的修女向她伸出了手,而她认识她们中的每一个人……

侍从红了眼睛,“驾!”她用力一甩缰绳,想要冲到前面,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位置。

“保持队形!克里斯蒂娜。”卫队长及时提醒了她。

血红暂时消散,她退了回去,这救了她的命。

突厥人的重骑兵前来拯救溃败的局面,跟骑士们对冲,一个骑兵在她身前被长矛戳下马。得手的突厥兵又盯上了她,没等精灵做出反应,那人就被爵士砍掉了整只右臂。她后来回忆起那场战斗,全程没出过一次手,比爵士本人安全的多。

所以当克里斯蒂娜读着泰勒写给她的信,眼泪给阅读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爵士死了,如果他能看见我穿上白甲该有多骄傲……

我这是在哪儿?

头好疼啊,精灵伸手去摸伤口。

她醒了。

头上缠着绷带,左腿被长矛刺到的位置也照此处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两个蒙着面纱的人忙前忙后……她留意到了细长的手指。

我不要敌人的怜悯!她轰走了看不见脸的女人。精灵伸手去扯绷带,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早没了神眷,她颓然的放下手。我被突厥兵抓住了,一个更恐怖的事实摆在面前,精灵很清楚这帮人会对女人做什么。

“啊,你醒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只白皙的手伸进帐篷,撩起了门帘。

精灵本想扑上去杀死对方,但腿上才用力就疼的冷汗直流,她被迫坐回床上。

这人个子很高,头顶裹着厚实的头巾,他穿着件宽松的袍子,并未携带武器。

“很抱歉吓到你,我从未见过精灵,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原谅。”也许是看见精灵那种随时准备拼命的模样,突厥人停在刚进帐篷的地方,没再往前走。

“我是教会骑士团的圣……骑士。”精灵死盯着他,强调了自己在人类世界的身份。只要他敢扑过来,我就……白甲和符文剑都不在这个帐篷里,没了盔甲,克里斯蒂娜感觉像是赤身。

“啊,当然了,骑士小姐。”他把手放在胸口,微微弯腰,“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穆拉德加齐,奥斯曼帝国,呃,众多的王子之一。”

为了缓和气氛,苏丹的儿子发挥了点幽默细胞,可精灵不仅没笑,反而往后缩。

谈话只得草草结束,临走时,穆拉德向精灵保证,他连站岗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侍女,精灵小姐绝对可以放心。异教徒王子的帝国语说的非常好,也称得上长相英俊。他举止得体,没表现出一丁点急色的样子。

可精灵只相信她见过的,而且她没听说过什么“奥斯曼帝国”。

等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后,精灵再次向泰拉祈祷,祈求女神治好她的伤势,好让她能够脱身。外面天都黑了,她挂念着艾米莉和公主的安危。

皇帝亲自拜托过我的,精灵把手放在膝盖上,反复的祈祷。

无论是泛起的蓝光,还是心灵的慰籍,都不曾出现。

鱼离不开水,人需要空气,她则不能没有女神。

精灵揪过床上的毯子,蒙住了头,她好想痛哭一场。

泰拉抛弃了我。

就像她抛弃了那些修女……

眼泪止住了,黑暗中只剩下一双发亮的眼睛。

第一百章:孤军奋战

克里斯蒂娜没回来,冲出去的骑士折损了一大半,虽说砍倒了几面突厥人的旗帜,但当异教徒把牺牲者的尸体捆在马上,在大道上拖来拖去的时候,山顶上的士气无可避免的降到了谷底。有人咬着牙又要往下面冲,想阻止亵渎的举动,

复仇心切的人都被拉住了,经过刚才一轮冲击,山上只剩下了一千多人。再这样下去,异教徒不用弓箭,便能在人数上压倒骑士团。

泼水般的羽箭接踵而至,也封死了冲出去的可能。山包不大,突厥人从两边射来的箭,完美的覆盖了每个角落。没人能休息,伤兵被送到中间,公主都得帮着照顾伤员。玛雅忙前忙后,手上全是鲜血,漆黑的肤色使人不太好查看她的状况。当她一声不吭的栽进了草堆,人们才意识到黑暗精灵也到了极限。

其实公主早就能撤退了,只要她厚着脸皮点头,并且艾米莉打算用的话。

作为随同皇室成员出行的标配,以及对自身安全的考量,所有负担得起的法师都会准备一个传送卷轴,以备不时之需。

卷轴虽贵,称得上用黄金制成,然而生命更重要。一旦死去,尘世间的一切都将与己无关。

她不愿意使用,我不能丢下小娜不管。法师从骑士的盾牌后面探出头,一串眩目的魔法飞弹,击中了山脚下的某个突厥人,他穿着副装饰过度的盔甲,不停的向后招手,这才成了法师的目标。

附近的人跳下马拖着他向后跑,山上的人只能干看着。一众骑士别说长弓,手弩都没人装备。射艺,那是农夫钻研的玩意儿。

艾米莉的举动激怒了突厥人,几轮箭雨过后,又是一次重骑兵的冲击。异教徒不傻,阵地前焦黑冒烟的尸体教会了他们不少东西,冲击的队形变得稀稀拉拉。法师退回了中央,留下的空隙很快被没了战马的持矛骑兵补上。

离太阳落山还有几个小时,她必须节省魔法。

玛雅已经醒了,她靠在公主身上,眼睛半闭着像是喝醉了酒。艾米莉庆幸自己不像这些神职人员,至少她用光了魔法,还有一把小匕首。

我能用它干吗?自杀?想象的结局充满了苦涩。无所谓了,她早已接受了己方失败的现实,连老友都生死不明。

她看见了突厥人将落马的骑士包围起来,但看不清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下山反击的人都遭到了相同的待遇,类似的小包围圈远不止一个,她没法确定克里斯蒂娜的所在。

至少被丢在山脚的尸体里没有她,艾米莉突然很想哭,她双手攥成了拳头,靠着扎进掌心的指甲,她忍住了。

眼泪是没用的,还能动的男人在为了生存而战,而阵亡的……山上位置有限,除了有名有姓的骑士,普通士兵的遗体只能推到外面,任由马匹践踏。

生死关头,再绅士的人也顾不了哭泣的女性,她没有一个能扑进去的宽阔臂膀。里昂在就好了,艾米莉放任思想不着边际的乱窜了一会。

她在公主身边蹲下,把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维多利亚像是没感觉到她的触碰,只是把玛雅抱在怀里拨弄着她的白发,显然将黑暗精灵当成了慰籍心灵的玩具木偶。

难以抑制的怒火涌上了心头,法师扳住公主的肩膀,强行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

褐色卷发的少女满脸泪痕,每当外围战斗的声音太过激烈时,她就拼命的眨眼。卸掉了皇族的光环,只是个担惊受怕的小女孩。

你把所有人带入了死路!心里想着,手上就用了力,可惜隔着钢制的护肩,没法让公主感受到她的愤怒。

也许我该给她几巴掌,艾米莉扬起手。禁卫军不是在战斗,就是死了,兰斯洛特爵士忙着指挥防御,她把公主的脸打肿了也没人会管。

手轻柔的落在少女的脸颊上,维多利亚呆滞的看着她。

“坚持住,就快到晚上了。”粗暴的耳光成了轻柔的触碰,责备的话语也跟着没了。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干过更傻的事,把自己的……艾米莉没由来的笑了,她弯下了腰笑的喘不过气,维多利亚惊恐的看着她,以为法师疯了。

我把贞操给了他,到现在却记不得他的长相!艾米莉笑出眼泪。

“守住!”是史蒂夫的声音,山上数骑士团的人最多,大团长的儿子也就成了指挥。既然他都在大叫,那形势一定到了非常危急的境地。艾米莉挤进人堆,这很不容易,她好几次被人撞到了头。

越过阵前层层叠叠的死尸和踩着尸体进攻的异教徒,艾米莉选中了一个突厥人的将军。那人包着白色的头巾,在一众黑色盔甲里很是惹眼。头巾上镶着一枚绿色的宝石,与他身边的旗帜颜色相同。部下低劣的表现令这位将军很不耐烦,他挥舞着弯刀又跳又叫的,艾米莉听不懂,也懒得关心。

知道吗?你就要死了,法师给他准备了一个异常凄惨的结局。

火球术可能被前面的人挡住,魔法飞弹不能保证击穿盔甲,燃烧之手距离太近……啊哈,艾米莉嘴角上扬,这时候有人看着她的话,肯定会被狰狞的表情吓到。

艾米莉摸到了口袋里的磁石,集中精神,把注意力从在尸堆上挣扎着前进的突厥兵那儿抽出,转到了山脚下的目标。

“泽,法耶,祖,阿仕。”她抬起右手,一道绿色的射线经由食指,照到了那位将军头巾上的绿宝石。

这是一种纯粹的恶意,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在亲卫队恐惧的叫喊声中,将军大人化为了粉尘,被随之而来的风刮走了。

进攻当场就停下了,山上山下的异教徒连滚带爬的逃跑。如果还有足够的战马,骑士团就能顺势发起反攻。仅存的马儿不足百匹,都得留着给公主突围用。

敌人逃到法术波及不到的距离就停下了,包围仍然没解除,可任由军官吼骂,哪怕用上了鞭子,突厥兵都不再行动。艾米莉竖立了一个恐怖的榜样,没人想要尸骨无存,化为飞灰。

骑士团就这么熬到了夜晚,玛雅也恢复了体力,凭借黑暗视觉,她将作为带领大家的前导。

重伤员被抬上了马,轻伤的握紧了武器,只待一声令下,冲锋就要开始。

山下点起了第一捆篝火,一个接一个的,漫山遍野的火把显示了敌人的无处不在,月亮与星光都变得可有可无,趁夜突围没了可能。

维多利亚再一次拒绝了兰斯洛特要她用卷轴撤退的请求,爵士趁她不注意,和法师交换了阴沉的眼神。

转换空间的魔法需要施法对象同意,或者陷入失去意识的状态,被视为法师的所有物一并带走。

兰斯洛特爵士说他要跟部下战斗到最后。基于同样的理由,史蒂夫和汉克也摇摇头。再一次的,女人的意愿被忽略了,玛雅也进了撤退的名单。反正她留下来,肯定会遭到比死更悲惨的命运。黑暗精灵有所不知,在这一刻,她终于被帝国的骑士们当成了“同胞”。

传送术带不走几个人,骑士们在自认为保护了公主和本国女性后,都进入了置生死于度外的豁达状态。男人坐在草地上,分享着随身携带的食物和酒。这么一点补给到了明天早晨,便会消耗殆尽。那时突厥人不用进攻,靠饥渴也能打败骑士团。

“喝一口吧,卡洛特小姐。”维多利亚陪着小心,奉上了酒囊。作为本次失败最大的责任人,她对谁都很客气,至少一半的伤兵是由她亲手缠上的绷带。

艾米莉喝了一小口,递给了修女,玛雅也只喝了点润喉,公主又分享了她私藏的松饼,皇室公主总有点其他人没有的好东西。

眼见小女孩卑微的像个侍女,艾米莉也不想再责怪她。我比她大的多的时候,也照样犯傻,为了男人大闹一场,将自己最好的朋友弃之不顾。

算是间接性的害死了里昂吧,虽然最后他又活了,艾米莉咬了口松饼,她嘴巴太干,失去唾液的帮助,咀嚼也变得困难。

“运气好的话,明天下午,援兵就能到。”艾米莉安慰着公主,她实在看不下去维多利亚被内疚压弯了腰的可怜相。强行用传送术带走她,公主恐怕会有终身阴影。

维多利亚表情亮了,她甚至紧张的笑了下,玛雅也打起了精神,毕竟谁都不想丢下同伴。

是啊,假如他们知道我们的状况,日夜兼程的赶路,那还有可能。

假如。

把这些勇敢的人留下等死,再背负着这种愧欠感活下去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啊,我的公主殿下。被丢下的,还有克里斯蒂娜,我的好姐妹,天知道她是死是活,有没有被突厥人给糟蹋了。

艾米莉从玛雅手里抢过酒袋,仰头猛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滴。

随之而来麻醉感缓解了她的心情。

再有个男人就更棒了,最好是里昂……

艾米莉傻笑着,引得不明所以的公主和修女也跟着她笑。

第一百零二章:异教徒

克里斯蒂娜为了保住贞洁不被凌辱,她早已做好了咬舌自尽的觉悟。精灵没当过俘虏,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价。圣骑士要活着才值钱,如果完好无缺没被折磨,那价格就更高了。除了帝国,教廷也会为她付赎金的。

就算她知道这些,精灵仍然有太多的牵挂,假如她只在意本人的安全,她就不是克里斯蒂娜了。

苏丹的儿子穆拉德半是请求半是强迫,带着精灵到前线陪他观战。除了一把椅子,克里斯蒂娜没接受突厥人的任何东西。穆拉德轮番劝她吃葡萄,点心,酒,以及某种混合着肉的稻米。奥斯曼的王子称得上彬彬有礼,言谈举止不输于帝国的绅士,但冷着脸的精灵统统予以拒绝。

毒蛇的馈赠,没人稀罕。

她看见王子用手抓着吃,还丢下块肉给桌子下摇尾巴的狗。狗狗兴奋的蹭着主人的手,把上面的油脂舔的干干净净,精灵恶心的差点吐了。

战斗远远达不多昨天的激烈程度。突厥人摸透了骑士团的弱点,缺少补给,孤立无援。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以命换命,死打硬拼。

异教徒将公主所在的山包,围了个水泄不通,敌我双方展开了一场难熬的对峙。每当骑士团松懈,马弓手就靠过去,又吼又叫再射箭。即便没什么战果,也闹得山上的人没法休息,这是突厥人的战术,卑鄙无耻但有效。

刚开始,精灵还能看见火光,听见爆炸的声音。让她至少知道了好友是安全的。到了后来,骑士团不再反击,任由对方肆意挑衅。从她所在的位置看,山顶上的鹰旗依旧迎风飘扬,骑士们组成的盾墙闪烁着银光。突厥兵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却一步都靠近不了。

只是她这样认为而已,王子捏起一粒葡萄,丢进口中,旁边的蒙面女仆立刻弯腰奉上双手,接住王子吐出的果核。

“贵国的骑士都很能打,我承认。”王子挥挥手,仆人撤走了变冷的拌饭,“但少了水和食物,很多人恐怕坚持不到日落。”

克里斯蒂娜不理他,被俘之后,精灵跟王子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穿着那么重的盔甲,又没吃没喝,陷入了绝境照样能坚持战斗。啧啧,真希望我能有这样的战士。”王子说完,不怀好意的看了过来,精灵相应不理。

自己当了俘虏,祈祷又得不到回应,克里斯蒂娜心灰意懒,早把生死看得很淡。只有作为女性维护贞洁的本能,才让她多少有点坐立不安。

“我知道,圣骑士小姐把我们看成异教徒,一帮只会烧杀抢掠的野蛮人。可反过来,你们在我们眼中,又何尝不是。”穆拉德侃侃而谈,用上了一个精灵三十年前便听过的字眼。

精灵转过脸,凶狠的瞪着王子,她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了。

“哈哈,终于引起你的注意了。”王子夸张的举起双手,好像被卫兵环绕的他,反而惧怕行动不便的克里斯蒂娜。

“异教徒,就靠着这些无聊的口号,人类彼此杀戮了多少年?”他食指点着脑门,自问自答“在奥斯曼帝国建立前,以天上诸神的名义发动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上百年。”

“大地之母的信徒可没杀过老百姓,放火烧了农夫的房子,再把那些姑娘给……”精灵瞪着眼睛,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哦,小姐,我必须提醒你,贵教的军队打进我们的地盘,也干了不少类似的事。需要我跟你指出来吗?”王子换上一副老学究的嘴脸。

“你撒谎!大地之母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克里斯蒂娜一拳砸到桌子上,震翻了好几个果盘。

王子的侍卫们拔出了弯刀,精灵连头都懒得回。

好啊,杀了我吧,无耻的异教徒!

然而王子却不下令,护主心切的侍卫不敢自行其事,只得收刀入鞘,尝试用眼神杀死精灵。

“克里斯蒂娜小姐,我请你好好想想,为什么近百年来,有资格穿白甲的圣骑士越来越少?”王子说完,拍了拍手,一本大部头的书被送到桌上。

“小姐,我想你懂上面的文字。”他把书推向精灵。

封面的内容,她确实看得懂。

是一本用四四方方的精灵语写成的书籍。

第一百零三章:以神之名行最下作之事

“我说,你们是有多看不起女人?”矮人坐在桑切斯旁边,一路上嘴就没停过。说到后面,见桑切斯不怎么搭理他,矮人干脆站起来,在马车的驾驶位上开始比划。

“喏,你看。”他一扬手,模仿了鲁比盾击骑兵的动作。“这样的事,我以为只有女矮人才做得到,一个能拿着盾牌掩护你侧翼的好姑娘!为什么不带她来?”

桑切斯陪着笑脸,他被弗林特念的头都大了。这下终于在矮人的话里找到了一个漏洞,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鲁比是我妻子,火炉大师。”桑切斯给了马屁股一鞭,马车的速度太慢了,跟人走路都差不多。

“我不能让她身处险境。”法师说完,做贼心虚的抬头看天,除了飞鸟,白云,太阳,他什么都没看见。

比如一个长着翅膀的女人。

一看到来求助的艾拉,桑切斯就知道他露馅了,不过好在艾拉的黑历史更多,应该不会跑去教会揭发鲁比。没等黑暗精灵说完,弗林特就把马车调了个方向,吼着要去救克里斯蒂娜,至于拦在中间那成千上万的突厥兵,他才不管。

鲁比作为难民车队里少有的战斗力,自然被矮人点了名。报仇心切的鲁比一口答应,却被桑切斯拦住。

他担心鲁比在战斗中被识破身份,既然这个把脸藏进兜帽又躲到树荫下的黑暗精灵能看出来,被其他人发现也是迟早的事。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黑袍法师有个更好更安全的主意,听说这群突厥人没带法师,很容易对付。

没人能在战场上看得进书,神经比人类敏感十几倍的精灵更不可能做到。她的尖耳朵晃个不停,始终徘徊在前几页,每一次响动,都让她丢下书本,把注意力转回山上。

穆拉德看着太阳在天空的位置,估计了下时间。他叫过一个亲卫。看表情那人是不赞成,但他不敢违抗王子。卫兵骑上马出发,将王子的命令传遍了整个战场。

穆拉德斜靠着椅子,换了个惬意的姿势,他有的是时间,虽然不怎么在意手下的小命,但有些事就算他不愿意做,也不敢拦着其他人。

当着跪了一地的士兵的面,穆拉德拿起葡萄接着吃,表现了他的不屑一顾。只可惜侍女也全都跪下了,没人为他接果核。

只有两个人没下跪,一个是他,一个是尖耳朵的精灵。

“他们在干吗?祈祷?”公主擦掉脸上的汗,夏天并未彻底离去,中午的太阳依然毒辣,可她不敢脱掉盔甲。

艾米莉只是点头,她在今天比谁说的话都多,为了存下宝贵的唾液准备之后的咒语,她用上了身体语言。

骑士团已是山穷水尽,才过了早晨,所有人的水囊就空了,没了水,肉干之类的食物就吃不下去。突厥兵晚上也没闲着,在山脚下吹号擂鼓,闹了一整晚。第二天起来,玛雅连祈祷最起码的专注都很难维持。得不到救治,又饥渴难耐,伤情最重的人陆续死去。

死者的尸体被推到阵地前,成为阻挡骑兵的拒马。其中不乏出身高贵的骑士,但没人在乎了。结局都是死路一条,贵族与平民的界限便不再重要。

一定是征集了全世界的羽箭,突厥人才能持续不断的肆意挥霍。没了法师的支持,山上的人只能被动挨打。骑士团纪律严明,能维持住阵线,禁军要守护公主,也在坚持。汉克带来的骑士就不行了。

迈耶家的骑士们组织起来,自行冲下山丘,想要杀光那群烦人的马弓手。下山的骑士没有马,体力早被耗尽,结局可想而知。

黑色的尸堆里多了些银白的点缀。

红了眼睛的汉克也要冲下去,比起面对牺牲者的眷族,他选择相对容易的办法跟着去死。

史蒂夫扯住他的斗篷,把他拉回盾墙。

“这有什么意义?早晚都是死。”汉克惨笑。

“就算活不成,也要拉几个突厥兵垫背。”史蒂夫指着山下插满了羽箭的尸体,“而不是白白当个靶子。”

史蒂夫和汉克没等到拼命的机会,进攻停止了,敌人整齐划一的朝着某个方向跪倒。异教徒以头抢地,屁股撅到了天上。

“感觉如何?克里斯蒂娜小姐。”王子双手枕在脑后,他翘着腿,玩世不恭的态度与祈祷的部下相映成趣。

精灵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书里的内容堪称字字血泪,读得她毛发直立。克里斯蒂娜下意识的拒绝相信,偏偏上面的文字是精灵语,不是帝国的字母,或者突厥人爬虫般的鬼画符。

“要我说,这就是一群愚民。”王子再次自问自答,看来他憋了很久,只是需要个聆听对象。

“阿拉说过,不要杀戮放下武器的人,不要侵犯女人,不要抢夺他人的财物……”王子说着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指着远处忙于磕头的人堆,“小姐,这帮人烧杀抢掠,不论年龄大小,奸污每个遇到的女人,从母亲腹中剖出婴儿,挑在枪尖上。”

“所有的罪恶,明明只是满足自己的贪欲,却算到神的头上。所以你看,他们有多虔诚,祈祷的是多么忘我。”王子越说越激动,他猛地站起来,加进了手势来强调。

“这是你的部下,听你的指挥。”精灵话里的寒意,如同三月飞霜。

“是这样吗?”王子摊开手,“小姐,这里面大部分人,不过是群强盗,无论在哪里都是个祸害。由王子把本国的人渣带出去武装抢劫,算得上是一个传统了。”

“我尝试过用军纪约束部下,当天就失去了一半人马。”王子露出了自嘲的表情,“强盗们弃我而去,转投我弟弟的军队,听说那里什么人都有,甚至包括了一群黑暗精灵。”

克里斯蒂娜瞪大了眼睛,以精灵的标准,她只能算作少女,还学不会隐藏表情。像本打开的书,被王子读的明明白白。

“看来你遇到过他们。”

“我没觉得你们有什么不同。”被人看出了心思,她很不高兴。异教徒就是异教徒,野蛮残忍,克里斯蒂娜不打算改变这个看法。她合上了书,没什么好看的,精灵跟着泰勒爵士参加过那场战争。她没见过骑士们杀人越货的场面,所以连想象一下都做不到。

“只要我当上了苏丹,这些毫无意义的战争就能停止。”王子转过身看着精灵,他打开了早就放在桌上一个木盒,里面有封信,“帮帮我,小姐,去告诉你的公主,只要她答应给她父亲送上这封信,我立刻解围放骑士团离开。”

“承认奥斯曼帝国对黎凡特的控制权,停止支持教皇的光荣远征,我的要求只有这些。”

“我将命令弟弟的军队撤走,要他释放全部的俘虏。”条件似乎很优厚,精灵也心动了。

“只是为了保证公主说话算话,要请你,克里斯蒂娜小姐跟着我走,一旦确认帝国方面信守承诺,就送你回国……”

克里斯蒂娜瞪着他,王子无辜的耸耸肩。

“你是协议执行的保证,小姐。我以王子的名义担保你的人身安全,而且有很多东西,我觉得你还是亲眼看一看,才能理解我的难处。”

“危机重重,有理性的人都不该再自相残杀下去。”王子从盒子里拿出信,递给精灵。

穆拉德的话让人听不懂,克里斯蒂娜疑惑的接过了信,读着上面的内容。

我有多久没飞过了?鲁比问自己,她在云层之间来回穿梭。这既是为了防止被地上的人看见,也是为了取乐。

瞒过一群只想着逃命的人没什么难度,鲁比借口去路边方便,就脱离了大家的视线。她怀疑有谁会留下等她,鲁比和这帮难民互相又不认识。

桑切斯和矮人是名义上的援军,她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马车那么慢,等赶到了也只能收尸。桑切斯是很厉害,特别在死人多的场合。魅魔抱着手思考,一时忘记了挥动翅膀,下坠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鲁比被发现了,有人冲她射箭,有人则转身逃跑。

是一小队突厥兵,多半是在外围警戒的,鲁比把他们全杀了。

魅魔再次爬升高度,飞到了战场中心。骑士团很好找,鲁比认出了山顶上的鹰旗。可突厥人那么多,到底哪一个才是将军呢?她盘旋了一会,见敌人都跪在地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撅起的屁股,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人穿的挺好,他身边竖着一杆旗子,旁边的女人是精灵吗?

“将军”找到了!

鲁比将翅膀展开到极限,向着那面绿色的旗帜俯冲,她伸长了右手。

王子的一部分溅满了精灵全身,等她抹掉脸上的血,穆拉德只剩着腰部以下。王子的上半身飞出了十几步远,竟然还没死。

穆拉德朝她伸着手,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声音。

精灵条件反射的跑过去,直到她双手按上了王子的身体,才反应过来自己早没了医疗神力。穆拉德抓住她的胳膊,嘴里冒出一连串的血泡,不再动弹。突厥人倒下的战旗盖住了精灵和王子残破的躯体。

鲁比轻松跳出了卫兵的包围圈,化为蓝天上的一粒小黑点。

她并不关心克里斯蒂娜是生是死。鼻孔朝天的大小姐,有本事靠她的尖耳朵杀出一条血路啊。

鲁比心情愉快,她吮吸着手指上残留的血液和人体组织,一点都没浪费。

第一百零四章:至此一别,何时再见

梅三三回来了,东方的皇帝要么非常宽宏大量,要么她自己能言善辩。总之,跨出了铜镜的梅小姐焕然一新,从各个方面看都是。东方人穿衣打扮本就飘逸,她又有着帝国人中极为罕见的柔美样貌,才一出现,就牢牢攥住了众人的目光。梅三三大红华服加身,走起路来平端着手,长裙及地,施施然不见脚上的动作。

跨越千山万水,需要双方数十位高阶法师通力合作的传送术,每次仅能过来一人。法师们深感遗憾,只好经由她去想象东方仕女的风范了。

异国的皇帝肯定很喜欢搞大的排场,他既然不能给梅安排一堆随从前呼后拥,便在衣着上狠下了一番功夫。光从她盘于头顶的发髻里,里昂就数出了五根纤细的卡子,三根金色的自不必说,余下的两根晶莹剔透,多半是玉石。

海伦娜纠正了土包子里昂,那叫做发簪。法师鄙视完勇者,也忍不住上去牵起了梅的手,摸着她衣服的料子赞叹个不停。有了她当榜样,女法师都围了过去,传送室热闹的超过了广场。

女士们轻易突破了国家与民族界限,热烈讨论着女同行的打扮,帝国语跟精灵语交织在一起,也没了沟通障碍。里昂不尴不尬的看着,实在学不会海伦娜前脚抽完耳光,后脚便能谈笑风生。他的脸皮始终是薄了一点。

结果就是他连梅三三都不如,梅走出了女法师的包围圈,来到他面前,一个双手收于腰际的半蹲做的行云流水。里昂右手按着胸口鞠躬,心想算是见识了东方女人的屈膝礼。他负责梅的安全,两人非得打交道不可。

瑞克公爵叛乱的帮凶摇身一变,当了东方皇帝的信使,光明正大的走进皇宫。里昂活了三十年,这么讽刺的事还是头一回见到。海伦娜要他跟着进去,里昂拒绝了,论头脑灵活,拿剑的骑士确实不如用嘴的法师。梅三三操纵的魔像,在河滩上可是杀了不少人,他转不过这个弯。

“小姐今天的行程结束了吗?”里昂斜靠着一棵树,语气里说不出是慵懒还是讽刺更重,或许兼有之。围墙外的人总是那么多,跟清静的墙内对比强烈,所以里昂敢于歪三斜四的站着。

“里昂先生,让你久等了。”梅三三才回了一趟国,气质上便显得愈发高傲。她是在道歉没错,但充满了屈尊将就的调调。

里昂知道梅三三的帝国语水平,她故意搞错了姓名与称谓的联系。算了吧,他能跟一个女人斗气吗?何况梅三三这张脸对于他很是新鲜,简直百看不厌,不亚于第一次见到克里斯蒂娜时的感觉。

如此说来,两人在装清高的程度上,也有点像。

看你长得漂亮,我就算了…从未在姑娘身上吃过瘪的人如此自我安慰。

勇者站到敞开的车厢门边,抬起了右手。梅三三愣了好一会,才扶上他的胳膊,东方女人似乎不习惯绅士的礼貌。跟在后面的海伦娜比她自然多了,法师轻轻搭上里昂的手,经过时特意对他笑了下。

海伦娜是个美人,尽管不及艾米莉,可她胜在年青,还有一头抢眼的金色大波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海伦娜弯腰上车的那一刻,里昂忍不住去看她的屁股。大小姐一如既往,穿着那套宽松的不像话的纯白法袍,扫了大绅士的雅兴。

他对海伦娜的幻想止步于此,维克托加的千金之于他,更像个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谁都不喜欢被人知道些见不得光的小秘密,下过地狱的里昂尤甚。

主宾既已登车,恭候多时的禁卫军便爬上了各自的坐骑,进行整队。吸取上次的教训,车队的规模达到了五百人,占到宫中当值禁军的四分之一。听说维多利亚也带走了一小队人,算下来都出去一个月了。公主仍在边境,众人只能从偶尔回来的信使那里了解她的近况。

大公国与蛮族的战争日趋白热化,公主的婚事被迫一再推迟。里昂一方面像个正直的帝国公民,希望公主早点成家,为皇室开枝散叶。另一方面却又舍不得,维多利亚一旦启程去大公国,再见到她的机会扳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他心中的维多利亚,形象一直变幻不定,介乎于可爱女童和美丽少女之间。

难道我老了?回忆只能使人坐困愁城,大英雄可不能放任自己。见禁军列队完毕,里昂举起右手,护卫车队驶出了皇宫大门。

除了喜欢玩弄女人(复活后已洗心革面),提裤子不认账(你情我愿)。在其他方面,里昂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站在码头伸长了脖子,载有梅三三的舢板在波浪里晃了几晃,靠上河心停泊的巨型宝船。挂着海怪旗的战舰一艘都找不到,给了东方人跟帝国眉来眼去的机会。

连续损失两位重要盟友,让瑞克公爵彻底成了死狗一般的存在。他把舰队撤回了濒河城,看样子是打算在那里过冬。

再砍掉他的东方朋友,等到来年,公爵阁下只怕是自缚都城请降亦不可得。

无论对方看不看得见,里昂都冲着梅三三的船挥手,至此一别,恐怕今生不会再见。海伦娜也学着他,法师喊了两声便红了眼圈,好像她跟梅三三突然成了闺中密友。宝船升起了帆,桅杆顶端有了一面崭新的蓝色旗帜,画着一个被赤红碎边包裹着的金色太阳,其中也写着字。

“写着什么?”里昂很好奇,他记住了“宋”,旗帜上由两部分组成的新字可是从未见过。

“明,是明。”海伦娜有点激动,改旗易帜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了。“东方人建立的新国家,就叫这个名字。”

“战争结束了。”我可以回家,也许离开帝国,去故乡养老,傻笑浮现在他脸上。

“还早呢,里昂。”话虽这么说,可称呼的变换暴露她的好心情。

里昂看着海伦娜,法师和勇者都笑了,他们笑了很久,直到那艘挂着明国旗帜的船驶出视线。

第一百零五章:白骑士之陨

也许就像王子说的那样,他的手下杀孽太重,不得不在敬神上表现的比谁都虔诚。从天而降的黑影杀了穆拉德,旗帜被拔,王子的卫兵发出的悲鸣犹如世界末日,但离得远的人,照样忙于屁股朝天,整齐划一的喊着宗教口号。没人下令,士兵只会重复之前的动作。

克里斯蒂娜从旗帜下爬出来,拖着伤腿向不远处的战马疾走。膝盖的伤压根就没恢复,经过了一天,僵硬到不能弯曲。没走出多远,腿上就被人踢了一脚正中伤口。精灵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没等转过身,那人便压住她的后背,按着她的头往地上撞,每撞一次都在喊着什么。克里斯蒂娜听不懂,她额头被砸出了血,眼里直冒金星,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史蒂夫最先发现远处倒下一面绿色的旗帜,艾米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刚好来得及看见一个黑点直冲云霄。她一瞬间就明白了,所以她比别人反应都快,法师挤进内圈,抢过为数不多的战马,踩住马镫往上爬。

“你在干什么?卡洛特小姐。”兰斯洛特爵士拉住法师,脸色很难看。禁军都在养精蓄锐,以准备最后关头掩护公主,他没看见外面发生的事。

“突厥将军的旗帜倒了!”艾米莉拍打着爵士的手,要他松开。

女法师怎么能跟骑士较劲,兰斯洛特不顾她的抗议,强行把她抱下马。

“卡洛特大师,你是保护公主最重要的人选,不能去冒险。”爵士特意点出了她的身份。

艾米莉被人像抱玩具那样放到公主身边,兰斯洛特爵士可真够壮的,气都不喘。法师怒视着她,爵士神色平静的站到公主身后。

“怎么了?”维多利亚问她,只有公主还能得到大家凑出来的饮料,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正常。

法师尽管声音沙哑,可这也不影响她表达。

维多利亚得靠着爵士的帮助才上得了马,大部分人失去了坐骑,只能步行,伤员也加入了队伍。维多利亚发现骑士们都看着她。公主喉咙发干,她将这些人带入了死地,全军覆灭本是注定的结局。

现在希望来了,突厥人停止了祈祷,却不再进攻,丑恶的星月旗接二连三的被拔起,离开的方向也不尽相同。但不是全部,大部分敌人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等这一阵恐慌过后,公主仍然会是个让人心动的奖赏。

只有让突厥人认识到自己即将小命不保,这场战斗才会结束。

“先生们,我,我很抱歉。”维多利亚的开场白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她从未向那么多全副武装的男人讲过话,双手握住缰绳又放开,她很紧张。不少人缠着绷带,伤口往外渗血,站姿摇摇欲坠。

“我害得大家冲进了包围圈,我……”看起来公主的道歉将要持续下去,听众眼里闪过了失望的神色。

维多利亚是骑在马上的,她能看见了那些眼神。是啊,没人想听一个女孩的道歉,尤其是公主。我本该率领他们取得胜利,然而……她突然想明白了,维多利亚懂了她该如何去说。

“我只是想解救被掳走的农夫,你们都看见了,敢于抵抗强暴的女人被吊死在树上,甚至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也……善良的人们死在家门口,连一个教徒应有的葬礼都得不到。”

拄着长矛的伤员挺直了身体,没封号的普通骑兵咬紧了牙关。这些人是农夫的儿子,维多利亚记得他们站在那棵树下悲愤难忍的模样,当时有多少人攥紧了拳头,发誓要报仇!他们感同身受,而我让他们记起来了。

“我们都是泰拉的信徒,怎么能坐看善良的信众被残杀?”看过听过的暴行,每一桩都给了公主新的灵感,她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统统加进了自己的话里,“异教徒在我们土地上的烧杀抢掠,为所欲为。他们闯进教廷,亵渎圣像,残害牧师,奸杀修女,将整个村庄付之一炬!”

穿着全身甲的骑士用剑敲击盾牌,盾牌上绘制着泰拉之矛。她顺势拔出剑,指向天空。

“我们是来赢得胜利的,我至今仍坚信这一点。”她挥下剑,剑尖指着陷入混乱的敌人,“大地之母在看,她已经降下了奇迹,而我们就是对侵略者的天谴!”

“勇往直前吧!”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公主亲吻了剑身。

父亲曾经教过她,最好的演讲,首先必须打动自己。

“冲啊!”史蒂夫用尽全身力气去喊。

骑士团怒吼着冲下了山坡,突厥人仍然试图用骑射战术来抵挡,可没有后续命令跟进,缺乏重骑兵的配合,失去了指挥的马弓手不过一是群流寇。

看着身下的精灵不再挣扎,王子的亲卫把克里斯蒂娜翻过来。他没一丝一毫的邪念,报仇心切的卫兵只想要精灵的命。突厥人掐住精灵的细脖子,咬着牙用力。

第一刀捅在他的腹部,被锁甲挡住了。疼痛刺激了他,卫兵红了眼,只管掐住精灵的脖子。克里斯蒂娜感到喘不过气,她朝对方身上乱刺,靠着人类没有的速度,成功扎进了卫兵缺乏盔甲防护的腋窝。那双手松开了,她顾不上喘气,撑起上身一刀捅进突厥人的眼睛。精灵丢下了王子的匕首,这把装饰华丽的小刀卡在骨头里。

幸好王子不怎么受部下爱戴,想为他报仇的人很少。精灵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幸运的抢到了一匹马,它多半属于地上那个眼里插刀的死人。

精灵活得比人类久,抛开不成熟的心智,克里斯蒂娜可是个打过三十多年仗的老兵。她知道突厥人的坏毛病,首领一死,剩下的人便会一哄而散。军官们不是回营地瓜分战利品,就是保存实力以便参加新一轮的权力竞争。

先到先得,死了便什么都不剩,异教徒保留了人类部落时代全部的缺点。她听见外围有战斗的声音,做出了骑士团在突围的判断。没盔甲护体随便一支羽箭就能重伤她,精灵趴在马背上,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没人关心她,卫兵正在分王子的女奴,想必穆拉德的女人很漂亮,卫兵争得面红耳赤,有两个人已经拔出了弯刀。

没被卷进战斗的人争先恐后的脱离了战场,比起跟骑士团拼命,营地的堆积如山的财宝可要有吸引力的多。失去王子的弹压,突厥兵立刻恢复了强盗本色。带队的将军只能顺势而为,否则被手下的趁乱杀了都有可能。

异教徒的大军土崩瓦解。

艾米莉抱着精灵,用力摇晃她,却再也看不见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精灵躺在她怀里,本来就白的脸已跟初雪没了区别。

“快救救她,你倒是动啊!”法师带上了哭腔,玛雅只是摇头。施展医疗神术需要祈祷和充足的睡眠,修女昨晚可没这个条件。她试过几次,却连基本的专注都维持不了。

强盗会打任何战利品的主意,金发飘逸,美到人类所不可及的尖耳朵女人,是个多好的目标。一个眼尖的马弓手盯上了飞驰而过的精灵,她肯定值很多黄金!不,另一个突厥兵舔着嘴唇,她值一座城市!

贪婪的异教徒对克里斯蒂娜穷追不舍,她身无片甲,手无寸铁,没了神眷,只是个普通女子罢了。

坐骑中箭,精灵落马。

“不,你别反抗。”突厥兵操着腔调怪异的帝国语,将她团团围住。

克里斯蒂娜宁死不屈,她太了解那些被掳走的女人的下场了,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强盗竟然不能制服她。

既然得不到,

那就毁了吧。

强盗现出野兽般的眼神,锐利的弯刀逼近了克里斯蒂娜。

她才躲过几次攻击,受伤的膝盖就封死了她的行动,至少三把利刃插入了她的身体。

精灵一声不吭的倒下了,倒在这片她拼死守护的土地上。

“愿神怜悯她。”玛雅跪在精灵身边,双手合十。黑暗精灵声音里的包含着奇怪的感情,听不出是悲伤抑或其他。

公主冲进人堆,扑在克里斯蒂娜身上,维多利亚说不出话,她只是哭。

“大地之母,你!不救你的骑士吗!?泰拉!!”艾米莉向着天上喊,克里斯蒂娜一动也不动。

男人们围成一圈,摘下了头盔。

战场上除了女人的哭泣,只剩下啄食死尸的乌鸦在鸣叫。

“嘎,嘎,嘎!”

它们叫的好难听,好恐怖。

好凄惨……

“小娜,你不能这么对我。”艾米莉吻着精灵的脸。

小娜会推开我,开玩笑说好痒啊。她会红着脸,问你干吗呀?

她会,她会……艾米莉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在克里斯蒂娜脸上。

不,她再也不会了。

一个冷冰冰声音的告诉了她这个事实,又补充了一句,她死了,里昂不就只属于你了吗?那声音循循善诱。

就让她去死吧。

第一百零六章:里昂的好运气

霍夫曼男爵不是个模范领主,他的原配妻子极其可疑的过世后,城堡里就不时传出点吓人的故事。招进去服侍他的女仆不知所踪,风传那些可怜的姑娘被半夜运出城堡,悄悄的埋了。

这样的大人,自然得不到人们的爱戴。他纵兵攻击治下的领民,更坐实了疯癫的传闻。骑士团挖开了男爵受害人的乱葬岗,当着受害者家属的面,吊死了一批助纣为虐的帮凶。鲁道夫做的很聪明,男爵领的人心甘情愿接受了骑士团作为新的保护者。

然而皇帝和他的官员在接受奥古斯特公爵领时,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公爵阁下为人宽厚,靠着河运收来的税,他用不着压榨种地的农夫。与瑞克领一样,公爵治下也以低税率著称。

贵族老爷宽厚至此,皇帝的官员受到农夫联合抵制也是自然而然了。税官被推进猪圈,粘着一身秽物狼狈逃走,连小孩都敢追在他的马后大声嘲笑。人人怀念老公爵的好,酒馆里公开挂上公爵家的旗帜,顾客纠集在一起跟来消遣的军团士兵打架斗殴。

眼见自己人吃亏,麦克坐不住了,报仇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要不是格林比他稳重,流血冲突早已爆发。毕竟荣升贵族阶层,军团长考虑的就多了点。士兵被集中到城堡附近的村子驻扎,打了胜仗却过得像个输家,当兵的无精打采,天天浑浑噩噩。

里昂倒是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清闲,大英雄受到的敬仰保证他在任何地方都能混得风生水起。除非他坚持,否则没有酒馆会向他收钱。其实在他在公爵阁下被擒的事件里,也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但还活着的目击者寥寥无几,为了保命都选择钳口不言。

何况领民们有更惹眼的憎恨对象十三军团和小舒尔茨大人,后者为了安全,每次出行所带的卫兵从未少于一百人。

海伦娜和山姆过得还算自在,没人会疯狂到去挑衅一个法师,两人的贵族身份也不是普通人惹得起的。公爵的遗老遗少只能用多向法师收钱来泄愤了。

“我的熏肠还没来吗?”海伦娜记不得她第几次催菜了,女招待懒洋洋的挪动,几十步的距离快要走到世界末日。

“哦,甜心,我这就去帮你问问。”女招待说完就走,完全没理会海伦娜危险的眼神。

“甜心?“法师气得半死,破酒馆还没她家的会客厅大,这一脸雀斑的女人竟敢调侃她。她想要站起来好好发一通脾气,让在座的乡下人见识见识维克托大小姐的威风。

里昂一把按在她手上,示意她稍安勿躁。经过了几次深呼吸,她才终于平静下来,大英雄把面前的碗推向她。

“来,尝尝公爵领的炖鲟鱼。“里昂的食物多到吃不完,厨房似乎总是第一时间响应他,而且多出不少他没点过的菜。

海伦娜看着碗里的鱼汤,嗅着那股香气,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摇摇头,海伦娜怎么好意思跟里昂吃一个碗里的东西,她倒不是嫌里昂恶心,两人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早过了互相嫌弃的阶段。

太暧昧了,好像是恋人……海伦娜狠掐桌子下的大腿,避免温柔的表情把自己卖了。

“喔,你不吃吗?“山姆愉快的接过了碗,他经历过很多事,吃相不会再恶心到别人。

胖法师吃了两口,他突然抬起头瞄了眼厨房,很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一会你点的菜上来,记得看看有没有加料。“

“加料?“大小姐听不明白,养尊处优的人怎么可能了解市井小民的龌龊。

”哎呀,就是……“山姆艰难的咽下了满嘴的食物,他强忍住一个饱嗝,没女人会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

“女招待对讨厌客人的恶作剧。“胖法师耸耸肩,灌下一口麦酒。他点的食物也没上,但汤姆很有耐心,显然是吃过亏。

海伦娜不再期待她的熏肠了,法师伸手拉过里昂的盘子,厨师肯定不会给大英雄“加料“的。女招待恨不得坐进里昂的怀里,给他提供点菜单上没有的“服务”。之后的点菜,续杯,法师们都靠着里昂顺利完成。

只是那女人搭在里昂肩膀上的手总是有意无意的揉搓,里昂自己在应对上也含糊不清。这让海伦娜很不爽,又说不出个为什么。

“还是让奥古斯特公爵回来吧。“大英雄换了个话题,胖山姆享受着他的鲟鱼,对政治没表现出兴趣。

他是说给我听的,女法师把注意力从食物上移开,与里昂对视。

“皇帝管不好这里的,谁都不行,我们只是些讨厌的外人。“里昂努努嘴,墙上那面公爵家的旗帜表明了店主的立场。事实上,也代表了绝大多数的领民。

“公爵可是头号要犯,叛军的帮凶,他伏击了小舒尔茨大人,几乎要了他的命。“海伦娜说的都是事实,她不知道里昂跟她讨论了干吗,难道她能左右皇帝不成?

“他家的腓特烈可是清清白白,至于父亲和弟弟约翰……“里昂顿了顿,才把话继续说下去。他亲手杀了约翰,至今不确定那时控制身体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地狱里的某个老相识。

“腓特烈是维克托公爵的人质,叛乱不能算到他头上。“

“这些我都明白呀,但我又能怎么样?“艾米莉撕着手上的面包,放了一小块到嘴里。皇帝意欲削弱贵族,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家这种背景,只能通过尽忠来避嫌了。

“你可以去跟小舒尔茨建议,让他写封信。“

海伦娜真想拿盘子丢他,男人的气量比她想象的要小,里昂没忘记她和小舒尔茨背着他,搞出了绑架公爵一家的破事。

“我是认真的,海伦娜。“里昂摆出了公事公办的嘴脸。

“你自己去跟舒尔茨说!“海伦娜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起身。

酒馆大门被她重重的甩上了,里昂搞不懂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只有一个人看明白了。

山姆很聪明,他可真羡慕里昂的好运气。

第一百零七章:与我共舞

里昂从未见过如此别扭的婚礼,当着牧师的面,新娘失声痛哭。她哭的太厉害,仪式被迫暂定。新娘带着闺蜜们匆匆离去,留下小舒尔茨一干人楞在原地。饶是骑士统帅的儿子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使尽了计谋,也拿他未来的夫人没有办法。

这门婚事原来就定好的,至少在公爵阁下的策划里本该如此。他堂堂奥古斯特公爵,下嫁女儿给一个子爵的儿子,是何等的提携。如果他没有加入叛乱,并被自己看中的女婿生擒的话。

新任公爵腓特烈向来宾道歉,跑去哄负气的妹妹。奥古斯特家族能否延续在此一举,由不得一个小女孩任性。父亲和两个妹妹都住在都城,虽说结束了软禁,可仍未得到离城回家的许可。

而弟弟……腓特烈偷瞄了一眼里昂,就被这家伙杀了啊。虽说是约翰先出手伏击勇者,也是他害得整个家族沦落到这步田地,但女人怎么会想得明白呢?约翰比帕妮都小了一岁,平日里三个姐姐宠他宠的要命。也为了他的死哭的昏天黑地。

他推开教堂休息室的门,这里被临时改成了新娘的化妆间。腓特烈看见帕妮站在镜子前,头饰已被丢在地上,她正撕扯着婚纱,身边的朋友都劝不住,只能陪她一起哭。

“帕妮?”腓特烈轻声细语。他了解妹妹的脾气,不能硬来。

帕妮转过身,那副模样吓了他一跳。精心描绘的妆容都被哭花了,配上乱糟糟的金发,像个贫民窟被人虐待过的站街女。当哥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伸出手搂住了妹妹。

“嘘,嘘……会好的,都会好的。”

小时候妹妹害怕阴森古旧,缺乏光照的城堡,怕到不敢下床。好哥哥腓特烈总会来到床边,哄她说床下没有怪物,就算有他也会打败它,保护好帕妮的。

经过了软弱无力的挣扎,妹妹搂住哥哥,无声的流着眼泪。

“会好的,相信我。”他吻着妹妹的头发,向站在边上的化妆师打手势。各路来宾正在礼拜堂等着,这婚一日不结,他就一日不是真正的公爵阁下。他的前程必须用妹妹的贞操和幸福去换。

这都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帕妮好,年青的奥古斯特公爵非得相信这一点不可,否则他就成了出卖亲生妹妹的人贩子,与妓院老鸨并无二致。

“怎么样?漂亮吗?”海伦娜今天心情很好,里昂觉得参加婚礼的女人都这样。

海伦娜终于没再穿她那比修女还修女的宫廷法师袍,换上了私家订制的低胸露肩裙,她特意拉着裙摆在里昂面前转了一圈。这身浅蓝色的裙子确实漂亮,只可惜某些男人不会把注意力浪费在衣服上,比如里昂这样的。大小姐有着令人满意的腰臀比,以及略显抱歉的胸部。里昂在心里做了个怪相,总不能指望女人个个都像艾米莉吧,克里斯蒂娜就挺平的。

流氓的思维一贯如此,他抗拒不了。

在海伦娜的视角里,里昂都看呆了,她很是得意。贵族小姐从来初潮那天起,爱情就只能去书本里寻找了,倘若父母关心她,还有机会在配偶的人选上挑那么一挑。不然的话,与待价而沽的良驹也差不多。

对,这匹马或许很名贵,但始终是被人骑的命。维克托大小姐志向高远,她一定要选择令自己称心如意的骑手,不对,是伴侣。

哼哼,作为随军法师打赢一场平叛战争,高阶法师的宝座必将虚位以待。到那时她海伦娜想干什么,就不是维克托公爵能左右的了。她没记错的话,小商贩之女艾米莉也是这么上位成功的。而眼前看着她发呆的男人,可是帮了艾米莉前辈不少忙啊。海伦娜又转了一圈,里昂还是没说一句话,反倒是露出令她极不舒服的傻笑。

“嘿,问你呢,好不好看?”海伦娜生气了,不知不觉便拿出了教训下人的架势。

“……很漂亮。”里昂刚刚结束了一场脑中的比赛事关他睡过的女人里谁胸部最大,出乎他的意料,艾米莉屈居季军。

“哪里漂亮?”大小姐走近一步,仰着脸问道,态度咄咄逼人。里昂不由自主的低头跟她对视,海伦娜的眼睛很蓝,乳沟很浅……

里昂要看得出来才怪了,他勉强认出衣服的料子是天鹅绒,而非丝绸。这还是根据透明程度判断的,若是丝绸,应该能看到海伦娜穿在里面的束胸衣,再幸运一点,还能瞄到衬裤。

腓特烈牵着新娘重新回到了礼拜堂,全体嘉宾起立致敬,里昂得救了,逃脱了一个难缠的问题。公爵阁下很有两下子,他的妹妹不再发脾气表现的很配合。牧师引导双方宣读完誓词,她踮起脚尖吻了小舒尔茨,这个绑架过她的犯人。

新娘的主动带出了欢快的气氛,大家使劲鼓掌,没谁想看一场死气沉沉的婚礼。之后的宴会,就有点尴尬了。毕竟在座的来宾里,格林男爵的部下打进了新娘家的城堡,骑士麦克又冲的比谁都快,据说他那晚上杀了不少公爵家的士兵。与这两人一桌的亦是军团的人。

里昂跟海伦娜坐的那一桌,同样是公爵家的仇人。所以新娘的祝酒词是瞪着眼睛说完的,作为未来的一家之主,贝恩哈特舒尔茨只得在边上干笑两声。这桩婚事他也不喜欢,没谁想娶一个半夜可能把自己抹脖子的女人,但既然陛下钦点,他只能却之不恭了。

结婚本该是一个男人的大喜事,他却连喝醉都不敢。小舒尔茨故意碰过新娘的手,帕妮立刻绷紧了身体,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贝恩哈特深吸一口气,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可这果实苦涩到难以下咽。

无论新人意愿如何,仪式照旧得进行下去,尤其是贵族的婚礼绝对马虎不得。餐桌被撤开,腾出了跳舞的场地。

舒尔茨夫妇为来宾贡献了如同木偶剧般的舞蹈,别扭的场面让众多绅士淑女拿出手帕擦汗,也许给夫妻双方配上刀剑对打更自然些。一曲终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到了客人们跳舞的时间,海伦娜不停的干咳,又拒绝了若干人,直到看似无意的挪到他旁边,里昂才识相的发出了邀请。

“能请你跳个舞吗?小姐。”里昂一鞠躬,说的很正式。

“嗯,好吧。”法师搭上了他的手。里昂深感佩服,明明是她想,可表现的像是里昂求来的。这就是所谓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吧,里昂又给海伦娜贴个标签。

他把手放到了海伦娜背后靠近臀部的位置,大小姐则搭上了他的肩膀。里昂身高出众,海伦娜得贴着他才能把舞跳下去。舞姿变换,胸部总会若有若无的碰触到对方,大小姐很快红了脸不再看着里昂,低下头显出了女孩害羞的一面。

曲子很快完了,大小姐仍沉浸在某种不着边际的想象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

“能借用下你的男伴吗?维克托小姐。”新娘子来了,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法师脸上发烫,被动的退到一边,里昂身上那股强烈的男性气息每次都让她不能自已。我还是太嫩了,大小姐叫住佣人,从托盘上拿了杯酒,一口气喝完。身为名门闺秀,她可是连自由恋爱都未谈过一场,确实嫩了点。

新婚夫妇和客人跳舞本就是正式的礼节,小舒尔茨也在跟新娘的闺蜜跳。假如新娘的表情没那么凶的话,其实是个挺可爱的金发姑娘,比海伦娜看着年纪都要小。帕妮的眼神让里昂觉得应该去找件盔甲穿上,至少也得盯死这姑娘的手。

“知道吗?”新娘开口了,里昂没由来的心里一沉,他知道帕妮不会说好话。

“我小时候读过你的故事呢。”帕妮接着说。

“那真是荣幸啊。”里昂干巴巴的回答,他等着下一句。

“可我没想到,一个大英雄会绑架了我一家,还把我弟弟给杀了。”果不其然。

里昂头皮发麻,他真不想再谈那一天。

“我的弟弟,他还那么小,到死都没牵过女孩的手。”

里昂克制住咳嗽的冲动,瑞克公爵就是靠美人计勾引住的小约翰,大家都知道,包括他哥哥腓特烈。

“他很善良,父亲带我们去打猎,他连一只小兔子都不忍心杀……”姐姐陷入了对一个完美弟弟的回忆中,声音越说越小。

他伏击了我,毫不留情的伤害海伦娜和梅三三这两位姑娘,害死了很多人,包括他自己。

“你杀了他,你这个刽子手。”帕妮抬起头,她咬着嘴唇,眼里全是泪水。

里昂全盘接受了她的谴责,他不忍心再去剥脱女孩对弟弟仅存的回忆,哪怕是假象,也留着吧。

帕妮掐肿了他的肩膀,里昂一声不吭。

第二天早晨,小舒尔茨红着眼睛为他们送行,舒尔茨夫人站在他身边,眼睛亦是红肿不堪。一定是大干了一场,不少绅士交头接耳,窃笑不已。身为一个睡过上百女人的老资格色狼,里昂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出发吧,格林大人。”他对男爵点头示意。

“还有你,公爵阁下。”里昂在马上朝腓特烈一弯腰。公爵家的军队也要参加平叛战争,以表明紧跟皇帝陛下的立场。

至少有件事能让他高兴些,小舒尔茨坐镇后方,他就成了这一支平叛军的总指挥。这次要按住我的想法,光明正大的赢得胜利。

你说是吧?海伦娜。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法师。维克托大小姐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去撩被风吹乱的头发。

打败敌人,像个骑士那样。

他举起右臂,号手,旗手,鼓手,都回应了他。军官扯着嗓子下令,士兵们踩着鼓点,迈开了整齐的步子。

人喧马嘶,大军出征。

第一百零八章:大英雄的恐惧

瑞克领真有钱,地上躺着的人随身财物,武器盔甲一样不少,只多了些致死的创口。酒桶也被凿开,藉由鲜血与麦酒,铸成道路的砖石接受了人类由衷的感谢。面粉袋湿透了,仔细一嗅,有灯油的味道。袭击者没来得及点起一把大火,可也毁掉了车队所承载的大部分货物,不仅消灭了护卫的士兵,还把运粮的农夫给杀了。

要不是一个少年藏在父亲的尸体下装死,趁人不备跳上马逃走,他们本来能干的更漂亮,连最后十几车补给也不会剩下。

“哪个方向?”他哑着嗓子问,勇者没怎么跟人类的军队打过仗,早忘记了同胞能有多残忍。

“往东边去了,大人。”顺着斥候的手指,远方隐约显出了一个村庄的轮廓。

“你确定吗?”他想报仇,可也不打算当一个杀人全家的屠夫。

“我保证,勇者阁下。”十三军团的斥候长于在荒野和群山中追踪绿皮部落,人类的踪迹亦逃不过这些职业军人的眼睛。

里昂让斥候带走一队骑兵,腓特烈跃跃欲试,被里昂劝住了。年青的公爵生得漂亮,天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宽肩细腰加上一双大长腿,若是那头金发再长一点,已经称得上男人女像了。这样的公子哥应该手里拿着南方王国特产的香扇,在淑女云集的沙龙里颠倒众生。

没办法,谁叫他有个叛徒弟弟糊涂爹。想必公爵阁下也心知肚明,所以表现的比谁都积极,只可惜……里昂看着他白嫩的脸蛋,打心眼里怀疑他的战技。

“勇者阁下,前面的村子找不到人,牲口和粮食都被带走了。”前出的骑兵回来了,斥候说的平静,里昂听的耐心,双方对此习以为常。

进入瑞克领已是第二天,别说村子,就是斥候在林间偶遇的猎人小屋,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一张兽皮。

期待中的大战并未到来,瑞克军龟缩不出,除了袭击落单的运粮队,行军路线上时不时能看见几个平民打扮的骑手。等追过去,对方早跑的没了影。这就是瑞克公爵的抵抗,坚壁清野,以逸待劳。考虑到他的家族富可敌国,公爵阁下玩得起消耗战。

里昂想不通公爵在拖个什么?以一隅之地对抗全国,早晚是个死。不如趁早去都城自首,用自己的脑袋给子女换个相对好的出路,公爵的儿子杰洛特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从奥古斯特家的结果看,皇帝没打算赶尽杀绝。

除非公爵有厉害的后招,比如打垮平叛的军团,将皇帝逼上谈判桌。里昂抱着手托住下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有点怀念小舒尔茨精于算计的头脑了。

“进村吧。”他下了命令,好歹今晚能有个屋顶在头上。法师们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其中汤姆最大声。四面透风的帐篷不是个看书的好地方,即将消失的蚊子早将胖法师当成了最后的晚餐。

侦察兵大意了,村子里并非空无一人,有位顽强或者说行动不便的老婆婆留下了。她拿着拐杖撵走想进屋子的士兵,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老人家,我们只是借住一晚,明天就走。”里昂温言安抚,哪怕是全村人都有袭击军团的嫌疑,这位站立不稳的老人也必须排除在外。

既然是国境内的作战,便不能将居民当成敌人对待。海伦娜跟他关系越来越好,汤姆也不是个讨厌的人,但宫廷法师的身份等同于监军,谁要敢乱来,皇帝陛下可是不会容忍的。陛下连强制征粮都不准,一再声明要掏钱买,早把瑞克领当成了皇族的直辖地。

老女人眉毛扭成一团,看了他半天,里昂回以假惺惺的笑容。老女人的眼睛陷入了眼窝,皮肤的褶皱能夹死苍蝇,活像故事书里的巫婆。

“巫婆”没说一句话,她退回了屋子,把门砸的砰砰响。里昂没闲心跟一个老女人较劲,只要她不吵闹就好。既然村里还留着人,那井水也能用了。最高兴的还是普通士兵,不用再跑到一里之外的河边去打水,能轻松不少。

军中的菜色历来难吃,补给被毁加剧了这种状况。自带了豪华帐篷和厨师的奥古斯特公爵简直是海伦娜的救星,大贵族怎么会和普通人吃一个锅里的食物。与基层士兵同甘共苦,也就里昂这样的人会干了。

公爵可没打算给大英雄取悦低阶层的机会,不由分说拉着他钻进了帐篷。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公爵,而不是继续被软禁在都城,里昂居功甚伟。于公于私,他都有跟里昂搞好关系的意愿。至于弟弟的死,公爵早过了那个坎。约翰既然敢把他绑架到瑞克领,那再更进一步,趁乱弄死他继承爵位也不是没可能。

“来尝尝这个,伍德先生。”腓特烈是个热情的主人,他保证了每位客人都能吃到最好的食物,要不是顾及到海伦娜,公爵本来准备了精彩的“节目”端盘子的侍女涂了香水,低胸裙里的柔软呼之欲出。

“谢谢,阁下。”里昂勉强把视线从女佣的胸口移开,看到海伦娜在对面瞪着眼睛,他想破头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惹到大小姐了。

“叫我腓特烈。”公爵举起银制酒杯,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牙。

长条形的宴会桌上坐满了有头有脸的骑士,银制刀叉撞击着东方舶来的瓷碟,一桶接一桶的葡萄酒被打开,里昂终于知道公爵的行李车队为什么庞大了。

暗红色的酒液喝进胃里,冒着白烟的烤制野味端了上来。军团长格林叉起一块野猪肉,调侃瑞克公爵没本事说服林子里的动物跟着他一起跑。这笑话很棒,端酒的侍女笑弯了腰,某位骑士趁机把她拉进怀里,手往侍女的衣领里伸。性急的骑士抱起笑个不停的侍女,在这个比较高的位置上,他总算注意到了海伦娜的存在。

骑士满脸通红的放下侍女,后者赶紧遮住被解开一半的胸衣。他口齿不清的鞠躬道歉,顺势钻进了桌子底下,他喝的太多了。

海伦娜压根就没看他,只是对着里昂傻笑,公爵提供的葡萄酒过于醇厚。

“军团长大人!出事了。”有人冲进帐篷,红色罩衣表明了他的身份。

“怎么……”格林舌头都喝大了,即使如此他也比部下好的多,麦克骑士斜靠在座椅上,鼾声如雷。

“怎么回事?”里昂从椅子上弹起来,过快的动作让他差点失去平衡。

“有人中毒了,大人。”

里昂的酒立即醒了一大半,他跟着报信的人往外跑,身后是跌跌撞撞的军官们。其中有两位撞在一起,发出的响声令人头皮发麻。

是井里的水,绝大多数士兵只喝带来的麦酒,但总有些清教徒滴酒不沾。这些人里面,包括了随军牧师和一众修女。部分战马也成了受害者,某些骑兵偷懒,就近用井里的水来喂马。不幸中的万幸,骑士的马安然无恙,因为侍从要带着马儿去河边洗澡。

是那个老女人!“去把那个老太太抓起来!”里昂气急败坏。

抓过来了,你要干吗呢?杀了她吗?耳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杀她,我把她关起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和心中的女声开始对话了,这声音他太熟悉,习惯成了自然。

哈哈,你还是那么天真,看看你的手下吧,罪魁祸首会被千刀万剐。

我不会放任这种事。里昂很有信心,阿什莉没再说话,魅魔的声音消失了。

“里昂?”海伦娜看见他在自言自语,想起了他那点小秘密。大英雄回过神,装着一切都没发生过,法师也不再提。

“大人,那老女人死了,多半也是中毒。”去抓人的队长空手而归。

这下死无对证,里昂反而感到一阵轻松,吊死一个老妇人,实在有违他的道德观。

反过来说,瑞克公爵仅靠一座遗弃的村庄,和一位活不了几天的老太太,就除掉了他的补给车队,随军牧师,几十个士兵,上百匹战马。为了等新的牧师补缺,行军也被耽搁了。

五天后的早晨,他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位黑暗精灵修女。

她是坐着运粮船来的,玛雅修女做了自我介绍,大人们都算得上见多识广,也被异种族的修女震惊到好一会说不出话。

“伍德先生?”黑暗精灵的声音非常悦耳,超过了唱诗班的美丽少女,跟克里斯蒂娜没太大差异。除了个子矮,皮肤黑,头发花白之外,五官体貌与高等精灵大同小异。

她也带来了亲族的消息。

“小娜受了重伤?”里昂把手指插进头发,一遍遍的朝上捋着。

“已经恢复了,大主教要求她留在家调养。”黑暗精灵审视他,似乎很清楚两人的关系。

“谢谢你,玛雅修女。”他也不能丢下军队回到精灵身边。

回去跟她说什么?哦,你没事就好,再顺便提醒下,解除婚约是认真的。

小娜会把我一剑穿心。里昂选择留下,当个用公事做借口,以便逃避女人的大懦夫。他很擅长跟女人上床,但对于激情过后的一系列事情,跟个白痴没两样。

他再次庆幸自己没跟克里斯蒂娜发生太过亲密的接触,里昂不想结婚,至少现在不想。

“伍德先生,公主让我通知你,等圣骑士调养好身体,她就带着军队来跟你汇合,卡洛特女士也将同行。”黑暗精灵歪着脑袋,她发现了某种很有意思的事情。

大英雄的手抚过额头,掌心里汗津津的。

里昂伍德在害怕。

第一百零九章:与母亲相会的终焉之地

她记得自己受伤了,被数把弯刀捅进身体。她设法抓住其中一柄,阻止了进一步的伤害。锐利的刀刃轻易划开了手指,湿滑的鲜血给抓握造成了困难。僵持不下之时,跟她争夺武器的突厥人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惊慌失措。精灵听见了马蹄的声音,突厥人丢下弯刀转身逃跑。克里斯蒂娜成了暂时的胜利者,她仰面倒下。精灵的世界逐渐无声,进而死寂。

等她再次睁开眼,周遭已变了模样。伤痛消失了,唯有花的味道是如此的浓郁,令思维都停止了。

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有红白相间,亦有完全的粉色,乃至艳丽的深红。风吹草低,带动了无数红樱樱的小点,如同涨潮的大海,她站在波浪触及不到的边缘,被无处可躲的香气团团包围。

她没在其中找出哪怕一朵玫瑰与紫罗兰,这不是个她熟悉的地方。精灵沿着花海的边缘行走,小心翼翼的不踏进半步,以免破坏这从未见过的美景。是梦吧?嗯,肯定是梦,她猜测。染血的衬衣不见了,换成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长裙,袖口好宽,触及地面。她不记得衣柜中有过类似的衣服,淑女从不穿这样的款式。

她也许是走对了方向,前方出现了疑似建筑物的模糊轮廓。精灵谢天谢地,即使是梦境,不着边际的漫步也令她无所适从。

是一个由红木所建的观景亭,少了常见的菱形尖顶,小小的亭子略显方正,四个边角超出本体向前延伸,末端被雕成了某种动物的模样。花草,亭子,所见所闻,都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亭子中央站着个人,有着垂到腰际的白金色秀发,以及长而尖的耳朵。那女人穿着都城常见的露肩长裙,除了穿衣风格,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历史上帝国曾有过两个高等精灵,另一位便是母亲。精灵心跳的砰砰响,在此之前,她都忘记了心脏的存在。

“妈妈?”克里斯蒂娜试探着问,精灵女子背向她,见不到脸。

背影看似无动于衷,但精灵都不怎么管得住自己的尖耳朵,克里斯蒂娜知道她在听。

“妈妈,娘……”泪水往上涌,成了干扰视线的水帘,她改用了精灵语,母亲一直不准她这么做。你要入乡随俗,女儿。母亲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连她的名字都改了。

精灵女人的肩膀一阵耸动,她是在哭吗?

“女儿,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用的是人类的语言,她仍未回头。

克里斯蒂娜再也无法压抑思念之情,她上前扳住母亲的肩膀,要她面对自己。

她真后悔这样做,母亲的脸上不剩一片好肉,混浊化脓的球体取代了她的碧眼,蛆虫在苍白的皮肤里钻进钻出,曾经高挺精致的鼻翼成了不规则的黑洞,能反射日光的白金色长发也转为稻草般的枯黄。

“别看我。”母亲捂着脸失声痛哭,那不是眼泪,白色的虫卵顺着她化为枯骨的指缝滑落。

世界也变了,就在她眼前,花朵成片的凋谢,传出的味道比溺毙水沟的酒鬼还难闻。闪电击碎大地,乌云取代蓝天,雨点撞上了亭子,发出的杂音盖过了母亲的哭泣。她向外面伸出手,雨滴落在掌心流向了小臂,那是血,猩红浓厚,气味刺鼻。

又一束闪电被投下,击穿了屋顶,正中母亲。妈妈被点着了,火苗舔舐着她腐烂的脸。

“快走,孩子,快走啊!”火焰中努力前伸的手,已没有半点血肉。

“啊……!”克里斯蒂娜恐惧的尖叫。

一个黑发女人扑上来,用尽全力搂住她,克里斯蒂娜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和丰满的胸部,她被压的喘不过气。是艾米莉,原来我没死。老友痛哭了一场,把她的睡衣当成了揩鼻涕的毛巾。

她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接受了大主教的慰问。想必自己能够康复,也是靠着他的全力祈祷吧。精灵看着大主教光溜溜的脑袋,逐步将记忆拼凑成一条线。

劫后余生的精灵本欲下床致谢,大主教温言相劝,笑着说他才是该感谢克里斯蒂娜,为了信众与异教的屠夫奋战不懈。大主教位高权重,俗务缠身不能久留,短暂的寒暄后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他又叮嘱了几句,要精灵一定得多休息些日子。

玛雅陪着大主教走出房间,原来她也来了。维多利亚呢?精灵看了一圈,屋里只有她们三人。

“我在哪儿?”克里斯蒂娜背靠着床头,大主教显然不可能去边境省,她看向窗外,见到了熟悉的街景。

“你不用谢。”艾米莉大咧咧的表了态,看似谦虚,实则卖弄。

法师要想在各种极端情况下施法,需要冷静的头脑和判断力。艾米莉原本一样不缺,她可是能顶着箭雨维持专注的女人。可等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克里斯蒂娜,她照样慌了神。珍贵的传送卷轴明明摆在皮包中的夹层,她竟然找了三次都未找到,法师索性倒转包裹,在一地零碎中拣出了价值连城的卷轴。

维多利亚再次拒绝离开,尝到了绝境中取胜的滋味,少女上瘾了,急切的渴求更多。比起护送儿时的偶像回家,她有了自以为更重要的考量。维多利亚想要紧紧抓住这次胜利,将它无限放大,为以后着想,父亲很可能不会再允许她参与军事行动。所以回去可以,我将头戴桂冠,率领这支英雄的队伍凯旋而归,沐浴在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中。

让全帝国,特别是父亲,知道他们的公主长大了。

为了抚平内心的愧疚,维多利亚请玛雅跟着一起走,至少我送上了唯一能够施展医疗神力的人,公主如此假设她也做出了牺牲。

暴起闪烁的紫色光圈带走她的“好姐妹”,公主双手合十,为精灵的康复祈祷。

“史蒂夫骑士,请你去收集突厥人留下的战马。”维多利亚发号施令,“迈耶先生,带着你的人把地上能找到的旗帜都捡起来。对,就是那种上面画着弯月的。”

一个计划飞速在她脑中成形,公主说干就干。

兰斯洛特爵士依旧侍立于公主身后,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爵士突然觉得维多利亚改变了,给他的距离感有如天上的星辰。

卷轴上的传送咒语只是简单粗暴的扭曲时空,将两个相隔千里的空间拉拽撕扯揉成一团,受术人的脏器也会遭到强烈冲击。相对于精灵艺术般的魔法,人类委实太过急功近利。玛雅不是没亲历过传送术,这么粗糙的倒是头一回。

她死死抱住传送室的水晶球,在上下颠倒,飞速旋转的视野中找到了一个支点,代价很惨重。当着学徒的面,美艳惊人的黑暗精灵修女吐得稀里哗啦。一天一夜几乎没吃没喝,除了点胃液,她没在地板上留下太多东西。由于没人帮她挽着头发,白发的末梢沾了不少秽物。

接下来的经历更是把她吓得灵魂出窍,地底居民都有严重的恐高症,法师拉着她到一扇落地窗前,直接将她推下去。玛雅极其丢人的发出了一声尖叫,即使缓落术很快发挥作用,她依然瘫坐在地上起不来。路人没一个过来扶的,谁叫她是“邪恶的黑暗精灵”,长得再漂亮也白搭。

法师带着陷入昏迷的克里斯蒂娜随后着陆,她得找根绳子把精灵捆在腰上,费了点时间。

等两个女人合力抬着精灵冲进了都城的大教堂,克里斯蒂娜已经停止了呼吸。要不是遇上大主教亲自在做布道,也许精灵就真的死了。牧师的阶级与法师大同小异,大主教通过祈祷得来的神术,普通牧师只能在梦里去想象。

“……谢谢。”精灵靠着枕头,眼睛逐渐闭上。

艾米莉给她盖好被子,在精灵额头烙下一吻。玛雅轻轻关上门,留下精灵独自在大教堂的豪华客房里沉睡。她要睡很久,濒死的经历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会造成强烈的刺激,恢复了,心理上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唯有睡眠,才能弥合两者的裂隙。

带着一个再见到母亲的期许,克里斯蒂娜睡着了。

不,还是等等吧,她又想到那张与枯骨无异的脸。

玛雅跟艾米莉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堂,法师念叨着要大吃一顿之类的话,她邀请了玛雅。回家只能面对冷锅冷灶的黑暗精灵当然乐意,如果不是被一个牧师叫住的话。牧师说大主教有请,玛雅受宠若惊,她只是个能施展些初级神术的修女,何德何能受到教会之首的私下接见。

黑暗精灵在门上敲了三下,得到了进入的许可。大主教绕过书桌,握住了她的手。说有个艰巨的任务,虽然玛雅修女才从前线归来,但这事非她不可,请务必不要推辞。

哦?黑暗精灵扬起了一边的眉毛,看着很是挑逗,她并非故意,有些气质是与生俱来。倘若是普通男性,只怕早就忙着去咽口水了。她就算身上的盔甲沾满了血,顶着乱如鸡窝的白发,还飘着股汗臭味,美丽依旧顽固的拒绝弃她而去。大主教笑着放开她的手,若不真心实意的侍奉女神,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给予奇迹。

大主教言简意赅,玛雅明白了,她要去前线补个缺。男性牧师不是太忙便是身体不适,无法领命。至于修女们,大主教苦笑着摇头,教会不能再掩盖另一桩偷情的丑闻了。

敬神的修女不是给伍德先生暖床的,大主教表达了这个意思。

他相信黑暗精灵玛雅绝不会屈服于勇者阁下,成为他足以编成小册子的“战利品”之一。黑皮肤的修女领命离去,大主教回想起她凹凸有致小巧玲珑的身段,再次向神祈祷,希望他的决定没错。

第一百一十章:另一位精灵

罗纳河流经瑞克领境内的部分,水流湍急,河道宽广。即便在奥古斯特领,也不是个能安心横渡的浅湾。刚开始,运粮船还能躲在弓手的射程内。但载货的船吃水太深,只能靠向江心行驶,一看到船队与军团分离,几艘可疑的渔船便收网扬帆。第二天,瑞克军的船就来了。

挂着海怪旗的战舰在运粮船队里横冲直撞,笨重的货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成批靠向岸边寻求庇护。浅滩处暗礁不少,惊慌失措的水手只顾逃命,光是触底弃船所带来的损失,便已相当惊人。也有不少满载的货船被围住,水手被逼的跳船逃生。战船上的士兵大摇大摆登上了运粮船,将之收归己有。

“能不能想点办法?”眼看着第二支运粮队毁于一旦,里昂急的在岸边跳脚。

明知不可为,奈何扛不住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海伦娜仍然做了努力。火球飞出几百步,消失于无形。闪电术稍强些,勉强打到最外围的战船,激起了一小团白烟。敌人的水兵了解到法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少人靠到了船舷这一侧。

下流的辱骂随风飘来,站在陆地上的人只能照单全收,大小姐气的脸色发白。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爵的水军卷走了至少一半的运粮船,并保证了另外一半动弹不得。皇室的战船大部分折损于濒河城,残余的都躲在都城码头。

经由水道运粮不再可能,补给只能全部搬到陆地由马车运输,行军速度也随之下降,每天能走二十里便算快了。本着坚壁清野的思路,瑞克军连帝国大道都没放过,昔日平整的道路成了坑坑洼洼的烂泥地。车轮的损坏率高达八成,步兵当上挑夫,行军速度更慢了。

里昂盯住地图上的濒河城,即使一路都没有战斗,围城战最快也要在初秋打响。守军只需撑到冬天来临,围城军队就得撤离,除非军团打算在成了无人区的城外过冬。

罗纳河贯穿瑞克领,帝国控制不了河道,走陆地给围城大军运送补给费时费力,而公爵家的军队则能借助战船打了就跑……

军团缺衣少食,抬着伤员穿过上百里的荒地撤退,瑞克军尾随追击,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瑞克公爵的目的吗?他合上地图拉过汤碗。碗里的油早成了固体,一如下面的炖汤。他插进木勺搅碎,吃了几口,却尝不出肉的品种。一旦意识到战争有可能长期化,腓特烈的私人厨房便闭门谢客,只招待少数公爵的密友。里昂当然在受邀之列,他谢绝了。

假如是小舒尔茨,他会怎么做?一碗炖汤吃完,他也没想出个主意。里昂走出帐篷才发现天都黑了,路过的士兵向他敬礼,大英雄敷衍了事的扬扬手。他打算去找法师寻求建议,海伦娜脑子一定非常好使,不然小舒尔茨干吗找她密谋。

也许她能有办法?就算只是聊聊天也好,权当放松了,里昂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周围都是男人,少数女性的地位便被拔高了,他又不认识玛雅。

据说黑暗精灵女人喜欢事后把男人阉了?大英雄不由自主的捂着裆部。

为了不影响看书,海伦娜独自居住,然而帐篷里的烛光却映出了两个人。他们真是亲密,脸贴着脸,要不是看见高个子手的部位多出一个尖锐物体,里昂本已知趣的退开。

这不是情人幽会!大英雄一把扯开门帘。用力过猛,把那块布整个撕下。

或许说两个“人”是不准确的,高个子那位,耳朵未免太尖太长了点。一把匕首架在海伦娜的小脖子上,刀刃沾着血。里昂来不及思索立即行动,狭小空间的格斗没太多技巧,全靠块头和力量,这精灵身材跟克里斯蒂娜差不多,里昂有自信压制住对方。

精灵将法师推向里昂,帐篷另一边有个划开的破洞。刺客从那里逃跑,里昂只顾得上接住海伦娜。

“没事吧?”他问海伦娜。法师死死的贴着他,眼里含泪。

这一折腾,小半个营地都醒了,法师帐篷前聚满了人。里昂不顾海伦娜的反对,带上一小队骑兵去追刺客。

瑞克公爵竟派得出精灵来杀人,背后的真相他无论如何都得去探明。月光皎洁,营地附近一马平川。就算刺客先跑了一段,追还是可以追的。

斥候的狗轻松找到了精灵逃走的方向,一群人穷追不舍,里昂特意多带了几匹马,骑兵们才换了一次坐骑,就发现了刺客。

满月照耀下的青草地,却多出了一抹耀眼的火红。里昂冷笑,真是跟克里斯蒂娜一样,头发会反射光亮。刺客可没有供替换的坐骑,考虑到他慌不择路,胯下的马只怕快不行了。

猎犬吠叫着冲在最前,它的主人对它很好,狗儿也以最大的忠诚回报人类。精灵在马上转过身,手里多了把拉满的弓。箭头的反光可不止一个

“趴下!”里昂话才说完,当先的猎犬已被钉在地上,身边的两匹战马中箭倒下,而这都是同时发生的。马的目标比人大,先射马是正确的,可连贴地奔跑的猎犬也能射到,恐怖的技艺令里昂再也不敢挺直上身。刺客回过三次头,箭无虚发,大英雄成了孤家寡人。

他咬着牙继续追,刺客没再回头,想要靠纯粹的速度甩掉追兵。他没箭了,里昂抹掉头上的冷汗。

在马彻底被累死前,刺客又带着里昂跑出了将近两里地。

“放下武器,我饶你一命。”里昂慢悠悠的从马上下来。

他不想杀人,才任由精灵从累瘫的马肚子下爬出来。这精灵长得可真,看着不难对付,里昂要抓活的。

除了一把弓和匕首,精灵似乎没带别的武器,他握紧匕首,摆出了拼命的架势。鼻子以下蒙着块黑布,看不见表情。里昂觉得太好笑了,全帝国还能有几个精灵?

精灵率先发起进攻,显然急于脱身。匕首对长剑,可真有自信。里昂耍了个剑花,今夜是满月,黑暗视觉帮不了精灵。

刺客冲上来直取他胸口,里昂轻松挡开,反手想用剑柄砸昏精灵。没曾想精灵迅速蹲下,横过右腿踢中他的脚踝。里昂摔倒了,长剑脱手,精灵跳到他身上举高匕首便刺。

里昂虽被击倒,但他在落地的一瞬间绷紧后背的肌肉,避免了后脑着地,多年的战斗经验救了他一命。

里昂抓上了刺客纤细的手腕,精灵用尽全力往下压,他稳稳接住。

这人的力气不大,里昂一发狠反过来把精灵压到下面。他按住精灵的手,去扯他遮脸的布。

尖耳朵都露出来了,遮脸有意义吗?他腹诽。

除去蒙脸布,轮到他不知所措了,是个女人,一个女精灵。

落马的部下终于赶到,一伙人押着刺客得胜归营。失去了忠犬的斥候欲哭无泪,恳求里昂给他报仇的机会。看着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的精灵女人,里昂只能拒绝。他总不能为了一条死狗和几匹马,把这精灵大卸八块吧。泰拉在上,她还是个女精灵诶!

除了海伦娜,她没伤到一个人。里昂好说歹说,许以重金,才安抚住悲愤的狗主人。

玛雅治好了海伦娜脖子上的划伤,大小姐狐疑的拿镜子照了半天,确认没留下疤痕才算松口气。

刺客被绑在中间的凳子上,但凡有资格进指挥帐篷的骑士都来了,男人们抱着手议论个不停,把这当成了某种展览。更别提围在外面的普通士兵了,胆子大的人起哄请里昂把“精灵小姐”带出来,给大伙开开眼界。

直到军团长格林手持长鞭,沿着营地巡视,当兵的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睡觉。人类是个好奇心很强的种族,对大部分人来说今夜注定无眠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这位……小姐。”里昂搬了条凳子坐到精灵面前。

精灵女人别过脸,拒绝看他。她的侧脸真像个大理石雕像,看那小巧挺直的鼻梁…精灵都这么漂亮吗?里昂拿她跟克里斯蒂娜做了比较,一时不分胜负。

眼前的精灵有着火红色的齐肩长发,与克里斯蒂娜相似的精致五官,她的眼睛尤为特别,是淡紫色的。

男人真没用!有什么好看的!海伦娜气个半死。其实里昂算好的了,腓特烈眼睛瞪的快要掉出来,全没了一方公爵该有的风度。胖山姆搓着手,嘴里念着精灵语有关问候的话,巴结讨好异种族女人的想法就写在他脸上

我可是被差点割了喉啊!海伦娜两步跨过去,粗暴的扳住精灵的脸。

“问你问题,耳朵聋是吧?”才说完就扬起手,精灵美不美关她一个女人屁事啊。

难道我不漂亮?!一想到里昂那色眯眯的傻样,她手抬的更高了

“嘿,嘿,不要,别这样。”腓特烈急忙拉住海伦娜,他真是个十足的绅士,早拜倒在精灵大小姐的魅力之下,充当起她的护卫。

法师一把推开他,气冲冲的钻出了帐篷。

“该开口了,小姐。”里昂毕竟跟一位精灵订过婚,比腓特烈定力要强些。

他把玩着手上的匕首,这匕首可真精致,乌木做成的刀柄上刻着些方块字。

精灵斜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大堆,除了山姆没谁听得懂,她在说精灵语。

“你不会说帝国语?”里昂张口结舌。

精灵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继续自言自语。

里昂头都大了,他正欲向山姆求助。

“她撒谎。”冷眼旁观的玛雅突然冒出一句。面对施展了真言术的修女,没人能说假话,至于使用何种语言,并不重要。

“我不跟叛徒说话!”沉默了好一会,精灵女人终于憋出一句。

一个半夜潜入营地搞谋杀的刺客,也能对黑暗精灵产生道德优越感,里昂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精灵恼羞成怒,在自尊心上,她跟克里斯蒂娜不分伯仲。

“小姐,我不管你是谁,你可是意欲谋杀宫廷法师海伦娜维克托小姐的犯人。按住帝国法律,应该把你吊死。”他刻意加重了后面一句,“是或不是人类,来到这片土地上,都要遵守帝国的法律。”

“或者小姐你也可以知无不言,我以个人名誉担保,会为你向皇帝陛下争取特赦。”里昂无视精灵小姐怒气冲冲的眼神,平静的把话说话。

“……你是谁?”长寿种族其实有个很大的弱点,比起人类,他们更怕死。

“我是里昂伍德,小姐你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类的顾虑

犯人被吊在绞架上,裙子被尿液浸湿,双手拼命的去拉套住脖子的绳索,挣扎着想要呼吸。刽子手靠近了死刑犯,抱住她的双腿,带着怜悯和执行刑罚的动力,用力往下拽。颈椎骨折断了,灵魂脱离身体,将去面对最后的审判。这下场不是一位淑女应得的,特别是眼前这位美丽动人的精灵小姐。幸亏她很配合,一开口便滔滔不绝,里昂也就没了跟她描述一场死刑的必要。

瑞克公爵不止从东方舶来丝绸,瓷器,书籍等等珍贵的货物。原来他还兼职接收精灵的流放犯,比如眼前这位。她自称名叫艾琳(玛雅冲他撇嘴),里昂倒不想纠结这个。假如公爵真鼓动了一群高等精灵加入他的阵营,战争结果恐怕要改写了。

“我们人数不多,都是女人和孩子。”艾琳见他脸色阴沉下来,赶紧补充。

眼见里昂又回头去向黑暗精灵求证,艾琳深感受到侮辱。

“怎么,我的信用还不如一个叛徒?”

里昂佩服高等精灵随时随地能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本事,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怎么都学不来。

“我才150岁,你口中的叛乱与我无关,不是吗?潜入营地搞谋杀的刺客小姐。”连遭冷眼,玛雅负气而去。

里昂看艾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好奇她又活了多少年。精灵的长相看不出年龄,硬要说的话,看她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精灵干巴巴的辩解只是想把海伦娜带走,拿刀是为了吓唬她。里昂相信了,她一路上都有机会把追兵射死,但她却选择了射马,这女人并非冷血的杀手。绑架贵族亦是瑞克公爵一贯的作风,进而威逼利诱将人质的家族拉入他一边。

“公爵提供了庇护,所以你们才帮他?”他没想到公爵留有这么强的后手。

“庇护?”艾琳哼了一声,说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才不干这般肮脏下作的事情。

孩子?里昂楞了半天,“小姐”是不能再叫了。山姆和腓特烈差不多同时走出帐篷,艾琳是个孩子妈的现实,碾碎了两位绅士迎娶精灵的梦想。

帐篷里只剩下了勇者和精灵,出于避嫌的考虑,里昂只得快速问了几个问题,他没法多呆。艾琳被关进给俘虏预留的木制牢房,临走时,纯粹出于好奇,里昂问了她的营生。

“你是战士吗?”里昂见过她的手段,猜测精灵女性也得打仗。

“不,我是学校的老师。”看着自己被戴上镣铐,精灵克制不住颤抖的双手,这不是个老兵该有的表现。

只是一个教书的,他拍着脑门。艾琳交待过流亡者中也有法师,那不用说,肯定比海伦娜厉害的多。

战争远未结束,得早作打算。里昂坐回椅子上,奋笔疾书。

她首先选择了禁食,除了清水一样不沾,饿得精神恍惚时泰拉似乎跟她说了几句,但后来仔细想想,那应该是艾薇。小里昂的保姆把饿昏的她抱到床上,撬开嘴要她:“快吃!”盛汤的木勺伸进口中,精灵被烫伤了舌头,她没办法反抗,艾薇太强壮了。

克里斯蒂娜被灌了半锅的鱼汤,连变瘦都不太可能。

她又拿着家里的钱,去了趟贫民窟。乐善好施的精灵大小姐发现,其实流浪汉需求的未必是金钱。她打倒了头几个图谋不轨的歹徒,可架不住对方人多。这帮浑身都是馊味的男人把她按倒,撕扯起克里斯蒂娜的裙子。

还是艾薇救了她,保姆一路偷偷跟踪精灵,在她变成光屁股前,艾薇冲进人堆。

精灵对泰拉发誓她看见保姆直接踢飞了好几个人字面意义上的。事后她追问艾薇,被用“你肯定是吓傻了”之类的话搪塞过去。克里斯蒂娜只能接受了这个解释,因为她确实被吓的够呛。

禁食祈祷不成(她不想再被艾薇强行灌食了),做善事又太危险(艾薇警告她家里没钱)。克里斯蒂娜只能用准时参加每周的布道来自我安慰

无所事事的日子也挺好,每天吃饱喝足带着小里昂出去遛弯。男孩很聪明,不会再喊“妈妈”烦她。克里斯蒂娜坐进了公园边的长椅,红发小男孩在草地里玩了一会,很快遇到了他的伙伴,难得一见的精灵成了孩子们的话题。

小里昂即使私下介绍她,也不说是他妈妈了。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先是紧张的竖起,继而欣慰的垂下。这样的日常也挺好,不必整天打打杀杀,圣骑士的身份不重要了。她闭上眼睛,沉浸在怡人的秋风里。

母亲时常说,精灵喜欢安静平和的生活,无论同胞还是异种族都抱着友善的态度相处。

一支箭飞过,钉进旁边的树里。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支箭,带起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有些事,母亲或许不想再提,可她忘不了。不知道我要是生活在故乡,会变成什么样?

会结婚吗?她幻想着男性精灵的相貌,这实在很难。她能记得七十年前射来的羽箭,却怎么都回忆不起精灵同胞的模样,事实上除了母亲的脸,她想不起来任何一个精灵的长相。她只好用上男人的脸,再拼凑自己的耳朵。

精灵撇着嘴,这形象太糟糕了,一点都不协调,而且她总是想到里昂。

“帝国的公民!女士们先生们!快去圣乔治广场迎接公主殿下!”这声音简直像在她耳边喊,精灵条件反射的跳起来,手往腰上摸。

这不是战场,她穿着裙子没带武器。

是都城的发言人,那男人摘下羽毛帽,向公园里的绅士淑女深鞠一躬,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我能去看吗?姐姐。”小里昂可真厉害,没发出声响就到了她身边。

“当然了,里昂。”克里斯蒂娜也发现取这名字有点傻,但改不了啦。精灵牵着小男孩的手,带他汇入人流。

我的安宁又要结束了,她看着小里昂,忽然生出种愧疚感。精灵抱起小男孩朝他脸颊亲了一下。

也许我真是你妈妈。白金色的长发蹭着那团火红,小里昂咯咯笑个不停。

“一个精灵法师?”艾米莉读着里昂的信,勇者的字依然难看,不工整的字母所组成的单词,给阅读理解造成很大的困难。

“嗯。”公主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得胜归来的喜悦溢于言表。

凯旋式非常隆重,骑士团和男爵领的军队先后登场,发言人卖力煽情,鼓动,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当公主顶着漫天的玫瑰花瓣现身时,气氛达到了,维持秩序的警卫险些控制不住涌向公主的人潮。维多利亚头戴金质桂冠,穿着仪典专用的华丽盔甲,一袭大红披风衬着其上的帝国鹰,她如同女武神在世。

不止一个人喊“公主万岁”,“维多利亚万岁”。被淹没在欢呼声中,她醉了。

高台上的父亲赞许的点头,母亲激动的拍起了巴掌,弟弟爱德华手捧一束玫瑰,跑到她马前。这不就是神话故事里,有关女王的段落吗?

一切如她所料,击毙异教徒王子,驱逐了侵略者的公主率军给平叛之战收尾,也是顺理成章,众望所归。

听到“精灵”这个词,克里斯蒂娜脸上发烫,她接过了信。里昂的字很难看,以前都是精灵替他代笔。这是两人亲密的独处时光,大英雄会从后面发起偷袭,咯吱精灵,一场打闹最终变成难解难分的拥吻……停!她提醒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

白痴,没了我连写字都不会,哼。她跳过了信上好几次语法错误,词不达意的地方。看来真有精灵,克里斯蒂娜有些激动,她记不得母亲之外同类,这让她很期待。

“对付精灵法师,你有把握吗?”维多利亚问艾米莉。

艾米莉杵着下巴,手拿叉子在装点心的餐盘里乱划。法师身兼学者的身份,说话做事大多脚踏实地,她没法回答一个未知的问题,于是艾米莉实话实说。

“我不知道,殿下。”

看到公主脸上失望的表情,她特意做了说明。

人类法师从没有与精灵法师对战的纪录,就算有,那也是东方人的经验。况且他们不是关系很好吗?语言文字都一模一样。

反过来,西方人与精灵的合作史不过昙花一现,两个千年前那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战争,到了最后关头精灵军队不辞而别,要不是周人杀个回马枪,她和公主能不能存在都是问题。没准“呼”的一声消失了也说不定。法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她偷瞄精灵,小娜看得真是认真,像要把那封信吃下去。

她不会放弃里昂的,这个推断令艾米莉闷闷不乐,她喝了一大口。

“得去看看才能了解。”艾米莉放下杯子,拿起了餐叉,“据说精灵法师能无中生有,施法不需要念咒语,靠自己的语言就可以了。”

她将叉子抛到半空,“消失!”银叉老老实实落回桌布上,艾米莉耸耸肩。

这下轮到公主玩叉子了。

“也许,我能试着跟她们谈谈?”克里斯蒂娜说的很迟疑,见公主转过脸,精灵才接着说,“看里昂的信,那些精灵并不情愿为公爵服务,都是女人和孩子,也许受到胁迫也说不定。”

“克里斯蒂娜,亲爱的。”公主丢下叉子,银制的餐具撞到圆盘,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我不能带着军队,走上几百里,只为了试试看。”

精灵被说的哑口无言,她不喜欢维多利亚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梅林不是法师塔的首领吗?我倒想看看,师能有多厉害,我这就派人去请他。”公主的话让艾米莉很不舒服,言谈间法师之首仿佛是个被她呼来喝去的家仆。

但公主做的并没有错,出动军队劳民伤财,必须要有收获。正是靠着皇室的庇护,法师才得生存乃至发展壮大。不然全都得效法桑切斯,穿着黑袍活得像一只过街老鼠。

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先后变了脸色,维多利亚注意到了。

“原谅我,姐姐们。”公主笑着扮了个鬼脸,“在外面过了快两个月,身边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我都把礼貌忘的差不多了。”

维多利亚起身,法师和精灵跟着她站起来。公主一边一个挽住两人的手。

“走吧,父亲可是叫厨师做了不少好吃的呢,我听说还请来了亚平宁的甜点师哦。”

第一百一十二章:精灵是比你聪明,聪明的多

补给一天天减少,再这样下去,没等看到濒河城的港口,军团会先饿垮。里昂派出不少征粮队,打破了公爵的坚壁清野。并非所有领民都把皇帝的军队当成敌人,也有很多持观望态度。等里昂遇到有人留守的村子,他询问田里的村民。农夫放下割麦子的镰刀,认真的问他是不是“屠龙勇者里昂”。

农夫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当晚,村子里的人口便增加了几倍,逃进野地里女人小孩都回来了。威名远播的大英雄总算起了点作用,小孩拉着他的衣服,单身女人冲他抛媚眼。即便如此,到了购买粮食的环节,村民照样坐地起价,提着几只鸡就敢索要羊的价钱。一场各怀鬼胎的交易结束,军需官翻着账本,向他抱怨这里的食物比都城还贵。

里昂安慰他,能有地方买就不错了,只要打下濒河城,大量的缴获便能弥补亏空。军需官懵懵懂懂的走了,里昂佩服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濒河城是个港口城市,没有舰队帮助,军团只能封锁陆地。靠着强大的航运能力,粮食,援军,城里一样不缺。半年前之所以能打下来,是因为骑士统帅舒尔茨有两个法师,五万军队,可以没头没的强攻,当时亦有建制完整的皇室舰队在海上执行封锁。

他有什么?十三军团加上公爵和若干贵族的私兵,勉强凑够两万人。他也有两个法师,这是唯一和骑士统帅对等的条件。

要是艾米莉在就好了,比起海伦娜,她位阶高,法术强,人也成熟,不会像个小女孩那样成天样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而且艾米莉是山姆威利的老师,配合起来更有默契。

他没有托大,求援的信使早派回去了,修女也说了公主要来。

虽然他很害怕见到克里斯蒂娜,但国家大事和个人感情,他分得清。至于来了之后,是被艾米莉炸上天,或者被克里斯蒂娜一剑劈了,他只有逆来顺受的份。里昂年过三十,逐渐觉得女人不总是那么有趣了。

在公主率领的后续部队到来前,他这个当前锋的可是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打破拱卫濒河城的城堡群。

骑士统帅本该将这些城堡统统拆除,他兵强马壮,又占着大义的名分,不少公爵家的小封臣献城请降。这些人被送去都城等候审判。也有人是公爵家的忠臣,没等军队来就先跑了。投降派也好,死硬派也罢,留下的城堡变为皇室的财产,不能破坏。

想必他们的城堡现在也物归原主,成了一颗颗不得不拔的钉子。

天气很好,他把办公桌摆到一间临时征用的屋子里。里昂低着头,用炭笔在地图上打着叉,其中不少偏移他行军路线,乃至南辕北辙。但军团非去不可,一支上百人的城堡驻军会是补给线的噩梦。

“大人,格林男爵请你去观刑。”里昂抬起头,见是格林身边的传令兵,他找了个借口,打发走对方。

这样当着平民的面,把犯事的大头兵处以肉刑的事,几乎在每个村子都要发生,他懒得看了。村民卖的死贵,钱包空空的军需官买不起牛羊,专捡鸡鸭充数。当兵的体力消耗大,不能光啃面包和咸肉,一天行军结束,却吃不到一顿好饭菜,便免不了跟哄抬物价的农夫起冲突。

为了保证以后还有补给买,屋子住,格林别无选择,只有惩罚自己人。“奸商”作为观众,在下面瞪大了眼睛,鞭子不抽出血,村民就不尽兴。

等终于标注好地图,里昂丢下笔伸了个懒腰。

“大人,精灵俘虏说有重要的事想告诉你。”见是指派给艾琳的看守,他中止了打到一半的哈欠。

从艾琳身上里昂学会了一件事,再漂亮的女人,哪怕是精灵,关上一个星期那味道比酒鬼都难闻。军官都有屋子住,像里昂这样的能住进村长的房子,当兵的也有个帐篷可以睡觉。而精灵小姐,她的居住条件大概等同于猪圈。

她在一个直不起腰的四方形木笼安了家。

这是有意为之。腓特烈表示可以给精灵小姐单独腾出一间帐篷,胖法师和几位家境宽裕的骑士不甘示弱,积极参与了这场讨好异种族女人的恶性竞标。然而作为领军一方的统帅,里昂也要照顾其他人的观感,特别是海伦娜和玛雅的。她射死了猎犬和好几匹马,伤了海伦娜,当着修女的面公然撒谎,没点惩罚怎么行。她拿着匕首捅自己这事,里昂都没计较了。

“艾琳小姐,你有事找我?”还没接近囚笼,粪桶的臭味已熏得他直皱眉。

精灵从一堆稻草里抬起头,曾经能反射月光的秀发蜕变的比鸟窝都不如。里昂不由自主的一阵难过,是那种眼看着美丽的事物被糟蹋的感觉。

他按下打开笼子,给精灵好好梳洗一番的冲动,先听听她说什么吧。大英雄暗下决心,不能对女人心软。

“我可以洗个澡吗?伍德先生。”精灵揪着头发里的稻草,一连找出了十几根。她烦乱的搓着头发,自暴自弃了。

“你只想说这个?”里昂心沉了下去,这精灵是个白痴,根本搞不清自己的处境。

“还有,叫你的人别老盯着,每次我,我,”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干脆伸手指着角落里的粪桶,“他们就会靠过来。”

见鬼,我特意找了结过婚的士兵来当看守,一群没教养的流氓!原来煞费苦心也是白搭。

“我很忙,艾琳小姐,你要只说这些我就走了。”里昂作势转身,他非得硬下心肠不可,这总比把精灵绑起来拔指甲要好吧。他知道精灵没说实话,心里藏着不少东西。上了战场,情报是要用命去换的。

“你既然答应了去要赦令,为什么还要折磨我。”她的声音真好听,幽怨的指责说的像是娇嗔。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不提你意欲绑架海伦娜,光是猎犬和战马的损失,也够送你进监狱了。”见艾琳低着头不再言语,里昂趁胜追击,“犯下那么多罪行,可小姐你除了点鸡毛蒜皮,到现在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你不是说为了孩子才为公爵做事的吗?那我告诉你,你服务的这位阁下很危险。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雇佣了刺客行刺公主,完事了又派人去灭口。”

“都是流亡的精灵,七十年前这个国家接纳了一对母女,她的女儿到现在也活得好好地,可没人强迫她去当夺人性命的杀手。”

“我大可以放了你,只怕你还没走回去,就被公爵的人给杀了。”

“要赌一赌吗?”他伸手扶住木栏上的铁锁。

艾琳摆脱了囚笼,他也找到了目标。精灵告诉他有个离这儿两天路程的城堡,驻扎着几百人的军队,仓库里囤积着公爵搜刮来的粮食。

里昂摊开地图请她指出来,精灵仔细的啃干净了一根鸡腿,又擦了擦手,才慢条斯理去看地图。过了好一会,无视里昂不耐烦的咂嘴,精灵女人最终在他打叉的地方,随意的一指。艾琳满不在乎的悠闲很没说服力,里昂忍着没叫修女,免得黑白精灵之间又闹点不愉快,他选择直视艾琳的眼睛来辨别真假。

红发精灵不理他,只管把头埋进食物堆里,里昂狠下心撤开她面前的盘子。精灵去夺一块烤肉,他想打开精灵的手要她把话说完。艾琳在被里昂的手指碰到前,早已拿到了食物,速度快到里昂看不清。

“小姐,你说的事可都关系到好多条人命。”里昂放弃了跟精灵争抢盘子。艾琳说的地方绕过了好几处有驻军的城堡,一旦军团白跑一趟,退路搞不好都没了。

我真是疯了,平白无故去相信一个外人,她要是公爵派来的间谍怎么办?大英雄进退维谷,他即没钱买昂贵的补给,又有那么多敌人等着他去对付。他不是个擅长出谋划策的人,带着骑士冲锋才是他的强项。但后悔已经晚了,不是吗?从想跟小舒尔茨抢风头那一刻起,平叛的重任也转嫁到自己身上。既然选择了,就要负责到底。

“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是实话实说。”精灵跟里昂对视,她满脸的真诚,看得里昂将信将疑。

“而且我知道一条进去的秘道。”她接着说出了不少细节,由不得里昂不信。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

“因为我带着女儿住在那里。”

“所以你要去。”里昂看着精灵,答案昭然若揭。

“救出我女儿,我才会跟你们合作。”艾琳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她捂着嘴压下去一个饱嗝,“我要洗澡,还有干净的衣服。”

除了百依百顺,里昂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把精灵绑起来用鞭子抽吗?艾琳看准了他的软肋,关那么多天,反而抬高了精灵的身价。她一句城堡里有粮食,里昂就成了绕着她腿蹭来蹭去的宠物猫。大英雄长叹一声,向艾琳无条件投降。

三十岁的人类终究是玩不过活了上百年的精灵。

第一百一十四章:精灵的法术

军需官在城堡的仓库清点出了堆积如山的物资,单是面粉就够军团吃一个月。听完报告,里昂却不怎么高兴,他在库西大人的城堡里,可不止找到了吃的。精灵女人紧跟着他亦步亦趋,嘴上说个不停,连里昂没问到的都交待了。她拉着女儿的手,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母女俩可怜巴巴的样子是把里昂当成保护神了。

精灵少女低垂着头,安静乖巧,尖耳朵忽上忽下的,很是可爱。假如她没在库西爵士的房间里大闹一场的话,里昂也许会喜欢她也说不定。

不能让库西大人的尸体一直挂在墙上,如此恐怖的死法也不适合给太多的人看见。到时候传出去,又得谣言满天飞。里昂尽可能忽略了爵士瞪眼张嘴的死相,他拉住一根折断的桌脚摇了摇,牢固程度跟用锤子敲上去没什么两样。

他憋红了脸也没能把桌腿拔下来,倒是爵士的尸体歪来倒去,给了他某种亵渎死者的体验。

“我来帮你。”修女看到了他的狼狈相。

她抱住里昂的腰,两人合力依然没把木棍拔下来。玛雅的身高才到里昂的胸口,她力气不够。

“我也来。”艾琳哄住女儿,帮忙收拾残局。

两男一女的拔河队握住桌脚正要发力,爵士的尸体却开始自己一寸一寸往外滑。恐怖的场面吓的三人同时后退,里昂拔出了剑,他没想到瑞克公爵为了赢得战争,竟然玩起操纵死人的把戏。

“躲到我背后!”考虑到只有他一个男人,里昂习惯性的大包大揽,他朝艾琳的女儿招手要她快过来。

死掉的库西摇头晃脑的往外挪,马上便要挣脱木棍的束缚,而艾琳的女儿她则在……里昂才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精灵女孩伸直右手,掌心正对墙上的死尸。是她在操纵,原来如此。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摩擦声过后,尸体倒在地上,少女又去移动染血的桌子腿,这回她只用了一根指头。挂着内脏和碎肉的木棍落地,里昂讪讪的收剑。

“要是能亮一点就好了。”里昂胡乱调侃。精灵女孩的能力虽强,但他知道艾米莉能做差不多的事,所以他维持住了镇定。

木棍上的内容是恶心了点,但他见过更夸张的。死亡与美丽从不挂钩,他早习惯了。

“好啊。”女孩用帝国语回答他。

她吹了声口哨,房间里的蜡烛全都亮了,包括床头柜上那根行将燃尽的。

她没念咒语,一个字都没念。

头盔里全是汗,胸甲快要把他闷死。里昂杀过天上飞的巨龙,跟人类之外的异种族订过婚,但从未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坐到床上,扯着头盔的扣带。

艾琳紧挨着他坐下,距离近到里昂觉得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这精灵像是要跟他上床。不太好吧,玛雅修女和你女儿都在呢。色狼的眼睛落到艾琳诱人的胸部上,大脑停止了思考。

“请你不要多想,我女儿不会伤害你的。”精灵按着里昂的手,“她是,天赋异禀。”尽管被精灵抚摸的感觉很好,可随之产生的罪恶感亦让人不舒服,何况艾琳的女儿正在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看她为了自己委曲求全。

里昂露出了虚应故事的假笑。决定先把这事答应下来,再回去让海伦娜看看。精灵女孩在墙上留下的四个黑洞,这会洞口向外渗血了。细细的血线顺着墙边滑落到爵士身上,也算物归原主。

他一下子就从床上站起来,里昂意识到只要精灵女孩想,杀他不比踩死蚂蚁更困难。楼梯下方热闹非凡,穿盔甲的人脚步沉重,还在说说笑笑。大部队已经控制了城堡,逐个房间向上搜索。

“没事吧?里昂。”海伦娜出现在门口,她拄着法杖大口大口的喘气,爬那么多层楼梯也确实为难她了。腓特烈第二个进来,路过库西的尸体,他看到了那些伤口,公爵很快移开视线。他的盔甲一尘不染,剑好好的插在剑鞘里,恐怕是没用过。

“艾琳小姐,见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绅士走到精灵面前,后者坐在床上发呆,没留意公爵的问候。腓特烈拉起精灵的手,想要行个吻手礼。

他的动作僵在那儿,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法贴上嘴唇。

“雯雯!”陌生的字眼从艾琳嘴里冒出来,她转向屋子另一边的女儿。

精灵女孩回瞪母亲,毫不退缩。

里昂明白了,这女孩叫“雯”,他没法学着精灵顺畅的念两次。公爵维持了一个非常难受的半弯腰姿态,他眼睛乱转,似乎只有这个部位能动。

小女孩把公爵阁下给定住了,不用语言无需动作。

“阁下,你怎么了?”保护公爵的亲卫发现不对劲,伸手去扶腓特烈。

这下房间里又多了几个活生生的雕像,在小女孩把所有人得罪光之前,里昂硬着头皮跳出来阻止。

“雯……雯,雯。”为了显得亲切一点,里昂不惜舌头打结,他缓步走向小女孩,“这里都是好人,那位先生。”他指着公爵。

“是向你母亲问好。”他联想到梅三三在马车前的表现,如果精灵和东方人文化相近,那他们便没领教过帝国的礼仪。

假设东方人不习惯男女在公开场合有太多身体接触,那精灵也一样。

我真是个天才,里昂很得意。小女孩看着他,嘴角上扬,很好,她听明白了。“雯,乖女孩,把公爵放下来好吗?”里昂露出微笑,伸手去拍精灵少女的头。

他的笑容僵住了,手停在离小女孩头顶不足一指的距离,他想要往前,却一根脚趾头都动不了。该死!可恶的小女孩把我也定住了!他试着说话,用尽全力却张不开嘴。

“哈哈哈。”轮到小女孩笑了,她嘲弄的对里昂做了个鬼脸。

“伍德先生!”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里昂听到有人摔倒,不用说,小女孩又收拾了修女。

“雯雯……………………!”艾琳激动的说了一大堆,除了名字他都听不懂。母亲的声音嘎然而止,雯连亲妈都不放过。

“……………………!”精灵少女尖着嗓子吼回去,他同样不解其意,听语气,多半是对母亲很不满。

他只是这场母女争执中,一个连指头都动不了的木桩罢了。

法师海伦娜比起普通人,总是多留个心眼。她不会像别的傻瓜女人,见到里昂就心跳加速,除了大英雄眼里谁都装不下。当然,年轻女孩该有的反应她也有,但她能用理智压下去,进而观察到别人忽略的细节。

地上的死人穿着全套盔甲,胸甲上有四个切口规则的血洞,那可不是剑能做到的。所以不是里昂杀的咯?法师沿着骑士的尸体踱步,也没错过墙上破损的地方。

海伦娜瞄了眼坐着的精灵,艾琳的视线从未离开不远处的小女孩。精灵向她女儿招手,女儿抗拒的摇着头,看表情是生气了。

接下来轮到傻瓜公爵登场了,见他忽然不再动弹,海伦娜就有了答案。通过接触梅三三,她大概了解到一点东方人的法术,他们有直接操纵物体的能力。海伦娜躲在公爵后面利用他做掩护,法师掏出一撮细沙。

女孩定住了里昂,又让修女躺在地上,海伦娜不再犹豫。

“阿斯特塔沙克西米拉蓝克里那威。”咒语脱口而出,小女孩冲着母亲大发脾气,说的太快,她只能听懂一些,大意是不满母亲跟男人勾勾搭搭。

哼,果然是个。海伦娜稍微享受了下先见之明带来的快感,手中的白沙落到了地板上,她准备看女孩乖乖躺下睡觉。睡吧,小傻瓜,然后我要跟你母亲好好谈一谈,让她离里昂远点!不对!是谈谈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活宝。

眨了下眼睛,中了她的催眠术,精灵女孩只眨了一次眼睛。

女孩东张西望,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她,公爵没里昂那么壮实,不是个好掩体。女孩抬起手,海伦娜绞尽脑汁,在想一个既不伤到她,又能控制她的办法。

女孩在笑,来不及了……

“斯除,马赫费德!”海伦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念完了防魔咒。作为材料的铁粉刚化为无形,她就被一阵强风狠狠撞到,法师脚步踉跄的往后了好几步。这不是什么妖术,她庆幸,精灵女孩虽然不念咒,只靠想,但她是在使用魔法。

那就好办!法师挥起法杖,尖端对准了小女孩。海伦娜的法杖上附了一个强力魔法,不用任何材料,念口令就行了。

“啊……!”小女孩捂住眼睛,疼的跪下了,这道法术暂时剥夺了她的视觉。没了施法者的控制,定身术失效。公爵的卫兵拔出剑,小小年纪就定住一屋子的人,精灵女孩的行为与女巫无异。

艾琳连滚带爬的跑过去,用身体护住了女儿。

“求求你们,她不是有意的。”她眼泪婆娑,可再也打动不了现场的男人。士兵们举着武器,谨慎的靠近。

“别紧张,只是个乱用魔法的小屁孩而已。”海伦娜抬起手,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锋利的兵器依旧指向蜷缩在地板上的母女俩,普通人理解不了魔法,光一句解释远远不够。

“我会看着她的。”海伦娜被迫追加了保证,她讨厌死艾琳了,会勾引男人了不起啊!可她也不忍心看精灵遭殃。

“没事了,没事了,都走吧。”里昂离艾琳的女儿最近,他也是最晚从法术中恢复的人。

既然有了大英雄出面担保,其他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了,公爵率先挤出门,把迎娶异种族女人的梦想抛到九霄云外。

“我该怎么做?”里昂虚心求教,海伦娜很高兴。

玛雅扳着精灵女孩的眼睛仔细查看,艾琳不再阻止,小怪物的母亲哪还有资格嫌弃黑暗精灵。

“把她送到法师塔,梅林师会有办法的。”本来一句话也就说完了,海伦娜又想起了什么,她用下巴点点无所适从的艾琳,“孩子的母亲也得走,不能留下来。”

“我们还需要她提供的情报。”

我看你是想要她在床上伺候你吧,海伦娜仰着脸直视里昂的眼睛,里面找不出一丁点好色的痕迹。

“好吧,但只是暂时的。”法师耸耸肩。

我就相信你这一次,里昂伍德,可别让我失望。

第一百一十六章:小贵族的忠诚

里昂不敢回帐篷,他沿着军营巡视,跑去指导新兵训练,帮新来的骑士找到笨蛋侍从。他能做很多事情,但没本事阻止日落和兰斯洛特爵士找到他的努力。作为军队的一把手,他的缺席将是非常严重的失礼。他只能幻想,希望精灵别注意到自己。

艾琳和她的半精灵孩子多稀罕啊,克里斯蒂娜该好好看看,跟艾琳共叙同胞之意。他打错了算盘,作为勇者,里昂有义务坐到公主旁边,而精灵的位置就挨着他。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里昂老觉得精灵在盯着他,可每当他看回去,克里斯蒂娜只是很正常的挥舞刀叉。

精灵优雅的要命,她灵巧的切肉,小口的进食,人类需要专门学习餐桌的礼仪,她则似乎天生就会。

是我神经过敏了。话岁这么说,可每次克里斯蒂娜举起餐刀,里昂就控制不住的绷紧了神经。

女人玩多了,终究是会怕的。

整场宴会,精灵只跟他说过一句话。

“能把那个盐罐递给我吗?”克里斯蒂娜开口了,里昂吓得只差没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真是自作多情,精灵看都没看他一眼。

里昂拿过盐罐,他捏着上半部分,精灵准确的握住了容器的下端,依然没正眼看他。

“谢谢。”克里斯蒂娜说完了。

里昂很了解精灵的脾气,他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可这里是军营,人多眼杂的,他没法学着小青年那样跑到精灵的帐篷前,克里斯蒂娜不是一个人住,还有艾米莉呢。

先放着吧,等打完仗再说。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便搁置不管,也是人类的通病,他没想到精灵在这方面更严重。身为长寿种族,精灵善于用时间来化解尴尬。他猜的没错,克里斯蒂娜也确实对艾琳母女俩很感兴趣。

宴会一结束,看到那对精灵母女离开了座位,精灵匆匆告退,丢下纠结到胃痛的里昂。有什么好急的,精灵耸耸肩,再给他个十年,他还不得乖乖的爬过来求我。自认为美的鼻子冒泡,全帝国绝无仅有的精灵大小姐就这么有信心。

精灵只是时不时忘了,大多数人类活不了几十年就会死这个事实。

她很快撵上了艾琳,这很容易。精灵母女身边是一个小型无人区,艾琳的头发又像团点燃的火把,分外显眼。

“你好。”她说的是精灵语。长久未用的母语脱口而出,精灵都哽咽了。

艾琳停住了,她的眼神让克里斯蒂娜很不自在。类似的表情精灵见过很多次,每当她用医疗神术救回一个濒死的人,那人的亲友就会露出同样的神情。早在宴会上,她就发现艾琳偷偷的观察她。

小孩可没成年人那么多顾忌,女儿拉住母亲,手指着精灵。

“娘,你看她好像……”女孩说的是什么克里斯蒂娜没法知道了,艾琳抱起女儿就走,速度快到像是逃命。

克里斯蒂娜站在原地楞了半天,等回到帐篷,精灵特意照了很长时间的镜子。艾米莉听她摸着脸自言自语“我长得很吓人?”

战争从不会因为个人感情驻足不前,连死亡都不曾阻止它。

库西爵士城堡被一夜攻陷的消息传出去,困守城堡的骑士无不自危,他们战斗下去的动力只剩下了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一点上,公主表现的比她父亲灵活。

她特意请公爵带着皇室的旗帜做了先锋,腓特烈当过人质,瑞克公爵的骑士都认识他。一座接一座的城堡敞开大门,守军和他们的家属跪在路两边,做出了听候公主发落的姿态。维多利亚是仁慈的,她也是公正的。

审判就地进行,发落轻描淡写。最后阶段,当事人只需在玛雅旁听的情况下,对皇帝宣誓效忠即可。

绝大多数人都通过了,倒不是因为当事人有多热爱皇帝。转换阵营便能保全性命和财产,傻瓜才会拒绝。真言术漏洞百出,有无数空子可钻,即便如此,仍然有人没通过。

这位倒霉蛋就是霍夫曼男爵的儿子哈维,父亲的疯癫显然也遗传给了他。

“我不会向女人屈膝,公主殿下。”男爵的儿子瞪着眼睛,脚步发飘,身上却闻不出一丁点酒味。

他并不想投降,但他的部下想,为此掀起了一场小规模的兵变。

“哈维霍夫曼骑士,你要对皇帝陛下宣誓效忠。”玛雅穿着洁白的修女袍,手里捧着本《圣典》。

哈维盯着她看了好久,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一个被我父亲干过的狗屁黑暗精灵,竟敢跑到我面前废话。”他歪着脑袋,眼神邪异而又疯狂,“我说黑皮的精灵小姐,被我爸爸干的时候,你舒服吗?”

勇者挺身而出,用一记势大力沉的右摆拳,捍卫了玛雅的清白。维多利亚扬扬手,禁卫把哈维拖了下去。哈维有一点没说错,她不是皇帝也无权处死有贵族身份的人,这个人渣兼疯子将看押在牢房里,交由都城的法官审判。

霍夫曼疯儿子驻防的城堡虽被拿下,可他是被逮捕而非好端端加入公主的平叛大军,给后续还在观望的公爵封臣发出了一个错误的信号,很多人以为皇帝要搞清算。

“公主殿下,这门我可不敢开。”哈罗德爵士彬彬有礼,也异常坚决。他斥退了腓特烈,又等来了公主。爵士据险守卫,打算顽抗到底。

“为什么呢?爵士。”维多利亚乘兴而来,连受降的长桌都准备好了,没曾想遇到个老顽固。

“瑞克公爵从未有过行刺你的打算,还请殿下明辨是非,而不是被某些婊子养的贱民牵着鼻子走。”

哪壶不开提哪壶,维多利亚觉得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失去了耐心。我有几万军队,我有高阶法师,你哪来的资格跟我谈条件?

“如你所愿,爵士。”公主掉转马头,离开了城门。

“殿下走好。”公爵在墙垛后鞠躬,尽量不失礼数。

哈罗德家族的城堡位于丘陵地的边缘,过了此地,便是一马平川的冲积平原,濒河城将无险可守。他非顶住不可,爵士早早遣散了家眷,他下定决心为公爵家尽忠。

皇帝昏庸失察,听信首相谗言,意欲置瑞克家族于死地。如果不抵抗,同样的下场将发生在每个贵族家庭,哈罗德坚信这一点。

爵士戴好了头盔,他五十岁不到,正是当打之年。远处的敌人正在列队,长矛手组成的枪林密密麻麻,骑士排成了冲锋的队形,他们身上的盔甲耀眼的无法直视。

“弓手上墙!”长子莱特指挥家族的部队,他拒绝撤退,坚持留下来陪伴父亲。

公爵的海盗旗和自家的旗帜飘扬在城堡的尖顶,哈罗德家族从不屈服,即使是恶龙军团也未能攻陷这座堡垒。

爵士有信心守住,并拖垮敌人。

“这是个光荣的日子,小伙子们!”公爵拔出佩剑,士兵们向他欢呼。

将士同心,无往不利。

第一百十一七章:星星落下

公主不需要投石机,既然有法师提供支援,也没必要赶制攻城塔和冲车。时间不等人,凋零的落叶,金黄色的麦田,丰收之后便是避无可避的银装素裹。守军只需静坐观望,平叛军队将在被搬成无人区的荒野里艰难过冬,那将是一场灾难。

“我要一天内拿下这座城堡。”公主坐在搭好的凉棚下,对军官们提出了要求。

“这……强攻的话,伤亡可不会小啊。”史蒂夫小心的提出了异议,他有自家的算盘要打。父亲留守在刚得到的封地,因为支援不利导致公主深陷绝境,托马斯爵士正闭门思过。骑士团里有头有脸的,只剩下他和克里斯蒂娜还能入得了公主的法眼。

“殿下,据说这座城堡是矮人帮忙建造的?”格林作为被皇室直接提升的新贵族,只敢绕着弯子旁敲侧击。

见有人带头,一帮男爵子爵趁机跟进。爬城墙的苦差事轮不到骑士老爷出马,但带来的步兵死太多,来年谁给自家交税啊。

骑士统帅的军队算得上全军覆灭,直属军团和贵族领都大伤元气。瑞克公爵扣下了几个重要的人质,用赎金榨干了其余的小贵族家庭。至于被俘虏的普通士兵,有说公爵强迫他们干苦力,也有更毛骨悚然的传闻,声称公爵把俘虏都杀了。白白损失了众多精壮的劳动力,老爷们已是苦不堪言。

公主挟着大胜异教徒的余威,被教会捧上了天。传教士到处鼓动,周末的布道成了歌功颂德会,骑士们刮地三尺凑出了兵员,不少贵族领秋收的活计,只有交给女人来干了。

打到威廉港,分了瑞克公爵的财产,参加平叛的小家族就指望这个过冬呢。假使到达那里之前,能别死太多人,就更好了。

“大人们。”公主慵懒的抬起一只手往下压了压,无视一帮拉长脸的绅士,“我方可是有四位法师啊。”

维多利亚吹散了茶杯上冒起的白烟,抿了一口,优雅的翘着小拇指。里昂眨了两次眼睛,确定了这是维多利亚,而不是另一个陌生人。克里斯蒂娜安静的坐在公主旁边,把他当成空气。

“去准备吧,太阳落山之前。”公主指着远处那面海怪旗,“我要它变色。”

腓特烈跑得最快,也只有他一言不发,很多贵族骑士私下里开始叫他“维多利亚的忠犬”。

帝国贵族迷信矮人的手艺,哈罗德家族也未能免俗,不过比起盔甲和武器,他们把钱花到了别的地方。

四个高耸的箭楼上,装备有矮人做的弩炮,靠着改良的射角,靠近城门的冲车会在发挥作用前就被击毁。城门上镀着一层秘银,能克制源自魔法的龙炎。这些事公主都知道,哈罗德爵士本人小有名气,武功诗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击落巨龙的弩炮,顶住龙炎喷吐的城门,这只是爵士功绩中的一小部分。

既然如此,五花八门的攻城器械里,她便只选了一种,维多利亚觉得足够了。

火球正中大门,别说冒烟,连火花都没怎么闪,秘银的反魔法特质被发挥到了极限。海伦娜不甘心,想要再试试闪电术。她刚刚抬起手,溅起的木屑就擦过她的脸,弩箭穿透了盾车,发出的巨响几乎让她耳聋。

“快走啊!小姐。”推着盾车的士兵催促她。

见海伦娜还在犹豫,一个步兵拉着她就跑。她换了三次掩体,城墙的射手都不放过她,法师在身后留下了一连串的尸体和被击毁的盾车。

艾米莉朝着箭楼发射火球,干扰了操作手的视线。“先停一会。”艾米莉告诉她。

海伦娜背靠着盾车拼命的喘气,她拿这座城堡毫无办法。山姆之前便被抬下去了,胖法师大腿中了一箭,光荣负伤。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都像是白痴想出来的,用几十辆盾车掩护法师,跟敌人玩猜谜的游戏。

守军大可不必费力挑选,只需像打靶那样,把这些临时掩体一个个击毁就可以了。弓手努力压制城墙上的火力,效果并不好。箭楼的射击孔在一百米开外,只有一个黑点大小,谁都没本事射中。

除了艾琳。

海伦娜只在书里体会过精灵的射艺。人类编年史的作者大多是些神职人员,学问不能说不深,但对军事一窍不通。刨掉人数上动辄“上百万”的精灵大军,具体到个人的描写,也夸张的过了头。

不止一个作者吹嘘精灵能在四百尺之外,射中一只飞行的苍蝇。

艾琳拉着她那把漆成绿色的反曲弓,第一箭就击中城墙上某个过于激动的骑士,让倒霉蛋栽进了城墙下的壕沟。艾琳再次拉弓瞄准,把箭射进了箭楼,她又补了两箭,直到听到一声惨嚎才算满意。

海伦娜看呆了,要是没有贵族小姐的矜持,她早鼓掌了。

当兵的可没那么多讲究,战场上谁有本事就崇拜谁,哪怕她是“小女巫的妈妈”。一时间盾车后面躲满了要看艾琳表演的弓手,男人们瞪大眼睛,全神贯注。连续射出四箭,艾琳的手酸到举不起来。在和平的故乡,弓箭只是用来玩乐和打猎的。

看人类的眼神,是把她当成战争机器了。满脸崇敬的士兵对她打手势,请她继续。

艾琳没办法,她从盾车后现身,再次拉满弓……精灵的视力比人类好太多,她看得清箭楼里操作手那张被仇恨扭曲的脸,以及脱离弩机飞出的箭。精灵往左边跳开,和一发弩箭擦肩而过。

刚刚调整好姿势,她又感到了右边有股逼近的强风。精灵仰面后倒,弩箭从她眼前飞过。箭的尾部还在颤动,精灵已重新站稳了脚跟。她弯弓搭箭,一口气向箭楼射了三次。战场上突然安静了,敌我双方都没人做动作。

也因此,箭楼里那两声被击中的痛呼才会如此突兀。艾琳趁这个空当,又向另一边的箭楼还以颜色。

精灵退回盾车,晃着酸疼的手臂。

人类被都震住了,不少人冲她竖起大拇指,艾琳闭上眼心里窃喜。她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对雯雯不利。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公主激动的抓着精灵的手,所幸隔着护甲,没掐疼她。

克里斯蒂娜当然看见了,她小时候就有过切身体会,知道精灵射手能把三根箭射进同一个位置。第一支钉进树里,第二支破开第一支的尾翼,第三只则破开了第二支……这对于她,实在算不得愉快的回忆。

里昂擦着汗,他先是为海伦娜担心,看她几次险些被弩车击中,现在又被艾琳吓得够呛。

如果她有意,那天晚上我就没命了,他意识到不是自己有多厉害,纯粹是靠着精灵手下留情。里昂的男性自尊被严重挫伤。

亲爱的,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发生吗?阿什莉又冒出来了,最近这些天里魅魔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给我滚。里昂也学乖了,他只在心里想。

叫我的名字嘛,魅魔撒娇。

滚!里昂斜眼瞄着公主,女士们坐在凉棚下,专注的看着前方的战线,克里斯蒂娜刻意不理他。

你不是跟她断了婚约吗?何必念念不忘?阿什莉指控。

我不和一个不存在的人交流。里昂咬紧牙关。

他随即看见魅魔以人类女子的形象出现在克里斯蒂娜背后,冲他招招手,大英雄头都快炸了。

梅林终于完成了准备工作,干看着年轻法师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争取时间,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师心里是很不安的。山姆腿上的箭伤已被治好,暂时不能行动。见师起身,山姆扶住椅子想跟上来。

“山姆,不要急。”他拍着年轻人的肩膀。

“仔细看,好好学。”师和蔼的笑了。

未来的希望在年轻一代身上,我这个老家伙也该退位了,等抓到瑞克公爵,就在法师塔搞一次选举吧。

梅林拄着法杖往前走,每一步都带有老年人特有的沉稳。

是大名鼎鼎的里昂伍德吗?梅林看到一个骑士快步走到他前面,隔着面甲,没法看见脸,他只能从走路姿态上来判断是谁。保护他的都是骑士,没一个步兵。

师很欣慰,几十年前这帮人也会围着法师,只为了抓捕。

“停下来吧,先生们,我看见目标了。”

为首的骑士掀起了面甲。

“师,这还很远啊。”确实如此,离最近的盾车亦有百步的距离,整座城堡在视野里不比一个手巴掌更大。

“足够了,伍德先生。”

师将法杖插进泥土,张开双臂。

“米特尔,比特佛根,益,阿符芬。”

法杖的尖顶闪烁着红光,师的眼睛也跟着转为赤红。

随着念诵咒语的声调逐渐亢奋,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起风了,吹过的风如此强劲,他听到维多利亚惊叫一声,凉棚被强风吹倒。

然后是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

莫非是……他见过这种法术,对恶龙军团的老巢使用过。

“易斯,卡蒙!”师完成了整段咒语。

他被迫单膝跪地才能在强风中维持平衡,透过面甲,他看到整齐的战线消失了,盾车被吹得东歪西倒。

一颗着火的流星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从天而降,准确命中了飘扬着海怪旗的尖顶。

冲击波推倒了他,腾起的烟尘遮盖了方圆几百米的物体,等他重新站起来,发现除了自己只有梅林还维持着站姿,师肯定用了什么法术,连头发都没被吹乱。兰斯洛特爵士扶起了公主,克里斯蒂娜是自己爬起来的。

强风吹散了烟尘,让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哈罗德爵士的城堡不见了,仅剩的一点点残垣断壁,是城堡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师站立不稳,山姆拖着伤腿扶住梅林。老人剧烈的咳嗽,咳出了血才勉强止住。

“你学到了吗?”梅林擦干了嘴角的鲜血。

“是的,师。”山姆克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很好,把这当成一堂课吧。”梅林声音里有种无可抑制的伤感。

第一百一十八章:往事不堪回首

哈罗德家族的城堡早被人垂涎三尺,不说其他,光是把城门上的秘银刮下来,就够一个小家族几年吃穿用度。所以哪怕城门碎成了无数块被压在小山高的砖石下,仍有某些男爵发动士兵去废墟里捡宝贝。

“真是穷疯了。”,“他父亲要知道养了个贪财儿子,不知道得有多伤心。”贵族终究是要体面的,品德高洁的绅士端着架子,对一小撮财迷指指点点。

“大人,大人,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某个贵族的私兵从瓦砾堆里扯出一块金属板。

老爷接过来吹掉了上面的尘土,借着夕阳的余辉,金属残片散发出妖异的光芒,是块秘银。

献宝的步兵当场就被免去了全家三年赋税,还得了一小袋银币的赏钱。这边还在装矜持的绅士坐不住了,哈罗德家族的废墟上人头攒动,挤满了寻宝的人。

贪财的可不止人类,黄白之物大家都喜欢。

艾琳翻了半天石头堆,除了压在下面的尸体,没找到什么值钱的好东西。精灵的文化不允许她搜刮死者,为了一日三餐,艾琳又非得找到点好东西才行。本来她靠着脸蛋和尖耳朵,时不时接收点追求者的吃请馈赠,日子也过得下去。

但她现在带着女儿,这混血小女孩把她跟男性的接触,统统视为对亡父的背叛,小雯雯一旦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没了便宜占,只能卖力气了。精灵咬着牙抬起一块城墙的残片,紫色的眼睛捕捉到了金属的反光。

有钱花了,艾琳喜滋滋的想。

只是具尸体,光亮来自于他的盔甲。精灵叹口气正想走开,死人突然抓住她的靴子,艾琳吓得大叫。

修女治好了爵士的儿子,他身体已无大碍,至于精神上的颓废只有靠自己了。

“为了什么呢?”里昂伸手拉起了莱特,身为经历过恶龙战争的老兵,他对抵御过巨龙的城堡被毁感到痛惜。

“…………。”爵士说了句精灵语,里昂压根听不懂。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艾琳替他翻译了,莱特对他的知音露齿一笑。

“请吧,骑士先生,公主殿下还在等。”里昂让禁卫带走了他,莱特脚步踉踉跄跄,靠人搀扶才走得动。他不像乃父,没经历过与怪兽搏命的战场,被法师召唤的流星给吓傻了。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老师。”里昂扭头跟精灵聊天,艾琳一头火红的闪亮长发,远超人类女性的姿色,很难有人能忽略她。

“当然了,你以为我骗你吗?”精灵看里昂盯着她手里的弓,“这是我从家乡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艾琳深情的抚摸着弓身,讲诉了一段注定悲剧的往事。

她是个边境游侠,机缘巧合认识了来精灵王国贸易的商人,也就是雯的父亲。她负责检查入境的船只,雯的父亲是里面最配合的一个,他来的很频繁,一年少说能见到个四五回。艾琳慢慢发现,他是故意的。

东方人与精灵之间不存在语言和文化上的交流障碍,故乡世外桃源的生活环境也让精灵女孩比人类单纯。一堆眼花缭乱的小礼物,几十次蓄谋已久的所谓“偶遇”。半推半就的,两人很快发生了关系。隆起的肚子终究是瞒不住,精锐游侠里发生这种丑闻,令队长脸上无光。

未婚先孕的事情一朝败露,她被赶出巡逻队,家人也闭门不纳。艾琳靠着一把弓打猎维生,硬是在临盆前等来了雯的父亲。

曾经温文尔雅的男人不再穿着青衫儒袍,而是换了身盔甲。精灵很奇怪,她第一次领教人类世界的变化无常。

艾琳问他,得到了答案“胡虏一日不除,吾便一日不得安寝。”,精灵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听得似懂非懂。

失去了幼帝,宋国的残余部队七零八落。忠义之士不甘心做亡国奴,打着宋的旗号在沿海地带顽强支撑,雯的父亲全身心参与进去,他管那叫“驱逐鞑虏,克复神州”。一百岁的精灵妻子在心智上只相当于人类二八少女,完全理解不了丈夫的大计划。好在丈夫家境宽裕,她有一整个家族的奴婢下人,和一个不省心的半精灵小女孩要管,她把这当成了一种新的生活。

“他后来怎么了?战死?”里昂追问。

“不知道。”精灵凄然一笑,“不过他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以你们人类的标准也不算短命了吧?”

精灵语气里的优越感让里昂很不舒服,他猜测艾琳不是故意的。

她只诞下了一个女孩,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丈夫扛不住父母斥责,纳了两个妾。

“妾?”里昂又听不懂了,别说帝国语,精灵语中都没有,是东方人发明的。

“就是指丈夫可以在妻子之外合法拥有的女人。”艾琳的声调异常苦涩。

里昂觉得东方人真是天才,他之所以不敢结婚,无非是担心婚后天天面对同一个女人,那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人渣……阿什莉冷不丁冒出来把里昂吓的一哆嗦。

丈夫与妻子的关系愈发冷淡,艾琳耐不住寂寞的生活,便去书院解析那些厚重的精灵典籍。她颇颇抛头露面,引得街坊议论纷纷,直说这精灵女子不守妇道。艾琳懒得理会,一帮主要由公子哥组成的学生也离不开这位“女先生”,丈夫索性不管了。

两个人类小妾十分的能生,给丈夫留了一大堆的“后”。精灵每天都要看着群别的女人的小孩到处乱跑,心情有多糟可想而知。数不清的吵闹之后,她与雯的父亲没了激情,老爷几十年未再与她共行夫妻之礼。

所以那晚,雯的父亲突然召唤她,精灵很是惊喜,她仔细的梳洗打扮一番,推开了大宅的门。

“夫君唤我,所为何事?”艾琳挑逗的眨眨眼,人类的几十年之于精灵不过弹指一瞬,她仍然跟丈夫开着两人在船舱中幽会时的玩笑。

过来扑倒我啊,撕烂我的衣服,再粗暴一点!精灵妻子热情似火,只可惜,人类丈夫既无心亦无力。

时间对她,是那么残酷,眼看着至亲至爱衰老死去。时间对她,又是那么温柔,匆匆流过,从不在她脸上留下丁点印记。

丈夫缓缓起身,拉着她坐下。丈夫好老啊,须发皆白,皱纹犹如刀刻。艾琳摸着他的脸,想要寻找记忆中那位黑发长衫的俊朗青年。

“带着雯儿走吧。”丈夫一句话冻结了她的温柔。

“为何要赶走我们娘俩?!”她霍的站起来,怒气冲冲沿着屋里走了一圈,才发现往日侍立在旁的下人都不见了。

老爷长叹一声,将这些年的曲折徐徐道来。听到最后,双腿发软的艾琳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她的家又要没了。反抗异族统治的斗争风起云涌,汉人义军今非昔比,已能和元廷正面对抗,士子之中,复国的口号一天比一天喊得响。也因此,蒙古皇帝不再对他们这些前宋遗民保持怀柔姿态,要在起义军和宋室后裔建立联系前,彻底斩草除根!

夫妻夜话的当口,蒙古军已经打过来了。

“爹,爹!”雯雯死扒着船舷不放,嗓子都喊哑了。

“雯儿,听你娘的话……”丈夫老泪纵横,艾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掉眼泪。

“夫人,请带着孩子进船舱吧,有些东西不是一位体面女士该看的。”泰西人船长苦劝站在甲板上的母女俩。他为了接走这对母女,强冲进了被包围的港口,现在又得重新打出去,甲板上很快就会是战场。

丈夫在码头上一直挥着手,大火蔓延到了脚边都不管。艾琳捂住了雯的眼睛,紫色的眼瞳里尽是血红。整座城都烧起来了,好似她被海风吹乱的红火华发。

“我很抱歉,艾琳。”里昂搭上精灵的肩膀,艾琳顺势贴进来。精灵哭的很凄惨,里昂拍着她的后辈,温言安抚。

秋天的傍晚不该这么冷才对,然而寒气却在折磨他的脖颈。里昂回过头,看见了克里斯蒂娜。精灵正带人对废墟做最后一次搜索,她经过里昂身边目不斜视。艾琳赶快推开里昂,低头擦干眼泪,勇者站起身,尴尬的拍打着盔甲上的尘土。

看来有些事情,他这辈子都解释不清了。从艾琳的故事里,他已经听出来精灵的时间观念有多可怕。艾琳抱怨丈夫为什么在“短短几十年”就白了头发,成了个老头子。

或许人类与精灵终究不适合在一起吧。他妄下结论,背弃婚约的大懦夫给自己又找了个借口。

她早习惯了,她很清楚里昂的为人。里昂伍德就像条发情的狗,每当有新的女人出现,他就会伸长舌头,任由恶心的口水流了一地。

我到底爱他哪一点?克里斯蒂扪心自问,同样的问题她想过很多次。精灵站在废墟上发着呆,流星爆摧毁了城堡的前半部分,将后院以及剩下的半边高塔变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楼。据俘虏交待,里面藏着哈罗德本人。

一枚弩箭命中了她,机械力带动的箭矢在她胸甲上砸了一个小坑,精灵动都不动。她冷漠的看着另一发朝着自己脸部飞过来,好慢啊,我抬手就能抓住。克里斯蒂娜无动于衷,站姿也没变。

弩箭擦过头盔,如同有人打了她一拳。精灵稍微失去点平衡,她后退一步。

“保护大人!”随同的步兵终于反应过来,举着盾牌挡在她身前。听到这声喊,潜伏在废墟里的弓手都找到了目标,白甲精灵立于箭雨之下,却对周围的喊打喊杀视而不见。

“你疯了啊!”里昂拽着她的手,把她拉进一堵只剩半截的石墙。

“放开我,放开我!”克里斯蒂娜死命捶打里昂,她挣扎着想要从墙后露头。

“嘘,嘘,别闹了。”精灵力气不小,里昂身体有盔甲护着,脸可是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他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克里斯蒂娜总算屈服,精疲力竭的瘫在里昂怀里。

“小娜,没事吧?”废墟里的弓手可不好对付,不知是谁去找来了法师。

角度刁钻的弩箭逼得艾米莉来不及观察,只顾低头猛跑,她看到了显眼的白甲,本能的跟着躲进那堵墙后。

眼前的一切让艾米莉张口结舌,后半句话被生生吞了回去。里昂抱着精灵,而精灵正把嘴往他脸上凑。

一片狼藉中的三人行,与以前结伴冒险时的日常也没什么不同。

精灵挣脱了里昂的怀抱,脸红的超过樱桃,大英雄挠着头,像是被猫叼走了舌头。有那么一瞬间,艾米莉认真考虑了把这对狗男女炸上天的可行性,她连借口都想好了。

残存的墙体剧烈的晃动,三人停下了多余的动作,里昂悄悄探出半边身体,又立刻缩回来。

“弩炮。”他小声说了一句。

艾米莉和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法师检查着施法材料,精灵拔出剑。

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熟悉,令里昂心痛,能一直这样多好。怎么不是东方呢,他妒忌东方男人的好运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精灵法师

哈罗德爵士在城堡被毁后还负隅顽抗,勇气值得肯定,可惜他并未撑太久。闪电术会撞向一面墙壁,再弹向另外一面,直到能量耗尽为止,期间伤人无算。魔法生成的火球在狭窄的空间炸开,耗尽里面的氧气,烧死藏身其中的人。

浑身着火的人跑出了掩体,爵士也在其中。他的手下嚎叫着乱窜,被打倒在地插上一剑,老兵们管这叫“慈悲”。

“让我死吧。”爵士皮质的靴子和手套都被烧光了,与合二为一,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没人想到他还能说话。

修女向泰拉献上了祈祷,掌心处泛起柔和的蓝光,里昂已经脱下了爵士的盔甲,铁甲烫的要命,加重了火球术的伤害。

爵士的皮肤成了深红,像极了蒸熟的螃蟹,里昂以前见过类似的创伤。恶龙收起翅膀,利用自由落体避开弓手的阻拦射击,每次俯冲都带走许多人命。

“别管了我!”爵士猛地握住玛雅的手,剧痛使他表情狰狞,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谢谢你,黑皮肤的精灵小姐……”勉强能称作手的残肢松开了,哈罗德含笑而逝。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仍是位尊重女性的绅士。

公主为爵士主持了葬礼,既是出于对一位老派骑士的尊重,也是为了平叛战争的考量。十六岁的少女能有这样敏锐的政治嗅觉,出乎了里昂的意料。

通过哈罗德的城堡,与濒河城之间再无障碍,走上三天便能到达目的地。大家都相信瑞克公爵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对方朝着腹地前进。

“守城是最蠢的,他肯定要出来跟我们决战。”里昂说完,在地图上逐个找着他认为合适的地点。

“为什么?”公主很白痴的问了一句。

“殿下,梅林大师把城堡炸毁了一半,没人会再觉得城墙安全了。”海伦娜出言提醒。

“哦。”公主意识到自己犯了蠢,她转而玩弄起搭在肩上的发辫,一如小时候。

如果敌人还指望靠气候打败平叛军,那也是以前。维多利亚提前亮了底牌,之后的战略战术都要跟着调整。里昂看着公主,公主也看着他,维多利亚先撑不住,她吐了下舌头。

就算公爵真的蠢到当缩头乌龟,里昂也怀疑法师能否召唤另一次流星。梅林白天行军必须靠人掺扶才上得了马车,晚上一到宿营地则是被人抬进帐篷。

“那种流星爆,还能用吗?”公主试探着问,像是鼓励表演杂耍的小丑再接再厉。

轮到艾米莉开口了,作为在场法师中位阶最高的,她当起了梅林的代言人。

“大师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殿下。短期内不可能施法。”艾米莉眼睛都不眨的拒绝了公主。

维多利亚风头正劲,小贵族之流对她唯唯诺诺。即便是腓特烈,也只能屁颠屁颠的跟在公主背后任其差遣。公主渐渐习惯了众人的吹捧,难得被顶了一回,楞了好半天才说:“这样啊……”声音低的像蚊子叫。

里昂看得出艾米莉心情很糟糕,他想到昨天和克里斯蒂娜一起被艾米莉撞个正着的事,原来是因为这件事,都怪我,里昂深感惭愧。

男人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女人不会围着你转这个事实?阿什莉忍住没说话,老被里昂骂,魅魔也会烦的。

艾米莉的确心情很不好,逮到里昂跟精灵搂搂抱抱,她能高兴才怪了。只是她有心理准备,她宁肯里昂跟克里斯蒂娜结婚,而不是去找别的女人,那样的话,她会承认失败。人类女性在美貌上无法与精灵一拼高下,所以输了也不丢人,艾米莉是为别的事烦心。

当师结束了施法,他还能自行走回帐篷休息。为了庆祝拿下城堡,公爵举办了个小型晚宴。梅林是头号功臣,不能缺席。

公主先派了兰斯洛特爵士去请,他只带回了山姆。胖法师凑到艾米莉耳边说了几句,女法师起身告退。海伦娜也坐不住了,她资历比山姆低,可不代表她甘心被排除在外。法师们匆匆赶往梅林的帐篷,未等接近,女士们便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艾米莉长年出入战场,没任何犹豫就进去了,海伦娜被迫硬着头皮跟进。

师躺在床上,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海伦娜皱着眉头,味道源自床脚那堆染血的手帕。

“来啦,我的学生们。”梅林露出了笑容,他几次想要坐起来,没能成功。

山姆扶起师,在他背后塞上枕头。

“艾米莉,海伦娜。”梅林招招手,示意姑娘们靠近,他正想接着说,可又被剧烈的咳嗽给打断了。大师抓起块手帕,咳出了一口血痰。

“要我去叫修女吗?那个黑暗精灵。”海伦娜看不下去了,梅林才六十岁,这会却比她的老祖母还虚弱。

“别,不要打扰玛雅女士。”师喘着气,“我的身体无药可医,神帮不上忙。”

“山姆,去把桌上的书拿来,对,就是那本。”梅林指挥山姆搬过了一本厚重的红皮书。

刚进帐篷时海伦娜就注意到了,她心跳加速,这是高阶法师才有资格浏览的魔法书!要不是梅林病歪歪的,她差点笑出声了。

师翻了好久,停在全书三分之二的位置。他把书转过来,朝向年轻法师。

“我的好学生,都看看,告诉我上面写着什么?”

海伦娜本来站在最后,大小姐一个箭步上前挤开了艾米莉。海伦娜忽略别人的抗议,手按在书页上贪婪的读着。

写的是什么呀……我竟然看不懂!海伦娜揉揉眼睛,又看回去。书上只有模糊不清的文字,辨认不出是哪种语言。怎么可能呢?她瞪大了眼睛,书页下端滴上了一抹红点。

她捂住鼻子退到边上,强行去读理解不了的魔法书,已经给她造成了伤害。继续下去,她很可能会发疯。

血顺着手心流到袖子里,她的鼻血止不住了。山姆递过手帕,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海伦娜目不转睛的看着艾米莉,她的前辈女法师正专心致志的翻看魔法书。当看到艾米莉也摇摇头说她不懂时,海伦娜心里很是有些幸灾乐祸。

都是女人,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小贩的女儿,大小姐不服气。

艾米莉仅仅只是看不懂而已,她神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海伦娜又不高兴了。

师叫上了山姆,结果连这个死胖子都比她表现好,山姆拍拍脑袋,苦着脸说这本书让他头疼。

难道我是最差劲的?大小姐垂头丧气,把沾满鼻血的手帕丢到地上。

“海伦娜,学习是个过程,不能心急。”师身体再虚弱,对小女孩的任性使气依然洞察秋毫。

师把书送给了艾米莉,嘱咐她带回去好好读。“你很快就会看懂了。”梅林如是说。

海伦娜妒忌的发狂,可法师塔只看能力,不认阶级与性别,贵族家的千金败给了小商人之女。

老法师的殷切希望害得艾米莉一夜无梦,她死盯着书本,看得头痛欲裂才勉强认出了几个字母。镇定自若的姿态是故意做给海伦娜看的,大小姐和里昂双出双入,一个军营传得沸沸扬扬,她非得灭灭海伦娜的威风不可。

里昂把艾米莉的黑眼圈看在眼里,心里琢磨着找个时间跟法师谈谈,也得叫上小娜,让大家和平相处,别为我再闹不愉快了。自从听艾琳讲过“妾”这个东方概念后,人渣里昂就对梅三三的家乡神往不已,大公国也不想回了。他暂时没想好,是艾米莉当“妾”,还是克里斯蒂娜。

军事会议无果而终,大军朝着既定路线前进。斥候一波接一波的派出去,把想象中的决战地点搜了个遍,可连一面海怪旗都没见到。乐观的声音随之出现,不止一个骑士认为公爵放弃了濒河城,正缩在自家城堡里发抖。

那枚流星坠落的情景,以及随后产生的震动与巨响,方圆几十里都受到了波及。瑞克公爵被吓傻了也不是没可能。

在大房子里过个舒服的暖冬多好,里昂边想边对克里斯蒂娜讨好的笑笑。精灵好歹跟他说话了,只是依旧冷着脸。克里斯蒂娜的妥协,让大色狼对自己同时拥有两个女人的妄想又加重了一分。

本来在里昂跪下来痛哭认错之前,克里斯蒂娜并不想理他。她有自信胜过包括艾米莉在内的人类女子,可现在多了一个艾琳啊。这位孩子妈很不老实,有机会了就跟里昂说说笑笑,她的女儿也一反常态,不对里昂出手。

看那女人的大屁股,一笑起来就乱颤的胸脯,真是下流……她摸着贫瘠的胸部,男人都喜欢这个吗?精灵脸红透了。她看了眼艾米莉,马鞍的每一次晃动都影响着法师的胸,到最后,克里斯蒂娜已经看呆了。

心猿意马的精灵被斥候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她强打起精神,克里斯蒂娜负责前卫,侦察骑兵要找她报道。

“大人,这女人自称是公爵的信使。”斥候还带回了一个人,绿色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脸。

“我不和看不见脸的人说话。”克里斯蒂娜很奇怪,她第一次见女人当信使的。

“满意了吗?”精灵女人无奈的拉下兜帽,金色的眼瞳闪闪发光。

克里斯蒂娜倒吸一口气,吃惊的不止是她,公爵的信使瞪大了眼睛,那反应跟艾琳初见她时并无二致。

“是你!”精灵女人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骑马跑开了。

“要追吗?大人。”当兵的跃跃欲试,没等克里斯蒂娜同意,已有性急的骑兵冲了出去。精灵女人没带武器,很好对付。

她在马上转过身,只是抬了下手,便打翻了最前面的骑兵。精灵又看了她一眼才离开,这次没人敢追了。

“这就是艾琳提到的法师吧。”里昂看得津津有味。

那女人最后说的是精灵语,他听不懂。

看来当个文盲也是有好处的。

第一百二十章:她是个怪人

“你是被流放的吗?”见到艾琳,里昂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谁告诉你的!”精灵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小雯雯也学着母亲拉下脸,母女俩共乘一匹马,称得上形影不离。自从听过她的身世,里昂每次看见雯便会想起梅三三,黑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鼻子也没母亲那么高。除了一对尖耳朵,她没遗传到母亲太多的特点。

“我们才不是流放犯呢!”小巫女越过母亲自行还嘴,少女那特有的尖嗓子,喊的大家都听见了,只是没一个人敢应她。

觉得受到冒犯的不止艾琳,克里斯蒂娜也跟着变了脸色。傻瓜里昂赶快换个话题,他指着精灵法师离开的方向问:“那位小姐你认识吗?金色眼睛,亚麻色头发。”

艾琳很快回答了他,让里昂伸手模仿尖耳朵造型的动作显得多余。

“哦,她啊,当然知道,以前教过雯雯几天,后来就没有来往了。”

“为什么?”

“我,出不起学费。”艾琳眼神闪烁。

“她是个怪人。”小女孩还没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巴。

克里斯蒂娜可没心思纠结在这些事上,她径直走到艾琳面前,红发精灵把脸转向别的方向,雯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金发精灵。

“我是谁?”克里斯蒂娜拉住缰绳,强迫艾琳正视自己。

接连遇到的同胞看见她都像见到鬼,换做谁都受不了,她要一个答案,一个母亲从未给过她的东西。

精灵种族并非铁板一块,也像人类那样分成了好多个国家。虽说精灵是慢性子的和平主义者,可冲突兼并照样会发生。

“前些年有个小国被攻灭了,那里的王性格刚烈,拒绝投降服毒自尽。”艾琳看着克里斯蒂娜,“临终前,王豪饮不止,披头散发,对酒当歌,见者无不拭泪,你长得与他极像。”

见克里斯蒂娜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艾琳又摊开手:“我族不似人类这般残忍,动辄斩草除根。宫里的妃子都被释放,光是自称国王之后的就不下十几个。”

“也许你是,也许你不是。”艾琳弯下腰,好勾住克里斯蒂娜的下巴,“总之我知道的这就这些,小公主。”最后的称谓更像调侃。

克里斯蒂娜听得云里雾里,她捂着头站立不稳,一时消化不了那么多信息。

“娘,我说过她长得像那副画里的人嘛。”

“嘘!”艾琳真恨不得堵住雯的嘴。

女儿不省心,当妈的便要受累,克里斯蒂娜果然又缠上来了。

“哪副画?”她拉住缰绳不放艾琳走。

“我卖了,为了筹措来泰西的船费。”艾琳说的直白,“那帮遗老遗少稀罕得紧,我开价三十两黄金,都不带还价的。”

“你!”克里斯蒂娜被气的够呛。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个跟人类睡……”她低头看了女儿一眼,“自从嫁给她爹,家园便已没了我们娘俩容身之处。”

两个精灵说了半天,也不避人,反正一众粗鲁武夫不懂精灵语。艾米莉倒是听明白了一点。又多了公主?法师心里好笑,决定以后再好好逗逗克里斯蒂娜。刚才精灵法师所展示的技艺令她印象深刻,轻轻挥了下手,便隔空打翻了追兵,这么说精灵法师不需要念咒吗?

晚上扎营,克里斯蒂娜抱着腿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艾米莉凑过去听,都是在说“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类似的话说了一整夜,睡着后也念个不停,法师真想用魔法书闷死她。

事实证明,精灵是比人类有礼貌。第二天进入了平原地带,视野良好,因此才能隔着十几里就看见公爵家的海盗旗,里昂算是明白了昨天精灵法师到底想干什么。

她是来下战书的,好古板啊。

瑞克军光是步兵就排出足足三里宽,数着密密麻麻的旗帜,算下来人数反而超过了平叛部队。

“瑞克公爵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人?”里昂想不通。

军号吹响了,步兵开始前进,骑士分列两翼,保护步兵的侧面。瑞克军的布阵也大抵如此,步兵居中骑兵在旁。两军前锋走到弓箭射程之外,停下脚步重新整队。公爵的人以逸待劳,动作更加整齐,所以能先一步出手。

见对面的骑兵动起来,里昂带领左翼的骑士迎上去。两边都加快了速度,没有人打算退让。他夹紧骑枪,选好目标,同时做好了被撞飞的准备。双方越冲越近,里昂已经能看清对方盔甲上装饰,纹路细腻,华丽典雅,不知有幸对上了哪位家境宽裕的老爷。

他的骑枪刺中对手,没有丝毫阻碍的穿过他的身体。里昂来不及细想,另外一个敌人冲近了,他迅速举起盾牌。想象中的撞击并未发生。看起来敌人不少于上千人,然而一旦接触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幻术!”他跟法师来往甚密,算是见过世面。骑士正在莫名其妙,听他这么一说,有人露出了紧张的笑容。里昂踩着马镫起身,寻找右翼的骑兵。他们也在原地打转,多半是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敌人去儿了?己方阵线中最显眼的就数那面大红色的鹰旗。一队骑兵凭空出现在步兵的左侧,随即发起冲锋,结果刚启动就摔得人仰马翻。里昂想起他体会过的隐身术,知道这些人的窘境。

不适应只是一时的,法术完全失效后,重新搞清楚方位的骑兵照样撞进了步兵队堆,少了长枪掩护,一个方阵当即被冲垮。敌人又转向弓手的队列,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打算直取公主,右翼突然现身的瑞克骑士也在干相同的事。

形势危急,里昂却没机会率队回援,敌人的弓手投射出密集的箭雨,他要么正面迎上,要么掉转马头将缺乏保护的背部暴露在外。

“跟着我!”他先行一步为其他人指明方向,左翼骑士随着里昂冲击敌军本阵。

泰西人的骑士很难对付,人马具甲,整个人裹在厚重的盔甲里,没有一丁点破绽。艾琳射出好几箭,只有一支侥幸钻进了面甲的缝隙。即便有天生的视力和敏捷,面对骑士地动山摇的冲锋,也不可能始终做到冷静瞄准。

她明智的放弃了射人,改为对付马匹,马铠上留给眼睛的圆洞对精灵来说像是赤身,她一息之间便射倒了四个骑士,人类弓手士气大振。遭此迎头痛击,敌人的攻势停滞了。步兵火速架起长枪,逼得瑞克骑士绕过枪林,退出去重新整队。艾琳带着弓手趁机补射,狠狠出了口恶气。

敌我双方陷入近战后,法师便没太多发挥的余地,艾米莉见识了精灵同行的厉害,无论幻象还是隐身都比她强出几倍不止。敌人的骑兵几乎是出现在眼前,她只来得及施展了一次火球术,炸飞了某个心急的倒霉蛋,后续的骑士锐不可当。长矛手全在正面,侧翼全是没有长兵器的弓手,一转眼阵型就被凿穿了。

能做的只有跑,艾米莉顺便拉上了不知所措的海伦娜。大小姐打的全是顺风仗,身边又有里昂这样的强者保护,自我防护意识接近于零。姑娘们拼命迈动双腿,在被混乱的溃兵推倒踩死前,好不容易跑到下一个方阵。

“休息,休息一会……”大小姐弯着腰直喘气,说着就要蹲到地上。

艾米莉顾不上回答,拽起她继续跑,长矛手匆忙组成的防线只有薄薄一排,怎么可能挡得住。女人们没跑出多远,被骑士撞飞的长矛手就越过她们头顶,掉到艾米莉跟前。方阵又被冲散了,马蹄声仿佛就在脑后!

她咬着牙转身,平举双手拇指并拢,尖叫着念完咒语,瑞克骑士就是冲着她们来的。艾米莉猛地看见一个穿红色罩衣的步兵,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手掌中喷出的火焰扫荡了方圆五尺内的活人,罩袍烧成了灰,人都死了,还管它什么颜色。突如其来的死亡激怒了敌人,骑士叫骂着把头盔甩到地上,剑身上闪烁的寒光是那么刺眼。

“蹲下!”法师瞥见一抹绿色,她抱着头缩到海伦娜旁边。

艾琳射空箭囊,救下了女法师们。

克里斯蒂娜所在的右翼面临相同的困境,她眼睛尖,看见左翼选择冲击敌人本阵,她也带队跟上。

骑士们紧跟着精灵,形成了以她为箭头的楔形阵。弓手的注意力被里昂那支骑兵牢牢吸引住,她受到的压力很小。精灵只想赶快冲进去,干扰敌人的弓手。

只剩下不到百步了,马上就能到!她冲的太快,来不及停下。精灵和她的新战马迎面撞上一堵突然冒出来的冰墙,跟随的骑士也刹不住。冰墙连续承受了多次撞击,纹丝不动,一点裂缝都没有。

寒冰过后,便是烈焰。

敌人反而救了他们一命,箭雨下的冲击速度不可能太快,大多数骑士才有了机会绕开火墙,里昂亦不例外。裹挟着火焰冲锋的骑士犹如天神下凡,很多敌人只看了一眼就失去抵抗意志,长枪的防御一触即溃。里昂领着骑士们向中心冲击,他看见了精灵法师,奇异的金瞳即使在白天,也亮如明灯。

逃命的步兵没头苍蝇似的乱跑,骑士们便像赶羊那样,逼着溃兵冲向自己人。假如一切顺利,能轻易撕裂剩下的防线。

同情心是正常人才有的东西,雯早告诉过里昂,精灵法师是个怪人。

一轮新的太阳在人堆中升起,强光令他双眼刺痛,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里昂隐约看见精灵法师抬起手,当她举到最高点时,全力向下一挥。被魔法召唤的光球也模仿主人的动作,升到极限,然后下落。

恶毒的女人,她根本是瞄着前面的逃兵打!里昂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

太阳的复制品炸开了,比天上的原体耀眼的多,也滚烫的多……

第一百二十一章:既熟悉又陌生

瑞克人不以遵循骑士之道著称,他们是优秀的海员,精明的生意人,勤劳的农夫。领民在公爵治下安享和平,可怕的恶龙军团亦被连绵不断的城堡群所挡,未能深入富庶的平原地带。比起钢铁,瑞克领的老爷们钟爱天鹅绒与丝绸。

生活过得好了,连战斗作风都受了影响。

步兵队在遭受了一定损失后赶走了瑞克骑士,公主派出作为预备队的禁卫军,确保对方无法重整。

“吹号吧,男爵大人。”维多利亚尽量让声音不带多余的感情。格林向公主敬礼,她作为一位女性,在刚才的混乱中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气,赢得了男爵和十三军团的尊重。

里昂负责左翼,克里斯蒂娜率领右翼,位于中央的公主看见了晶莹剔透的纯白,也没错过喷涌而出的烈焰。人类的视力远逊于精灵,她看的不真切,维多利亚只知道她的骑士陷入了苦斗。梅林的身体状况太差,已经没办法上阵了,山姆只得留下照顾他。

我还有两个法师,你们行吗?她看向艾米莉和海伦娜。前者脸上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后者正拿着葡萄酒猛灌,显然是想忘掉什么事。敌人差一点就破阵了,公主不自觉的握紧了缰绳。危急关头,瑞克骑士冲到离她不足百米的距离,维多利亚被迫拔剑,禁卫军全都上了。也许我也得来点酒,公主突然觉得口渴。

“整队……!”麦克骑士有着指挥官的嗓门。他的命令被各个方阵的带队军官依次传下去,即使听不到,也有旗语和鼓点。

维多利亚还好,腓特烈可是被麦克的吼声吓到了,公爵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公主很有修养,忍住没笑。瑞克骑士突然出现,公爵阁下派出所有贴身亲卫,本人却一步都不动,说是要“保护殿下的安全”。

他还不如那个精灵,艾琳只靠一把弓,生生打掉了瑞克人的气焰。她有点喜欢这位孩子妈了,战争结束后便招她进宫吧,爱德华的射艺太差了,他也需要个同龄的玩伴。

号手吹响军号,步兵阵线朝前推进。

让我来帮你好吗?亲爱的。里昂醒了。

他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响声,也没了嗅觉,他大概能确定自己是躺在地上的。

宝贝,你有麻烦了。那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里昂反问一句,我怎么了?

你真傻,直视法师召唤出来的光球,弄瞎了眼睛。不过别担心,牧师会治好的,只要你活下去。阿什莉柔声安慰。

“只要你活下去。”他有了种很不好的联想。

太晚了,恶魔可不是喜欢跟人商量的存在,阿什莉迅速接管了里昂残破的躯体。

马上的骑士难以抵挡,即使下了马,凭借精良的武备,一样能在人堆里杀出条血路。精灵法师帮助瑞克军的步兵挽回颓势,以杀死己方半数溃兵为代价,她终结了左翼骑士的冲锋。这群躺在地上呻吟的骑士就好对付多了,只要走过去掀开面甲,把长剑匕首之类的刺下去。

见到骑士头盔上有条龙,瑞克人犹豫了,要是把他拖回去,能得到很多赎金吧?他伸手去掀面甲,想认清那张脸。

阿什莉抓住步兵的手,掀翻了他。魅魔站起身,她用里昂的眼睛去看,周围的景象都非常模糊,勉强能看见离的比较近的人,听觉也不好。这头盔碍事死了!阿什莉扯下头盔,把它砸向逼近的敌人。

剧痛从脚上传来,魅魔低头一看,是刚才的步兵。她恼羞成怒,钢制的靴子全力踩下,那人脸上的骨头塌进去,死透了。魅魔拔剑在手,挡开了从左边刺过来的长矛,另外一边的管不过来了,只能靠盔甲硬抗。

阿什莉不是第一次“借用”里昂的身体,但在这种半瞎的状态下战斗也太难了点。我能怎么办?里昂可是我的爱人啊!

她在碰撞的一瞬间蜷起身体,侧身利用左肩的护甲承受了撞击力道。尽管做了那么多人类无法完成的动作,克里斯蒂娜仍然被巨大的反作用力甩出去,等她清醒过来,冰墙下已经躺倒了不少人。史蒂夫伸手拉她,说要把自己的马让出来。

精灵谢绝了,她新得到的战马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上一匹白马则死在突厥人手里。

“这不是女士该看的。”史蒂夫拔出匕首,撞死的骑士没几个,可马儿一旦骨折,等待它们的命运都很悲惨。

她真想拉住史蒂夫,假如我还有医疗神力,当场就能治好马以及这些伤员。精灵最终也没说话。史蒂夫抚摸着战马的脸向它道歉,将匕首刺进了马头。

我至少能看它走完最后一程,精灵并未移开视线。

冰墙在某种意义上充当了盾牌,没有一根羽箭能伤到他们。敌人战线上的骚动已经快要停止了,里昂和他的左翼肯定陷入了大麻烦。

“史蒂夫,你快带着大家冲,我会跟上的。”精灵丢下无用的骑枪,拔出佩剑。为了安慰她,矮人特意打造了一把长剑,少了削铁如泥的符文,这不过是把做工精良的武器。失去战马的人聚到她身边,史蒂夫捶了下胸口向她致意,有马的骑士将先行冲锋,为后来的人打掩护。

精灵掀开面甲,表情凝重,她向剩下的骑士点着头,战斗进行到这个份上,没人能后退一步。她小跑着跟上前方的骑兵。

视力逐渐恢复,魅魔松口气,为了躲避看不见的攻击,她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所幸里昂不是孤身一人,幸存的骑士也摆脱了魔法的影响,加入到战斗中。精灵女人又盯上来了,恶魔的生存本能比人类强得多,不用看,光靠感觉魅魔已是寒毛直竖。

她及时看到了那股射线,感受到它的热量由远至近。魅魔赶紧跳开,她本想躲远一点,里昂的身体怎么可能做得到,阿什莉勉强闪开了魔法攻击。高阶魔法威力惊人,隔着盔甲她也被烫的惨叫。精灵法师的狠毒让恶魔咂舌,她在自己与进攻的骑士之间,烧出了一条尽是火人的通道。敌我双方只要挡了路,通通是攻击目标。

“跟我来,杀了那女巫!”魅魔用里昂的声音喊。

“是,大人!”骑士们群起响应。死于剑下是一回事,被魔法化成铁水,也委实太过悲惨。

我亲爱的里昂真威风,魅魔很得意。

精灵法师做得太绝,她已是第二次“误伤”到自己人了。恶有恶报,不管她如何叫骂,瑞克步兵开始与她保持距离。法师只剩下着火的尸体作为障碍。

“你们这帮懦夫!”,“不是男人!”精灵法师骂的歇斯底里。魅魔听得好笑,她加快脚步冲向精灵。哦,甜心,你在地狱里会是个不错的指挥官。魅魔喜欢上她了,要不是伤了里昂,阿什莉没准会饶她一命呢。

精灵法师扬起手,在被风压碰到之前阿什莉及时躲开。里昂看到,她也能看到。冲锋的骑士被打散了,魅魔不在乎,那些烦人的步兵不再阻止他们,只顾自己逃命。精灵法师双手向前平推,带起了强劲的气流,阿什莉受到波及,她连续后退了几十步才重新站稳。精灵法师再次抬手,金眼只看里昂。

阿什莉把佩剑丢向法师,逼得她蹲下保命。魅魔趁机拉近距离,经过几次折腾,身边只剩下一位骑士还跟着她了。

距离不到十步,精灵抬起手,嘴里说了个字。

魅魔听得懂精灵语,她拉过忠心耿耿伴随她到底的骑士,将其挡到身前。绿色的光芒正中那位年轻人,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化为飞灰。

这下轮到精灵张大嘴了,靠着同袍的牺牲,最后一位骑士终于到了她面前。

“看到我高兴吗?金眼的婊子!”魅魔一拳砸在法师脸上将她打倒。

克里斯蒂娜震惊的说不出话,她率领步行骑士跟进,钻入了史蒂夫打出的空当。精灵只顾着向里昂那边赶,她知道里昂有危险,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出乎她的意料。

精灵看到里昂抓住同伴当作挡箭牌,去承受精灵的法术。克里斯蒂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里昂,一个为了掩护她单独面对兽人掠夺队的人!更别提以前那么多次舍生忘死的战斗了。帝国的勇气勋章,不是光靠战绩就能拿到的,令人称道的武德亦必不可少。

里昂打翻了精灵法师,又掐住脖子把她举到半空,另一只手去摸腰带上的匕首。法师说不出话,双腿拼命的乱踢。

“住手!”精灵边跑边喊,她认识的里昂可从来没杀过一个失去战斗力的人。

他听到了,里昂歪过头看她。

“快停下,里昂。”克里斯蒂娜加速奔跑,没事的,里昂只是杀红了眼。精灵法师已经没有战意了,她认识我,我有好多问题要问她……

勇者冲着克里斯蒂娜露出灿烂的笑容,同时把匕首捅进精灵法师的肚子,一路向上。当着一群骑士的面,将她开了膛。

濒死的法师被丢到草地上,她用仅存的力气捂着腹部,想阻止肠子滑到外面。除了跪在她身边,克里斯蒂娜什么都做不了。金眼与绿瞳相遇,法师凄然一笑,眼里失去了色彩。

克里斯蒂娜瞪着里昂,等一个解释,里昂没事人似的蹲下来,用死者的衣服擦干了匕首。

两人对视,精灵在里昂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征服者与刺客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首先看到的是克里斯蒂娜,里昂马上挂起讨好的笑容。克里斯蒂娜低着头蹲在精灵法师身边。死者的衣服自胸口以下被一分为二,流出的血和肠子弄脏了外露的衬裤。

他毕竟是位骑士,里昂解下披风盖住了精灵法师惨不忍睹的遗体。披风的边角擦到克里斯蒂娜,她烦躁的挥手打开,给掩盖工作造成了点麻烦。

“你为什么杀她。”精灵语气不善。

为什么杀她?是个好问题,假如我知道的话。里昂舔舔干裂的嘴唇,如果一剑封喉,哪怕扎个透心凉都好办。这从下往上的一刀,像极了屠夫杀猪的手艺。

这不该是一位漂亮姑娘该有的死法。他不敢相信自己又杀了一个姑娘。

哦,那你宁肯她杀了你?阿什莉没走,她也无处可去。别忘记你口中的“漂亮姑娘”可是眼睛都不眨的杀掉了上百人。

那也不该……他想起了外翻的肠子。

拧断鸡的脖子和砍掉鸡的头,对鸡来说有区别吗?

阿什莉头头是道,里昂被驳的无话可说。恶魔总擅长扭曲事物的本质,而他的知识水平也不足以支撑一场辩论。

何况自言自语会被人当成疯子的。

“神经病!”精灵甩手走了。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眼神呆滞,还非常可疑的念念有词,怎么看都是精神不正常。

里昂想要去追精灵,可双脚不听使唤。

你!里昂气死了,他质问恶魔,是不是以后上厕所都必须得到她批准。

别像个傻子,好好看看周围,这些人都是你的部下,还是说你脑子里只有那个精灵女人。你以为自己多大了,十八岁吗?

恶魔成功把她的妒忌跟军国大事混为一谈,让里昂无法反驳。

打扫战场的步兵挨个翻动地上的骑士,稍微有点反应的,就拖到边上等着修女来救治。一队骑兵冲过他身边,去追击逃敌。精疲力竭的瑞克人丢下武器,就地一跪放弃抵抗,战斗结束了。

骑兵带起的风掀开了地上的斗篷,精灵法师死不瞑目的脸又露出来了。金眼失去了光泽变得昏黄污浊,一只大号苍蝇迫不及待的选好了繁衍后代的地方。

守城的抵抗力量不复存在,逃离战场的人一溜烟涌向威廉港,至于没来得及逃走的人嘛,他们将被迫做出臣服的姿态。

市长与一众显贵在城门口站了一整天,太阳下山也不敢回去休息。城里的民兵报告说公主的大军正向这边进发,前锋离濒河城不足十里。所以即使站到天亮,他也得等下去。

逃亡的溃兵带回了极其恐怖的传闻,精灵法师埃洛娜小姐放下了武器,依然被勇者里昂砍成两截。人人知道埃洛娜疯疯癫癫,可这死法也太惨了些。

市长不想被分尸,陪着他的达官显贵也没一个人想。

到了午夜,他等来了持有公主亲笔信的兰斯洛特爵士。市长强打精神点头哈腰,才一展开信纸,其上的内容便夺走了他装出来的笑脸。

“爵士,这个……”他为难的看着兰斯洛特。

“公主要求的是完全投降,市长大人。”爵士调转马头,“军队将于明天上午抵达,请务必按照殿下的要求去办。”

市长瞪着禁卫军离去的背影,把信传给同来的绅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那小女孩疯了吗?!“海商行会的会长怒骂,长年波涛巨浪里讨生活的经历让他比普通人大胆。

“容我提醒你,会长先生。谈论公主时要加上殿下的尊称。“市长背着手走进城门,他拍了拍门上的铁环,禁不住落下眼泪。

维多利亚骑着一匹白马,颜色与她身上的银甲相衬。禁卫军的骑兵为她开道,领地贵族伴随于身侧。骑士们在倒地的城门前一分为二,只有公主殿下才有首先踏上城门的资格。濒河城拆掉了她的西门,表达了臣服于皇权的意愿,也预示着维多利亚将这座不安分的叛逆城市踩在脚下。

五百名重要市民被选出,头上套着绳索,沿城门口一路跪到了临时赶制的绞刑架。

禁卫军之后是军团和贵族领私兵,他们分头行动,按照计划去占领城内重要的据点和广场。

结束了死气沉沉的入城式,公主下了马登上绞刑台,这里很高,方便她俯视匍匐在地的权贵们。少女叉着腰,深吸一口气,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唯有怒吼雄狮才具备统治的资格。她摘下头盔递给兰斯洛特爵士,好让下面的每个人都看清她的脸。

“今年,这座城市换过两次主人。“硬底靴踏着木板,发出了一连串恼人的噪音。

“而我将确保这是最后一次。“维多利亚扫视下面的人群,有谢顶的,有长发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随着公主一招手,腓特烈接替了维多利亚的位置,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奥古斯特公爵每念出一个人的名字,下面的听众就抖一次,性命攸关,又不知道内容,这种感觉比受刑还糟糕。

半年多前为叛军打开城门的铁匠,私底下帮助瑞克公爵绑架军团要人的妓院老板,高价出售粮食的商会会长,这些人一个不漏,当场被拖上绞刑架。没被点到名的人庆幸死里逃生,犯人的家属则痛哭流涕的求着慈悲。

一切都晚了,禁卫簇拥着公主离开,留下奥古斯特公爵去做恶人。

没有怜悯,维多利亚早交待过他。

处刑持续了一周,有牧师在布道会上抱怨“军团每天都会处死人。“就凭着这句话,他自己也上了名单。没收到的死刑犯财产,公主都作为赏赐给了参与讨伐的贵族。民间拥有武器的人被要求上缴,私宅必须在任何时候向士兵敞开大门。

鹰旗飘扬于濒河城之上,鲜艳的颜色总让人产生极其不适的联想。

祖父的传记成了公主的枕边读物,“雄狮莱昂”可不是以仁慈著称的。本该劝导她的人,不是因为解剖精灵法师灰头土脸,就是因为失去了女神的眷顾自怨自艾。成年人各自想着心事,任由十六岁的少女握住了战争机器的缰绳。

劝降的使者被派出,这仅仅是为了试探,冬季的围城战将会非常艰苦,没有舰队,封锁也只是笑话。维多利亚却不这么想,公主有着更高的目标,在入冬前打进威廉港,将瑞克公爵绳之于法!只要有梅林,这也不算异想天开。被流星砸烂的城堡大家都见识过,难道公爵有更硬的城墙?一想到这里,反对的声音便消失了。

全军都在等着师养好身体,从床上走下来。

她敲了三次,漆成黑色的木门才打开。精灵没怪这位年轻辅祭,尽管她早听见了对方徘徊犹豫的脚步。

辅祭先是眼睛一亮,又看到她穿着男人的衬衣和紧身裤,腰上挂着剑。男孩匆匆告退,丢下了在长椅上祷告的信众。逃命似的脚步声又惊醒了其他人,那些人的反应也算不得友善。

没过多久,教堂便被她独享。

精灵无可奈何,她学不了艾米莉,换上便装就能跑进酒馆消费,不用担心厨子给自己“加料“。即使没了这双尖耳朵,她看起来也不像人类,头发亮的耀眼,一到黑暗的角落,眼睛便会反光。

她走到第一排,挑了个长椅坐到上面。教堂是她喜欢的地方,这里安静祥和,日间的自然光透过彩色玻璃洒满了每个角落,挂在墙上的圣母像也分得几许绚烂的斑驳。精灵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以前,女神会跟她说话,寥寥数语便让精灵茅塞顿开。美妙动听的音乐环绕着她,仿佛置身于天堂世界。即使只有绝对的寂静,也与现在绝然不同。只有那时候,克里斯蒂娜才确信她不是孤独的。

寂寞成了如今的常态,精灵努力尝试找回曾经的宁静。

听见教堂的门被人推开,克里斯蒂娜仍然等了好一会才回过头,她生怕吓跑别的的信徒,甚至提前备好了微笑。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银铃般的嗓音令精灵皱起眉头。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与奶白色的肌肤形成了强烈反差。

“找我有事吗?“克里斯蒂娜克制着一把拍掉黑暗精灵手的念头。

要论她最不想见到的人,里昂都不能跟玛雅一比。该死的叛徒得到了神眷,光荣的圣骑士却成了昨日黄花,没有比这还讽刺的了。

玛雅一次又一次的战场上施展治疗奇迹,没有谁再把她当成邪恶透顶的坏蛋。有人找她忏悔,有人向她诉苦,根据最八卦的传闻,还有人捧着花示爱。想必玛雅是拒绝了,修女一旦婚配,便要退出教会不得再以女神的代言人自居。

竟然会有人喜欢黑皮的叛徒,精灵撇着嘴,几千年形成的仇恨根深蒂固,到了每个高等精灵都自觉遵守的地步。

“有想过女神为什么不回应你的祈祷吗?“黑暗精灵在她旁边坐下了,犹豫了一会,玛雅喊了她的昵称“小娜“。

克里斯蒂娜的反应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怎么会知道,神的意志岂是凡人能揣摸的。“她只想赶紧把修女打发走。

“或许是你没用心呢?“黑暗精灵像是在哄小孩,还是犯了错的那种。

“来吧,让我们一起祈祷,祈求女神给我们一个启示。“

玛雅向她伸出手,楞了半天,克里斯蒂娜才接住。玛雅拉着她跪到地上,克里斯蒂娜听她念完祷文,心烦意乱的闭起眼睛。

大地之母选择了她,为什么?这问题快把克里斯蒂娜折磨疯了。

维多利亚雄心壮志,想实现骑士统帅都办不到事,在严冬来临前打下威廉港,结束平叛战争。里昂当然双手赞成,他巴不得早点结束,以便远走高飞,离自己惹过的女人们越远越好。

然后找个厉害的牧师,把这恶魔赶走……他是这么想的。

你凭什么赶我走!阿什莉气得大喊。里昂的反应是原地跳起来,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门口的卫兵吓得够呛。

眼见无论怎么解释都会被当成疯子,里昂索性快步走开,卫兵艰难憋住笑的模样告诉他,明天一早大英雄的窘态就会是兵营的新话题。

你不觉得呆在我身上很闷吗?里昂打算讲道理。

不觉得,魅魔冷冷的回答。

你就不想过自己的生活?心烦意乱无处发泄,他只好去踢花坛。引得一位女士奇怪的看着他,里昂尴尬的脱帽致意,把失态掩盖过去。

你认为我能去哪儿,地狱?我才不想回去呢!阿什莉说完了,之后不管里昂怎么想,魅魔都不再应声。

勇者熟门熟路的走向酒馆,只有哪里才能让他忘掉自己的身体不仅只属于自己的事实。

他喝了很多酒,而且不是一个人回的寓所。

“你醒了。“这并非提问的声调,可照样娇滴滴的。类似的话里昂听过无数次了,他习惯性的晃晃胳膊,然而没人缠在他身上,抚摸着他厚实的胸肌。

他想撑起上身以便看看又带回了什么样的女人,一扬手却发现动弹不得,双手都被捆住了,他又想抬脚,脚也一样。好在头还能动,让他看见了对方。

金色的头发反衬着月光,转换成了刺眼的银白,金瞳的亮度不亚于一盏油灯,最精彩的是她手里的匕首,寒光忽明忽暗很是人。

“我怎么没穿衣服?“里昂口干舌燥,昏昏沉沉的脑子半天才意识到了最大的不对劲。

“这就是你关心的问题?“精灵笑了,她把玩着匕首,让它在指间飞速旋转。随后她食指一弹,匕首消失了。

里昂感到下面一凉,他没办法抬头,只能靠感觉去判断身体的完整性。

“敢叫一声,我就把你阉了。“精灵的声音委实太过动听,像是。

精灵女人慢条斯理的从床上拔起匕首,故意用刀身蹭了蹭他的宝贝。

冰凉,锋利,坚硬,他那里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除了拼命点头,里昂暂时想不到能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终究瞒不住

尖耳朵和发亮的眼睛意味着强大的生存能力,比起人类,精灵更像纯粹的掠食者。艾琳只穿了身男式便服,巡逻队的大兵受盔甲拖累,转眼间便被她甩出了一条街的距离。她循着声音到了人类法师的宅子,一个女人趴在窗户上,凄厉的呼救声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别叫了,大家都听见啦。”艾琳捂着耳朵上了二楼,过于敏锐的听觉并不总会带来好处。

她轻而易举的从一堆死人里发现了山姆,在精灵的黑暗视觉中这胖子和海伦娜是屋里仅剩的红色热源。只是围绕胖子的红圈,颜色越来越淡。

我得做点什么,她伸手去拉山姆,想着简单,却用上了吃奶的劲才把胖子翻过来。山姆疼得直哼,袍子被血染成了红白相间。

“你过来陪着他说话,千万别让他睡着了。”女法师睁大眼睛,竟然摇着头往后退,艾琳强行拉她蹲在伤者身边。

他中了两刀,一刀捅肚子,一刀抹喉咙。肥厚的脂肪救了他,刀刃未能深入,重要的脏器没受到损害。刺客的目标也不是他,没仔细补刀。

楼下的门被撞开了,穿铁靴的男人叮叮咣咣踩着楼梯,夹带有口臭的喘息直接喷到她的脖颈。

“你们快去找个牧师!这里还有活人。”她强忍着没去捂鼻子,普通泰西人不注意口腔卫生,艾琳至今不习惯跟他们说话。

泰西兵面露不悦,显然受不了被一个女人命令。

“快去!”海伦娜也加进来,这才压服了士兵。

海伦娜制造的动静可不小,救兵已经到了。

玛雅挤上了楼梯,身后紧跟着克里斯蒂娜。没等黑暗精灵靠近艾琳赶紧跳到一边,嫌恶的表情像是看到了脏东西,她真想不通为什么克里斯蒂娜能容忍一个叛徒的存在。

蓝光治愈了法师,赶在他眼皮彻底沉下去之前,艾琳揪住他的衣领。精灵在濒河城住过,她知道这里曾经是谁的宅子,也知道原主人有个什么样的血亲。

“袭击者是谁?”艾琳晃着山姆,不让他睡着。精灵祈祷她的假想是错误的。

“金,金色的……”法师终究对抗不了治愈神术的后遗症,眼睛一翻昏睡不醒。

楼梯口站满了人,楼下的士兵还在往上面涌,院子里也来了不少。艾琳干脆选择从窗户翻出去,克里斯蒂娜也学着她跳窗户,听声音摔的挺惨。她或许是个精灵,但她少了整整五十年的游侠训练啊。

艾琳没时间关心小公主的贵体,她知道自己不跑得快点,有些人就没命了。姐妹俩都是疯子,姐姐既然杀了师,不可能不去顺路报个仇。

里昂要么是太孤僻,要么就是想躲着谁,他住的地方靠近港口,周遭的建筑破破烂烂,犹如贫民窟。没有富人愿意在开窗就能闻见鱼腥味的地方安家,连带着这一的房子也很少被军团的人征用。艾琳当然知道里昂的住处,她在城里呆的无聊,除了里昂没几个人愿意跟她聊天。

公主倒是对她们母女很感兴趣,召见了几次。艾琳相当反感她总想去摸女儿的耳朵,又对自己的婚恋史刨根问底。好像她们母女俩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某种养在铁笼里的宠物。

家乡的同胞把女儿视为不名誉的杂种,人类也没把她当自己人。

里昂住的小屋位于街角,有上下两层。窗户板没关,里面的烛光忽闪忽闪的,在墙上映出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进入这条街前,艾琳便改为小步走,生怕声音大了惊动到袭击者。她自己倒是警觉了,可惜小公主跟着人类长大,受的是人类式的教育。硬底靴蹬着地,剑鞘撞击着大腿,每跑一步都毫不掩饰的大口喘气,她制造出来的噪音不亚于一小队武装骑士。

她的小屁股又一次跟剑鞘亲密接触,艾琳忍无可忍抬起了一只手。小公主立刻停下,好歹她看得懂这个,艾琳平时见当兵的做过无数次,所以手语应该是通用的。

艾琳竖起了右手食指,告诉她上面有一个敌人,又双手托起胸部,指代对手的性别。接着精灵手划过脖子,表示里昂被挟持了。她本来想通过手语让克里斯蒂娜从前门进去,她自己爬窗子,然而小公主瞪大的眼睛显示她压根不懂艾琳什么意思。

别说游侠,任何一个精灵长到五十岁之后都必须掌握基本的战技,其中就包括了一整套手语。看来小公主不仅有个人类名字,她简直就是个人类。

“泰西蛮子!”艾琳用精灵语骂了一句,小公主直愣愣的看着她,纯粹的精灵语中只有“泰西”一词。她跟丈夫生活了几十年,也沾染了东方人自视甚高的不良习惯。

艾琳拉过克里斯蒂娜,近到了脸贴脸的程度,即使这样,她也只敢压着嗓子说话。

两个精灵在短暂的交流后,马上分头行动。艾琳只听得见刺客的声音,这很不妙。雯雯挺喜欢里昂的,她不想领着女儿参加大英雄的葬礼。

他听说过这种死法,利刃划开血管,任由血慢慢流干,既不痛苦也方便亲属帮忙收尸。但这么杀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精灵想必跟她妹妹感情很好,折磨里昂的举动早从一开始带有取乐的意味,逐渐变成了拿刀乱刺,下嘴也不再是舔,而是撕咬了。

血流的太多,神经早已麻木,何况精灵所带来的痛苦跟地狱里的恶魔相比就是个笑话。里昂觉得非常困,他的血快要流干了,即将陷入漫长的沉睡,大英雄合上了眼。

精灵扇了他一巴掌,里昂懒得理,他好累啊。精灵直接用匕首划开他的脸,里昂被疼醒了。

“你个疯女人!”里昂不管不顾的叫骂。他特意选择了离群索居的住所,不会有人来帮忙的,也不必担心连累到谁。

粉红色的舌头将刀刃上的鲜血一扫而空,精灵充满挑逗意味的眨了眨眼。

“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呢,你可别死啊。”

里昂咬住舌头,没等他用力,精灵便把匕首插进了他上下牙之间。

“我允许你死了吗?”

小手随意的往上翻动,脆弱的牙床可扛不住刀尖,他被迫松了口。愤怒的里昂吐了精灵一脸血唾沫,算是个小小的反击,幸运的话,能激怒她让自己早点解脱。

不管是不是疯子,精灵都是个爱干净的种族。刺客一脸想吐的表情下床去找毛巾。他趁机试着挣脱绳索,除了累出一头汗,绳子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里昂绝望了,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一丝不挂像个待宰的猪。

至少让我再看一次月亮,他把头转向窗户,看见了艾琳紫色的眼睛。

门被人狠狠的撞开,破门的人也失去平衡,和门板残余的部分同时倒地。一抹金色晃晕了里昂的双眼,是小娜!

刺客从放脸盆的架子边弹起来,朝着床边跑。艾琳用力一撑翻进屋里,打乱了孤注一掷的计划。她一脚踹向刺客,被抬手挡住。刺客抱住她的小腿,就势一扭意欲把她摔倒。艾琳索性踢出另一条腿,搭上对手的脖子,腰部用力反过来摔倒了刺客。

她两腿夹住对手的脖子,刺客则给了她大腿一刀,匕首深深没入,疼的她大叫。金眼精灵获得了自由,双腿一蹬重新站稳。艾琳拖着条伤腿,动作上就慢了半拍。她又手无寸铁,被逼得退到床边,只能用身体掩护里昂。

克里斯蒂娜长剑出鞘,艾琳已经为她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精灵分了下心查看里昂,他流了好多血,怎么没穿衣服呢?他那里原来是这样啊……克里斯蒂娜脸红了。

“集中精神!”艾琳被克里斯蒂娜羞怯的表情气个半死。妈的,没用的小处女!注意力全被男人给吸引了。

等克里斯蒂娜回过神,刺客已经发起了第一波攻势,她贴上来限制住长剑的发挥,让克里斯蒂娜打得很狼狈。对手不仅动作比她快,战技也在她之上。克里斯蒂娜只是勉强挡住了攻击,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艾琳去解捆住里昂的绳子,全都是死结,刺客就没准备带走他。精灵转而寻找武器,里昂冲着衣柜抬抬下巴,她明白了。

但她与衣柜之间,隔着两个正在激烈搏斗的精灵女人。埃洛娜的姐姐只凭一把短匕首就压制了克里斯蒂娜,她不帮忙不行。艾琳拿起床头的烛台,将它当作投掷武器。

“伍德大人!”街道上全是杂乱的脚步和喊声,里面还有着女人的声音。

“里昂!”

艾米莉急得快要哭了,她先跑到梅林家,见了师的死相,玛雅又告诉她,艾琳和克里斯蒂娜都赶去里昂那儿了。法师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她叫上了巡逻队。

屋子前面挤满了着急上去支援的人,二楼打斗的声音更令她揪心。突然间一个黑影从窗子里窜出来,落在街上,离她不足五步远。

法师条件反射的举起匕首,施放了附在其中的硫酸箭。碧绿色的魔法箭插进砖石铺就的街道,精灵早攀上了另一边的屋子,她跑的真快,在参差不齐的房顶如履平地。没等巡逻队的弓手反应过来,精灵已经跑的没影了。

克里斯蒂娜出现在窗口,她看到了艾米莉。

“去找玛雅!里昂快死了!”

艾米莉瞪着她,你不是圣骑士吗?法师莫名其妙的摊开手。她无数次见过克里斯蒂娜治好了里昂的伤。

“快去啊!”克里斯蒂娜急得要哭了。

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他乡遇故人

运送师梅林的灵柩由五名德高望重的骑士及其麾下骑兵护送,山姆威利也搭了便车,幸存者的愧疚击垮了这位心宽体胖的男人。刚好遗体也需要防腐,山姆或多或少发挥了点作用。

可用的法师仅余两人,公主在冬季结束战争的计划变得不太可能。

“我想在下个星期渡河。”维多利亚翘着脚,曾经的小女孩也拥有了两条丰满诱人的大腿,随之产生的一系列联想足以把他送上审判台。

里昂侧过身去研究壁炉的构造,若非在座的都是女士,他早抓过一床毯子盖住腿了。袭击已经过去了两天,他仍然虚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我们没有舰队,就算成功渡河,退路也会被切断。”克里斯蒂娜说的谁都懂,包括公主。

维多利亚吐了下舌头,暴露了小女孩的内心。小时候的她总是缠着里昂,精灵还有艾米莉,耍赖要跟去冒险。这本就是一场晚餐后的炉边闲聊,所以公主毫无架子,精神极度放松。

“卡洛特小姐,梅林师留下的法术书,你读的怎么样了?”维多利亚并未完全放弃。

“师的实力远在我之上,能看懂的不多,殿下。”艾米莉老实承认。

瑞克人野战能力很差,打破城墙,胜利也就到手了一半。公主迷上了召唤陨石的法术,为此她愿意压上整支军团去赌。

“这样呀……”毕竟只是个二八少女,公主掩盖不了语气里的失望。

聊天暂停了,每个人都闷闷不乐的喝着杯中的红酒。里昂听到门口禁卫换岗的声音,即使有着严格的纪律,离去的人也无法控制轻快的脚步。正门设了双岗,后门也同样。梅林被杀,刺客逍遥法外,最受累的便是担任警卫的禁军。一半人白天,一半人晚上,没人能休息。

公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想着心事。里昂从炉边回过头,碰上了克里斯蒂娜的目光。精灵的绿眼里不止有责怪,还掺杂了一分愧欠。

被人划了上百刀也值得,他回了个微笑,没等得意完就遭遇了艾米莉冰凉的视线,笑容当场僵住。里昂意欲对法师一视同仁,艾米莉凶恶的瞪了他一眼,拒绝了他那点小心思。

艾米莉和克里斯蒂娜是有着过命交情的老友,然而在感情上,没有哪个女人愿意退让,或者屈居次席。

屋里变得更安静了,唯有壁炉的柴火不合时宜的噼啪作响。

借助隐身术的掩护,大小姐轻易晃过了门口哈欠连天的卫兵。海伦娜贴上门试着推了下,竟然动了。她心里一阵窃喜,将门推开一道能进去的缝隙,大小姐带着初次做贼的快感,潜入了艾米莉的房子。

卡洛特这个傻瓜,哼。红色的大部头魔法书就放在桌上,一截白色的纸片露在外面,起了书签的作用。海伦娜迫不及待的摸上了魔法书,很自然的翻到插着书签的那一页。

强烈的气流冲破白纸的束缚,扑了她一脸。

糟糕……在倒下之前,大小姐脑子里最后想到了这个词。

我在哪儿?是所有从昏迷中苏醒的人首先会思考的问题。海伦娜非常聪明,同样的天花板令她很快有了答案。盖在身上的毯子,以及睡在躺椅上的实际状况,则让她打消了偷偷溜走的念头。艾米莉坐在一把单人椅上,膝头搭着那本红皮书。

年长的姑娘先开口,解除了女孩的窘迫。

“你知道我之前是法师塔的教师吗?”没等海伦娜回答,艾米莉接着说下去,“你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好奇心过剩的学生。”

“我不是你的学生。”大小姐下了躺椅。

“哦?这可是我听过最糟糕的道歉了。”艾米莉咣的一声合上了书。

经过了短暂的对视,金发的率先低头。

“对不起,卡洛特大师。”海伦娜浑身不自在,像是小时候溜进父亲书房,又一次被他当场逮到。

难得贵族小姐认怂,艾米莉便得理饶人。山姆威利比海伦娜更合适,但他走了,有些东西又得维克托大小姐的配合才行。

“来吧,海伦娜,我可以叫你海伦娜吗?”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算是回应,艾米莉招着手,“我来教你这一段怎么读。”

自己都是只看得懂几行字的半吊子,要教海伦娜也太过勉强。但她没得选,维多利亚可不止会高高在上,低姿态的请求亦是熟门熟路。公主的殷殷期盼,逼得艾米莉哪怕鼻血长流,头疼欲裂,也非得把大师的遗物解读透彻。

摊开的魔法书如同未上锁的金库,没一个法师能抵抗得住这种诱惑。所以她没追究海伦娜,换成她恐怕也会照干不误。

劝降的使者带回了公爵的亲笔信,除了再次喊冤,他还强烈要求跟公主面谈。一封信写的热情洋溢,开口殿下,闭口公主。派刺客谋杀梅林的事提都不提。维多利亚佩服公爵的厚黑,凭着一封信就定下了她明天的行程。

堂堂一国公主,岂能被叛逆的封臣强压一头。她非去不可。

这个时节,水边刮来的风已带有浓重的凉意,公主裹紧了天鹅绒制成的斗篷。她穿了全套护甲,早早接受了艾米莉的法术保护,可谓万无一失。她带来了里昂,克里斯蒂娜,游侠艾琳躲在禁卫军的小方阵中,张弓搭箭,时刻准备着。

我有什么好怕的!公主转身冲海伦娜点点头,女法师抬起手,一颗火球在天空炸开。这就是她给瑞克公爵的信号,一次裸的武力展示。

你只有一个刺客,我的法师可真不少。

河心停泊的战船堆里驶来了一艘舢板,公爵没带马,显示了他的诚意。可等小船靠近了,里昂看到杰洛特并未同来,心知公爵的诚意是打了折扣的。

至于瑞克公爵的随员,里昂在其中发现一个尖耳朵的女人,手立刻握住了剑柄。克里斯蒂娜察觉到里昂的紧张,她靠过来轻抚着里昂的手。克里斯蒂娜温言安慰,里昂总算平静下来。

克里斯蒂娜搞不懂里昂有什么好激动的,难道每个遇到的同胞都是刺客不成?精灵是个主张入乡随俗的种族,那精灵一身帝国淑女的打扮,让人看不出她的所长,黑色头发算是比较明显的特征。

“殿下……”公爵夸张的喊着,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冲过来吻公主的手。

“靠得太近了,公爵。”里昂上前一步,挡在他和公主之间。

公爵讪讪的搓着手,发出几声干笑停在原地。

“你是来投降的吗?瑞克公爵。”维多利亚很享受里昂的保护,比在山顶上被上千骑士围住的感觉好多了,虽然他们都发了誓愿意为公主而死。

“我是来……”公爵犹豫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干脆直说了,“我来谈判的,殿下。”

一袭低胸红裙的精灵对人类的谈判没半点兴趣。尽管手无寸铁,未着钢甲,但她那份慵懒的气质,压过了周围全副武装的骑士。

她对克里斯蒂娜很感兴趣,相比克里斯蒂娜也不遑多让。两个精灵置身于谈判之外,打量着彼此。

你可是燕王之女?脑中忽然闯进一个问题,而提问的人连嘴唇都没动。克里斯蒂娜皱着眉头,没人喜欢被直接进入内心。

恕我冒昧,但我不想让这些泰西人听到你我的谈话。黑发女精灵特意瞄了眼公爵。后者面红耳赤,为了某些条件正跟公主讨价还价。一旦卸去雍容华贵的表象,统治阶层与菜市场的摊贩也没太大不同。

我不知道,没人跟我提起过。

哦,原来你更习惯用泰西人的语言,那好吧。

精灵笑了,愉悦的情绪同步传向她,克里斯蒂娜觉得被对方看低了一眼,但她也很无奈。她的确说惯了帝国语,母语反而变得拗口难懂。

“殿下,我不可能在生命还受到威胁时,去都城接受一场不公的审判。”瑞克公爵上次纠结的事情,这回也没落下。里昂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表理解,只要瑞克公爵出现在都城的大门口,一次意外的死亡,已是最体面的结局。

“如果我把法官和主教都请来这里呢?”公主上前一步,语气很是真诚。

意料之外的提议让公爵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转向同来的精灵,想要征询意见。可惜他的精灵顾问沉迷于观察克里斯蒂娜,竟然到了出神的地步。

“你的答案呢?阁下?”维多利亚可不打算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公主逐个观察过他带来的人,那一双双的眼睛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瑞克公爵连番失败,只能靠卑鄙的刺杀挽回败局,这让他在手下面前大大失分。

假如他拒绝公主的提议,那对仍然跟随他的封臣无疑是沉重的一击。

精灵手捂住嘴,优雅的咳嗽了两声,公爵瞬间找回镇定,一口答应下来,并提议双方都停止敌对的军事行动。

这回轮到公主无法拒绝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爱情容不得背叛

瑞克公爵提议休战,公主也同意了。但河心的舰队并未离开,军团仍在赶制攻城器械,保卫要人的禁军也坚守岗位,双方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可言。平叛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死我活的结局。

太阳落山后两个时辰,请来这里见我。黑发精灵把这句话送进了她脑子,很可能用了魔法加强,以至于克里斯蒂娜都没法忘掉。

她想破了头也搞不明白“时辰”的概念,只好厚着脸皮请教艾琳,被后者狠狠鄙视了一通。克里斯蒂娜低着头,解释说她记不得故乡的事,声音小像蚊子叫。大吃一惊的艾琳拉着她坐下,家常话说的越多,便越感慨这位小公主有着多么怪异的经历。艾琳得出结论,她小时候的记忆多半被人抹掉了。

当晚,她不是独自赴约,对方也同样。河对岸划来的小船上,操桨的船员也有一双发亮的金眼。

在场的都是精灵,无需照明。颜色各异的眼睛互相审视,从远处看,犹如一场热闹的萤火虫大聚会。

“你怎么带她来?!”克里斯蒂娜的剑都拔到一半,硬被艾琳按回去。

黑发精灵的同伴金发金瞳,正是杀害了梅林,折磨过里昂的刺客。

“别激动,我们为了在海外获得一处立足之地,有些事不得不做,并非本意。”黑发精灵抬起手,息事宁人。

“是呀,那男人可真不错。”金发的舔着嘴唇,露出了浮想联翩的笑容。

克里斯蒂娜气得发抖,相反艾琳虽然被扎了一刀,却表现的像个没事人。这三个精灵互相认识,看那挤眉弄眼的神态就知道了。

黑发精灵自我介绍叫海琼,说完瞪了旁边打哈欠的同伴一眼,金发精灵懒洋洋的说叫她婉就好。克里斯蒂娜根本理解不了这种东方式的名字,两人随后又报出泰西的称谓。凯蒂,伊娃,她总算听懂了点。

艾琳同情小公主,明白她的精灵语水平退化到只能听说,已经理解不了背后的含义。为了照顾克里斯蒂娜,四人继续用帝国语交谈。

“能再次见到燕国的公主,是我的荣幸。”凯蒂行了个类似于帝国的屈膝礼,只是把双手放到了腰际。

金发的伊娃则无动于衷,分腿叉腰,站姿活像个男性流氓。

克里斯蒂娜没工夫计较,她询问了自己的身世,凯蒂的说法和艾琳差不多,也说她是燕王某个嫔妃的女儿,问到具体细节。精灵耸耸肩,说她不太清楚,还请公主亲自去问燕国的人吧。

精灵故土里国家无数,她们都是一帮遗民。国家败亡,家道中落衣食无着,被迫到人类世界谋生。

“像你这样的有很多吗?”毕竟是同胞,克里斯蒂娜不能不关心。

“大部分都去了中土,戴罪之人才往泰西跑。”凯蒂苦笑,有点不敢正视克里斯蒂娜。

“哦,公主请放心,你母亲不是什么坏人,除非亡国也是一种罪。”见克里斯蒂娜拉长了脸,凯蒂好心安慰她。

“那你们是……?”没了神眷,并不代表她就失去了道德洁癖。

“我看了不该看的书,她……”凯蒂欲言又止。

“杀了个贱货,有什么了不起的。”伊娃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克里斯蒂娜她的所作所为。

“我看得出你是那位公主身边的红人,所以想代表城里的同胞跟你谈判,精灵对精灵。”

亮底牌了,克里斯蒂娜如同字面意义上的,竖起了尖耳朵。

魔法不是一门靠努力和聪明就能掌握的技艺,哪怕两者兼有之却一辈子当学徒的也大有人在。海伦娜把咒文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念到口干舌燥,别说陨石,灰尘都没召来一粒。

轮到艾米莉上了,她位阶高,实战经验丰富,一出场便不同凡响。

“你就不能正经点吗?”海伦娜好容易才压住衣服。她的法袍太宽松,遇到风便露了底裤。这就是艾米莉的成果,一阵风。

城墙上传来了紧张的笑声,女士们没敢走太远,在城边上找了块空地试验新学到的魔法。于是狠狠的在当兵的面前丢了一次脸(大风吹开海伦娜袍子时,有人吹口哨)。

“走吧,该回去吃晚饭了。”艾米莉心态比海伦娜好,不会因为外行的嘲笑而恼羞成怒。

起风了,越来越强,盖住了城墙上无礼的品头论足。

“米特尔,比特佛根,益……”

雷声大作,由远至近,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乌云堆积成形。

雯!那个半精灵!她母亲神神秘秘的说要出城一趟,把女儿托付给海伦娜。偏偏大小姐是个脸盆在哪儿都找不到人,怎么管得了小女孩。

她们忙于钻研法术,完全忘记了雯的存在。半精灵少女站在刚才艾米莉的位置,她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想必是看了成年女性的动作,现学现卖。

“阿符芬……”

耀眼眩目的白光击中城墙,崩下了几块碎石,没人笑了,当兵的全躲进了箭楼。她和海伦娜却无处可避,何况要是雯施法成功,这一带的人躲到哪里都白费。

闪电的密度逐渐增加,越靠近雯就越密集,她召唤了魔法,魔法反过来保护她。大雨紧跟着闪电,之前还红透半边天的晚霞没了踪影,地平线的分界点不再清晰。

“雯!”海伦娜喊着女孩的名字,她被困在另一边,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阻隔了接近小女孩的可能。

脑中有了个疯狂的念头,用飞弹打她吧,死不了的……应该死不了?她颤巍巍的抬起手。真让雯把陨石弄下来,伤亡不会少于三位数,两害取其轻。

半精灵本来闭上的眼睛睁开了,展现了那双与梅三三一模一样的褐眼。虽不似纯血精灵那般闪亮,但可怕的多,她在看艾米莉。

“停下来,雯,乖孩子。”咒语都到嘴边,艾米莉硬憋回去。

小女孩晃了晃指头,艾米莉凌空起飞,借着风势撞上城墙。

褐色的眼睛再次闭上,雯满足于女法师与城墙的互动。

“易斯……”咒语接着念。少女满面潮红,像个沉溺在酒缸里的醉鬼,挣扎着要喝进最后一口。

海伦娜抡圆了法杖,打中她的后脑与脖颈之间。原来大哥当骑士也不是那么没用,至少他教会了弟弟妹妹防身的技巧。

闪电把木制法杖劈成两截,海伦娜双手被震的发麻。雯没能进一步发威,她还太嫩,不知道物理攻击的厉害,小女孩被打昏了。乌云没了支撑,被过路的风赶走,月亮重新来到了劫后余生的人面前。海伦娜瘫坐在地,艾米莉揉着撞疼的肩膀,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这事要保密,不能告诉那帮骑士。”艾米莉蹲在精灵少女身边,摸着她的后脑确认伤情。

“嗯。”海伦娜当然同意了,这本就是专属法师的默契。

翻遍维克托家族先祖的画册,到了近两百年,祖先大人画风一变,各个顶盔掼甲,明明之前的还穿着法袍。骑士和教会对法师的迫害,让世代修习魔法的大贵族也噤若寒蝉。

“你们打算背叛瑞克公爵?”克里斯蒂娜真不敢相信,她记得公爵对凯蒂言听计从。

“良禽择木而栖。”凯蒂脸不红心不跳,倒是伊娃不自然的别过头。

圣骑士可不会欣赏叛徒,不过我早就不是了,克里斯蒂娜又开始破罐破摔。她也没听懂那句精灵谚语,为了避免再次出丑,强行不懂装懂。

“我要为孩子们找个好归宿,不能让她们小小年纪就跟着个反贼担惊受怕。”凯蒂也有她的难处,瑞克公爵撑不了太久,即使有精灵帮忙也不过垂死挣扎。

与其作为同党被追捕,还不如站到胜利者一边,凯蒂打着她的小算盘。

远方的天空起了变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风雨就要来了。心怀鬼胎的精灵女人快速敲定了剩余的细节,把人类主子给称斤卖了。

三天后,瑞克公爵和他儿子将出城巡视外围部队。到那时,凯蒂会把行进路线和时间告知克里斯蒂娜,只需领着少量精锐渡河偷袭便可。凯蒂承诺她将找借口调开公爵的舰队,方便平叛军通过。

对于封赏,她到没怎么提,只说帝国允许她们这群遗民随意定居便可。

雨滴落在斗篷上,一场不举火把的密谋提前结束。背弃庄严的承诺,用卑鄙的偷袭结束一场战争值不值得,克里斯蒂娜陷入了自相矛盾的道德困境。艾琳比她轻松多了,在马背上不停的问她,帝国哪里风景好,适宜居住。

“非要出卖公爵不可?”婉在水中推着船往河心走。

“事已至此,我等也只能先求自保。都是妇道人家,老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海琼坐在船上,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金发精灵跳上船,半条裤子都浸湿了,她脱下靴子倒着里面的水。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提了:“那我妹妹?”

黑发精灵扶住她的肩膀,眼里满是同情:“对于她的死我亦甚感痛心,来日收敛了遗体,找处风水好的地方埋……”

她说不下去了,海琼低下头,发现心脏的位置多出一把匕首。

“你……”鲜血涌出嘴唇,夺走了她的质问。

婉一脚把她踢进水里,让黑色长发与昏暗的河面融为一体。

“我不会容忍你的背叛,也不会放过杀害妹妹的仇人。”伊娃说起了帝国语。来到瑞克领后,她日夜使用这门语言,早习惯了。

也为了我的爱人,精灵在心里说。

她可不像同胞凯蒂,文绉绉的作风保守。伊娃可是相当喜欢异性,因为争风吃醋在故乡失手杀了情敌,才被判处流放的。

人类的男死精灵了,从不拒绝她的邀请,伊娃病态的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其中她最爱的就数风流倜傥的杰洛特。

精灵已经在幻想自己当上下一任公爵夫人,怎么会容忍有人挡路。

何况有的仇也非报不可。

她冷眼看着同胞的尸体飘离小船,在黑暗视觉中失去了红色的轮廓。

第一百二十七章:天降之物

绿皮讨伐战后期,军团都在爬山钻洞清剿兽人。所以跟骑士团的人比起来,老兵们更擅长打埋伏,也不会纠结于“搞突袭不光荣”之类的问题。麦克坐在山坡背后的阴影里,以此来遮挡头上的太阳,顺便隐藏形迹。

“大人,有动静了。”为了不暴露目标,斥候没穿盔甲,打扮成普通农夫。

“嗯。”麦克起身,原地活动着坐麻的大腿。

他很享受手下叫他“大人”,比“队长”好听多了。他不像格林已经有了封地,麦克骑士只得一个空头名号。要想再往上爬,还得多敲碎几个贵族老爷的脑袋腾出空缺。很早以前他就在梅斯堡旁边看中一个庄园,牛皮也在信里吹给老婆听了,他失去了空手而归的资格。

旗手向着远处的树林摇旗,好半天也没得到回应,他正要冒险派人过去。两棵树之间挂出了一块绿色的布,是约好的信号。

骑士让手下做好准备,独自爬上山坡观察敌情。据精灵所说,公爵和他长子将带着三百人的卫队出巡。因为要押送补给的缘故,这三百人还得分出一半护送车队。他将放过前面的骑兵,再截住后方的车队。

麦克选了一百个好手,足以应对任何情况。比起内地蜕变成花架子的驻屯军,十三军团可是实打实的百战精锐。

他眼巴巴的等了半天,公爵的马队才出现,只是人数似乎比精灵说的要多。

算了吧,女人,你能指望她们做什么?麦克不动声色,继续观察。敌人远不止三百,以一面旗子三十人来算,他数出了十几面军旗,数量还在增加。

被卖了!他正想溜下山给林子里的主力打信号,却发现瑞克骑士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向着部下藏身的山丘冲来。

“吹号,吹号!”麦克连滚带爬的下了山。骑士奋不顾身的举动,在骑兵冲上来之前,为自己人争取到了一点可怜的反应时间。

里昂真想一剑劈了这个金眼的尖耳朵,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怀好意的舔着嘴唇。可惜他身体竟然起了反应,气势上便矮了一截。

克里斯蒂娜推开不争气的男人,夺过伊娃手里的信很不友好的质问她。

“凯蒂呢?她为什么不来?”

伊娃优雅的将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直到吸引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才收手:“海琼她身体不舒服,就由我代劳了。”

“明天一早,瑞克公爵就会出城,带着三百骑兵和一个补给车队绕过这里。“她示意克里斯蒂娜摊开信纸,原来上面除了字,还画有简易的地图。

里昂也凑过来看,伊娃不要脸的贴上去,如同搂着他说话。男人不能轻易示弱,精灵正好利用了这一点。

“这,离城,也太近了吧。“里昂既要克服心理上的厌恶,又要压制蠢蠢欲动的身体,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瑞克公爵不敢去太远的地方,这回能出来已是迫于无奈了。“金色的眼睛闪着光,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里昂转而向玛雅求助,顺着他的视线,伊娃看见了黑暗精灵。事实证明无论高等精灵本身是什么人,见到黑暗精灵都会有强烈的厌恶情绪。

“怎么?人类终于跟叛徒同流合污了吗?我早该想到……“她离开里昂身边,开始围着玛雅绕圈,手威胁性的搭上了腰间的匕首。

玛雅经常遭人鄙视,频繁到了唾面自干的程度,自然不会理她的挑衅。修女对里昂微微点头,表示对方说的是真话。

听到前卫告警的军号,里昂知道上当了。真言术只能辨别对象当时说话的心态,无法检验内容本身。何况他也不是没留后手,两边互不信任,各怀鬼胎。

为了防备魔法袭击,瑞克骑士排成了一个松散的锋线,这有效降低了火球术的杀伤效果,也让里昂这一方能更从容的应对。比起麦克率领的前卫,树林也给骑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艾琳一发三箭,射翻了两个骑士,另一支很不巧的撞上盔甲而非敌人的坐骑。她再次从箭筒里抽出三根羽箭,拉动弓弦的手颤抖着向她发出抗议,这回只射中了一个目标。艾琳是女性,没那么大力气,达不到男性游侠连续射空四个箭筒的平均水平。

好在人类弓手肯听她指挥,而不像故乡的男同胞把她当成个打杂的,她瞄哪里,其他人就跟着瞄哪里。密密麻麻的树枝是天然的拒马,而太过勇敢的人不是被步兵缠住,就是被她一箭撂倒。

眼见战线稳定下来,里昂领着养精蓄锐的骑士冲出树林。麦克那边缺乏地形掩护,没有支援他坚持不了太久

“你看见一个穿着金色盔甲的骑士了吗?“艾米莉站在艾琳旁边,挨个观察她击中的目标。弓手发挥如此出色,她乐得节省宝贵的魔法。

艾琳摇摇头,除了黄色罩袍和旗帜,她没在敌人衣甲上看到特立独行的痕迹。公爵家财万贯,给盔甲表面镀了一层金,她早见识过了。

军号一声接一声,因为双方都是帝制,号手接受的也是同样的训练,没法单纯从声音上判断敌我。或许是里昂让号手鼓舞士气,也可能是公爵的人在往这边赶。考虑到这里跟敌人大本营之间的距离,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法师射出一道闪电,某个倒霉的骑士太过靠前,头被整个击飞,无主的躯体过了一会才从马鞍滑下。她再接再厉,确保不会有骑士敢靠自身蛮勇激励手下。

军团士兵被围在土丘背面,全靠纪律和顽强的求生意志才没被打垮。瑞克骑士反复冲锋,压缩着他们的生存空间。内圈的人手都伸不直,支援外围的战友便无从谈起,百人队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里昂成功的打断了瑞克骑士又一次冲锋,给麦克解了围。两边既接上头,便验证了连绵不绝的战鼓声并非己方所为,公爵的部队正在朝这里前进,数量难以预测。除了撤退,别无他法。

麦克的人经过刚才的战斗,活着还不带伤的不到五十,剩下的要么死了要么得靠人抬。两边合兵一处,伤员被扶上马,全军退出树林向渡口走。机会难得,瑞克军却不对这支败兵穷追猛打,只是远远跟在后面,像是在等着什么。

渡口肯定被截断了。里昂苦着脸回头看法师,艾米莉出人意料的表情轻松,为了安慰他甚至笑了下。

除了多带一部分兵力,渡口对面也有接应的部队,这便是商量好的计划。

公爵的舰队在第一声号响后现出了形迹,封锁住渡口,罗纳河不仅长到贯穿大半个帝国,它还特别宽,渡口这一段算是窄的,东西两岸亦相距四里。军舰往江心一停,即不怕投石机和弩炮,也不担心法师。

瑞克人志在必得,瑞克公爵的旗舰也出现在舰队外围。公爵走到雕成美人鱼的船头,洋洋得意的向对岸的平叛军提了一个问题。

“请问公主殿下在吗?“公爵应该使用了某种扩音器,很好的传递了他的志得意满。

维多利亚很得牙齿发痒,她本来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等着捷报,可军号吹的那么急,预示着事情出了岔子。公主一直抱着侥幸,看到了公爵的舰队,她终于承认自己被当成傻子狠狠耍了一把。

公爵要当着她的面,干掉她的突袭队。

一想到里昂困在对岸,维多利亚怎么坐得住,她来回走动,忍了又忍才没掀翻桌子。一众骑士都揣揣不安,海伦娜却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公主扭头一看,法师竟在修指甲。

“维克托小姐?“公主又气又急,语气里的怒意能吓得普通人跪下磕头。

大贵族不必太过讲究礼貌,海伦娜仅仅只是稍微调整了坐姿,她旁边的半精灵女孩嘴里塞满点心,对形势同样不太关心。

她母亲明明还在对面!维多利亚气哼哼的坐回去,哪怕到了世界末日,法师神秘的行事作风也改不了。她知道艾米莉有计划,只是语焉不详,再说了她也不太懂,只听到艾米莉要求海伦娜务必带上半精灵。

打仗带什么小孩,十六岁的维多利亚反过来鄙视年过五十的雯。

河对岸的天空炸开了一个火球,然后是另外一个。海伦娜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拉住女孩的小手,动作利索到暴露了刚才的镇定全是装的。

这也离的太远了吧?维多利亚感到莫名其妙,瑞克公爵的旗舰看着还没茶壶大。

海伦娜和雯手拉着手,只走出不到五步远就停下了。两人同声吟唱,整齐的好似用一张嘴说话。

维多利亚听不懂,但是她看得见,能感受。

天几乎瞬间就黑了,乌云凭空出现,盖住了太阳的光辉。周围暗到需要点火把的程度,没等兰斯洛特爵士命令禁军举火照明,密集不间断的闪电转瞬既至,点亮了方圆百米的一切事物。

“危险,殿下。“爵士得用拖的才能带走看入迷的公主。

在纯粹的力量面前,维多利亚不由自主的顶礼膜拜。

风卷跑了搭好的遮阳棚,桌椅板凳和零碎的餐具则先行一步。爵士拉下面甲,因为他已睁不开眼睛。他本想请教海伦娜,这样怪异的天象是否正常,却无法靠近一步。闪电围绕着女孩们,形成了一道致命的栅栏。

他能做的只是拖着公主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狂风大作,豪雨倾盆,爵士和几位禁卫贡献出斗篷,为公主遮风挡雨。他们用身体给维多利亚撑出一个临时避难所。

“这正常吗?“里昂指着压在头顶的黑云问艾米莉。他早就不担心公爵家的骑兵了,狂风暴雨之下,连看清几步外的人都困难,打仗无异于做梦。

里昂保护过施法中的梅林,那时可没这么恐怖的景象。

艾米莉抓紧了他的胳膊,眼睛死盯着天空,牙齿咬住了下嘴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知所措时就会这样。艾琳抓上他另外一支胳膊,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把他当成了某种固定物。

换个时间地点,人渣里昂早就想入非非了,可惜现在真没那种闲心。

一道红光切开了铺满天际的黑暗,是太阳吗?他很快听到了尖啸,陨石的速度已超过了声音的传递。

“趴下,都趴下!“不管附近的士兵是否能听到,里昂必须尽到指挥官的责任。

他抱着女士们扑倒,尽可能用身体给她们提供掩护。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非自然的伟力从天而降,提醒了地上的生灵,自身是多么的渺小。

第一百二十八章:洪水

精灵视力能看清几百步外飞过的昆虫,从颜色到斑点无一遗漏。却无法帮她穿过公爵家的舰队,去看困在对岸的爱人。

即使里昂解除了婚约,克里斯蒂娜也舍弃不了这段感情。十年的时光对于精灵是如此的短暂,过去的种种本该如一场梦,睁眼即忘。

也许是在帝国生活的太久,让她成了一位只是耳朵有点特别的人类姑娘。

起风了,一阵强过一阵,劲风带起了旗帜将它连同底座扔进了城里。“克里斯蒂娜小姐!”有位骑士喊她,要她先进箭塔里躲一躲,精灵固执的摇头。河面激流涌动,神似煮沸的水。舰队无法再维持封锁阵型,四散开去,她终于看到了那些红色的小点。

里昂,快跑啊!裹着铁甲的手指扣紧了墙边,她真恨不得能过去帮忙。凯蒂明明说好的,在突袭队完成任务回来前,公爵的舰队不会来这边

现实却是大量的战船拦在河心,摆渡用的货船不是逃走就是被打沉。

里昂!艾米!精灵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转身就要跑下城墙,那里有她的战马,至少我可以离里昂近一点。

精灵发现城墙上的人都看着她,自己不安分的举止令士兵们很不安,她愣住了。雨水接二连三砸中白金色的长发,混乱的思维稍微平静了些。濒河城才拿下没几天,公主又带走了一半的军队,她再跑出去,将会给城里蠢蠢欲动的瑞克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重任在肩,容不得一个热恋中的女人任性胡来。

狂风,黑云,雨水,异象越来越明显,劈下的闪电密集到她必须遮住眼睛。这就是艾米莉的计划吗?召唤一颗……

天降之物出现的时机甚至早于她的想象。流星拖着细长的尾巴,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进赛文河,在视野里留下了一条鲜红的轨迹。

河水溅起的高度超过了法师塔,公爵的舰队被托在风口浪尖,冲到了,像那童话故事里的“飞船”。河水瞬间回落,没了支撑的大船跟着下降,有些凌空解体,也有的船很结实,撑到了水面才碎的七零八落。

城墙剧烈的晃动,没人能站得稳,城里不明所以的平民喊着“地震了!”

这怎么会是大自然所为?不过是凡人又一次借助魔法,满足了一己私欲。

城墙挺住了,除了一堆砖石和旗帜没太大的损失。然而距离河岸较近的接应部队就惨了。别人摔的七荤八素,克里斯蒂娜也好不到哪里去。精灵扒着墙垛站起身,手揉着摔疼的屁股,她望向河边,被第一眼的所见震惊到说不出话。

耀武扬威的舰队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些无法辨认形状的残骸。渡口也没了,河水冲到岸上,模糊了与陆地的边界,围绕着陨石的坠落点产生了一个新的湖泊。

无论是维多利亚的主力,还是里昂的突袭队都在冲击范围。她靠着非人的视力,认出水中漂浮的黑点,那全是活生生的人呐。

“快去港口,要他们把能动的船都开出来!”她拦住一个留有精致胡须的骑士。对方犹豫了会,还是点点头,带人下了城墙。非常时期,贵族骑士也不会计较被一个女人指挥。

船只有了保障,克里斯蒂娜又跑下城墙,撞上了史蒂夫和几百个神色紧张的骑兵,两人没废话一句。城外出大事了,只用耳朵听也能知道。

那艘巨舰本来是打算挡住他,上面的弓手搭着箭,巨大的弩炮也调整好了方向。一次齐射,他的突袭队就得死伤大半。强风带起的沙石遮蔽视线,紧随其后的流星震碎了战船。河水迫不及待的涌向新的地盘,沉重的盔甲成了累赘,拖着他一直往水底沉。

真没想到精灵火红色的头发在水中也能那么耀眼,艾琳游向里昂,拉住了他的手,精致的五官让里昂想起了拯救溺水者的美人鱼。

“这就是你的计划?用一颗流星砸到我们头上?”艾琳气得跳脚,她有足够的理由大发脾气,带了将近七十年的弓被水冲的不知去向。

艾米莉缩在船尾发着抖,她的法袍湿透了,泥水顺着黑发滴落,在靴底汇集成了浅滩。

爆炸引来的河水冲散了三个抱在一起的人,艾米莉不会游泳,一连喝了好几口水,直到有人推给她一块木板。眼尖的艾琳看见了法师,结束了她的漂流生涯。

追兵早不见了,星辰陨落恐怖如斯,正常人都会选择保命要紧,动作慢的已经在水里飘了。

河面上满是呼救的士兵,所幸战舰上挂着不少舢板,破碎的船体也起了些作用,大多数人还是找到了不被淹死的办法。

舰队被直接命中,瑞克领的骄傲,曾经威风凛凛的巨舰,一艘也找不到了。

有些战船被巨浪狠狠的抛到岸边,幸存的水兵刚从船上跳下来,就当了俘虏。

里昂叹口气,从艾琳手里接过船桨,河面上都是人,他唯有尽力而为。

“里昂…!”有人喊他,极具传统力的女声,在这片凄风惨雨中犹如天籁。

里昂冲着岸上的人挥手,乌云依旧占领了天空,可太阳也顽强的展现了自我。一缕阳光刺破黑云,散遍了精灵全身,披甲的少女散发出了圣洁的光辉。

看呆的不止是里昂一人,船上的士兵在胸口画着泰拉之矛,连艾米莉也没了妒忌的苦涩……

维多利亚裹着毯子,要不是为了逞强,她真想继续在澡盆里呆着,痛饮温过的酒。然而无论灌下多少佳酿,也消不掉嘴里那股泥水的腥味。

突袭队损失惨重,麦克骑士和大部分士兵下落不明,河对岸的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了给淹死的士兵主持安魂仪式,玛雅不顾本地牧师的白眼,占领了城里最大的教堂。

瑞克公爵死了,他的旗舰位于降落点正中央,被炸的渣都不剩。机不可失。作为能拍板的人,维多利亚可没休息的资格。

艾琳抱着女儿,帮她擦拭头发上残留的泡沫。女儿长得真像她父亲,眉眼和鼻子的走向,包括头发的颜色,每一样能勾起艾琳的思念。

如今你在哪儿呢?船开走了,她却把丈夫留在那片起火的码头。

“跟我们娘俩走吧,没你我们怎么办?”艾琳苦苦哀求。

丈夫只是笑,说他这辈子活得足够长了,不能去当个无根浮萍。

“狐死首丘,落叶归根。”她记得丈夫是这样说的。

“妈妈,我做错了吗?”有外人在场,雯便说帝国语。这是母亲教过她的,不能让别人觉得受到排斥。

女儿喊了好几声,才把母亲从回忆中拉出来。

海伦娜告诉她,艾琳召唤的法术打沉战舰数十艘,击毙了瑞克公爵本人,帮了平叛军一个大忙。

是啊,一个五十多岁的小女孩,就被你们当成了战争机器!母亲搂住女儿,她不知道说什么好,雯眨眼之间夺走的性命,超过了她来泰西后杀人数量的总和。

“我会当她的老师,将来在法师塔学习的费用由我负责。”海伦娜大包大揽。艾琳的脸阴的能拧出水,她得将功补过。

精灵勉强给她一个笑容,算是答应了。

金钱,贵族总能抓住这个小人物的弱点。

士兵全部回到军营待命,部队征集了包括渔船在内的所有能浮在水面的船只。家主身死,少主根基不稳,平叛军不能错失良机。

只等派往威廉港的斥候回来,进攻就会开始。

市长的官邸热闹非凡,得益于大量的烛台,能见度不亚于白天。公主发自内心的夸了市长一句,后者点头哈腰,屁颠屁颠的跑去厨房监督工作。身为少数被留任的官员,市长迫不及待的挣着表现,要洗去身上叛党的印记。

生擒公爵,绑去都城受审是最好的结果,但公主也不介意看着他被一个流星压扁。维多利亚发了下抖,星辰坠落的景象令她难以忘怀,公爵的旗舰像个玩具船,被打得粉碎,再被几十米高的浪头送上天。

维多利亚要过一杯酒,一口气灌下去,才稍微觉得暖和了些。束胸衣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她很想效法艾米莉的穿着。公主的目光落到法师露出一半的胸口,她脸红透了。

不,不,我可是公主。

既然斥候回来之前怎么都睡不着,维多利亚干脆举行了小小的冷餐会。来宾都在大吃大喝,肆意谈笑,有些骑士显然是忘记了公主的存在,眼睛挨个往女士们身上打量,看谁露出的部分更多。

她在书上读到过,劫后余生会刺激的某些人放浪形骸,更注意本能,而非贵族的礼仪。

还好我没有,维多利亚的优越感简直要破体而出,直到她看见里昂。长年的戎马生涯给了大英雄一副结实健壮的躯体,紧身衣更突显了其下的身材。公主没见过他的父母,但想必也一对美人儿,否则怎么生得出这般俊朗的儿子。

维多利亚的视线沿着里昂的脸不断向下,他的宽肩,厚实的胸膛,以及那双长腿……

“嗯,嗯。”公主清清嗓子,暗骂自己不够矜持,像个里的女主人公,对英俊的骑士乱抛眉眼。

市政厅的大门被推开了,是兰斯洛特爵士,全副武装的他在一堆绅士淑女中显得鹤立鸡群。爵士很快找到目标,向公主走去。

兰斯洛特在禁军中效力了很长时间,学会了隐藏情绪,喜怒不形于色。他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但谁都别想从他脸上猜到什么。

爵士凑到公主耳边悄悄说了几句,然后大家都知道了,因为维多利亚在笑。

公主快步走到宴会厅的中央,人们的视线也尾随着她,嘴里交换着议论与猜测。公主抬起一只手,没人再发出一丁点声音,呼吸都尽可能的轻。

“女士们,先生们,威廉港投降了。”公主宣布。

第一百二十九章:清洗

坠落的流星永远改变了渡口的地貌,形成了一个“人工湖”以及连片的沼泽,此时此地的渡河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等平叛军在上游找到合适的地点,再调集船只到达对岸,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本该派出的先头部队,也因无人主动请缨而搁置。

金眼睛的刺客杀了梅林,重伤里昂,恐怖的战绩吓退了头脑发热的人。头一个入城的荣耀与身家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大家自有掂量。

里昂倒是很积极,奈何维多利亚不答应。公主左顾右盼,寻找下一位勇士。少女目光所及之处,骑士们立刻专心的研究起了靴子尖,眼看着场面尴尬到无以复加,腓特烈硬着头皮上前请战。皇室不能承担失去一个大贵族盟友的风险,公爵本人的战技也值得怀疑。

他理所当然的被拒绝了,公爵没感到一丁点遗憾。

平叛战争中最奇特的一幕出现了,威廉港非常想投降,使者派了一波又一波,公主却让对方一等再等。反常的举动害得城里谣言四起,有人在酒吧哀叹,“那狠心的小女人又要用流星砸我们哩“。

肯定有不少人听信了这句话,等公主的军队终于出现在威廉港的大门前,城里的人已经跑掉了一半。

“爵士,瑞克公爵的家人呢?”公主问跪在最前面的骑士。

公爵的前家臣抬起头,犹豫了半天,眼睛往港口的方向瞄了几次才回答。

“公爵的长子杰洛特和其余家人在昨天坐船走了。”

维多利亚如释重负,她还记得杰洛特的殷勤恭维,能不见面也好。公主正想问点别的,艾琳很不礼貌的抢过了话头。

“那些精灵小孩呢?婉呢?”骑士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这不利于思考,何况他听不懂精灵东方式的名字。

“伊娃,那个金发金眼的!”艾琳急得想抽人耳光。

“她和杰洛特一起走的,还带上了精灵的幼童。”骑士觉得跪在地上被一个女人询问很丢面子,但公主没让他起来的意思,败军之将强忍着疼痛的膝盖,继续硬撑。

老天爷!艾琳捂着脑袋,海琼育有三个孩子,婉她妹妹也有一个女儿。一想到四个小女孩跟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谋杀犯流浪在外,她头都要炸了。

没人能体会到她的绝望,最多只是遗憾帝国少了几个精灵而已。精灵的成长期太过漫长,人类又是一个缺乏耐心的种族。

帝国对精灵的态度,像是对待稀有珠宝,奇珍异兽。

“嗯,嗯。”里昂是少数几个敢靠干咳提醒公主的人。他在跪倒的人里认出不少熟脸,光是男爵就有八个,维多利亚表现的过于傲慢了。

公主回过头看他,竟是眉头紧皱。里昂惊觉维多利亚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围着他腿转圈的孩子。为了他这声咳嗽,瑞克领的老爷们又多跪了一会。当逆反期的少女是位公主时,所有人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公爵的战船大多折损在渡口,商船相对完好,成了逃亡舰队的主力。瑞克家族经营了这片土地上百年,最初的封号是跟一个落魄贵族买的。祖先花钱当上了他的养子,又花钱让都城管理名册的官员睁只眼闭只眼。

“天下之事,唯财不破。”祖先读多了精灵的书,便仿造了一句精灵谚语当作家训。

杰洛特想不起来原先的姓氏了,父亲偶尔提过,也只是作为一段酒后闲聊的佐料。公开的场合,他们家是堂堂正正的瑞克后裔。

“别难过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伊娃搂住他的要,坚挺的胸部贴了上来,精灵对他的耳垂吐着热气。自打上了船,大多数时间精灵都在说母语。伊娃要求他也照办,因为精灵诸国便是船队的目的地。

美人在侧,杰洛特却没半分兴趣,他把家族的城堡,大片封地丢在身后,除了一个妹妹和弟弟,船队里他再无血亲。远走天涯,哪怕是去天堂般的精灵世界,这滋味亦是充满了苦涩。

伊娃的手可没闲着,由他平坦的腹部,开始往下。两人位于船舷后侧,甲板上可不止一人,水手在彼此交谈,大副吼叫着要人把帆拉满。伊娃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想那种事。

“别闹了好吗。”杰洛特抓住她的手,人类又不是动物,不能随时随地的交配。

精灵的力气不比他小,伊娃硬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金眼里根本没有正常交流的意思,只管拽着他往船舱走。尽管不情愿,杰洛特也不得不从。伊娃不是普通女人,如果得不到满足,她就会去找别的男人,不带丝毫犹豫。

失去家族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戴一顶绿帽子不成?杰洛特努力唤醒某些本能,可惜收效甚微。回乡的愿景令精灵兴奋不已,一连找他做了三次,实在有点超过极限。

公爵凭瑞克领一地跟全国对抗那么长时间,靠的绝不止是嘴上功夫,大把撒钱才是关键。现在,公主瞪着空空如也的金库,失落到无以复加。

“这……这。”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负责账目的公爵家主管站在旁边,头都不敢抬。他早交待了好多遍,公爵把钱财提前搬上船,留好了退路。

“五百万马克,其中四十万是金马克,还有那些用来跟东方人交易的白银,也值上百万啊,都不见了?!”维多利亚说的很顺口,公爵的财富享誉天下,酒馆里的醉汉都耳熟能详。

总管吓得跪到地上,他没办法解释,哪怕有玛雅的担保也无尽于事。公主不是个嗜杀的人,可总管仍然被吊死了,因为对财产“监督不力”。

一个平民出身的财务官员没有被斩首的资格,只能孤零零的挂在绞刑架上示众。在迎风摇摆的尸体下,大批瑞克领的贵族丢了脑袋,刽子手的斩首剑每次挥击,都有一颗高贵的头颅脱离躯体,获得了惨烈而短暂的自由。

吊死鬼与断头四目相对,刽子手刀法精湛,下手干脆利落,以至于那位贵族还来得及思考最后一个问题:“这乡巴佬是谁?”

“殿下,殿下!”结束了一天的监刑,维多利亚身心俱疲,她只想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忘掉血腥恐怖的景象。

“殿下!”门被锤的山响,如此放肆,还能让禁卫不敢阻拦,除了他还有谁。

公主叹口气,不情愿的打开了门,她压根不想看对方,只顾低着头坐回原位。

“殿下,请停手吧。”

“你为叛徒求情?”维多利亚蜷在椅子上,里昂的责怪眼神让她很不安,落了下风的少女生硬的质问。

“他们都是叛徒?”里昂顶回去,“我今天看见不止处死了一个女人,难道这些女人也拿着武器上了战场?”

他控制不住音量,身后立刻传来了盔甲摩擦的声音,是门口站岗的人。禁卫左右为难,一边是公主,一边是深受皇室器重的屠龙勇者。

“出去,把门关上。”维多利亚挥挥手,禁卫听从了命令,锁扣啪嗒一声合上了。

里昂深吸一口气,所见所闻历历在目,他停不下来。

“有个女人到死都在流泪,她不停的哀求刽子手,围观的人也在求情。真见鬼,她两个女儿就在台下看着母亲的脑袋滚进竹篮。”里昂扶着桌子,俯下身好让公主听清他的每一个字,“这也是敌人?她该死吗?”

维多利亚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太少,丝绸睡衣露出了太多不该露的地方,她紧了紧领子,公主里面可是一丝不挂。

“我们是来平定叛乱,贯彻皇帝的法律,不是当行刑队。”里昂说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桌子的酒杯差点被他震倒。

里昂盯着公主,等一个答案,维多利亚怎么给得了他。所以,像大多数女人会做的那样,她捂着嘴哭了。

我也想光明磊落,可我拿什么去给士兵们分发薪饷?

我知道他们并非罪大恶极,但只有死人才会心甘情愿的交出财产与封地,你以为随军的贵族是做慈善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地之母怜悯我,天呐!

少女捂着脸,试图遮掩一场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她独自哭了一会,直到被一双健壮的臂膀搂入怀中。

“没事了,维姬,会没事的。”里昂抱着她,轻声细语,是那样的温柔。

小时候她总做噩梦,梦见父亲没能从战场上回来,小女孩恐惧的无法入睡。里昂总会陪着她,一步不离。窗外的鸟儿吵醒了维多利亚,小公主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看见里昂裹着毯子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

他守了她一整夜,效果超过了任何一种安神的药水。

她移开了遮挡视线的手,里昂肯定还当她是小女孩,脸离她不到一根指头的距离。一定是吸入了太多男性的气息,维多利亚有了种从未体验过的冲动,她心一横,嘴巴贴了上去。

里昂躲闪不及……

这是一个意外的吻。

第一百三十章:理智,感情,及本能

“跟着我念,孩子。”没多少人类会这么叫她,圣座算是其一。

“好的,陛下。”一天一夜的禁食和祷告让她有些虚弱,与随之而来的光荣相比,这点苦难不值一提。

“我发誓善待弱者。”教皇有副好嗓子,无论是周日布道,抑或广场前的演讲,都能令听众热泪盈眶。

精灵也不例外,才开口便哽咽的无法继续。圣座宽厚的笑了,花白的眉毛一上一下,对精灵挤眉弄眼,帮助她放松。

“我发誓善待弱者。”她终于能完整的说完一句话。泰拉之矛放到了她的左肩,这柄神器锋利而冰冷,隔着单薄的修女袍,精灵不可抑制的颤抖。

大厅内观礼的人群屏住呼吸,这些年数不清有多少志向远大,品德高洁的骑士来到此地,跪在圣座面前,对他也对着泰拉宣誓。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被烫的狂呼乱叫,大出洋相。有人也许是太过虚伪,被圣矛当场烧成了黑炭。

第一句誓词没有发生意外,教皇满意的点点头,考验远未结束。誓言必须句句属实,发自内心,撒谎便是亵渎大地之母。

“我发誓勇敢的对抗强暴。”

“我发誓……”

“我发誓抗击一切异端邪说。”

“我发誓……”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

“我发誓对所爱至死不渝。”

“我发誓……”

宣誓程序顺利进行,精灵准确重复了圣座的每一句话。

大厅里沸腾了,继昆图斯昆塔爵士之后,又一位白骑士即将诞生,她是第一个皈依了大地之母的高等精灵,

“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女神,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教皇一口气说完,用矛尖碰触克里斯蒂娜的头顶。

“起来吧,圣骑士克里斯蒂娜。”

白甲放在架子上,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装饰算是其一。突厥人对她的盔甲没兴趣,只抢走了符文剑。尽管感觉有些对不起昆塔阁下,但她对白甲的感情更深。这副盔甲陪了她十年,是教会为她量身定做,远非以前那套二手盔甲可比。成了圣骑士,待遇也随之水涨船高。可如今她又不是圣骑士了,哪有资格穿什么白甲。她反省了很多天,试着撇开对突厥人的血海深仇,重新审视那场战斗。

杀人凶手丢掉武器,跪地求饶,就一定要给予怜悯?克里斯蒂娜想不通,她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艾米莉躺在精灵的小床上,美美的伸了个懒腰。这是少数几个半精灵小孩不敢跟进的地方。海伦娜主动表态,出钱出力,也得到了艾琳的首肯。可雯雯就是讨厌她,见了她便撅着嘴直往母亲身后躲,害得新人老师的学前教育也无法开展。

可反过来,这半精灵女孩莫名其妙的喜欢艾米莉。

也许因为我是黑头发吧,她只能从这方面找原因了。艾米莉打死不愿意承认,是她年纪比海伦娜大,耐心比较好,更受小孩子的欢迎。

“你瞪着那副盔甲多长时间了?”法师揉着眼泪,她睡的很沉。雯整日整夜的缠着她要学习所谓“正规的魔法”。艾米莉招架不住,一路逃到精灵的住所避难。

连学徒都不被允许随意施法,她一个法师塔门都没摸到的小女孩哪来的资格。梅林一死,他空出的位置会由其他高阶法师顶上,艾米莉不敢想象自己一步登天,但稍微提升两级,她还是很乐意的。

在此期间,可不能出什么乱子,比如半精灵小女孩用她教的魔法烧光半座城。

“我饿了,去吃饭吧。”她掀开被子,赤身的走向衣架,在法袍和便服之间犹豫不决。

“你可以不要光着屁股吗?”精灵忍无可忍,法师的身体对她也有种怪异的吸引力。

“怎么了?想看吗?”艾米莉转过身,胸前的风光让克里斯蒂娜一览无余。

精灵张口结舌,她本来有更重要的事,去找公主辞行,开始一场追寻信仰的旅程。这都是玛雅的主意,黑暗精灵也不是全无帮助,至少她给克里斯蒂娜指出了一个方向。

维多利亚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吻的很生硬,舌头不停的往里昂嘴里伸。里昂魂都吓掉了,只想往后缩,可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禁卫的纪律他很了解,如果觉得被保护对象有危险,哪怕你在传宗接代,他们都会硬闯进来。

公主的吻技在他经历过的女人里,连前五十名都进入不了,勉强跟克里斯蒂娜打个平手。

她太急迫,不像接吻,类似于乱咬。公主动作也很夸张,她像章鱼那样缠过来。里昂今天穿的单薄,不幸有了反应。她不知是看了哪本,竟然伸手去摸里昂下面。

公主的手触电般的收回来,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里昂。

“呃,殿下……我很抱歉。”道歉是他唯一的生路。

公主小脸红殷殷的,蓝色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里昂心想他惨了,维多利亚进入了所谓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状态,理性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光顾她的大脑。

“带我去床上。”公主搂住了他的脖子,贴着耳边悄悄说道。

从复活到现在已过去了小半年,老实说里昂也很需要一个女人。维多利亚长得虽不是闭月羞花,可她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活力,皇室公主的头衔也为她增色不少。

谁敢吹嘘他上过公主!快动啊!里昂咬着牙齿,仅剩的理智也随着公主舔他脖子的动作,消失的差不多了。

那小小的胸部远不及艾米莉,可没有哪个男人架得住这么来回摩擦。

“维姬,别这样。”皇帝陛下是我朋友,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个睡过上百个女人的人渣,怎么能玷污了公主!

里昂拼死抵抗,可有些事,意志敌不过本能。

勇者嘴上拒绝,却抱起了公主往床上走,充血的脑袋早就无法思考了。里昂真的很痛苦,而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门突然被敲响,里昂僵在原地,公主则静止在他怀里。

“殿下,抱歉打扰到你。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法师维克托小姐,求见。”里昂甚至能听出禁卫口气里的幸灾乐祸。

他傻了,维多利亚僵在里昂怀里,静止的如同一尊石雕。

精灵的视力很好,尖耳朵也不遑多让,几百步之外,能听能看。

勇者与公主被吓到一动都不敢动。

门外的人继续顽固的敲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她的爱,你不配拥有

随时随地带着剑是骑士的习惯,假若治安良好,普通人乐得赤手空拳,腾出的手能干很多事,包括去摸女招待的屁股。她的法杖乃橡木所制,根据个人选择附有一个应急魔法。不少同行嫌弃法杖太长太重,更青睐相对轻便的匕首,有人则懒到了什么都不拿,全靠戒指项链之类的法器护体。她也曾经想跟风,被父亲好一顿说教,维克托家的女儿,开国法师莫林的后代,怎么能不循序传统。

老派的法杖,古板的袍子,成了她外在的形象。尽管青年女法师大多订制了紧身的款式,突显了细腰和丰臀,但海伦娜只能干看着,因为父亲绝不允许。

所以在新的法杖做好前,大小姐只有空手了。

她特意挑了晚饭的时间去找公主,没几个人敢打扰皇室成员用餐,也就没了闲言碎语。海伦娜为她新收的精灵徒弟而来,半精灵也是精灵,法师塔从未收过人类之外的学徒,算是帝国的一件大事了。当年维多利亚的祖父亲自在克里斯蒂娜的骑士任命书上签字盖印,这种荣耀,她海伦娜也得为徒弟争取争取,学生牛才显得老师更牛嘛。

贵族家随时随地捞取政治资本的作风,已经刻到了她骨子里。

大小姐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得太过专心没工夫看路,不小心撞进了克里斯蒂娜怀里。

“没事吧?,维克托小姐。”

精灵比她身板硬的多,大小姐只有躺在地上被人拉的份。。

“叫我海伦娜吧。”她飞快的理顺了头发,又拉拉上衣的领口。每次见到精灵,她就会自觉衣冠不整,像个穷困潦倒的村姑。

姑娘们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得知彼此都有着相同的目的,她来见公主,精灵也是。两人本来有说有笑的走着,到了门边,克里斯蒂娜却很奇怪定住了,耳朵晃来晃去,像极了受惊的兔子。大小姐很赶,她迫不及待要开始对小雯雯的授课,便越过精灵请禁卫开门。

敲了三次,禁卫再次抬起手,门才打开了一边。公主脸色红润,额前的刘海都湿透了,海伦娜套探头探脑的,看见屋里不止她一人,还有里昂。勇者坐在一把椅子上,很不礼貌的背对来宾。

海伦娜莫名其妙,只顾得对公主屈膝行礼。一个人影闪过,克里斯蒂娜在禁卫来得及阻止她之前,出人意料的把剑架到里昂的脖子上。绕过障碍,找准目标,拔剑出击,这样鬼魅般的动作也只有精灵能完成。

“这是怎么了?”海伦娜震惊的说不出话。然而更奇怪的是,精灵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公主却一脸的做贼心虚,缩到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长剑的威逼之下,里昂被迫转过身,红发乱糟糟的不说,连衬衣的绳结都打错了。这下没有性经验的处女也能看得出来了,小时候的海伦娜不幸撞见过父母亲热,造成了严重的童年阴影。

眼见倾慕的男性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换做谁都受不了,大小姐本想一跑了之。可那把剑可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剑尖处已经见血,精灵含着眼泪面目狰狞,看上去就是真想杀了里昂。

禁卫早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他不敢叫人,事已至此,任谁都明白了公主和里昂刚才绝对不是在聊天。

大地之母在上,禁卫飞快的画了个泰拉之矛,公主的睡袍里那对小胸脯可是呼之欲出啊。

皇室的丑闻面临曝光的严重风险,禁卫怎么敢声张,他也没法向圣骑士出手,只能用身体护着公主,当人肉盾牌。维多利亚已经吓傻了,她看着地板,像是在寻找一个能钻进去的洞,丢人的表现很符合第三者的身份。

现场唯有海伦娜还在用大脑思考,我要怎么终结这场闹剧?定身术首先被排除了,高等精灵都有抵抗魔法的体质,要是一击不中,瞧克里斯蒂娜咬牙切齿的拼命劲头,没准反手砍了海伦娜也有可能。

对爱人至死不渝,克里斯蒂娜发过誓的。而她花了十个春去秋来,直到今天才弄明白,里昂是全帝国头号人渣,是个见到女人就想上的配种公猪。

她忍了太久太久,每天醒来都是一场新的自我欺骗,痴心妄想那个玩弄女人的败类会跪在她床头,手捧一束冬日玫瑰祈求她的原谅。过长的寿命,让她心智的成熟速度远远慢于人类,也让她的爆发时间比普通女性拖后了很久。

两人比过很多次剑,和以前一样,里昂的动作仍然慢了半拍,全靠蛮力和克里斯蒂有意谦让,里昂才能把她按到草地上。

“你赢了。”精灵笑嘻嘻的承认。某个爱管闲事的女人教过精灵,男人都是爱慕虚荣的,你要适当满足他们。

里昂看了她好一会,目光里的渴望让精灵羞红了脸。他的嘴贴上来了,有了之前的经验,精灵不再紧闭朱唇抗拒他的舌头。但里昂怎么可能满足于舌尖的嬉戏,他摸上了精灵的胸,腰,也没没露过臀部。爱人的抚摸让克里斯蒂娜像触电般的颤抖,她闭上了眼睛,心脏狂跳着想要冲出胸腔,供血不足的大脑没办法思考。精灵就要窒息了,她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声。

她允许里昂摸她的胸,乃至屁股,虽然羞于承认,但她也算得上享受。

里昂喘着粗气,手停在她的腰带上。为了比试克里斯蒂娜穿着男装。一阵忙乱的摸索,那只手正在解开扣子。

“不要……”她发出了软弱无力的抗议,精灵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溺死人挣扎着要吸进最后一口气。

皮带扣解开了,大英雄可不是第一次对付穿男装的女人,印地的女佣兵直到完事都没脱下胸甲。

毛毛躁躁的大手肆意妄为,探进了她的衬裤……

“别这样!”精灵猛地睁开眼。

里昂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狡猾的留在原地,他俯下身继续被打断的长吻。

克里斯蒂娜把脸别开了,只顾去推里昂。男人太重,她又三心二意,结果就是里昂往下深入,摸到了……粗鲁的触感害得她掉下了眼泪,既有自责,也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她双眼紧闭,带着几分献身的觉悟,精灵放弃了抵抗。

男人却突然停住了手,如同冰水淋上了炉火。

“对不起,小娜,我,我不是有意的。”里昂面红耳赤,说话结结巴巴。他从克里斯蒂娜身上爬起来,瘫坐在地,抓扯着头发。

少女一言不发的起身,扣好皮带,低着头跑的不见踪影。

克里斯蒂娜整整一个月没跟里昂说话。

矮人手工冠绝天下,弗林特可不是吹牛。剑锻好后,他问莉莉要了一根头发,盈盈发丝落到剑身,断成两截。

鲜血滑下脖颈,雪白的衬衣已染成红色。房间里明明有五个人,然而除了呼吸,再没别的声音。克里斯蒂娜咬牙切齿,她想到母亲说过的故事,故乡有对苦命情侣,因为不能成婚,便相约私奔去了乡下,可即便如此,两家人也没放过他们。

追兵将至,这对年轻人眼看逃不出去。女孩递给男孩一把匕首:“让我们生死相依吧。”母亲很喜欢有关爱情的故事,每当读到这段,总会红着眼圈语带哽咽。小克里斯蒂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为了尽快打发走母亲,她索性抢答了听过无数次的结局。

男孩摇着头拒绝了,女孩忽然抓住那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在怀里,男孩悲痛欲绝,也用染血的匕首终结了性命。

是啊,我先杀了你,再自杀!剑刃一寸寸深入,血越流越多。她看着里昂,里昂也看着她,勇者只是站在那里,双手低垂没一点反抗的意思。

也许,有人会为我们写一首歌吧,她失去了生的希望,沿着悲剧的悬崖跌入了绝望的深渊。

维多利亚哭出了声,禁卫不知所措,克里斯蒂娜陷入失心疯的状态,里昂被愧疚打垮自暴自弃。

一只手抓住剑身,锋利的兵器立刻划开了皮肉,精灵的剑可不是固定的,它颤抖的如同主人破碎的心。白嫩的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海伦娜只凭着一股倔劲强撑。

“别这样。”即便自己是这幅画中唯一会动的人,海伦娜也得坚持下去。

“你爱他,可他爱过你吗?”精灵发亮的绿眼转向了海伦娜,里面蕴藏的杀意重到会令最勇猛的骑士举起盾牌。

“放手吧,他不值得。”海伦娜硬着头皮说完了,她后悔没有默发咒语的本事。否则加上魅惑术,效果要好得多。

大小姐有所不知,有时候,言语比魔法更伤人。

克里斯蒂娜尖叫一声丢下了剑,转身跑进了走廊的阴影里。公主流着眼泪撕开睡衣,给里昂包扎伤口。里昂很想去追,可他被海伦娜用威胁性的眼光定住不敢动弹。

一个意志薄弱,无法控制下半身的男人,不配得到精灵的爱情。

至少大小姐这么想,她再次越俎代庖,干涉了别人的生活。

第一百三十二章: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纵使心里有百般不乐意,精灵也必须像《骑士誓言》上要求的,忠于她的君主。公主是城里皇帝意志的最高代表,一个她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坎。

“你要走?”公主很努力的装,依然压制不了语气中的如释重负。

她打小便认识克里斯蒂娜了,她也认识里昂伍德,精灵和里昂手牵着手的场景在都城传为美谈,维多利亚做梦都没想过要插上一脚。

她自以为对里昂的感觉,是成长期无可避免的性幻想。

现在就不一样了,只不过一个晚上,异种族女孩之间的关系便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精灵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嘻嘻哈哈的日子。

“是的,殿下。”精灵声音平静,全没了要砍掉里昂脑袋时的杀气腾腾。

她单膝跪地,依据礼节目视地板,表现的像是一场普通的觐见。

“战争远未结束,公爵的余党活跃在乡下,皇帝的税官被农夫袭击,罪魁祸首虽已伏法,可他儿子还逍遥法外。”公主顿了顿,好让在座的人都能听清她的话,明白她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而你,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却要走。”

旁听的绅士们顾不得礼节,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公主和精灵的关系全国都知道。平叛战争进行了这个阶段,已是两只脚都踏进了胜利的凯旋门,而有人竟要将这唾手可得的荣耀弃之不顾。

眼尖的聪明人已在女孩们的表情中窥探出了些许端倪,然而大部分男人其实对女人间的是非曲直并不关心。假如仔细听,不少人是在急切的讨论归家的日期,乃至濒河城某位耀眼的交际花。

“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殿下。”精灵幽幽的说道,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每一个词都砸进了公主心里,加重了她抢夺里昂的罪恶感。

单薄,细长,优雅,无论克里斯蒂娜做什么,都那么美。公主没由来的一阵心悸,每个紧盯着精灵的女人,都会如此,越看越自卑,越看越妒忌。为何艾琳没给过她类似的感觉,红发的精灵妈妈漂亮是漂亮了,但她没有克里斯蒂娜那种独有的气质。

超凡脱俗,宛若天使……公主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

皇室成员身边并不总会有斯文人相伴,所以必要时,禁卫就得起到幕僚的作用。大部分人通过清嗓子,假咳嗽,兰斯洛特爵士久在宫中,知道这样就算提醒了,也会让公主丢了面子。

他有更隐蔽的办法,大力吸气。

“请起来吧,圣骑士阁下。”公主收到了他的暗示。

克里斯蒂娜非常明显的抖了一下,如遭雷击,维多利亚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曾经的头衔对精灵是多大的打击。

“我不在是圣骑士了,殿下。”哪怕是站了起来,精灵也拒绝抬头看她。

大厅里炸锅了,濒河城的议事厅本就狭小,众人又几乎同时发声,吵得谁也听不见谁,这又逼得音量进一步提高。

“先生们,先生们。”公主喊了几声,离的最近的人只是看她一眼,又自顾自的说话。远处的就更别提了,她甚至看见几个人吵得面红耳赤,像是要动手。

哼,什么维多利亚万岁。看来你们都懂的,一旦回到都城,大军解散,那我不过是个即将嫁为人妇的小女孩。

法律上写的清清楚楚,整个社会也约定俗成,只要有男性子嗣,无论女孩多大,继承权都是男性优先!

她抓住了座椅的扶手,气得忘记了克里斯蒂娜的宣称。

“肃静!”兰斯洛特爵士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禁卫军整齐划一的用矛柄戳击地板,终结了绅士们进一步向菜贩子靠拢的可能性。

他事后承认,看着一群大贵族被他吼的不敢作声,真是神清气爽。

“殿下,我失去了泰拉的神眷。”克里斯蒂娜直视维多利亚的双眼,公主没有防备,下意识的别过头。

第三者心中有愧的定律又一次在她身上发挥了作用。

“为此,我必须去进行一场赎罪远征。”精灵平静到像是死人。

也许她真是个死人,公主好不容易找回了点勇气,又被克里斯蒂娜与冰雕相媲美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打算去哪儿?”提问仅仅是礼貌性的。

“去任何女神要我去的地方。”答案早写在《圣典》里了。

“不留下吗?”颤抖的嘴唇,让最后的称谓细小难辨,“姐姐……”

精灵不可能没听到,晃动的耳朵就卖了她,但她学着人类,做到了面无表情。

“如果殿下没其他事的话?”

请留下来,不要走,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我怎么了……话全部堵在嘴边,她如何去说,怎么可能会说。

格林,史蒂夫,腓特烈,艾米莉,艾琳,平叛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场,公主怎么敢承认。那晚的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公主艰难的点了下头,动作比最老的女人都要慢。

做完一个屈膝礼,克里斯蒂娜走了。兰斯洛特爵士匆匆宣布今日到此为止,幸好有他及时挡在了公主身前,因为维多利亚已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拒绝了修女的关心,就让脖子上的伤疤成为一个教训吧!没准她也会欣赏我的态度。渣男如是想,第二天一早便站到了克里斯蒂娜暂居的小屋前。

他敲了又敲,喊了好半天,里面都没回应。里昂有所不知,克里斯蒂娜为了避开他,早翻出了二楼的窗户。

他在房前度过了一个上午,忍受了至少三支巡逻队怪异的目光。禁卫不用提,海伦娜也不会说出去的。他只是出于一个乱睡女人,偶尔良心发现的人渣的本能,做贼心虚罢了。

里昂一定是站得太久,被太阳晒昏了头,克里斯蒂娜绕过他去开门。可直到精灵半个人都进到了屋里,他才回过神跟上。在门全部关闭前,里昂很无赖的伸进了一只胳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克里斯蒂娜全无阻止他的意思。

“小娜。”里昂有点慌了。

每个花花公子都堪称女性心理专家,假如一个女人对他既不骂也不打,那便意味着放弃。克里斯蒂娜无视他的存在,走向了楼梯。

“小娜!”里昂强行拉住了精灵的手。

这样你总没法走了吧?人渣很得意,他有的是办法跟克里斯蒂娜纠缠起来。女人嘛,一旦有了身体接触,终究还是会屈服的。

精灵转过身面对他,碧绿色的池水里没有一丝生气。

“请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类似的语调他听过不少,大多数是在葬礼上。

“对不起……”他不甘心,想做最后一搏。里昂认为自己很冤枉,明明是公主先勾引的他。

那张脸曾经向他笑,对他害羞,为他哭泣。如今却没了感情流露的痕迹。

他拉着她的手,男人不停的道歉,忏悔,诅咒发誓,女孩毫无反应。时间继续流失,曾经的爱人只是相对静止的部分。

教堂敲响了大钟,“咚,咚,咚!”每一声都击中了他的心脏。

“请你放手。”精灵的声音里缺乏正常人的情绪。

他被迫松开了,里昂傻站在楼下的客厅,听着上面的动静。他大失所望,精灵没发出太多噪音。

等她再次下楼,那身白甲已经不见了,她穿着黑色紧身裤和红色长靴,上身套了件银色胸甲,外面披着旅行用的绿色斗篷,身后背着一个包,腰上挂着剑。

你要走了吗?他说不出口。

两人擦身而过,里昂回过头,精灵正在看着他,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软弱与依恋。

“留下来,好吗?”里昂没敢拉她。

克里斯蒂娜笑了,笑中带泪。

“恋君十载,终成空,至此一别,后会无期。”她说了一长串精灵语,转身出门。

随后响起的马蹄声宣告了一个女孩的离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尾声,以及引子

男人年过四十,便走过了生命中最具活力的岁月。无论对异性,还是对事业,都不会再有太多的期许。他该像一条忠实的老狗那样,守在自家门口,对着远方“汪汪汪”叫个不停,呼儿唤女,要孩子们按时归家。

可惜他什么都没有,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瘟疫夺走了妻子和一双儿女的性命。等他归家后,发现自己成了村里唯一的活人。

他在后院找到了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树枝上那几个歪歪斜斜的字母,他还是双膝一软,跪到在地。

坟有两堆,对应了其上的名字,还差妻子的,她去哪里儿了?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后门是开着的。他连滚带爬的向屋子跑去,也许妻子没死,正奄奄一息的等着救助。

一团毛球挡在他与房门之间,是一只受惊的猫,他记得它的名字,“穆丝”。女儿起的,猫咪从屋子的角落窜出来的,履行看家护院的职责。身兼三种花色的母猫没能认出他,对着“陌生人”凶狠的哈了两口气,意识到了实力悬殊,母猫逃进了林子也许不会再回来。

跨过门槛,跳过翻倒的柴堆,撞破了走廊里的蜘蛛网,在卧室,他印证了脑中最大的恐惧。

妻子躺在床脚,她一定是太过虚弱,没有办法爬上床。赖利蹲在妻子旁边,想要帮妻子合上眼,但她的脸早就腐烂了,混浊的眼窝成了蛆虫的乐园。爵士的卫队长试着把记忆里棕发碧眼的女子与眼前高度的遗体联系起来,努力了几次,都不太成功。

他大力吸着鼻子,四周明明没一个人影,可战士的本能仍不允许他任性的掉泪。

赖利扯下满是灰尘的床单盖在妻子身上,他没时间去做一个棺材,方圆几十里的幸存者都跑光了。如果他再不快一点,也将走不出这个无人区。

他把妻子埋在孩子们旁边,念完祷词,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这些事本该由牧师来做,然而谁会来呢?要有多么虔诚的信仰,以及良善的内心才会深入这被死神镰刀圈中的地方。

也许是克里斯蒂娜吧,赖利露出了一丝笑容。爵士死的太早,没能看见他的好侍从穿上金马刺的那一天。泰勒会很骄傲?爵士会拍打着克里斯蒂娜的肩膀,夸精灵是自己最出色的学生。

他原想放火烧掉屋子的,火把都已举到了屋顶,他留意到灌木丛里有对发亮的眼睛。

即使妻子和孩子们走了,这里还是那只母猫的家呀,赖利揉揉发红的眼圈,在房门口丢下了些肉干。

“穆丝,穆丝。”他喊着母猫的名字。

母猫始终没来,他离家太久,别说宠物,即使三岁不到的儿子,每次看到他都要往母亲身后躲。

泰勒爵士的前卫队长跳上马,没再回过一次头。大地之母啊,求你怜悯他们的灵魂,眼泪终于冲破束缚,为了逝者,也为了继续前行的生者。

“别发呆啊!赖利。”独眼汤姆举起盾牌替他挡住了本该必中的弩箭。佣兵队长取下盾牌上挂着的标枪,用力向前投出。就算打不中,也能让对手暂停射击。

“我可不想在这里失去自己的副手。”汤姆用仅存的一只眼努力做出威吓的样子。

赖利拿起长弓,向敌人还击。

汤姆人不错,总是念着家里即将出嫁的大女儿,抱怨泼辣凶悍的妻子。在鱼龙混杂的佣兵队里,以老好人著称。全世界都知道好人没好报,汤姆总接到最苦最容易送命的活。比如现在,汤姆和他的队员就被派出城,当作吸引敌人注意力的疑兵。

“呜……”城头上的号角及时吹响了,吊桥砸到地面,激起的灰尘呛得赖利不能呼吸。一支衣着华丽的骑兵队从城里冲出,前锋不过数十人,却有多达八种以上颜色的罩袍,头盔上的羽毛也是从金到银,样样不缺。

南方王国的家伙总是这样,注重盔甲的装饰,而非防护能力。

“让开,你们这些乡下人。”一个金甲金盔的骑士停在佣兵队旁边,他掀起了雕成狮头的面甲,好让为钱卖命的战士认清自己。南方老爷的帝国语像是卷着舌头在说话。以这帮贵族的受教育程度,赖利怀疑是有意而为。

他不止一次听到这些南方人背后议论帝国来的雇佣兵,“粗鲁,肮脏,是一群刚好信仰了大地之母的野蛮人。”

铁骑撕开了对面的防线,骑士一击得手,便返身退回了城头箭矢的掩护范围,将后续巩固战果的任务交给了步兵。三百名胡子都包裹着护甲的矮人佣兵,握紧手中的长柄战斧,吼叫着加入了战斗。

矮人天生跑不快,也不需要跑,弓箭,哪怕是机械力发射的弩箭打在矮人盔甲上,连道划痕都难留下。矮人步兵顶着箭雨在吊桥外列队完毕,无一伤亡。

“哈卡!哈塔!”矮人战士发了一声喊,沉重的钢头靴踩到地上,灰尘漫天,震耳欲聋。

赖利懂一点矮人语,知道这是矮人的战呼,“哈塔”是自称,大概意思是矮人来了,不想死就滚。

敌人确实滚了,只是些拿钱的佣兵,全无死战到底的动力。

南方王国之间的战争模式,历来都是佣兵当炮灰,骑士老爷冲锋奠定胜局,矮人则作为底牌轻易不会出动。今天的对手很强,汤姆的人死得七七八八,矮人步兵难得挪动了一回屁股。

胜利之后,一定要大吃大喝,就算没剩几个人,也必须烂醉如泥,以此忘却同伴凄惨的死相。

“来,这一杯敬我们的好队长!”纳索姆的帝国语怪腔怪调,要不是看在她人长得漂亮的份上,赖利非得天天纠正她的发音不可。

印地女人不仅黑眼黑发,皮肤亦是深棕色的。赖利有一次喝多了,问纳索姆她是不是夜战特别厉害,见女战士没听明白,赖利指了指她棕黑色的手。印地人大怒,一拳打歪了赖利的鼻梁骨。

从此以后,纳索姆无人敢惹。

其实也没几个人能惹她了……赖利阴沉的想。领完赏金,汤姆的佣兵队自行解散,活下来的老伙计没谁还愿意跟着老实汤姆卖命。

曾经几百人的战团,如今桌子上就坐着他,独眼汤姆,印地女佣兵,和一个眼睛总被眉毛挡住的矮人,瓦兰铁砧矮人步兵队的队长。

老矮人很欣赏纳索姆,嘟囔着说要是她再胖那么点,矮几寸,就是个完美的女矮人了。印地女人心情不错,没揍他,只是把一杯酒扣到他脸上。

“有什么想法吗?汤姆。”赖利又灌下一杯酒,伸手摸了摸钱袋,满足于其中的重量。

也许是时候收手了,回家乡给孩子们和玛丽重新修修坟,买个靠近河边的屋子安度晚年吧。

南方的老爷傲慢无礼,优越感膨胀的令人作呕。但人家有一点好,从不欠薪水,奖金也是当日结算。不像帝国,说好的退休金成了欠条,把汤姆这样的老兵重新逼回了卖命的战场。

军团士兵都没有保障,赖利不过小贵族的一介私兵,主人去世,他便断了生活来源。

“我们回家。”汤姆很有默契的点点头。队长的薪水是普通佣兵的几倍,汤姆也挣够了养老的钱。

“那我呢?”纳索姆一脸不悦。

“呃……”汤姆结巴了,他确实没想到纳索姆一个异邦人对佣兵团这么有感情,人都跑光了她也不走。

“嫁给这个老小子呗。”矮人狠命拍着赖利的腿,冲女佣兵挤眉弄眼,“你没男人,他死了女人,不正好……唔,唔!”

被一盘奶酪砸到脸上,是不太方便说话。

赖利本想一笑作罢,却不小心看到纳索姆深色的脸庞上出现了些许红晕。前卫队长很是吃惊,没想到自己一个老男人还能得到女士的青睐。

他赶紧大口闷酒,借助酒杯打掩护,准备蒙混过关。好在纳索姆很忙也没功夫理他,女佣兵正和矮人陷入了一场互掷食物的大战。

酒保本该来阻止这场胡闹,可他有别的事要忙,比管两个长不大的成年人重要的多。

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脸藏在兜帽里的旅人裹挟着外面的豪雨进到了室内,旅人脱下斗篷,将它交给了张大着嘴不知说什么好的酒保。

“请给我一个房间,还有能吃的热菜,谢谢你。”

赖利猛地睁大了眼睛,哪怕是过去了二十年,他也没忘记这声音,前卫队长颤抖着从座位上站起来。

“克里斯蒂娜……”赖利激动的声音都哽咽了。

女孩楞了几秒,碧绿色的眼瞳转到赖利身上,看了好一会,她惊喜的叫了一声,扑上去拥抱了老相识。

对人类来说是过了很久,对精灵仅仅相当于几个月而已。

所以克里斯蒂娜没一点生分的感觉。

风雨飘零的国度全文完

第一章:新的征程

高等精灵消极避世,矮人也不遑多让。精灵傲慢自大,矮人固步自封,偏偏双方都是长寿的种族,记忆力比人类好的多。所以矮人不会遗忘几千年前,精灵军队不辞而别,害得他们的王身陷重围,族人死伤惨重,几近全军覆灭。

本是临阵脱逃的大懦夫,精灵却反过来骂矮人花岗岩脑袋,就是矮人王给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酋长灌进了太多的烈酒,才让万事俱备的东迁计划成为泡影。

“为了些兽皮做成的帐篷,值得吗?”精灵质问。

“值得!”人类怒吼,矮人在旁边鼓掌叫好。

会议不欢而散,一如这松散的联盟。

理所当然的,泰拉酋长的葬礼成了咒骂精灵的大会。可人类寿命短的可怜啊,矮人甚至感觉一顿饭的功夫,部落里就换了一批新面孔。生老病死,几代人过去了,精灵的形象再次高大起来。矮人摇摇头,懒得去管。

人类可以原谅,但矮人永不遗忘。

两族的骂战持续了很久,往来的信使成群结队,直到彼此都受不了为止。“就让不长胡子的娘娘腔烂在那个大岛上吧!”矮人王对他的臣民说完,把精灵王的信揉成一团,当众宣布他要用这卷柔软的绸缎擦屁股。

他肯定是故意忘了,那帮衣着华丽,宽袍大袖的精灵使者正在王座下方等着哩!使者拉长脸走出了要塞的铁门,精灵与矮人从此结下了梁子。

跟人类做生意成了两个非人种族仅存的共同点。驱逐了世界之敌,旧帝国兴起,又衰落,无论人类世界有多少分分合合,岩石之子始终信守古老的约定,与大地之母的信徒维持着盟友关系。

而且矮人有一点好,他们跟人类审美观差异太大,体型上也区别明显。这让两边的种族主义者都松了口气,不必担心本族的女人被对方拐了去(有不少半吊子史学家认为正是人类对异种族女性的追求,导致了精灵军队提前离开)。

不管史学家说的对不对,克里斯蒂娜在人类眼里美若天仙。她一进来便吸引了全酒馆的目光,甚至包括已经躺倒的醉汉。酒鬼们奇迹般的醒来,边拍打着衬衣上的呕吐物,边笨拙的朝精灵鞠躬。

“认吕差遣,美丽的吕士”法兰克邦国的人口音古怪,过量的酒精又导致无法控制舌头。

切,人类!没胸没屁股的长矛杆也盯着看!铁砧先生冷笑着灌下一整杯麦酒,把杯子推向酒保。后者又一次来到桌边,殷勤的问精灵大小姐有什么需要的。酒保权当看不见矮人,哪怕平时没少靠他和手下照顾生意。

这肥胖的男人在围裙上搓了几次手,因为围裙本来就很脏,对改善他的形象没太大帮助。

“小姐,本店有几道特色菜。”酒保的口气活像哄骗小女孩的人贩子。

哦?矮人挑起了浓眉,他不知道这家店会做除了烤肉和炖菜以外的食物。

精灵眯起了眼睛,绿眼闪烁不定,似乎有点为难。

啊哈,矮人猜到了,这位大小姐钱包不鼓嘛。

他能看得出来,酒保也不是傻瓜。

“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小姐。本店的特色菜打折。”胖男人满脸堆笑,期待的看着精灵。

明明是忽悠,然而大小姐竟然点头答应了。看来她一路上没少凭着姿色蹭吃蹭喝,矮人无不恶意的揣摸精灵。

“我也要重新点菜。”矮人平静的说完,抬头欣赏酒保脸上的挣扎。

“当然了,铁砧先生。”

矮人把所有“特色菜”点了个遍,害得酒保差点哭着跑进厨房。

克里斯蒂娜白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晃动的烛台让每一根发丝都闪闪发光。外露的脖子和胸口洁白如雪,像极了奶牛刚挤出的。她仿佛是从赖利的记忆中走出来的,二十年的岁月没能在她身上留下哪怕一丁点刻痕,长凳只有四条。精灵当然选择与赖利同坐了,她身上可真好闻,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刚刚淋过雨风的女人。精灵前额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了,她伸手捏着头发,试着把它们弄干。熟悉的动作让赖利心痛不已,泰勒爵士的前侍从身上有太多他的回忆了。

等精灵终于打整好自己,发现赖利还在看她,于是给了赖利肋骨上一肘,这纯粹出于记忆中的反射动作。

出人意料的攻击把赖利打趴下了,心智虽然比人类成长的慢,但力气和战技可不会原地踏步。周围几桌当场就站出了不少绅士,摩拳擦掌要捍卫精灵小姐的荣誉。克里斯蒂娜见状赶紧谢过大家,表示两人只是开玩笑,热心人这才不甘心的坐下。

“你们精灵都不懂礼貌的吗?”纳索姆扶起了赖利,顺便把他拉到自己的凳子上。精灵踏进“白石”酒馆,大出一把风头,夺走了所有男人的视线。女佣兵可是忍了很久,总算找到机会发作。

精灵红了脸,也有点莫名其妙。当年卫队长陪她训练,可没这么不禁打啊,然后她注意到了赖利两鬓中的白点。

他老了,花了克里斯蒂娜很长时间,长到酒保的“特色菜”堆满了桌子,她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对不起。”故人的衰老让克里斯蒂娜垂头丧气,她都不知换过多少童年的玩伴,还参加过其中一些人的葬礼。

赖利揉着隐隐作痛的肋骨,努力对精灵露笑脸,经过白天的战斗,旧伤又被克里斯蒂娜无意中打了一下,是有些受不了。

只有矮人看出了双方都在想些什么,他可没说破的兴趣。瓦兰叉起一块冒烟的鹿肉,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张开大嘴连骨头都吞了进去。

长腿的总是搅合在一起,最后又闹得伤透了对方的心啊。矮人强行咬断了一截脆骨,发出的声音犹如战锤敲击铁盾。还是俺们矮人好,谁的心都不……

“你非得这样吃饭吗?”纳索姆觊觎已久的男人轻易被精灵勾了魂,她心里很不爽,又找上了矮人的麻烦。

瓦兰咧嘴一笑,拿起了刀叉,看样子打算息事宁人。他切下一整块烤鹿肉,将其中的骨头剔出,举在手里向纳索姆晃晃,迅速塞进嘴里。

“喀嚓”,“喀嚓!”咀嚼声令全酒馆为之侧目。印地女人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她跟矮人勉强算是朋友,但一个女人独自出门在外,又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女佣兵不会向任何挑战低头,否则她就准备操心晚上睡觉时能否保住清白吧。

独眼汤姆做了两件事,按住纳索姆的肩膀,抢走瓦兰的餐盘。佣兵队长胳膊上的肌肉绷紧,其上的血管根根鼓起,把印地女佣兵压制的没法动弹。与此同时,汤姆又用仅存的眼睛跟矮人陷入了一场意志力的对决,谁先眨眼便算输。

佣兵队长以一敌二,仍然胜出。矮人和女佣兵不服气的看着彼此,都不爽的把视线移到别处。

今晚不会见血了,汤姆松了口气,又开始跟赖利说说笑笑,并试着跟精灵找个话题。他忠于妻子,可即使大地之母本人在场,也得允许一位绅士向美丽的姑娘致敬吧。

“小姐来法兰克邦国旅行吗?”这是一句废话。精灵穿着男装,腰上挂了把好剑,套着副银色胸甲,但他总得找个开场白吧。

“是的。”精灵回答的有些犹豫,眼睛又不看他。这位小姐心里很乱,佣兵队长推测。

“是来朝圣的?”汤姆拿出了询问新人的架势,反正他很闲。

“算是吧……”满桌的烤肉能让最挑剔的淑女食指大动,可精灵不并怎么吃,喝酒都只抿一口。

汤姆偶尔听赖利提起过精灵,前军团士兵出身的汤姆也知道克里斯蒂娜是位圣骑士。

可她身上没穿白甲,又给人一种躲躲闪闪的感觉,佣兵队长已经有了不好的判断。

“行了,行了,克里斯蒂娜赶了一天的路,该早点休息才是。”赖利杀出来护驾,打断了询问。

“诶,我的礼貌哪里去了,还请小姐原谅一个嗦的老佣兵。”汤姆很不爽,再问下去,肯定能得到点什么,至少也能满足下好奇心。

圣骑士穿着副老旧的盔甲,一个人跑出了国,要他说,精灵肯定是在躲着什么。他甚至想到了精灵是不是早成了通缉犯,所以才没了穿白甲的资格。

也许我们能把她抓回去,领一笔赏金。他看着精灵的碧绿色的眼睛,不,不可能,没有罪犯能有这么清澈的眼神,但她好像很伤心啊,看看那黑眼圈。可怜的姑娘,夜里不知哭过多少回。

“你们是佣兵?”克里斯蒂娜突然来了精神。

“不然你以为呢?难得我们在这里做鱼贩子?”纳索姆阴阳怪气,身为女性的魅力被精灵完全压制,更可恶的是,精灵还不是故意的!

“那能帮我一个忙吗?”人类女性对她不友善的态度,精灵早见怪不怪了。

见她只顾说话,完全无视自己,又把纳索姆气个半死。

“什么事?尽管说。”赖利前卫队长的老毛病出来了,他一瞬间回到了泰勒爵士的城堡,精灵仍是个被爵士鸡蛋里挑骨头的可怜侍从。

精灵从腰带上包里取出了一副折起来的地图,这张纸有年头了,脆弱到一晃就要散架的地步。被勾起兴趣的矮人跳到长凳上以便看个清楚,赖利赶紧招呼酒保过来收走餐具,好腾出桌子。

为了看懂一些军事命令,同时帮主人送信,贵族的卫队长不可能是一个文盲。然而赖利发现他根本看不懂上面的文字,那种一板一眼的字母,像极了矮人刻在盔甲上的符文。他看了看汤姆,佣兵队长皱着眉头,同样看不懂。

至于纳索姆,她连本民族的语言都不会写,更别提别的了。

他又去看矮人,矮人刚好也在看他,瓦兰露齿一笑。

“诶,这上面确实写的是咱们矮人的文字,你这长耳朵又从哪里……搞来的。”他本想说偷,但克里斯蒂娜的眼神太纯洁了,矮人再看不惯精灵,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绝非罪犯。

瓦兰盯着看了半天,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副眼镜戴上,越看脸越黑。而且他似乎是几人中,唯一能看懂的,连克里斯蒂娜都一脸期待,等着他解读。

“告诉我,尖耳朵的小姐,你为什么要去卡拉克赫恩。”瓦兰取下了眼镜,好让大家知道他有多严肃。“一个废弃的矮人要塞。”

大家又去看克里斯蒂娜,等着答案。

“是大地之母,泰拉要我去那里。”精灵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像个疯子。

第二章:为了号角堡,为了秘银坑

赖利挺犹豫的,男人很难拒绝向漂亮女人伸出援手,特别是对方主动求助的情况下。何况泰勒爵士在世时,他已经帮过克里斯蒂娜无数次,让她从一个有两分犟劲的修女,变成了能上战场的合格侍从。

但我想回家呀,玛丽和孩子们的坟几年都没去看过了,也该为他们重新找个牧师办场体面的葬礼……卫队长摸着钱袋,沉甸甸鼓囊囊的,渐渐迷上了这种感觉。法兰克邦国不像帝国,仍然使用金属货币。他无意之中瞄到了精灵腰间装钱的小包,瘪的可怜。

她要不是长得漂亮,没准半路就饿死了。一副克里斯蒂娜沿路乞讨的画面是如此的滑稽,害得赖利被酒呛到了。

“只凭一句话可不够啊,小姐。”独眼汤姆拿出了谈生意的调调,异种族女人是很稀罕,但没到能让中年男人给她打白工的地步。

“费用上,嗯,呃。”汤姆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精灵少女般纯洁的表情令他羞于提出具体数字。

克里斯蒂娜低头想了会,拿出钱袋,把里面的内容全部倒到地图上。总共有三枚金币,几十个银币,还有四张在邦国毫无用处的帝国马克。

“够了吗?”精灵大小姐很认真,她没开玩笑。

“扑哧!”纳索姆把酒吐了一地,咳个不停。

赖利忙着给女佣兵拍背,汤姆藏在桌面下的手抓紧了大腿,强忍着即将爆发的大笑。几分红晕爬上了精灵雪白的脸颊,即使再不世事,她也明白了几分。

“你那点钱,只够普通佣兵两个月的薪水,这还不包括上战场的补贴。”矮人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尖耳朵补刀的机会。

“那我,我自己去好了。”克里斯蒂娜犹犹豫豫的神态表达了明显的信心不足。

“你确定?不读历史的吗?傻丫头,没有一座矮人要塞是被矮人自己放弃的。”赖利摸着胡子,玩弄起了长须末端用来装饰的坠环,每一个都是金子做的。

“食人魔,兽人,地精,乃至恶龙军团残存的蜥蜴人都是要塞陷落的原因。有些地方谣传因为挖的太深,从地底冒出了数不清的妖魔鬼怪。”他的手敲击着桌子,像是在回忆从前。

“好好想想,精灵小妞。”矮人掏出烟叶往烟斗里放。

“可那是大地之母的意思。”克里斯蒂娜看着地图,脑子里想象了矮人提到的怪物。她并非宗教狂,可现在是赎罪远征,她自认为没拒绝的资格。

“两千年前,莫德尔亲自下凡,给了矮人王一道神谕,要他去帮助还处于原始部落状态的人类。”瓦兰喷出一口白烟,露出了满足的神情。纳索姆捂着鼻子,用手扇风驱散飘过的烟雾。矮人的烟草很呛人,岩石种族对口味不怎么重视,足够烈就行了。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矮人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到所有人都看着他才继续,“不,他身后跟着五万大军。”

“要知道莫德尔的神谕只针对他,那一年,没其他矮人有幸见过锻炉之父下凡的身姿。”矮人说完往椅背上一靠,任由烟雾遮住自己的脸。

精灵将地图上的钱币又排了一遍,托着腮帮愁眉苦脸的发呆。以前不管去哪儿,身边不是簇拥着成百上千的士兵,就是有艾米莉和里……记忆中断了,她咬着牙,再见到那家伙,我一剑劈了他!为什么泰拉允许这种人渣活在世上?

即便是过去了半年,她也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回忆前未婚夫。

“好啦,好啦,别拉长个脸,我跟你去,尖耳朵丫头。”矮人终于抽完一锅烟草,出人意料的先于赖利站了出来。

他摆摆手,拒绝了精灵双手奉上的钱袋。

“留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瓦兰穿金戴银,光是固定胡须的昂贵坠环就有五个。

见纳索姆满腹狐疑的看着他,像是从未见过自己。矮人呵呵大笑。

“那里是老子的出生地啊!你们这帮长腿的。”矮人脸色突然狰狞起来,“不然鬼才愿意当佣兵呢!”

矮人约定好了碰头时间,骂骂咧咧的出了酒馆,都是些对法兰克骑士的抱怨。什么“画眼线装女人”,“戴假发好像个疯子”,“扑的粉比我老妈用的都多”。

佣兵团仅剩的成员面面相觑,不知道矮人心里对雇主藏了那么多不满。

先是赖利,接着是汤姆,最后印地女人长叹一声,三人平分了精灵的钱袋。佣兵团分文不取是不吉利的,这可是几百年来形成的迷信,再好的朋友亦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四人挥别了依依不舍的酒保,胖男人在围裙上搓着手,满脸的遗憾。可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冲冲的钻回了屋里。

“他肯定是去睡你睡过的床单了,顺便翻翻有没有落下的内衣。”纳索姆坏笑着向精灵做了说明。

克里斯蒂娜的反应是差点吐出刚吃的早餐,又给三位佣兵提供了足够聊到城门口的笑料。

矮人瓦兰已经等在城门外了,身边还多了个人,一位人类很少能遇到的女矮人。

“都来见见我的部下,百人团里最好的侦察兵,奥拉铁锤。”瓦兰颇为自豪的介绍了女矮人。

她穿着与瓦兰同样沉重的盔甲,头上没戴头盔,红色的头发编成了两根粗辫子盘在脑后,她眼睛类似于精灵,也是闪亮的绿色,至于五官跟人类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略显方正。佣兵们松了口气,看来矮人女性并不想传说中的那样,长着胡子。

“怎么?以为她会长着一脸大胡子吗?”瓦兰叉着腰,“她出发前才剃光的,没想到吧!”

长腿们作呕的表情让老矮人笑了半天。

奥拉话应该不多,她耐着性子听瓦兰说完,才自辩了一句:“女矮人是不长胡子的,难道你们人类的女人长胡子吗?一帮蠢货。”她特意看了眼精灵,不同于纳索姆,女矮人露出了不屑一顾的冷笑。

女矮人的确有自傲的本钱,她有着不亚于瓦兰的短粗四肢,贴身磷甲下隐约可见发达的肌肉。虽然她身高仅到克里斯蒂娜的腰际,但女矮人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军人气质,已不输于老油条汤姆了。

被奥拉弄得严肃的气氛,又因为瓦兰爬上矮种马的努力而作废。矮人步兵队的队长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被迫招呼部下来帮忙。

“谁敢笑,我就拔了谁的舌头。”瓦兰挨个和长腿的对视,宣称他不是闹着玩的。

女矮人踮着脚尖托住瓦兰的屁股往马鞍上举,眼看就要成功了,却不小心用力过猛,害得她的队长从另外一边掉下去。

笑声更大了,这次连精灵都没忍住。

雇佣兵的吃穿住行都该有雇主负责,或者直接包括在工资里面,由佣兵自理。然而他们的雇主穷的叮当响,反过来还得靠自己雇来的帮手请客吃饭,支付旅馆的费用。

“你的钱哪里去了,圣骑士小姐?”再又一次看矮人为精灵买单后,纳索姆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了。

精灵停止了啃鸡腿的动作,她吃的很慢,不像那些男人,比纳索姆都不如。事实上她是三位女性中,唯一保持了女人吃相的。那根鸡大腿只啃掉了很小的一部分,看精灵的动作,她似乎打算放回盘子里。

“接着吃,女孩。”瓦兰瓮声瓮气,正在撕扯鸡胸脯,“纳索姆只是嫌赖利老小子天天盯着你看,觉得不爽。”

桌上瞬间静了下来,奥拉把视线移开餐盘,仔细看了看张口结舌的长腿伙伴们,对瓦兰耳语道:“你说的没错。”矮人所谓的悄悄话,只比大喊大叫轻了一点。

桌上更静了,以至于能听见克里斯蒂娜在嚼东西。

瓦兰才懒得管长腿的那些破事,要他说,金发绿眼的前圣骑士真是丑女中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穷酸味。矮人父亲要是敢养出这样的女儿,会遭到公开鞭刑的。

矮人晃了晃钱袋,直接用手背抹掉嘴边的油渍:“你们就当是被我雇佣了吧,也包括你,尖耳朵丫头。”瓦兰抬起下巴指指精灵,胡须上的金环互相撞击,发出了令财迷心仪的声音。

“首先是陪我回趟家,然后如果能顺便把老家夺回来,我以铁砧家族,不!”瓦兰越说越激动,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以世世代代生活在卡拉克-赫恩,也就是号角堡的先祖之名,承诺各位绝对不虚此行!”

“你不是说泰拉要你去的吗?女孩?”矮人透过浓眉盯着精灵,直到克里斯蒂娜点头,“那这就是神眷,天上的神要我们去夺回铁砧一族的故乡!”

瓦兰结束了即兴演说,灌下一口麦酒,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要不是这小丫头的出现,我还不知得给那帮涂脂抹粉的老爷当多久的看门狗呢!”他意有所指的望向奥拉,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眼神。

”所以,这次的钱我付了。“他伸出一根短指头,止住了女佣兵,“哦,闭嘴吧,纳索姆,还是你打算就这么跟着赖利回帝国,祈祷他有朝一日会娶你进门?“

印地女人再一次向大家证明了,深色皮肤的人也会脸红。

矮人举起酒杯:“为了号角堡,为了秘银坑!“

所有人的表情都为之一振。

秘银,比黄金都贵重的宝物!

第三章:一环扣一环

矮人一说起家乡来就收不住嘴,大谈秘银坑里闪瞎眼睛的财富,对小声说话的建议嗤之以鼻,女矮人也跳出来鄙视这“娘娘腔的举止”,弄得一贯谨慎小心的汤姆很是狼狈。旅馆里生意不错,五六个女侍忙的头不点地,最后还得老板亲自上阵,才满足了一屋子佩剑粗汉的需求。

法兰克邦国是个由贵族领主结成的松散联盟,老爷们彼此龌龊不断,小规模的冲突年年都有,导致这个国家充斥了雇佣兵,连带着为其提供服务的行业也生意火爆。

吐沫星子飞溅的矮人滔滔不绝,吸引了不止一桌披盔戴甲的顾客竖起耳朵旁听。

“再不小声点,等你回到老家没准会有惊喜。”汤姆好心提醒,示意矮人嘘声。

“哈!就凭这帮人?”瓦兰难得一次睁大了眼睛,他轻蔑的来回扫视,好让别人看清他藏在浓眉后的真面目。“一群乌合之众?!”

矮人嗓门可不小,大堂里的人都听见了。佣兵长年刀口舔血,绝非良善之辈,当场就有人霍地起身,手按着剑柄。瓦兰仰头喝酒,看都懒得看一眼。受到如此明显的侮辱,最先起来的人怒不可遏,他大步走到矮人身边,撇着拳头,关节“喀嚓”作响。

“你说谁呢,小矮子?”他可真高,遮蔽了窗口透进来的光线。

瓦兰跳到长登上,以此弥补身高差距,即便如此,他也只到对方的下巴。大汉弯腰瞪着矮人,矮人回瞪,近到了鼻尖对鼻尖的地步。

周围安静下来,不少人期待着一场单挑。

矮人猛地后仰,狠命撞上人类的额头,发出的响声像是被打碎的酒桶。大个子轰然倒地,只及他一半身高的瓦兰晃了晃脑袋,胜负已分。矮人跳到大汉肚子上,疼得他弓起了腰,差点吐出刚才喝下饮料。

“你说谁小矮子?”瓦兰双手捧住对手的脑袋,换来了几声口齿不清的咒骂。矮人再次头碰头补了一记,让他彻底闭嘴。与他一桌的佣兵都坐下了,矮人的同伴看起来也不好惹,包括那位长相甜美的精灵小姐。

“给你添麻烦了。”矮人丢给老板一枚银币,朝地上昏迷不醒的大个子努努嘴。用了三个人才把他拖出去,走的是倒垃圾的后门。

“怎么?头一回见酒馆打架吗,小丫头?”矮人满不在乎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顺便呛了对着他发呆的克里斯蒂娜一句。

这位壮汉当然不是瓦兰第一个惹到的人,矮人在圣艾迪安城里打过的架可多了,在他身上下注的酒客鲜有亏本。

岩石之子无论身在何处都以足不出户著称,哪怕是到了人类的城市,只要住习惯了,他可以五十年不离家,把踏出城门买菜的日常活动,叫做远足。瓦兰似乎不清楚他矮人步兵队队长的名声,出了圣艾迪安就不太响亮了,他也有所不知,在城里被他打歪的每一个鼻子,都有大贵族为之买单。

法兰克的老爷虽不讨部下喜欢,但从不赖账,有债必还。

有人说矮种马之所以没有绝种,全是为了照顾贵族家的小孩。这些人忽略了一点,在山地行走时,平时无力驮人冲锋的小马可是重要的伙伴。靠着特制马鞍,也给矮人提供了方便。

矮人加入将使得旅行变得非常漫长,这已是社会常识。伙伴们一路走走停停,到号角堡的路程本就遥远,瓦兰干脆更进一步,将它发展成了对当地风土人情的考察主要针对酒馆。

只要看见有挂着酒瓶招牌的屋子,矮人就借口他腿疼腰酸,忙不迭的滑下马(很多时候直接摔下去),扶正了他的牛角盔,在女招待来得及欢迎之前便一头扎进去。男佣兵们都到了不老不小的年纪,有的是耐心陪着他耗。奥拉只是他的部下,没有质疑上级的立场。

克里斯蒂娜又全靠矮人来支付沿途的花费,加上精灵的寿命比矮人还长,导致她的时间观念很诡异,让人摸不着头脑。

唯一感到不耐烦的,只有印地人纳索姆了。

当路过了第五十八间酒馆(印地人放弃了计算天数),矮人的屁股又开始蠢蠢欲动,同伴们也想跟着下马。纳索姆受不了了,她使出战场上的马术,把瓦兰强行顶回马鞍。

“你干吗?”矮人莫名其妙。

“阻止你们这帮混蛋把自己淹死在酒精里!”女佣兵大吼。

她说的没错,矮人的鼻子透着病态的红晕,赖利喘气都有白兰地的味道,即便是汤姆看起来也是懒洋洋的,队伍里保持清醒的人只剩下一半,还都是女人。

纳索姆不傻,她知道男人能干的事,女人真干不了,所以她需要这些死男人精神一点。

“傻女孩,我只是口渴,口渴知道吗?”矮人从另一边溜下马,因为分心的缘故,摔了个脸朝下。

旅馆的主人已在门外等候,瓦兰豪爽大方的名声早传了一路,大把的店主盼着他大驾光临呢。

“不!”印地女人挡在矮人与店主之间,“你今天喝的够多了。”

经过了剑拔弩张的短暂对视,矮人垂下肩膀认输:“至少让我灌满酒壶。”他可怜巴巴的晃着手里的钢瓶。

见印地女人只靠眼神就逼退了矮人,赖利和汤姆忍不住长吁短叹,两个老佣兵把这场冒险当成了退休前的旅行。精灵哼着歌,愉快的重新启程。纳索姆发现她是个没主见的人,无论是停下来吃喝,还是连续赶路,她都赞成。

倒是奥拉趁队长不注意,冲纳索姆竖起了大拇指,原来讨厌酒鬼的不止她一个。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纳索姆有幸领教了矮人的另一个特点,抱怨,不停的抱怨。直到汤姆出来做了个好人,把私藏的存货分给了瓦兰,这场从矮人曾曾曾祖父说起的品酒故事会才告一段落。

矮人一口气喝下大半,不爽的哼了声:“太少啊。”瓦兰举高了酒囊,张大嘴不想浪费任何一滴。

事情到此为止,还不算太糟,可惜瓦兰是个很传统的矮人,唠叨的特长与生俱来。

“要不是女佣兵拦着我,等休息够了,没准今天能多走几十里。”矮人边说边斜眼瞄着纳索姆。

印地人的耐心终于被耗光了,她抢上去夺过矮人手中的酒囊,丢到地上乱踩。

“嘿,那是我……”被纳索姆暴怒的气势吓到,汤姆把话吞了回去。

“我看你根本不急着回卡拉克……管它什么鬼!”纳索姆记不清矮人语中拗口的名字,“我敢说你只是沿途放话,吹嘘那个破秘银坑,好让某些贪财的蠢货先于你跑去号角堡,免费替你送死!”

“如果占领你老家的敌人太厉害,佣兵打不过,你就有借口回去你的安乐窝,找个酒桶淹死在里面。或者佣兵撞了大运,夺回了要塞,你会感谢他们,从你本来就碰不到的宝库里拿钱付给对方,舒舒服服的当国王,对吧?反正人类也住不惯地底,肯定是要离开的。”

“我说的对吗?国王陛下。”纳索姆说完,充满讽刺意味的行了个屈膝礼。

矮人握紧了拳头,眼睛死盯着纳索姆,脸色变化快到让舞会上的小丑自愧不如。钢头靴重重的踏在地上,矮人一步步朝着女佣兵逼近。纳索姆双腿分开,稳稳的站好,她寸步不让。

大家全跳下了马,奥拉和汤姆去拉矮人,克里斯蒂娜劝着纳索姆,赖利则插进两人中间。

“你知道她不是有意的。”赖利试着跟矮人讲道理,但矮人那密布血丝的眼白恰恰证明了,他的确喝了太多的酒。

一群人吵吵嚷嚷,闹出的动静不亚于小型集会。坐骑四散在主人身边,低头吃着草,无意中成了绝佳的掩体。

女矮人奥拉甚至早于精灵发现了不对劲,致命的弩箭无声的射出,总共五枚弩箭,射翻了她的小马。每个人都是老练的战士,伙伴们迅速散开,死马或者一块岩石,便是临时掩体。

奥拉扯下腰上那把厚实的手弩,朝着弓箭射来的方向还击。矮人工匠不仅精于刀剑铠甲,在远程武器上也是花了心思的。

弩机下方长条形的机匣成了供弹仓,每射出一箭,下方的弹簧便送上一枚。在赖利的长弓射出第一箭前,奥拉已换下了射空的弹仓。

“这好东西你得给我做一个!”敌人全躲在树林里,他只能朝着不是绿色和棕色的可疑目标拉弓放箭。

“你买不起。”奥拉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

她躲在马肚子后面维持着半跪姿势,以扇面朝着树林扣扳机,射空了一个弹匣,换来三声惨叫,和一次疑似击中的闷响。

“我没箭了!你掩护!”女矮人丢下手弩,顶着个小圆盾发起了冲锋,她的队长已先行一步。放声怒吼的矮人战士们很快就被汤姆和克里斯蒂娜超过了,长腿的优势展现了出来。

敌人偷袭都不能得手,近身战也是一塌糊涂,花了比对射更少的时间,幸存的人便跪地投降。

“让我看看是哪个强盗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劫矮人。”瓦兰挨个扯掉了强盗遮脸的黑布。

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只有个被打歪的鹰钩鼻,还算有点印象。

“是你!”矮人二话不说,一拳砸到大汉脸上。

挨打的人吐了口血痰,里面混合着一颗牙齿,他挑衅的看着矮人,即使跪下了,他看起来仍然比矮人要高。瓦兰举手又要打,克里斯蒂娜抓住他的胳膊,摇摇头。

“听那小美人的劝吧。”大汉冷笑,“你有时间在这里打我,不如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脑袋,有人可是放出了赏格要你的……”

瓦兰用拳头打昏了他。其余的人则被五花大绑,等他们挣脱,这边早就走远了。

圣艾迪安有着引以为傲的铜墙铁壁和她的骑士团,经由无数次大小战役和吟游诗人的嘴,全邦国都知道了。这里的“铜墙铁壁”并非指代砖石,而是矮人步兵队。

卡拉克-赫恩陷落,瓦兰的母亲领着活下来的族人逃进法拉克邦国寻求庇护。当时的雷诺男爵敞开大门,慷慨收容了颠沛流离的矮人难民。

之后的两百年里,雷诺家族赢了多少次,铁砧家族就得罪了多少人。赏格满天飞,价格越来越诱人,打死不离家的习惯,无意中保全了矮人难民的性命。

法拉克邦国有个名义上的国王,也有着基本的规则,比如,刺客不会跑进贵族家里去杀人。

自打踏出圣艾迪安的大门,瓦兰便脱离了雷诺男爵的保护圈。这钱比深入被怪物盘踞的号角堡容易挣得多,人类并非弱智,瓦兰不小心忽略了这一点。

或者说,他是有意而为?

纳索姆看着矮人的背影,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

第四章:国王与贵族

“你仇人也太多了吧?”虽说是趴在草丛里,赖利还是忍不住发问。

“不少。”矮人露出八颗白净的牙齿,做了个很标准的微笑。

克里斯蒂娜和奥拉同时回头瞪着他们,多嘴的男人立刻嘘声。这波追兵已是第三批了,人多势众到了能遮蔽整条道路。不同于佣兵五花八门的盔甲,这些人服色整齐,黄色罩袍下是密不透风的全身甲。

闪耀的钢甲丛林里,混着一个戴兜帽的身影。高举的丝质旗子上绣有一头站立的熊,是雷诺男爵的老对手,德伯纳德家族。

汤姆认出了对手,佣兵队长脸色都变了,他用完好的一只眼瞪着矮人,要不是敌人近在咫尺,他会把矮人骂个狗血淋头。经过了徒劳无功的搜索,伯纳德家族的人回到马背上。法师似乎担任了指挥的角色,这些士兵都在向他报告。

炎热的天气给维持神秘感增加了难度,法师拉下兜帽,是个有着火红色披肩发的年轻女人。克里斯蒂娜听到士兵称呼她为“麦登米塞尔……”精灵略通法兰克语,应该是位贵族小姐没错。

法师随意的挥了挥手,骑兵队出发了。不像上两批急于领赏的佣兵,他们并没走来时的方向。而这条路朝前只通往一个地方。

卡拉克-赫恩,也就是帝国语中号角堡。

雇主既然亲自出马,便意味着不会再有后续追兵,克里斯蒂娜一行索性走上了帝国大道。

历史上的旧帝国疆域广阔,四通八达的大道将各个行省联系起来。如今,人类诸国都分得了旧帝国的遗产,昔日修筑的道路更是人人有份。可惜法兰克邦国饱受分裂之苦,帝国大道根据属地贵族领主的富裕程度,路况不尽相同。

“你得罪了伯纳德公爵!”汤姆抓着头发,激动的来回踱步,等他终于停下来,独眼佣兵队长刻意弯下腰与矮人对视,“这个国家六分之一的领土受他管辖,连国王都让他三分!”

“我没惹过他。”矮人耸耸肩,显得很委屈。

“那他疯了来抓一个酒鬼。我相信公爵阁下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大概是我砍断了他曾祖父的腿吧。那是一百年前,我还年轻,不知道要对人类的贵族另眼相看。”瓦兰摊开手,一脸无辜。

这话说的三位佣兵都很不爽,受短暂的寿命限制,人类很难去想象一百年前的事。也没人喜欢被一再提醒,自己是个短命鬼。

“现在怎么办?就地解散吗?”纳索姆边说边往赖利的方向靠,她打定主意跟着中年佣兵回帝国。

即便是半路杀出个精灵,也影响不了她。几天下来,她早摸透了两人的关系。赖利在克里斯蒂娜心目中的形象,类似于看家忠犬与邻家大哥的结合体。

两人说破天,也就是个老相识。女佣兵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拿了老子的钱还想跑,嘿嘿嘿。”瓦兰笑出了声,“违反合同的失信者,以后可没雇主愿意要啊。”

“我跟你走。”克里斯蒂娜插了一句。

“我说的不是你,尖耳朵小姐。”矮人看着佣兵们。

精灵和两个矮人靠在一起,汤姆与纳索姆站的很近,留下赖利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生死相依的战场伙伴,一边是有着多年交情的克里斯蒂娜。

“都冷静点。”卫队长憋了半天,觉得还是先开口为妙。

“呃,前面……”他突然来了灵感,“瓦兰,你不可能觉得我们打得过上百人的骑兵队吧,况且那边还有个法师。”

“干吗不先回去想想,从长计议呢?”赖利自以为说中了矮人和精灵的痒处。长寿种族嘛,慢性子才是正常。

别说矮人,克里斯蒂娜他都没能哄住,精灵坚决的摇摇头。

“泰拉昨晚出现在我的梦里,不能再等了。”

此时此刻,刚巧有束光透过交错的树枝,照到了路中间的精灵。她白金色的长发冉冉生辉,碧绿的大眼睛像一池流动的湖水。

“天呐……”他听见汤姆不由自主的感叹,以及纳索姆吸气的声音。

至于他本人,赖利连续快速的眨着眼睛,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从神域而来的天使。

瓦兰和他的手下没受到一点影响,矮人体贴的放任长腿同伴发了会呆。

“知道我们铁砧一族为何这么久都不回去吗?”瓦兰又习惯性的卖了个关子,这次除了奥拉身为部下必须听他说之外。长腿的没一个理他,都在专心聆听克里斯蒂娜诉说泰拉给她的启示,看样子独眼龙汤姆马上就要下跪了。

“嘿!听我说!你们的妈妈没教过要尊重长辈吗?!”瓦兰在族人里说一不二,痛恨被人无视。

汤姆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纳索姆擦着眼角的泪水,赖利大声咳嗽,以此掩饰刚才的失态,被打断的精灵很不高兴,但矮人承担了沿途的费用,克里斯蒂娜也只能忍了。

等到大家都看着他,瓦兰才满意的继续。

“有些东西,单靠矮人对付不了。”

苏菲德伯纳德大小姐之所以不辞辛苦来追杀雷诺男爵手下的矮人,全是因为在国王的沙龙里受了奚落。新近继位的国王路易英明神武,野心勃勃,据说他每天都对着邦国的地图唉声叹气,问为什么法兰克不像帝国是个统一的国家。

一旦国王陛下立志整合全法兰克,最大的领主伯纳德公爵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陛下嘴里不说,厌恶公爵的态度可是举国皆知,也就免不了一帮溜须拍马的小贵族替他出头了。

这帮人强行将夏宫午茶会的话题扯到了苏菲的曾祖父身上,玩笑越开越过火,有人居心不良的编造出“碎膝者铁砧”的外号。雷诺男爵也在场,不仅不劝,还添油加醋的补充了苏菲祖先在矮人斧下跪地求饶的片段。

男爵大人很会讲故事,逗得国王和皇后都笑出了眼泪。

父亲从不轻易去首都,儿子作为继承人也太重要,不能冒险。所以苏菲便成了夏宫中家族的代表。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侮辱,脸都气白了。

镇定,保持镇定,这帮庸俗的人是故意激怒你,想看你出丑。心里想是一回事,要做到却很难,大小姐颤抖的手几乎端不住茶杯。

“你没事吧?亲爱的。”皇后喜欢捏着嗓子说话,加上脸上涂了太多的粉,很难分辨她真实的心情。

“我很好,陛下,可能是着凉了。”苏菲赶快站起来,父亲交待过她,不能对王室成员无礼。

“哦,你知道的,那个碎膝者的称号真太不合适了。”皇后握住她的手,凑近了些“能满足我一个好奇心吗?”

“陛下请说。”皇后的眼神里已尽是捉狭,可苏菲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你曾祖父,真的对一个矮人下跪了吗?”

血涌上了头,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再也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大小姐眼睛一黑,被气昏过去,她是在自家马车上醒来的。

“我……我要铁砧的脑袋。”这是苏菲的第一句话。

仆人殷勤的给大小姐找来了一块合适的石头,在上面铺好了垫子,遮阳棚很快搭好,茶具点心一样不缺。

苏菲挑剔的看了会,点点头表示满意。毕竟是出征在外,就简朴些吧。她优雅的坐到羽毛垫上,端起嵌金的茶杯,抿了一口。

让詹姆斯骑士安排士兵们控制了附近的道路,猎人小径也没放过。大小姐坐在号角堡废弃的大门前,以逸待劳,等着那该死的铁砧自投罗网。

我会砍下他多毛的丑脑袋,给在夏宫的路易国王送去,告诉他伯纳德家族不是好惹的,哼!

大小姐朝着奶油酥心糖伸出手,家里雇来了南方王国的点心师,手艺可好呢。妈妈也不在身边,没人会唠叨她变胖了,女孩可以放心大胆的吃个痛快。

“嘣!”充作餐桌的岩石晃了一下,茶具溜下桌布,点心全洒了。

“谁这么大胆!”苏菲气急败坏,糖全沾上了泥,没法吃了!大小姐抓起法杖,准备亲自给这些无礼的农夫上一课。

“嘣!”遮阳棚也倒了,差点砸到她。

声音是从身后的要塞里传出来的,让带着士兵档在苏菲身前。

要塞的铁门处于关闭状态,上面刻着一个矮人的脸,有具白骨躺在门外,传说那是号角堡国王铁砧的遗体。

家园沦陷,国王留下断后,卫士全部战死,只剩了下他本人。无穷无尽的怪物从要塞里往外涌,铁砧向莫德尔祈祷,说他愿意献上生命,只求这些妖魔鬼怪不再为祸凡间。莫德尔从锻炉中扔下了一粒火星,焊死了要塞的门,冲出来的怪物全被烧死。国王也受到波及,失去了血肉,化为枯骨。

因为现场没留下目击者,以上这些话都是前去凭吊的矮人牧师宣扬的。人类对此嗤之以鼻,连铁砧一族的矮人同胞都半信半疑。

但那道门确实打不开了,号角堡的矮人难民认为那莫德尔的神谕,便安心在圣艾迪安定居。

可这不代表所有人。

瓦兰铁砧和奥拉铁锤就是回归家园派的代表。

“嘣!”“嘣!”“嘣!”苏菲见过印地人的大象,这垛地的震动像极了长鼻子巨兽。

“咚!”一声巨响,焊死的门上现出了一个凸起!

这绝不是大象……苏菲把咒文想了个遍,也找到哪一条能对付撞烂铁门的生物。

“咚!”又一次撞击,国王的遗骨被震了个粉碎,大门即将倒下。

士兵们喧哗起来,不少人在往身后看。

“准备!”詹姆斯骑士真是勇敢呐,恐怖如斯,他也能镇定自若。苏菲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两分。

女法师端平法杖,欲助家族的将士一臂之力,让转头看看她,悄声说道。

“快跑吧,小姐,我们为你争取时间。”

第五章:怜悯你的敌人

矮人难民中的“回归派”处境尴尬,牧师宣称正是莫德尔将号角堡的大门封死,那么如果再回号角堡,不就成了否定神的意志?

而且矮人生育能力太差,两百年前被圣艾迪安收容的难民共计九百五十六人。面对这些宝贝似的异种族能工巧匠,雷诺爵士恨不得通通请进自家的官邸,怎么会放任他们流落街头,衣食无着。两百年过去了,圣艾迪安多了矮人铁匠,矮人步兵队,矮人建筑师,乃至矮人歌手。就是没多几个矮人出来。

瓦兰算得上在人类社会中长大,无形中也受了人类观念的影响,自觉不自觉的认为都过了两百年,他怎么也能带着一支矮人大军杀回去光复家园。

可上个月才统计过的人口数据,浇熄了他的复国梦。九百五十六的总数不仅没多,还因为生老病死又减去了几十个。

瓦兰想破了头,即使把像奥拉这样的年轻女人也动员了,能战的矮人才勉强凑足四百。所谓四百矮人步兵队,那都是宣传口号。何况这些人走了,圣艾迪安怎么办?

雷诺男爵领不过是一个大城市附带些了农庄,境内无险可守。只是因为地处交通要道,靠着给来往行商提供服务,贸易繁荣,商业发达,几百年下来,成了远近闻名的法兰克之星。觊觎男爵领的邦国贵族数不胜数,势力最强的便是伯纳德公爵阁下。

少了矮人这座“铜墙铁壁”,单靠一个不足千人的骑士团。伯纳德公爵随便发起一次大规模进攻,就能让雷诺家族人间蒸发。

何况家族内部也不支持他的冒险计划,就因为借走奥拉,瓦兰便被母亲好一顿数落。女族长告诉儿子,假如他敢强行破开卡拉克-赫恩大门,就是渎神!

这般曲折的经历在见到高耸入云的黑山,靠近号角堡时,瓦兰才对伙伴们和盘托出。矮人几年间不止一次在酒桌上大谈秘银坑里闪闪发光的贵金属,可惜关于号角堡的传说太过恐怖。没人起歹念。直到某个傻乎乎的精灵女孩出现,声称去号角堡是泰拉的神谕,这才让瓦兰的复国计划死灰复燃。

既然都是神,那莫德尔肯定会原谅我吧。矮人步兵队队长如此自我欺骗。可临走时母亲认真的神情还是吓到了他,于是瓦兰又想到了一个鬼主意。

利用仇家帮他敲开大门,一石二鸟。

伙伴们听得目瞪口呆,矮人瓦兰表面上豪爽无比,内心却这么多鬼点子,简直称得上阴险。但现在已是想走走不了,一路上矮人逢酒馆必进,故意泄露行踪。这会半个法兰克都知道了他们姓谁名谁,没准自己头上也有了赏格。

只能跟着瓦兰一条路走到黑了,希望他口中的秘银坑确实存在。独眼汤姆仰天长叹,算是认命。纳索姆放弃了溜走的打算,赖利不走,她也不会走。

越接近号角堡,那种荒废的感觉就越强,路况已糟糕到需要下马步行。矮人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既然跟人类处于联盟状态,武装士兵巡逻就得相应减少。矮人便通过沿途竖起石像的办法,来提醒旅人到了谁的地盘。

两百年的岁月压不弯一个矮人的脊梁,可足够毁了无人照料的石像。一开始,瓦兰还兴致勃勃的介绍着石雕分别代表了他的哪一位祖先。到了后面,眼看着青藤爬满了先辈全身,鸟儿在祖宗头上筑巢,瓦兰心灰意懒,不再言语。

这六个人的野外生存经验都很丰富,不会犯下诸如在凹凸不平的路面驰马狂奔,进而栽进泥坑摔断马腿的错误。

自己人不犯,不代表别人不会犯。

尖耳朵突然竖起,克里斯蒂娜听到了异响,是断断续续的哭声。再仔细听,还带着女人特有的细长音。精灵举起手,伙伴们停止了闲聊,女矮人奥拉靠过来。

“有情况?”奥拉虽然在矮人步兵队里充当斥候的角色,但终究不敌精灵天生敏锐的感官。

她刚要回答,又想起了游侠艾琳以前跟她做过的那些手势。克里斯蒂娜现学现卖,她抹了抹眼角,双手虚托了下胸部,最后伸出一个指头。

精灵期待的看着矮人,绿眼睛对绿眼睛。

奥拉点点头,回以一整套复杂的手语,把克里斯蒂娜弄得晕头转向。后面的人立刻行动,似乎除了她,别人都懂。

一匹马倒在路边,马并没死,也许是因为挣扎耗尽了力气,只好放弃了。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马儿试着起身逃跑,把头抬离了地面几寸,这便是一匹马为自己的生命所做的最大努力了。

“嘘,嘘,别害怕。”纳索姆跪下去抱住马儿的头,柔声安抚它。

精灵知道女佣兵接下来会干吗,她不想看。草丛里有压抑的喘息声,在她听来,与大喊大叫无异。克里斯蒂娜甚至察觉到了剧烈的心跳,无论是谁藏在那里,都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没办法走只能用爬的,在草地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拖痕。

她刚想扭头跟赖利说,霎那间,眼角捕捉到一抹忽然闪起的强光。即使她比人类反应快,也只来得及朝前趴下。几枚魔法飞弹贴着她后背窜出去,扯下了一撮头发,在空气中留下一连串色彩斑剥的痕迹。

没等精灵从地上爬起来,奥拉早已拿出了手弩,其余人则四散开,从不同方向接近魔法能量发出的位置。

“别射箭,我……投降。”半人高的灌木丛晃了几下,伸出了两只纤细白嫩的手,却看不见主人。

“有你这么投降的吗?快出来!别耍花招!”为了强调自己的话,奥拉威吓性的朝那双手的上方射了一箭。

“我,我起不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确实别扭。

克里斯蒂娜从地上爬起来,拉住头发,懊恼的看着上面被切断的部分。

趁着奥拉和女人对峙的时机,赖利和纳索姆一左一右吉悄悄接近了目标。两人差不多同时行动,从草丛里拖起那位神秘人。

她有着红色的长发,和脏兮兮但也看得出用料考究的白袍。精灵认出来了,她就是带领骑兵追击矮人的法师。

有伤在身的法师大声惨叫,但因为她施法者的身份,没人敢掉以轻心。纳索姆不知从哪里找了团破布塞进她嘴里。两人一路拖着法师,丢到精灵面前。

被塞住嘴,对法师显然是种侮辱,她气得掉了眼泪,腿上不停的乱踢,但只有一边能动。见她的右腿有伤,克里斯蒂娜条件反射的蹲下去,伸手按住法师的腿,在来得及考虑清楚之前,精灵就向泰拉送上了祈祷。

大家一脸期待,女法师也不挣扎了。

没有蓝光,也没有奇迹。红晕一直爬到了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她退到一边,拒绝跟任何人有眼神接触。

在后面冷眼旁观的瓦兰狡黠的一笑,关于精灵的几个问题都有了答案,他很满意。看到抓住了德伯纳德公爵的千金,他更是差点没把牙笑掉。

今天又不是他的生日,为何如此幸运。

矮人挤过了长腿同伴,走到跟法师脸对脸的距离。女孩半躺在地上,嘴里塞着布,看到矮人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手往前乱比划,想阻止那该死的大胡子靠近。

“我记得你叫苏菲?”瓦兰两百多岁,相当于人类中年男人,记性好着呢。

法师没法说话,只能怒视他。

“腿断了?很疼吧?”矮人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微微散发着红色的荧光。

“想要吗?”瓦兰对法师摇晃着瓶子。

两行眼泪滑下了苏菲的脸,她又疼又害怕又愤怒。

“看着大地之母的份上,给她吧!”赖利叫了一声,老好人本色尽显。

瓦兰无趣的耸耸肩,明明药水是他出的,这下好像他反到成了坏人。这帮人忘记刚才法师差点把精灵脑袋轰掉了吗?

人类啊,总是对女人心软!瓦兰审视着苏菲,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小姐,以前只是听说过,知道公爵的女儿是个红头发的法师。女孩有着心型脸蛋,大而细长的蓝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矮人咂咂嘴,他知道这就是人类眼中的“美女”。

“我取下布,你可别乱来。”矮人刻意扭过腰,让法师看清楚腰上的小斧头。

公爵的女儿活着比死了值钱,但凡事小心为妙。苏菲被六个人围在中间,断了一条腿,又用掉了法杖上附着的应急魔法,她早没了反抗的资本。

嘴里的破布被拿掉了,她也乖乖的没说话,即便是矮人把手放到她大腿上,精疲力竭的女孩也忍受了这份屈辱。

她想的太歪了,矮人对人类女性是不会有那方面的兴趣的。以莫德尔的熔炉起誓,瓦兰眼里的苏菲跟克里斯蒂娜一样丑。

“我扳住这位小姐的腿,你给她喂药。”矮人把瓶子递给奥拉,腾出了一只手。短粗的手指摸到骨折的地方,他像个老练的药剂师,做了评判。

“嗯,这里断开了,扳回去就行。”矮人怜悯的看着她,大小姐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要干吗……”她真想爬回草丛。

矮人猛力往下一撇,骨头断裂的脆响令两个大男人皱起了眉头,大小姐的痛呼都破了音。奥拉可没男人那么多犹豫,女矮人强行将瓶子塞进苏菲的嘴里,强迫她全部喝下。

随着最后一滴药水消失在瓶口,大小姐眼睛向上一翻,昏倒了。

“现在,哪位好心的绅士来背她?”奥拉叉着腰,眼睛看着赖利和汤姆。

第六章:黑暗是活生生的

离号角堡还有一里多路时,瓦兰便摘下了头盔,这很罕见,男性矮人要是不顶着铁盔,就会戴帽子,极少把头发裸露在外。等看到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大家明白了。矮人大部分都是秃头。

看起来他想要维持一种肃穆的气氛,如果传说是真的,他父亲的遗骨还躺在大门口呢,姿态恭敬些也没错。大家纷纷效仿他,脱帽致意。

幸亏奥拉有一头亮眼的红发,她将两根辫子盘在脑后挽成了发髻。女矮人四肢短粗,像个强壮的妇人,只是矮了很多,刚到克里斯蒂娜的腰。

“看什么看!没见过光头吗?”

大家被瓦兰逗笑了,没人想到这粗汉会在意头发。他棕色的胡须保养良好,末端坠着五个金环,走起路来不时发出几声悦耳的脆响。克里斯蒂娜不记得弗林特曾挂过这碍事的玩意,看来是与矮人的地位有关,精灵推测。

大嗓门的瓦兰吵醒了苏菲,大小姐被丢在马背上,那里本就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嗯,嗯,嗯!!”她使劲摆头,嘴上绑着布条可没法说话。

“睡美人醒了?”矮人回头给苏菲一个笑脸。

大小姐并不领情,被捆得像个面粉袋子,心情糟糕也可以理解。这会她已经摆脱了治疗药剂的影响,一旦看清了前进的方向,苏菲立刻瞪大眼睛,表情惊恐。

“唔,唔!”她用尽可能激烈挣扎的表达了不想继续前进的意愿。

女法师跌下马鞍,她不靠人扶,原地打着滚想要爬起来逃走。可惜双手都被绑住,又穿了拖地长袍,自力更生实在有点困难。

赖利扶起大小姐,顺手拉掉了封嘴的布条,老好人就是没办法看女人受苦。

“你!”纳索姆攥紧匕首,只要她有一点想要施法的迹象……

奥拉亮出手弩,正对法师的心脏,独眼龙汤姆的剑已经抽出了一半,只有瓦兰似乎很镇定,但他总有意无意的利用长腿同伴遮住自己。

真正不紧张的只有克里斯蒂娜,精灵很清楚,假如眼前的贵族小姐有艾米莉一半的本事,封住嘴也阻止不了她。这位小姐更符合她对传统贵族的印象,骄横自傲,难以相处,多半是师傅最讨厌的徒弟,所以能学到的东西也就很少。

比如法术默发。

大小姐嘴唇动了动,纳索姆差点一刀捅上去,赖利及时按住了她。

“你们还想去号角堡?尼古登!我是不会再回那里的。”法兰克贵族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帝国语跟母语混用依然说得流利。

苏菲很有教养,用帝国语沟通,用法兰克语骂人。

“嘿嘿,小姐,你不给自己的部下收尸吗?”矮人冷笑,“让人暴尸荒野,在你们的信仰里,那会上不了天堂的。”

瓦兰话中的寒意冻住了苏菲,由此产生的不快联想让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队伍闷闷不乐的向着已近在咫尺的黑山前进,矮人的指控太过尖锐,只要大小姐对泰拉还有一丁点信仰,她都不可能再离开了。

惊慌失措中丢下忠勇的士兵是一回事,等清醒过来竟然不去收敛烈士的遗骨,这绝非法兰克贵族的作风。

哪怕她是女人,也不会被原谅的。

矮人天性中的谨慎小心体现在了道路的修筑上,前方的道越变越窄,有那么几段还绕来绕去。等到了接近堡垒的地方,只剩下一条在岩壁中凿出的通道。

两尊石像充作这条羊肠小道的大门。

一到这里,法师又不老实了,她从马背上滑下来,摔到在地,疼的直哼哼。瓦兰叹口气,割开了她手上的绳子。

“你可别让我会后悔。”矮人多此一举的晃晃小斧头。

苏菲跑到石像前,指着一大片被踩倒的灌木丛:“我们明明把马都留在这儿,而我只骑走了其中一匹……”她抓着头发,说了一连串的法兰克语,语速太快,只有两位矮人战士听懂了。

瓦兰逐一取下胡须上的金环,等他重新往前走,动静比平时小了很多。奥拉紧跟着她的队长第二个钻进通道,一个接一个的,伙伴们消失在石壁中。苏菲她犹豫了半天,最终一咬牙进去了。

法兰克邦国治安不太好,一个漂亮的贵族女孩孤身在野外晃荡,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里与其说是路,不如称为缝,勉强能容一人通行。克里斯蒂娜被挤得难受,她抬起头想要吸进更多的氧气,无意中发现上方宽敞的多。狭窄的部分似乎只集中在下面,像个漏斗,她停住了脚步胡思乱想。

“一种防御手段,别大惊小怪,尖耳朵。”矮人不用看也知道到精灵没跟上来。

“我以为你们跟人类是盟友。”克里斯蒂娜回了一句。

“这不是针对人类的。”奥拉解释。

恶龙军团,她明白了。

狭小的通道会困住蜥蜴人步兵,给矮人争取宝贵的时间,对付从天而降的巨龙。

“战争也打到了这里?”克里斯蒂娜侧身让过一处凸起,上面几道抓痕至今可见,已经替矮人回答了她。

仔细一看,两边的岩壁上尽是刀砍斧凿,与爪子的刮痕。

恶龙军团的步卒冲进这条隧道,却进退不得,矮人守军在岩壁上方投下箭矢,轻松收拾了它们。垂死的抵抗相当激烈,最深的一道痕迹,精灵能把拳头伸进去。

这条过道真长,走得克里斯蒂娜差点晕倒。五百步之后,矮人的防御措施嘎然而止,微风和空气同时涌向她,以及那座要塞,卡拉克-赫恩。

苏菲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因为落荒而逃的狼狈,她甚至没能记住要赛前大广场的模样,尽管她几个小时前,才悠闲的坐在这儿喝着茶。

重回故地,破碎成片的记忆也逐渐串成了一条线,

“不!伯纳德家族没有胆小鬼!”慷慨激昂的话语中竟然有明显的颤音,让苏菲大丢面子,她死死抓住法杖以控制发抖的身体。

无论什么东西冲过来,我都会将之化为灰烬。大小姐自我催眠,逼着大脑进入施放需要的专注状态。

可惜法师苏菲先天不足,一个分裂的国家怎么可能为法师提供良好的教育环境。何况跟帝国比起宗教狂热来,法兰克有过之而无不及。

圣座派出了几十位白衣主教,深入全法兰克传播谕令,才勉强止住了猎巫狂潮。为了保全性命,法兰克有头有脸的法师都逃进了帝国寻求庇护。一报还一报,尊贵如伯纳德公爵,也没办法给他女儿找到顶尖的魔法教师。

让去过邻国,有幸参观了法师塔,见识过那里法师的水平。相比之下,他誓死保护的大小姐,也就比帝国的学徒强一点。危急关头,无需多言,骑士向苏菲的贴身佣人使了个眼色。

男佣会意,他对骑士深鞠一躬,既是听令,亦是告别。

仆人架住大小姐就往后跑,苏菲其实能挣脱的,可她看到了门里走出来的东西。火球术的咒文从脑中消失了,被士兵们恐惧的叫声所取代。她一惊之下丢掉了法杖,还得靠仆人替她捡起来。

多毛的巨怪冲进了人群,它长什么样?苏菲拍着头,怎么也想不起了,当时的记忆已成空白。

她只记得自己吓得不能动弹,全靠佣人拖着一路往通道跑。

巨怪身后,有更可怕的存在。让不见了,士兵们都不见了,被那股活生生的黑暗吞没嚼碎。她听到了惨叫,看到了破碎的肢体

黑潮很快盯上了逃跑的主仆二人,记忆的最后片段,是佣人把她推进通道,自己却落在了后面。大小姐被吓到灵魂出窍,她的腿比最软的奶酪还软,全靠着双手往外爬,直到再也听不到那啃噬骨肉的声音为止。

苏菲死盯着通道出口,看得眼睛疼到流泪,也只找到了一摊血。别说人了,衣服的碎片都没剩下一点。至于士兵们站立过的地方,空空如也,如同被税官突袭过的菜市场。

人呢?苏菲疯了一样到处乱跑,在每个她能想起的位置驻足。到了最后,大小姐哭得稀里哗啦,用法杖戳着泥土,看样子准备挖地三尺去找她的家兵。

“你闻得到,对吧?尖耳朵丫头。”若不是铁门大开着,又少了父亲的遗骨,除去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瓦兰不觉得周围环境有多少变化。

母亲带他来凭吊过,因为牧师的警告,没人敢走近。母子俩远远的看着号角堡末代国王的遗骸,沉默不语。

矮人从不落泪,包括女性。

父亲的白骨没了,门被撞的歪曲变形,那些跟苏菲同来的骑兵,连影子都没有。要不是随处可见的斑驳血渍,真不知道这里有人呆过。

精灵抬头嗅着空气,尖耳朵撇到脑后,像极了他养过的宠物猫。

“里面。”克里斯蒂娜告诉伙伴们。

地上的血迹都通向一个地方,即便是精灵的视觉,也突破不了门后的黑暗。她抽出了剑,这把利刃由另一位矮人所锻造,剑柄处刻着他的名字,弗林特火炉。

无论拖走这些可怜人的是什么东西,它们很快就会尝到钢铁的味道。

大地之母,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吧。前圣骑士向她的女神祈祷,为了自己,也为了同伴。

第七章:卡拉克-赫恩欢迎你

“嘿,麦登米塞尔,除非你打算站在这里一辈子,否则我们该进去啦。”瓦兰的法兰语其实说得很好,然而他的熟人都是帝国来的佣兵,包括精灵也是操着纯正的都城口音。

苏菲蹲在一个刚刨出的小土坑旁边,因为抹眼泪的缘故,她的脸活像是春耕时的农妇。

“一起走吧,我们可分不出人手护送你回家,实话说我也不放心你自己回去。万一你死在路上,你老爸肯定会算到我头上,所以你必须跟我们走。”矮人强行拽起苏菲,毫无人类男性惯有的怜香惜玉。

“我只是好奇,你家出了多少钱要我的脑袋?”伙伴们立刻停止了交谈,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三千金法郎……”苏菲无依无靠,只能老实回答了。

赖利吹了声口哨,比了个砍头的动作:“这钱够在老家买座城堡了。”

“没准还附送女主人,我听说瑞克领那边留下不少风流俏寡妇呢。”独眼龙汤姆补了一句,全然不管纳索姆拉长的脸。他转向精灵,“是吧?骑士大人。”

汤姆自以为聪明的不提圣骑士的头衔,却忽略了这称呼有多刺耳,也勾起精灵太多不想回忆的过去。

“我怎么会知道。”克里斯蒂娜冷冰冰撂下一句,先行踏上了要塞前的台阶。

砖石地面上的血迹早干了,但留下的印记和难闻的味道仍然折磨着大伙的神经。血迹的拖痕都指向那堵半开着的门,阳光只照亮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更深处则是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想必要塞里也有很大的空间,光看那堵几人高的大门便可一窥全貌,从其中吹出的风“呜呜”作响,诉说着它如今的凄凉。

“让我带头吧,女孩。”瓦兰拉住精灵,“你难道不认识矮人吗?客人先于主人进去可是不吉利的。”

她当然认识了,只是弗林特火炉为了陪她都呆在帝国。克里斯蒂娜把小里昂托付给了矮人,虽然艾薇很有些蛮力,也把家里打整的津津有条,但一个小女孩终究没有老矮人靠谱。

奥拉从广场边的树林里找到了些新鲜树枝,女矮人缠上破布,做成了火把。

“光的作用,可不止是照明。”没等大家细细品味他话里的沉重,瓦兰已经进了门,浓重的黑暗迅速吞没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记的橘黄色火光。

奥拉在铁门边挨个分发火把,连精灵也没落下。克里斯蒂娜怀疑的看着木棍顶端浸满灯油的布条,不知能坚持多久。

矮人在前面带路,他沿着墙摸索,精灵听到他自言自语。“不是”,“不是”,“还不是。”

“啊,有了!”瓦兰按住一块砖头用力朝里推。

无论他发动了什么机关,都很久没人用了,灰尘喷涌而出,呛得克里斯蒂娜捂住口鼻。每个人都在咳嗽,声音在通道内来回传递,经久不息。

要不是地上的鲜血和苏菲害怕的表情,精灵本会觉得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石块摩擦着石块,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噪音,紧接着又传来了液体流动的异响。矮人将火把按到了墙体的某个地方。

“轰”的一声,火光成了条流动的明线,沿着石壁突出的部分快速前进,一直延伸到精灵看不见的远处。奥拉负责另外一边,她似乎很不熟,摸了半天也没找到。

“唉,现在的年轻人。”瓦兰叹口气,迈动小短腿去帮助他的女部下。

两条火龙亮的晃眼,显出了足以容纳几十个人并排行走的宽敞过道。

“哇!”纳索姆长大了嘴,手里的火把掉到脚边都没在意。大家的反应跟她差不多,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贵族小姐也震惊的说不出话。

“欢迎来到卡拉克-赫恩。”矮人的骄傲中混有浓重的悲伤,“我亲爱的家乡。”

火光驱散黑暗,照亮了两边十几米高的墙壁。等看到上面的内容,克里斯蒂娜总算明白了矮人工匠铺张浪费的原因。墙上都是彩绘的浮雕,哪怕过去了两百年,上面的色彩也未全部掉完,还能让人一窥当年的风貌。

“这是……龙?”纳索姆指着一块被漆成红色的雕塑,它身上的彩漆脱落的太厉害,原本雄伟的红龙显得有些滑稽。

“那当然啦,难道它是一只大蜥蜴不成?”矮人正深情的抚摸着墙壁,用指尖去细细品味凹凸不平的雕刻,对被人打扰很是不爽。

“不,我是说,你们不是在两百年前就离开了吗?”纳索姆生怕瓦兰把她当傻瓜,急于自辩。

“唉,人类,总以为世界围着自己转。”这句话与其说是回答,更像自言自语。

“你以为之前那个统治了整块大陆的人类帝国是如何灭亡的?”

“龙!”矮人一掌拍在红龙的爪子上,震掉了许多摇摇欲坠的漆皮。

女人不了解历史可以原谅,两位男性佣兵都是上次巨龙战争的亲历者,这下被挠到痒处,不抓住机会卖弄一番怎么行。男性们凑到一块儿,讨论起这几百年间恶龙军团出现过的地方。

女性对这种话题没多大兴趣,纳索姆用匕首敲着墙,想要找块类似的机关,好挽回丢掉的面子。沉默寡言的奥拉在给手弩上油,细腻的动作暴露了她有多爱这件武器。苏菲立场尴尬,她和这帮人本是敌人,谁都不认识,只好抱着手挨个研究墙上的绘画。

“那些敌人呢?”克里斯蒂娜发现自己成了唯一还拿着武器的人,她得赶快增加点合理性,才不至于被人笑话。

“每次进餐后,它们会休息一段时间才活动。”矮人阴恻恻的语调是这般冰冷,即便有着两条熊熊燃烧的照明带也无法驱散。

“进餐!”苏菲叫了一声,她来到矮人面前低头瞪着他。

“谁在进餐?谁又是食物?快说!维格!”大小姐牙齿打颤,加上法拉克人的口音,很难听清她在讲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矮人的神情跟墙上的壁画愈发接近。

眼看着苏菲又要哭了,赖利把她从矮人面前拉走,扯下自己的斗篷披到法师身上,她看起来比平时需要更多的温暖。

“你见过那些……”精灵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食人者?克里斯蒂娜绞尽脑汁的回忆她见过的非人生物。

绿皮部落野蛮成性,但兽人和地精不会以人类为食,和平时期它们也能融入人类社会,比如地精管家老乔治。

不知道它过得怎么样了?精灵对这位善良的地精很有印象。

蜥蜴人?克里斯蒂娜见得不多,巨龙战争从开始到结束,教会骑士团都没赶上什么大的战役。这些有鳞片的家伙与其说是生物,更像法师驱动的魔像。即不喜欢说话,也不怎么吃喝。

至于其他会食人的东西,似乎没有哪一种有心搬走尸体。

等克里斯蒂娜胡思乱想完,矮人仰着脸正在看她,两撇浓眉碰到了一起。

“我见过,我当然见过,每个逃出号角堡的矮人都见过。”他瞄了眼奥拉,“除了她,她还不到一百岁!很年轻。”

“那是什么?”苏菲强行挤进两人之间,哪怕跟克里斯蒂娜不熟,她仍抓住了精灵的胳膊壮胆。

“老鼠。”瓦兰卖关子的毛病绝对要带进棺材了。

在苏菲忍不住抽他耳光前,矮人难能可贵的又接上了一句。

“很大,很大的老鼠。”矮人的话被出口方向传来的巨响给盖住了。

卡拉克-赫恩的铁门再次关闭,阳光从之前被撞出的缝隙中透进来,帮助伙伴们确认了自己的位置。

佣兵们睁大了眼睛,苏菲死死搂住精灵,好像两人是闺中密友。奥拉也被吓的不轻,克里斯蒂娜见她脸色都变了。

又是瓦兰,只有他,像早就知道那样点点头。

“牧师没有夸大其词,这的确莫德尔的神迹。”

“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也是莫德尔的意思?”汤姆质问。

他已经试过了,赖利和纳索姆也帮了忙,铁门纹丝不动,被撞歪的位置,只能勉强伸出一只胳膊。

独眼龙佣兵喘着粗气,汗流浃背,显然已在门前耗光了力气。

“神谕从来都是含糊不清,大概意思是此门由莫德尔亲自守护,没一个矮人之敌能够离开。”瓦兰摸着胡须,上面少了金坠子,让他很不适应。

“我可亲眼见过矮人之敌冲出去大开杀戒呢。”苏菲怨气冲天,话里也就带上了讽刺的意味。

“它们不是没能走远吗?”瓦兰耸了耸肩,“也许神的意思是说,只要里面的敌人死光,他就开门放我们走。”

“就靠我们几个?”若非顾忌到跟一窝杀光了骑兵队的怪物共处一室,赖利真想大喊大叫。

“别急,我早有准备。”瓦兰信心满满。

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别过头,大家都见识过矮人的“准备”。

“消灭我族仇敌,光复卡拉克-赫恩,让秘银坑重归矮人所有,这就是我的理想。”矮人叉着腰,挺起了肚子,“我已经谋划了很久,绝不会有问题。”

除了精灵和奥拉,没有谁在听矮人说话。三个佣兵把法师拉到一边,克里斯蒂娜听到他们询问苏菲会不会传送术。

“传送术?”贵族小姐的反应像个才进城的乡巴佬。

法兰克在魔法研究方面,真的很落后。

第八章:阴暗角落里的鼠辈们

让詹姆斯是位体面的绅士,他来自于德伯纳德公爵治下的一个小骑士家族,理论上说也是法兰克王的臣民,但日常生活中,他视自己为勃艮第人。假如公爵有朝一日挥师巴里,冲进夏宫揪出国王,让会毫不犹豫的当先锋。

从未见过的怪物裹挟着大量的灰尘,浩浩荡荡冲出了要塞。危急关头,他挺身而出,为伯纳德小姐争取撤退的时间。这是封臣对家主的基本义务,如果骑兵队全体战死于此,忠勇的事迹将被写进武功歌,成为酒馆里又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

挺过了最初的震惊,精良装备和平日的训练开始发挥作用。人类给这群毛茸茸的怪物造成了严重的杀伤,武器的每一次挥击都不曾落空。怪物们手无寸铁,乃至没有衣服遮体,干掉其中一个不比杀鸡更难。

战斗的间隙,骑士有机会观察对手。它们毛手毛脚,长着红色的小眼睛,长而尖的嘴巴,以及两颗大大的啮齿。这不是老鼠吗?黑潮再次涌上来,前排士兵一次整齐的盾牌撞击,就顶住了看似凶猛的攻势。这帮靠后腿站立的大号老鼠最高也只到他的腰部,力气亦是平淡无奇,不算难对付的敌人。

比对阵矮人轻松的多,简直是在屠杀小动物。

可这些“小动物”杀之不尽斩之不绝,每死掉一个,就补上来三个。剑砍出了豁口,沾上了太多的脏血不再锋利,骑士便用盾牌砸,拿匕首捅。

让对泰拉发誓他不曾看见一个士兵倒下,可黑潮依旧逐步蚕食了黄衣银甲的战线。

十只?二十只?他在杀到第三十只后就忘了计数。盔甲里尽是汗水,为了透气,他早把头盔当作武器投掷,砸倒了一个在外围探头探脑的小怪物。

当兵的干得不错,有了詹姆斯骑士做榜样,伯纳德家族的士兵愈战愈勇,击毙了上百个黑毛赤眼的小怪物。一边倒的屠杀令老鼠胆寒,包围圈向外散开,人们抓住了难得的机会重整。骑兵队长老罗兰带人向骑士靠拢,一定是大地之母保佑,让本以为他和手下已被鼠潮吞没。

虽取得了小胜,可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战斗远未结束。那撞开门的巨怪既高且壮,森林里的棕熊跟它比起来,像只小狗。巨鼠四肢着地,打了个哈欠,站在要塞的台阶顶端冷眼旁观下面的厮杀。同类被人类打的屁滚尿流,它却无动于衷。

老鼠被杀破了胆,你推我推你,没一只敢带头冲锋。骑兵队人数太少,又被上方的怪物所震慑,只能守在原地。

“咚,咚,咚……”一阵突然传来的诡异钟鸣,帮助畏首畏尾的老鼠直起了身体。

“咚,咚,咚……”钟声清脆,传遍了这片已被鲜血浸湿的青草地,鼠辈眼里的红光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台上的巨鼠是让的重点怀疑对象,他没想错。那家伙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同类。

“快杀了它!这该死的钟声必须停下来!“让发号施令,试图挽救危局。

不同于搏命的炮灰,敲钟的老鼠穿着副矮人制式的盔甲,还戴了个很滑稽的牛角盔。多毛的爪子提着个铜钟,正卖力的敲打。

钟声每响一次,底下的鼠群就变得更疯狂。

普通士兵哪有骑士的判断力,而且骑士从士兵的迟钝反应判断,这钟声似乎对人类也有影响。让夺过一杆长矛,朝着敲钟的老鼠全力一掷。

长矛击中了小怪物,将它打下巨怪的肩膀。可这反而帮了倒忙,铜钟摔到地上,带起了一连串刺耳的轰鸣。

鼠群彻底疯狂了,不再退缩,不再恐惧,小怪物用牙齿用爪子,用自己那条卑微的小命冲击枪矛的防线。每个人都在拼死搏斗,战士们肩并着肩互相支撑,但总会有人倒下。形成无法弥补的缺口。鼠辈潮水般的涌上来,要将人类生吞活剥。

骑士奋战不懈,这不同于邦国贵族间的小打小闹,胜败没有定论,即便输了也能投降保全性命。在对抗异种族的战争里,只有活着和死去两种结局。

侍从弗兰克倒下,一个十五岁的男孩,鼠潮将他从骑士身边卷走,让眼睁睁的看着弗兰克被七八只大号老鼠压倒撕碎。骑兵队长老罗兰也死了,眼见事不可为。这位中年老兵竟然举着双手剑反冲锋,准备最后光荣一把,他也成了第一批被怪物拖走的人。

“我没武器了,谁给我一把剑,什么都好!“让高声怒吼。

套在左臂的盾牌早砸烂了,匕首也留在某只老鼠头上,骑士用拳头在打。

“武器!“

没人应答,骑士回过头,惊觉自己是这尸山血海中仅存的人类……

鼠辈们一拥而上,有的抱住他的腿,有的跳到他身上,更有一只直接扑到他的脸前。跟普通老鼠相同,这些双足站立的鼠辈也长着扎人的硬毛。

鼠辈们张牙舞爪,看似毫无理性,却没当场杀害他。骑士的手脚都被捆住,被老鼠们拖着进了要塞。在被黑暗遮蔽视线前,让看着老鼠一个个绑走了他的部下,无论死活。

活人被五花大绑,死人也不落下,老鼠带走了所有能拿的东西,这让骑士产生了一个很不好的联想。

狩猎,觅食?

让很聪明,他想的没错。

“保持在火炬能照亮的范围,别因为有了黑暗视觉就麻痹大意。“矮人意有所指。奥拉与他同处于前锋的战位,矮人与矮人之间配合默契,双手斧和弩箭交替使用,他用不着训斥表现良好的女部下。

矮人是说给精灵小姐听的,她英勇的过了头,不止一次深入火光无法触及的角落,对鼠辈穷追不舍。

哼,魔法稀烂的贵族小姐,不会神术的前圣骑士,我都从哪里找来了这几个怪胎。瓦兰全然不顾明明是他拖着伙伴们上路的事实。

克里斯蒂娜再怎么样,也使了二十多年的剑,换做普通人可以称为剑术大师了。被瓦兰像对待新兵那样教训,精灵很不服气。比起对付人类,她更愿意向非人生物挥剑,在一剑削掉了某只老鼠的半个脑袋后,精灵重新找回了当年绿皮讨伐战的感觉。

那时候只有她和女神,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也没有里昂……碧眼里闪过了一丝懊恼,紧接着化为无比的愤怒。双足老鼠代人渣里昂受过,被精灵小姐砍得死伤枕藉。

敌人太弱了,黑暗中那滴血般发亮的红眼睛也出卖了它们,让奥拉没打空过一发弩箭。狭小的过道也限制了数量优势,纯粹靠着走投无路的乱撞,老鼠终于突破前排战士的防线,扑向穿着法袍的苏菲。在火炬的照耀下,每个人身上都有金属的反光,贵族小姐成了其中最柔软的部分。

冲在最前的怪物兴奋的张大嘴,恶臭的唾液滴了一地,即将到口的鲜肉令鼠辈们为之疯狂。

精灵转身回去支援法师,却不巧被激射而出魔法光弹晃晕了眼睛。

“啊!“她惨叫一声捂住脸。赖利及时扶住精灵,不然她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这帮怪物同样不喜欢光,魔法飞弹一路朝前冲,没被击中的嚎叫着往回跑,成了佣兵剑下新的死鬼。

“干得不错!女士。“独眼龙汤姆甩掉剑身上的血,由衷的夸了苏菲一句。

汤姆总想在他的佣兵队里增加一个法师,因为名气响的佣兵团都有类似的职业坐镇。可惜施法者开价太高,他雇不起。如今能和法师并肩作战,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苏菲嘴上不说,心里很是满足。没人知道发自内心的仰慕对贵族小姐有多稀罕。受到鼓励的法师抬起右手,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术。

狭窄的过道,挤到互相踩踏的敌人,正是连锁闪电发挥的好时机。

“凯尔,咖盾,所苏恩,苏,卡尔。“

跟一个法师相处的时间长了,克里斯蒂娜也能听懂那么一两句咒语,奉行神秘主义的法师对此并不藏私。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就算捏着蝙蝠粪和兔毛,念完整段咒语,也没办法召唤出一丁点电火花。

赖利还不明所以,就被克里斯蒂娜拉倒了,纳索姆见状马上跟进。汤姆腿有点老伤,趴下的动作稍微慢了点。两个矮人在最前面开路,沉溺于报仇雪恨的战斗激情中,没留意后面的动静。

大小姐生得高挑,她抬平手指便能超过矮人的头顶。三道闪电越过瓦兰的牛角盔,直扑鼠群,在其中开辟出恐怖的血肉通道。老鼠太单薄了,不足以耗光其中蕴含的能量,至少有一道闪电撞上墙壁,反弹回来。

身高优势又帮了矮人一把,魔法再次跃过了他们,冲向后排。作为了解闪电术能造成什么后果的人,克里斯蒂娜凭着天生的敏捷,在一息之间完成了从赖利身上爬起来,再扑倒苏菲的高难度动作。

闪电几乎是贴着她后脑飞出去的,再慢一点,精灵就会变成秃头,甚至更糟。

克里斯蒂娜闻到了发梢传来的焦糊味。打了两场战争,她也没少一根头发,这么说来,号角堡更危险?

可惜我并没有什么选择,不是吗?我的女神。

她轻叹了口气。

第九章:半真半假的故事

赖利从十四岁就到泰勒家服役,因为表现良好当上了卫队长,他在爵士的城堡里度过了整个青年期。再后来,大瘟疫夺走了他的家庭,让这小贵族的家兵走投无路,被迫再次回到战场。

他打了很多年的仗,从未有哪次像现在这般,轻松,乃至愉快?老鼠数量是多,身长也有矮人那么高,可它们真弱啊。当又一次有老鼠趁乱扑向后方的苏菲,情急之下法师闭着眼睛拿法杖乱抡,竟也打趴下一个。

每当鼠辈死的足够多,黑潮便会散去。矮人带领大家来到了一个像是仓库的地方,冒险队找来些柜子之类的家具堵住了门。其他人还好,赖利和汤姆已是人到中年,精神大不如前。连续不断的战斗消耗了太多体力,两人一进门就坐到地上,丢掉头盔,扯下了铁护喉。

“你们这就被这种东西赶出了老家?”汗水打湿了汤姆遮丑的黑布,他取下来拧干,暴露了空无一物的眼窝。

也许是问题太过尖锐,瓦兰没有立即回答,他挨个检视房间里的瓶瓶罐罐,什么都没找到。在翻开了又一个大箱子而一无所获后,瓦兰没了耐性,在上面踢了好几脚才作罢。

“最开始,两脚老鼠没那么多。”等到矮人开口,语气沉重如同在葬礼上宣读一份悼词。

伙伴们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讲故事,奥拉也放下了装到一半的弹匣。这事对她来说很新鲜,奥拉是在圣艾迪安出生的,无论帝国语还是法兰克语都不带矮人的口音。

“假如我们没有挖的太深,想要更多的秘银……”

充满悔恨的声音,将同伴们带回了两百年前的卡拉克-赫恩。

恩格里姆铁砧被称为矮人中的矮人,他有个相爱的妻子,富饶的要塞,忠实的部族。远在白银山脉的至高王对恩格里姆青眼有加,因为铁砧一族慷慨赠送了大量的秘银,得到了“王”的封号。每当秘银坑开工,总有远道而来的矮人愿意花钱在旁边观看,只为一睹铁镐敲击秘银的奇景。

如今,铁镐仍在敲击,却不是为了开挖珍贵的矿石。

“去巴里求援的使者还没回来吗?”恩格里姆在王座上已经呆不下去了,每一分每一秒,秘银坑中涌出的黑暗都在吞噬族人的生命。

王座厅的家臣纷纷回避他的目光,偶尔对上一个,对方的眼里也尽是怨气。矮人王知道自己活该,要向人类求援的话,早干吗去了?就因为他的骄傲,卡拉克-赫恩孤立无援,全凭一己之力对抗闻所未闻的灭族危机。

一只包裹着秘银甲的手按在他肩上,恩格里姆握了上去。

“别急,丈夫,使者只走了十天,你知道人类怎么形容我们的速度。”是他的王后,尼娜铁砧。

如今形势危急,号角堡已是全族动员,即使女人也得披盔戴甲。妻子作为王后,必然率先垂范。

“跑不快的小短腿吗?”他忍不住笑了。若是以往,他会怒气冲冲,宣布关闭对外通道,非得那些贵族老爷备好足够代表歉意的礼物,才会重启贸易。

为了我的骄傲,有多少族人丧命?矮人王暂时闭上眼睛,沉溺在妻子的温柔里。她身上真好闻,肯定又用了人类的香水。

这可不行,她是王室的女主人,如果把瓦兰也带得像长腿那般软弱,我绝不答应!他站起身想跟妻子交待两句。

“陛下,不好了,老鼠突破了下层通道!”前来通报的战士浑身浴血,看他健步如飞,盔甲上的深红多半源自于敌人。

战士说完,立刻转身消失在来时的方向,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矮人绝不临阵脱逃,即便通报军情,也是交给队里抓阄失败的倒霉鬼

王和妻子目送勇士离去,哪怕是至高王,也无权干涉一个战士洗刷自己的耻辱。

“你带上女人和孩子,还有年轻人,全都走。”恩格里姆握住妻子的手,秘银甲摩擦着秘银甲,王后只能从这力度上感受丈夫的心思。

妻子没多说一句,这些计划早就交给全族讨论,得到了一致通过。年轻人气得满脸通红,女人中也有不少叫骂的,到了后来连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要与号角堡共存亡。还是族里的老牧师亲自出马,用上了莫德尔的名义,才勉强说动了慷慨激昂的人群。

要在离家和死亡里挑一种结局,所有矮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也正是因此,群山中的王国一个接一个的沉寂,至高王的圆桌上已出现了太多缺席。岩石之子坚强如斯,却日渐凋零。

我是他们的王,我得考虑族群的延续,原谅我吧。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王座前的台阶,以前他很讨厌这种设计,但法兰克的人类坚持,说如此这般才能显出“王的威严”。

哼,又一个长腿的鬼点子。彼时的他不屑一顾的冷笑,拿着法兰克王送来的皇冠左看右看,戴到了头上。

我曾经更喜欢做族长的日子,多么简单,每天和大家共同劳作,一起在进餐,喝的烂醉,随便抓过个谁打上一架。矮人王取下了王冠,人类不擅长制造盔甲,做出来的武器只适合给小孩打闹。但,莫德尔的胡须啊,他们可真会雕刻这些奢侈品。

七彩的宝石嵌满了金环,每个尖顶都附有闪亮的钻石。精美绝伦,巧夺天工,让他戴上便没舍得取下。

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不顾一切,在那天杀的秘银坑里越挖越深!短粗的手臂轻轻一挥,王冠落在王座旁,散落的宝石沿着台阶而下,“叮叮咣咣”。

等他走下了长阶的最后一级,阻击部队已集结完毕,规模比原定的人数要多。即使隔着覆面铁盔,他也能认出无视王令,混进里面的年轻人(矮人越年长,胡须越长,颜色越深)。

王伤感的笑了,你不能阻止一个矮人慷慨赴死!

“陛下,这是你的武器。”队长恭敬的双手递上他的盾牌和战斧,恩格里姆点点头,接下了这对老伙计。他用斧背撞击盾牌,卫队跟随着王的动作,愈敲愈响。战斗的前奏令所有人血脉偾张。

“以莫德尔的熔炉起誓,没人能亵渎卡拉克-赫恩先祖的厅堂!”号角堡的国王大吼。

“没有人!”战士们高声回应。

他的眼角捕捉到了妻子的身影,以及胡须没拖到胸口年轻矮人,还有那些抱着孩子的女性。他们看到了大厅里集结的战士,全都站住不动。

快走啊!国王一挥手,无声的催促。

短暂的对视似乎将要持续到世界末日,妻子突然捂住嘴,拉着儿子瓦兰的手带头跑出去。有了王后先行领下这份耻辱,其他人终于挪动了脚步。

矮人绝不落泪!王一咬牙,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却从眼角滑落。

“咚,咚,咚”,“咚,咚,咚”。

国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每当这该死的钟声响起,老鼠的进攻就变得毫无理性,疯狂嗜血犹如地狱里的恶鬼。

没准真是从地狱里来的。

王座厅通向下层的大门遭到了一次猛烈的撞击,这可是秘银与钢铁混合锻造的,如今却在鼠潮的冲撞下,逐渐变形,脱离了石壁的门框。

“全军向前,准备!”恩格里姆铁砧发出了战斗的命令。

五百名留守的矮人结成了紧密的战斗队形,阻击部队要争取时间,让逃走的同胞有机会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小道。

假如人类没来的话,鼠辈们将会冲出要塞,而短腿的矮人又能跑多远?

“奋战致死!莫德尔的厅堂再见!”王转过身,举起了战斧。他尽可能与每个人视线相交,这是最后的告别。

门被撞开了,释放了其后的黑暗。

“然后呢?”纳索姆瞪大了眼睛,她听得入迷。不像两个死男人,交头接耳,小声质疑当时的瓦兰只是个孩子,又没留到最后,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还能怎么样?我们跑出去,刚好遇到了法兰克的援军。等回过神,发现要塞的大门被焊死了。”瓦兰摊开手。

“嗯,嗯……”角落里突然有人咳嗽。

伙伴们全都跳起来,拔出了武器。

“请别紧张,各位先生女士,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但你们打扰了我的睡眠。”那个“人”走出了阴影,显出了他的真实相貌,一个灰白头发绿色皮肤的地精。

赖利和汤姆出国时间太久,只听说过绿皮讨伐战,纳索姆和苏菲对这些绿色的类人生物也没太多概念,人类好奇的看着半路冒出的地精。

矮人和精灵的观感则完全不同,他们举着武器逼近,奥拉之所以没扣扳机,是因为地精两手空空,只有一个破袍子遮体,用不着浪费弩箭。

“啊,这位矮人先生,如果你杀了我,就无法知道真相了。”即使面对长剑和双手斧,地精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还有那位美丽的精灵小姐,你真打算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吗?我看你脖子上挂着大地之母的圣像呢。”地精一脸的人畜无害。

“你又不算人。”克里斯蒂娜悻悻的收回了剑,不忘奚落地精一句。

“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和种族出身。”地精俨然成了哲学家。

瓦兰站到地精面前,他晃了晃手里的战斧:“要么从实招来,要么脑袋搬家。”

“队长,别听他,地精能活几年?他怎么可能知道两百年前的事。”奥拉迟迟不肯把短剑入鞘。

“哦,小姐,我们也会写字的。”地精的老脸上露出了真正受伤的表情。

第十章:佐伊的遗愿

“我可没时间听一个地精胡说八道。”汤姆擦干净剑,拿起来在眼前比划了两下,借助火光,看清了自己那张老脸。

“是啊,要是老鼠把外面的路堵住,我们可就麻烦大了。”赖利指着被货架封死的门,房间挺大,但出口只有一个。

“别急,我说过了吧,老鼠在进食后会休息一段时间。”

作为亲历者的瓦兰对地精将要说的话很有兴趣,他把地精赶到仓库中间,直面大伙。

“进食?”纳索姆深色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扫了个遍,像是要找出谁少了一块肉。

“你是说?”得出的结论令女佣兵双目圆睁。

“对。”矮人不耐烦的回了一句,“老鼠抓到什么吃什么,连同类也不放过。”

瓦兰用斧柄的尖头戳了下地精,在他脏兮兮的灰袍上留了个小红点:“快说,我们可没有一整天的空闲听你废话。”

地精拉起背后的衣服,懊恼的看着上面的破洞。他本想抗议矮人的粗鲁,可又看到了精灵的眼神,地精决定先说为妙。

“阁下,还要在这里等多久?”雷诺男爵在马上不安的扭动身体,年轻人听见了山坳里的喊杀声,战斗和荣耀在呼唤着他。

与矮人国王并肩作战,一如史诗中光荣的先辈!不少年轻骑士也抱有类似的想法,有谁不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大名?

“爵士,稍安勿躁,会有你战斗的机会。”伯纳德公爵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身上镀金的锁甲很是惹眼。

“等等!”矮人打断了地精,把他从头看到脚,“你们这帮地精分得清人类贵族?”

地精无奈的叹口气,描述了德伯纳德家族的旗号和服色,包括了每一个细节。两百年前,伯纳德家族跟王室关系不差,红蓝线条组成的格子旗上,还有王室的鸢尾花。

矮人找苏菲印证,贵族小姐承认地精说的分毫不差。

“我能继续了吗?矮人先生。”地精略带讽刺的询问瓦兰,后者不情愿的点点头。

克里斯蒂娜抱着手坐在地上听着绿皮滔滔不绝,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里很是吃了一惊。绿皮会说帝国语,这不奇怪,帝国的语言只是在旧帝国通用语的基础上略作修改,就是法兰克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也会说两句。但地精说的太流利了,恐怕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用到。

地精有母语,与同类交谈没必要使用人类的语言,考虑到从未听法兰克当地人提起过有绿皮部落出没。那他都跟谁在说,莫非是兽人?精灵盯死了地精,想从他身上找出任何一点从帝国流窜来的蛛丝马迹。

找到我就一剑刺穿他。失恋让精灵大小姐烦躁不安,杀气腾腾。

可惜这老年地精除了遮体的破烂袍子,已是身无长物。

援军自抵达后便停留在山谷外,矮人设计的道路令骑兵无法通行,另一条大道也被堵死。但没了守卫的路也不过是难走点而已,并非驻足不前的理由。

为了救援矮人盟友,法兰克贵族搁置了彼此的小战争,团结在王室白色的鸢尾花旗之下。法师公会派来了帮手,教会也不甘落后。突击队已先行带着法师上了山,去找合适的地点以支援大部队突击。

雷诺爵士想不通,伯纳德公爵为何迟迟不下达前进的命令。

佐伊马丁早将法杖递给了同来的士兵,全靠手下的学生搀扶着往山上爬。这活本该交给管家干,但那个年轻女孩一看见绿草地就兴奋过度,跑得不见踪影。佐伊没时间找她,只希望她别遇到危险。

矮人没想过让两条腿走路的生物翻越这座山,上面没道路可循,只能沿着山羊踩出的觅食小径艰难前行。然而即使这种供动物行走的道路,也在一道笔直的峭壁前中断了。

斥候发挥了作用,几个年轻士兵往搓了搓手,在腰上缠好绳子,攀住突起的石头,一个跟着一个往上爬。

难怪都不穿盔甲,佐伊仰起脸,视线追逐着开路的士兵,在即将接近顶端时被刺眼的阳光所阻,没能继续。法师拉下了兜帽,那我们要怎么上去?她的学生男男女女加起来足有七人,没一个有比肩战士的敏捷身手。

想到了士兵腰上的绳子,佐伊手脚冰凉,不会吧?一个打好结的套索从悬崖上垂下来。

“该你们了,女士。”

老师强自镇定,学生们没那么矜持,边叫边往后退,其中女法师声音最大。

当兵的没指望法师有爬悬崖的本事,绳结套在腰上,佐伊和她的学生效法地母升天节上的活猪,被硬拉上去。

活猪……真不吉利。

法师都有一定程度的人定胜天的思想,可佐伊还是赶紧冲着岩壁吐了口吐沫。这滩液体没能抵达目标便往下掉,落到了米歇尔主教的光头上。不知道这死胖子非要跟来干吗?这里又不可能直接面对敌人。用了三个士的兵合力,才把他拖上来。

主教阁下瘫倒在地,胸口的衣服都湿透了,肥厚的脖子也妨碍了他调整呼吸。

“你没事吧?阁下。”佐伊是法师公会的头面人物,不能效仿旁边的学生,对主教不理不睬。

“谢谢你,女士,有泰拉看护着我。”主教全靠一个士兵搀扶着站起来,但他决口不提身边的人,反而谢起了虚无缥缈的神。

宗教狂,法师在想象中赏了他一个白眼。

“马丁女士,请你赶快过来。”斥候在喊她,战况似乎很不妙。佐伊跟着士兵跑到了山顶的另一端,朝向要塞的方向。这里更陡峭,离地恐怕有上百米。经过这么多年的刀削斧凿,已经不可能翻越了。

没事,我们本来就不打算下去。佐伊扭头交待了跟来的学生,年轻法师手拉着手组成一个圆环。

大部分法术通过施法者同心协力,都可以无限增幅,佐伊带上了自己的学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号角堡的矮人顶不住了,被双足站立的老鼠硬挤出了要塞大门。马丁眼睛不太好,她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总算在黑潮里找到了盟友的身影,仍在战斗的矮人已不足一百。

“马修,开始吧。”法师向等待已久的学生下了指令。男女法师齐声吟唱着咒文,佐伊感到体内的魔法能量汹涌澎湃,吸收了集体的力量,她觉得自己简直无所不能。

佐伊抬起手,准备向要塞门口的鼠辈释放一次炎阳爆。以魔法打击为信号,山谷下等待的骑士将发起总攻,拯救号角堡。

主教忽然拉住了她,法师一脸怒火的瞪着对方。被从魔法能量绕身的狂喜中强拽出来,那种痛苦和失落,岂是一个凡事只会祈求神明之人所能够理解的!

何况他很久都未亲自施展过医疗奇迹,鬼知道泰拉是否还青睐于他。

“你的目标该是大门,马丁女士。”米歇尔命令的口吻让她很不舒服,法师甩掉了主教的手。

“我想我能自己选择目标,并考虑适当的战术。”佐伊抬平手,重新瞄准要塞台阶上意欲吞没矮人的耗子大军。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国王陛下的命令呢?”主教掩盖不住眉眼间的得色。

法师公会不像贵族,没有一寸私家封地,王权便成了施法者最重要的依靠。可这与出发时制定的战略背道而驰,佐伊没有立刻执行王令,她伸手要主教拿出证明。

“你说是陛下的命令,空口无凭的,依据又在哪里?”她心知主教不会说谎,只是佐伊怎么都得抗拒一下,法师若被教会牵着鼻子走,那将置全体同行于危险的境地。

米歇尔微笑着从上衣里拿出了一份盖有王室封蜡的信纸。佐伊接过来,用小刀划开封蜡,上面的内容让她皱起了眉头。

“老师?”马修困惑的看着她,眼睛在她和主教之间来回转。

学生们停止了吟唱,对法术的中断莫名其妙。佐伊摆摆手,让他们安静。要在下面的厮杀和学生的议论中保持专注,也只有她做得到了。

国王的信写的很直白,相当符合他的作风,一个懦弱的软耳根小白脸,人称伯纳德公爵的扯线木偶。

陛下要求她对矮人见死不救,用魔法封住要塞的大门。如此这般,法兰克便能得到近千名矮人能工巧匠,然后等若干年后那些怪物饿死在要塞里,再将秘银矿藏据为己有。

利令智昏,丧心病狂……佐伊联想到了精灵的谚语。

且不说人类采矿的成本是矮人的几十倍,又哪来的把握能饿死那帮怪物。矮人的信使说的明明白白,老鼠是从秘银坑里钻出来的,也许它们不需要食物也能生存呢?

“陛下错了,大错特错。”佐伊摇摇头,拒绝执行这项命令,法师回到原位,准备支援山下奋战的矮人。

就在她和主教争执的一小段时间里,矮人又倒下了不少,黑潮中已看不见金属的闪光。

“老师,小心!”她听见罗拉的尖叫。

石肤术瞬间成形,覆盖了她的全身,可利刃仍然穿透了胸膛。佐伊艰难的低下头,剑身上的纹路散发着血色的红光。

矮人的符文武器……这是佐伊最后一个念头。我不会让你们得逞!这是佐伊最后一个法术。借助学生们的力量,女法师的祈愿术被强化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主教慢条斯理在死人的袍子上擦干了血迹,剩下的七个学生都被士兵们控制住了,每个人身上顶着不少于三把利刃,只要谁敢乱动一下……

他早料到了佐伊的反应,所以提前留了后手。主教又掏出了一份用丝绸缠住的卷轴,其上附有高阶法术炎阳爆,没了佐伊也能激发,只要找个贪生怕死的学生就行。

“叛逆已被处刑,哪位好心人来为陛下尽忠?”主教举高了手上的卷轴,下方战斗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得抓紧了。

鼠潮涌出去也不是主教想看到的,矮人和老鼠拼个同归于尽才是最佳结局。

“你休想!”马修带头反对,尽管脸色苍白,长剑加身,这位年轻人也拒不低头。

米歇尔很佩服他,只一个眼色,罗拉的脖子上多了条小小的伤口。两个小青年一路上眉来眼去,都被主教记在心里。

自己不怕死,舍得心上人去死吗?米歇尔的笑意伴随着女孩的惨叫,愈发浓烈。

强化过的法术如愿封死了大门,曾经张牙舞爪的怪物如同预判,无法忍受阳光长时间的直射,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一堆尸体中,矮人王竟然还会动,米歇尔看呆了,顽强的矮人硬撑着爬到了要塞大门前,才咽气。

“是一个真正的勇士。”主教感慨完,转身面对刀剑下发着抖的青年男女,冲士兵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些法师在死前,都没能发出声音。

他低头逐一瞧着地上的八具尸体,抑制不住的放声大笑。魔法这样的异端邪术怎能存在于凡间!即使泰拉不再回应他,那又怎样!?终有一天,包括大地之母在内,你们所有活下来的人都会感谢我。

感谢我替你们铲除了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主教和士兵们离开了,没人在意草丛里晃动的影子。

一只兔子吧?米歇尔耸耸肩,举起手让士兵把绳子绑在他粗大的腰上。

克洛伊已经流干了眼泪,她死死掐住大腿,勉强按下了跳出去跟女主人一起死的疯狂念头。

我不能死,我得活下来,告诉所有人他们的遭遇。

绿皮肤的地精女管家爬出草丛,却不由自主的消失在悬崖的另一边。

第十一章:她真是个经验丰富的冒险者

地精的故事说完,作为当事人的瓦兰发了好一会的呆。矮人定定的看着天花板,熟记了两百年的“真相”被轻易否定,对他造成的冲击别人无法体会,同族的奥拉也不能。

“我后悔没砍了你的曾祖父。”矮人斜瞄了眼苏菲,这只是一句气话,随便说说发泄下情绪。

德伯纳德家族的大小姐岂是能被“随便”打发的角色,女法师当场就站起来对上了矮人。

“我也后悔祖先没早点把你栖身的那座小破城给灭了。”

两人针尖对麦芒,要不是性别和年龄差异太大,很可能已经打做一团。

“咚……”隔着一道门,还有很多条长廊,第一声并不是很清晰。但足以让贵族小姐和矮人停止对峙。

“咚!”这下大家都听得清了。

钟声的出现,意味着鼠群将会发起总攻,没人想躲在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方面对数目不详的怪物。汤姆冲到门边,用力推动当作障碍物的柜子。

“都来帮忙!”独眼佣兵喊道。

“钟声敲响的时候,你不会想去面对一群发狂的老鼠。”地精出言提醒。没人再费神提防他了,他看起来又老又小,很难构成威胁。

可也没人理他。奥拉给手弩上好了弹匣,纳索姆紧张兮兮的拔出双剑又放回去,克里斯蒂娜闭着眼睛念念有词,显然是在祈祷。苏菲小声复诵着咒文,声音紧张的变了调。男人们正挨个挪动柜子,危急关头,谁有闲心去搭理一个发臭的地精。

钟声逐渐接近,爪子刮过砖石听起来像有成千上万。姑娘们再也等不下去,一起动手清理路障,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逃得到哪儿呢?瓦兰心里没底。这些半人高的小怪物不是只会搞破坏的弱智,偶尔也会在要塞里加上些创意。环境跟当年已有了很大的不同,矮人私下承认纯粹靠运气才能找到这个仓库。

“听我说,先生们!”几次搭话没成功,地精失去耐心,提高了嗓门。

他成功的吸引到了注意力,虽说众人的眼神并不友好。地精挥手示意跟他走,可迈出几步一回头,却发现没人过来。

死到临头,那帮人仍在跟一堆柜子较劲。

“我要害你们早就动手了,有必要等到现在吗?”地精急得直跺脚。不必看,隔着墙也能听到鼠辈磨牙的声音。

地精走到仓库角落,扯掉了几块破布,显出了一个早挖好的地洞,大家这才相信地精所言不虚。然而洞口太小了点,即便是矮人也得猫着腰进去。汤姆苦着脸,他是队伍里体型最大的,洞口看起来还没他的肩膀宽。独眼龙看看洞穴,又看看其他人,没时间了,门被撞的”砰砰“响。

汤姆弯下腰进行了一次尝试,只伸进了头,肩膀则被护甲卡住,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

“快啊!”纳索姆已经是在喊了。

不用她催,汤姆也急得满头大汗。赖利和克里斯蒂娜把他拉出来,七手八脚的割断了护肩的扣带。汤姆把盾牌抱在胸前再次钻入,可又被腰上的累赘给绊住。短飞镖,打火石,酒壶,装钱的包,干粮袋,长剑和匕首,老佣兵带上了全部家当。

“哦,饶了我吧。“见他倒退着又想出来,纳索姆蹬住他的大屁股,划开了挂满装备的腰带。女佣兵用尽全力狠狠踹下去,独眼龙发出一声惨叫,滚进了地洞。

听他下落的声音,这哪里像是地洞,分明是个隧道。

“这其实是矮人排废物的下水道,我们只是善加利用。“地精承认。

女士们脸上露出了作呕的神情,精灵最严重,克里斯蒂娜甚至考虑了要不要强行从老鼠堆里突围。

“快走吧!小姐们!“

矮人钻了进去,佣兵也跟上,就剩下精灵和贵族小姐拿不定主意。门被猛地撞开了一角,黑暗中几十双滴血的红眼睛已是清晰可见。

地精顾不上礼貌了,他扯住苏菲的手就进了洞,临走前撂下一句话。

“你不会想落到它们手里的,精灵小姐。“

门做了最后一次徒劳的抵抗,整体脱离了门框,砸在堆积如山的货柜上。精灵的香味令鼠群为之疯狂,老鼠怪叫着想从不大的缝隙挤进去,用不了多久,这堆柜子也会被压扁。克里斯蒂娜不再犹豫,低头钻进了臭烘烘的洞穴。

地精说的没错,这里就是矮人的下水道。粪便给菌类提供了足够的养分,花了两百年的时间,让里面变得又湿又潮。最开始的一百米,她还能保持镇定,可滑过了两百米还没到尽头,也看不见伙伴,全靠他们不间断发出的惊叫,才让精灵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随着距离增加,管道从起初的略微弯曲,变成了垂直向下。精灵控制不了坠落的速度,只好抱住头,听天由命。

昏暗阴森的管道突然有了光亮,是出口吗?没等她想完,就头朝下栽进了一堆闪着绿色磷光的巨型蘑菇群里。

赖利拉起精灵,尽量替她除掉身上的秽物。克里斯蒂娜摔的鼻青脸肿,前卫队长也好不到哪里去,独眼龙蹲在地上呕吐,多半是吞进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最惨的是苏菲,鼻血都流到了胸前,她却不管不顾的两手捂住屁股。做工再好的天鹅绒也抵不过废弃的管道,苏菲的法袍烂的不成样子,特别是下摆。

纳索姆捂着嘴强忍着没笑出来,男人们赶紧自觉的移开视线,包括瓦兰。他在圣艾迪安中生活了很久,了解人类女性的羞耻心有多强。

而且比起看贵族小姐的白屁股,有更重要的危机要对付,矮人提起战斧,抬头打量着下水道的出口。

至少这给了我们先出手的优势,老鼠会从上面掉下来,摔个四仰八叉……

身后传来了一阵吵闹,“队长!“奥拉在喊他,声音里的惊奇多过了恐惧。才一着陆,他就把奥拉派出去侦查情况,这会儿应该是有了发现。唉,他教过这女孩多少次了,别像个人类似的大呼小叫!矮人指指洞口,要剩下的人盯住,这才转身去找他的斥候。

发光的蘑菇群到处都是,火把成了摆设。这很好,刚才下落的过程中,背着的灯油不知道去哪儿了。那该死的白头发地精呢?果然是个陷阱,矮人气急败坏的想着。他又听到了奥拉的声音,瓦兰迈开步子,以一个矮人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过了前方的钟乳石群。

他看见了一整群的地精,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要不是这些地精没拿武器,矮人已经一头撞进去了。瓦兰走上前,与奥拉肩并着肩。

“矮人先生,请放松一些,老鼠不会跟着下来。“地精走出了同胞身边,他指向矮人来的方向,”它们讨厌光。“

绿色的手在那堆地精头上虚划了一圈:“我的同胞不会伤害你们的。“

“哼!“矮人放下了战斧,不是因为话语,而是根据自己的观察。这帮地精中的大多数连站都站不稳,小地精缩在母亲身后,老年地精靠在木棍上,这是矮人见过少数接近武器的东西。而且跟老鼠不同,地精灰色的小眼睛里,看得出有理性的光芒。

与他以前见过的绿皮劫掠队完全不同,矮人都有点可怜这群地精了。

奥拉放下手弩。等不及的精灵也来了,她丝毫没有拔剑的想法。眼前的地精给她的感觉很接近老乔治,不像讨伐战中遇到的凶神恶煞的绿皮。

误会既已消除,伙伴们都放松了警惕。小绿皮们围了过来,摸着大家的盔甲和武器,舍不得放手。衣不遮体的苏菲受到重点关照,有女地精毛遂自荐,说要帮她缝衣服。

精灵惊觉从刚才开始,包括彼此之间的交谈,绿皮都在说法兰克语。老地精见到了精灵难以置信的表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小姐,我们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管家和佣人的后代。“

她从未见过地精的幼儿和女性,细看之下,行为举止与人类也没太大不同。精灵放下戒备,容忍了小地精在她的腿甲上拍拍打打。

“那,既然你们能进来,为什么不逃走呢?“克里斯蒂娜想不明白了。

“我们没法靠自己出去,忘了我的故事吗?那位师在死前,诅咒了这个地方。“地精无奈的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块儿,”只要进来,就出不去。“

“啊?“精灵瞪圆了绿色的大眼睛。

“是诅咒就可以打破,没什么了不起。“瓦兰满不在乎,”我早说过把这些老鼠杀光……“

“矮人先生,想要解除诅咒光靠杀老鼠可不够。“

“那怎么办?难道把你们也干掉吗?“矮人恼羞成怒,把旁边的绿皮吓得一缩脖子。

“马丁女士的祈愿是针对号角堡的敌人,我们从未与铁砧一族为敌,我想你很清楚。“三番五次被威胁,地精也没了耐性。

“那这里除了老鼠还有什么?猫吗?“瓦兰不过说说而已,他再讨厌地精,也没堕落到对妇女小孩出手。

“龙。“地精说完,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龙。”矮人难以置信的重复了这个词。

“是的,一头龙。“地精眼中满是惧色,”老鼠虽多,但它们怕光,又常常自相残杀,哪怕放着不管,早晚有一天也会死绝。“

“可这头龙,在此地生活了足足两百年,没少一块鳞片。“

瓦兰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他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奥拉搀住了他,队长手心里全是汗水。

“酒,你们谁还带着酒。”女矮人向男佣兵求助。

一阵手忙脚乱,赖利找到了酒壶,奥拉接过来递给瓦兰,矮人双手捧住贪婪的喝了个精光。

“龙……”从不畏惧的矮人步兵队队长重复着同样的词,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奥拉慌了神,竟然红了眼圈。她在人类中长大,行为举止更接近人类女性。

“别怪他,谁又杀过一头龙啊。”纳索姆露出了体贴的一面,她拍着女矮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深绿色的磷光让她的金发变为粉红,宝石般的眼瞳则更亮了。

“我杀过。”克里斯蒂娜的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第十二章:克里斯蒂娜与伙伴们冒险的那些日子

龙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没有天敌可言,哪怕是神,也对上天入地的巨兽礼让三分。在人类出现前,居住在森林中的精灵与龙类纠纷不多,高耸入云群山亦非巨龙喜爱的觅食场所。正是人类占领了平原,夺走了巨龙的猎场。

无尽的冲突爆发了,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千年。

里昂蹲在死牛旁边,捂着鼻子用剑挑开了它的腹腔,牛少了后半截身体,这么做并不困难。能把牛干脆利落的撕成两半,森林里可没一种猛兽能做到。这片地界的领主老爷也在无意中提供了旁证,他新抓了一只幼虎当作宠物,墙上则多了几张狼皮。

能逼得顶级掠食者冒险到村子旁边送死,继而霸占了一整座森林都不够吃,还得来偷牛,那答案也是呼之欲出了。

“龙,一头饿得很惨的龙。”里昂骑士得出了结论。

身后的两位漂亮姑娘却没像围观的乡村少女那般鼓起手巴掌,她们俩忙着怄气呢,里昂能感觉到。

“这可怎么办?”,“天呐。”龙的威胁把村民吓的够呛,有个女孩也许是没吃早餐,一激动便昏倒了。

表现的机会来了,里昂忍住笑,等转过身面对村民时,已是一脸正气。

“请大家不要担心,我。”骑士在这个词上咬了重音,接着手往身旁一挥,划过了女法师,矮人,和一位精灵。“以及我的伙伴们,将会铲除这头巨龙。”

“大人,是不是太急了点?”从镇上跟来的治安官语气迟疑,他是位从军团退役的老兵,自然懂得比别人多。治安官既不想得罪眼前的骑士,也不想看着这帮人去送死。

“先等我回去报告男爵,相信他一定会分出人手帮忙的。”老兵说的很有道理,哪有贵族会容忍领地里冒出一头怪兽。

领主的大名真是有奇效,看热闹的村民马上就散了,比起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本地的老爷显然更值得信赖。即便是损失了一头牛的苦主,也恢复了镇定,打着哈欠往家里走。除了他女儿,一位胸部与围栏中的奶牛相比亦毫不逊色的少女。

少女大胆的握住了里昂的手,距离近到里昂的手背与那团柔软若即若离。

“大人,帮帮我们吧。”少女祈求着,“我家虽然没多少钱。但是……”她的迟疑令人浮想联翩。

“钱不是问题。”里昂大包大揽,眼睛不停的下瞄,这也不能全怪他,朴素的低胸裙如何遮得住丰满的内在。

少女当然知道男人在看哪里,这让她羞红了脸,里昂心里窃喜,天晓得一旦杀了龙这女孩会有多“感激”。艾米莉变得与他若即若离,克里斯蒂娜又矜持的要命,两个女人都不好对付。他心中的天平在精灵和法师之间来回摇摆,举棋不定,每天醒来面对姑娘们期待的眼神,令他痛苦不堪。

钢铁与魔法,冰蓝与碧绿,里昂迟早得二选一。

但在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他乐得当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

“嗯,嗯。”艾米莉这声干咳纯粹出于老习惯,可她是法师,鬼知道会不会一不高兴就把人变成癞蛤蟆。少女和骑士迅速拉开了距离,女孩丢下了晚饭的邀请,走得速度接近于奔跑,留下里昂独自面对伙伴的质询。

克里斯蒂娜双手抱胸,艾米莉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女士们所制造出的凛冽寒气,足以冻死头顶掠过的飞鸟。

弗林特没空看里昂的笑话,他搞不懂长腿的,也不明白克里斯蒂娜怎么会喜欢上这小子。不过无妨,矮人有自己的算盘,再拖个几十年,里昂和艾米莉八成就会老的走不动了。弗林特知道精灵压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稍加利用,便可蒙混过关。

你要找男人,还得再等个五十年,现在的你实在太傻了啊,丫头。纯洁无瑕,一如你身上的白甲。

鉴于长腿的伙伴们明显偏离了重点,作为年长者的弗林特开口提醒。

“我说,你打算怎么杀龙啊?”这问题救了里昂。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色狼竟然正经八百的展开了一番论述,说的头头是道,沉稳如矮人也听进去了。

巨龙的寿命长达上千年,可要是减去睡眠的时间,却又低于精灵。里昂看着法师,艾米莉点头表示同意。法师塔从战场上缴获了几具较为完整的巨龙尸体,解刨后发现它有着冬眠动物的特点,梅林师将之命名为“龙眠”。

不少动物都会冬眠,以此熬过漫长而缺乏食物的季节。龙也会,只是它的睡眠更长,能持续上百年。

龙眠除了应对缺乏猎物的艰难日子,也可以用来躲避敌人,等龙睡醒起来,没准那些人早死了。

师在他的著作里指出,这是专门针对人类的进化。

如今巨龙战争刚结束,幸存下来的龙肯定会找个地方睡大头觉,寄希望于通过熬时间再次击败人类。这招对付外患不断的旧帝国有奇效,谁说不能用来对付新帝国。

克里斯蒂娜猛地抬起头,眼睛在里昂和艾米莉身上转来转去,每当她想到同伴很快就会死,精灵便会非常难过。

所以她才没效法别的女人,直接把里昂从艾米莉身边抢过来。

可每次看见两人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她都心如刀绞,痛苦不堪,非得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也许是太带脸色了,艾米莉再未当着她的面跟里昂手拉手,偷偷摸摸的钻去小树林亦成了绝唱。可原本情同姐妹的两人也生了嫌隙,渐行渐远。

四人中,基本都是里昂说了算,既然海口已经夸下,便不能食言而肥。何况在集结人马前,也确实有必要进行先期侦查。

牛的尸体是在树林里找到的,离村子已有一段距离。猎物的脊椎骨被折断而非切开,很明显是龙未能咬住。里昂由此进一步推测,没办法带走一整头牛,那龙也不会很大,多半是只母的。

弗林特盯着牛尸看了半响,同意了他的说法。雄性巨龙更高更大,历史上留下目击记录的第一巨龙,体型等同于圣母大教堂,能独自对付上千人的军队。雌性巨龙则刚好反过来,体型没那么吓人,在战争中多半充当恶龙军团侦察兵的角色。

管它什么龙,在人类看来都该死。只要杀了它,里昂便能突破平民和异邦人的出身,更上一层楼。

这些年下来,克里斯蒂娜偶尔想起此事,都觉得里昂是怀揣着个人野心,才坚持要独自杀龙。

“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啦,勇者进了龙穴,砍下了巨龙的脑袋。”纳索姆不耐烦的伸了个懒腰。

既然地精保证此地绝对安全,大家便立刻觉得睁不开眼了。可出于礼貌,又不得不强撑去听。也就苏菲是真的有兴趣,能在此地见到屠龙勇者的未婚妻,极大的满足了贵族小姐的八卦欲。

她今天的冒险经历没有哪个正经淑女会感兴趣的,可见到了跟人类订婚的精灵,哇,够苏菲在闺蜜的读书会上大杀四方,出几年的风头了。

“你自己跑来这里,他不担心吗?那位里昂伍德。”苏菲毕竟是贵族,对男女之爱有着比普通人更丰富的幻想,“我打赌他肯定急死了,自己的未婚妻……”法师一脸的憧憬。

“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即使发了火,精灵看起来也是那么完美,无懈可击,苏菲好妒忌啊。

“而且龙是我杀的。”

克里斯蒂娜一本正经的说完,不自觉的啃了口地精送来的食物某种蘑菇切碎了做成的饼。绿皮靠山吃山,如今生活在溶洞里,食物无非围着那些高大的菌类植物打转。

小绿皮很努力,考虑到他们的祖先曾经服侍过贵族,味道本不该太糟糕才对。一个地精小女孩眼巴巴的站在克里斯蒂娜身边,她的发型仿照着人类孩子梳成两个马尾。若非一口龅牙和绿油油的皮肤,是有几分相似。

这鬼东西吃起来活像是马粪混合了泥巴,克里斯蒂娜知道有些蘑菇是这个味儿,可其中一块怎么会很有嚼头,像是肉干?

地精女孩脸上尽是期待,克里斯蒂娜没法吐掉不吃,只好慢慢的嚼。

“啊!”苏菲尖叫一声,丢出了手中的“蘑菇派”。精灵眼力很好,那块饼在空中解体,让她看清了里面混着半只老鼠,尾巴可真够长的……

再也顾不得礼貌了,克里斯蒂娜冲到一棵巨型发光菌后面,把吃过没吃过全都吐了出来。

“大姐姐浪费了好肉。”地精女孩摇着头,捡起克里斯蒂娜啃了一小半的食物,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

苏菲丢出去的那个,还没落地就吸引了一群小地精的注意,孩子们伸长了手,被跳得最高那位的接住了。胜利者一脸坏笑跑进了屋里准备独享。地精的栖身处,大部分也是用挖空的蘑菇所建。

佣兵们嘲笑完两位娇气包,把蘑菇饼和某种颜色味道都很可疑的汤消灭干净。奥拉其实也很想丢的,矮人在圣艾迪安凭着手艺,算是富人了,铁砧一族过着体面的生活,不比在号角堡时差。奥拉四下乱瞟,寻找一个合适的角落,直到看见队长正严厉的瞪着她。

女矮人飞快的吃完,都没怎么嚼。

“原来是你杀的龙?”赖利递上了水囊,照顾克里斯蒂娜已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他自己都没知觉。

精灵喝了一口,没吞下去,她鼓起了腮帮,当成漱口水用掉了。

看来她过得不错,赖利替泰勒爵士感到欣慰。爵士曾在某次醉酒后跟卫队长打赌,说他将来还得给精灵出嫁妆,不然谁会娶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

眼看她就要把宝贵的饮水用在清理头发上,赖利夺过了水囊。

“不能浪费。”

精灵扮了个怪相,她与二十年前并无二致,如果硬要说有变化,那就是更漂亮了。

“是我杀的。”克里斯蒂娜一仰头,绿眼里的倔强又把赖利拉回了当年的训练场。赖利已经说不清是第几次看着精灵发呆了,赶在克里斯蒂娜又顶他一肘前,瓦兰拯救了男佣兵。

“抱歉打扰两位。”矮人腆着脸的插进了私人谈话。“你怎么杀的?愿闻其详。”

“用剑杀的啊。”

“能具体点吗?”

矮人就是这样,刨根问题,不留余地,所以才成了全世界最难对付的商人。

第十三章:屠龙勇者

女神的意志得到贯彻,让那股耀眼的蓝色圣光环绕了克里斯蒂娜全身。圣骑士的看家本领“破邪斩”,只要对象邪恶透顶,上至恶魔,下至凡间生物,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扛不下这一击。精灵心无旁骛,眼中只有龙,那头作恶多端的龙。

双手下劈是战技的一种,然而祈祷神力要求使用者高度集中精神,所以精灵没能察觉到龙已经睁开了一只眼睛。

帝国建立之初,成千上万的圣骑士不分国籍团结在鹰旗之下,为了一个同目标奋战不懈。正是靠着这些品行高洁,身受神眷的骑士。人类得以驱逐盘踞在旧帝国废墟上的恶龙。

当年死去的巨龙是如此之多,以至于龙鳞和龙肉被能拿到市场上贩卖。

所以只要看见那束蓝光,大部分龙都会逃之夭夭,不会傻到负隅顽抗。可惜这头龙情况特殊,它是母的,必须保护自己才产下的蛋,而且它很年轻,刚刚一百岁出头,不知道圣骑士的厉害。

母龙条件反射的抬起左爪想拍飞这恼人的尖耳朵,龙鳞与蓝光相撞。长剑干脆利落的斩下三根爪子,温热的龙血洒了一地。

龙的嚎叫一向难听,还产生了附带效果“龙威”。猝不及防之下,克里斯蒂娜被震倒了。每个经验丰富的战士都能不同程度的抵御龙威,圣骑士自然也不例外。她就地翻滚,躲过了龙咬下的血盆大口。

有克里斯蒂娜正面吸引注意力,里昂和弗林特趁机猛攻龙的后腿,发出的声音如同砍削钢铁。剑斧落下的位置,迸发出了点点火星。

战位靠后的艾米莉也没闲着,尽管知道多半没用,她仍然对龙释放了魔法飞弹,权当给离得最近的克里斯蒂娜争取时间。

母龙一时进退失踞,又不敢乱挥尾巴,生怕伤到了旁边的蛋,她纯粹靠着鳞片硬抗。精灵位于龙的正前方,理所当然的成了目标。

龙伸长了脖子,口中的利齿每一颗都有匕首大小。精灵并不害怕,她举剑迎了上去,周身环绕的圣光足以保护她免受撕咬。

龙之所以能为害一方,绝不只会猛兽的那两下子。母龙缩回头,避过剑锋,她略微吸气,张开了嘴。

有人声称龙的吐息,就像人吐唾沫,会先深吸一口气。这种说法值得怀疑,因为很少有人能直面龙息而幸存。

事实证明,吐息分为两种,一种是龙类经常用到的招数,从高空俯冲而下,长时间大面积的进行喷吐,威力足以击溃小规模的部队。

另外一种,张口就来,没有预兆和规律可循。不过那些人说对了,的确很像吐口水。

“小娜!”里昂眼看着精灵被龙炎包围,却什么都做不了。

光是想要靠近那团橘黄色火焰,就让盔甲冒出了白烟。可他不能干站着啊,里昂硬着头皮跟求生本能对抗,接近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别冲动!冷静点!”艾米莉拽住他的胳膊,才没让他受到龙炎波及。

龙类之所以能凭空制造高热吐息,除了天生的魔力,也依靠附在脖子上独特的器官提供燃料。当它向外部喷吐时,脖子下的腺体发红发亮,这也是龙相对脆弱的时候。肿大的脖颈会将用作防御的龙鳞撑起,露出让普通武器也可刺入的破绽。

里昂和弗林特本该利用这个机会攻击龙的脖子,可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克里斯蒂娜身上。

喷吐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龙在没大量吸进气体时,不可能长时间喷火,但对付一般人足够了。这只母龙太年轻,又刚刚经历过痛苦的生产,考虑问题多有不足。

烟雾消散,从中走出的圣骑士完好无损,连裸露在外的金发都没烧焦一丁点。

“火焰防护”,艾米莉将之及时释放到精灵身上,救了她一命。

克里斯蒂娜被火焰击中后,凭据远超人类的敏锐感官,她立刻明白了龙炎为什么伤不到自己。只是随着火焰产生的浓烟和强劲的气流,也阻挡了精灵的视线,她被迫停止进攻。现在烟雾既已散去,精灵便不会再等。

“这是泰拉的神罚!”说话的同时,精灵的双眼转为了宝石般的冰蓝。

大地之母的战士,是人类在黑暗年代求存的依仗。对手越邪恶,圣骑士便越强大。里昂看得目瞪口呆,置身与圣光中的精灵,背上隐约显出了两片金黄的羽翼。

天使下凡!膝盖一软他差点跪下。矮人没功夫管里昂的怪异表现,弗林特发出了岩石之子的战吼,举起双手斧冲向巨龙。

强光令巨龙睁不开眼,害得她没能一爪拍飞逼近的矮人。龙鳞可以抵挡普通的刀剑,然而她失去了左前爪的一半,矮人很聪明的专攻伤口,每一下都疼的要命。母龙深吸了一口气,她是对的,就算那该死的法师用魔法捣鬼,只要她烧光洞窟里的氧气,这帮可恶的小东西就撑不了多久。

等他们昏倒后,我先吃谁呢?母龙比较中意里昂,这男人看起来很可口,她决定最后杀他,在之前先找点乐子。

先把矮人吃了吧,味道是差了点,可她不能再冒险出去找食物。

龙的肺里很快充满了新鲜空气,两片腺体膨胀到极限,她长大了嘴。

哼,看看是你的光厉害,还是我的火厉害,精灵小妞。

一颗火球准确命中她的嘴,引爆了流进口腔的生物燃料。龙的哀嚎惊天动地,只可惜不再带有龙威,她失去了三颗尖牙,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

“里昂,干什么呢!”艾米莉非常不满。所有人都在战斗,除了里昂。他死盯着克里斯蒂娜,表情呆滞。

似乎三人中,除了里昂,其他人都没看见克里斯蒂娜背生双翼的景象。蓝焰包裹了长剑,精灵由上往下抡,比钢铁还坚硬的龙鳞如同薄纸,被轻易的切开,狂喷而出的龙血溅了她一头一脸。

“大地之母!”随着这声喊,异象更进一步,精灵头上出现了一道金环。

里昂真的跪下了,他不算个虔诚的信徒,玩弄女性的人渣怎么可能是。但此情此景,与圣典上的描述何其相似。泰拉派出她的使者,与凡人并肩作战。

母龙无法反击,她又痛又害怕,强劲的蓝光让她看不清对手,那该死的法师又封住了她的吐息。

好吧!巨龙扇动翅膀,一跃而起。她选择的居所很大,她的体型相对较小,洞内的空间足够盘旋。

龙是天生的施法者,一如精灵,它们也不用念咒文,只说母语便可。

我该怎么收拾他们呢?下面的三个人只能抬着头看,法师倒是向她射出一道闪电,被巨龙轻松躲开。她的飞行速度不亚于雄鹰,丝毫不受体重拖累。

我先放一个焚云术,再喷火炸死你们!“焚云”都到了嘴边,她硬咽了回去。那个男人,她打算留下来慢慢玩的家伙,正站在她未出世的孩子旁边,打得主意一看便知。

“不!别碰我的孩子!”她第一次当母亲,怎么能容忍有人伤害这些可爱的小家伙。

母龙想都不想的降低了高度,哪怕洞窟上方的出口离她只有几米远。

妈妈总要保护孩子的,对吧?

“你把她气疯了。”矮人捂住耳朵,巨龙的咆哮响彻整个洞窟,震掉了不少石块。

“难道你更愿意被她烤熟吗?”里昂瞄准了一个龙蛋。

龙所产下的蛋不同于普通的卵生动物,龙蛋有一个小孩那么大,蛋壳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其中尚未成形的胚胎。

一剑戳下去,里昂发现跟鸡蛋也没什么两样,黄褐色的液体流到地上,弄脏了他的靴子。还有两个蛋,他朝洞窟上方的母龙举起剑示威。

克里斯蒂娜身上的蓝光像是一盏明灯,里昂相信只要再来一下,龙就得死。何况他还有法师呢,艾米莉干得不错,地上那半截龙的舌头便是明证。

我的姑娘们真是厉害,人渣自鸣得意。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血盆大口正对着里昂,轻而易举就能把他咬成三截,假如母龙有机会的话。

已将破邪斩的威力无限放大的精灵,再次挥出一击,即便剑尖离的还远,仍将她的皮翅刺出个大洞。空中的母龙失去平衡,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掉进了她收集来的财宝堆里。

邪恶越强,则圣骑士越强。

母龙死了,她才钻出金币山,就遭受了一次居高临下的斩击,半个脑袋都飞掉了。

“啊?!”佣兵们睡意全无,作为帝国的士兵,谁不对勇者屠龙的故事倒背如流。

“你们这么轻松的干掉了一头有四层楼高的龙?”汤姆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我听说那头龙单独毁灭过一支舰队。”赖利心知精灵不会吹牛,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克里斯蒂娜耸了下肩膀:“那头龙只有两层楼高,四头牛加起来大,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精灵语气平淡,她确实不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

里昂提着龙的脑袋回到了村子,收获了疯狂的感激。尽管里昂一再解释这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可所有人都将大功算到他头上。朴实的农夫想当然的认为,克里斯蒂娜只是个“漂亮的精灵小姐”,艾米莉则是“不值得信赖的古怪法师”,而矮人肯定是“为骑士大人打造装备的工匠”。

克里斯蒂娜心甘情愿的退居幕后,把首功让给了里昂,并对此守口如瓶,因为她爱着他。

难道现在就不爱了吗?精灵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内心起伏不定的波澜从未平息,哪怕她跑了上千里,这股思念依然斩之不断。

救救我吧,大地之母。

第十五章:冠军勇士

“所以我知道女神为什么要我来这里了,就是为了斩杀巨龙。”精灵说完,便埋头整理自己的装备。其实她也没剩下什么,长满菌类的下水道截留了不少财物,只留给她一把剑。克里斯蒂娜已经算好的了,苏菲的法袍烂的太厉害,地精女人为了修补关键部位,利用了在地精看来“毫无必要”的超长下摆。

等贵族小姐终于出了地精的蘑菇房,她一度没法抬头。长年窘迫的地底生活改变了这群佣人的后代,他们给苏菲补好的袍子下沿只到膝盖。

看着大小姐雪白的小腿,碍于对方的身份,汤姆忍了又忍,才没吹口哨以示欣赏。为了行动方便,地精裁缝还在一侧开了个直到大腿根的叉,独眼龙第一次发现眼睛不够用了。这身打扮,比圣艾迪安作风大胆的酒馆女侍更过分。

一如既往,瓦兰认为所有长腿的女性,包括这个叫克里斯蒂娜的精灵都丑绝人寰。嗯,也许纳索姆还有点救,只要她再矮再胖些,就完美了。

所以即便他占据了最佳的偷窥视角,一转头便能看见贵族小姐的衬裤。瓦兰却无动于衷,一举一动堪为全法兰克绅士的典范

精灵大小姐的屠龙故事破绽百出,最大的漏洞就是所谓的“破邪斩”。以前如何矮人懒得较真,可她现在连个擦破皮的小伤都治不了,哪来的能耐施展更高阶的神术。

但……不是女神要她来的吗?矮人偷偷打量着精灵,怎么看这位尖耳朵丫头都不像个说谎精。希望你的女神不只出现你的梦里,矮人扣好了他的背包,又腾出手帮奥拉整理行装。年轻一代的矮人在人类中长大,女孩变得喜欢留长发加涂脂抹粉,男孩里面竟然也出了立志要当歌手的软脚虾。

作为铁砧一族未来的族长,卡拉克-赫恩合法的王位继承人,瓦兰铁砧必须加快收复故土的速度,在所有族人都变成“只是个子比较矮的法兰克人”之前。

贾维自愿担任向导,带大家对鼠穴发动一次决定性突袭。老地精之前数次自我介绍,都没人在意,到了此时此刻,大家才注意到,这些地精都有着法拉克人的名字。

“你这么热心的帮我们,不会是想消灭了老鼠,好独占号角堡吧?”作为原住民,瓦兰对任何可能窥探他祖产的嫌疑人都保持高度警惕。

“看看我,看看我们,铁砧先生。”贾维的同胞站在蘑菇房前,母亲抱着孩子,眼睛里满是期待,老人忙于收割能够食用的菌类,颤颤巍巍,每次弯腰都仿佛是最后一次。绿皮挣扎求存的凄惨模样不忍直视,“我们不想要你的秘银,地精只想离开。”

他最后那句:“去一个能包容我们的地方。”微弱到几不可闻,精灵耳朵一晃,只有她听见了。

按照地精的说法,就在两百年前号角堡陷落后,邦国的猎巫运动与排斥异族是同时发生的,而且愈演愈烈。

猎巫的目标从钻研死灵术恶魔学的极个别,扩散到整个法师阶层。种族清洗则从剔除军队中服役的兽人,变成了针对所有非人种族。连矮人难民都受到了波及,要不是雷诺男爵的慷慨,加上对卡拉克-赫恩故土难离。矮人本已准备长途跋涉去埃尔茨山脉,投奔那里的亲族。

啊,瓦兰突然明白了,难怪母亲在抵达圣艾迪安前,从未卸甲,也不准孩子们到处乱跑。

那几年,异种族和施法者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死刑。不同之处在于,教会蓄谋已久,早盯上了法师,基本做到无人漏网。对于绿皮算是意外的附带伤害,只是国王与各地贵族也没尽力阻止便是。

贾维的祖先是进入号角堡的极少数幸运儿,大部分逃难者都死在暴民的刀剑之下。等这帮外地绿皮到了矮人遗弃的要塞,才发现这里之所以人迹罕至,是有原因的。若不是遇到早前的地精管家克洛伊,他们会被老鼠吞噬殆尽。

鼠辈精于挖洞,地精也不差,贾维领着冒险队深入了迷宫般的钟乳石丛林,克里斯蒂娜听到地精在数数。走过的钟乳石柱上,也有发光磷粉所刻的字母。贾维说的对,地精是有文字,直接照搬了法兰克语。

在标着“一百一十三”字样的岩石下面,还多余写了个“出口”。

老地精拿手杖敲打着钟乳石,直到听到了疑似空心的回声。男性佣兵合力推开一块矮人大小的岩石,显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通道。

“又是下水道?”苏菲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考虑到她曾是队伍里穿的最多的人,如今却像个急于招揽顾客的站街女,贵族小姐的迟疑可以理解的。

“这不是用来排秽物的,”地精拍着两侧支撑洞口的石块,“是交通壕,连接别的营地。

贾维抚摸岩石的姿态很是怀念,语调又颇为伤感。精灵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其他营地?”

“我们的祖先也曾经战斗过。”老地精抹掉了滑下眼角的老泪,“当年逃进号角堡的地精加上兽人,有四五千之多。现在只剩下了这么点。”

“扑通”一声,纳索姆被一块凸起的岩石绊倒了,她虽然表示自己没事,可苍白的脸色却不是摔跤引起。她在害怕,难道我不怕吗?克里斯蒂娜握紧剑柄,跟着矮人钻进了洞。

响应大地之母的召唤,我何惧之有?

洞内挺高的,贾维说的没错,这种高度是为了方便兽人。他们都死了吗?克里斯蒂娜没有答案。灯油早用完了,所幸还有个法师,等苏菲施展完夜视术,佣兵们跟上了精灵的脚步。

骑士很紧张,两天没有进食的他全靠意志力强撑才没昏倒在座位上。巨龙变成的黑发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正是女性能兼有美貌与智慧的年纪。可他知道龙很饿,光看她老在不自觉的啃手就明白了。法兰克没受到前些年巨龙战争的波及,只有部分骑士响应教会的号召,去支援帝国。让没能拿到那份荣誉,公爵树敌太多,匀不出人手。教会对此并不满意,这也是政敌在国王前攻击他的理由之一。

让对龙类的知识来自于混进公爵领的吟游诗人。虽说诗人都有骗吃骗喝兼拐跑贵族女儿的癖好,这让从业人员的品行饱受质疑。但不止一个诗人声称,巨龙以人类为食。在女人又一次咬指甲后,让再也忍不住了。

“龙,不,我说女士。”黑夜瞪了骑士一眼,迫使他改口。这头龙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认知障碍,被当作人类对待她才高兴。

“嗯?”龙肯定饿得够呛,说话的同时,一股清口水顺着嘴角滴到了桌子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我。”让干脆直说了,这总比揣揣不安的等死强吧。

龙楞住了,等她终于留意到嘴角的消化液,赶紧笑了两声捂住嘴,显得很不好意思。

“我不吃人。”嘴里含着口水导致吐字不清,也让她很没说服力,可只看她的黑眼睛,巨龙是很真诚的。

没等骑士松口气,龙又跟了一句:“只要我能尽快出去。”

龙召唤出的是一个小家庭用的圆桌,中间点亮了同样是魔法变出的烛台,这让两“人”之间无论是距离还是气氛都变得暧昧不清。巨龙的女人形态身材很不错,她穿的衣服样式有点古旧,可也加进了时髦的低胸露肩设计。

黑夜双手托在下巴上,上身前倾,让不小心看了眼,其中乃是又白又粉,骑士赶快移开了目光。他可是个正派人,一位模范丈夫。

何况,没人会疯到对一头随时可能吃掉自己的龙发情。

在年景好的时候,龙眠只是提供给龙类社会中的罪犯,以此取代死刑。可如今,却成了同类安身立命的本钱。

因为该死的教会,人类将旧帝国的覆灭怪到龙头上,巨龙自持强势,也没把那些揭竿而起的小东西放在眼里。等龙反应过来,毁灭来自于神的意志时,一切都太晚了。

是啊,我们太强了,天界诸神怎么会喜欢呢。总怕我们有朝一日,振翅高飞冲入神域,取而代之。

黑夜数不清她龙眠过多少回了,算下来,加起来有上千年了吧。她身体很好,保持了青春,魔法和力量丝毫未损。但记忆力免不了混淆,她确实活在当下,可同时又分出了些灵魂游移在过去。

“女士?”这口音让她想起了自己心爱的角斗场冠军。黑夜很浪漫的,要不是顾忌当时的社会舆论,她都要跟他结婚了。

“叫我小姐,我还没嫁人呢。”巨龙想也不想,亮出了光溜溜的左手无名指,一句旧帝国通用语脱口而出。

岩洞里是无风的,因此味道很难消散,一股从某处飘来的臭味将黑夜拉回了现实。还好,这男人一脸呆样,他压根听不懂旧帝国的语言。

巨龙顺手遮住嘴假装咳嗽,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该死的法师力量太强,没准都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竟然能把她,伟大的安东尼娅小姐困在这岩洞里。

可现在既然被咒语限制的人类能进来,那诅咒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黑夜研究过这个法术,濒死时愤怒和恐惧扭曲了祈愿术,将要塞变成了只进不出的荒坟。但她也在法术里找到了一个漏洞,只要消灭了法师最后一眼看到的敌人,诅咒便会打破。一个是杀她的人,考虑到人类短的可笑的寿命,凶手早就死了,这是其一。

其二,她当时是来支援矮人的,所以那群毛球非得统统杀光不可。

黑夜很强大,可她没办法事必躬亲,钻进鼠辈挖出的无数地道把它们揪出来干掉。所以她沉沉睡去,并交待老鼠。

“遇到敌人,就叫醒我。”

老鼠肯定也是心怀鬼胎,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私下试过无数次冲出要塞。两百年的时间里只唤醒过她两次,上次是被兽人打到了老巢,安东尼娅不喜欢绿皮,兽人又拒不承认她的地位,巨龙一怒之下把绿皮给灭了。

现在她又醒了,因为鼠辈遇到几位特别的冒险者,被杀的鸡飞狗跳。与上一回不同,黑夜为这次相遇,准备了好久。

老鼠怎么形容她的?喷香喷香,耳朵尖尖的怪女人?想必就是那位没了神眷的圣骑士吧?快来啊,克里斯蒂娜,你才是我亲选的冠军勇士。

千里传音,操纵梦境,那可是安东尼娅的拿手好戏。

至于面前这位战战兢兢的人类,巨龙无趣的叹了口气,无论是用来上床还是聊天,都会很无趣。

“这位先生,你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呢。”黑夜咽下了汹涌分泌的唾液,决定物尽其用,好好让这男人给她补补课。

外面什么样,她可是好奇的很。

第十六章:紧随其后的故人

夏天总是个恼人的季节,假若天气晴朗,阳光便会毒辣到让人没办法穿盔甲,否则有中暑的危险。可稍微盼来几许凉风,又要赶紧离开毫无遮掩的旷野,炎夏的雨水,可是说来就来。因此在起风后,男人没像他的同伴,拉开领子,感叹终于舒服了点。

光看法师那身湿透的白袍,脸颊上不断滴落的汗珠,就能想象他有多难受。可这会儿不是站在路上发呆的好时机,队伍里要操心的人多了,远不止一个法师。

他的注意力越过胖子,落到后排同伴身上。三个尖耳朵为了避免引起过多的关注,都把脸藏进了兜帽。可她们并不是队伍中唯一的非人种族,矮人喷嚏打个不停,带动褐色的胡须跟着上跳。弗林特抱怨马鬃毛,抱怨跟他共乘一匹马的尖耳朵,把矮人的唠叨发挥到了极致,路人无不侧目。

谁冒险会把小孩带出门,可精灵偏偏就这么干了。就是为了这孩子,法师塔才派山姆威利一路跟随,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引起教会对施法者的新一轮迫害。

三个男人也许能在风雨中坚持赶路,但加上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就算了吧。除去他是个睡遍全帝国的人渣这点,里昂亦是位体贴女性的绅士。

在平原地区,黑云占领天空的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风压倒了树梢,瓢泼大雨随时都会落下,可马儿依然只能保持小步跑的速度。队伍里除了他和艾琳,没人敢再说擅长骑马。

又走了两里多地,总算在大路上找到了一条向外延伸的小道,和其后热闹的村庄。旅店兼酒馆的建筑位于村口,方便招徕顾客。随风摇曳的招牌上写着“旧船”两个单词,看女士们进门时掩鼻的姿态,真是店如其名。

我只是想找小娜而已,却不小心凑成了个旅行团。里昂拉住马的缰绳绕到后门,将它们统统交给了马房的帮佣。

“请务必给我们的马喂燕麦,再洗个澡。”里昂把一枚银币拍到了男孩手上,这动作让他抬起头。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男孩的眼睛随之睁大。

“你,你就是……”

“嘘。”附近有不少闲人晃荡,他实在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了。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把他的故事整理成了图文并茂的小册子。即拯救了大批周末布道会无话可说的牧师,也让大字不识一个农夫认识了勇者里昂。

在屠龙之后,率军平定叛乱的勇者再次成为全国的焦点。至于公主和其他人?又没杀过龙,谁想的起来。特别是公主,她的小战争固然打得不错,然而现在,该回厨房了……

和平一旦降临,所谓的世俗规则便成为足以压死人的枷锁。战争中耀眼的英雄纷纷蒙尘,里昂之所以幸免于难,勇者的名号固然重要,可与他的性别亦是脱不了关系。

名声和女人,他曾经爱死了两者,如今就像个宿醉的酒鬼,只看一眼都受不了。右手习惯性的搭上脖子,摸到了那道伤疤他故意留下的。

克里斯蒂娜跑哪儿去了?一个白金长发,尖耳朵的女孩有什么难找的。他还记得出发时的想当然。

起初他只约了弗林特,老矮人二话不说,丢下了铁匠铺的活计,几句话打发掉哀怨的合伙人,便随他踏上了旅程。可两人毕竟不够,人数太少的话守夜会很辛苦。于是里昂又想到了艾琳,她不是自称游侠吗?寻找踪迹总会吧,只是他没想到精灵非得坚持带上女儿。

寻找失踪的圣骑士,没有比泰拉的修女更合适的人选了。里昂敲开圣母大教堂的门,已是高阶修女的玛雅脱不开身,她推荐了自己的同胞,见习修女艾拉斯卓。

感谢教会的小册子,很少有人再对着艾拉叫骂,可这并不代表大家就会把她当朋友看待。何况艾拉那缺乏微笑表情的脸,又如何说服得了别人,她不是原来那个邪恶透顶,随时随地准备背后捅刀子的黑暗精灵。

人们只是容忍了她的存在,就像她被迫接受了大地之母的信仰,成为一位勉强能治疗些轻伤的修女。

“勇者阁下大驾光临,是我们的荣幸。”等他走到正门,遇到了满脸堆笑的店主和他女儿,里昂低调行动的打算又失败了。

坚持按照原价付钱,是他请店主不要声张之后干的第二件事。勇者和他的伙伴们在之前的酒馆惨遭围观,艾琳的女儿又不省心的抬起了某个倒霉蛋,让他绕着屋顶飞了一圈头朝下落地。纯粹靠着里昂的名气,一行人才得以脱身。从那以后,里昂恨不得带着面具走路。

“妈妈,我不想待这里。”雯雯才不管周围客人异样的目光,只顾向母亲诉苦。

“不准娇气!”艾拉压低了嗓门,喝斥女儿,里昂打赌她肯定后悔死了把女儿带在身边的决定。

在他们来之前,店里已经坐了几桌客人,但这会儿却安静的要命。一个乡下酒馆突然挤进了三个精灵一个矮人,对普通农夫的刺激也太大了点。人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拿出了应对皇帝亲临的架势。

旁观母女俩的争执,算是里昂为所不多消遣之一。他憋住笑看着身边的三个精灵,喔,不对,是两个半精灵,或者说两个精灵,一个半人。里昂可不会傻到去质疑雯的精灵血统,上一个这么干的人被小女孩丢上了墙,当场疼得昏死过去,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餐桌是四方形的,没采取都城某些高档餐厅流行的圆桌设计,四条长方形条凳充当座位。艾琳和女儿共享一个长凳,山姆虽然努力减肥,可他体型还是不小,一人便占据了一整条凳子。弗林特和艾拉互相看不顺眼,矮人自己独坐。留下黑暗精灵跟勇者一起。

这又给他召来不少议论,男人脸上满是羡慕,女人则是互相交换着暧昧的眼神。里昂有身为名人的自觉,不会受到影响。修女可不行,她跟每一个敢看自己的人对视,直到对方移开目光为止。

艾拉凶巴巴的样子惹得里昂苦笑,这哪里有半点慈悲博爱的修女做派。

店主双手下垂,毕恭毕敬的挪到桌边。他女儿结结巴巴的介绍完特色菜,眼睛便盯住了雯雯,一个表面同龄,实际上却已年过50岁的少女。何况她那黑发褐眼浅鼻梁的长相,要不是有双晃来晃去的尖耳朵,就是个东方人。

里昂把报上来的“特色菜”全点了,他很确定菜名都是店主刚刚编出来的。可为了进一步套取情报,他得提前跟人搞好关系。女儿完成了任务,最后又瞄了雯一眼,却不小心看到黑暗精灵正瞪着她,黑脸上那双血红色的瞳孔把小女孩吓得尖叫一声,跑的不见影子。

店主带着歉意鞠躬,正要转身,里昂叫住了他。

掏出来的画他明明很小心保管,可每次拿时,似乎都更烂了一些。这是第几回给人看了?里昂早忘了数。

“先生,你见过这位姑娘吗?”画卷展开,一位金发长身的精灵淑女跃然纸上。

“呃……”店主的眼睛在艾琳和画上反复交替,里昂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看的。艾琳确实漂亮,但她的气质很生活化,缺乏克里斯蒂娜那种超凡脱俗,闪亮耀眼的感觉。

“很抱歉,大人,如果我见过这么美丽的精灵小姐,绝对过目不忘。”店主看到勇者露出失望的神色,为了自己女儿的偶像,他殷勤的补充,“要不,我去找大伙问问?”

没等里昂回答,店主便挨个桌子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位精灵小姐?”这问题惨遭耻笑,有人趁机起哄“面前就有三个,你竟然还想找?”

询问无功而返,豪雨及时落到了屋檐,把搜寻克里斯蒂娜大小姐的队伍给留下了。

“你确定她走的是这个方向?”里昂忍不住说了艾琳一句,后者马上抬头跟他对视。看起来艾琳很想发火,调整了几次呼吸,才艰难的忍了下来。游侠的郁闷之情无处发泄,便转头不顾女儿抗议,强行塞了她半根血肠。

艾琳算是他雇来的,花了不少钱呢。

精灵一族都骄傲的要命,她谢绝了海伦娜提供的援助,坚持在女儿的学费上自掏腰包。这花光了她所有得来的赏赐,穷困潦倒的精灵女人跑去找佣兵的工作,又被告知最近无仗可打。

而且……佣兵行会的老板上下打量着艾琳,一脸坏笑的说有个更能挣钱的活计提供给她,只要躺下就好。艾琳把老板打了个半死,被都城警卫队抓进监狱,是里昂去保的她。

“我不确定,我当然不确定!”前任游侠发火了,这些天以来她的职业素养饱受质疑,也怪不得她会生气,“你那位小未婚妻,”艾琳很满意的看到里昂别过头,“走了有一个月,你才想起来从后面追。所以,勇者阁下,我当然无法确定。还请你原谅,我没本事跟吹过的风对话。”两人之间的流言蜚语她多少听说了点,这会拿出来攻击算是物尽其用。

“嗨,小姑娘,别发那么大的火嘛。”两百零几岁的矮人倚老卖老,也只有他敢叫一百多岁的精灵少妇小姑娘了。

“妈妈,我不想吃了可以吗?”半精灵女孩戳着炖肉,让它沉下去又浮起来,每回都带起不少油花子,雯雯觉得恶心透了。

“把面包吃完,还有那些芜青。”艾琳一心多用,从来没放松管教女儿的任务。

坐在里昂身边的黑暗精灵一言不发,这给了她充足的空闲挑出盘子中还能接受的部分。胡乱吃了几口,修女把盘子一推,刚要站起身,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我先告退了。”再平常不过的礼貌用语,从艾拉嘴里说出来也像是居高临下的恩赐。然后不等人回答,她就离开了餐桌,走上大堂通往二楼的台阶。

黑暗精灵个子虽矮,但身材极好,男式紧身裤和上衣也突显了这一点。她再次引发了不少议论,又有佩服的目光投到里昂身上,这一回不分男女。

大色狼的帽子,可不是轻易摘得掉的。

第十七章:不归之森

里昂摊开地图,把但凡有人号称目击过一个金发尖耳朵姑娘的位置,以及他推测克里斯蒂娜可能会去的地方都画了个圈,忙活了半天等他丢下炭笔,发现自己彻底糊涂了。山姆凑过来看了眼,纯属多余的评论道:“她在兜圈子。”

没错,里昂敲着脑袋,克里斯蒂娜从离开都城后,走过了三个贵族领和一个行省。他看着地图上密集的黑圈,精灵像个新上任的路政官,连荒废的小路都没放过,给他留下条歪歪曲曲毫无规律可循的轨迹。只看图的话,大英雄的前未婚妻要么是个白痴路盲,在漫无目的的游荡。要么就是太恨他,不惜多走了几百里来隐藏踪迹。

他借口去看儿子,其实是为了打听精灵带走了多少旅费够不够花。小里昂一如既往的不亲近他,保姆也发挥稳定,效法女主人对他呲牙咧嘴。不过在被艾薇轰出去前,他看到小里昂和女孩都穿着用料讲究的衣服,桌上也放着时髦的彩色玻璃酒器,时令水果亦是不缺。他心里一沉,克里斯蒂娜多半没带什么钱。

天气本就燥热,狭小的房间也加重了这一点。矮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才坐直身子,就开始抱怨稻草床垫与恼人的蚊子。他苦笑着附和了弗林特两句,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只订三间房,然而乡下旅馆房间有限,店主一家也要住,能提供给客人的空房有限。

艾琳表示宁肯带着女儿睡马圈都不跟“卑鄙无耻的叛徒”住在一起,他只好把女士们分开,里昂本想把弗林特打发去一个人睡。

没人受得了矮人的鼾声,跟打铁没什么两样。以前他总是安排弗林特先去守夜,再自愿站下一班岗,以此来应对。

脖子上的疤又在发痒,想到了那双绿眼里的杀意,他不自觉的抖了下。真有意思,负心汉自嘲,我不记得怎么死在兽人手上,却忘不了小娜砍我那一剑。

一夜无眠的里昂最少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她多半出了国。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的瞎逛后,像是找到了明确的目标,精灵的行进轨迹变得笔直,直奔国境而去。

第二,她一人单骑,又提前出发,已经领先了上千里,里昂只是没想通囊中羞涩的她如何解决食宿问题。

最后,法兰克邦国不是个和平国家,打仗次数多过吃饭。不少军团的退伍兵都跑去了那儿,甚至包括了上百名没有产业的穷鬼骑士。

里昂抬起头,发现弗林特也在看他。矮人粗短的指头在他最后画圈的位置顿了下,往边境线上一敲,两人交换了眼神。旁边非湖即山,而精灵明显不是去郊游的。

“那么就是法兰克了。”弗林特回床边穿衣服,转过身,里昂才发现他只穿了条衬裤。之前全靠胡子,矮人成功向人类隐瞒了的豪放姿态。

“别担心,我的法兰克语很好。”山姆抓紧时机表现,什么“本猪”,“密斯由”矫揉造作的发音把里昂恶心坏了。不过说真的,这死胖子除了能吃能睡,跑得慢,算得上博学多才。这些天下来,全靠他堵住了雯的嘴。半精灵少女每天睡醒,就会缠住她看见的第一个人,用一连串眼花缭乱的问题把你弄得头晕目眩。半文盲的里昂能通读一本带图画的小册子就不错了,要是少了山姆,他真没办法应付半精灵。

既然克里斯蒂娜先走了一个月,那为了缩短距离,大英雄只能带着同伴抄近路去追。佣兵中什么人都有,万一把精灵绑架了卖掉,那真是……里昂猛地摇头,把坏念头给甩了出去。

“咚咚咚!”门被敲的山响,不用猜,雯的声音马上就到:“我饿了,里昂。”

小女孩真没教养,是该有人灌输给她点礼貌了,可谁敢啊?没等他感慨完,下一声敲击接着便来。又多个要求:“这里臭死了,我们快走吧。”

为了将就雯,大家匆匆吃过早餐便退掉了房间。老板深感遗憾,他的崇拜者(主要是年轻女人)在路上挥着手帕,熟悉的景象让里昂接连眨眼,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队伍里马术好的本就不多,他又一时心软同意艾拉带着女儿上路,所以拖拖拉拉走了三天,才接近了早已选好所谓的“捷径”,阿登森林。

“小子,要不是我认识你太久,我一定会觉得你疯了。”矮人站在道路边缘,双手不停的搓着上衣下摆。

岩石之子讨厌树木,绿色从来都不是他们的最爱,不远处那片森林,看到目力的极限,也没有尽头。弗林特往地上吐口唾沫,表达了纠结的心情。

“老朋友,要赶上她,只能这样。”里昂跳下了马,他转身回去打算帮助艾拉。

幽暗地域的居民怕光,怕风,讨厌胯下四条腿的生物。哪怕热浪逼人,她也不曾拉下厚重的旅行斗篷。艾拉仍然保持了女权社会的作风,白了乐于助人的绅士一眼,非得自己下来。

不对,里昂回味了黑暗精灵的眼神,假如他趴在地上,也许修女会欣然踩住他的背下来。这种人也能得到泰拉的神眷,反而小娜却……一股莫名的香气冲进里昂的鼻子,及时打断了他渎神的想法。

“里昂,这树林很不对劲,我的眼睛看不进去,耳朵也听不见,像是被一层雾给挡住了。”艾拉早把女儿抱下了马,这会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生怕雯走丢在荒野里。

那是当然了,这里是……他在考虑是否要说出来,只是个查无实处的迷信罢了,何况队伍里还有个小孩子,吓到她怎么办?

“阿登森林。”胖山姆上前一步,死胖子踩住块岩石,指着远处的树林,“也叫不归之森。”

法师成功抢走里昂的风头,吸引了姑娘们的注意。

雯搂住母亲的腰,把头拱进她的斗篷里。小女孩已经到了发育期,个头接近艾琳的肩膀。半精灵全无了平时的任性使气,乖得像只离家太远的猫。

终于能安静会了,里昂强忍笑意,带头走向密林。

不归之森,一个吓唬孩子的枕边故事。我之前杀的那头母龙,还有人吹嘘她独自灭掉了一整支舰队呢!

伙伴们紧随身后的脚步声令他很满意,里昂自以为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如此他在良心上就不必承受强迫别人涉足险地的负担。

可大英雄忽略了一点,而他总是健忘,特别是复活以后。

艾琳算是他的佣兵,雯是母亲的心肝宝贝,矮人视克里斯蒂娜为半个女儿,艾拉?黑暗精灵修女假若脱离了队伍,没准会消失在哪条小路也说不定。

战争才结束没多久,到处都是武装到牙齿的闲汉。区区一件套在盔甲外的纯白罩衣和大地之母的徽记,并不能阻止一群急于繁衍后代的疯子。

不,大家都没得选,包括里昂本人。命运是条无形的线,连着他与那位高等精灵。

阿登森林的名声确实很响,可惜都是负面的。

人们为了生存需要,只要能力所及,便不会放过任何一棵大树。除却树干本身,树阴处的菌类,藏身与林间的动物,以及被树根所占据的肥沃土地,统统物尽其用。

可在“不归之森”,一切都保持了人类尚未踏足世界时的纯净。

森林的传说绝不止是迷信,否则行将覆灭的恶龙军团为何至死都不靠近这一带?

山姆一手拿法杖一手拉缰绳,胖法师只管跟紧里昂,追赶大英雄的脚步是有些困难,但山姆坚持。屠龙勇者虽然有点自大兼无知,可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万一遇到危险,绝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

踏过了树林与道路间的青草地,便接近了森林的一角,与平时所见也没多大不同。因为无人砍伐的缘故,每棵树都是那么高大,粗壮,宽到需要几人手拉手才能抱住。

林子里有不少动物。雯看上了一只松鼠,受到惊吓的它正从树根处飞快的向上爬。

雯抬起手,她觉得那只松鼠挺可爱的,女孩想要个伴。

一只胖手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小手,敏捷的速度与体型并不相称。山姆突如其来的举到把大家吓了一跳,小姑娘是任性了点,但为了一只松鼠,至于吗?

“不要使用魔法!”出来半个月山姆首次践行了艾米莉的嘱托,看紧小女孩!

他抓住雯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小女孩害怕的点点头,才放过雯。半精灵被山姆这么一吓,又黏上了母亲。艾琳太宠女儿了,就因为她撒娇,游侠便把她举上了马背。

里昂只好接过前锋的位置,带着队伍往继续行进。进入了森林,外界的阳光被密集的枝条遮挡了大半,光线立时便暗了许多,连带着气温都跟着下降。为了不至于迷路,里昂本能的跟着一条溪流走。

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大概是中午的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在密林里很难判断,要不是跟着小溪,大概是否还在前进都不清楚。他只能根据偶尔撒在地面的斑驳光点,去猜大概是到了什么时候。

队伍在溪水边坐下,暂时休息。弗林特盯住了一只路过的兔子,可真够肥的,而且很傻的在离矮人不远处低头吃草。

“哇……我对这小家伙有特别的安排。”矮人说着就去摸腰上的匕首。

距离足够近,弗林特决定碰碰运气。

“别动,火炉先生。”山姆一下子就成了野外生存专家。

角色转换过快,令矮人很不适应,他不爽的问了一句:“那我到底能干吗?”

“在不归之森……”法师很享受众人的目光,特别是两位漂亮精灵的,他拖长嗓子加强戏剧效果,“不要动任何东西,我说的是所有,请把手放下,矮人大师。”

弗林特叹口气,松开了即将断开的树枝,上面的鸟窝可是装满了蛋哦。

第十八章:巢穴之母

瓦兰逃出号角堡时年纪尚小,大概十五岁,勉强能跟着母亲跑不需要抱而已。加上类人种族倾向于忽略不快的记忆,过了两百年,即便是睚眦必报的矮人,也遗忘掉了太多的细节。

他只记得某天朋友们突然变得畏手畏脚,称呼他为“王子”,无论他做什么,总有两个板着脸的卫兵亦步亦趋。慢慢的,哪怕是小屁孩都知道远离“王子殿下”已免惹上麻烦。小瓦兰失落了一段时间,卧室里新买来的家具和玩偶及时安抚了他。

天鹅绒填充的床垫软的像天上白云,精巧的木制玩具涂着矮人嗤之以鼻的绚丽色彩。那是个骑士,盾牌,长剑,骑枪一样不少,他至今没忘。硬汉种族的儿童哪里接触得到这种东西,他真是爱死了,拿上手便放不下来。

好日子没持续太久(以矮人的标准),便有坏事发生了。变故太多,让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父亲偶尔出现,身上也带着股难闻的腥气。

是啊,就是这帮老鼠的血,每个卡拉克-赫恩的矮人都该知道!

越是深入鼠穴,送死的鱼腩就越少遇到。后腿站立的老鼠中多出了穿盔甲的家伙。一次砍烂锁甲的重劈卡住了战斧,费了他好大力气才拔出来,瓦兰刚好赶在另外两只盔甲鼠逼近前收回了武器。

“来啊!你们这帮贼!”矮人大吼,两只老鼠被吓得一愣,转而选择肩并肩面对他。

战术,武艺,小队配合全被他甩到一边,暴怒的瓦兰冲向鼠群。披甲的老鼠并不跟他硬拼,很有默契的闪向两边,把后排毛茸茸又手无寸铁的同胞给卖了。战斧所到之处,老鼠成片的倒下。爪子抓挠,牙齿啃噬,难得一次的武器击打,对于精工制作的护甲来说,形同挠痒。

瓦兰一人便搅乱了整个鼠群,让其他人显得多余。

鼠辈拿的武器取自号角堡。穿的盔甲也是矮人样式。然而老鼠走起路来弓腰驼背,那颗尖脑袋戴不了传统样式的头盔,就像一个个畸形的小恶魔,提醒着瓦兰他失去了什么。

惊人的数量无法弥补战斗力上的差距,幸存的鼠辈丢下一堆尸体,消失在某个坑道里。老鼠中有盔甲的相当惜命,也不在意同胞的死伤,眼见风头不对马上开溜。地板上百十具尸体中只有三个是有武装的。

“嗯……”贾维在死老鼠中窜来窜去,那双小眼睛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既然有专门的守卫,那母鼠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快点去吧。”

老地精在战斗中帮不了太多的忙,可他是这迷宫般地洞中的活地图,没有他,伙伴们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以及身在何处。穿过第四条隧道后,瓦兰盯着台阶上的石雕看了半天,老老实实承认他迷路了。

“我是,呃,王子。不怎么来下层区域。”他脸上没被胡须和眉毛遮住的部分变成了红色,看得出挺不好意思的。

母老鼠?精灵脑子里立刻冒出老鼠妈妈抱着小老鼠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好看的眉毛憋成了“川”字,伙伴们当然认不出来,懂精灵语的人会去当佣兵吗?

“我不杀母亲和孩子,这不是一个大地之母信徒该做的事。”克里斯蒂娜说的很坚定,证明她多少吸取了点上次滥杀突厥兵的教训。

听她这么一提,两个男人也有些犹豫,牧师嘴里的神罚可不是闹着玩的,翻翻《圣典》就会明白。

“母亲?孩子?”地精的三角眼翻了下,像是看见个白痴,“小姐,等你到了就不会再这样说啦。”

地精的态度让她莫名其妙,克里斯蒂娜决定跟上去看看再说。

她在地底已经呆了4天这是地精说的,克里斯蒂娜还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味道,可闻起来依然恶臭不堪。她转过头想看大家的反应,却刚好发现尸堆中多了双红色的眼睛。

“小心!”精灵边喊便往回跑,法师被她吓了一跳,举起法杖到处乱看。

魔法给予的夜视终究不能跟与生俱来的能力相提并论,单调的黑白两色限制了人的反应,之前的战斗也消耗了太多精力,苏菲没能察觉到有只老鼠在她脚边装死。

奥拉反应可就快多了,她抬手一箭射穿了老鼠的脑袋。

苏菲早用光了魔法,浑身累的像要散了架,全凭着不想在陌生人面前丢脸的自尊心坚持。她真想哭,才一个念头,泪水就涌上了眼眶。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回家,呆在床上打死不出门……

又一次弩箭破空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提醒了她身在何处。

“小姐,快走吧,老鼠或许没什么勇气,但你身上的味道会让饿鬼失去理智的。”也只有贾维,这个地精管家的后代还能理解她。

法师眨眨眼,偷偷抹掉了眼泪,她踩着死尸里的空隙,艰难的追赶走远的同伴。

拐过了前面的通道,再穿越一条湿滑的走廊,道路尽头能看见一扇门。里面恐怕有很多老鼠,听声音动静可不小呢。精灵抬起手,身后的脚步立刻变轻了许多。她试探着用剑去顶门,惊觉腐朽的门板竟然能动。老鼠在维护这些设施,她产生了不好的联想。穿盔甲的老鼠,有门的房间。

难道我真要向一群孩子下手吗?压下了心中的犹豫,她带头突入,就像她仍是那位白骑士。而非现在,披着旅行斗篷身穿银色铠甲,打扮与三位佣兵没太大不同。

这里曾经是矮人的集体宿舍,有着石制床板,金属做的柜子,所以放了两百年,也能维持原状。可惜上面的床具早就烂了,被别的东西取而代之。

非黑即白的视觉中有了别的颜色,她快速扫视完整个房间,每座石床上都有几十个蠕动的红点,而房间里热源最集中的地方,位于墙角,她一时认不出来是什么。

要不是那肉团有颗硕大的尖脑袋,克里斯蒂娜会把它当作一堆会动的肉。普通老鼠比矮人个子小,即便是有资格穿盔甲的精锐,也才与矮人等高。而这团“东西”,脑袋已经顶到了天花板,把大块头汤姆都比了下去。

“这是什么?”其实克里斯蒂娜已经有了答案,但她拒绝说承认。这明明是活生生的憎恶,而非……

“老鼠的妈妈。”贾维冷冷的说道。

母鼠独占了房间的一角,它的孩子则挤满了别的地方,床上,地上,满是恶心的小东西。精灵低下头仔细看,新生的鼠辈还未睁开眼睛,纯粹是凭着本能在乱动。

这一点跟它们的母亲也很像,老鼠脸上没有红色的光点,它是瞎的。

“小姐,你能帮忙放把火吗?”瓦兰询问法师,他的灯油没了,打火石也找不到。

贵族小姐艰难的点了点头,她不停的吞着口水,想吐又吐不出来。苏菲曾见过农庄里的猪圈,可那母猪看起来也比眼前的“东西”有尊严。面对一群亮出了兵器的陌生人,硕大的母鼠没有任何反应,它的四肢早就退化了,耷拉在身上,显得恶心又畸形。

它没办法保护自己和孩子们,她甚至不像有意识,一台纯粹的生育机器,就是她生命存在的意义。

火球在母老鼠头上炸开,顺便毁掉了房间里一大半的老鼠仔。瓦兰挨个用脚踩着剩下的小老鼠,靴子被染成红色,在血泊中绊倒了好多次也不能阻止他。矮人专注于屠杀幼鼠,那嗜血的模样,让克里斯蒂娜别过头。她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可她没见过一只有稍微有点“理性”的老鼠。

前圣骑士退回到走廊里,逃避,成了她仅剩的选择。

“不要光看着,都来帮忙!还是都不想走了,打算老死在这儿!”矮人招呼着同伴,见他们犹豫不决,瓦兰气急败坏的喊,“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可爱的小宝宝吗?”

他下手拎住一只幼鼠的尾巴,除了个头大点,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老鼠。矮人将它丢到了刚才踩死的同胞边上,缺乏完整的感官,没长出足够的牙齿,这都不是障碍。幼鼠“吱吱”叫着钻进尸堆,饱餐起了血肉。

“满意了吗?伪君子们。”瓦兰摊开手,眼睛一瞪。

先是汤姆,赖利,接着是奥拉,纳索姆,最后连地精都上了。有些生命,从来就没无辜过。苏菲捂住嘴,转身跑掉了。

走廊里发呆的女孩,又多了一个。

十五岁的年纪,即便是矮人,也该尽情玩耍,无忧无虑的度过每一天,可他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事情。

老鼠的巢穴靠近秘银坑,矮人挖矿遇到妖魔鬼怪也不是第一次,矿工本身就是矮人军队的一部分。面对最先涌出坑道的老鼠,只靠着在场的工人,铁砧一族就击退了攻击。

矿工领队甚至没想到报告,不就是几十只大号老鼠吗?有什么了不起。几天后,开始出现了矿工失踪的报告,从几个人上升到了几十人。领队终于想起了他的那次小胜利,等号角堡的住民动员起来下矿坑,已是无力回天了。

耗子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如同黑暗,无可阻挡的吞噬了遇到的所有活物。赶跑矮人,老鼠又在废弃的号角堡里生存了两百年,为什么没死光?

抬头看着母老鼠焦黑变形的尸体,瓦兰铁砧终于想明白了。

第十九章:不归之森的住民

既然被山姆警告不能碰树林里的动植物,伙伴们只好坐在岸边吃着驮马上的干粮。好在溪水清澈见底,任由夹带着花香的凉风拂面,闭着眼感受水流撞击岩石也算得上一种享受。在旅行中尽量饮用携带的酒而非就地取水也是种常识,可艾琳显然不这么想,她不准雯喝酒,一滴都不行。精灵用水囊装满溪水,又从驮马上拿下小锅,走去树下面捡柴。

“不要动任何东西。”法师小心叮嘱她。

“流水和地上的断枝,算不上森林的财产。”游侠头都不会,想跟她比野外生存的经验,山姆还早了一百多年。

精灵生起火,把锅挂到断枝拼成的支架上。等到锅里冒出白烟,矮人拿了些肉干想放进去。艾琳横了他一眼,矮人咂着嘴,不耐烦的跑去溪边洗手。

能吃到热饭菜总是好的,锅里飘出了诱人香味,独坐在一边的艾拉也放弃了矜持围过来。只是黑白精灵之间,总是有意无意的隔着几个人。

休息的时间恨短暂,哪怕弗林特抱怨他腿疼,不停的揉着膝盖,里昂也催促大家上路。在找到克里斯蒂娜之前,他不认为自己能睡个好觉。

沿着小溪走是个好主意,然而岸边无遮无掩的,并非宿营的好地方。他计划用四天时间走出阿登森林,不能磨蹭。

“我们被人跟踪了。”艾琳满脸微笑走到里昂身边,像是要聊天,等她靠近却说了一句让人掉冷汗的话。

游侠的笑脸害得里昂差点条件反射拍她屁股,还好雯就站在母亲身边,使得人渣的求生欲压过了繁殖欲。

这不怪我,那屁股实在……心里想着,眼睛就控制不住的往下瞄。为了行动方便,游侠只穿了件胸甲,革制紧身裤很好的勾勒了她下半身的曲线。

“里昂!”艾琳当然知道他在看哪里,平时她懒得管,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多久前的事?有几个人?离我们多远?”为了掩盖失态,里昂一口气抛出了一串问题。

艾琳的回答让他觉得没花冤枉钱,游侠确实值这个价。

即便知道了被人尾随,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追兵显然是老手,一直躲在艾琳弓箭的射程之外,不紧不慢的跟着。留下来迎战也不行,艾琳说对方有几十人。作为弱势方,在跟踪者显出敌意前,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走。骑马甩掉尾巴也不可行,矮人,雯,艾拉没一个是好骑手。

无论是什么人在追在后面,他都看不见,除了几声鸟叫,也没别的动静。可既然艾琳说有人跟随,那便不可能有错。里昂看了眼女士们,不知何时起,三双尖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密集的灌木丛侵占了路面,让它逐渐变窄,这也不算大问题。几百步之外一棵倒下的大树,才是真正的障碍。树干隔断了道路,一头插进溪水里,另一头则指向一处幽暗的林间小径。爬满树身的青苔和蘑菇,成了他的安慰,好歹前面没埋伏着人。

考虑到后有追兵,没人会想一头钻进武器都施展不开的密林里。

这棵树即便倒下,也有半人多高,马无论如何都过不去。让雯使用魔法?里昂满怀希望的转向半精灵女孩,雯的褐眼一亮,就要表现。山姆不客气的按住女孩,严厉的摇了摇头。

一招不行,还有后招。里昂挠着头,很快想了个主意。砍掉些树枝垫起一个斜坡?这应该不太难,到处都是现成的木头,只要动手就是了。他对弗林特晃了下头,矮人会意,找到了棵大小合适的树,双手斧举得高高的。

遍地都是上好的木料,铁匠大师弗林特早就按耐不住。

“别……”山姆伸长了手想去阻止。

一支箭几乎是与他的话同时落地,矮人盯着泥地里还在晃动的箭杆,感叹自己的好运。没等他去找掩护,四支箭接踵而至,在靴子前排列成一个完美的弧线。

这不是没射中,是故意射偏的。

艾琳先拉着雯躲到马后,嘱咐她不要乱动。机会转瞬即逝,等游侠探出头想找目标,两支箭擦着她头顶飞过,同样也是警告射击。

游侠僵住了,她还有个女儿要照顾,没法采取激进的战术。

里昂的境遇跟弗林特类似,也体会到了一排羽箭钉到脚边的刺激。修女缩在马腿后面,个子较矮的她完全被马遮住,对方多半是发现她战意不强,没一根箭飞过来。山姆长大了嘴,一直在喊着什么,明明离的不远,却压根听不见他说的话。

沉默术。勇者懂了,射偏的箭,相对温和的魔法,追兵不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里昂非常缓慢的抬起一只手,朝下比了比,示意伙伴们镇定。既然不愿意战斗,那谈一谈应该可以。

“我们只想借道通过,没有恶意!”里昂朝着箭射来的方向喊道。

以他的眼力,只能勉强看到树木间,有几片很不自然的绿色,估计就是追兵。

原来阿登森林里住着人,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他没得到回应,但至少树林里不再有箭飞出。

“我们没有恶意。”里昂朝艾琳挥手,后者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低了拉到一半的弓。“能出来谈谈吗?”

这帮技巧高超的追踪者激起了里昂的兴趣,哪怕只看看脸,说上两句,也好过接下来一路提心吊胆强。

话音刚落,林子里便走出五个披着绿色斗篷的身影,里昂猜有更多的没出来,正用弓瞄着他。这些人个子高挑,身形瘦削,每一步都有说不出来的优雅,令他想起了艾琳走路的样子。

最前面的人掀开了遮脸的兜帽,后面的也效仿他,纷纷露出真容。阳光及时投进溪谷,激起了一片绚烂的金光,里昂被晃得眼晕,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克里斯蒂娜时的感觉。

他们都是精灵,金发白肤的高等精灵,克里斯蒂娜的亲族。

“幸会,同胞!”艾琳完全丢下了警惕,强拉出躲在马鞍后的女儿,母女俩绕过里昂身边,向着难得一见的同胞走去。

“………………”艾琳很激动的说着话,她女儿则没分享到母亲的心情,雯跟在后面,全因为手被拽住,才被迫前进。

里昂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反正是精灵语就对了。

她的“同胞”可没一点友好的表示,当先的男性精灵皱起眉头,其他人则别过脸,拒绝去看艾琳。

“我们不是你的同胞。”话是对艾琳说的,可领队的眼睛却斜瞄着雯,那种轻蔑的意味,无需言表。

何况他没用精灵语,说的是人类的语言,带了些独特的口音。

惨遭拒绝的游侠当场拉下脸,带着女儿退回里昂身后。精灵看雯的眼神,像是见到了某种脏东西。里昂这边的三位精灵,发色各不不同。反观对面,饶是他与克里斯蒂娜相处了十年,也受不了眼前的金光闪闪。

五个精灵,包括后面的法师,无论男女,人人都是披肩的金发长发。也就眼睛稍微有点不同,有蓝有绿。

他们只是鄙视艾琳母女俩,不想跟游侠说话。等艾拉从马后冒出来时,精灵的反应转变成了恐怖的杀意。

艾拉不露痕迹的靠近里昂,顺便拉出放在盔甲下的圣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领队瞪了黑暗精灵好半天,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当场杀死她。终于,教会的徽记还是救了她一命,加上里昂及时站出来,用身体护住修女。

理论上阿登森林帝国和法兰克各占一半。两国接壤处,帝国方是个男爵领,法兰克则是由某位不知名的小贵族统治。各有各的难处,导致两个人类国家对这片面积比瑞克领还大的森林都未实行过有效管辖。

政府的不作为把里昂坑惨了,他明明行走在本国境内,却被一群外来精灵当成了入侵者。

表面上对方有五个人,四个男弓手,加一个女法师。可既然敢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就只能预判树林里藏了更多的人。

否则的话,里昂自持身高体壮,弗林特也不是好惹的,真要硬拼,他有信心一个人打翻这群精灵。法师没有距离优势,也不难对付。里昂瞄了眼精灵领队细长的胳膊,心里冷笑,我一下就能折断!

然而,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说着好话,再次表明自己和伙伴们只是想要借道。大英雄说了一堆,可谓声情并茂,有理有节。里昂在帝国也算是地位崇高了,难得屈尊这么耐心的跟一帮陌生人讲道理。

“你们跟我走。”领队抱着手听里昂说完,只回了他一句。

里昂被气个半死,弗林特则是直接爆发。

“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礼貌!”弗林特大声嚷嚷,结果没走出两步,脚前又多了一根箭。矮人眼睛眨了下,握紧拳头冲着森林里咆哮:“躲在树背后偷袭的懦夫,有种滚出来!”

“矮人,如果我的部下真要杀你,你不会知道的。”领队用的是陈述语气,弗林特恨得咬碎了牙齿,胡须都在颤抖。

里昂赶紧对山姆使眼色,法师只是不能说话,行动上没问题。胖子死命扯住矮人,免得暴怒的他扑倒精灵,激化矛盾。

“我们跟你走,只要你保证安全。”

里昂小心估计了他跟精灵间的距离,大英雄有自信瞬间制服对方,假如他有恶意,里昂打算将他扣为人质,硬闯出一条路。

“人类,只要我想,你们早就死了。”

这回换成里昂满脸通红,需要艾琳安抚了。

第二十章: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没人说的清这帮两腿站立,能使用工具,会说话的老鼠是从何而来。老鼠自己都不知道,小害虫在它短暂的一生中,只干两件事,吃和繁殖。

学习与生活,那是人类玩意儿才消费得起的奢侈。

鼠辈没有母亲的概念,也不认识什么兄弟姐妹,因为无人照顾。每只能度过幼儿期的老鼠都是生存竞赛的获胜者同窝的其他幼崽成了喂饱胜利者的食粮。

吃,或者被吃,是大多数老鼠生命的意义。

任何族群都有领袖,即便是混乱无序的老鼠。自利爪氏族涌出秘银坑,将号角堡占为己有,鼠辈们通过五花八门的竞争换了上百个领袖,埃克特是现任族长。它很强,只一口便咬碎前任的脖子,并取而代之。族长稳坐钓鱼台,躲过了无数次暗杀和明刀明枪的造反,平安活到二十五岁,成了老鼠中的长者。

埃克特族长踌躇满志,下定决心在死前,带领利爪氏族获得自由。为此,它一直在努力,证明了自己是只勤奋的老鼠。

秘银能反魔法,也会对使用者的健康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轻则脸色苍白,呕吐不止。重则一命呜呼,死时形销骨立,犹如遇到了吸血鬼。所以秘银甲这东西,即使价值被吹上了天,也只有体质坚韧的矮人敢穿。利爪氏族几十代都生活在秘银坑底部,早适应了矿物的辐射,某些族人还变得巨大而畸形。

经过几代族长的接力培养,被称为巨鼠的怪物终于强壮到能冲破号角堡的铁门。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又受到鲜活猎物的刺激,族人蜂拥而出将穿着铁衣的大个子撕的粉碎。但为什么?埃克特挠着焦黑的头皮,它明明没暴露在阳光下太久,可仍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挖地道的族人也没一个成功,无论挖了多远,最后都是绕个大弯子,无一例外的回到了出发点。

族长想起逃跑的那个人类,跟其他人都不同,没穿着铁衣,难道是这个人捣得鬼?鼠辈的记忆和知识通过血脉相传,隔了这么多代,埃克特只记得矮人战士,法师成了模糊的概念。它将手中的烛台凑近,照亮了墙壁。族长也负责氏族文化的传承,就地取材的壁画,便是铁爪氏族的历史书。、

在墙壁的左上角,刻有个穿着怪异的人,胳膊举得老高,手掌的位置画着一个圆环。

祖先的记忆被激活,帮助埃克特理解了什么是魔法。

是的,是的,我们很聪明,不亚于人类玩意儿。回想起那天对铁皮人的大胜仗,与之后饱尝了新鲜血肉的满足感,埃克特禁不住咽下一大口唾沫。

它再次对着鼠辈的神发誓,在死前,一定要把氏族带到人类的地盘!

黑龙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腿翘的老高,裙子开衩的部位露出了一片雪白。烛光又给女人的大腿增添了几分神秘,加重了要命的诱惑。

要是我的冠军,早就扑过来撕烂我的裙子了吧?只是……对面的人类很有意思,明明在斜着眼偷看,可一旦感觉到黑夜注意到他,骑士马上收回目光,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没意思,她调整了坐姿,显得更加淑女了一点,肚子空空的窘境也令巨龙没心情继续挑逗男人的游戏。安东尼娅想着从前的生活,她不记得那时的人有这么虚伪。当年的公共浴场,啧啧,黑龙满足的闭上眼。在永恒之城,乐子总是多到让人分身乏术。

即便身无分文的穷鬼,也能拿着政府免费提供的面包,在竞技场观看皇帝主持的角斗表演。比起以前,这帮人算什么,不过是群生活在祖先废墟中的蛮子。

算了,活在当下吧,黑夜及时调整了心情。她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足够久,知道他们有多善变。

光是纠正这位骑士对她的称呼就费了不少时间,“你要叫我,小姐。”巨龙再次不厌其烦的亮出空无一物的左手无名指。

这其实也是某种邀请,安东尼娅多余变出了一张床,只要骑士胆子够大……

让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天,小声嘟囔了一句“哪有这么老的小姐。”

黑夜在龙类中就以对人类宽容著称,加上刚好进来一只贼头贼脑的老鼠,害得巨龙没功夫收拾骑士。

耗子那双红眼睛在让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它没想明白为什么巨龙放着好好的肉不吃,以及为何多出来一个女人?

“有话快说,你这臭烘烘的家伙。”安东尼娅用上了巨龙的腔调。她目不斜视,懒得看老鼠哪怕一眼。

老鼠当场吓得跪倒在地,鼻子紧贴着石板,族里关于巨龙把鼠辈当粮食的传闻可是从没断过。

“黑夜大人,敌人很厉害,同胞死光,死光了。”小东西不敢抬头,谨防谎话露馅。

上万的老鼠,说完蛋就完蛋?巨龙懒得揭穿它,撒谎是害虫的天性。

“敌人在哪儿?”巨龙接着问。她稍微分出了点龙威,压制住护主心切的骑士。他的朋友也在里面,那更好,省得我到处找了。

自己操纵梦境召来了一个信教的精灵是事实,可内心深处她不喜欢跟神职人员打交道。死板狂热,便是黑夜对教会的印象。

有这骑士帮忙沟通更好,免得自己被迫杀了他们。

老鼠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它自以为骗过了龙。

“黑人大人,我带你去,带你去。”老鼠兴奋的搓着爪子,巨龙出马必定稳操胜卷。冒险者中有个尖耳朵的,闻着就很香,它觊觎已久。趁乱啃上两口,族长也不会发现。

“等等。”正在往洞口溜的老鼠吓的僵住了,红眼睛飞快的乱转,难道巨龙饿了,要拿它当点心?

“我需要你们的援助,越多越好。”

强大的巨龙为什么用得着弱小的老鼠,以它不灵光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小东西倒退着出了洞穴,黑夜哑然失笑,猜测它们从哪学来的礼节。

“我绝不会容忍你对伯纳德小姐出手!即便是死……”骑士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手巴掌把桌子拍的山响。

这才对嘛,安东尼娅笑的很甜,她就喜欢男人粗鲁点。

让举棋不定,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龙的对手,哪怕她现在是个弱不经风的女人。可作为家臣,又怎么能眼看着封君的女儿身陷绝境。

骑士咬着牙对抗眩晕感,光是站起来就耗尽了他全部力气,让只能在想象中去掐巨龙白皙的脖子。

“拜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跟这帮脏东西是一伙的。”安东尼娅露出了最无辜的表情。

让乖乖的坐下,不是因为黑夜的龙威。

巨龙心情很好,她说个不停,听众苍白虚弱的脸孔也不能阻止。黑夜谈了许多未来的打算,从要求骑士向他家小姐做出说明,到离开了这活棺材之后,得去哪里好好吃一顿。

安东尼娅被迫沉睡了两百年,她很高兴在一个人类跟巨龙停战的年代醒来。大好世界,只待她涉足其中。

几双红眼在洞穴外一闪而过,越是害怕,越是要小心提防,鼠辈不是白痴。

“尖耳朵姑娘,你不会打算独占了乐趣吧!?”矮人说完一斧抡飞了盔甲鼠的脑袋,让那颗尖头攀升到洞顶,划过一道弧线,砸中下面某个炮灰。

克里斯蒂娜没心情理会瓦兰,她手酸的要命,快要抓不住剑,盾牌刚才就丢了,反正老鼠的水平也威胁不了她的盔甲。精灵多少明白了铁砧一族失败的原因,哪怕老鼠伤不了她一根毫毛,可体力有限,鼠潮却没完没了。有盔甲的负责指挥,用手中的武器驱赶同胞送死。

前排的老鼠消耗的差不多了,伙伴们情况也不太好。一次重击让独眼汤姆的右手再也抬不起来,只能用不习惯的左手挥剑。为了掩护他,赖利和纳索姆都挂了彩。

法师情况更糟,得不到充足的休息,记忆法术无从谈起,苏菲成了累赘,只能躲在克里斯蒂娜身后。

地精手里拿着把短刀,掩护奥拉的侧翼。女矮人的弩箭早射空了,正靠着一个小盾和手斧作战。

穿盔甲的老鼠越来越多,战技如何先不说,光是要对付矮人打造的盔甲,并想办法对穿戴者留下伤害,就需要费很多力气。

鼠群逐渐将同伴们压缩到了洞穴中的一角,面对上百双发亮的红眼睛,瓦兰也失去了取胜的信心。

“嘿!我说贾维。”这是矮人第一次叫出地精的名字,“还有别的路吗?”

“很抱歉,先生,最近的出口在老鼠后面。”贾维受宠若惊,如果可能,他真想给矮人一个好消息。

“该死!”矮人握紧斧柄,往身前一抡,劈倒两只急于求成的盔甲鼠。同胞惨死成了一个警告,前冲的老鼠立刻与大家拉开距离。这帮小东西同类相食,从不救助伤者,它们的谨慎可以理解。

“奥拉,把那东西给伯纳德家的大小姐!”瓦兰再次证明了自己不只有匹夫之勇。

女矮人从包里掏出一份卷轴,丢给法师。苏菲很不争气,她手抖的太厉害,费了一番功夫才拆开上面的封条。

“别跟我说你不会!”仍能坚持战斗的伙伴不到一半。人血的味道让老鼠都发狂了,那要命的钟声再次响起,真是糟透了。

突然泛起的紫光带走了冒险队,卷轴并不要求使用者有多高的水平,其人身上的魔法能量能够激活卷轴本身的咒语即可。

保命的伎俩不止有传送术,小范围移动的随意门也很受法师欢迎。这个普普通通的法术,在法兰克被奸商炒到了一百金法郎的天价。

反正拿下秘银坑,就不会再缺钱花了。被套进光环前,瓦兰还在想这事。

第二十一章:星辰咏者

里昂脑子里冒出了很多问题,精灵从哪来?为什么彼此之间交谈使用帝国语。其中又掺杂了不少里昂听不懂的单词,精灵多半是改进了这门语言。假如尖耳朵们是外地来的,那为何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站在自家后院的悠闲。

他的疑惑很快会有答案的,经过短暂讨论,领队朝树林吹了声口哨,叫出了三十多个精灵战士。

大英雄暗自庆幸,假如他刚才孤注一掷扑过去,以精灵表现出来的射箭水平,他绝对会成刺猬。

新加入的战士除了把马牵走,连武器都没要。但反过来想,也许精灵只是单纯的看不起里昂一方。

“跟着我。”领队自信的语气令人很不舒服,可伙伴们别无选择。

精灵战士把他们围在中间,名为保护,实为押送。队伍最后的艾拉稍微走的慢了点,就被矛柄戳了一记,差点摔倒。

“这就是精灵的待客之道吗?”里昂扶住艾拉,怒视领队。

“快走吧,人类。”精灵男性的眼神表明他觉得没杀掉艾拉就是恩赐了。

沿着那根倒下的朽木,押送队拐进了之前看到的林中小道。一路走了很远,弗林特不停的抱怨膝盖疼,雯小声跟母亲说她走不动了。若是以往,好妈妈典范的游侠肯定会嘻嘻哈哈的背着女儿前进,可这次,半精灵的撒娇只换来了母亲的冷眼。

艾琳心情糟透了,她又回想起丈夫身亡后,带着女儿回到故乡受到了那些白眼。她好不容易敲开了家门,可母亲连孙女的脸都不愿意看,抹完眼泪就把她强推出去,生活了上百年的家在她面前永远关闭了大门。

父亲?她听人说过,老头子对外宣布她死在了中土,葬礼都办完了好多年,刚好是她怀孕离家的时候!要不是哥哥偷偷接济,她又得被迫带上女儿去荒野打猎为生。可即便是哥哥,跟亲外甥女雯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超过十句。

正规学校对雯闭门不纳,从不挑人的魔法私塾也回绝艾琳的请求。可怜的娘俩走投无路,受尽了屈辱,她纯粹是拼着一口气才登上了泰西人的商船。人类是色了点,老想把她弄上床,但好歹没人歧视这对母女。可没想到在这片林子里,她又享受到了发自内心的轻蔑。

心情一差,牵着女儿的手也无意中加重了力度,雯抗议了三次,艾琳才回过神,满是歉意的搂住女儿。

密林间的小路在两块足有三人高,周身爬满藤蔓的岩石前中断了。

“蒂德。”领队叫了一个名字。

女法师应声出列,精灵的年龄难以判断,里昂猜测她比艾琳要年轻点。因为她总是很好奇,一路上都在偷看大伙,即便对黑暗精灵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敌意。

大英雄默默记下了这一点,敌强我弱,他得利用一切可能的有利条件。

法师从脖子上取下项链,举过头顶,她念了一个词。里昂斜眼看着山姆,胖法师眼睛在精灵女人身上,显得全神贯注。很好,他比表面上要来的精明。项链挂着的宝石开始发光,与之对应,两块巨石间的景色逐渐变得绚烂多彩,飘出了一股浓烈的草腥气。

“指路石。”山姆永远克制不住卖弄的。

人类的悄悄话瞒不过精灵,领队绝对听见了,既然法师能说话,那便代表他可以施法。然而精灵却无动于衷,只管带头走进了那团五颜六色的光晕。

里昂知道自己想得没错,精灵压根就轻视人类的战斗力。

阿登森林幽暗封闭,空地难寻,可这里……里昂的眼睛不够看了,碧绿的青草地成了主流,粗壮的梧桐树只出现在道路两侧,排列整齐,犹如护栏。里昂仰望重新出现的蓝天,充足的日照告诉他这会是下午。传送术并没有给他带来眩晕感,要么是精灵的魔法比人类先进,要么就是他们并没走出多远。

里昂再次抬头确认了太阳的位置,判断自己还在阿登森林。无论精灵从哪里来,显然都住在这儿很长时间了,地平线的彼端,能看见蓝白相间的高塔。此地应该是城郊,没太多行人,但并非一个都没有。

伙伴们的出现对于精灵同样很新鲜,经过的人驻足观看,而黑暗精灵毫无意外的收获了最大的恶意。

“该死的叛徒!”,“巡逻队竟然把黑家伙带回来!”,“我真不敢相信。”

这群精灵都说帝国语,所以里昂能把愤怒的咒骂照单全收。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巡逻队的本意是炫耀战果,眼见不能如愿,领队召来一辆马车,把同伴们全部塞进去,并从外面封住车窗。

“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有这么多精灵流放犯?”里昂只能拿着艾琳质问了,毕竟外面都是她的亲族。

“你看他们像犯人吗?”游侠怒气冲冲,先是女儿被人看不起,现在又让里昂用莫名其妙的问题缠上,她真后悔答应这个死男人跟他出来旅行。

的确,光是刚才围在边上的精灵就有几十人,而且有男有女。里昂记得艾琳提过,高等精灵中只有女人才会被流放。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男性精灵,原来弗林特没开玩笑,确实是一帮“不长胡子的娘娘腔”。

精灵修路的本事比帝国高多了,马车上丝毫感觉不到颠簸,可惜开不了窗子,无法欣赏沿途的景色。加上身边坐着个大胖子和不爱洗澡的矮人,那滋味可不好受。

所以等他下车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如果刚才那儿是郊区,这里一定是荒野,除了一条栽满梧桐的道路,找不到任何人力影响过的痕迹。一望无垠的蓝天,没有尽头的青草地,让里昂看得发傻。他想到那些几人粗的大树,精灵恐怕住了不止上百年。

微风徐徐吹过,压弯了成片的青草,制造出此起彼伏的绿色波浪。随之而来的花香,亦是清新怡人。换个时间,里昂肯定会躺倒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

把我们拉到这空旷无人的地方,果然是要动手吗?他手摸上剑柄,不可能,里昂见身边的精灵战士神色如常,他讪讪的放下手。

要下黑手的话,会先收掉武器的。

空旷的地形也有额外的好处,比如能早早看见远处驶来的几辆马车。“护送”的精灵女法师变得很激动,迎着马车跑上前。里昂听见她喊“爸爸”,喔,听听那满口的帝国语,他更确定了这帮精灵跟艾琳不是一家人。

马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了一个金发尖耳朵的青年男性。等他走近,笑容带起眼角的鱼尾纹,这才暴露了他真实的年纪。

在场的精灵战士双膝跪地,伏下上身,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是东方人惯用的礼节。

“都起来吧,我希望你们没伤到客人。”精灵笑盈盈的招呼战士们起身,见里昂他们看着自己发呆,他做个自我介绍。

“我是莱格拉斯绿叶,永恒森林的统治者。”精灵的王侧过身子,伸手向后一挥,“边吃边聊?”

他总算明白后面几辆马车跟来干吗了,原来是拉着餐桌和食物。仆人跑前跑后,在王走到之前,就布置好一张长桌,正在上菜。每道菜都是热气腾腾,这让里昂很佩服。

“我希望能吃到点肉,别都是树叶子。”弗林特对精灵的成见是要带进棺材了。

这不怪他,前几道菜,尽是果盘和各种里昂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味道闻着不错,可就是太素了点。以帝国宴会的标准,这大概算是主菜前的点缀吧。

莱格拉斯注意到了客人们的反应(谁能忽略一个唉声叹气的矮人)。他抬起白的晃眼的双手拍了拍,整段的烤肋排,冒着白烟的羊腿被抬上了桌。

“我叫厨子按照人类的口味做的,希望你们吃得满意。”

长桌上明明有两个纯血精灵,他却这么说,摆明了看不起对方。

果然,艾琳气哼哼的站起来,说了一大段精灵语。王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坐下,同样用精灵的语言作答,这下轮到里昂干瞪眼了。

身为半文盲,写长信都靠克里斯蒂娜捉刀代笔,他听得懂外语才怪。

我不是带了法师吗?他在餐桌下不动声色的踩了山姆一脚,法师从羊腿里抬起头,酱汁顺着嘴唇流到了下巴。弗林特更夸张,矮人吃的太快,噎到了。

里昂叹口气,拿起桌上的刀叉。他体贴的分了一整块无骨的羊腿给艾拉。黑暗精灵神经高度紧张,长耳朵晃个不停,完全想不起来吃东西。

“身体要紧。”里昂冲修女笑笑。

艾拉用叉子拨弄着肉,看看法师,又看看矮人,这才张嘴。

她在担心有没有毒,里昂苦笑。两种肤色的精灵仇恨之深,超出了他的想象。

母亲的气愤似乎没影响到女儿,雯伸出一根指头,玩起了让餐具漂浮的把戏。雯的举动把里昂吓了个半死,生怕周围的精灵战士暴起发难。可事实上,除了坐在精灵王旁边的蒂德,其他精灵根本懒得看一眼黑头发的半精灵。

女法师竖起食指,让她面前的餐盘也悬在半空,两人相视一笑,很有知己的感觉。

“好了,小姐,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聊。”王不管不顾的打断了艾琳,后者脸色难看的吓人。

用一个未婚女性的称呼去形容孩子她妈,的确太损了点。艾琳的座位在里昂旁边,勇者赶紧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

“不知道陛下对我们有什么吩咐?”里昂说的很客气。那些押送的精灵战士全都没走,也不入席,就在后面直挺挺的站着,他不得不小心。

“陛下?哦,伍德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这片森林的统治者,并非国王。”

里昂有点得意,他没想到自己在精灵里也这么有名。

“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叫我星辰咏者。而今天请诸位来,是想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我无意冒犯,呃,咏者,但我们是为了去找一个朋友才借道此地的。”

“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吗?”

里昂张口结舌,就像是没穿衣服在裸奔,精灵早把他们摸透了。

第二十二章:一个关乎命运的请求

精灵的食物做工精致,除了咏者号称“按照人类口味”烹饪的菜之外,一律被切成了很小的碎块。食物体积的减小,让餐刀显得多余。他看见艾琳拿起了桌上两根细长的木棍,纤细的手指操纵木棍上下翻飞,不一会便装满了女儿面前的盘子。雯对于小棍子的使用也得心应手,动作干脆利索。里昂克制不住好奇心拿起来模仿,结果什么都夹不到。

大英雄笨拙的模样把精灵女法师给逗乐了,她的笑容发自内心,不像乃父,每个表情都是精心策划。感觉不到温暖,只剩下算计。

里昂放弃了学习精灵的餐桌礼仪,重拾叉子,刚好赶上咏者新一轮的假笑。

“伍德先生,我理解你对朋友安全的担忧,我可以保证,你的朋友现在过得很好,她身边有一群善良的人。”咏者几乎没动桌上的菜,对面陪坐的精灵大抵如此,只有女法师稍微吃了点。

毕竟年纪小嘛,也就不到一百岁里昂根据克里斯蒂娜胡乱推测蒂德的年龄。

她可真优雅,每次只用木棍夹起一点送入口中,那细嚼慢咽的吃相,都城的诗人会专门为她写一首歌的。

“所以我就该相信你的一句话吗?”没等里昂回应,弗林特先跳出来质疑。即便向统治者发问,他也没耽误了吃。大口嚼食物,响亮的打嗝,就是矮人的餐桌礼仪。

矮人对尖耳朵的成见已是根深蒂固,轻易不会改变。

“哦,矮人先生,我可不止靠一句话。”咏者把手搭上了女儿的肩膀,“亲爱的,有劳。”

精灵拿起餐巾擦拭了粉红的嘴角,单手直起上身离开座位。胳膊与胸部不经意间形成的夹角,突显了一个女孩蓬勃发展的曲线。这动作看得里昂心跳加速,忘了吃叉子上的肉块。在被精灵女孩逮到前,他收回了无礼的瞪视,暗骂自己的不争气。

一面等身长的镜子被搬到法师身后,她走到边上站定,手搭上了镜子上沿。蒂德闭着眼轻声念出咒文。魔法在镜面激起了波状的纹路,反射出来的景象不再一成不变。

女精灵的实际年龄肯定不小,但在人类看来,她只是个青春少女。

“魔法道具。”山姆的语气中透出了不屑。作为法师,干看着同行接连施展自己不会的法术,威利先生坐不住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镜子里,让法师的嘟囔成了自言自语。

那是克里斯蒂娜,她的圣骑士甲呢?精灵没戴头盔,她挽着发髻,日常的白甲被一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铠取代。她变了,里昂差点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看起来她在跟一群人旅行,队伍里总共有两个矮人和三个佣兵打扮的人类。见到其中有男有女,他多少放心了点。

克里斯蒂娜和同伴行进在山谷间的小路,镜中的视野随着两侧山峰逐渐靠拢而拉长拉远。他们骑着马,他们,影像断了。

“……对不起。”女法师蒂德小脸通红的低下头,困窘的模样让人不忍责怪。

“请原谅,长距离的传影术一向很不稳定。”咏者脸不红心不跳。因为他知道这法术只有人类中的“师”才会,那位嘴都不擦的死胖子还差得远哩。

里昂偷偷瞟了眼艾拉侍奉神的人能识破谎言。黑暗精灵的回答很有意思,她假装清嗓子,算是肯定了咏者的说法。

黑白精灵之间紧绷的关系,让艾拉不经意间暴露了弱小的一面。之前里昂从未见她害怕过。跟精灵相处的越久,他越是善于揣摸这群非人种族的心思。

己方精灵的尖耳朵全都竖的老高,像极了没安全感的兔子。对面的精灵则是两耳与肩并行,显得舒心自在。

“人类都变得这么多疑了吗?”莱格拉斯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佣人撤走了他的餐盘,其中的菜肴原封未动。

“难道星辰咏者的话,还不如这个……”咏者的绿眼睛瞄到了艾拉,后者硬着头皮装作没看见,“女人。”他好不容易在不失礼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个中性词。

艾拉的肩膀一阵耸动,她忍住了,黑暗精灵永远都是实用主义者。

此时此地不是发扬骑士精神的最佳时机,可里昂是谁,灭掉恶龙的大英雄。要是能容忍同行的女性被人如此对待,他就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绅士了。

“这位女士有名字,她是侍奉大地之母的修女,艾拉斯卓。”里昂说得一板一眼,犹如在舞会上介绍全场最美的姑娘。

一席话把金发的精灵说得全都愣住了,没想到区区一个人类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当面顶撞咏者。不等莱格拉斯回答,里昂继续说着。行走在本国境内,莫名其妙被人绑架,他心中的窝火无处发泄。这些金发碧眼的精灵貌似举止得体,一言一行彬彬有礼,星辰咏者也亲自上阵陪着进餐。可他们轻蔑了艾琳母女,又侮辱到艾拉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很感激你给我看了那些东西,谢谢。”这话是对着蒂德说的,小女孩再次羞红了脸,她真缺乏跟陌生男性相处的经验。道完谢,里昂的眼睛转到咏者身上:“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允许我们先行告退。”

他站了起来,暗自绷紧身体等待脑后一股利刃劈下的冷风。

什么都没发生,他猜对了,精灵不会大费周章把人弄进来再杀掉,一定有什么难事非得他帮忙不可。

连我的目的都打听的一清二楚,那想必是等了很久吧。

莱格拉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里昂则毫不动摇的看回去。从这个角度观察,父女俩简直一模一样。绿莹莹的眼睛,金灿灿的飘逸长发。

弗林特跟着起身,这稍微费了点时间,精灵的家具也不适合矮人。然后是修女,艾琳和雯,精灵女人都迫不及待的要她们的亲族远一点。山姆稍微慢了些,因为他吃的太多,把肚子撑大了。

法师再次望向桌上剩了一大半的美味,遗憾的摇了摇头。

“请坐,伍德先生。”咏者息事宁人的举起右手。

里昂没动,伙伴们也不动,无声的对峙又持续了一会。

永恒森林的统治者,星辰咏者莱格拉斯绿叶缓缓起身:“如果刚才有冒犯之处,还请你们原谅。”他的目光刻意在半精灵和黑暗精灵身上停留了一会。

里昂示意大家回到原位,能逼得一地之主认错服软,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责任感又找上他,自私鬼可当不了屠龙勇者。

“与这个世界所遭遇的危机比起来,我族固有的成见,太微不足道了。”这句话说完,咏者像是一下老了许多,那张令都城淑女妒忌的脸上,平白增添了几道皱纹。

佣人撤走了餐桌上冷掉的菜,换上饮料,甜点。可惜咏者之前的那句话,倒了所有人的胃口。也只有雯还在吃了,小女孩正长身体,心情与食欲并不挂钩。

咏者谈了很久,太阳在空中的位置越来越低,雯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里昂记得,茶点总共换了四次。

精灵再三向里昂保证,白骑士很安全,她不过是“响应心中的召唤,去做正确的事。”况且,与精灵统治者口中的“绝大危机”相比,克里斯蒂娜所在的法兰克已是人间仙境。

也许她呆在那里,还安全些。他等着阿什莉冒出来,在心里骂他人渣败类。脑中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声音。他拍拍头,把这疯狂的想法甩掉,也许那些记忆和声音只是我的狂念。

既然里昂一行答应为精灵办事,咏者便不吝于提供珍贵的武备,比圣母教堂还大的装备库向伙伴们敞开了大门。艾琳看上了一副皮质硬铠,陪同的军需官是位脸色苍白的青年男性(或许很老?总之里昂没法看出精灵的实际年龄),他向艾琳介绍,这是龙皮打造的。话才说完,艾琳便一把抢到手上,生怕对方后悔。

龙皮在都城有价无市,艾琳把这副盔甲卖了,够她跟女儿吃上个二十年。

军需官特意为里昂推荐了一把做工花哨的单刃刀,里昂拿着看了半天,又还了回去。

“太轻。”他小声嘀咕,里昂本想说“这是女人用的”。

在它被放回刀架前,艾琳再次不客气的抢到手。

“不识货。”游侠评论道。

军需官假装没看见到处乱翻的黑暗精灵,要不是咏者本人领着冒险队下来,他才不会让艾拉进门。精灵在心里向自然女神莉莉丝祷告,请她原谅放任叛徒染指森林住民武备的罪责。修女拿走了一整套全身甲,弗林特叫住她,手摸着盔甲表面的纹路。

“矮人的手艺。”弗林特如此宣称,丝毫不顾忌军需官的冷眼。

一柄挂在墙上的长矛吸引了里昂的注意力,长矛的造型颇为古朴,矛杆与枪尖的结合部,竟然是用绳子捆绑的。他抱着手看了半天,愈发觉得像是圣城里那柄泰拉之矛。

“抱歉,先生,这柄长矛不能动。”军需官难得出马拦了一回。

那么多价值连城的装备被拿走,他眼睛都不眨,这柄看起来一文不值的长矛倒是好好的供着。

“为什么?”里昂纯粹是处于好奇。

“因为这是泰拉的丈夫,贝奥武夫先生初到永恒森林时所持的武器。”

“《圣典》里明明说他横跨万里才找来的援军,那些住在东方的精灵。”哪怕是半文盲,也懂点历史。

“我们的先辈,就是女神丈夫的援军。”军需官一脸骄傲,完全不像说大话。

他拼命的眨着眼睛,不顾体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要是真的,那《圣典》岂不成了伪史?假如这里是贝奥武夫两千年前的落脚点,那这群精灵就是阿登森林的原住民。

从小坚信的事物,被轻而易举的打碎,换成谁都接受不了。里昂用力搓着脸重新站起来,死盯着墙上的长矛,像是要把它吃下去。

艾琳脱掉了沉重的铁甲,正在试穿龙皮铠。里昂和军需官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游侠的尖耳朵晃了晃,心想原来民间故事是真的。当年精灵一分为三,一部固守家园,一部东迁中土,一部遁入地底。官方宣称留下的精灵没有听从王的命令,全部罹难。

哼,都是谎言。游侠拉紧了皮甲的扣带,全副武装的感觉,真好。

第二十三章:安东尼娅小姐和她的冠军勇士

法术“任意门”,不像传送术,它不需要消耗材料,是一个普通法师便能施展的低级魔法。只要给出法术明确的指向,比如向上一百尺,或者向西北方四十五尺,法术就会承载着主人到达指定地点。非常方便,是遇到紧急情况保命的必要手段。很多法师将这个法术附在身上的魔法道具中,以备不时之需。

可那是帝国,一个在首都建成了高耸入云的法师塔的开明国度。法兰克的施法者,才刚刚可以合法的走在大街上没多久。又因为实际上分裂的状态,导致各个贵族领执行程度并不一致。总之“任意门”这种超过了目力范围,扭曲空间的法术对于苏菲,还是太勉强了点。

所以她压根没想起来,要指定一个着陆点。

考虑到贵族小姐在进入号角堡前,从未参加过一次实战,她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其实所有魔法卷轴,都会把启动咒文写在第一排,是个法师便能看得懂。但没几个新手能在上百双血红的眼睛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分毫不差的念出口令。

既然她不做主,法术就随机将使用者与她的伙伴们丢进了一个足够大的空间。

不管怎么样,苏菲带着大家脱离了险境,来到了某个洞穴的中央。没人适应得了突如其来的空间转变,只有反应最快的克里斯蒂娜来得及看了一眼,她离地面有多远。

足足三层楼的高度,大约是在洞顶的位置,因为她看见了倒悬的钟乳石。魔法能量维持不了太久,自然之力很快接手。

女士们尖叫着下坠,男人也没好到哪去。

幸运之神眷顾了冒险队,伙伴们落在一堆恶心,粘稠,臭气熏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物体上。

好运气帮不了汤姆,他伤势太重,没办法从半人多高的垃圾堆里直起身。要不是瓦兰及时找到他,老佣兵就要在这堆肥料上了此一生了。

与地精的避难所相同,这里也有光,靠着神奇的菌类植物大家逐渐弄清了自己的所在。脚踩着堆积如山的残骸,其中以死老鼠的肢体最为多见,也最新鲜,很多部分都附着有烂肉。偶尔也会踩到矮人的骨头,这让瓦兰脸色铁青。最奇怪的要数蛋壳了,每个都有人的头那么大。

“老鼠不会生蛋吧?”克里斯蒂娜问贾维,这本来是句废话。可到号角堡之前,她也不知道有老鼠会长高长大,用后腿直立行走。

“不,小姐,据我所知没有。”地精很负责任的抱起一个碎掉的蛋壳凑到鼻子边,随着他的动作,破裂的部位淌出了恶臭的蛋液。

“天呐,快下去吧。”纳索姆捂住口鼻,带头跑下垃圾山。

汤姆的伤在右肩,老鼠砍烂了他皮质的护甲,还被咬了一口。等赖利扶着汤姆走到相对平坦的地面,他已虚弱到无法站立。

“老鼠的牙齿有毒。”克里斯蒂娜割开汤姆衣服,看到伤口肿胀化脓,精灵说出她的结论。

要是以前,凭借医疗神力即可治伤也能解毒。如今她全靠二十几年前当修女的经验照顾伤患。她撕下汤姆的袖子,拧成绳子想要止住毒液扩散。

然而等她扒开汤姆的衣领,从被咬的地方起,周遭的皮肤都已变色,青紫色的血管直通脖颈与胸口。太晚了!她颓然的坐在汤姆身边,一股无力感笼罩了克里斯蒂娜。

老佣兵完好的一只眼睛紧闭着,呼吸微弱的不伸手靠近的他鼻孔,便感受不到。“起来啊,老东西!”纳索姆扑上去扇汤姆的耳光,眼泪滴落他血迹斑斑的盔甲上。

“快给他喝你的药水!”赖利急得跳脚。

“治疗药水不解毒,给他喝下去,只会死的更快。”矮人的脸色异常阴沉,他跟汤姆相处的时间比赖利还长。

绿色的大眼睛闭上了,她沉入心底最深的角落。

仁慈的大地之母啊……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可这个男人也响应了你的召唤,来到此地对抗邪恶,请救救他吧……

好的!我的勇士,只要告诉我你在哪儿?这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清晰可闻。她迅速睁开了眼睛,可除了哭得稀里哗啦的纳索姆,和唉声叹气的同伴,她没看见多出来的人。

她曾与女神交流过无数次,泰拉的声调悦耳,沉稳,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慈母气息。可这一声回答给她的感觉,根本就是个三十出头的贵妇,还是作风豪放的那种。

你在哪儿?没得到回答,那声音又问了一次。

我……难道女神派了天使下凡不成?克里斯蒂娜禁不住胡思乱想。

克里斯蒂娜,把你看到的告诉我。“天使”循循善诱。精灵尽其所能,将周围的环境描述成了生动的语言。

地表精灵不像那些误入歧途,背离了祖先之道的黑皮。克里斯蒂娜的绿眼睛虽然也能在黑暗中视物,但更偏爱外力给予的照明。

透着萤光的菌群长满了洞穴的每个角落,除此之外便是钟乳石,洞顶和地面都有,某个位置的石块还在滴水。

水?尖耳朵很快捕捉到了水珠滴落的声音,难怪总是感觉一股湿气。这岩洞很大,还有出水口。可蛋壳是从哪里来的?

蛋壳?”天使”的声音变得急促,继而消失不见。

“他没呼吸了!”纳索姆摇晃着汤姆的头,女佣兵又哭又喊的,就是没办法唤醒同伴。

教会的修女和牧师都学过基本的急救常识,哪怕没有一丁点神力,也能当个合格的医师。何况她上过战场,五花八门的伤见多了。

靠纳索姆帮忙,精灵卸掉了汤姆的胸甲,两手按住他的心脏,用尽全力下压。

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发髻散开,遮住了视线,精灵仍然不停手,直到独眼龙又重新回复呼吸。可他依旧撑不了太久,必须想其他办法。

克里斯蒂娜把旁边的人全都看了一遍,除了难过和伤心,她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精灵束手无策,难道除了看着大块头去死,就没别的办法了?

这头龙,不,这位“小姐”越来越不对劲。时不时就莫名其妙的朝着某个方向张望,或者自言自语。她饿疯了吗?要不是没力气,让早趁机溜了。

算了,我跑得了吗?让偷偷看过地形,除了龙小姐用魔法生成的蜡烛,他连几步之外是什么都看不清。

骑士很确定龙小姐在挑逗他,抛开自己的家庭责任,巨龙的人类姿态是很漂亮。可每到搔首弄姿的关键时刻,她的肚子就会尴尬的咕咕叫,害得龙小姐的女性魅力大打折扣。

突然间,巨龙抬起头,到处张望,之后像是听到了某种声音,便不再理会他。巨龙对着眼前的空气提出了些问题,而且多半收到了回答,因为她不再无所事事的啃手指头(骑士觉得很恐怖),而是站了起来。

她裙子是黑色的,跟这鬼地方很相配,骑士心想。

“该出发了,詹姆斯先生。”安东尼娅走到了让身边。

“去哪儿?”既然对方不打算吃他,让的胆子也大了点。

“到了你就知道。”巨龙按住他的肩膀,说起了某种语言。在让听来如同野兽的嘶吼与撇断骨头的脆响相结合,每一个词都折磨着他的耳朵,强迫他产生了匍匐在地的念头。

紫色光晕逐渐扩散,继而照亮了整个洞穴,洞口探头探脑的鼠辈被迫捂住眼睛。等它的视力重新恢复,巨龙和那个男人都不见了。

老鼠的湿答答的鼻子向空气中嗅着,两边的胡须也跟着颤抖。它当然什么也闻不见了,老鼠记起族长的吩咐,伏低身体,四肢并用向着来时的方向奔跑。

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一对男女让众人纷纷拔剑,奥拉要不是把弩箭用光了,这会儿至少射了四箭。

“让!喔韦瓦…………”苏菲的法兰语说的太快太急,没人能听懂,精灵只看她飞快的奔向那个男人,拥抱了他。

男人回抱的姿态很绅士,他拱着腰,手在苏菲背上拍了拍,让两人的关系一看便知。精灵没时间感叹贵族小姐的旧人重逢,穿黑裙子的女人正向她走来,速度很快,要不是黑裙下的腿在动,都像是漂浮了。

无论苏菲有什么反应,其他人并不买账。赖利和克里斯蒂娜站在一起,护住了他的队长。女人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开。”

她身上产生的威压强行将两人挤到了边上,眼见同伴吃亏,矮人对奥拉使了个眼色,两个矮人装作无意的挪动着脚步。

身穿重甲的矮人想要潜行,无异于做白日梦。瓦兰和奥拉的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盔甲撞击的声音。

“停。”她只伸出了一个指头,奥拉立刻就不能动了。

瓦兰铁砧可没那么好打发,他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战吼,没头没脑的跳起来扑向黑衣女人。这次头槌攻击被轻易闪开,矮人与目标擦身而过,摔在地上半天爬起不来。有瓦兰争取时间,克里斯蒂娜也先于赖利摆脱了束缚,这女人莫名的威势让她倍感熟悉。精灵拔剑在手,指向对方。

“你是谁?”

黑衣女人冲她笑笑,转过身蹲在汤姆旁边,她无视索纳姆的匕首和克里斯蒂娜的长剑,把手放到伤口上。才过了一小会,独眼龙咳嗽了几声,又活了。黑衣女人拍拍汤姆的脸,丢下后者接受纳索姆的拥抱。女佣兵没注意力度,把大块头挤得惨叫。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一个是精灵,另一个则是……

“克里斯蒂娜?”黑衣女人歪头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已是压不住了。

精灵心里咯噔一声,她或许是个不会挑选男人的傻女孩,但她并非白痴。

克里斯蒂娜全明白了,我竟然……

“谢谢你,我很……”

女人伸出了手,刚好来得及接住昏倒的精灵。

第二十四章:边界游骑坦塞勒斯

也许是双方文化差异太大,里昂确实从未见过哪里的送别仪式像精灵这样,全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把脸拉得老长。人类中常见的嘱咐小心,保重之类告别直接没有,除了咏者和她女儿,以及极少数的精灵外,其他人用实际行动诠释了陪衬的意义。

在被梧桐树环绕的路上,送别的人群,还没有担任警卫的士兵多。咏者嘴上说“这是为了全世界”,可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草草了事,赶紧把人打发走的意思。

这让里昂产生了很坏的感觉。

不同于昨天欢迎宴会的缤纷华服,现在到场的精灵尽是白衣素裹,额头上勒着惨白的丝带。这……反正他看见艾琳刷的就变了脸色。

不是拜托我们去拯救世界吗?怎么把葬礼都提前办了。

永恒森林的精灵说帝国语,穿得也跟帝国的人差不多,只是更精致些,该死,里昂感叹,这群表情漠然的尖耳朵。就是套上装肉的破麻袋,照样美的让人绝望。

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其实也没很久),他越觉得精灵跟东方人的行为习惯没多大区别。明明伤心欲绝,哭得需要父亲搀扶,可这位叫做蒂德的法师,仍然保持了极大的克制,跟送别对象没有什么身体接触。男女间保持距离的做派,像极了梅三三。咏者扶着女儿站稳脚跟,永恒森林的统治者这才靠近他亲选的勇士,拍了拍肩膀,以示鼓励。

他与人类的统治者也没太大不同,给出命令,然后便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

莱格拉斯要里昂一行人去的地方人迹罕至,远在帝国国境之外,位于“血海”之滨,是一片遍布沼泽的不毛之地。星辰咏者说那里也被魔法隐藏,需要有精灵血统的人手持法器,念出口令才能通过。咏者的表述帮助山姆找回了尊严,之前他总觉得被“小女孩”蒂德压过一头,很丢面子。

“看吧,我就说是魔法道具。”威利先生抓紧时机,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先见之明。

里昂对他笑笑,表示听到了。这位胖法师接受艾米莉的嘱托,跟着里昂出来吃沙子,而非坐在安逸的法师塔悠闲度日,里昂很感激他。

请前女友去寻找前未婚妻,这破事全帝国恐怕也只有他能遇到了。黑发的前女友拒绝了,不是出于妒忌。

她同样关心失踪的克里斯蒂娜。梅林不幸身亡,空出的师一席得有人填补。艾米莉手持逝者馈赠的魔法书,也参加了竞争。她正处于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的确走不开。

里昂完全能理解,何况他不止认识艾米莉一位有本事的法师,只可惜他打错了主意。

海伦娜才回到都城就被父亲用马车接走。为平叛军接风的庆功宴,维克托公爵派他二儿子顶替女儿参加。之后里昂数次登门探望,不仅人没见到,还碰了一鼻子灰,谣传有人目击了专为贵族大小姐做“健康”检查的崔莎修女到过公爵官邸。

真见鬼,难道我见一个女人就要上一个?!里昂想起来就恼火,他看着身旁一黑一白两位精灵女士。这么漂亮,我不也没睡她们吗?

差点夺走公主贞操的人渣如此想着。

伙伴们站的原地,除了山姆和里昂,每个人都有漫长的寿命,所以耐心也好的出奇。任由精灵在那边闹腾,没一个人感到不耐烦。

山姆瞪大了眼睛东张西望,他恨不得有支笔,把看见的一切都画下来。蒂德哭天抹泪的样子也让里昂不忍催促,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伤心这点是很别扭。

游侠和修女穿着亲族慷慨提供的装备,不同于帝国的制式盔甲。精灵的手工(是矮人的!弗林特每看到黑暗精灵身上的盔甲就要强调一次,直到无人跟他争论)讲究贴身,充分展现了两位女士诱人的轮廓。竖起的尖耳朵则显示两人并不满足于价值连城的盔甲。她们听得全神贯注,却吝于分享。

算了,里昂苦笑,几十步外上演的苦情戏不需要听力良好,靠眼睛看就够热闹了。

昨天的宴会中,咏者特别介绍了一位男性精灵,号称他是永恒森林最棒的游骑兵,会带领大家前往下一座精灵城市。

等咏者说完,里昂忍不住问:“这样的城市,你们有多少?”假如帝国境内突然冒出一堆高等精灵,里昂认为他有权知道。

本以为咏者会拒绝回答,毕竟涉及到自身种族的安危。可咏者的直爽出乎意料,他露出了失落的表情,这苦相暴露嘴边的法令纹,引得里昂猜测他到底有几岁。

“你眼前就是最后一座精灵城市,伍德先生。假如莉莉丝眷顾,也许你们能从幽暗密林中救出些同胞。”

拯救世界?不如说是拯救你们尖耳朵吧。里昂很有礼貌,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把腹诽埋进心里。

送别仪式结束了,参与的精灵人数已是不多,其中真正算得上投入感情的,也只有蒂德。即便是咏者本人,在拍过这位游骑兵的肩膀后,也变得敷衍了事。游骑兵与送别人换了问候,向里昂走过来。精灵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感,与他同胞迎风摇曳的身姿有很大区别。

这家伙叫什么来着?见到对方越走越近,并笑着抬起手,里昂急切的想要记起精灵的名字。

“坦,坦塞勒斯。”总算来得及。里昂握住精灵伸出的手,他很强壮,盔甲没有盖住的部位尽是肌肉。游骑兵完全颠覆了里昂对男性精灵虚弱无力的刻板印象。

“叫我坦尼斯就行了,伍德先生,我知道精灵的名字很拗口。”游骑兵的笑容也很热情,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

“你也要叫我里昂。”精灵身上的行伍气质赢得了里昂的好感。

“那,我们走吧?”里昂做了个请的手势。

“乐意之至。”精灵立刻跟进。

不知为什么,里昂觉得这男人似乎很想离开,比他还迫不及待。

大英雄看着远处那些蓝白相见的高塔在晨曦中闪光,如同擦拭一新的镜子,还有面前那一小群无论长相衣着都无可挑剔的尖耳朵。

太完美了,这里只应存在于梦里,而非置身其中。他突然感到了窒息,里昂召集大伙,准备出发。

”终于能离开尖耳朵的地盘了!“弗林特系紧包裹丢上肩。矮人刚走出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着精灵,“不是针对你,大个子。“

里昂想笑,矮人已经喜欢上这个与众不同的精灵了。

“坦塞勒斯!“

女孩的叫喊令所有人都转过身,一团跳动的金发撞进了精灵男人的怀里。这位坦尼斯朋友很少,而蒂德是其中唯一一位女性。

蒂德的拥抱让坦尼斯红了脸,显得很不自然。里昂注意到了咏者炯炯的目光,很快猜到原因,没有哪位统治者喜欢女儿下嫁的。这里可不是适合八卦的地方,大家走向各自的坐骑,留下小情人在原地说着悄悄话。

女法师据理力争,不惜跟父亲展开了一场短时间的小对峙,为自己赢得了陪着大伙,主要是陪着坦塞勒斯走到边境的权力。

“爸爸,这次是我打开的边境大门,也该由我关上。”女孩一字一句,噎的咏者无话可说。

之后她不顾坦尼斯的躲闪,强行挽住他的手,并把头贴上去。女孩的任性害得精灵男人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得像是去刑场。瞧他那僵硬的背影,活像背后有人用箭瞄准了他,其实也没错。

永恒森林的统治者长叹一声,带着部下跟在后面。

咏者刻意将送行仪式的地点选在离边界不远处,里昂算过了,不到一里的距离,也是他走过最尴尬的一里路。三十多个精灵跟的很紧,伙伴们居中,小两口走在前面。蒂德死死拽住坦尼斯的胳膊,让他无法挣脱。

“喔,我还以为当初看你跟克里斯蒂娜走路更尴尬呢。”矮人小声对里昂嘀咕。

矮人的悄悄话,等同于人类用平常的声调。从前后左右精灵的反应看,他们都听见了。里昂狠狠瞪了弗林特一眼,要粗线条的矮人赶快闭嘴。只是背对咏者,那种严厉灼热的目光就让大英雄浑身不自在,而且咏者不是在看他。

好容易走到那两块指路石前面,里昂差点没等蒂德启动法术就跳过去。

气氛实在太尴尬了,即使年纪小的雯都沉默不语。

精灵法师取下项链,她念出口令,让宝石发光,指路石有了反应,外部的密林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里昂当先跨出去,同伴们陆续跟上。坦尼斯遇到了点困难,蒂德死命拉住他,不让他走。

唉,女人。大色狼想起了往事,只是里面出场的姑娘稍微多了点。

终于,泪眼婆娑的蒂德放开了手,坦尼斯也得以跨过指路石,走到里昂身边。

游骑兵挥手告别,这毫无必要,因为大家很快看到了一个张口结舌的场面,蒂德跳进指路石也来到了这一侧。咏者边喊边向他女儿跑来,对面的精灵都在行动。

蒂德再次举起项链,随着她的口令,那片草场消失了。指路石变得黯淡无光,让周围回归了森林平日的景色。

“我爱你,坦塞勒斯,无论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星辰咏者的女儿不顾众人合不拢的嘴,抱住坦尼斯,踮起脚尖吻了他。

第二十五章:坦尼斯与蒂德利特

有人之所以一生碌碌无为,不是缺乏能力,而是得不到合适的舞台。比如威利先生,他最先跟随圣骑士克里斯蒂娜讨伐兽人,在战斗中表现英勇,为此身负重伤。后又追随老师艾米莉参加平叛战争,却在濒河城因为自己行为不检点,被叛军借机绑架当了人质。其后不屈不挠跟着大团长的儿子史蒂夫逃出生天,再次加入军团。这回更惨,随军法师中艾米莉,海伦娜,梅林,哪个不比他厉害?汤姆没了发挥的余地,老老实实的给前辈打下手。眼看着胜利在望,师却不幸身亡,他一路护送遗体回都城,错过了唾手可得的荣耀。

即便被生活无数次打脸,落魄贵族威利先生仍不泄气。打着照顾半精灵雯旗号,他参加了里昂的寻人队。只要跟着勇者,不愁找不到出风头的机会。

想法很正确,谁知命运之神又一次忘了他。

山姆有他的野望,里昂也有相应的考量。

艾琳已经在各种场合证明她是个合格乃至优秀的母亲,同时也是个容易为孩子分心的战士。只要雯在身边一天,母女俩便是个累赘。艾琳算是他用钱雇来的佣兵,根据口头约定,艾琳不犯错,里昂便不能解雇她。

这世上,似乎女人只要长得漂亮,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理解,何况她是个尖耳朵的精灵。延误战机,娇惯孩子,都被她的女性魅力给掩盖了过去,大英雄不知不觉也着了道。

一开始里昂想的很简单,只是找个人而已,带着小孩也不是不行。他看着雯正在成长的身体,想到了当年跟随商队进入帝国投军的往事,心一软就答应了艾琳。

无法承受游侠紫色眼瞳直视的色狼想得太简单,所以山姆只好走人了,谁叫他是负责照顾雯的法师。

“真是太感谢你了,威利先生,卷轴的钱我会还你的。”艾琳摸着女孩的脸,从早上起床到晚饭吃什么事无巨细,叮嘱了半天才舍得放手。

“嗯,嗯,没什么,别放在心上……”你付得起才怪了,山姆打定主意回去就找艾米莉报销,算是出口被里昂放鸽子的恶气。

“谢谢你,山姆,我欠你的。”大英雄说的郑重其事。

胖子心灰意懒的向伙伴们挥挥手,便念了口令。金粉写出的卷轴起火燃烧,光圈罩住了人类和半精灵,将两人带回都城。

他知道这对山姆不公平,可他又能怎么办。那是血海,传闻沼泽地里还有创世战争时幸存下来的食人魔,实在不是一个孩子该去的地方。况且,他私底下认为威利是个好学者,适合呆在家里做研究,而非出门在外风餐露宿。

队伍去掉一胖一小,多了两个精灵,也不是好事,他慢慢便发现了。

度过了最初的紧张,蒂德做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纠正了对她的称呼。“请叫我蒂德利特。”那高傲的神情像是告诉所有人,我恩准你们叫我名字。

她的傲慢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大家都不熟,态度生硬也能理解。可星辰咏者的女儿却任性使气的跟着爱人私奔,还是当着父亲的面!一想到可能被弹无虚发的精灵弓手当作箭靶,他就头皮发麻。

“我走之前拿走了仓库的钥匙。”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铜钥匙在里昂眼前晃着,同时也是给大家看的,“等他们想办法打开门,找到激活指路石的道具,最快也要到明天。”

这说还算靠谱,里昂承认。

“爸爸很爱我,他会明白的,父亲不会阻止女儿追求幸福。”小女孩一脸深情的望着坦尼斯,视其他人为无物。弄得游骑兵瞪她也不是,说她也不是,只能在原地急得兜圈子。

胡说八道,可里昂也没办法,他哪有资格掺和别人的家事。

精灵法师说的很清楚,没有相应的道具,指路石不会亮的,而她本人绝对不会从这一侧把门打开。除了带着她一起走,没有别的选择。

或者把她留下来,等着对面出来接她?这林子没人类进来,她应该很安全……

“呜…………”一声狼嚎,引来了群狼的响应。蒂德被吓的一哆嗦,立即抓紧了坦尼斯的胳膊。太阳就要下山,食肉动物的狂欢即将开始。阿登森林里野兽可不少,天真可爱的公主殿下还不够它们塞牙缝呢。

送走了雯,里昂无奈的接受了蒂德利特作为新的成员。

最初几天,特别是第一天,蒂德嘴上说相信父亲,行动上则很有私奔大小姐的自觉,伙伴们被迫马不停蹄的赶路。如果可能,蒂德恨不得在马鞍上吃午饭,傍晚才停下来。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让里昂更加确认了他把雯和山姆送走是正确的。

一出阿登森林,有了可供马匹奔驰的大道,蒂德又催促众人跑了整整两天,期间故意不走大道,专挑人迹罕至的荒原。

第三天一早,女精灵还想继续赶路,可她试了几次都踩不住马鞍。里昂偷偷松了口气,他之前总以为蒂德利特有多厉害呢,如此看来也跟人类十八岁的小姑娘差不多。

星辰咏者的女儿明明到了极限,却不肯承认,她一次不成又来一次,马儿不耐烦的甩开她,独自走到边上低头吃草。坦尼斯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来劝蒂德。游骑兵说已经跑的够远了,精灵女孩没力气回答,只是摇头。这场争执以坦尼斯提出他去后方探路才告终。

就算蒂德坚持,除了坦尼斯也不会再有人响应。矮人坐在熄灭的篝火边锤着膝盖,艾琳才从河边打水回来,至于修女,黑暗精灵裹着毯子,只剩一小撮白发露在外面,她压根没睡醒。

比起星辰咏者的女儿完全不顾同伴的作风,坦尼斯显得更有人味一点。

说到像人,里昂这几天在坦尼斯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人类特征。除去强壮的身材,还有别的东西。精灵男性不长胡子,星辰咏者这老怪物搞不好活了几百年,她女儿都有上百岁(全是里昂瞎猜的),咏者的下巴和人中依然比某些贵族小姐都干净。

坦尼斯大概是从踏上旅程后,就没时间料理自己,里昂偶尔一次见到他脸颊有疑似胡桩的黑点。

蒂德利特盯着坦尼斯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一个山丘后面,才转身回营地。女孩走路的姿势非常僵硬,两条腿分的很开,不用猜也知道她大腿磨烂了。这种伤口本来找艾拉帮忙就行,可她是谁?星辰咏者的女儿,永恒森林的合法继承人,怎么会让“肮脏的叛徒”碰自己。

绷直的腿并不适合走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在小公主滚下斜坡前,里昂扶住了她。精灵女孩很自然的接受了帮助,看得出是把里昂当佣人了。

里昂帮她走到弗林特旁边,矮人往外挪了挪,在树干上腾出个位置,蒂德皱了会眉头才坐下。她不会是期待有个垫屁股的毯子吧?里昂突然想到。

“这次逃亡,你计划了多久?”里昂在蒂德对面坐下,他女性心理专家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

蒂德利特斜了他一眼,似乎不打算回答,可等待爱人的时间也有点长,精灵法师四处张望了一会,她感到无聊。

“用不着准备,这一带我很熟悉。”精灵只用一句话就消除了里昂对于公主的固有成见。

话说他自家的公主不也这样吗?养尊处优,呆在深宫里足不出户的传统型公主都跑哪去儿了?

可里昂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假如有一帮金发尖耳朵跑到法兰克的地界,这消息只怕立刻就传到教皇耳朵里。圣座对于向异种族传道可是热衷的很,大手一挥又收下艾拉便很能说明问题。

蓝色的眼睛转向他,蒂德没等里昂问就先说了:“我们用魔法易容了才会出现在人类面前。”

“那你现在……”里昂指着不远处的小路,这地方虽然偏僻,可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父亲以前就觉得没必要再向人类隐瞒我们的存在了,我看你队伍里红头发不也过得很好吗?还有那……”女孩把后半句吞了回去,里昂明白她的意思。

艾琳正在洗头,没空找蒂德的麻烦。盆里倒出的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让那散落的红火变得更亮了。

“况且万一我们失败,永恒森林也不能呆了,迟早要进入人类的世界。”眼见女同胞清洁身体,蒂德也开始逐一检查自己的头发,她抓起发梢凑到鼻子前嗅着。

什么拯救世界都是废话,帮你们精灵擦屁股才是真。里昂接过弗林特递来的酒壶,闷了一口,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他不说话,艾琳可不是哑巴。前游侠一屁股坐到蒂德身边,摆动的长发溅了不少水到她身上。

“这红头发有名字。”游侠显然在永恒森林受了不少气,决定好好发泄下。可惜里昂听不懂,错过了不少精彩。

蒂德的精灵竟然有点结巴,以至于在舌战中落了下风。

“没人跟踪。”坦尼斯回来了。

他的介入很及时,游骑兵真诚的替公主向艾琳道歉,又感谢众人为了永恒森林的精灵冒那么大的风险。之后坦尼斯拉着蒂德走到一边,两人从小声讨论,发展到激烈争吵。里昂多少听到了点,男人再次要女孩回家,女孩则发誓她死都不走。

“抱歉打扰两位,”矮人终于揉完了膝盖,感觉良好,“我们即分不出人手护送这小丫头,更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要是路上出什么事,那位咏者肯定要算到我们头上。”

弗林特边说边走到小两口面前,叉着腰和精灵对视:“是要上路呢,还是在这里继续说下去,等着小公主的父亲来把你抓走。”

第二十六章:繁殖机器

跟一头龙合作,而非杀死对方,克里斯蒂娜一时转不过弯,可惜形势比人强。巨龙三下五除二治好了汤姆的伤,光靠这一手,她就赢得了话语权。精灵只能怨自己不争气了,她失去神眷,又把被眼前这个“女人”摆了一道。克里斯蒂娜恶狠狠的盯着安东尼娅,想靠眼神将她杀死。

巨龙的变身无可挑剔,举手投足皆是年轻贵妇的做派。艾米莉曾经告诉过精灵,所谓变形术不是简单意义上的障眼法,受术者的整个生理结构都会改变。

她还真像个人,微笑不忘掩嘴,每句话也不缺乏活灵活现的身体语言。只是克里斯蒂娜总克制不住的把她想象成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龙,多少有些煞风景。

精灵不喜欢,不代表其他人没法接受。比如瓦兰就毫无障碍的跟巨龙搭上了话,真是个开明的矮人绅士。

巨龙跟号角堡未来的国王一拍即合,安东尼娅表示她对秘银坑没有半点兴趣,立刻跟两个矮人成了死党。

“那你为了什么?我可不相信一头龙有这么好心。”精灵冷冰冰的质问令新朋友间的谈笑嘎然而止。

长相甜美的克里斯蒂娜,怎么都不像个尖酸刻薄的扫兴鬼,偏偏她就是干了。精灵并不孤单,她得到了赖利和汤姆的积极响应,帝国跟龙类的仇恨持续了几个世纪,不是一次雪中送炭的救急所能缓解的。

“我为了自由,我都想不起来上次看蓝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巨龙满脸的期待。

“然后呢?”精灵被她坑过一次,可不想被坑第二次。

安东尼娅张张嘴,没能出声,她被一个简单直白的问题给难住了。

“啊,我觉得这件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想。”瓦兰赶紧跳出来打岔,收复家园对他才是当务之急。

当然,矮人也不是傻子,瓦兰不相信有人愿意打白工,尤其以贪婪著称的龙。

“我说,呃,龙女士,你对报酬有什么想法吗?”瓦兰认为提前谈好比含糊不清强几百倍。“为了自由”不过是句口号,巨龙都喜欢金灿灿的宝贝,等拿回秘银坑,钱不是问题,一切好说。

化身为人的龙首先纠正了矮人的称呼,要求大家叫她“安东尼娅”,“黑夜”或者干脆“小姐”,巨龙再次不厌其烦的亮出左手无名指,说她未婚。

一头龙竟然自称未婚姑娘,有够荒诞的,没人发笑,只是因为大家都不想死。

安东尼娅单手托着下巴,眼睛在矮人和苏菲之间来回转。通过让她了解了苏菲的家族,知道冒险队中谁才有足够的家底能付给她报酬。然而大家很快意识到,这头龙小姐的注意力有多分散。

“嗯,我要一个大宅子,必须带温泉和管家的那种。”这话是对苏菲说的。

除了点头,贵族小姐不知道还能干吗。几百只老鼠就把己方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巨龙成了苏菲生还的唯一的希望。

“我要你承诺,任何时候只要我上门,你和你的后人都必须无条件接纳。”,她又转向矮人,瓦兰满口答应。在矮人看来只要不提钱,什么都好说。

她走来走去,逐步细化每个的要求,乃至谈到了对葡萄酒产地的偏好。苏菲很想插嘴,不是说她付不起,到目前为止,巨龙提的条件不算过分,一个宅子?只要伯纳德家的千金能脱险,给个城堡又何妨?她嘴里说的尽是些莫名其妙的地名,旧帝国崩溃时的混乱,让古籍失落严重,她说的好多地方无从查起。法兰克贵族欠债必还,但也要知道怎么还才行。

安东尼娅说个不停,憋了几百年没有聊天对象,这会恨不得说上一整天才过瘾。她忘了自己之所以急匆匆赶来,除了要见她亲选的冠军勇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断断续续的龙眠,对龙类的大脑是有害的。

她越说越激动,手里同时捏住了人类大贵族和一个矮人国王,这也不亚于给帝国皇帝当顾问了。她正说在兴头上,“喀嚓”一声,脚底下踩到某种粘稠的东西。黑夜小姐低下头查看,露脚趾的凉鞋有年头了,烂了怎么办?

她的大脚趾上沾了些黄色的液体,鞋底则是破裂的蛋壳。

蛋壳?她终于记起来了。

龙小姐变了脸色,脚步开始不稳,好几次差点踩到裙边摔倒。她着魔似的捡起一个又一个蛋壳,嘴里念着“没有了”,“没有了”。众人不得不跟着她,绕过几处直达洞顶的垃圾山,找到一个像是农场母鸡孵蛋的空地。

这里的蛋可真多,也挺大的,最壮观的要数横卧其中的一头龙。安东尼娅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跑向那头龙,她的尖叫环绕洞顶久久不散,受其影响地上的蛋壳都在滚动。可龙毫无反应,好像即看不见,也听不见。克里斯蒂娜跟了上去,她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伙伴们楞了一会,也跑了过去,既然安东尼娅答应带大家出去,那这头龙也不会伤人。

作为弱势方,他们的选择并不多。

龙小姐跑的飞快,为了追上她,克里斯蒂娜一路上踩破了好几个蛋,随着蛋液滑出了个浑身布满鳞片的小家伙。可它不动,也不叫,仿佛一出生就死了。精灵顾不得恶心,安东尼娅已经到了龙的面前,不能给她机会,像是唤醒巨龙杀掉大家什么的。

克里斯蒂娜始终没办法相信黑夜,对方可是个连神都敢冒充的大骗子。

想象中的阴谋并不存在,安东尼娅拼命拍打着同类的脸,什么回应都没得到。这头龙早死了,散发出的味道不亚于遍地的垃圾。那双手无力的下滑,安东尼娅跪倒在巨大的龙头旁边,哭的撕心裂肺。

恶臭逼得精灵捂住鼻子,她见过龙蛋,相比起来这些蛋太小,也太多,粗略一数只怕有上千枚。几年前被杀掉的那头母龙,拼了性命要保护的龙蛋也才三个,只生了三个蛋,就把它饿得冒险去村里偷牛吃。而这头龙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动过,皮翅都结了茧,身体的一部分已跟地上的秽物融为一体。

遍布黑色鳞片的脖子上有根粗大的颈环,以及一条延伸至地下的铁链,也许这就是它无法动弹的原因?克里斯蒂娜用脚踢了踢链条,纹丝不动。

安东尼娅越哭越伤心,这让队伍里的男人们处境尴尬,特别是让和老好人赖利。不安慰伤心的女士说不过去,可她是一头龙啊。最终,长年养成的习惯战胜了物种差异,两位绅士一前一后围住龙小姐,结结巴巴的试着安慰她。

作为一个几百年没人关心的“小可怜”,安东尼娅很快就被劝住了。她抽抽搭搭的任由让拉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见到了同类脖子上的铁环。

至死都是奴隶也太可怜了,安东尼娅想要把铁环拉开。她的手才刚接触到,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缩回去。

“秘银做的。”她向大家解释。

让扶住她,帮着龙小姐离开惨死的同族身边。出于好奇,赖利也伸出了一根指头,小心翼翼的碰了下,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干脆一把抓住,手掌拂过表面,感觉到金属上有整齐的刻痕。

“符文!”赖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包括龙小姐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两个矮人。奥拉的脸刷的就红了,老江湖瓦兰抱着手冷冷的说,他们两百年前就不在这儿了,走之前也不记得卡拉克-赫恩住着龙。口说无凭,他粗鲁的推开赖利,盯着死龙的脖子看了又看。

“我看不懂上面的字。”瓦兰如释重负,他的镇定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安东尼娅鼓足勇气走回同族身边,看到了金属面上那一条条横七竖八的刻痕,她懂了。

“这是另一头龙干的。”

“哦,莫德尔的胡须啊,饶了我吧。”矮人双手抱住头。

“你知道是谁吗?”经过上次战争,还活着的龙应该不多了,所以克里斯蒂娜不认为她问了个傻问题。

“我连她都是第一次见到。”安东尼娅把手搭在死龙脸上,手指拂过粗糙冰冷的鳞片,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答案很快就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洞穴中本来只有绿色的幽光,转瞬间又增加了闪烁不定的紫色。等惨绿重新主导洞穴,死龙边多出一个男人,他也有着是黑色的长头。

突然登场男人没说一句话,但身上那股猛兽特有的气息,也不用太多的解释。才一见到他,安东尼娅便吓得双目圆睁直往后退,看样子她想要逃走。

“你敢跑,我就把这些人类,矮人,还有……”黑色的眼睛停在克里斯蒂娜身上,“精灵都杀了。”

安东尼娅犹豫了一下,这就足够了。男人吼出一个词,轻而易举的夺走了龙小姐的声音,苏菲也遇到了同样的困境。法术废了,这不算完蛋。精灵,佣兵,矮人同时行动,无论这男人实际上是什么东西,他既然以人类的面目出现,身体上便不会强到哪里去。

男人冲着克里斯蒂娜露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不躲也不闪。精灵向前突刺,矮人的战斧也挥过来,女佣兵则掷出匕首。武器划过身体,却没一丁点击中的感觉,黑发男人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咚!咚!咚!咚!咚!”不同于以往,这次的钟声猛烈而不间断。紧接着,每一个可能想到的地方,都挤满了血红眼睛的老鼠,连垃圾堆里也跳出了不少。鼠辈们全都穿着盔甲,不再是那些毛茸茸的短命鬼。

“母龙留下来生小蜥蜴。”男人的声音凭空出现,“至于别的那些,随你们这群臭耗子高兴。”

鼠群蜂拥而上……

生死关头,没人留意到老贾维跑哪去了,不过是个卑微的地精,谁又会在乎?

第二十七章:女领主和她的理想国

法兰克讨生活的粗鄙武夫多如牛毛,假如保证按时支付薪水,贵族雇来的佣兵和私人武装便不会在自家领地作乱。但雇佣兵终结是跟着钱走,仗也不是随时都有得打。战役间隙,没了收入的佣兵团转化成所谓“自由连队”,规模从几十到上千不等。恶徒洗劫乡里,绑架商人,贩卖人口,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

小股土匪欺软怕硬,会挑选目标,而成规模的“自由连队”可就不管那么多了。

队伍里有永恒森林最优秀的游骑兵,本该避免这种事,可惜伙伴们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注意背后,生怕星辰咏者和他的大军来找麻烦,偏偏蒂德利特又坚持非小路不走。

而羊肠道之所以人迹罕至,是有道理的。

先是莫名出现又消失的“旅人”,紧接着便是必经之路上一群穿着杂色盔甲,手持武器的壮汉。眼见来者不善,里昂却不想动手,这是才脱离了战场的人都有的共性。他让大家留下,自己带着艾琳上前,想找个和平解决的办法。

“你们好。”里昂抬手致意,身旁的精灵游侠紧绷着脸,没有女性见到这种场面还能笑得出来。

“两个精灵女人,啧啧,卖了那个金毛的,留下红头发,今晚大家高兴高兴。”说话的人穿着副明显是抢来的盔甲,上面雕有繁复的花纹,太过精美,不可能有个长着一口龅牙的主人。

龅牙迎着里昂走过来,每一步都在刻意表现他的信心有多足。关于女人的下流话引来了喽们热烈的响应,让游侠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强盗头子看都不看里昂,眼睛只盯着艾琳,活像他有本事看穿褐色的龙鳞甲。

“我是里昂伍德。”大英雄耐着性子,路中间有十几个,边上的破房子也不会空,能不杀人最好。

“我知道你是谁,屠龙英雄,对吧?你这两个漂亮妞我要定了。”龅牙虚张声势。他操着口音极重的帝国语,公开谈论对姑娘们的分配。唯独没提到艾拉,修女长得娇小,又用兜帽遮脸,被忽略了。

那你还不滚?“先生们……”这话他没能说完,因为谈话对象死了。

艾琳没用弓,她直接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插进对方脖子,速度快到留下残影。盔甲果然是偷来的,缺了护喉这个关键部位。

“终于!”弗林特早等的不耐烦了,矮人举着战斧扑向某个选好的目标。大吼大叫的矮人是个极好的靶子,他一口气中了三箭。然而慌乱的射击无法穿透护甲,更阻止不了矮人的冲锋。

弗林特带头进攻,可里昂是第一个杀进敌阵的。强盗头子还没倒下,他就一夹马腹冲向了敌人。里昂砍下一个弓手的胳膊,借助坐骑的冲劲,又撞翻了想要用长矛刺他的人。强盗只有薄薄一层防线,很快被他单骑突破,勇者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证明艾琳也没闲着。他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准备发动第二轮冲锋。

用不着了,刚才跑过的地方,已无人站立。冲锋的矮人,英勇的骑士,为艾琳和坦尼斯提供了绝佳的射击环境,只靠两个精灵,就全灭了对方。

强盗们横七竖八,姿势各异,脸部或者咽喉中箭是仅有的共同点。

死亡来的太快,把某些人下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里昂从尸体堆中移开视线,首次认真的审视坦尼斯,男精灵绝非星辰咏者的弃子那么简单。坦尼斯冲他招招手,里昂回以微笑,这帮人的确该死,如果没遇到自己,也会去祸害别的无辜者。

异响令尖耳朵再次竖起,艾琳冷着脸,侧身对准木屋的窗户射出一箭。隔着上百步,也能听见箭矢入肉的闷响。

对啊,还有伏兵呢。他转向道路不远处的木屋,里面确实不像只藏着一个人的样子。

“嗯,蒂德利特,你能朝那里,”他在马鞍上夸张的一指,“来一发火球术吗?”

“……好。”蒂德苍白的脸显示她是个战场新手,多半从未杀过生,法师犹犹豫豫的抬起胳膊。

“喏非帕萨(nefaipaa),第来客帕斯勇(depa)!”门被从里面推开,四个男人战战兢兢的往外走。

语言不通不是问题,武器丢在地上也可以表达投降的意愿。

当先的没走多远就跪倒了,同伙横尸路中的场景夺走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后面三人跟着跪下,头都不敢抬。也有不老实的,那屋子肯定有后窗,一个自作聪明的强盗从里面爬出来,向着不远处的树林全速冲刺。坦尼斯早看见了,他没动手。里昂只得压下艾琳的弓,免得她赶尽杀绝。

“让他去传话吧,以后就没人敢打我们的主意了。”游侠瞪圆的眼睛,上下起伏的胸脯让里昂不得不好言安抚。

同样是尖耳朵,眼看着歹人顺利接近树林边缘溜之大吉。来自永恒森林的两位明显松了口气,唯独艾琳怒气冲冲。

矮人把战斧扛在肩上,指着跪在地上的四个强盗。“这些家伙怎么办?”弗林特问里昂。

难道我能当着大地之母代言人的面杀掉俘虏?里昂抬眼去看艾拉,修女把脸藏进厚重的绿斗篷里,对周围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为什么泰拉会选择她,里昂想不通。

“你不会打算杀了他们吧?”蒂德打着冷颤,女孩拉住了坦尼斯的胳膊。

法师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里昂觉得他送走一个孩子,又带上了另外一个。

“不会的,小姐,我要把这些坏蛋送去附近的城堡,交由领主发落。”话说完,强盗和精灵都松了口气。

不同于林边小径的肃杀,上了大道,里昂才发现阿登森林这一侧的邻国建设的有多好。路上的农夫与行商络绎不绝,即使年轻的未婚姑娘,也敢结伴出行。热闹的景象让里昂不敢相信这是个纷争不断的国度。领主的城堡很好找,每个路口都有维持秩序的军士,一问便知。

“波珠,密斯油(bnjr,nier)。”在吊桥前站了一会,没曾想等来的是位女领主,而且还很年轻。里昂接住她的芊芊玉手,在嘴上碰了下。

女领主肤白如雪,给他嘴唇也留下了冬季的味道。

“波珠,麦登(bnjr,adae)”他用法兰克语问候。挽着发髻的女领主算不上多漂亮,可胜在气质好,权力也是个不错的化妆品。

而男人总是忍不住对着美貌女士卖弄。

“坎喏颇树舞热特(entpi-jevaider)”女领主微笑着又说了一堆。

女性特有的冰蓝色大眼睛看着勇者,等他回答。里昂舔舔嘴唇,作为一个半文盲,他已经到极限了。

“啊,抱歉女士,我在你的领地抓到几个强盗。”他指着被绑在马后的俘虏。

旧帝国曾是西方人类的共主,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会说帝国语。女领主转头对跟在身边的骑士交待了几句,要他把这些罪犯带走。

看到了领主大人,那些男人的脸变得煞白,这不奇怪,大部分贵族都懒得审讯,敢作奸犯科统统上绞架。

那也是你们活该,里昂对拦路劫匪不会有半分同情,想想那个头领是怎么说蒂德利特和艾琳的。勇者打赌类似的坏事,他们只怕对某些不幸的女人做过很多次了。

一个强盗在被士兵拉走前,突然转过脸,对着里昂说了个词,“里汪皮尔”。在他来得及说别的前,女领主的骑士用一记老拳终结了他的絮叨。

里昂不懂什么是“里汪皮尔”,他也懒得纠结,无非是强盗不服气的骂人话罢了。

蒂德利特号称来过法兰克很多次,可她探头探脑的模样暴露了深闺公主的本质,精灵女孩连路边摊贩兜售的某种怪味粥,都凑过去闻。人类对于尖耳朵女孩的好奇心也不亚于她,才一小会,蒂德身边便聚满了看稀奇的平民,坦尼斯只好陪她磨蹭,请其他人先走。

大英雄回头看看正在远处跟路人交谈的蒂德,对领主做了个充满歉意的假笑。

“夫人,请原谅我的同伴。”

“没什么,伍德先生。别一口一个夫人的。”一把小巧的折扇遮住她的嘴,可没挡着弯成月牙的大眼睛,“我是克洛艾波拿巴,此地的统治者,请叫我克洛艾。”

贵族淑女平易近人,屠龙勇者敢不从命。

“不为我介绍下你迷人的同伴吗?”克洛艾笑盈盈的对矮人伸出手。

勇者很佩服这位领主,以女流之辈镇守边境不说,见到这么多异种族,也能做到面色如常,应答有度。夫人夸了矮人的胡须,赞美了艾琳的头发和盔甲,对于后来的小两口,则慷慨的表示愿意为蒂德刚才想要而又没拿的东西买单。就连躲在队伍最后的艾拉,也被夫人安排妥当了。

她嘱咐静候在侧的管家,务必给这位“泰拉的仆人”备好冰镇葡萄酒。她使用了的帝国语,除了蒂德和坦尼斯,其他人都不怎么懂本地语言。夫人确保了帝国来的朋友能领会她的好意。

遇到热情的主人,客人自然是感激不尽。

心情一放松,里昂才有机会好好看看眼前的城堡。法兰克人以时尚,追求享受著称,这座城堡显然也如此。宽敞便于采光的大窗子取代了狭小的箭孔,厚重的窗户板亦是踪迹难寻,被时髦的玻璃所取代。通常灰色的城堡尖顶,涂成了鲜艳的橙色,配合着丝质的旗帜很是引人注目。

“希望你们别嫌弃。”克洛艾挽住里昂的手,领着客人们走过吊桥。

里昂闻者领主夫人的香水味,也不忘顺便看一眼脚下流淌的河水。帝国城堡的护城渠要么是道插着尖木棍的壕沟,要么就是臭不可闻的泥水潭。可这里,他在河水中见到了不止一条鱼,以及其下青绿色的水草。

“啊,夫人。”领主横了他一眼,勇者识趣的改口,“克洛艾,你这儿一定很太平吧。”

“是啊。”看得出她很得意。

“请吧,诸位。”顺着她的指引,众人穿过栽满玫瑰的庭院,踏上大理石铺就的阶梯,经由敞开的两扇红木门,来到了一个配有水晶吊顶的会客厅。

他真的看呆了,这般奢华的装饰在都城的皇宫里都不算常见,法兰克的富庶远超里昂的想象。克洛斯松开了里昂,走向早已等候的佣人,从他手上的托盘中取了一杯酒。在领主大人的邀请下,伙伴们每人都拿了一杯。

玻璃制品晶莹剔透,也确保使用者能感受到饮料的清凉,这是用冰块调出的葡萄酒,绝非藏在地窖里阴干的便宜货。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克洛艾举起酒杯,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

第二十八章:女领主和她的理想国之二

品味着舌尖冷冽的葡萄酒,里昂举起银制餐刀,对准盘中的羊排划了下去。这肉可真生,才一切开,里面便有血流出。他用叉子将切成小块的羊羔肉放入口中,真正意义上的鲜嫩多汁,希望其他人也能满意。弗林特吃的不亦乐乎,除了推掉葡萄酒,嚷着要佣人给他拿“男人喝的饮料”外,矮人对这场盛宴非常满意。

艾琳和艾拉也还好,游侠来泰西很久了,勉强习惯了半生不熟的饮食。黑暗精灵向来以重口味著称,两分熟的小羊排自然不在话下。

永恒之森的游骑兵吃苦耐劳,他面不改色吞下了带血的肉块。没错,里昂很确定他就是在吞,压根没尝味道。最惨的要数蒂德利特,小公主先是被羊肉里的血吓了一跳,很勇敢的嚼了两下,险些引发呕吐,又为了咽下去把眼泪都憋了出来。

“啊,请原谅。”任谁也不会忽略泪眼汪汪的尖耳朵姑娘,克洛艾对管家使了个眼色,为永恒之森的贵宾换上更和口味的菜肴。

晚餐很丰盛,克洛艾是个热情的主人,每道菜她都指示首先端给客人,而她本人却只喝葡萄酒。一位病怏怏的年轻男人坐在长桌彼端,他是克洛艾的弟弟,拿波里奥。姐弟俩长得的确很像,无论眼睛还是棕色的卷发。波拿巴家族的年轻一代在行为上也相映成趣,弟弟无精打采,对美貌远在人类之上的异种族女性也提不起兴趣,他极其缓慢的嚼着仆人切好的肉丁,除了礼貌性的交谈,并不怎么搭理客人。姐姐眉飞色舞,频频举杯,盘中的食物分毫未动,似乎只靠酒精便能维持生命。

即便如此,弟弟看起来也比姐姐的脸色更红润些。这不奇怪,里昂听说过法兰克以白为美,女孩惯于敷着极厚的粉底示人。

拿波里奥的健康状况令人心碎,连续爆发的剧烈咳嗽让他被迫离席,姐姐显然很关心弟弟。克洛艾马上站起来,向客人赔完不是,亲自照顾弟弟离开餐厅。拿波里奥并不领情,他几次试图甩开姐姐,只可惜身体虚弱到被迫放弃,任由克洛艾搀着往外走。

姐弟情深固然感人,眼前半盘子的鲜血也够恶心的,游侠大皱眉头,又无人倾诉。

这帮泰西蛮子,艾琳也很想要对面两位同胞吃的菜色,光闻味道就比这盘生肉强。可是……别人有家可归,我和雯儿呢?不过孤儿寡母,无根浮萍。

心里想法阴沉,手上动作就不由得加大,餐刀与瓷器发出的摩擦声让矮人看了她几回。泰西人好色,是个男人都想睡她,包括身边这位时不时盯看着她屁股发呆的“屠龙勇者”,中土的汉人又保守,她在学堂教书也能被街坊指摘议论。要不是父亲到处宣扬她死了,艾琳真想带着雯儿回家,也许人类的世界终究不适合精灵吧。

要是蒙古鞑子没打过来多好,我还是堂堂的赵家夫人,要什么有什么……游侠嚼着羊肉,那股膻气直冲脑门,她几经努力才咽了下去。

不合口味的食物也打断了她的妄想,她只为丈夫生出了雯,怎么都怀不上第二个孩子。没有男性继承人,等丈夫一死,她和雯儿又能剩下什么?那些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小妾可能生呢,都有好几个儿子了。

唉,罢了,罢了。蒙古军烧光了整座城,听说姓赵的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除了她的混血女儿,赵雯雯。话说这对姐弟关系可真够紧张的,区区一道门,几条回廊阻止不了尖耳朵的听力,可惜她不太懂法兰克语。

弟弟骂姐姐什么来着,“理汪皮尔”?

漫长的寿命,给了精灵足够的时间学习各种技艺,以及语言。她在故乡学会了帝国语,法兰克语则是到了泰西才略有接触。身边又都是帝国人,缺乏运用的机会,逐渐就忘了。

艾琳本打算请教下同胞,什么是“理汪皮尔”。小公主傲慢了点,这个坦塞勒斯还不错,但小两口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以后的打算,没空搭理她。艾琳悲哀的发现这些留下来的精灵不仅名字泰西化,连语言也跟泰西人没什么两样。

算了,我还是趁热赶快吃吧。游侠把注意力转回了餐盘。当年怀着雯,挺个大肚子,她连野菜都啃过,区区一点半生不熟算什么?游侠恶狠狠的撕咬着肉排,没浪费一丁点食物。

领主弟弟的身体状况一定很糟糕,克洛艾没再回来,只派了个手下的骑士陪着客人用完晚餐。虽说身不能往,领主夫人也很体贴的为女士们安排了舒服的泡泡浴,并热心的提供了换洗衣物。

克洛艾波拿巴是个完美的主人,她无时无刻不在证明这一点。

“老爷,你不跟我们走?”精灵女人站在悬梯前。无视上面泰西船长的催促,她一手拉着女儿,一手伸向丈夫。

男人坚定的摇了摇头,束发的丝带早已不知去向,强风裹挟着大火引来的热浪,吹乱了白发。啊,原来丈夫这么老了,精灵像是第一次意识到。

“赵德昌,走啊!”她脾气上来了,当着泰西人的面直呼夫君的名字。

“走?又能去哪儿?国破家亡,这就是我们赵家的命啊。”丈夫仰头惨笑,良久,两行泪从他眼角划下,太多的皱纹让眼泪的路线变得弯弯曲曲。“颖萱,雯儿,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四十年了,精灵头一回见丈夫流泪。

游侠不管那么多,她才不要当寡妇!雯也不能当没爹的孩子……她倾身向前,想拉回丈夫。

这是第几次从噩梦里醒来了?艾琳早没了数。月光透过玻璃窗,均匀的铺满了床上的每个角落,她撑起上身,床垫太软,颇费了一番功夫。精灵下了床,推开窗户,夜晚的冷风有助于驱散琐碎的思绪,这招屡试不爽。

今晚有满月呢,她凝望着天上的圆盘,细细观望其上那连绵成片的灰色部分,汉人说那是什么?“嫦娥和兔子”?哈,真够蠢的。精灵对她丈夫同胞的鄙视很快被新出现的物体给吸引了,皓月当空,将其下的所有存在都暴露无遗。

那是个蝙蝠?真够大的。艾琳探出了半截身子,好看个仔细。有温度的生物在她的黑暗视觉里,本该裹着个红色的轮廓才对。可这东西没有,它就像被鞑子回回炮射出的冰冷石块。

可岩石不会飞啊,瞧那双翅膀,舒展开来,大到能遮住小半个月亮。巨型蝙蝠朝着城堡的方向滑翔,游侠在引起对方注意前,关上窗户,贴着墙站好。

无需看,只靠听来判断对手的行动,是游侠部队的基本功。风朝着这边吹,帮助蝙蝠轻松抵达了城堡的正上方,翅膀扑腾的声音像极了超大号老母鸡。

“嘭!”落地了,这家伙块头不下哇。游侠的武器盔甲位于房间另一侧,要走过去,就得暴露在巨型落地窗前。她现在只穿了件露出半个胸脯的丝质睡衣,万一蝙蝠进来就麻烦大了。她贴紧墙壁,将呼吸调整到慢的能感觉到每一次吸气为止。

下来了!爪子钉进墙缝,大怪物每回在外墙上重新找落脚点,都会带下了不少碎石子。她的房间位于顶楼,女领主说最好观景的位置要留给女士们,好心办坏事啊。房间内突然变得暗淡无光,蝙蝠怪就钉在她身后的外墙,皮翅遮挡了月光,已经能听见怪物粗重的鼻息了。艾琳完全屏住气,她考虑过冲到另一边去拿武器,理智替她否决了这疯狂的念头。

持续了有多久,她也不知道,大概是到了世界末日吧。细碎的石子由砖块间的缝隙落下,掉在院里的泥地上,那细微的噪音几不可闻,除了精灵没人能听见。月光再次回到了室内,蝙蝠走了。她贪婪的大口吸着氧气,感叹劫后余生。

怪物仍然还在,艾琳反应过来,它只是去了下一个自认为有猎物的地方。

蒂德利特,她住在我隔壁的房间!脑中的喊叫与怪物破窗的声音同时响起。她差不多是跳到装备边上,只抓着一把弓和一根箭就冲进了走廊。

艾琳跑到蒂德房间外面,伸手推门。蒂德利特把门反锁了,小处女的防备心理很重。活见鬼!就像那个克里斯蒂娜,她真恨死了这帮黄花闺女。

女孩的尖叫即使隔着门都震耳欲聋,蒂德大声的喊着救命,中间夹杂着怪物推倒家具的碰撞声。艾琳拼了老命去撞门,可那扇门纹丝不动。

“让我来!”女性的高分贝呼救即使是反应迟钝的人类也能听见,里昂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楼梯井中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应该是其他人。艾琳闪到一边,将门留给大英雄发挥。

房间里的蒂德没声了,这可不妙。

首次撞击的效果也没比艾琳强多少,门只是晃了下。里昂咬咬牙,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墙。他全速冲向门,带着整扇门加一半门框倒进了屋里。游侠拉满弓,小心翼翼的跨过里昂。

正面除了一地碎玻璃,什么都没有。左边?她猛地转向,随时准备射击,衣柜倒下了,昂贵的丝绸睡衣散落了一地。右边?!她回过头迅速半蹲,谨防从死角扑来的怪物,除了一片狼藉的单人床外空无一物。莫非……

游侠跑到破碎的大窗前,刚好赶上看见大蝙蝠在月光下越变越小的身影,以及利爪下一动不动的女孩。

她松了弓弦,深吸一口气,再次拉满。

“着!”她喊的是精灵语。

羽箭飞出,实在太远了,何况她也不敢射怪物的脑袋,那种高度,蝙蝠掉下去蒂德也必死无疑。羽箭穿透了上下拍打的皮翅,怪物惨嚎一声,飞出了弓箭的射程,变成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黑点。

“蒂德!”

喔,男朋友终于出现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外面喊。

“小伙子,冷静点。”矮人拉着游骑兵,不然坦尼斯很可能当场从窗户里跳出去追,而不考虑几十米的高度会不会摔死。

修女也来了,但她做不了什么。艾琳发现那双红眼睛盯着自己,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艾拉是看她有没有受伤。而里昂这个死男人,不愧是人渣败类,他哪怕是在劝着坦尼斯,眼睛也止不住的往艾琳胸口瞄。游侠这才察觉到她仍穿着的睡裙,赶在大队的卫兵跑进来前,艾琳赶紧回了房间。

小公主的时间不多了,祈祷我为蝙蝠放了足够多的血,猎犬又能闻得到吧。

她取下了龙鳞甲。

第二十九章:“理汪皮尔”吸血鬼

没等巨型蝙蝠自视野中消失,里昂就带头冲出了房间,坦尼斯都才赶上第二个。勇者跑的太快,跟领着人上来的克洛艾撞个满怀,里昂仰面倒下,像是碰到堵墙。游侠从后面扶起里昂,克洛艾奉上抱歉的笑容,搭了把手。艾琳紫色的眼睛在女领主身上停了会,克洛艾不是那种牛高马大的泰西妇女,个子刚到里昂的肩膀,跟着她的卫兵人人喘气,她却汗都没出。

真奇怪,艾琳不记得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可除了她,别人没想太多。被女人撞倒的窘境让里昂难堪了一阵,坦尼斯的注意力全在被捉走的小女朋友上。弗林特受限于身高,根本看不见前方发生了什么。黑皮的叛徒?哼,艾琳怀疑那个阴恻恻的红眼病会关心任何人。

女领主和她部下涌进蒂德的房间,碎的不成形的玻璃窗,木地板上犹如镰刀的刮痕足以说明问题。游骑兵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去追,可少了当地人的支持,他也没办法在夜里去找一个会飞的怪物。城堡的卫兵拨弄着家具的残骸,啧啧惊叹,有人又在说那个词“理汪皮尔”。

“什么是,理汪皮尔。”艾琳忍不住问。

“喝,喝血的,怪东西。”一个年轻士兵结结巴巴,浓重的法兰克口音让艾琳差点没听懂。

“吸血鬼。”一位较为年长的士兵补充,他的帝国语很好。

漂亮女人总能得到关注,而游侠无疑拔高了大兵们的审美标准。

“吸血鬼?”艾琳难以置信的重复,恐怖的发现令在场的人都拉下了脸。

精灵故乡犹如天堂,中土亦没太多妖魔鬼怪。她对于吸血鬼的知识,全来自于商船上的牧师。

那位牧师除了太过虔诚,其他方面都很好,还会帮她照看雯雯,是船上少数几个不想睡她的男人之一。牧师自费印了上百本《圣典》打算向精灵传教,到最后只送出一本,就是给了艾琳。刨掉书上艾琳认为胡说八道的部分,《圣典》是本详实的泰西风土人物著。

被称为吸血鬼的怪物曾经肆虐于旧帝国,感谢大地之母的垂怜,这种恶心的怪物在新帝国建立前就绝迹了,作者白骑士圣乔治如此写道。圣骑士历来有一说一,至少艾琳没见克里斯蒂娜说过慌。

啊哈,难怪那家伙没温度,艾琳回想起蝙蝠怪留在她视野中的诡异景象。

女领主踱着步子到了被撞碎的窗前,蝙蝠体型可真够大的,一人多高的落地窗只剩下残破的边框还连着墙体,其余的部分都散落在房间内。她抱着胸背对大家,不知在想什么。

坦尼斯等得不耐烦了,他走向女领主,怒气冲冲的游骑兵引起卫兵的警觉,领主忠实的部下上前一步拦住精灵。在双方起肢体冲突前,里昂把坦尼斯拉回来。这里是克洛艾的地盘,就算对方不帮忙也不能轻易得罪。

克洛艾又发了会呆,看来是下定了决心,她转过身径直走向里昂,看都没看坦尼斯一眼。

“你杀过龙。”女领主并非询问,里昂屠龙的功绩得到过圣座的表彰,全教会世界都知道。

里昂笑了下,他等着克洛艾继续。

女领主握上里昂的手,喔,她真该多穿点衣服,低胸裙露出的肌肤洁白如雪,手心的触感也类似。不过冰冷只是一瞬间,他的视线很快落到克洛艾光洁的胸脯上,那儿有道深色的夹角,没一个男人能错过。

“请帮帮我,消灭这个怪物。”她声音真好听,里昂不由自主的和克洛艾对视,意识逐渐沉入了那双冰蓝色的大眼睛里。

一股从窗外吹来的风,加上艾琳不动声色的肘击拯救了他,里昂及时回过神。

“怪物我当然会除掉,”他回头特意看着坦尼斯,游骑兵已处于爆发的边缘了,“朋友我也要救,你能好心借我们两条猎犬吗?”

波拿巴家族里能提供的帮助可不止猎犬,女领主带着家兵亲自上阵,看到满院子举着火把的士兵,坦尼斯专门为自己的态度向克洛艾道了歉。女领主大笑着跨上马,动作麻利到让人很难相信她是穿着盔甲的。当一个女人表现出众,乃至不正常时。本该拿主意的男性却只会赞口不绝,想入非非。

游侠摇摇头,翻身上马,她调整好箭囊和弯刀的位置,又把弓斜靠在胸前。要不是这法兰克女人身上有圈红光,游侠早给她脑门一箭了。

力大无穷,行动敏捷,不就是书上的吸血鬼吗?

贵族家的猎犬都不是吃白食的,沿着城堡走了半圈便嗅到了血的味道。狗儿朝着远方狂叫,若非有驯狗师拉住,已经窜了出去。艾琳下马走到这滩深色的泥土前,血没多少,应该还有一多半滴在树上,狗正前腿扒着树干找呢。

她抽出箭从地上撬了点血泥凑到鼻子边,真够臭的,像是尸体内腐坏的凝血。事实再次证明《圣典》不是本人类的梦话大全。游侠甩掉箭尖的脏血,冲里昂点点头,搜索队确认了追击方向。

今晚虽是满月,可训犬师也舍不得撒出猎犬独自追赶,马队的速度很快变成小步走,以便照顾步行的狗主人。又走了大概三里路,猎犬在一条横贯东西的小河边失去了目标,狗儿不甘心的抬头嗅着空气,邀功的吠叫转成了委屈的呜咽。

坦尼斯跑到河边,他眼睛不眨的看了对岸半天,像是能找出什么一样。同伴们也做了相同的举动,可无论是游侠,还是游骑兵,谁又可能接受过追踪飞行生物的训练。

如果有位法师,便能利用受害人的所有物,进行一个粗略的定位,可蒂德就是法师。小河很浅,刚到人的膝盖,没给马队造成太大的阻碍。然而就算过了河,四条猎犬依然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这可怎么办?”女强人克洛艾也傻了,领主拉住里昂问他的主意。

里昂瞪着眼前黑漆漆的林地,皎洁的月光也不曾透进去半分。趁他犹豫的时候,没准怪物正在饱餐蒂德的血肉,一想到那尖牙利齿咬断了精灵的小脖子,里昂就恨不得冲进树林。当一只无头苍蝇也好过站在原地,背负任由同伴死亡的罪恶感。

事实上坦尼斯正准备这么干,游骑兵的眼睛在树林里来回扫视,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可能的方向,他伏低身子,握紧了缰绳。

“别冲动!”里昂赶快制止了他,夜晚可是怪物出没的时间,谁能保证那种大蝙蝠只有一只。

“请你放手,伍德先生。”精灵就算气急败坏也礼貌的让人绝望。

两个男人原地对峙,谁都不肯退让。艾琳睁大眼睛,在周围找了个遍,甚至走进了树林,猎犬确实尽职,游侠也没发现什么线索。等她回到原地,弗林特刚加入阻拦坦尼斯的行列,看那动静,游骑兵马上就要失控。

“假如你们可以安静一点,我还能想想办法。”艾拉不说话,大家都把她忘了。

黑暗精灵掀开兜帽,红眼睛反射着月光,亮的如同士兵手里的火把。黑色的手指在胸前画了个泰拉之矛,她闭上眼双手合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有一瞬间,风停住了。

不尊重黑暗精灵可以,渎神万万不行。

短暂的祈祷很快结束,黑暗精灵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

“在那边。”她说道。

没人应声,艾拉被气个半死,她咬着牙齿又重复一次:“在那边。”说完戴回了兜帽,谁也不理。

里昂带头朝着修女指出的地方前进,众人陆续跟上。她是个黑暗精灵,可她也是女神在此时此地的代言人,不相信泰拉的指引,便意味着不敬神,这种大帽子没人扛得住。

茫然的走了几百步,里昂正在犹豫是不是问艾拉一下,位于队伍最前的狗儿又开始吠叫,猎犬兴奋的主人都快拉不住了。

感谢你,大地之母。里昂真诚的向泰拉致敬。

猎犬带着搜索队来到一处山坳里,狗儿嗅着嗅着,停在一座紧贴土山的石碑旁,前爪飞快的刨土。这动作让坦尼斯站立不稳,里昂赶紧扶住他。士兵赶走猎犬,继续向下挖,动作非常轻柔。

看来大家都在等着找到一具精灵少女的尸体……里昂阴沉的想。

士兵们挖出了一个坑道的入口,而非支离破碎的蒂德利特。坦尼斯的反应非常大,他甩开里昂,头也不回的跑了进去,游骑兵的鲁莽逼得大家必须迅速行动。

为什么我遇到的怪物都喜欢住在地洞?里昂很是郁闷。勇者从当兵的手里接过一根火把,入口宽敞,他都不带弯腰的。

里昂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不等艾琳开口他就要克洛艾守在外面。眼看没法盯住“吸血鬼”,游侠不好发作,她拿着女领主看了又看,想找出点不死怪物的特征。

她一无所获,克洛艾周身散发的红色光晕不亚于旁边的人,仔细听也有心跳和呼吸,这不符合人类对吸血鬼的描述。

“艾琳,你要来吗?”矮人回头招呼她。她的分心导致自己慢于矮人,比修女还拖拉。

游侠无可奈何的跟上同伴,为了大家的安全,她屈尊故意碰了下艾拉。等那双红眼睛转过来,游侠用眼神示意修女去看克洛艾。

“她没问题。”艾拉的回答显示她也留意过这位与众不同的女人。

艾琳稍微放心了点,她加快脚步去追赶里昂,开路先锋历来都是游侠的职责。

“至少现在没有。”

艾拉的后半句话让她险些叫住里昂,可她能走吗?怪物抓人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这会她连小公主是否活着都不知道,不能再磨蹭了。

好歹也是“现在没问题”。

游侠取下背上的弓,竖起了尖耳朵,她决定先解决一个问题,再去考虑另外一个吧。

第三十章:洞窟里的小战斗

他早该想到,怪物是占了个天然的洞穴安家,里面湿气很重,能听见滴水的声音。他尽可能轻的拔出剑。这怪物无疑能黑暗中视物,实力也不容小觑。坦尼斯先于大家进入,却一点声响都没弄出来。

火把只能照亮几步外的地方,好在艾琳跟他肩并肩,有了能黑暗视物的队友,心中总会轻松点。然而事实证明,里昂太想当然了。

精灵无论是视力还是听力,乃至反射神经都超过人类,这让他们成为优秀的捕食者,比人类更早的站到了食物链顶端。可某些东西又不能吃,特别是呼吸心跳都没有的非自然生物。

大蝙蝠选择的家很是宽敞,从入口往里走了大概上百步,内部豁然开朗。里昂举着火把到处照,也看不见洞窟的边缘。

“你能不能别乱晃了。”游侠被火把弄得头晕,眼睛不停在普通光谱与夜视之间切换的滋味并不好受。

道过歉后里昂老实了点,他是进来的四人中唯一拿着火把的。考虑到洞内空间有限,人类又不擅长于黑暗中作战,克洛艾和她的人都守在外面。这洞顶可真高,隐隐约约能看见些岩石的尖端,有液体滴到他头发上,伴随着一股腥臭,里昂举高火把,再次不慎干扰了游侠的黑暗视觉。一块巨型“钟乳石”应声砸到艾琳身上,并展开了长有皮翅的前肢。

没等他上去救援,又一块“石头”落到他与艾琳之间,怪物完全舒展开身体,彻底挡住了他救援艾琳的可能。弗林特在另外一边,只能靠矮人了。

大蝙蝠伏下身子,四肢并用,它有着类似于狗的头部,只是满口的利齿显得比家犬狰狞的多。怪物步步紧逼,里昂威吓性的刺了一剑,逼着怪物停止前进,艾拉站在他后面,里昂无处可退。

左边的爪子先动,里昂朝后跳躲过这一击,可他已经贴上了艾拉,怪物再来一下就躲不开了。右边的爪子再次挥下,里昂举剑迎上,那感觉像是劈到了岩石,震得虎口发麻。战果显著,蝙蝠疼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他这才有闲暇查看艾琳的情况。

游侠转危为安,矮人顺利击退蝙蝠,正在把她拉起来。

失去部分前爪的怪物陷入狂怒,它放弃了试探性进攻,强健的后腿一跃,扑向了里昂。勇者推开艾拉,左手将火把丢向怪物。这东西果然怕火,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给了里昂足够的时间躲闪。

火把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幸掉进一个积水坑,里昂成了个自保都困难的睁眼瞎。

精灵的黑暗视觉远没人类想的那么活灵活现,只能识别出地形地貌,和分辨热源所形成的光晕。即使生活在地下的黑暗精灵,也得依靠照明来读书写字。

艾拉双眼圆睁,握紧了钉头锤,怪物在她眼中与石块无异,每次只要怪物停止移动,就得花时间重新寻找。她抓住挂在脖子上圣像,祷词到了嘴边又吞回去。艾拉始终没能彻底接受大地之母,她也没把里昂他们当作朋友,黑暗精灵就不懂什么叫做友谊。

再等等,这家伙不是屠龙勇者吗。艾拉打定主意,与其放下尊严去求神,不如先看里昂的本事。巨型蝙蝠也是猛兽,会优先攻击伤害过它的人。怪物围住里昂兜圈子,里昂举着剑连续换了个几个方向,只有一次对准了目标。

唉,白痴,艾拉在全身甲能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悄然无息的接近怪物。

即使火把没晃晕她的眼,艾琳也不可能发现倒悬在洞顶,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蝙蝠。自由落体的怪物压倒了她,张着大嘴就咬,幸好弗林特及时补位,将双手斧捅进怪物嘴里,磕掉了它好几颗牙。蝙蝠怪叫一声缩回阴影中,弗林特赶紧拉起了艾琳。

游侠张弓搭箭,却没目标可射,除非她打算对着洞里每个凸起的岩石都来上一箭。

“小心!”矮人大声告警。

怪物夹带着风从侧面飞来,艾琳看得不仔细,只能朝着最吵闹的方向松了弓弦。等第二支箭搭上,怪物还没来得及叫唤呢。艾琳一口气射了四箭,直到听不见响。

精灵腾出一只手拔刀,跟在矮人后面,谨慎的走向不再动弹的“石块”。

他从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作战,如今却要被迫应对。里昂想喊艾拉支援,又怕暴露了修女的位置。艾拉不是个合格的战士,他心知肚明。所以勇者咬牙强撑,看不见目标是很难受,但怪物的味道更难闻,每次它只要张开嘴,那种恶臭令人终身难忘。

里昂决定利用这一点,他把剑收回胸前,保持双手持握的姿态等待机会。爬行的声音消失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不去想象一个上百斤重的怪物绷紧了肌肉,随时会跳过来取他性命。

恶臭的气流触到后颈,来了!里昂旋身出剑,速度快到与蝙蝠的身体擦出火星。怪物再次退到了黑暗中,致命的猜谜游戏即将进入下一轮,里昂控制住狂跳的心脏,将注意力收回。

黑暗精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怪物盯着里昂,她盯着怪物。勇者干的不错,成功砍到了蝙蝠的鼻子,逼得怪物往后跳了好几次,刚好落在艾拉面前。修女论着钉头锤照怪物凸起的脊椎骨就砸,那里看起来很脆弱,只要成功,蝙蝠必死无疑。

她只打出了一击,要不是抓得紧武器都得被震飞。这怪物不仅看着像岩石,身体也跟石头一样硬。蝙蝠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转过身,皮翅一挥便将艾拉打倒。

“艾拉?”里昂哪怕两眼一抹黑,也不忘关心别人。

蝙蝠步步紧闭,吓人的獠牙几次差点咬到她。艾拉手脚并用往后爬,直到后背抵上了岩壁。只要叫一声,那笨蛋里昂肯定会不顾一切来救她的。

是求男人还是求神?蝙蝠的前爪分别钉在她身体两侧,丑陋的狗头离她不足一尺,蝙蝠张开嘴,恶臭的唾液滴到了她脸上。

“泰拉!”她闭着眼举起地母像。

暴起的圣光点亮大半个洞窟,怪物凄惨的嚎叫甚至让人对它产生了同情。蓝色的火焰笼罩了它,一息之间便烧掉大半个身子。

怪物灰飞烟灭,圣像上的蓝光却没熄灭,艾拉索性不去管,权当照明使用。

“谢谢你,修女。”里昂声音里尊重的意味很明显,没人能在目睹神迹后无动于衷。

游侠和矮人也消灭了另一只怪物,四人汇合,靠着耀眼的圣像,彻底探索了这个充满了尸臭的洞窟。除了遍地白骨,和没啃干净的残肢,他们一无所闻。直到里昂抬起头,才在洞窟顶端找了倒悬的身影。这里不可能找到梯子,没办法爬到七八米高的洞顶。

“让我来吧。”游侠举弓。

坦尼斯是第一个落下的,里昂和弗林特合伙才接住他。即便这么折腾,游骑兵也全无反应,他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毒液。”弗林特指着游骑兵脖子上两个明显的伤口。

里昂喊过修女,有大地之母的仆人在场,受伤中毒只要不当场死亡都救得回来。艾拉把手放到游骑兵脖子上,嘴里念念有词。

第二箭没射下蒂德,是个男人,这家伙也昏迷不醒。

第三箭更糟,那人已经死了。

难道来晚了?上面还剩最后一个。里昂对着落下的人伸出手,他被直接砸到地上,看着那团闪亮的金发,里昂长出一口气,觉得当了回肉垫也值得。他摸上精灵的小脖子,感觉到了其下虽然缓慢,但仍在跳动的脉搏。

除了一人不幸死亡,剩下的三个幸存者一字排开,修女为他们解了毒。

查看完坦尼斯和蒂德,他的目光又落到第三人身上,那张丑脸让他大吃一惊。这是早上被抓住的四个强盗之一。里昂把这发现告诉同伴,除了修女,精灵和矮人也认出了强盗。趁他没醒,里昂解开他脚上的绳子,捆住了手。

事情越来越奇怪,蝙蝠细长的爪子没法使用工具,这精细的绳结只有人能编出来。总不可能是俘虏自己捆自己吧?

难道……里昂抬头跟艾琳看了个对眼。

“克洛艾有问题。”游侠终于得到机会说了。里昂又去看修女,如果在场的人谁能识破骗子,非她莫属。

黑暗精灵冷淡的摇摇头,依旧不爱说话。

他本想等这强盗醒过来,好好问问,可三人都陷入了治疗神术带来的睡眠,一时半会醒不了。

里昂负责扛坦尼斯,矮人拖着强盗,在谁抱蒂德利特的问题是,修女和游侠陷入了争执。

“你来抱小公主。”艾琳难得跟艾拉说了句话。

“为什么?”黑暗精灵皱起眉头,艾拉娇小的体型明显不适合干苦力。

“我要防备领主大人耍花招。”

游侠说着拿了一支箭在手,修女苦着脸,勉强抱住了比她还高一头的蒂德利特。

要是克洛艾使坏,我们就不用出去了,里昂苦笑。他很难相信一个漂亮女人会干坏事,人渣又被自己好色的心给蒙蔽了。

月光洒满了洞口,能听见外面的人在聊天,一切如常。

里昂恶作剧似的冲艾拉扬扬眉毛,走出了地洞。士兵们朝他跑过来,接住了坦尼斯,克洛艾笑容满面的握着他的手,感谢里昂为领地的住民除掉一个祸患。

这不是很正常吗?里昂的视线再次落进领主大人胸前的深色线条里。

没准她会感激不尽,原始本能蠢蠢欲动,夺去了他思考的能力

艾琳深吸一口气,把羽箭塞回箭筒,瞧里昂那色情狂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把脸贴到人家胸口。哼,泰西男人。她旋即想开了,大英雄跟谁睡,关她屁事。

泰西蛮子不就这样吗?丝毫不懂礼义廉耻。她无比的思念丈夫,记忆中的爱人又变回了那位羽扇纶巾的翩翩公子。

记忆太过沉重,她不得不仰起脸,以止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皓月当空,金黄的圆盘上,那连绵成片的灰,也许真是月宫也说不定。

一个影子快速掠过,将完美的满月一分为二,在游侠视野中留下一道纯黑的轨迹,像极了上半夜的蝙蝠。

第三十一章:杀龙石

鼠辈的攻击毫无策略,总试图靠数量压倒对手。过于混乱拥挤的队形,在没接近冒险队前,老鼠就对彼此造成了伤害。然而等黑潮接近,每人都得对付几只老鼠,被压倒只是时间问题。

“快撤!”矮人扯着嗓子喊,他已经劈死了十几只老鼠,可后面的还在往前涌,只要该死的钟鸣一直响下去,老鼠就不知死活。

“撤到哪里?”克里斯蒂娜一剑削掉了某只盔甲鼠的脑袋,拉着苏菲往后跑。

贵族小姐成了哑巴,要不是精灵跟让全力掩护,她已被汹涌的鼠潮吞没。老鼠即使穿着盔甲。冒险队且战且退,撤进几堆垃圾山之间的夹角,狭窄的空间限制了鼠潮的威力。数百只老鼠在外面嚎叫,可每次只能挤进来十几只,与送死无异。

“我说,你不是龙吗?”压力一小,瓦兰便想起了身边这位一身黑裙的女士,“变回去啊!”

黑夜摇摇头,又指着嘴巴,矮人懂了。体型变换得靠念咒!她现在却说不了话。不过巨龙还是成功发射了一组眩目的闪电。过道太窄,钟声逼迫的老鼠踩着同伴前进,一发闪电便劈死了近百只,鼠潮的势头为之一滞。苏菲看得目瞪口呆,巨龙丢出的闪电数量多不说,每一发都有成年人的腰那么粗。她自己却太弱了,法术默发都不会。

用完魔法,黑夜也证明了她无以伦比的战技,她向着鼠潮反冲锋,只靠一把拣来的武器大砍大杀,所到之处,掀起了真正意义上的血雨腥风,老鼠尖叫着逃走,钟鸣也不管用了。

克里斯蒂娜被这场屠杀惊呆了,安东尼娅每次出手,都能打死一堆老鼠。她不记得恶龙军团有这么厉害的角色,黑夜击杀的老鼠太多,硬生生逼停了钟声。

老鼠认识到巨龙不是在战斗,而是种族灭绝。幸存的鼠辈逃的飞快,留下了一座新铺成的尸山。

“有没有受伤的?”克里斯蒂娜依然保持着圣骑士的老习惯。

没人回答,精灵只好自己去看,瓦兰和奥拉沾了满脸的老鼠血,正一脸嫌弃的用手抹着。佣兵三人组互相夸耀击杀的数量,让细心的检查自家小姐有无大碍。贵族小姐摆摆手,除了不能说话,她身体看起来很好。

蜂拥而出的老鼠只怕有上千只,全靠着安东尼娅,没一人受伤。

“贾维呢?”克里斯蒂娜终于意识到少了个人。

而大家的反应则是“谁?”,老好人赖利也花点了时间才想起来。

汤姆懒洋洋的用剑尖拨开几只死老鼠,“找不到,小绿皮要么死了,要么跑了。”独眼龙宣布。纳索姆考虑问题比他细致,克里斯蒂娜听见女佣兵问瓦兰是否知道出去的路。瓦兰的回应则是将周围看了遍,然后耸耸肩,把女佣兵气得直跺脚。

“那你找得到出去的路吗?”克里斯蒂娜转向巨龙,后者正在尸堆里翻找能用的武器。

黑夜点点头,又指指嘴巴。

“你还要多久才能说话?”精灵不是没见识过沉默术,但持续这么多还是头一回。

巨龙摊开手,做了个可怜相。

瓦兰说他们是被老鼠赶出了家园,骑士也说他上百手下都死在老鼠手里。可按照这种夸张的交换比,克里斯蒂娜实在难以信服。

耳边穿来了轻微的刮擦声,她看都不看便把剑刺向左后方,锐器切入的的触感让精灵很满意。

“喔,不赖嘛,尖耳朵。”瓦兰吹了声口哨。矮人也在挨个查看尸体。

“你带我们来这儿,就指望靠着几把剑杀干净老鼠?”精灵不走了,她站在原地直视矮人。

“嘿嘿,没准我真这么想呢,你不是也听到了神谕吗?”瓦兰故弄玄虚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冲精灵眨眨眼,简直是火上浇油。

绿眼中闪过了一抹寒意,有那么一瞬间,克里斯蒂娜在想象中捅了瓦兰至少三剑。她冤枉矮人了,除了她和安东尼娅,谁敢相信一头龙会胆大包天的冒充神欺骗她这位前圣骑士。

“记得我们进来的路吗?又长又宽的那条。”矮人也意识到不是讲究戏剧性效果的时候。

“嗯?”精灵听不明白。她走过的路可多了,有荒废的过道,也有新挖的壕沟,复杂的地底环境把她弄得晕头转向。

“忘了那些壁画吗?”

克里斯蒂娜想起来了。

“边上两道墙内藏着上千斤的火油。”瓦兰以手抚须,得意洋洋。不过他很快又承认,起初自己只是打算进来侦查,探明老鼠大本营的位置,再作打算。

“这得请尖耳朵小姐原谅了,我一开始不知道有诅咒存在。”瓦兰露出最无辜的表情。

在这一点上,克里斯蒂娜选择相信他,矮人是个住在哪里就懒得挪窝的种族。他嘴里的从长计议,从十年到一百年都有可能。

“咚!咚!咚!”

催命的钟声再次敲响,间隔比她想的要久一点,龙小姐把老鼠给杀怕了。

尸堆彻底堵死了正面,两边各是直达洞顶的垃圾山。只剩下两条窄的可怜的通道,即便是老鼠,每次也就能挤进来两只。单个老鼠的战技差的可笑,只要再顶住一波,等这头龙能说话了,一个传送术便带走大家。克里斯蒂娜很乐观。

头一次钟声过了半天,却没鼠辈惯常的吵闹,外面静得不同寻常。伙伴们你看我我看你,感到莫名其妙。难熬的沉默被一声嘶吼终结了,看样子老鼠们找来了强援。

这东西一定很巨大,以至于地面都跟着震动。

“瑞哈库鲁赛来(ratl)!”让举起新近找到的长矛,把苏菲拉到身后。

“什么?”克里斯蒂娜听不懂。

“特别大的老鼠。”赖利好心替她翻译。

克里斯蒂娜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尸堆,在心里想一个老鼠能有多大?吼声停在外面,怪物进不来,地震的频率变得很低,勉强能感觉到怪物在垃圾堆外徘徊。

“咚!咚!咚!”真要命,这一次的钟声就像在头顶敲响,克里斯蒂娜捂住耳朵,那滋味活像有人打了她侧脸一巴掌。尸山晃了一次,掉下几只死老鼠。接着又是第二次,这回尸堆没太大反应。钟干脆不敲了,精灵听到了一系列类似于“吱吱吱”的声音。

它们在交谈,克里斯蒂娜真想冲出去,一条老鼠无毛的尾巴在垃圾堆的缝隙中一闪而过,足有她大腿粗。克里斯蒂娜放弃了逞英雄的打算,在得到女神谅解前,她可英勇牺牲的觉悟。

巨鼠发出的每一次声响都显示它在往后退。这动作让精灵想到了被激怒的公牛,正喷着鼻息用前蹄刨地。

“快离开这儿!”精灵警告大家。可即便所有人都立即行动,也来不及,何况两个矮子确实跑不快。随着一声巨响,尸山炸开了,恶心的死老鼠全都飞上天,一只体型远超印地大象的巨鼠出现在众人面前,庞大的障碍物也没让它速度减慢多少。巨鼠擦过奥拉,赖利,汤姆,让他们三人也加入了飞向洞顶的诸多物体。

怪物势头不减的撞进另一座垃圾山,被无以计数的废物所掩埋。上千斤的压力对大怪物也不是难题,巨大的老鼠脑袋再次冒出,它晃晃头,把粘在脸上的垃圾抖掉。

这不算完,巨鼠并不孤单,一只体型稍逊于它的同伙出现在上千步之外的洞穴另一侧。

巨鼠看似野蛮,没有智商,但它佝偻的后背上站着一只较小的老鼠,就是那只老鼠在敲钟,指挥。而现在小老鼠决定等,它知道安东尼娅的真面目,在同伙过来前,巨鼠四肢着地采用了守势。

瓦兰在尸堆里翻找着受伤的同伴,矮人拿巨鼠毫无办法,他干脆去做点能帮上忙的事。

我要怎么对抗这种怪物,精灵陷入了绝望,失去神眷,她也就是个战技出色的骑士而已,打不过非自然的巨鼠。

“小姐,你帮我吸引它的注意力,我找机会爬到这堆垃圾上,再……”让指着巨鼠背上那个呲牙咧嘴的小怪物。

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至少能干掉指挥。克里斯蒂娜同意了,她试探着走向敌人,老鼠随意挥动着前爪,像是赶开一只讨厌的苍蝇,精灵躲的非常狼狈。要不是上面那只老鼠打定了主意等同伴,克里斯蒂娜会被当场拍扁也说不定。

让爬上垃圾堆,安东尼娅则比他快得多,只两次便跳到了最顶端。巨鼠的注意力都被东躲西藏的克里斯蒂娜吸引住,背上的小老鼠倒是发现了龙小姐,它吓的怪叫。安东尼娅直接落到它身上,踩爆了小家伙的脑袋。没了指挥的巨鼠只是个凭本能行动的弱智,本能告诉它比起背上的女人,精灵更好吃。

龙小姐凭着股怪力,抡起拳头砸烂了它的脑袋。

安东尼娅动作优雅的着地,与身后轰然倒下的巨大尸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试着动了下右手,发现手腕被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骨头断了。”巨龙嘟囔。

她差不多和苏菲同时发现自己恢复了语言能力,安东尼娅看看断手,又看看逼近的巨鼠,她不甘心的叹口气。

“你们都靠近我……”这话没能说完。

一根的粗大弩箭击中了她,从腹部伸出,箭头即便浸满了血,也那么的闪亮,耀眼,真是奇怪。

第三十二章:有人想我吗?

哪怕被体重几百斤的怪物撞倒,男佣兵的情况也不算太差,腿长的作用可不仅是好看,躲闪攻击时也能比矮人快。汤姆和赖利只是被巨鼠的手臂擦到,摔的狼狈了点,但没大碍。奥拉就很惨了,女矮人位置太靠中间,避无可避。她飞出去几十米,结结实实撞上一面岩壁,害得瓦兰找了半天。等矮人扛回他的女部下,刚好赶上目睹安东尼娅被一根飞来的弩箭击穿。

箭头不沾血,秘银打造。矮人精于此道,一看便知,他轻轻将奥拉放到地上,女矮人只能对着他眨眼,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脊椎骨断了吧,瓦兰对奥拉的表现很满意,受此重创,不曾掉一滴眼泪。

男人们及时接住了龙小姐,赖利用自己当依托,让她侧身躺倒。弩箭的伤害是致命的,安东尼娅下巴上尽是血。每次她想说话,嘴里都冒出一串起泡的血沫子。

龙的魔法能力与生俱来,如同呼吸,秘银是克制魔法的放射性金属,对龙算得上剧毒物质。必须赶紧把箭拔出来,瓦兰不确定他包里的治疗药水对龙有没有作用,只能试试。

冒险队两个重伤,两个轻伤,苏菲能说话了是不假,可她没时间背诵法术书,施法便无从谈起。再除掉正在把手放到箭杆上想将之拔出的瓦兰,能战斗的只剩三人。

女佣兵,前圣骑士,一个失掉了全部装备的骑士,去对抗一只巨鼠,和它背上那架杀龙的弩机。

毛茸茸的小家伙真是多才多艺,巨鼠不仅担任冲锋破坏的任务,老鼠还把它当作一个发射平台。打倒了可怕的黑衣女人是个不小的战果,三只小老鼠拼尽全力调整弩机,对面的“长腿玩意”可不少。前一只巨鼠死相惨烈,吓坏了无胆鼠辈,它们决定用弩箭来解决问题。矮人的弩机太重太沉,生拉硬拽费时费力。只是经过两百年的漫长岁月,老鼠前后换了四十多代,保养的方法已无从查起。

它们也找不到油来润滑机械部件,每次发射完都要下死力气重新上弦,然而老鼠力气太小,怎么做都无法把弓弦扳回原位。这给了伙伴们可趁之机。纳索姆跑得飞快,她明智的停在离怪物前爪十几步的位置。巨鼠本可轻易打飞敌人,但它没得到命令,小东西对下面的特大号白痴有绝对的控制权。女佣兵没想过靠上去肉搏,她丢出匕首,打下低头上弦的老鼠,让把长矛当成标枪使,将另外两只扎成了肉串。

没了指挥的巨鼠陷入狂暴,两只红眼睛盯上了纳索姆,女人的味道总对老鼠有特别的吸引力。让和女佣兵缓缓后退,将巨鼠引到一座垃圾山旁边。银色的影子一跃而下,落到它背上。克里斯蒂娜瞄准巨鼠多毛的后颈,全力戳下长剑。怪物的惨叫惊天动地,仿佛上百只老鼠同时哀嚎。克里斯蒂娜强忍着耳膜引起的剧痛,将剑不停的往深处捅,喷出的血溅了她一脸。

大老鼠不再去想吃女佣兵,它后腿直立,腾出前爪狂挠脖子。巨型老鼠是利爪氏族借助秘银搞出来的“发明”,并非自然的造物,两只短粗的手臂够不到后面。可怪物姿势的变换也让精灵整个人悬空,她两手死抓着剑柄不放。怪物带着脖子上精灵到处乱窜,没了小老鼠指挥,白痴只会凭本能行动。

“bravefille!”让看得目瞪口呆。恐怖的怪兽,挟持着不及它体型五分之一的美丽女精灵,怎么看都像标准的骑士。

此时此刻,如果有匹好马,再来一根崭新的骑枪。

“你继续干看着,她就会是个死翘翘的‘勇敢姑娘’了!”纳索姆大字不识几个,没骑士老爷那么多感慨。

这帮法兰克贵族骨子里瞧不起女人,所以漂亮的精灵小姐只要搞懂怎么握剑,便能得到一通猛夸,然后,就该去厨房了……

怪物剧烈的挣扎让剑扎的更深,也扩大了伤口,喷涌的鲜血使得剑柄变得湿滑,克里斯蒂娜不确定自己还能抓多久。

女佣兵冒险跑向怪物,也许是失血过多,大老鼠的动作比刚才迟缓,给了纳索姆溜到它脚边的机会。一次对着膝盖的戳击让大家伙单膝跪地,女佣兵又滑向另一边,将巨鼠砍成残废。失去双腿的怪物脸朝下栽倒,可没过多久,它又撑着上半身想爬起来,十足的变异体。

精灵又给它脖子上开了一到深可见骨的伤口,放出的血足以淹死一个成年人,这才让怪物彻底安静。

“曼尼非各(agnifiqe)”骑士冲两位女士鼓起了巴掌。没了武器的让只能干看着,姑娘们联手消灭怪物的景象激动人心,让打定主意一离开这鬼地方,就找个诗人把这些天的经历写成曲子。

奥拉是位坚强的女矮人,身体不能动说不了话,她便扭过头对着安东尼娅,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先救她!瓦兰从没像今天这么骄傲过,他为以前指责过奥拉像个人类女孩深感惭愧。

他左手抓着弩箭前端,右手扶稳了后面,赖利负责抱住安东尼娅,一切就绪,矮人对汤姆说:“动手吧。”独眼龙佣兵举起矮人的双手斧,在瓦兰的手和箭杆之间选了个合适的位置。

第一击滑了,他用不惯矮人的武器,太沉。斧刃的落点离矮人的虎口不到一寸。安东尼娅的惨叫跟怒吼没两样,他感觉自己伤到了一头冬眠的熊。

“别紧张,大个子。”瓦兰眼都不眨,也不看他。

独眼龙再次举高斧头,被让阻止了。

“还是我来吧,先生。”

汤姆痛快的站到一边,独眼龙怎么干得好需要精准的工作。骑士比佣兵强多了,一下便打断了箭杆。

赖利拔出箭丢到边上,瓦兰从包里取出药,等他喂给龙时,安东尼娅已没了反应。矮人撬开龙小姐的嘴,强灌进去。他回头又喂奥拉喝下一瓶,假使莫德尔眷顾,族里牧师制作的治疗药水会帮助她愈合。

但在此之前,她和巨龙都会睡上很长一段时间。万一再来次鼠潮,大家绝无生机。

“你还有没有那种,传送卷轴。”苏菲期待的问矮人,瓦兰的包里好像什么都不缺。施展超过自身能力的魔法,这种作弊的感觉非常美妙,她迫不及待的想体验更多。

“没了。”就算有,我也不给你用。瓦兰毫不留情的回绝了贵族小姐。

“我们得离开这儿,越快越好。”提问的人换成了尖耳朵。

他真受不了这帮长腿女人,要求多,想法多,整天叽叽喳喳,总是指挥男人干这干那。

不过尖耳朵说的对,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号角堡未来的国王站起来,在满地的垃圾和尸体中徘徊踱步,试着找出可能的通道。

可供通行的隧道他至少找到五个,但既然他能看见,那里面没准早挤满了老鼠,正等着敲钟呢。瓦兰想的没错,他又盯着洞口看了会,发现了老鼠红眼睛留下的轨迹。

这帮小畜生探头探脑,就等着来要我们的命呢。

难道真要死在这儿?平生第一次,瓦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想我了吗?”

谁在说话?矮人握着武器,随时准备面对上百只老鼠。

然而老鼠并不会这么说话,他早该想到。

“是我,贾维,铁砧先生。”地精不爽的提醒,他也有尊严的。

精灵的听力比矮人好太多,克里斯蒂娜抬起头,准确的在某堆垃圾山上看到一个绿脑袋。眼见地精安然无恙,克里斯蒂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贾维带来了一条出路,地精朝伙伴们招手,要大家爬上来。搬运两个伤员费了点功夫,最终每个人都站到了垃圾山顶端,这里距离贾维藏身的洞口,还有段距离。

“你有梯子吗?绳子也行。”精灵发问。

地精的笑容显示他有备而来,绿色的脸消失了,洞口放下一架木制梯子,汤姆接住木梯将之固定好。瓦兰背着奥拉先上去,矮人很重,两个穿着全套盔甲的矮人加起来更要命。梯子发出了一系列令人牙酸的脆响,勉强坚持住了。接着是纳索姆,女佣兵尽可能轻手轻脚的爬了上去。等她到达后,女佣兵伸出手,要克里斯蒂娜把安东尼娅背过来。

催命的钟声再次响起,鼠辈爬出隐秘的通道,向垃圾山蜂拥而来,对食物即将逃走的恐惧比死亡更可怕,没得吃,老鼠们就会互相吃。而这些冲在最前面身无寸缕的炮灰,乃是鼠群重要的口粮。

垃圾山下很快挤满了吱吱叫的鼠辈,它们开始向上爬。

克里斯蒂娜原打算抱住安东尼娅,将她递给纳索姆,可现在来不及了。精灵背起龙小姐,一脚踏上木梯。动作粗暴直接踩断了第一节横木,赖利扶住精灵,帮着她爬进洞。

“快啊!”纳索姆把头伸出洞口,黑色的鼠潮淹没了垃圾山,最快的几只已经登顶。

“你先走!”独眼佣兵撑住梯子,赖利踩上去,眼看着就要到了。梯子断成两截,精灵和纳索姆同时出手,把他拖上去。

让,苏菲,汤姆被困在下面。大个子佣兵拔出剑,奋力砍杀蜂拥而至的老鼠,让道了歉,抢过苏菲的法杖当作长矛抡。骑士与佣兵拼尽全力才维持住防线。后面的老鼠越聚越多,苏菲吓得尖叫,她帮不上忙。

“别傻了!”纳索姆拉住精灵,不然她就要跳下去救人了。勇敢者不止克里斯蒂娜。赖利舔着嘴唇,在洞口弯下了腰。

“不要!”女佣兵眼里满是祈求,她紧抱着精灵,同时又要劝赖利,纳索姆感到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贾维所处的地方算得上又一个仓库,地精和矮人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一根长铁棍。

瓦兰打算用这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将下面三个伙伴拖上来,除此之外,矮人也没什么好办法。

莫德尔……瓦兰真心希望熔炉之父能看向这边。

第三十三章:姐弟情深

扭送来的强盗为什么会出现在怪物的巢穴里,蝙蝠又怎么弄出需要手指才能编的绳结,就算艾琳没告诉他刚才在天上看见了新的蝙蝠怪,里昂也要找克洛艾问个清楚。

但不是现在,身处远离城堡的荒郊野外,周围全是对方的家兵,一言不合翻脸,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人。所以他故意夸张的假笑打断了游侠,并用眼神示意艾琳收声。

红发的精灵懂了里昂的意思。她让坐骑慢下来,跟后方的马车保持同速。车厢里躺着坦尼斯和蒂德利特,神明恩赐的治疗远超自然愈合,受术者往往会被迫陷入与昏迷无异的睡眠。矮人弗林特坐在马车上,陪着昏睡的同伴。

旁边一位骑手也保持着低速,以将就马车,即便是厚重的兜帽也遮不住那对血红的眼睛。

游侠发现黑暗精灵在看她,艾琳罕见的没别过头。如果人类的神能接受她,那也许她并没有太坏吧。强盗可没躺着的待遇,他被丢上驮马的背,头低垂着像是袋稻草。艾琳有很多话想问强盗,她决定等回城堡再说。

如果那个什么克洛艾敢耍花招……发亮的紫瞳在前排找到了和里昂说笑的女领主。游侠对里昂谈不上喜欢,但她更讨厌自己的女性魅力无人欣赏,竟被区区人类比下去。

一旦孩子不在身边,艾琳这具能长久保持青春的身体,会逼得她产生这样或者那样的想法。

回到城堡天色已是蒙蒙亮,游骑兵和他的小女朋友依然没醒,转身就走也会引起克洛艾的怀疑,里昂索性接受了再住两天的邀请。

“屠龙勇者大驾光临,波拿巴家要是不好好招待,传出去不被人笑死。”领主大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将头盔和剑都丢给迎上来的佣人。

是啊,一个地方贵族怎么敢打我的主意?勇者阁下找回了自信。

克洛艾很体贴,到了中午管家才来敲里昂房间的门。

“bnneaprè-idi,nier”老男人深鞠一躬,“女爵有请。”

哦,原来这是克洛艾的头衔。里昂穿好衣服,跟着管家走下楼梯。

里昂以为女爵是约他喝茶聊天,可走过一楼的会客厅,管家并未停步,继续带着他到了院内。难道克洛艾喜欢站着说话?除了一个在厨房门口跟女仆打情骂俏的卫兵,庭院里并没其他人。老男人领他走向城墙边的箭塔,拉开了一到木门。

“这里是?”阴暗的过道令他后悔没拿剑,难道这就是克洛艾的花招?

“监狱,大人。”管家说完便先于里昂进去了,楼梯间通往地下,管家提起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一步步往下走。

等大英雄硬着头皮踏过木门,昏黄的灯光已快到下一个转角。克洛艾在最底层等他,男式紧身裤突显了她的性别,衬衣外来套着的马甲则加重了这种诱惑力。

要不是中间吊着个强盗,边上站着拷问的打手,他几乎以为女爵是有某种恶趣味,比如在地下室勾引男人。这不怪他,裤子太紧,克洛艾屁股又大。

一轮拷问刚刚结束,女爵的人用了时下非常流行的刑讯方法,在犯人脚下放了个椅子,高度刚刚好,他必须踮着脚尖才能踩的到。

拉长的上肢,踩不到底的双脚,能给询问者剩不少力。

“伍德先生,这强盗是你昨天送来的。”女爵手里拿着鞭子,她是个身体力行的统治者,在各种意义上。

“是的。”里昂回答的很简洁,他搞不懂克洛艾想干什么。

强盗的眼睛被打肿了,看人有点困难,但他还是努力看向里昂。

“adae,jrertaraqen’aijaaienier”肿胀的嘴唇让他说话困难,而里昂又听不懂法兰克语。

“他说,他向大地之母起誓,从未见过你。”克洛艾的表情显示她厌倦了这套说辞。

“先生,行行好吧,我不认识你啊。”强盗干脆说起了帝国语。

里昂算得上阅人无数,不用修女帮忙他也看出来了,强盗的一脸茫然不是装的。若非那张丑脸在强盗头子讨论怎么处置女精灵时,表现的过于突出,他很可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对方。

“这人就是个无耻的骗子,他还否认昨晚杀害狱卒这件事。”女爵哀叹一声,“又得竖起绞刑架了。”

死刑宣告把强盗吓得够呛,他扭动身体,连哭带喊,里昂听懂了一个词“慈悲”。帝国语跟法兰克语在某些单词上发音一致,因此他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把金毛的卖了,红头发的留下给大家乐乐。”恶毒的话语他过耳不忘,就是这家伙笑的最大声。

一个作恶多端的坏蛋,天知道他糟蹋过多少姑娘,死就死吧。

女爵搭上他的胳膊,里昂护送克洛艾回到地面。木门重重的在身后关闭,隔绝了伴随着鞭打的哀叫。

今天天气很好,适量的云朵恰到好处,既遮蔽了毒辣的太阳,又没引来阴雨。

“伍德先生能赏脸陪我下午去打猎吗?拿波里奥需要运动,我听说精灵箭术很好,难得有机会见识见识。”

接风宴,游猎,晚上的沙龙派对,此乃体面家族接待客人的标准流程。里昂当然要答应了,若不如此,则会失了礼数。

艾琳斜靠在落地窗前,将庭院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听到了女爵和勇者的大部分谈话,除非两人咬耳朵,不然没什么声音能逃过精灵的听力。

白云并未全程霸占天空,时不时克洛艾就暴露在太阳下,女爵抬着右手遮挡日照。然而这只是女性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不代表她受不了阳光。

“吸血鬼怕光,怕圣像,怕流动的水。”圣乔治在他的大部头著作里言之凿凿,另一页配有插画,描绘了一个人形吸血鬼在太阳底下起火燃烧的场景。

黑皮的天天带着圣像,昨晚她亲眼看着女爵过的河,虽说是骑马,但河水也溅了不少到她腿上。今天又被太阳这么一照,艾琳关于女爵是吸血鬼的推论愈发站不住脚。

也许只是个厉害的女人吧。艾琳很泰西化的耸了耸肩膀。

小公主又在床上翻了身,艾琳很确定她早醒了,只是懒得起床。游侠挺佩服她的,从怪物嘴下逃生后仍能睡得像个死猪。

蒂德利特揉着眼睛从床上起来,嘟囔了一句:“我在哪儿?坦塞勒斯呢?”

艾琳生怕刺激到她,小心翼翼的顺着蒂德聊天。游侠发现小公主完全记不得昨晚的事,不,她甚至把一整天的经历都忘了。

她坐到小公主身边,不顾抗议扳过她的脖子看。白皙的皮肤光洁如镜,那伤口早没了。

艾琳看书过目不忘,不然也当不了学堂里的女先生。“吸血鬼会通过毒液麻醉受害人,令其遗忘最近发生的事。”《圣典》如是说。

你是个幸运的小丫头,艾琳拉着小公主坐到梳妆台边,替她梳理垂到腰际的金发。门被推开了,是坦尼斯,他探进个半个身子。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住进这么豪华的城堡?要花很多钱的吧?”游骑兵一脸占了便宜的痴像。

弗林特紧随其后进了房间,他见到了咯咯傻笑的蒂德利特,对艾琳说了句:“你这边也一样?”

《圣典》是本客观严整的泰西风土人物著,艾琳庆幸她没在上面白花时间。

马背颠的太厉害,别说瞄准,连拉弓都费劲。他勉强射出两箭,离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里昂晃晃酸疼的手臂,对拿波里奥做了个苦相。

女爵的宝贝弟弟脸色一如既往的白,他的弓由侍卫拿着,勉力应付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就不错了。

拿波里奥有坚持的理由,他看艾琳,特别是看蒂德利特的眼神便很说明问题,里昂能理解。他当初也是这么看克里斯蒂娜的。同族的女人并不差,比如艾米莉,海伦娜也挺漂亮的,即便是这位女爵,也别有一番韵味。

可谁能打败反射日光的长发,亮如明盏的美目?很多时候他只是看着克里斯蒂娜发呆,动一根指头他都有负罪感,因为那是亵渎,对美到极致的事物本该顶礼膜拜,怎能上下其手。

这都怪游骑兵,坦尼斯不愿大大方方接受蒂德利特的爱意,总是刻意保持距离,久而久之,小公主也发了脾气,不再粘着他。假如让毫不知情的外人来看,这位金发的尖耳朵少女可谓形单影孤。

里昂懂了,他强压住笑,女爵真是大胆,她安排这场游猎不止是出于礼貌。倾巢而出的家兵盔明甲亮,十几只猎犬将小动物撵的无处可逃,应邀而来的绅士淑女坐在山顶搭好的凉棚下观礼,不少于三十人的仆役端着茶点,满足宾客的一切需求。

巨型烤架已经摆好,戴着高帽的厨师严阵以待。

天呐,这炫富未免太过明显。克洛艾想撮合她弟弟跟蒂德利特,真是个好姐姐。

只是太难了点,永恒森林的精灵连自己的血亲都看不起,更何况人类。

算了吧,就让他拥有一段幻想,谁没年少轻狂过。在里昂的鼓励下,拿波里奥接过弓箭,他只能拉个半满,想要命中前方奔跑的雄鹿无异于痴人说梦。里昂冲艾琳使了个眼色,游侠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也拉开了弓。

射箭这事,对人类是运动,武艺,对精锐的边境游侠,比吃饭还平常。

艾琳很有技巧的装作失手,只伤到了那头鹿,为拿波里奥创造了打出致命一击的条件。

放箭,鹿倒。

家兵们欢声雷动,女爵的手巴掌都快拍烂了。她偷眼看了蒂德利特,星辰咏者的女儿很有教养,笑容和掌声非常真诚。

“agnifiqe”半文盲忍不住卖弄了下法兰克语。

勇者的夸奖何其难得,病态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拿波里奥对着人群扬扬手,略表谦虚。他特意声明要和勇者一起去扛回猎物,无需劳动亲爱的姐姐。

雄鹿倒在一处灌木丛边上,它还在挣扎,一位大胆的家兵拔出匕首,挑选着好下手的位置,其他人抱着手在边上看热闹。

女爵的弟弟拉着勇者走出了一段距离,里昂还以为他要打听蒂德利特的身世,勇者紧张的思索是否告诉这位年轻人实情。

“请救救我姐姐,伍德先生。”

拿波里奥只用一句话就证明了自己不是盯着个女人屁股的庸俗之辈。

里昂目瞪口呆,于是拿波里奥又重复了一遍。

“请你救救我姐姐。”

三十四章:我的生命无关紧要

“你姐姐是个吸血鬼?”里昂的眼睛瞪的都快要跳出眼眶,他很难将吸食人血的怪物和落落大方的女爵联系在一起。

拿波里奥张着嘴似乎打算回答,很不巧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给打断了。他捂着嘴试图忍住,然而咳嗽很快发展到需要弯下腰的地步。里昂上前扶起他。女爵的弟弟冷不防抓住他的手,眨了眨眼。

里昂会意,装作照顾他,趁机远离了正搬弄猎物的士兵。

“克洛艾不是吸血鬼,至少现在不是。”拿波里奥掏出手帕擦擦嘴,鲜红的引子证明他不全是装的,“假如没人阻止,她很快就会是了。”

里昂抱着手,士兵们找来一根树枝用于搬运,他看见了鹿腿上的绳结。对啊,弱智大蝙蝠怪怎么会用绳子把人绑起来呢,一定还有别的怪物。

“这都要怪我,克洛艾心地善良,一时鬼迷心窍才中了那家伙的圈套。”

这说辞太老套了,罪犯的家属人人会讲。里昂没搭腔,他想看看弟弟如何为姐姐辩护。

当兵的合力扛起猎物,拿波里奥冲他们挥手,让大家先出发。艾琳可没那么好打发,她牵着马走过来,竖起的耳朵表示她已经听到了不少内容。

病怏怏的年轻人并不抵触多一个听众,他见过里昂和艾琳的互动,假如里昂信任这位红发精灵,他也会接受。拿波里奥认为某些东西,即便是屠龙勇者也不能一个人应付。

“我就说她是个吸血鬼吧。”艾琳兴奋极了,跟人类生活的太久。她逐渐意识到自身一百五十多岁的年纪,算得上“长者”了。

既然如此,这帮人最好在跟她说话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而非胸部。可惜从她的实际表现看,艾琳不比20多岁的姑娘稳重多少。

女爵和客人还在等,为了不引起怀疑,三人没聊太久。

“在哪儿?他在哪儿?”精灵的视线越过前面抬猎物的家兵,把坐着的男男女女看了个遍。

“是不是那个拿着遮阳伞的男人?”艾琳兴奋的声音都在颤抖。她骨子里就爱出风头,否则也不会少女时代便志愿参加游侠部队,成了衣食无忧的贵夫人,又到学堂教书。

她的性格如同跳动的红火长发,永远不甘寂寞。

“adeielle,吸血鬼没法在日光下行动。”拿波里奥小声回应,他姐姐满面春风的迎上来,后面跟着蒂德,脸上挂着纯粹礼节性的微笑。

“我知道。”艾琳非得回嘴不可。

她是不成熟,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成熟。

“我为你骄傲,弟弟。”女爵意有所指,在她的强烈暗示下,弟弟才跟金发的小蒂德搭上了话。女法师伸出手,拿波里奥接过,低头吻了下。

若是平常,里昂肯定得笑死,坐在凉棚里的坦尼斯故意装作看不见,闷头跟矮人拼酒。而蒂德,里昂很确定永恒森林的精灵没有女士伸手给男人亲的礼节。

小两口斗气呢。可里昂还记得拿波里奥说过的话,他笑不出来。

“我就要死了,伍德先生。”他试着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结果比哭还难看,“别急,我知道那位白头发的小姐是个修女,这种病无药可救,我的每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克洛艾太想救我的命,才会被那怪物趁虚而入,说动了她。自打父亲去世,是姐姐撑起这个家,女爵大人太要强,不允许她唯一的弟弟去死,不管付出什么的代价。”拿波里奥望着姐姐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确定是个吸血鬼?”里昂仍然难以置信,从他到帝国那天起,就没听过一起目击到吸血鬼的案例。

“先生,我家的城堡已经很久没竖起过绞刑架了,猜猜为什么。”

里昂不说话了,接踵而来的不快联想令他脸色阴沉的可怕。

“那天晚上的蝙蝠又是怎么回事?”艾琳插了一句。

“怪物都是以人类的面目示人,独来独往,从不带同伙。我得知大蝙蝠的事情后,就知道姐姐已经走得太远了。”

“请你们务必要阻止她。我偷听过克洛艾和怪物的谈话,它告诉克洛艾最近这段时间会来一躺,假如对姐姐准备的礼物满意,就会治好我。”

“礼物?”里昂眼里的寒意足以吓跑胆小鬼。

“没错。也许是这位小姐,也可能是那位金发的小姐。”拿波里奥苦笑,“怪物的所谓拯救是什么,我太清楚了,它想把我也变成怪物,就像它正在对姐姐做的那些事。”

一个为了弟弟不惜勾结怪物的姐姐,一个为了姐姐宁愿去死的弟弟,波拿巴姐弟俩弄得里昂都想家了。

勇者可不止会屠龙,他也杀怪物,里昂答应了拿波里奥的请求,他义不容辞。

我只是出来找小娜的,但看看现在。

星辰咏者请他“拯救世界”算是开了个坏头,咏者的女儿横插一杆子,任性使气的跟着爱人私奔,无形中也成了他的责任。昨天帮助女爵干掉了蝙蝠怪,今天又答应拿波里奥,假如一切顺利,他就可以看着这位年轻人去死。

怎么做都没个好结果,最多让事情不再变的更糟。

现烤的鹿肉洒上盐与香料,味道非常好,挑嘴的蒂德利特也吃了不少,小丫头完全记不得昨晚发生的事。艾琳给了她几个烂借口,蒂德天真烂漫的照单全收,看来中毒的副作用不止是遗忘。里昂看着盘子里冒烟的肉块发呆,经过女爵一再催促,才木然的叉起来送到嘴里,又烫到了舌头。

艾拉还是第一次救治吃饭受伤的笨蛋,黑暗精灵觉得很新鲜。

他有胃口才怪,弟弟说了,哄骗姐姐的怪物会出现在今晚的沙龙派对上。它的人类形象是个面无血色的瘦高个,光头,鹰钩鼻子,很好认。

“你得趁他保持人类形态时杀死他。”这话是艾琳说的。游侠吃的津津有味,满嘴流油。

即将到来的恶战对她的心情毫无影响,里昂真佩服她。

成功的话,弟弟肯定会死。

万一失败,死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里昂放下刀叉,推开了餐盘,他真的吃不下。矮人一把夺过去,鄙视他“浪费好烤肉。”

三十五章:请鬼入瓮

房间里总共有五个人,弗林特,艾拉,拿波里奥,艾琳,和他自己。里昂没有邀请永恒森林的两位朋友,秘密任务必须交给老熟人才能放心,他在为夜晚的沙龙做准备。

克洛艾派人送来了衣服,女士的裙子设计非常大胆,前面低胸露肩且不说,后背的开衩一直延伸到了腰际。男人也有法兰克流行的斜过半个身子的披肩外套,矮人大师专门享受了定制的版本。

多好的主人呐,里昂决定用杀掉吸血鬼来报答克洛艾的盛情款待。

吸血鬼怕什么,大蒜?这好办,里昂见过厨娘,是个年轻的乡下姑娘,涉世未深。只要大英雄亲自跟她说,别说晚饭多用蒜,只怕里昂还会得到额外的“东西”。

不,不,我已年过三十,孩子都四岁了,里昂提醒自己。就是因为色胆包天险些推倒公主,克里斯蒂娜才负气出走。他转而请拿波里奥跟厨娘交待,务必筹备一桌重口味的饭菜。

“吸血鬼不吃东西,除了血。”艾琳俨然成了吸血鬼问题专家,拿波里奥阴沉着脸,证实了游侠的说法。

“没事,能让他不舒服就行。”里昂当然知道吸血鬼的食谱。

《圣典》这本书,有教会的地方,民众都读过。不认字不要紧,每周例行的布道会上,牧师或者修女会讲书中的故事。

搞定了大蒜,还有圣像。不死生物的存在违背自然规律,激怒了众神。艾拉在洞窟里证明了她的本事,只是念出泰拉的圣名,便让一只大蝙蝠灰飞烟灭。

“所以我需要你。”里昂转向艾拉,修女坐在房间里太阳晒不到的角落,离所有人远远的。

鲜红的眼瞳与他对视,紧身男装,衬着垂到肩膀的白发,让里昂费了点功夫才把话说下去。他见过不少精灵女性,算上永恒森林的路人,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个精灵女人称不上漂亮的。

“坐在显眼的位置,最好靠着这位……?”他才想起来拿波里奥从没说吸血鬼的名字,里昂看着女爵的弟弟。

“莱斯特,它叫莱斯特阿尔芒。”拿波里奥的脸历来白的吓人,怪物名字引发的恐惧夺走了残留的血色。

“我说,这位莱斯特,有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弗林特提问。矮人勇敢顽强,死战不退,并不代表他们是群无脑莽夫。

“我很少碰到吸血鬼,它都是夜里来,凌晨走,期间呆在姐姐的房间不出来,或者晃到下面的监狱,去……进餐。”后一句话他咬着牙才说出口。

“不知道泰拉会不会原谅我。”这可怜兮兮的话是对艾拉提的,修女楞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的职责。

蛛后的祭司可不会原谅谁,那位女神也一样。

黑暗精灵从位于角落的椅子上起身,走到拿波里奥面前,画了个泰拉之矛。

艾拉将右手放到女爵弟弟的头顶:“愿泰拉宽恕你的灵魂。”她公式化的念着祷词。

拿波里奥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大,他捧住修女的手,哭的泪涕横流。

其余的三人交换了眼色,鬼知道女爵究竟给了那吸血鬼多少“食物”,才让她弟弟被如此沉重的负罪感压垮。哭泣声又持续了一会,拿波里奥在得到艾拉又一次宽恕祷告后,才放开了修女。

“我很抱歉。”女爵弟弟用手帕揩鼻涕。为了挽救尴尬的气氛,他补充了一个细节。

“这个莱斯特,我从未见他骑过马。”

那就是飞来的,这情报使得里昂给艾琳的任务多了一项。游侠满口答应,她也不喜欢穿着露出大半截胸脯的裙子到处晃。

“那我呢?”弗林特问里昂。

“你跟我一起直取那位莱斯特,老朋友。”里昂拍着弗林特的肩膀,最危险的任务能有他帮忙,成功的几率增加了不少。

矮人大师兴奋的满脸通红,比起打铁,他更喜欢打架,特别是会死人的那种。

坦尼斯本能的觉得今晚有事要发生,几位伙伴神情严肃,时不时就凑在一块儿咬耳朵,声音小到连精灵都没法听见。就在刚才,伍德先生给了他一个含糊其辞又像是嘘寒问暖的建议,要他“陪着蒂德利特,不管女孩去哪。”

如果可能,我真想把她送回去。坦尼斯的眼睛不小心在蒂德暴露的衣着上停留了太长时间,女精灵捂着胸口转过身,又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过一杯酒。

“你该少喝点,蒂德。”游骑兵表示了关心。

“管好你自己的事,坦塞勒斯。”精灵少女仍在赌气,一不小心就发出了永恒森林公主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

为了展现她身为女性的独立自主,精灵扬起脸,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还是我该你叫你坦尼斯,嗯?”红晕冲上了脸颊,蒂德利特不胜酒力,她喝的太多了。女精灵上前一步,抬起手挠他的下巴,艰涩的触感令蒂德很不满意。

“你还真像个人类。”碧蓝的水汪汪中闪起了恼怒的波纹,“坦塞勒斯。”

“别这样,蒂德,大家都在看。”游骑兵赶开拉下小公主的手,将之放回原位。

小两口刚好来得及在女爵过来前,结束了争执。

里昂看明白了,女爵不是为了他弟弟刻意跟小公主亲热的,傻子都能根据坦尼斯和蒂德利特的肢体语言,读出两人的关系。拿波里奥说的对,她把蒂德利特当作献给怪物的祭品。

这位莱斯特想必地位崇高,在他来之前,封地里的绅士淑女都在站着等候。艾琳已经应付了无数个询问保养头发秘诀的贵夫人,精灵很聪明的不告知她们实情。艾琳杜撰了某种用植物混合成的洗发液,让一众淑女听得颇颇点头,恨不得当场拿笔记下来。

这个骗子,里昂暗暗发笑,精灵闪亮的头发与生俱来,人类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里昂也没闲着,某位孀居已久的夫人盯上了勇者,一个蠢问题紧接着一个蠢问题,而里昂的回答总让她笑弯了腰。要是以前,大英雄早把这位寡妇拖到某个僻静角落,干尽了伤风败俗的事。

职责在身,抱歉了。里昂挣扎着将眼睛从对方深邃的乳沟上抢回,用个借口挥别了风流俏寡妇。

门被推开了,他看到老管家走进来,后面跟着位客人。那人光头,鹰钩鼻,高个子,在室内仍裹着黑斗篷,每走一步都透着瘦长身形不该有力量感。

标准的吸血鬼,跟插画一模一样。艾琳也摆脱了贵妇的纠缠,仔仔细细将这位新来者看了个遍。弗林特和黑暗精灵很好找,他们并不是人类中意的聊天对象,前者太直来直去,后者则是无法形容。

伙伴们看似无意的走到一起,女爵的弟弟也过来详装聊天,跟里昂确认了目标。

“就是它。”拿波里奥努嘴。

吸血鬼在克洛艾的指引下,跟坦尼斯问过好,又亲吻了蒂德的手,表现的彬彬有礼。只是一想到它是个吸血的怪物,里昂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恶寒。见女爵领着莱斯特走过来,里昂满脸堆笑,装作一切如常。

“这位是帝国的屠龙勇者,里昂伍德阁下。”女爵一一介绍。

他握住了莱斯特的手,这双手细长苍白寒气逼人,仿佛触碰到了冰块。

“很荣幸见到你,勇者阁下。”莱斯特露齿一笑,没有獠牙,里昂略感失望。

吸血鬼吻过了艾琳的手,又接住了艾拉的,修女胸口的圣像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最近时离莱斯特不过短短几寸。莱斯特神色如常,没表现出一丁点不适。

旁观的矮人,人类,高等精灵都感到难以置信。圣像对吸血鬼不起作用,实践出真知,里昂得出了一个结论。贵宾既来,晚宴便宣布开始。

按照惯例,女爵坐在宴会厅略高于他人的长桌,莱斯特在她左边,里昂坐她右边,以此类推。里昂很有绅士风度的为女爵拉起座位,帮助她入席。黑暗精灵的位置挨着莱斯特,矮人则坐在黑暗精灵旁,已照顾战技不佳的修女,同时跟里昂形成一左一右的包夹态势。

坦尼斯和蒂德利特在里昂这边,小两口中间坐着咳嗽不止的拿波里奥。美人在侧,女爵弟弟也无暇欣赏,今晚就要决定命运,他的紧张无以言表。

艾琳依照计划推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女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状况,克洛艾深表理解,女爵派出自己的贴身侍女陪伴游侠回房。

第一道热菜是烤猪肘,大菜首先端给女爵。厨师一掀开盖子,大蒜和烤肉的香气便迅速扩散,很快充满了整个房间。厨师首先向女爵鞠了一躬,继而走下台阶,朝其他客人行礼。

大家纷纷鼓掌,向技艺高超的厨师致敬,这里面也包括了莱斯特,他笑容满面,表情真诚。

克洛艾的侍女是个热心肠,一路上不停的问她要不是棉花,干净绷带,热毛巾。见游侠不怎么回应。侍女自作聪明,表示女爵这种时候都是喝温的蜂蜜酒,小姐你要不要来一杯?

游侠简单粗暴的打发走了侍女,自从得知人类女人一个月来一次,艾琳很难想象她们为什么还不发疯。脱裙子的过程遇到了困难,腰的位置太紧,她不小心崩开了线。游侠自我安慰假如任务成功,女爵肯定不会埋怨她。

艾琳换好盔甲,拿上弓和箭壶,又挂上刀。全副武装的她从房间内探出头,确认了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火把随着风而摆动,在墙上制造着诡异的影子。她关好门,潜入了黑暗。

走廊尽头的卫兵打着哈欠,咒骂同伴又忘记了换岗时间,墙上的火把限制了他的视野,使得卫兵只能看见照亮的地方。艾琳从他十步外走过,无声无息,亦无形。

第三十六章:怪物总是成群结队

里昂切下猪肘上最瘦最精细的一块,献给了女爵。克洛艾谢过勇者,雪白的手指操纵刀叉,吃下了一小块。里昂看她闭着嘴嚼啊嚼啊,喉头嚅动,咽了下去。她在享受这块肉,绝非表演。

“伍德先生?”克洛艾举起酒杯,她发觉里昂盯着自己看。女爵有点害羞,她笑起来时脸上有个好看的酒窝。

“夫人。”里昂与她碰杯。

他庆幸今晚用不着杀掉女爵了,假如《圣典》所言不虚,大吸血鬼一死,被其奴役的受害者都会获得自由,前提是此人没吸过血。克洛艾还能正常进食,那她就是人类。

至于这位莱斯特,那是可疑的很呐,他不吃也不喝,令人厌恶的刀条眼不停的往蒂德的小脖子上看,每看一次都在咽口水。哪怕它不是吸血鬼,也绝非正人君子。即便是坐在怪物身侧,修女也面色如常,该吃吃该喝喝,她跟莱斯特的交谈纯粹出于礼貌,还是吸血鬼先发起的。盐罐传到了莱斯特手上,他拿在手里把玩,对盘中香气扑鼻的美味无动于衷。

里昂和弗林特提前约好了暗号,动手前他会对吸血鬼说,“可以请你把盐罐递给我吗?”

他无视了矮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递眼色,只为了等艾琳。出于采光的考虑,宴会厅在每个朝向上都有几扇落地大窗。其中一扇,正对着女爵的首席,从他所在的位置看出去,能见到那轮金黄的满月,将城墙上照得一片惨白。

外面月朗星稀,想发现一个头发反光的精灵应该没那么难,可他一连看了好几次,都发现自己是盯着城墙上的火盆发呆。难道她藏起来了?里昂决定再等等,他干咳了两声示意矮人稍安勿躁。

波拿巴家对城堡的安全很有自信,她遇到的卫兵至今没超过两位数。院子里巡逻的最好对付,这帮大头兵的兴趣在调戏厨娘和女侍身上,而非给封君看家,只有队长路过的时候才装装样子,然而队长本人也不认真。

一对巡哨出现在墙根处,两人对光线关照不到的角落太过关心,艾琳赶在被发现前缩进马圈,游侠动作轻快,并未惊到马。卫兵的谈笑声由远至近,艾琳蹲在马槽下,等他们走远才起身。新的麻烦接踵而至,逼得游侠退回原位,是刚才那位板着脸要手下好好干的队长。胖男人搂着个笑得快要瘫痪的女侍,手上的动作极为不雅。

艾琳只得静观其变,她的藏身处也被看中。性急的男人抱起女侍,一头冲进马圈,把她丢到堆在中间的稻草上。狗男女发出了不亚于一支军队在操练时的嘈杂。游侠红着脸翻过马槽,这场面对曾为人妇的她来说过于刺激。

队长带头胡搞,手下也有样学样,没一个卫兵再把职责当回事。借助阴影的掩护,艾琳轻松穿越庭院,找到了通往城墙的楼梯,她在上面遇到了点麻烦。城墙守卫不会轻易玩忽职守,艾琳被迫打昏了一位长时间站在她必经之路上的哨兵。这人身高体壮,加上盔甲只怕有上百斤,游侠费尽力气,才将之拖到一个放装备的房间。她没费力捆绑,行动顺利的话,在卫兵醒来前一切早已结束。

艾琳在城墙上选好了一个面向大厅东边的位置,而非里昂跟她说好的地点,那里角度不好,正对着大门口的哨兵,太容易暴露。几百根蜡烛将里面照的亮如白昼,她连里昂没刮干净的胡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气温原因敞开的窗户像是在发出邀请。莱斯特身旁的黑皮修女起到了标记的作用,帮助游侠锁定了目标,艾拉是全场宾客中仅有的深色皮肤。

换做几个月前,艾琳很乐意把黑皮叛徒也送上西天,现在她也不喜欢这位修女。

凉风徐徐,除了带来惬意,对飞出的羽箭没多大干扰。她取弓抽箭,艾琳本该发出信号的,里昂建议精灵模仿鸟鸣,或者猫叫。

精灵平举起弓,搭好了箭,调整箭尖指向吸血鬼。

这太蠢了,就算她会龙吼,也不可能穿透熙熙攘攘几十桌的半醉宾客,直达里昂耳边。人类有着糟糕的听力,这是常识。

游侠左手握稳弓身,右手向后拉弦。艾琳有自信在一息之间射出两箭。

管它什么怪物,头没了都得死!

弓弦很紧,不如此没有穿透力。艾琳调整呼吸,吸气,吐气,心止入水,强弓蓄势待发,周围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除了目标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

“小姐?”

尖耳朵瞬间立起,她竟然没听到有人接近。

“你迷路了吗?”

精灵并未松弦,她转过弓身指向不速之客,发现是女爵的管家,老男人弓着腰,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

“小姐,你迷路了吗?”管家很执着。

精灵松了弦,无论怎么看她都像个刺客,艾琳放弃了解释。没等她想好怎么行动,老管家突然一拳击中她胸口,把艾琳打得退后了好几步,那感觉跟被马撞到也差不多。她庆幸穿了盔甲,否则只怕肋骨要断。游侠拔刀,对手更快。

管家一眨眼的功夫就贴到她脸前,钳住了游侠握刀的手,那力气绝非一个老年男性该有的。鹰爪般的五指慢慢收拢,逼着艾琳丢了武器。管家的另一只手卡住艾琳的脖子,推着她顶到墙垛上。游侠被掐的眼冒金星,管家满不在乎的任凭她胡乱踢打。

老男人按住艾琳,饥渴的笑着,那表情与的无关,是某种更原始的渴望。

“我从没尝过精灵的血呢,味道应该很好吧。”管家的身形在她眼前发生了改变,佝偻的老男人不见了,被一个手臂粗壮,身材挺拔的高个青年取而代之。老管家的衣服炸线爆开,其下的肌肉膨胀的无以复加。

体壮如牛的躯体上,却安着一颗长有黑发的俊俏脑袋,如此扭曲,如此的亵渎神灵。

怪物将艾琳拉近:“别害怕小美人儿,我只吸一点,一点就好,然后我会把你变成我的所有物。”男人狞笑着张开嘴,向艾琳展示锋利的獠牙。游侠还能动弹的左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孤注一掷的插进吸血鬼眼睛。

怪物丢下艾琳,游侠一连后退了二十多步,她稳住步子再次举弓。吸血鬼拔下羽箭,不怒反笑,走得优哉游哉。

“我最爱你这样充满活力的女士。”说着便鞠了一躬。

游侠恨的咬牙切齿,弓弦松开,一箭离弦下一箭便拉上,再放,再搭箭。

吸血鬼哈哈大笑,连续命中的羽箭钉进他的头,他的胸口,他的大腿,没起一点作用。

“我要还手了哦,小姐?”嘲讽的微笑比利剑更伤人。怪物抬起脚,第一步就跨越了正常人五步才能到的距离。艾琳靠上城垛纵身一跃,在护城河中化身为飞溅的水花。

透过模糊不清的水面,她看到了城墙上还在观望的怪物。吸血鬼真的怕水,圣乔治没说谎。艾琳憋住气,向远处潜游。

里昂已经连喝了三杯酒,既没听到艾琳的信号,也没看到她。

不等了,行动,他观察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位莱斯特有什么特别之处。

“先生,麻烦传下盐罐给我。”里昂探出手,做了自认为最真诚的笑容。

“好的,伍德先生。”莱斯特微笑着递上盐罐。

两位绅士的手停在女爵胸前,里昂突然抓着莱斯特的手腕不放。

“勇者阁下?”克洛艾不以为杵,反而在笑。菜都上了十几道,宴会厅里喝醉的人不在少数,发酒疯,逗女人才是骑士老爷的做派。

修女站起身举高了圣像,她喊道:“大地之母!”

弗林特立即行动,他绕过修女直取莱斯特。

暴起的蓝色圣光如同一轮新生的太阳,霸占了半个大厅。莱斯特的惨叫已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他拼了命想挣脱里昂,勇者死抓着不放。两人的角力波及到女爵,将她推在地板上,里昂百忙之中专门瞄了克洛艾一眼,看起来她除了觉得疼痛,似乎不怕圣光。拿波里奥抱住姐姐,跟她说着什么。蒂德早放下了架子,躲进坦尼斯怀里寻求庇护。

里昂强行把吸血鬼扭到地上,随着艾拉源源不断献上祷告,莱斯特变得更加虚弱。矮人从腰带上拔出匕首,出席宴会可带不了一把双手斧。

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成群卫兵向这边冲,里昂可没本事凭着把餐刀与之对抗。

“退后!这是神的意志,谁敢对抗大地之母!?”黑暗精灵怒吼,血红色的眼瞳不见了,成了圣洁的蓝,不可侵犯的气息充盈了她的全身。

拿波里奥及时加入,用上波拿巴家族的名义,喝令卫兵停在原地。除了太醉的客人,部分胆小鬼跑向门口溜之大吉,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骑士,则围拢过来。若非拿波里奥极力解释,女爵又表现的过于癫狂,波拿巴家族的封臣早跳上来支援他们的家主了。

女爵在弟弟怀里不停的挣扎,坦尼斯接手也压不住。女爵疯了似的又抓又咬。坦尼斯脸上很快多了一道指甲弄出来的血口子。

“别让她喝到血!”里昂大喊。

危急关头,蒂德利特也上了,足足用了三个人,才控制住发狂的女爵。

“扎心脏,一定要捅个对穿!”勇者提醒矮人,在圣光之下,莱斯特的挣扎愈发无力。

“求求你,求求你们……”吸血鬼竟然落泪了,“我不是……”

矮人对抗邪恶之物可是有老传统的,弗林特不会心慈手软。锋利的匕首刺入前胸,穿过两根肋骨之间的缝隙,准确命中心脏,再由后背透出。

莱斯特停止了挣扎,在剧烈抽搐中化为黑色的灰尘,一如洞窟里的蝙蝠。围观者震惊的说不出话,没人再怀疑勇者的意图。

“克洛艾,姐姐,你自由了。”拿波里奥哭着抱住克洛艾。

他为姐姐感到高兴,眼泪则是为自己流的。

女爵睁大眼睛,对准弟弟的脖子狠狠咬下去,拿波里奥血溅当场。

第三十七章:勇敢,坚定与虔诚

克洛艾咬着拿波里奥的脖子不放,贪婪的吮吸弟弟的鲜血。蓝光闪耀的地母圣像贴上她的额头,祷词一句比一句虔诚,她就是不松口,如同饿极了的野兽叼住了一块肉。

里昂拉拽弟弟,坦尼斯拖着姐姐,男人们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也分不开两人。

此时的克洛艾波拿巴非人非怪,她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灰色地带。

“让我来!”弗林特发火了,矮人拿着匕首走向女爵。

目睹了两个大男人拿不下一个“弱”女子的奇观,他气得胡子都在抖。

“请,不要。”弟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为姐姐乞命,没想到他还能说话。

“天呐!快帮帮他!”旁边的骑士可不是木偶,立时便有几位勇敢者要冲上来拯救拿波里奥。

女爵吸饱了血,她放开弟弟转向里昂。刚才她还是克洛艾,城堡美丽的女主人。现在,弟弟的血跟唾液混合,弄脏了下巴,将的胸口染的一片狼藉。她的蓝眼睛变得很浅,趋近于白。女爵按住里昂的脸把他推开,好像对付挡路的家具。

新生的吸血鬼走下通往首席的台阶,她不关心身后濒死的弟弟,也不看涌上来的骑士们,失神的眼中空无一物。

“夫人,请原谅我。”是朗诺爵士,波拿巴家族的老资格封臣。他挡住女爵,阻止克洛艾离开。

众目睽睽之下伤害了弟弟,这般谋杀血亲的恶劣罪行即使是国王也不能一走了之。

女吸血鬼挥拳砸向爵士的脸颊。他看见了挥上来的拳头,朗诺没打算躲闪,女人罢了,挨一下也是绅士风度。“喀嚓”,全大厅的人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

朗诺是位壮硕的中年骑士,他肩膀宽阔,身高超过常人。爵士倒在地上,脖子扭向奇怪的角度,成了一位死掉的中年骑士。

“阻止他!”里昂在后面喊道,克洛艾的所作所为,已是非人。

家臣们一拥而上,朗诺的凄惨下场让大家不再敢小瞧身材苗条的克洛艾小姐。

拿波里奥蜷成一团,治疗神力带来的昏睡也无法帮助他,女爵的弟弟睁着眼睛。然而却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他以超高的频率打着冷颤,上下牙撞击的声音异常刺耳。

“被吸血鬼咬过的人,也会成为吸血鬼。”弗林特看到了拿波里奥脖颈上两个黑色的点,之前是更大的血洞,被艾拉治愈了。

“这不可能。”里昂既要关心弟弟的生死,又得分心看大厅里的搏斗,他有些手足无措。

“别让他受罪了。”坦尼斯插了一句。

“不!”艾拉用身体挡住了拿波里奥。

她的反应吓了大家一跳,没想到黑暗精灵还会关心别人。

“《圣典》上说被吸过血的人,必须再喝下吸血鬼的血液才能彻底转化。”血红色的双眼闪烁不定,她犹豫了一会才接着说道,“我在老家和吸血鬼打过交道。”

永恒之森的两位立刻拉开了距离,谁都知道她的老家在哪儿。

大厅中央的搏斗快要收尾了,克洛艾确实打倒了几个人,但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吸血鬼。人类再次证明了只要小心谨慎,团队合作,就能对付任何怪物。

一位骑士从后方接近,趁着克洛艾拳打脚踢的空当,将一个装垃圾的木桶当头扣下。木制的部分砸的稀巴烂,铁制框架则卡住了女爵。

克洛艾试了几次,都挣脱不了,众人齐心协力把她困在中间,她插翅难逃。

“去拿斧头来!”一个骑士大叫,显然兴奋过头了。

无人响应,有武装的都是女爵的卫兵,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背负杀害家主的罪责。

“绳子,有没有绳子。”一位蓄着山羊胡的骑士建议,老成持重的话契合他的年龄。

卫兵恍然大悟,争先恐后的跑去找捆人的绳索。

看来是结束了,里昂扯下一块桌布当作被子盖在弟弟身上,将他留给修女照料。里昂叫上弗林特,坦尼斯和蒂德利特,要他们跟着自己走。他得想一个拯救女爵的办法,修女不是说了吗,她还没喝过吸血鬼的血。想到弟弟至死都在为姐姐求情的可怜样,里昂实在狠不下心。

何况前十几分钟,姐姐也很正常啊。她之后的所作所为,更像恶鬼上身。

艾琳去哪儿了?他把游侠耽搁任务的理由想个遍,连真来月事都考虑进去。

“啊!!!!”克洛艾猛地发力,桶子残留的框架岌岌可危,突然的爆发把包围她的人吓得退后了好几步。

“绳子,该死的!”有人在喊。

“呀!!!!”这一声嚎叫彻底没了人类的感觉,仿佛落入陷阱的困兽。

她的尖叫持续了很久,极具穿透力,离得最近的一扇窗户晃了晃,上面的玻璃发出了颤音。现场的精灵无论黑白,都赶紧捂住耳朵。

一个黑色的人影破窗而入。为这阵鬼哭狼嚎画上句号。

他长得像个人,然而背后一对黑色的皮翅绝非凡间该有的。他的衣服太小,除去贴身的部分,袖子和裤腿都没了。他肌肉膨胀的像要开裂,指甲的部分朝前延伸,成了能反射烛光的利爪。

“请原谅,各位大人,我是来接走克洛艾的。”管家表现的彬彬有礼,弯腰向所有人鞠躬。

一语终了,他大步向前,视大厅内的众人为无物。

拿着武器的卫兵不再犹豫,勇敢的攻向敌人。吸血鬼轻松打倒了挑战者,动作快得里昂看不清。忠诚的骑士挡在家主身前,即便她成了怪物,可誓言依旧流淌在血液里。

手无寸铁的骑士不比卫兵更难对付,吸血鬼狂笑着冲进人堆,没有谁能阻挡他。

狂暴的屠杀吓醒了克洛艾,蓝眼睛眨了眨,人性再次回到她体内。骑士和家兵无畏的牺牲给她争取到了时间,克洛艾躲到里昂身后。

“救救我,救救我……”她抓着里昂不放,颤抖的手暴露了内心极大的恐惧。

几分钟之内,宴会厅里就躺倒了一片,敢于面对吸血鬼的人非死即伤,没人能挡在他面前了。除了里昂和他的伙伴们,勇气勋章岂会颁发给懦夫。

矮人极尽轻蔑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虽然他手里只有把匕首,不过比什么都没要强。坦尼斯拿起一根铜制灯座武装了自己,里昂左手握着银制餐刀,右手抓了条桌子腿,他听说吸血鬼怕银器。蒂德利特也像女爵那样躲在男人身后,但她默念着拗口的母语,威力强劲的魔法蓄势待发。

吸血鬼干巴巴的鼓起了掌,扬起的嘴角,斜视的眼睛,无不在表现他的狂傲。

“先生们,女士们,我并不想伤害谁,我只是来拿走我应得的东西。”怪物伸出手,突变的利爪指向克洛艾,尖端还残留着杀戮后的血迹。“这位小姐欠我很多,克洛艾亲口承诺假如她给不了适当的报酬,就终生侍奉我。”

怪物的黑眼睛又看向坦尼斯和蒂德利特:“她许诺我,要把这位金发姑娘和那位红头发的弓手,送给我做报酬。”

“艾琳!你把她怎么样了?!”血液统统涌上脑门,里昂勉强克制住当场跳过去杀死对方的冲动。

吸血鬼笑而不答,这进一步激怒了里昂。

“你们真的要保护这样一个出卖客人的贵族吗?知不知道她给过我多少活人作为食物?”怪物指控,他每说一句话便上前一步。

“她配不上这些人的牺牲。”沾满血污的爪子在大厅里虚划了一圈。地上躺着不少人,有的在动,也有不少没了气息。

坦尼斯伸手护住蒂德,游骑兵的眼里有纯粹的恨意,传说精灵是诸神最完美的作品,那不死怪物便是美好的反面。

“废话少说,我了解你这种怪物的底细,催眠,读心术,你什么干不了。”游骑兵立场坚定,这也跟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有关。

“是啊,闭上你的嘴,丑八怪。”蒂德壮着胆子支持心上人,没有什么比挺身而出的男子汉更能吸引春心萌动的少女了。

怪物站住不动了,脸上带着受伤的表情。那张脸真是精致,若非其下的身躯过于壮硕,会是个黑发美人呢。

“请自己问问波拿巴小姐,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怪物的话语里透着遭到诬陷的哀伤。

克洛艾的脸色更加苍白,女爵舔着嘴唇,回头看看弟弟,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跟你走,只要你不再伤害这里的人。”她放开了里昂。

“这就对了嘛,我的女爵大人。”怪物无时无刻不在揶揄。

没等里昂行动,艾拉抢先出手,对抗亵渎神明的存在是修女的天职,无关肤色,种族。

“泰拉,大地之母,求你使我成为你的工具,在有黑暗的地方,让我播种光明。”源自天界的神力充盈了她全身,艾拉喜极而泣,前蛛后的祭司渴求这种关注已经太久太久。

她听到熟悉的惨嚎,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艾拉举起手,将祈祷的力量汇集,一柄金黄色的战锤出现在她手中。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第三十八章:你死我活

战斗修女在帝国实属凤毛麟角,在这个年代,已成了书中的传奇,所以没人教给她战场搏杀的本事。玛雅纳夏斯巴农算是她在教会中的同胞,可晋升为高阶修女的玛雅也没太多时间理她。有几个教会骑士倒是愿意教她两手,都被艾拉冷淡的拒绝了,黑暗精灵嘴上不提,私底下跟男性独处时她总会不由自主的发抖。

突厥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更甚于刀割。她的沉默寡言,不只是出于傲慢。

然而现在,她又说得太多了点。

“我虽行过死萌的山谷也不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矛,你的盾,都在守护我……”

随着祷词加长,光锤也逐渐实体化,有经验的战场牧师会立刻投掷。可她偏不,艾拉见过这吸血鬼的能耐,她想追求一击必杀。

还不够,我得……

修女不全身心献给神明,神明又如何降下她的祝福。

光锤消失,圣像熄灭。

吸血鬼马上行动,锋利的爪子快如闪电,直取艾拉的心脏。幸好里昂早有方便,从侧面将银制餐刀插进吸血鬼的胳膊,那反应像是把火炬丢到水里,升腾起的白烟遮蔽了视线。吸血鬼怒吼着反手一巴掌,大英雄伏身躲过。弗林特将不知所措的修女拉到后排,矮人迎着吸血鬼冲上去,典型的岩石种族的战术。

女爵的管家抬脚把他和里昂踢飞,两人腾空而起,撞上一根圆柱才停下来。

游骑兵护着蒂德,艾拉和女爵一直向后退,硬碰硬可赢不了。他是挡在怪物和三位女士之间唯一的战士。坦尼斯手里只有个不可靠的灯座,而这吸血鬼毫不费力打倒了半个大厅的人,坦尼斯没有鲁莽的资本。

吸血鬼迈着悠闲的步子,像是走在自家后花园。他并不急于结束这场狩猎,沾染了恐惧的血液,味道妙不可言。一个勇敢的卫兵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他举着长矛从背后靠近,突刺的长枪仿佛碰到了盔甲,只是肌肉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卫兵收不住冲劲,向前扑倒,怪物顺势夹住他,左臂与腰形成了一个钳子,挤压铁盔的声音异常可怖。

“救,救命……”伸向坦尼斯的手是在求援,可他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吸血鬼丢下了脑袋变形的尸体,他笑的太厉害,索性站在原地等笑够了为止。

“我改主意了,波拿巴家的女人和这个精灵小妞我都要!”怪物宣布。

“坦塞勒斯……”蒂德小声叫他。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游骑兵头也不回,只看他宽阔的后背,是很有安全感。

可这一次,蒂德利特知道她的心上人对付不了步步逼近的怪物,吸血鬼太恐怖,太超自然,绝非凡人能对付的,即便他是最好的游骑兵。

“还是我自己来吧。”金发少女喃喃的说道。轻声细语中,害怕与期待兼有之。

帝国语,或者说,西方大陆通用语从蒂德嘴里消失了。她说起了久违的母语,每个词都很拗口,但这只是开头,越到后面便愈发熟练。

通过正确的方式,她激活了体内的魔法能量。

永恒之森个安静祥和的小世界,人类与巨龙的惨烈战争也在森林边缘止步,像蒂德利特这样九十多岁的小姑娘,连战争什么样都没见过。她加入边境巡逻队是为了尊重传统,咏者年纪大了,她哥哥又忙,只能由妹妹代劳,履行统治者保境安民的义务。

到今天为止,她没用魔法参加过一次实战。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少女集中精神,将感知扩大,编织为网,铺慢了身边几十步的范围。里昂用一把银制餐刀杀伤了怪物,蒂德记在心里。

距离她最近的几张桌子上的刀叉先是颤动,接着浮空而起,尖锐的一面转向了吸血鬼。再等等,我能找到更多。意识的触角向外扩张,太阳穴有节奏的胀痛,一股热流涌出了鼻孔。

“你没事吧?”女爵抓着她的胳膊,蒂德利特鼻血长流的情景很是揪心。克洛艾被负罪感驱使,不小心用力过度,打断了施法必须的专注。

餐具落回原处,“叮叮咣咣”响成一片。

怪物已经扑上来了,坦尼斯把灯座当作战锤猛砸,吸血鬼懒得躲闪,铜制灯座在他肩膀上断成两截。游骑兵凭借敏捷的动作躲过挥来的爪子,再次以一击精准的上勾拳打中对手的下巴。

坦尼斯觉得自己手骨折了,疼痛感使得他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猛禽般的尖爪扣住他的脑袋,吸血鬼单手提起游骑兵,在头皮上划出五道血印子。

修女举起圣像,再次尝试向她的神祈祷,金质的地母像重新显现出蓝光。艾拉走近吸血鬼,想靠神力驱逐他。

“小女人,我记得你的神不是那个八爪蜘蛛吗?”吸血鬼把坦尼斯当成盾牌,挡在身前。利爪下的游骑兵几次想要挣脱,每次失败都加大了出血量。

里昂从一堆碎桌椅下爬了出来,他捂着胸口,走路一瘸一拐。矮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弗林特虽然步伐坚定,可不时抽搐的脸颊还是暴露了他的痛苦,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泰拉为什么要保护你?就凭你以前那些所作所为,你佩吗?第二十家族的艾拉斯卓。”吸血鬼把脸藏到游侠背后,暴露在外的手掌冒起了白烟。

艾拉不理会怪物的嘲讽,步步紧逼,继续她的祈祷。

读心术进一步刺探,前任管家笑了,修女竟有这般不忍卒读的过去。

“没想到大地之母竟然沦落到去保护一个被上百人干过的妓女。”吸血鬼的毒舌,一点都不逊于他的怪力。

心中的弦绷断了,太多黑色的回忆吞没了艾拉。先是她邪恶的同胞,紧接着换成了体毛浓密的突厥人。太多同病相怜的女性都已死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活着。

圣光熄灭,她在同一时间被吸血鬼击中了肚子。匕首般锐利的爪子侵入纯白的修女袍,依次切开皮肤,脂肪,肌肉,直达内脏。

“哦,让我来看看里面有什么?会不会是某个人类的野种。”利刃在她腹中翻搅,扯断肠子,撕烂了脏器,她在剧痛中意识到这是吸血鬼的爪子。

生命快速的从她体内流失,她想要祈祷,却只有鲜血从嘴里吐出。

怪物一手抓着坦尼斯,一手折磨艾拉,在几十具受害者的尸体旁,上演了一出活地狱。

同伴的凄惨遭遇令勇者怒不可遏,他奋不顾身的冲向吸血鬼,矮人见状选择攻击侧面。里昂捡到一把卫兵的剑,弗林特只有单薄的匕首。

里昂挥剑直取吸血鬼门户大开的胸膛,他要么腾出手来抵挡,要么就吃下这一击。

皮翅掀起了气流,吹得人类和矮人被迫遮住眼睛,怪物丢下艾拉,抓着坦尼斯飞向大厅的顶部,在一根房梁上找到了落脚点。

里昂扯下上衣,堵住修女往外喷血的伤口,艾拉眼瞳中的鲜红被逐步扩张的黑色所取代,她四肢展开平躺在地上,跟死了没多大区别。

她需要牧师,该死,她自己就是!里昂绝望了。

“我,我有治疗药剂。”女爵说话结结巴巴,看她下巴和胸前的血污,若非形势逼人,里昂真不想搭理她。

“快去拿。”大英雄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是在吼。

女爵提起裙摆,在将功补过的心理驱使下,克洛艾本想跑快点。

“停下,我的小美人儿。”

怪物只用一句话便冻结了她的双腿,将女爵转化成一个扯线木偶。四颗尖利的犬齿一开一合,也许他还想说点什么。蒂德终于出手了,上百把刀叉同时袭来的壮观场面,即便是非人的怪物,也不能从容应对。怪物丢掉了坦尼斯,双手捂脸以保护要害。

女爵的铺张浪费也没到惊人的程度,大部分刀叉仍是铁制品,最多给吸血鬼造成一点无关紧要的擦伤,关键的打击是那些银器。豪华餐具全数命中,给他留下了十几个冒烟的伤口。克洛艾一旦恢复自由,立刻跑得没了影,里昂只能祈祷她会负起责任,去为黑暗精灵拿药。坦尼斯重重的摔到地板上,情况非常不妙。

蒂德又召唤了一次刀叉组成的弹雨,把吸血鬼逼下房梁直面大家。他刚才用皮翅充作临时盾牌,这会已经被银器烧的剩下个框架,吸血鬼逃不走了。

波拿巴家族的前任管家周身皆是焦黑冒烟的洞,曾经黑如马鬃毛的长发没了,右边的耳朵也萎缩成一块恶心的烂肉。大剌剌的表情消失不见,吸血鬼呲着牙齿,眉毛倒竖,愈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银器能重伤怪物,生于两百年前的圣乔治将祖先的智慧汇总成了文字。白骑士的善举,不知道帮助了多少人。

只靠一个人类一个矮人,再加上半吊子的精灵魔法师,里昂明白己方胜率有多低,可这是面对怪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弗林特和里昂肩并肩,就像很久以前,生死与共的老友再次迎向敌人。蒂德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她的爱人不断重复着跌倒又爬起的动作,显然被吸血鬼伤到了大脑。永恒之森的公主将魔法能量集中到双手,她会的法术不多,蒂德计划全部用光。

“你们这帮蠢货,事到如今我要把这座城堡的所有活人都杀光,然后带走我的奖品。”吸血鬼看着蒂德,充满恶意的舔了舔嘴唇,“很快,你就是会属于我了,宝贝。”

一把单薄的长刀将他贯穿,倒下的怪物背后,显露出了游侠的身影。艾琳湿透了,闪亮的红发仍在滴水。

要不是顾忌满地的尸体,里昂都要冲过去拥抱游侠了。

第三十九章:继续前行

当不洁的怪物死去时,大地拒绝接纳它的尸体。艾琳松开刀柄,任由华丽的兵器与吸血鬼一同跌落。无需半点火星,垂死的管家便烧了起来。末了,游侠从灰烬中捡起长刀,无论是火焰还是怪物的残渣,都没给这柄武器落下印记,刀刃依旧光洁如镜,刀柄上的宝石亦是如此。

她收刀入鞘,右手的动作略显些笨拙。

“你受伤了?”里昂发现了游侠的不对劲。

“别担心,一点小问题罢了。”艾琳语气平淡,她真没把这点伤当回事。

她曾挺着大肚子在荒野里求生,背井离乡跟人类丈夫远赴中土,与泰西船长孤舟突破蒙古人的舰队,之后又带着女儿在陌生的国度寻找立足之地。

比起这些,从背后捅了吸血鬼一刀,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放弃了依赖别人的想法。漂亮的紫色明眸落到里昂身上,勇者算得上好男人,假如他不是个到处留种的人渣,假如他没跟克里斯蒂娜余情未了,假如……

游侠将思维从幻境中拔出,她想起了故乡的人都怎么在背后议论自己。“一个杂种的母亲”,这是边境游侠艾琳被同胞烙下的印记。

家乡同胞至少愿意装作一切正常,而非永恒之森的遗民,对她和雯雯的鄙视溢于言表。可当看到小公主抱着她的恋人哭的伤心欲绝,有什么仇什么怨艾琳也只好忍着。

她挺羡慕坦尼斯与蒂德利特,小两口年龄相当,不出意外能长厢厮守个几百年。

矮人劝开了蒂德,坦尼斯英勇的战斗过,面对强大的怪物一步不退。眼下这副打着摆子,口水横流的模样不该被爱人看见,弗林特撕下快桌布,尽可能擦干净了游骑兵脸上的秽物,又垫高了他的脑袋。

“嘿,小伙子。”矮人将坦尼斯的双手扳到胸前放平,“你干的不错。”

话才出口,矮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会由衷的夸奖一个尖耳朵的娘娘腔。虽然按照精灵的标准,坦尼斯已经长得很有男人味了。他肩宽腿长,身材健壮,瞧那铁青色的脸颊上稀疏的胡桩,这是男子汉的标志啊。

矮人满足于他的新发现,相信终究有一天,他会欣赏这位小伙子的。

里昂把耳朵贴上艾拉的胸口,修女的心跳微弱的难以察觉,黑暗精灵就要死了。她手凉的吓人,里昂又抓过一块桌布,盖到修女身上。

大厅里活下来的人都在努力的站起来,以便和满地的尸体区分开。有太多的伤者需要照顾,求救的低吟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克洛艾跑哪儿去了?躺在一旁的拿波里奥成了里昂的定心丸,他知道姐弟俩有多爱彼此。

楼梯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女爵终于出现了,她抱着一个硕大的铁箱子。没盖紧的上沿,散发着晶莹透亮的红光。看那箱子的大小,里面只怕装了几十瓶吧。

她首先跑到修女身边,尽管克洛艾非常小心,可箱子落地时,仍然发出一声巨响。

一个正常的女人,是搬不动这种重物的,里昂有了不详的预感。

女爵拧开瓶盖,喂修女喝下药水,动作温柔的像是哄孩子。她满意的看到艾拉呼吸恢复平稳,胸口开始有规律的起伏。克洛艾起身去帮助她的封臣,却被里昂拽住了胳膊。

“请原谅,夫人,能张开嘴给我看看吗?”里昂不是没对女人提过这种要求,但不是此时,也并非此地。

这句话把克洛艾冻结在原地,她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她想强行推开里昂。最终,克洛艾波拿巴张开了嘴,她有着粉红的嘴唇,和整齐洁白的牙齿,要是没有那四颗尖锐的突起,克洛艾会是个漂亮姑娘。

“我很遗憾,夫人。”疑虑终成现实,大英雄未能拯救拿波里奥的姐姐,他失败了。

“请让我做完手上的事好吗?”两行清泪滑下了女吸血鬼苍白的脸。

里昂点点头,没人能平静的接受新鲜出炉的悲剧,没人可以。他弯腰从箱子里拿走了一瓶药剂,断裂的肋骨多半擦到了内脏,害得他疼出了冷汗。

不,有人比我更需要这红色的药水。里昂转身离开,他步履沉重。然而大英雄受的伤,不仅仅只在上。那瓶药剂在他手上摇啊,摇啊,一如他纷乱的内心。

金发的精灵眼巴巴的看着他,红发的则想跑过来搀扶他,棕色胡须的矮人坚定的站在原地,硬汉与硬汉之间,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已足够。里昂坚持自己走完了全程,短短几十步,好像花了一整年。

“坦塞勒斯!”小公主扑到恋人身上,贪婪的感受着游骑兵逐渐恢复的生命力。里昂与艾琳相视一笑,彼此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相似的感情。

羡慕,他们在羡慕。

“伍德先生。”这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的毫无征兆,令人毛骨悚然。

里昂惊觉只要克洛艾想,她便能无声无息的移动,她不再是被束缚在凡间的生物了。里昂转过脸仔细打量着女爵,意欲在那张白瓷般的脸庞上,寻找人性失落的蛛丝马迹。

除了自怜与不舍,里昂没看到其它。

女爵握着他的手,寒冷的触感令他牙齿打颤,可这女人是如此的悲伤,他不忍抽身离去。

“陪我一会,好吗?”女吸血鬼挽上了他的胳膊。

“里昂!”艾琳死死的拉住了里昂,她刚杀过一个吸血鬼,只凭鼻子闻便猜透了克洛艾的底细。矮人更直接,他站到女爵身前,封死了她的去路。

“没事的。”里昂再三承诺,才让两位忠实的朋友让到一边。

“谢谢。”克洛艾又落泪了,她最后看了弟弟一眼,挽着里昂走向楼梯间。

女爵领着他一路登上楼顶,折腾了一夜,太阳的轮廓在远处的山头隐约可见。很快,克洛艾就衰弱到需要里昂抱着的地步,女吸血鬼请他带着自己到了天台的正中央。克洛艾搂住里昂的脖子,声音虚弱的需要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听见。

“答应我,别放手。”

勇者满足了克洛艾的遗愿,眼看着她在怀里化为了随风飘散的灰尘。

斯人已去,如幻如烟。

第四十章:以命换命

“快拉住!”地精的老脸再次出现在洞窟顶部的入口,随之伸下的一根铁棍便是困在下面三人的希望,金属棒上全是深红色的铁锈,很不可靠,但伙伴们别无选择。

鼠辈蜂拥而至,数量多到无需瞄准,汤姆握剑来回横扫,每一击都带走数只老鼠的性命。可人的体力有限,而发狂的老鼠却无穷无尽。让守住另一侧,咋看之下苏菲的法杖很好使,可毕竟不是专门的武器,被打飞的老鼠很快又加入了攻击的队列。

“啊!”女法师的尖叫甚至压过了钟声,一只老鼠冲过男人们的防线,咬住了她的袖子。

让转身掐住老鼠多毛的后颈,把这鼠辈丢到地上猛踩。鼠潮汹涌澎湃,每次分神,都是致命的。转眼间便有三只老鼠跳到他背上,骑士站立不稳,跌进了鼠潮里。大部分鼠辈转而攻击倒下的猎物,把让咬的血肉模糊。新鲜的食物令老鼠为之疯狂,攻击的浪潮停滞了那么一瞬。

“快走,快走!”汤姆拽着苏菲靠上铁棍,女法师吓傻了,发软的手抓不住棍子。其实她只需握紧不放,上面的伙伴便会将她和汤姆都拉上去。

独眼龙佣兵抱住苏菲的腰,拼了命托起她上举,克里斯蒂娜伸长了手去接,可中间还是差了一大截。没人掩护汤姆的后背,骑士让的尸体不够分,饥饿的眼睛又盯上了佣兵,再说,它们爱死女人的味道了。

在老鼠灵敏的嗅觉里,女人比男人味道重,更丰富多彩。

好几只老鼠咬住大个子的腿,较高的则啃他的后背。剧痛中的汤姆发了狠,大叫一声,全力将苏菲向上抛起。克里斯蒂娜抓到了女法师的兜帽,经过一次恐怖的断裂,法袍奇迹般的撑住了。赖利冒险探出大半个身子,拉住苏菲乱摆的手。

贵族小姐安全了,赖利试着在流动的潮水中找出朋友的影子。早没了,汤姆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贾维关上地洞的出口,掀起的灰尘呛得克里斯蒂娜直咳嗽,这盖板只怕有十几斤重,真不明白瘦弱的地精是怎么打开的。盖子很牢靠,老鼠在下面恐怕顶了有上百次,最终放弃了。此地无法久留,老地精领着大家穿过暂时栖身房间,伙伴们连哀悼亡者的时间都没有。

隧道往上延伸,有人工开凿的楼梯。地精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路过了几个拐角,都毫不犹豫的选好了方向。

他究竟在这里住了多久?不安感油然而生,精灵按下摸剑柄的冲动。克里斯蒂娜见过善良的地精,希望眼前这位也是吧。

此地应该是上层,与刚才恶心的垃圾洞完全不动,一砖一石无不出自工匠之手。洞顶最高处有大概有五十多米,矮人在一个天然形成的洞建造了居住区。地下空间有限,于是房子便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像极了刚出炉的小圆面包。赖利抱着龙小姐,瓦兰背着奥拉,队伍里没人说话,即使与大伙不算熟的地精,也低垂着头。目睹两条鲜活的生命死在自己面前,这种经验,有时比死亡本身还折磨人。

也许是地下水的缘故,此地总给人种潮湿的感觉,因此木制的招牌保存不了太久,唯有金属制作的大体完整。沉默寡言的队伍走到一处还算大的建筑前,矮人的房屋连绵成群,很难判定内部空间。房子有两扇门和高大的门框,在一片独门小户中鹤立鸡群。

一扇门消失了,另一扇门只剩下半截,扣环上挂着锁,经过两百年的岁月,与门融为一体。

矮人走的时候,还想着很快就能回来。克里斯蒂娜集中精神,她拔出剑,侧身滑进了室内。这里难得的高,不像她路过的大多数房屋,不低头便会碰到门框。

“小姐,这边没有老鼠。”贾维向精灵保证。

的确没声音,克里斯蒂娜早听过了。然而她依然握着长剑保持随时能劈砍的姿势,直到确认里面空空荡荡,才招手要所有人进来。

一块脏兮兮的铜牌钉在门框上方,勉强能看见金黄色的边和画在中间的酒杯。

一高一矮两个女人被放到吧台上,这是房间内少数保持了完整结构的家具。她们受的伤不轻,治疗带来的深眠只怕还会维持很久。瓦兰对他的药水能不能对龙起作用心里没谱,矮人说出他的担心,克里斯蒂娜特意掀开龙小姐破烂的裙子查看。白嫩的肚皮血迹斑斑,可也看得到伤口上新长出的皮肤。

安东尼娅是团队中最强战力,搞不好也是大家生还的希望,由不得矮人不关心。大家将金属制成的凳子推到吧台边,分享地精提供的“蘑菇派”。

苏菲木然的瞪着递上的食物,她摇摇头,任凭地精怎么劝就是不吃。纳索姆不知从哪来的火气,她一把抢过那半个蘑菇派,塞到大小姐嘴边。

“吃,你给我吃!”

面对凶恶的佣兵,贵族小姐没有招架之力,她被迫张开嘴,难吃的食物填满了口腔,她立刻就吐了。纳索姆拍着苏菲的背,刚开始尚算温柔,越到后面越用力。要不是赖利硬把她拖走,苏菲就得被女佣兵打趴下。

赖利一直架着纳索姆到了酒馆的角落,克里斯蒂娜能听见两位战友的每一句话,她不打算重复。精灵也失去过袍泽,懂那种滋味。

不,她不是懂一点点,她是太懂了。

克里斯蒂娜失去过爱人,尽管他又复活了,可为何本该在一起的恋人却越行越远,以至于……上了公主的床?!

我真该一剑杀了他,再反转剑柄,一了百了。狂怒又找上了她,轻车熟路的占据了她的身体,拳头逐渐握紧,指甲陷进了肉里。

已经半年了,人类没准已是另结新欢。可她乃高等精灵,半年与一天,对她有什么分别?

不想让自己被回忆吞没,那就得制造点新的记忆,克里斯蒂娜坐到苏菲身旁。伯纳德家族的大小姐几时被人粗鲁的对待过,何况比起纳索姆,她经历了两次失去又得到。

骑士让在她的记忆里,已死过一次,而这回不会再有重逢的可能性了。

“ttetafate”苏菲双手抱膝,头枕在上面,不停的自言自语。眼泪与鼻涕混成一团,红发粘在脸上,她却想不起清理。

“诶,小姑娘,这不是谁的错。”瓦兰拿着块手帕,硬塞给苏菲。

贵族小姐只是发呆,“jeibête”这句克里斯蒂娜总算听懂了。来法兰克之后,无论是住店还是用餐,都有大胆的艺人为精灵献上一曲,坚称她的白金长发,她的眼睛是灵感的来源。继而死乞白赖的邀她共进晚餐,这些人都被拒绝了。

每当此时,献殷勤的男子总是苦笑着鞠躬,他们说:“jeibête(我好傻)”

克里斯蒂娜叹口气,从苏菲手里拿过了布。矮人真细心,不知从哪搞到了水,把手帕变成一块湿毛巾。

“没事的。”除此之外,精灵也不知说什么好。

如果硬要分对错,被巨龙忽悠,号称得到神谕的她,岂不是更傻?

湿答答的手帕触碰到了苏菲,贵族小姐在发抖,克里斯蒂娜为她擦掉脸上的黑泥,泪痕,以及干掉的鼻涕印。

“eri”苏菲小声嘟囔,她旋即意识到精灵不怎么懂法兰克语,便补了一句。“谢谢。”

这话才出口,苏菲的眼睛又红了,克里斯蒂娜抱过她,任由她在怀里放声大哭。

队伍里一片愁云惨淡,忠实的部下又昏迷不醒,瓦兰实在找不到聊天对象,刚好逮到贾维偷偷的看他,于是矮人便屈尊跟“臭绿皮”说了两句。

“你对这儿挺熟的。”贾维能找到秘道拯救大家,又从住宅区提来了水,矮人很想夸夸他,可一想到绿皮也是号角堡的不速之客,那句“谢谢”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铁砧先生,以前年景好的时候,我的祖先也,呃,借住过此地。”地精注意到矮人的眼神,很机灵的换了个词。

“年景好?”矮人搞不懂了。

“祖先曾经击败过鼠辈,把残余的老鼠统统赶进了最底层,你今天到过那儿。”贾维眼中闪过了骄傲的神色,佝偻的后背也站直了。

“就凭你们?”瓦兰难以置信。

“有地精的脑袋,加上兽人的大块头,部落绝非不堪一击。”贾维多半从前辈那里听过外面的人对绿皮的蔑视,所以他并不生气。

“而且,我们比你们更了解这群用后腿站立的大老鼠。”

“想想那纯粹只为了生育而存在的母兽。”地精的声音低沉下去。

矮人厌恶的皱着眉头,“没有哪个种族该这么对待自己的女性。”瓦兰评论。

“哈,女性?”地精大摇其头,“把它们当成活生生的东西,正是矮人失败的原因。”

“这些魔鬼只是碰巧长得像老鼠罢了,铁砧先生,不能用凡间的规则看它们。”

“毁掉生育机器,就能灭亡整个种群……要不是那头该死的龙!”枯瘦的绿手指戳向安东尼娅,贾维脸上写满了恨意。

金属的台面很不舒服,龙小姐在沉睡中翻了个身,她睡相很差,鼾声如雷。

看来我的药对龙也管用,一旦得知最强战力安然无恙,矮人的心情也好了些。

只要有这头龙就能把那群恶心的小东西杀个精光!

矮人的表情被贾维一览无余,它的族人可是靠伺候人类主子为生的,揣摸他人心理的能力刻到了骨子里,代代遗传。

一帮只会死打硬冲的蠢货,贾维很鄙视,但他不能说出来。幸存的同胞饱受饥饿的折磨,为了控制人口躲避鼠群,很多新生儿才出生就得被遗弃。不能再呆下去了,哪怕人类不接受他们也无妨,去哪里也比这里好。

“先生,我们能打败老鼠,不光凭着肌肉。”贾维无视矮人的瞪视,为了描述清楚,他用手指在积灰的吧台上写写画画。

“水是关键,老鼠是地穴生物,压根不会游泳,一淹就死,而鼠辈的大本营。”贾维画出几个凸起并在上面点了点,见矮人疑惑不解,“秘银坑,大部分母老鼠都集中在那儿,我们只要把水引过去……”

“不,绝不!”瓦兰暴怒的大吼。

“可是,先生?”贾维的先辈没跟矮人相处过,他不知道矮人一族有多视财如命。

“别再说一个字!”瓦兰指着熟睡的安东尼娅,“等这头龙醒过来,我会带着她去把那群畜生杀个干干净净,哪怕给她套上链子也在所不惜!”

地精与矮人不欢而散,矮人推开酒馆的门,在身后重重摔上,吓得贾维一缩脖子。

克里斯蒂娜轻抚着苏菲的背,像是哄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她的尖耳朵晃了晃,精灵并非有意偷听,有些能力是与生俱来,容不得你拒绝。

第四十一章:利爪氏族的野望

克里斯蒂娜发现怀里的贵族小姐没了动静,扳过她脸一看,发现苏菲已经睡着了。

法师辜负了精灵的努力,又一次哭成了大花猫。苏菲也吃不得苦,说睡就睡。在这之前,克里斯蒂娜跟两位女法师相处过,她们每晚都要背过书才会休息。克里斯蒂娜拿着白色的手帕,眉头微撇,有些拿不定主意。

地精在吧台后搜罗出了些锡制的容器,在装水的桶里弄干净,从另一个桶里盛了一碗水给精灵。

“喝点吧,小姐。”贾维应该从出生就没接触过人类,可他却能很有礼貌的不将手指碰到碗的边缘。

水闻起来没什么怪味,碗也不脏,她在地精期待的眼神中喝了一口,又一口,接着仰头全部喝完。冷冽的清水滑过干结的口腔,即便是维克托公爵领特产的葡萄酒,也不能跟这碗水相比。

“你从哪儿找来的水?”精灵把碗还给地精,抹干净嘴。

“小姐,号角堡从不缺地下水。”贾维陪着笑脸拿走了脏手帕,精灵看他在水桶里清洗。

她也花钱雇了保姆,可艾薇的服务跟贾维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小里昂怎么样了?精灵真后悔一时冲动给勇者的私生子起这种名字,都过去了半年,她依然不习惯提起“里昂”或者类似的词。

为什么我一想到他,心思就变得乱七八糟……克里斯蒂娜有所不知,母亲的早逝让她缺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如何去做一个女孩,乃至女人。

贾维又回来了,老地精捏着半干半湿的手帕,一点点给苏菲擦脸,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胳膊,和小腿也没漏过。他动作轻柔,没影响到苏菲的睡眠。

在地下世界,少了日月星辰,微风细雨,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恐怕泰拉才知道现在到底白天还是晚上?她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了上来。

“你睡会吧,小娜。”赖利安抚好了女佣兵,又过来查看克里斯蒂娜的情况。

精灵往旁边挪了挪,给赖利腾了块位置。前任卫队长楞了一会才坐下,尽量不去贴着精灵。两人明明都穿着盔甲,无需这么大的忌讳。

一别二十年,对人类来说,着实长了一点。

“对不起,是我拽着你们到这里的。”精灵说着低下头,左手不自觉的玩弄着发梢。她的脸像极了圣艾迪安喷泉广场上竖立的天使雕像,冰晶玉洁,令人不忍亵玩。赖利呆看着克里斯蒂娜细长的食指将头发打成卷,又松开,周而复始。

如此美丽,又如此的孩子气。

当年她离开城堡时有几岁?八十还是七十?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四十五岁的丧子鳏夫很快放弃了计算精灵的年龄。精灵与卫队长相处了将近十年,赖利一言不发,克里斯蒂娜也不觉得尴尬。

“嗯,嗯……”纳索姆清了清嗓子,硬把赖利拖回现实世界。

女佣兵在两人对面坐下,毫不掩饰她捣乱的意图。印地王国绝非人间仙境,盛产佣兵的国度怎么可能适合普通人过活。纳索姆一个女人,不会逛妓院,去酒馆又有佣兵团的袍泽请客。几年下来,钱攒了不少,都在瓦兰族人开的银行里存着呢。矮人老板拍了胸脯,要抢走顾客的存款,必须先问问矮人步兵队同不同意。

他给的利息也比人类同行高得多,纳索姆满打满算用这笔钱在帝国购置个小田庄,她打死都不想再回印地。父亲把她卖给路过的佣兵团,仅仅因为家里人口太多,他不需要一个累赘女儿。

纳索姆的退休计划中包括了赖利,她可得随时盯着点,别一不小心,这老小子就跟精灵旧情复燃。

克里斯蒂娜找了个借口抽身离开,即便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也看得出男女佣兵之间的暧昧,严格说来,她也不算个纯粹的小姑娘。

精灵推开酒馆仅存的半扇门走了出去,这个动作没有必要,她是为了找回点活着的感觉。克里斯蒂娜是去找瓦兰,与矮人不同,她才不会把宝都压一头来历不明的母龙身上。

她和龙小姐还有帐要算,安东尼娅胆敢伪装成神,被绑上火刑架也纯属活该。

洞窟里最方便的是就地取材,在岩石上开凿通道,阶梯与房屋。其次是金属,最后才轮到木头。矮人吃苦耐劳,力气又大,全号角堡绝大部分建筑都为石制品,只有家具和一些装饰用了别的材料。

就算矮人使用过其他东西,时间过得太久,在这秘银坑里也踪迹难寻。它光脚走下石阶,每一步膝盖都在向大脑发出抗议。埃克特族长已是二十五岁的高龄,它不记得族中曾有活过三十,乃至寿终正寝的

它吃了上一任族长,可不打算葬身于某个野心勃勃的小老鼠腹中。埃克特族长有个大计划,不仅仅是带领利爪氏族重见天日,对它也有莫大的好处。

它要成为氏族有史以来第一个死在床上,并被埋进棺材的老鼠。

没有一只老鼠会相信另外一只,小怪物们不存在父母血亲的概念,当然也就不会认同友谊之类更次一级的关系。吃或者被吃,这种畸形的社交理念不仅仅作用于老鼠社会内部,对外亦是通用。

它终于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朝着秘银坑中部前进。很多族人已等在那儿了,埃克特即不能快也不能慢,走错一步,便有可能血溅当场。

族长挥挥手,让它的卫队守住两翼,既能防止宵小之徒背后捅刀子,又能给大部分族人留下不可冒犯的印象。卫队立刻行动,矮人的盔甲对老鼠过于沉重,卫兵每走一步都发出连绵不绝的碰撞声。

埃克特对心腹的表现很满意,不枉它绞尽脑汁给这帮家伙搞来新鲜的肉。

族长护卫驱赶着挡路的同胞,有几十只反应迟钝,没给族长的大驾让路,被卫队砍成了碎块。埃克特没忽略族人吞口水的动作,死尸的腥味总令老鼠胃口大开。

它目不斜视的踩过不幸的同胞,走向正中央,那里有块秘银被雕成了方形的镜面。族长在镜子前站定,颇为大度的扬起了左爪。

身后立即展开了一场血肉的盛宴,很多老鼠之所以来参加集会,就是冲着这个福利。

没有老鼠自然死亡,也没有老鼠会活活饿死。

埃克特跪下了,卫兵跟着下跪。

“我主,我等在此,在此谦卑的呼唤你,你……”埃克特太久没说人类的语言,一不小心又犯了重复发音的老毛病。族长和它的部下拜了又拜,秘银镜却没一丁点反应。

老鼠懂主人的脾气,它止住嚣闹的部下,趴在秘银法器旁五体投地。过了许久,汗水打湿了它头部的黑毛,老迈的埃克特快要坚持不住了。

秘银镜适时亮了起来,光线逐渐增强,又经过一次爆闪,归于静寂。埃克特老练的捂住眼睛,部下有样学样。至于周围那帮没衣服穿的族人,则不懂这些,被闪光晃瞎了不少。

族长能听得出来,族人的哀嚎中混杂着不少啃噬闷响,会死多少?在场的老鼠足有上千,如果死了一半,则会喂饱另外一半。这也在埃克特的计划中,若不是它聪明绝顶,过度膨胀的鼠群早在十年前便因为自相残杀而灭绝。

埃克特拯救了氏族,因为埃克特是一只有着长远规划的老鼠。

“闪电大人?”按照礼节,它本该等主人先开口,可它的膝关节承受不住了。

“你失败了,小耗子。”若不是话音中浓厚的睡意,这本该更有威慑力才对。

“原谅我,原谅,伟大的闪电。”埃克特以头抢地,装得挺像。

叫做闪电的瞌睡虫离不开它,少了埃克特和它的氏族,龙的大计划便不会成功,特别是族长悄悄的在里面做了这样和那样的更改之后。

“人类玩意儿,狡猾,狡猾,老鼠找不到,是的,是的。”以埃克特的智力水平,它其实能正常说话。可老鼠知道,龙很傲慢,越是装的蠢,对方越放心,也越不耐烦。

“食物不够,老鼠饿,很饿。”埃克特对着秘银镜装疯卖傻,镜面偶尔闪起的亮光表示主人还在听。

“上次的蜥蜴不够吃吗?”懒洋洋的反问中透着一丝愠怒。

当然够吃了,那头母龙拼了命的生,反正痴呆的她也做不了别的事。只是埃克特把食物垄断了,只有它的亲信才有资格享用蜥蜴大餐。

“母龙死了,闪电大人。”意识到不小心说的太过流利,老鼠赶紧一连说了几次,“是的”,“是的”。

装成一个纯粹的弱智诉苦,确实很困难,但埃克特出色的完成了。它对着镜子说到最后,连连磕头,直到镜中的光亮彻底消失。

结果好的出乎意料,不像上次只是现出分身,这回闪电大人将亲自来,帮助利爪氏族把那头母龙抓到手。

“你,你,还有你。”埃克特指着部下,将任务分配好。老鼠们领命而去,它带着其余的卫兵前往秘银坑深处的宝库。在那里,它为主人准备好了一份大礼。

想要逃出号角堡,就得杀掉那头母龙,再顺便干掉闪电大人,为氏族和他自己争取真正的自由。

就算死,它埃克特也要死在朗朗的星空之下。

两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第四十二章:往昔,当下,未来

龙眠是无梦的,本质上等同于假死,以帮助龙类度过艰难的时期。这是一项伟大的进化,即使再强大的敌人,终有一天也会入土化泥。哪怕是精灵漫长的寿命,也熬不过一头龙的睡眠。

可为什么她的梦却五颜六色,绚烂多彩?

那是个晴朗的早晨,金龙,银龙,青铜龙,黄铜龙,金属龙倾巢而出,现身于北方的地平线。龙群背向冉冉升起的朝阳,远远看去,好像诸神慷慨赠于的财富,正从天际滑落。金属肤色的龙乃是神明的造物,生下来只为一件事干掉胆大包天,竟敢挑战神的龙族。

如何处置跟巨龙结盟的旧帝国,诸神争吵了许久,好战最终压过了怜悯。半个世界的命运就此决定,生活在其上的人从未得到过选择权。

如果有人和龙在一起,那就去死好了。反正他们蓄奴,侵略,将灾难带给弱小民族,热衷的娱乐是观看血腥的角斗,以及浴场里伤风败俗的。

到了最后连地母泰拉也缄口不言,任由她的孩子,她曾经同胞的后代遭此浩劫。

并非人人都爱大一统的雄伟国度,总会有掉队的,帝国公民管这些人叫做,奴隶,蛮族,被征服的异邦生番。伟大帝国乃是碾碎弱者血肉的磨盘,某些人活该去死。然而他们亦是大地之母的孩子,事到如今,母亲又该去可怜谁呢?

泰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绝望的哭泣持续了三天三夜,点点泪珠化为雨水落入凡间,形成了一个内陆湖。其中的水颜色泛红,苦涩而不可饮用。斗转星移,山川移位,河流改道,湖泊与大洋连为一体,被后人称为“血海”。

“天降血雨”这是凡人忽略了启示的诸多例子之一,被当作旧帝国注定毁灭的理由。一位历史学家沉痛的指出,假若末代皇帝狄奥多西能留意到这种异象,批发赤足去神殿忏悔,也许那场大灾变不会发生。

他旋即写道:“怎么可能呢?陛下敬神,却不盲信。不像那帮拒绝帝国化的野蛮人,对泰拉顶礼膜拜。”提比略克劳狄乌斯,以这句为他的编年史大部头结了尾。

部落出身的国王陛下很钦佩这位前帝国遗老的才华,没痛下杀手,只是把他阉了。

之后的历史书上都白纸黑字写着,这些散发着贵金属光泽的龙,代表了善良与正义。

黑夜则有不同的答案,就像永恒之城数以百万计的帝民。

可惜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死了,幸存者向蛮族卑躬屈膝,接受了对故去祖国的全部指控。

黑夜的梦境一连跳过了几个百年,每次都在忙着搬家。不像她好斗的同胞,龙小姐很小心,她了解人类的秉性。与其跟硬碰硬进而解下血仇,为何不去睡呢?老顽固总会死的嘛。

只要我活下去,总有一天,事实会真相大白。

我要活着,巨龙睁开了眼,黑夜被贴过来的几张脸吓了一跳,慌乱中滚下吧台。屁股好疼啊,她伸手去揉,触感柔软的不像话。怎么回事?我生病了吗?

长时间的龙眠影响了她的大脑,对身体的感知经常发生错位,特别是刚醒来的几分钟。

克里斯蒂娜目瞪口呆的看着安东尼娅四肢着地,用狗的方式爬行了一小段时间。然后极为不雅的抬起后腿,看样子是打算挠耳朵。

眼看她就要当着两个男性露出底裤,克里斯蒂娜飞快的按住了她。

“安东尼娅小姐!”精灵在龙用嘴咬她前,喊了对方的名字。

龙听懂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捂住嘴笑了个不停,眼睛都笑弯了。

“你来了,我的冠军。”

“我们见过面……”

安东尼娅表情痛苦的锤着额头,最近几天的记忆全都恢复了。

“那位骑士呢?黄色头发,蓄着小胡子,有将近六尺高……”让给了安东尼娅很深的印象,毕竟是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男人。

真像公主结束了长眠,问亲过她王子去哪儿了。

让和汤姆被鼠群吞没的惨景,又找上了大家。女人红了眼睛,男人别过脸,安东尼娅讨了个没趣,她也想起那位戴着眼罩的壮汉。

“我,我很遗憾。”巨龙道歉。

真可惜,让如果刮掉小胡子,还挺俊的。安东尼娅的审美观依然停留在男性剃发无须的旧帝国时代。巨龙的目光转到赖利身上,卫队长多半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因为安东尼娅很快移开了视线。

龙小姐睡觉时,瓦兰信誓旦旦,表达了把安东尼娅当战争机器使唤的决心。可等她醒过来,矮人却哑了。龙威如同呼吸,只要她还在喘气,就不会停止。

矮人发现,顺着她说话还好,假如拂逆她,甚至只是想,那股无形的威压便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才短短一瞬,瓦兰就被压的喘不过气,他仅仅只是直视巨龙,仅此而已。

祖先竟然跟这么可怕的怪物战斗,并且取胜了,瓦兰对先辈的敬重又加深了一分。

奥拉伤的比安东尼娅重,醒的更晚些,矮人看部下撑起上身,从吧台上跳下来,这才把心放回原位。族里的牧师嗜酒如命,尤其喜欢在宿醉状态下祈祷,声称这样能“更接近神”。莫德尔是个宽容的神没错,但假如祷文都说不清楚,他也无能为力。因此,矮人牧师制作的治疗药剂和降下的祝福,效果时好时坏。

瓦兰压根就没睡,他骂完了地精,又跑出去“散步”。周围浑然一体的建筑群,本该激起他的乡愁,没准做几次深呼吸(以岩石之子的标准,这就是流泪了)。

老鼠将此地洗劫一空,后来的绿皮又做了很多改造,他路过了不少隐隐发臭的“泥堆”,这是兽人存在过的痕迹,它们很喜欢将排泄作为一项行为艺术展示,亦用作标记地盘。

跟踪矮人并不难,瓦兰一路都在不停的长嘘短叹,在每座造型相对独特的房屋前驻足,克里斯蒂娜几次想要上前。可她见到瓦兰摘下了头盔,便躲在后面,矮人有太多需要哀悼的事,她可以再等等。

瓦兰的身影消失在某条小巷,这没问题,她只用听就好了。

精灵在某块狭小的空地上找到了瓦兰,说是空地,其实长宽只有几十步。边缘处建有石凳,中间竖着一口井,这里应该矮人取水兼社交的广场了。

克里斯蒂娜试着在脑中构建了矮人主妇群聚在井边,谈天说地的生动日常。女性矮人她只见过奥拉,而奥拉话不多,所以这个想象有点困难。

精灵找矮人不是为了闲聊,她有更重要的事。让和汤姆的死亡,安东尼娅的欺骗,无穷无尽的战斗,都让她厌倦了号角堡。

与邪恶斗争是圣骑士的天职,有没有神眷,她都不会忘记。可她不想失去赖利,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尖耳朵姑娘,坐到这儿来吧。”瓦兰拍拍旁边的长凳。精灵径直走向了水井,他当然看得见。

等靠近了,克里斯蒂娜才看出来,那是给矮人垫脚取水的石坎,而非座椅。绳子和桶早没了踪影,唯有铜制的取水架还算大体完整。

绿皮想必消失了很长时间,地下水离石砌的井口不远,难怪地精能弄到水。

“我挺想跟你介绍下自己家,这里,这里,还有那边。”粗短的手指点点戳戳,最终无力的垂到腿上,“请你原谅,我离家的时候太小。”

听矮人提到家,精灵温柔的笑起来,她明白该怎么说服瓦兰了。矮人表现的像个守财奴,骨子里并不是。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这都没什么,你生于斯长于斯,不也想长眠于斯吗?

克里斯蒂娜将文绉绉的精灵语转化为矮人能理解的话,帮助瓦兰认清了问题的本质。两人又谈了点别的,克里斯蒂娜提到了弗林特,瓦兰以一个国王的口气说道,他的号角堡需要这样的人才。

瓦兰看看精灵,尖耳朵姑娘对他笑笑,脸上尽是鼓励。瓦兰又看着奥拉,女部下虽不明所以,可她也点点头,那样子像是在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追随你。

多好的姑娘啊,她该活着出去,嫁个好小伙,结束寄人篱下的日子!瓦兰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奥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队长会有多愁善感的一面。

“小姐,”矮人说着摘下了头盔,这是人类的习惯,他不自觉的用上了。

“嗯?”安东尼娅侧耳倾听,这帮人全都一脸严肃,由不得她不专心。

“请你打通洞的水道,淹死秘银坑里那帮狗娘养的耗子!”这话他练习过很多遍,没想到说出口,反而感到了难得的轻松。

龙笑了,她明明长着一张人脸,可为什么我也觉得有点漂亮?肯定是该死的魔法……瓦兰不由自主的握上了龙小姐的芊芊玉手。

安东尼娅略微弯腰,配合矮人完成了亲吻手背的动作。

“如你所愿,瓦兰铁砧。”

第四十三章:黑夜与闪电

他在地表生活的岁月超过了最长寿的人类,所以一旦回到地下,便产生了一系列不适反应。瓦兰迷失方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以及,找不到地下水隐藏的土层。

他瞪着眼睛,用手拍打,用脚去踢,两边的岩壁只给了他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曾几何时,幼年的瓦兰能在类似的山洞与朋友们尽情玩耍。

对地下世界的感知去哪儿了?他也不知道。

瓦兰铁砧以寄居圣艾迪安为耻,想不通母亲和大多人为何如此随遇而安,仅凭牧师的说辞便将祖祖辈辈的家园抛在脑后。

他错怪母亲了,号角堡的皇后,铁砧一族现任族长怎么会傻到真去信包尔牧师的话。这位值得尊敬的莫德尔牧师,一听说号角堡的同胞面临失去信仰的危险,毅然丢下楚阁峰的老家,横穿全帝国和半个法兰克,只为将熔炉之父的爱带给落难的矮人。

只可惜来了之后,比起传道授业,包尔牧师对拥抱酒桶更感兴趣,他很少清醒,祷词也说得颠三倒四。但聊胜于无,全法兰克的矮人牧师扳着指头便能数过来,铁砧家族没得挑。

也许这就是包尔“抛家弃子”的原因吧,每个远离家园的矮人,大多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去。

比起深挖坑干苦力,卖技艺刻符文,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尼娜铁砧懂这个道理,她宝贝儿子却执迷不悟。女族长坐在圣艾迪安舒适的家中,等着儿子在死气沉沉的卡拉克-赫恩碰一鼻子灰。

人到中年的皇后满打满算,族中的“回归派”以年轻人居多,不让这帮愣头青撞破头,他们不会闭嘴的。老鼠寿命短的可怜,时至今日恐怕早已死绝,就让瓦兰在墓穴里搞一次大冒险吧。母亲想得倒挺好,谁又能怪她。

克里斯蒂娜记不得矮人是第几次找错位置了,他总是自信满满的选好方位,发誓说上方有水体在流动。接着就到了安东尼娅表演的时间,靠着她的怪力,无需一整队矮人矿工,也凿出能流水的通道,假如那里真有水的话。

一次次无功而返,巨龙对矮人也不再信任。她抱着手一个劲的翻白眼,任凭瓦兰怎么说都无动于衷。

“我记忆中的矮人,是能工巧匠,探矿高手。”安东尼娅情绪不太好,话也说得尖酸刻薄。她只想赶紧冲出这该死的活棺材,狭小沉闷的漆黑隧道加重她的幽闭恐惧症。

龙小姐一不高兴,就懒得控制龙威。可怕的气息顺着她的呼吸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舞刀弄剑的战士们还好,苏菲被吓的双腿发软,全靠贾维搀扶着走路。

听到巨龙毫不客气的批评,奥拉脸颊烫的要命,如果可能,她很想帮点忙。可惜她对挖矿一窍不通,这是奥拉首次深入地底。

她在圣艾迪安出生,第一眼看见的是蓝天而非岩石,父亲不像别的族人开打铁铺,或者当工匠。他不知哪根筋搭错,非得学着人类搞烘培,逐渐成了个小有名气的面包师。生意做大,奥拉一家搬到富人云集的街区开店,过于人类化的生活,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奥拉直到二十岁,发现自己不可能长高后,才意识到她是个矮人。小奥拉抱着偷偷买好的漂亮裙子,在砸烂的镜子前哭了好久。

“小姐,他只是有点……”奥拉试着为队长辩护,

安东尼娅一个眼神就定住了女矮人,她食指戳着贾维:“你,总知道哪里有出水口吧?”

“是的,小姐,当然,小姐。”地精点头哈腰,他把苏菲交给克里斯蒂娜照顾,忙不迭的去完成安东尼娅的要求。

目标越弱小,龙威越有效。

地精很快就找到了,并不是因为他比矮人强多少。水淹老鼠的事,部落策划了很久,就算伙伴们不来,绿皮也要孤注一掷。

巨龙的手指抹过低矮的洞顶,带下一串水珠,她舔了舔,感到很满意。

“我也能找得到的。”瓦兰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没人在意他的抱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安东尼娅身上。她头也懒得回,只把手伸向背后。赖利殷勤的奉上一根粗铁棍,这东西在居住区要多少有多少。

有人凭经验,有人凭力量,成了领导众人的绝对核心,安东尼娅两者兼有之,巨龙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所有人围着她转。即使是克里斯蒂娜,也被她压服。随着巨龙的击打,洞顶的土块纷纷坠落,蕴含其中的湿气压住了灰尘,渗下的水由断断续续,转为连珠瀑布。变薄的土层不堪重负,转眼间便塌了一大片,地下水猛地灌进来,很快淹到克里斯蒂娜的大腿。瓦兰和奥拉处境狼狈,矮人必须仰着脸才能呼吸。

安东尼娅发出了难听的嘶吼,才一眨眼大家便被带进了一个新的地方。这是龙类施法的方式,只需要几个词,乃至于一个字便能启动。快速生效的传送术却杜绝了空间错乱所带来的呕吐感,光是这一点,就比艾米莉强了很多。

惊奇的不止克里斯蒂娜,女佣兵手上的火把完好无损,火焰没发生一丁点晃动。纳索姆拿着火把看了又看,暗自打定主意绝不惹安东尼娅不高兴。

这里的洞穴很大,超过了居住区。火把突然没了必要,因为有了意外的照明。明亮的光线强到哪怕是瞎子,也能奇迹般的再次视物。

瓦兰激动的大力吸鼻子,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一个“娘娘腔”。其他人则是长大了嘴,脸上的表情从贪恋到惊奇都有。发光的金属世间少有,秘银算是其中一种。

秘银乃是西方大陆最贵重的矿藏,它的延展性不亚于青铜,又能仿效玻璃打磨抛光。在熟练的矮人铁匠手中,它可以成为坚如钢铁,轻若鸿毛的盔甲。单纯当作装饰品,它的闪亮盖过了白银,而且光泽永不消退。

最关键的是,无须昂贵的附魔,抑或矮人的符文,秘银的本身就能抵抗魔法。

如今这些贵金属暴露在外,有别于真菌幽幽的磷火,秘银所发出的光彩,胜过了上千根蜡烛同时燃烧。这里便是号角堡的秘银坑,铁砧一族曾经的安身立命之本。

不知是安东尼娅信心太足,有意为之,还是一时疏忽了,巨龙将大家送进矿床。

贾维说过鼠辈把秘银坑当作产床,将绝大多数母鼠集中到了此地,地精的情报没错。精灵又听见了粘稠湿滑的拖拽声,唯有满地蠕动的幼鼠才会制造出这么恶心的杂音。在秘银照亮的可见范围内,还看不见老鼠那可悲的繁殖机器。这秘银坑真够大的,更多的地方依然被无法穿透的黑暗所笼罩。

克里斯蒂娜拔出剑,同伴立即效法她,兔子的耳朵鹰一般的眼睛,让她很少判断失误。敌人潜伏在阴影里,数量难以估计。

希望这只是巨龙的战术,精灵看了安东尼娅一眼,龙小姐双目圆睁,表明她并非有意而为。

秘银会影响魔法的效果,克里斯蒂娜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没怪安东尼娅。

赖利,纳索姆,苏菲,瓦兰,奥拉,伙伴们聚拢到安东尼娅身边。无数利爪划过地面的声音,不需要尖耳朵也能听见。

鼠辈们从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秘银矿石中现身,有的老鼠装备着矮人的盔甲和武器,更多的则是靠本能搏斗的炮灰。没发现巨鼠的存在,克里斯蒂娜稍微轻松了点。哪怕老鼠成千上万,都不够安东尼娅杀的,前圣骑士也把巨龙当成了救命稻草。

两足老鼠的行走姿势异常猥琐,即有驼背含胸,亦有四肢着地的。这就愈发显得中间那位与众不同,他高大瘦削,走起路来高昂着头,在汹涌的鼠潮中闲庭信步。人类?精灵超凡的视力帮克里斯蒂娜看清了对手,这位正是之前凭着一个字把安东尼娅和苏菲变成哑巴的神秘人。

男人鼻孔朝天,看谁都是一瞥,更多的则完全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安东尼娅面前,伙伴们剑拔弩张的姿态逗得他嘴角一歪,神态充满了不屑。

“黑夜。”他点了点头,好像他跟安东尼娅关系很好似的。

“闪电。”安东尼娅念出了对方的名字,不止包含一个意思。

龙类,精灵是能靠母语激活魔法的种族,只要他们愿意。

五道电光直击男人的胸口,每一道都被弹开了,闪电在矿床里乱窜,给鼠辈造成了惨重的伤亡。

“你当真?”黑发男摊开手,用上了训小孩的口气说。

“让开!”安东尼娅回过头,大声警告。

她没给同伴太多的时间避让,一头巨大的黑龙取代了安东尼娅原来的位置。黑龙一爪拍向面前的男人,霸道的力量击破了魔法防御,那人要不是及时躲开,已经被压扁了。

“黑夜,这是你逼我的。”明明先伏击别人,他的逻辑照样不要脸。

一头蓝龙出现了,它巨大无比,它压根不在意老鼠的死活。鼠辈们尖叫着跑向不受波及的地方,更多的来不及躲闪,被巨龙膨胀的身体碾成碎末。

蓝龙太高太大了,安东尼娅在它面前,就像是对着老虎示威的家猫。蓝色的龙头直抵洞穴顶部,它俯视着安东尼娅。

“被我吃掉,还是生蜥蜴,选一样吧。”

安东尼娅得靠魔法才能发出闪电,而蓝龙每说一句话,都像是打雷。

第四十四章:自由

我该怎么杀死这种怪物,跟蓝龙相比,在恶龙战争中出场过的龙简直是帮婴儿。安东尼娅已经够大了,可在这怪物面前……精灵不由自主的仰起脸,又退后了一大截,才勉强一窥全貌。

我手里的剑,还不够给它挠痒。克里斯蒂娜阴沉的想,她没了神眷,不可能再创造屠龙的奇迹。

蓝龙开口了,洞窟里的空间对人类很大,对他着实小的可怜。龙每说一句,都震下了大片的泥土。

“我先踩死你的小朋友,再把你给吃了。”龙嘴里说出的是人类的语言,他要确保这些人能听懂,播撒恐惧也是折磨的一部分。

洞顶尖锐的石笋时不时就擦到他的头,蓝龙烦躁的晃着脑袋,却又拱下了更多的石头。巨大的躯体压根不适合在狭小的洞穴战斗,它每走一步都压死了更多的老鼠。安东尼娅一直在后退,大家只有跟着她行动,除了现出原形的龙小姐,没人能对付硕大无朋的怪物。

它有都城的圣母大教堂那么大,巨龙战争中曾经消灭过体型相当的龙类,但那是几位师和一个军团通力合作的成果。精灵拉着已被龙威吓瘫的苏菲往后跑,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别的,圣骑士一旦失去神眷,不比普通战士强太多。

蓝龙厌倦了步步紧逼的游戏,血盆大口猛地张开,喷出了一道照亮秘银坑的闪电并非所有龙的吐息都是火焰。闪电呼啸而来,打中了安东尼娅的龙头,又反弹开朝着原主人飞去。比大树还粗的闪电擦过蓝龙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道冒烟的黑印,炸开了它头顶的洞。

大量地下水顺着新的出口灌下,顺便帮助蓝龙熄灭了脖子上的青烟。

这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被坚硬的龙头与犄角犁过的洞顶,成了地下水飞流直下的捷径。只一小会蓝龙全身便被淋湿。矿坑里最可怕的灾难是渗水引起的塌方,被波及之人绝无生还的希望。即便是将人类视为蝼蚁的龙类,也不可能在上百吨落石下全身而退。

他不再盯着黑夜,也顾不上自己说过的威胁了。蓝龙招唤出魔法能量,将之集中在头部。这很有必要。洞顶正在迅速垮塌,一块比他头还大的岩壁整个砸下,被无形的魔法防御推向一边,然而恐怖的重量依旧压弯了蓝龙的脖子。

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在了,蓝龙必须使上全部精力去撑住奔流而下的上千吨泥土和地下水,否则有被活埋的危险。

到目前为止,伙伴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渗下的水,好在秘银坑很大,暂时没有被淹死的危险。鼠辈中负责敲钟的小家伙被踩成碎片,乌合之众也就成了无头苍蝇,老鼠争先恐后的逃离此地,密集的数量阻碍了它们的速度。

雨点般砸下的落石,倒灌而下的泥水,烦躁不安的蓝龙,每一样都夺去了无数老鼠的小命。

利爪氏族在经历一场种族灭绝,母鼠们被集中在矿坑底部,那里最安全,辐射也更大,这会想必早被泥石流给淹没。重见天日,在地面上建立统治的理想破灭了,埃克特死盯着洞窟中央来回扭动的巨型蓝龙,族长血色的眼睛变得更红了。

埃克特召集仍没逃走的卫兵,去拿为闪电大人准备好的礼物,它原本不想这么早呈上。但世事难料,老鼠短暂的寿命,封闭的地下生活,着实限制了它的智商。

它一手给族人带来了毁灭,却毫不自知。

黑夜开始咆哮,吼声震耳欲聋,她体型只及对手一半,可在气势上竟然压住了艰难防御落石的蓝龙。龙小姐大嘴一张,将下颚延展到极限,随着她的吸气,脖子下方鼓起了一个大包。

黑龙喷吐的是岩浆流,比火焰更致命。蓝龙半块前胸和一条腿被直接命中,宝石蓝的鳞片成打脱落,显露出其下发红冒烟的肌肉。

他被烤熟了……精灵捂住鼻子,想起上次战争中被龙炎活活烧死的那些战士。

黑夜进行第二次深呼吸,这回不止是脖子,黝黑的腹部也在膨胀,她想要一击致命。蓝龙可不会被动挨打,烧焦的半边身子令他暴怒不已。巨龙放弃了维持头顶洞窟的稳定,径直朝着安东尼娅冲过来。洞窟在蓝龙身后坍塌,泥水混合在一起,成了污浊不堪的激流瀑布。

疯狂的巨兽远比塌方的洞穴可怕,伙伴们很想逃,可他们中只有克里斯蒂娜和瓦兰还能行动,龙威笼罩住了其余的人。苏菲在呕吐,贾维蹲在地上抱着头,赖利吓得无法动弹,纳索姆咬着嘴唇发呆,而奥拉,女矮人在哭泣。

既然逃不了,那就留下同生共死吧。精灵苦笑,她又能逃去哪里?这可是地下,天然的棺材。

两条巨龙间的距离已不足百步,黑夜总算完成了吸气,滚烫的岩浆从她嘴里喷出,这回瞄准了蓝龙的脸。他的头可真大,恐怕超过了都城城墙上的箭塔。

如今这座“箭塔”少了一半,精灵看见龙的左眼被溶解,化为一股白色的浊液流过残缺不全的利齿。克里斯蒂娜捂住嘴,她想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精灵从未感到这么恶心过。

少了半个脑袋也止不住闪电大人的愤怒,巨龙的冲势丝毫不减。蓝龙撞上了黑龙,安东尼娅悲鸣一声,被同类巨大的重量压垮了。

巨物相撞所产生的连带后果惊天动地,伙伴们像是孩童的玩具,都被从地面上弹起来。克里斯蒂娜落在一堆泥浆中。她很幸运,几步之外便有凸起的秘银矿,顶端锋利如同长矛,她与死亡擦身而过。

脚下的泥水是流动的,不远处洞顶的缺口在向下灌水,秘银坑迟早要完蛋,克里斯蒂娜可不想留下等死。她找到了老贾维,地精摔的够呛,精灵将他从泥浆中拉起来。

她又发现了赖利,纳索姆。矮人比较难找,两顶在泥水中浮动的牛角盔,标明了他们的位置。见伙伴们都安然无恙,精灵才顾得上想最重要的事。

安东尼娅……那头龙。精灵意识到她把龙小姐给忘了。流过的水流越来越猛,逐渐发展到大家必须抓着秘银矿石前进的地步。赖利走在最前面开路,瓦兰也不甘示弱,即便泥水时不时溅到他嘴里。

黑龙躺在不远处,像是洪流中的孤岛。她的体型足以保护自己不被淹死,至少目前不会。伙伴们在齐膝深的泥水里挣扎着到了安东尼娅身边,她巨大的鼻翼一张一合,艰难维持着呼吸。可那头更大的蓝龙呢?不亚于一座小山的蓝龙不见了,他可不会被水冲走。

长耳朵帮上了忙,她听见有人在小声的念着什么,发亮的绿眼四处寻找,在一块沾满了泥浆的秘银后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蓝龙又变成了人,尽管想不明白他如何在少了半个脑袋的情况下还不死,但这都不重要了,精灵决定帮他一把。克里斯蒂娜要其他人留在安东尼娅身边,继续尝试唤醒她。

精灵拔剑在手,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前进,水流很响,她不用刻意隐藏形迹。经过一系列跌倒,爬起,一脚踩空,精灵找到了蓝龙的藏身处。

哪怕是变成人,也遮掩不了他可怖的创伤。腹部全是红肉,一只眼睛不见了,没了嘴唇脸只剩下牙齿,闪电大人成了活生生的骷髅。

“你!”蓝龙也看见了精灵,和她手中复仇的长剑。

克里斯蒂娜不认为有任何沟通的必要,她高举着剑大步向前,奋力劈下,瘦高个的男人像上次一样,又消失了。然而这次却有不同,精灵把剑举到眼前,满意的看着上面的血痕。她击中了,而且砍的很深。

再次回到安东尼娅身边比刚才还困难,水流漫到了腰际,精灵极其勉强的走完全程。好消息是,巨龙已经醒了。蛇一般修长的颈部从泥水中抬起,爬行类特有的细长瞳孔转向精灵,她在笑。

“我的冠军。”龙类的笑容特别狰狞,满嘴的尖牙,巨大的口腔,随时随地都在展示她能把大家一口咬死的可能性。

安东尼娅施法将大家带到了号角堡的入口通道,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墙壁上的火焰仍然没有熄灭。

“我们走吧。”巨龙已化身为人,所以大家看得出来她有多期待。

女人的手扶上铁门,巨龙的力量将之打开。久违的凉风灌了进来,险些吹灭墙壁上的火焰。时间已是傍晚,日月星辰刚刚完成了轮替。安东尼娅最先跑出去,她张开手臂,在夕阳下大喊大叫,像个顽皮的孩子,直到精疲力竭的躺倒在草地上。

精灵走到了她身边,安东尼娅转过脸对着克里斯蒂娜。

“谢谢你。”巨龙说着掉下了眼泪。

前圣骑士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我亲手放出了一头邪恶的巨龙,泰拉绝对不会原谅我。精灵看着泪流满面的安东尼娅,禁不止问自己,她真的邪恶吗?克里斯蒂娜没有答案。

龙类名黑夜,人类名安东尼娅,皇帝的顾问,旧帝国的幸存者,号角堡诅咒所束缚的对象,终于获得了自由。

第四十五章:劫后余生

“闪电大人”老鼠总这么叫他,他的龙类本名只有闪电,“大人”是老鼠模仿人类冠予他的头衔。蓝龙懒得跟这群低能生物计较,也就默认了。

而同类对他的称呼可就丰富多了,以“疯子”,“丧心病狂”两个词出现的频率最高。

我失心疯了吗?闪电问自己,他没法回答,舌尖和部分上嘴唇成了烂肉。即使化身为人,也没能减缓岩浆融化皮肤的速度。我得逃走,他强迫不太完整的舌头工作,好在龙语的大部分音节都是吼叫,勉强启动了咒语。要是那个该死的精灵没来的话,蓝龙捂着肚子,尖耳朵小妞的斩击够厉害。要是再慢一点,如果泥水不是深的妨碍行动,她能把闪电劈成两半。

闪电跌跌撞撞的走向秘银镜,靠着这面道具,能把他传送去回一个绝对安全的小王国。汹涌的泥水即将吞没这件宝物,他得赶紧了。

腹部传来一阵绞痛,他低下头,人类的躯体是那么脆弱,他看见粉红色的肠子滑到了体外。闪电赶紧将内脏推回原位,这没什么,只要我能回去……他离镜子越来越近了。

埃克特和它最后的护卫正在那里等,每个老鼠手里都拿着秘银作为枪头的矛。

“快来帮我啊,你们这些小东西。”闪电大喜过望,他瞎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也不太好使,所以没看清形势。

利爪氏族一拥而上,数杆秘银长矛将蓝龙戳了个透心凉。

“你们!”闪电毕竟是龙,垂死的他也极具威胁性。蓝龙腾出一只手攻击胆大包天的鼠辈,打碎了两个太过靠前的尖脑袋。他念起了咒语,老鼠的帐以后再算,先脱身再说。

深入体内的秘银让他的咒语不比一句脏话更有用,这就是老鼠的秘密武器。

埃克特扑上去咬住了闪电大人的脖子,剩下的护卫也模仿族长,比起武器,老鼠更喜欢用牙齿。站立不稳的闪电跌进泥浆中,身上压着不少于五只老鼠。洞顶砸下的落石,盖住了同床异梦的主仆,在混浊的泥石流中,打了个漩。

贾维没陪大家很久,老地精这一生都没见过太阳,夕阳的余辉令他消受不了。贾维说他要回去查看族人的情况,等条件允许就带着他们离开号角堡。作为地主的瓦兰没太多热情的表示,矮人直来直去,不像人类,就算是讨厌对方,也会假惺惺的挽留。地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对于贾维和他的族人,仍有一段漫长而充满了未知数的旅程。

苏菲看着晚霞发呆,贵族小姐在地底的战斗中表现的一无是处,大部分时间都被龙威压制,昏头涨脑的被精灵拖着跑。这会重见天日,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纳索姆很热心的帮助苏菲回到现实,女佣兵先是鼓动赖利,卫队长涨红了脸,老好人的本性大爆发,逼得纳索姆单干。深色皮肤的女战士拉着浅色皮肤的女法师走到一边,吹来的风告诉精灵,女佣兵在跟贵族索要报酬。

“你有什么打算?”克里斯蒂娜坐到巨龙旁边,安东尼娅仍然维持着躺倒的姿势,她极力舒展着四肢,像极了精灵语中的“大”字。

“找个地方洗个澡,吃顿饱饭。”这是个诚实的回答,可克里斯蒂娜并不满意。

“哦,那些事啊。”安东尼娅坐着了身子,精灵僵硬的表情任谁也不会忽略,“你脑子里所想的,杀人放火搞破坏,我都没兴趣。”

被陌生人当场戳破心思,精灵红了脸,继而变得愤愤不平。

“不用魔法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毕竟我是邪恶透顶的龙嘛。”巨龙自嘲的耸耸肩,“除了烧屋子,恐吓农夫,吃掉处女就没事做了。”

“我很想编两个烂借口让你放心,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用手拔着草,每当拔得足够多时就丢掉一边,又接着去拔。“我的朋友早死了,我说的是那些人类。而我的同胞东躲西藏,偶尔冒出来的尽是些神经不正常的疯子。”

“所以我想只能去找找看了,这也是生活有趣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点头,一个生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还是够格教育下她的。安东尼娅仰着脸,两手撑着后背,任由傍晚的凉风吹乱了她的黑发。

巨龙突然“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歪过头看着克里斯蒂娜。

“我还没给你报酬呢,我的冠军。”

扶贫济困,分文不取,这信条如此强大,变相消减了白骑士的数量。饿着肚子敬神,委实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类的道德水准。

可我早不是了,我放出了这头龙,无论以后她会做什么,我都得为此负责。绿眼睛与黑眼睛撞到一起,巨龙和蔼的笑了。

“说吧,要什么都可以,金钱,武器,盔甲,骏马,或者……”黑夜凑近了点,附近还有其他人呢,“里昂。”

精灵瞪大了眼睛,感觉像是赤身,任由对方看了个够。安东尼娅托起她的下巴:“瞧瞧这张俏脸,真没想到会有男人拒绝。”

“要我让他回心转意吗?只要你开口。”

克里斯蒂娜发现自己真傻,安东尼娅既然能潜入她的梦境,那肯定也早把她摸透了。我要里昂回来吗?我走了半年多,他怎么样?伤心吗?是不是在到处找我?

不,他一定是有别的女人!

是艾米莉吗?!

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捂住了胸口。下一秒安东尼娅便将她拉入怀里,巨龙可真温暖,一点都不像冷血的蜥蜴。

“说吧,我能让他这辈子都属于你一个人。”话语里蕴含的诱惑让克里斯蒂娜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她的眼前开始走马灯,从洁白的婚纱,教徒里的仪式,到后院奔跑的尖耳朵孩子,最终停留在了十指相扣的画面。

克里斯蒂娜吞了下口水,她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事关一个女人的幸福,她追求了十几年,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当终点出现在眼前,她却不敢相信。

第四十六章:地蒙

离开波拿巴家族的势力范围已过了一个星期,这是他们遇上的第四批打着白底金边鸢尾花旗帜的马队了。之前的几队像是侦察兵,规模较小,也没骑士带队。法兰克正规军军纪较为严整,当兵的除了向精灵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并没有无礼的举动(也不是没人想要搭话,都被队长严厉喝止)。

可这一队骑兵显然不同,兵强马壮不说,掌旗兵手里的旗帜也是里昂见过最大号的。行走在异国他乡为人低调才是通行证,里昂带着大家让到路边。但仍没被当成一般路人放过,领队骑士抬起手,骑兵们勒住马,烟尘为之一滞。

骑士带着两位随从走下大道,他们的盔甲外都穿着绣有鸢尾花的白色罩袍。

“bnjr,eai”骑士在马上鞠了一躬,他特意向女士们微笑,举手投足颇为有礼。

里昂很想以法兰克语回应,但他清楚自己的水平不足以应付之后的对话。

“日安,先生。我是里昂伍德,他们都是与我一起旅行的朋友。”屠龙勇者的名号没多少人敢冒充,一群人穿着打扮气度不凡,男女皆有,弗林特的存在也很能说明问题。

在人类对异种族刻板的印象中,矮人是以死脑筋著称,而非坑蒙拐骗。

骑士在听到里昂的全名后表情一亮,看向女士们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暧昧。修女照例用罩袍遮着脸,艾琳跟蒂德倒是不怕阳光,也不吝于向人类展示她们超凡脱俗的美貌。

“原来是勇者阁下,幸会!”明明说的一本正经,可骑士脸上的神情变得只有男人之间方可意会。

里昂懒得解释,他咎由自取。

教会的小册子当然剔掉了婚外通奸的内容,可这无非是让行走于酒馆的诗人更好借题发挥而已。在传闻中里昂已经睡了上千个女人,各种肤色不同国家,从千金大小姐到农场的放牛妹。

骑士又停留了一会,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跟勇者交换了祝福,便带着部下上路了。

女爵的弟弟拿波里奥身体虚弱,经过一场血腥的晚宴,麾下骑士死伤大半,他选择将封地献给王室来获得庇护。这些军队打着国王的旗帜,就是去增援拿波里奥。

克洛艾不仅要对吸血鬼引起的大屠杀负责,她本人更亲手杀死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封臣。她没得到葬礼,连个安魂仪式都没有。即便是黑暗精灵修女艾拉斯卓,也拒绝为她祷告。

“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刻,她就没了灵魂。”修女如此宣告,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态度。

难怪克洛艾随着清晨的微风散去了,灰飞烟灭一如字面意义上。

高贵的领主公然勾结吸血鬼为害一方,幸存的骑士对家主的忠诚不再牢靠,选择依附王室,用大义的名分自保,也是护得波拿巴家族周全的无奈之举。

女爵将封地治理的津津有条,无论对领民还是属下都礼遇有加,这些优点都无关紧要了。里昂走之前,见到卫兵正把克洛艾用过的家具拖出去焚烧。这可是值上千金法郎的高档货,只因沾染了“巫婆”的晦气,统统被弃之如蔽履。是的,即便是当着弟弟的面,他们也叫克洛艾为“那个女巫”。

克洛艾临终时话不算多,对弟弟命运的担忧都集中在那匆匆一瞥里。而弟弟,自始至终都在求里昂,“救救姐姐”,里昂确实答应了,他没能完成这项嘱托。

拿波里奥醒来得知姐姐死的灰都不剩,很是给了里昂点脸色看。他有着大多数贵族子弟的通病,觉得只要交待过,别人就一定得给他完成。那些原因和解释,他统统听不进去。

大英雄一行人走得灰溜溜的,只有一队骑兵陪同,与其说送别,莫过于“驱逐”。

在波拿巴家族领内还算太平,吸血鬼的名声传出去反而帮助了治安。偶尔有小股武装人员不怀好意的尾随张望,看到伙伴们精良的盔甲和武器也就散去了。

可好装备本身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里昂只能两害取其轻。

法兰克邦国是由大大小小的贵族领组成的松散联邦,并非每位领主都有克洛艾的手腕,这一点里昂很快就感受到了。某些地区甚至不说法兰克语,对施法者和异种族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为了照顾当地人的观感,三位精灵姑娘都得把脸藏进兜帽。蒂德利特颇为委屈的收起了丝光顺滑绣有咒文的草绿色法袍,换上寻常法兰克绅士穿的旅行装。

淑女的拖地长裙别说骑马,连走路也不适合。精灵少女蒂德利特一旦穿上紧身裤,里昂就发现总控制不住眼睛的落点。他不是没见过精灵,然而蒂德利特与克里斯蒂娜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长年累月的戎马生涯对女人有很大的副作用,乍一看克里斯蒂娜身材很好,但她腿上尽是肌肉,胸部又略显平坦,无论站卧都像根挺直的标枪。

至于这位蒂德利特绿叶,星辰咏者的宝贝女儿,则是纤腰丰胸长腿样样不缺,又长着细眉大眼,配上高鼻梁尖下巴,和那头闪耀的金发。里昂不得不感叹坦尼斯的好运气,他是个幸运的小伙。

如今这位精灵小伙子,脸上的胡桩是越来越密,白嫩的脸颊转为了铁青色。里昂忍了好几次,差点去问一个精灵怎么会长胡子。

只是他现在比有满足好奇心更重要的事,比如阻止跃跃欲试的艾琳把跟在后面的尾巴一箭杀了。这人跟着走了有半天时间,探头探脑的,从未想过隐藏行踪。

假如他是强盗的斥候,那也是里昂见过最笨的一位。

跟踪者尚在弓箭射程之外,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里昂的同伴是精灵弓手。艾琳一连几次向里昂使眼色,都没得到回应,里昂有自己的想法。

游侠是个好射手,就是杀气太重。

“坦尼斯。”里昂装作聊天靠近了队伍后面的小两口。

永恒之森的公主把这次任务当成了郊游,哪怕是吸血鬼也不能败坏她的好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蝙蝠毒液的缘故,她似乎忘了自己私奔出逃的事。

蒂德朝天上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一只飞过的蜻蜓,飞虫擦过指尖,逗得精灵咯咯直笑,她好可爱。相比之下,旁边满脸严肃的坦尼斯,就像公主殿下的卫兵。

精灵小伙子多半陷入了某种不快的回忆,里昂叫了他两次,游骑兵才抬起头。

“看见后面的骑手了吗?”

精灵点点头。

“我有话要问他,请你帮个忙。”

从取弓到转身搭箭,不过眨了两次眼。五百步的距离羽箭转瞬即至,马儿人立嘶鸣,把骑手颠下了马背跑掉了。离的太远,里昂看得不真切,但马儿似乎并未中箭。

大英雄不想要人命,坦尼斯做得更好,动物都没伤害。

这种程度的仁慈艾琳是做不到的。跟踪者起身后点不知所措,里昂骑马跑过去。

里昂下了马,和陆续赶到的伙伴将俘虏围在中间。他的脸让大家都吃了一惊,这是个小孩子,至多15岁的年纪。

少年被矮人吓的够呛,浓眉毛大胡子加上鹰钩鼻,使得普通人很难看清弗林特的表情。他错怪矮人了,弗林特眉头紧皱纯粹是因为讨厌马,没有哪个矮人喜欢骑马旅行。

他的目光又在两位精灵女人身上停留了一会(修女照例缩在后面),才转向勇者。

“请问你是伍德大人吗?屠龙者里昂?”看来少年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一开口便是帝国语。

“你是?”里昂伸手拉起了少年,他不像个强盗,热切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维克托雨果,大人。”他点头哈腰,整个过程中拉着里昂的手不放,好像担心一松开,大英雄就会消失不见。

这通常代表了请愿,里昂太熟悉了,他很想拒绝。星辰咏者拜托我去“拯救世界”,他女儿也在我身边,我最好尽快完成他交待的任务,而且要干得漂亮。

维克托叙述了一个凄惨的故事,这与许许多多正在这国度里所发生的悲剧没什么不同。可他提到了瘟疫,里昂叹口气,这事明明该交给本地牧师。接着他又说到死了很多人,包括自己的父亲,只剩下母亲和妹妹仍在家里等着他找回救援。里昂看到蒂德利特眼里泛起了泪花,连远处旁听的修女都凑近了些。

好吧,他和弗林特对了下眼神,这意味着一笔善款的开销,但也不一定要亲自前往。大英雄忽略了艾琳的怒气,把手握上了钱袋。

游侠家破人亡的经历让她不像两位金发的同胞那么天真烂漫,里昂能理解。

“呃,这里是一点钱……”里昂取下钱袋,“一点钱”的说法太过谦虚,小袋子鼓囊囊的,可沉了。

小雨果先于他递出了一个更破的钱袋,瘪的如同主人干瘦的身材,随之附上的请求更是凄楚可怜。

“救救我家吧,救救我们村子。”这点钱对少年想必非常重要,他犹豫了再三才双手奉上。

可里昂怎么会接呢?大英雄无奈的笑了。

“我妈妈就要死了,我妹妹也活不了太久,求你了好心的大人。我们都知道你,我妹妹最喜欢听牧师讲你的故事。”

蒂德利特捂住了嘴,好心的矮人也开始深呼吸。

“你杀了巨龙,你拯救了大家,也请救救我们吧。”少年激动的比划了两个挥剑的动作,一看就是画册上学来的。

“对不起,我很忙。”这句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里昂只能听下去。

“大人,是地蒙(dén)把瘟疫带来的。”

“地蒙?”里昂听不懂了。

于是少年又说了一遍,里昂还是摇头。

“恶魔,他说这场疾病是恶魔带来的。”坦尼斯替他翻译完了。

游骑兵紧绷着脸,作为传说中诸神最完美的造物,精灵天生便对超自然生物怀有强烈的敌意。

这下非去不可了,里昂其实挺期待的,拯救不了克洛艾,我还救不了这孩子的家人吗?怀着沉重的补偿心理,里昂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第四十八章:我是你的噩梦

牧师带着新来的援军出发前往女巫的住处,其实这事无需向导,顺着死亡的轨迹一路前行便可。黑袍法师居住的森林位于村庄北面,牧师说瘟疫就是从这个方向侵入了村子。亲眼看过教堂边几十座新坟,大家知道牧师所言不虚。一旦往北走,村子里原本便稀落的生机彻底消失,甚至草木都比别的地方萎顿。

经过的房子没一间亮着灯,也听不见病患的咳嗽,放置于院内的棺材表明了主人的去向。“我们没太多的人手挖坟。”牧师带着深深的不安解释道。

才到村口,布莫嘴里喊了声:“糟糕!”就丢下里昂独自往前跑。

大家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跑了一截,路边躺倒的两个人解释了牧师的慌张。

两人都很年轻,想来也是热心肠,即使倒下手里也紧抓着草叉不放。牧师摸过脉搏,便蹲在地上捂住了脸。受害者身上看不见伤口,附近也没有血迹,疾病悄然无息的夺走了新的生命。

“我刚走开就出事。”布莫牧师陷入了自责,他转而为年轻人的灵魂祈祷。

痛苦的牧师和死去的年轻人暂且不论,几百步开外的森林在残阳的余辉下愈发显得邪意逼人。长满尖刺的藤蔓缠在树上,粗壮的藤条与扭曲的树枝相映成趣,这个时间点,正是虫鸣的。而此时此地,却只有风擦过树梢的声音。“呜……呜……呜”的听着人。

“呸!“矮人照例往地上吐唾沫,以此来对抗近在咫尺的霉运,“那小伙子说的对,里面肯定有个女巫。”

“是啊。”里昂回过头和伙伴们挨个对视。

他能眼睛都不眨的迎着危险大步前进,新来的人可以吗?

坦尼斯在安抚蒂德利特,小公主显然是吓坏了,抓着恋人胳膊的手指已经发白。艾琳看起来没什么,可她老在护住大腿的甲裙上搓手。最镇定要数修女,里昂能猜得到,黑暗精灵来自一个与地狱差不多的地方,没什么吓得倒她。

何况她受到地母的保护,比任何人都有优势。

我该等到天亮再来,通往森林的小路被浓重的黑暗隔断了,如果盯着这道黑幕太久,会有种精神恍惚的感觉。我们最好等到明天再进去,他又想了一次。

瘦弱的婴孩和他母亲闯进了勇者的大脑,是啊,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这里的人不断的死去。

“救救我姐姐。”是拿波里奥的声音,失败的无力感又找上了他。

帮不了别人,还叫什么勇者。

“我们前进吧。”里昂留下了布莫牧师,潜意识里不想再给可怜的村子增加死亡人数了。

经过短暂的祷告,艾拉挂在胸前的圣母像微微发光,与实体化的黑暗相比似乎并不够,但怎么看都比随风摇摆的火把靠谱。修女带头,接着是里昂,弗林特。

伙伴们尽可能紧跟着彼此的脚步,跨进了黑袍法师居住的森林。在未知的环境里,保持一个足够小的距离就能维持安全,至少大家是这么认为。

浓重的黑暗突然不见了,别说树林,一根树枝也踪迹难寻。里昂身处于灯火辉煌的宴会厅,端着酒杯的骑士贵妇穿梭其中。

“idipiae”一位淑女不小心碰到了里昂,赶紧微笑着道歉。她穿着露肩的拖地长裙,走的时候,得一手提着裙摆。她可真漂亮,瞧那曲线毕露的腰身……

这是梦吧?他掐了下大腿,真疼。身上的盔甲也没了,成了条手感良好的白色紧身裤。

“vlebihierev,ignre”一个佣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边,盛满酒的托盘递了过来。见他不明所以,侍者又用帝国语重复了一遍。“先生,需要一杯酒吗?”

这是亚平宁王国的语言?里昂瞪着佣人,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鉴于对方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被迫拿了杯酒。

我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他谨慎的喝了一口,酒可真甜,切,南方人的口味。里昂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他发出过同样的感慨。

是庆祝克里斯蒂娜成为圣骑士的宴会!他四下寻找精灵的影子,这很容易。在梦境中,克里斯蒂娜也是孤身一人,穿着那套教皇送的露背裙子。他很清楚自己陷入了某种幻境里,而精灵很可能是其中的核心。于是里昂走向克里斯蒂娜,就像当年一样。

他用假咳嗽吸引了精灵的注意力。等白骑士转过身,那张脸却并非是他朝思暮想的克里斯蒂娜。

“哦,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金发快速消退,变回了棕色,脑袋上多出了两只犄角,一双皮翅撑破了衣裙。

“阿什莉……”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魅魔扑过来抱紧了里昂。

宴会仍在继续,凭空出现的恶魔没引起一丁点的恐慌。废话,这只是个该死的噩梦,假的,都是假的!阿什莉的拥抱愈发热情,里昂不由自主的回应了她。

弗林特是团队里最年长的成员,怒气冲冲的红发游侠也不能跟他相比。弗林特和为数众多的邪恶种族打过仗,虽说他的日常营生是铁匠并非战士,可岩石之子稀少的人口让平民置身事外的想法成为奢望。即使女人也得上战场,孩子要帮着搬运盔甲和武器,必要的时候,还得负责操纵弩机。

经验老道的弗林特以莫德尔的胡须起誓,眼前的邪恶是活生生的。

前一秒他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小径,前面是里昂,越过他能见到黑皮尖耳朵发出的白光。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一条大路上,头顶着晒死人的太阳,放眼望去两边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风景。路口的草地上插着根木杆,上面挂着乱七八糟的路牌,其中一个写着“都城向北,三百二十里”。

矮人咧嘴一笑,该死的巫师,用这种下三滥的破幻术忽悠我。他抱着好玩的心态继续走,魔法所制造的幻境真实程度取决于受害人本身,矮人相信他天生的花岗岩脑袋会逐渐自我解脱。在此之前,不妨看看巫师准备了什么花招。

他没留神踩到了一个路人的脚,对方立刻回瞪,惹得矮人嘿嘿一笑,该死的巫术还挺真实。路边林子里发生的一场对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七八个男人围着一个女孩,明显不怀好意。

弗林特知道这是当年他和克里斯蒂娜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只要他不插手,精灵就会失败,那么巫师的把戏也就到此为止。

幻境中的克里斯蒂娜战技也不赖,她变换着位置连续出剑,顺利打退了两次攻击,直到一个男人绕到她身后,用剑柄砸倒了她。

冷静,弗林特强迫自己旁观,这都是假的。矮人坚持到那些男人对精灵上下其手,然后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嘿!你们这帮混蛋,敢不敢挑个站着尿的!?”从厉声吼骂到用词,都与那时并无二致。矮人拿着斧头迈动小短腿,去拯救幻想中的克里斯蒂娜。

一个人不记报酬,奋不顾身去拯救他人,这种人在艾琳的故乡,被称为“壮士”或者“侠客”。

所以他只是个无药可救的烂好人,游侠认命的跟着里昂走入树林,精灵视力看不透这片黑暗,令她感觉非常不好。也许我该举个火把,或者离艾拉,不,黑皮叛徒近一点。

才一提到照明,火光立刻就出现了。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蒙古鞑子以这种方式展现了他们的存在。

鞑子?许久未用的语言硬生生撞进脑子里,那种撕裂感可不好受。

“赵夫人,您没事吧?”这不是守西门的韩将军吗?他死了很久啊,就在我面前,被蒙古人的回回炮砸中。

这会儿韩将军活得好好的,他铠甲上的护心镜反射着火光,明晃晃的甚是耀眼。

“劳将军费心了,妾身无碍,事关全城父老性命,还是多多注意鞑子的动向为好。”她说着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话。左手不受控制的往城门前一指,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句话又脱口而出:“将军请看。”

敌人阵中来了个蒙古打扮的骑手和一个汉人军士,两人并肩骑马到了城门前一箭之地。蒙古人先喊,只是他说的话没人能懂。旁边的汉军军士便是个翻译。

“我们赤托尔将军说了,交出城里所有姓赵的人,全城免死!否则大军一动,三日不封刀!”那汉人一定很得意,听他昂扬的语气就知道了。

“背弃祖宗的汉奸!”韩将军恨得眼睛都快凸出去了,可信使呆的位置超过了弓箭的射程,床弩又不能暴露。眼见城上军士人人面露激愤之色,游侠深知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艾琳举弓瞄准,距离的确很远,她稍微上抬了一些。

松弦,人倒!

墙上将士一片欢腾,汉奸丢下中箭的主子,溜得飞快。

“夫人好手段!真乃女中豪杰。”韩将军双手抱拳,郑重其事的举到胸前。

“将军过奖了。”艾琳或者本名叫做赵颖萱(随夫姓)的高等精灵略微欠身以表谦逊,一如绝大多数中原女子。

回忆涌上心头,艾琳记得,就是第二天,韩将军中炮身死。

精灵抬起手回应向她欢呼的将士,她也知道这些忠勇的士兵与城墙共存亡,无一生还。

我该怎么逃出这个幻象,熟悉的乡音惹得艾琳泪洒当场,难道要再看一次至亲至爱的死亡吗?

艾拉毫发无伤的走完了全程,她感觉到黑暗中溜过脚边的藤条,听到树丛背后诡异的笑声,乃至风过树叶也显得杀机四伏,这条小路上,所有东西都是活的。

然而我有大地之母的庇护,它们伤不了我。

黑暗精灵太得意了,她被圣光笼罩,因而盲目,连同伴没跟上都未留意。

路的尽头,是栋扭曲变形的房子,下半部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而二楼以上,则跟一棵树融合了。窗户与阳台都被挤扁,看起来既像哭,又像笑。

一楼的大门忽然敞开,女巫发出了邀请。

第四十九章:如影随形的两人

这片黑暗类似于雨后的混水潭,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底。趁着她拼命眨眼的功夫,某种湿滑粗糙的东西擦过了她的靴子,“蛇,有蛇!”蒂德利特吓得尖叫。假如她镇定些,学习那位黑皮肤的亲族,就会认出只是条藤蔓,会动,但还不会咬人。精灵抓着坦尼斯的胳膊,奇怪为什么他不帮忙。蒂德利特生气的拉扯了几下,直到拽不到才发现自己正抱着一棵树,在跟树枝较劲。

“坦塞勒斯?”蒂德既担心又害怕,她什么都看不到。恋人不见了,伙伴们也不见了,连那个总是充满了信心的红头发里昂也没了踪影。

人都去哪儿了?精灵抬起头又喊了一声。

有雨水滴到了她嘴里,苦涩,腥气,恶心的精灵直皱眉。

哪来的雨,何况雨水也不是这个味道。黑暗毫无预兆的散开,好让她看清这裸的恐怖。是树叶,头顶上的树叶在滴水,水的颜色是暗红色。没等蒂德回过味来,先前被她紧抱的树枝反过来围绕着她,勒紧脖子,缠住腰,绑上了腿。

“救命!坦塞勒斯!”有经验的法师会先念咒语,而非大喊大叫的求助,像个吓傻的小女孩。

沾满了粘液的枝条一圈又一圈的裹紧了她,塞进耳朵,堵上嘴,蒙住了眼睛。

微风吹乱了额前的刘海,她踏上了修剪整齐的草坪,经过的人纷纷向她鞠躬,蒂德利特点头回礼。她有更重要的事,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少女忍不住提着裙摆加快了步子。

“爸爸?”她找到了目标。

星辰咏者回过头,对着女儿露出了笑脸,精灵看得一阵心痛,父亲眼角密布着皱纹,他才三百岁,就这么老了。不止是父亲注意到蒂德利特,大哥波修士也看到了她,与父亲不同,哥哥很少会开心的欢迎小妹。

咏者的继承人总是眉头紧锁,总是不开心。

“蒂德,怎么穿成这样?你该去加入巡逻队。”哥哥不高兴的质问。“迁移就快开始了,你们的任务会很重。”

“迁移?!”少女的蓝眼睛瞪圆了。

未婚的精灵女性原则上不被允许参加会议,她只是偶尔路过父母房间偷听过只言片语,从未当真。离开上古之战时都未曾放弃的家园?坦塞勒斯怎么办?!

“那坦塞勒斯呢!?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反到要和那些外人……”

哥哥回以无声的瞪视,他向来讨厌游骑兵,只差没公开禁止坦尼斯靠近蒂德利特了。

赶在兄妹俩翻脸前,父亲及时介入。

“陪我走走?”

星辰咏者拉走了怒气冲冲的小姑娘,好让她大哥去做更重要的事。

父女两人沿着梧桐树下散步,这里的每棵树都有些年头了,最大的一棵树龄甚至超过了蒂德的年纪。

“坦塞勒斯有自己的任务,女儿。”咏者轻拍着她的手,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咪。

“那我们走了,他将来去哪里找我们呢?”蒂德年纪尚小,听不出父亲话里的有话。

“那不是更好吗,他可以回到同类的身边,也许这样反而能过得更幸福。”父亲停住了,他拉着蒂德利特的手,“女儿,坦塞勒斯郁郁寡欢,是因为他从不属于这里。”

“假如他能完成任务。”女儿重复着父亲的话,难以置信的看着咏者的眼睛,只看侧脸,父女俩长得可真像。“你根本就是派他去送死!”女儿指控。

“他可是你的侄子。”如果蒂德利特打算用这句话唤回父亲对坦尼斯的感情,那她大错特错了。

咏者甩下女儿的手,一丝怒意爬上了他的脸,让他显得更加苍老。“坦塞勒斯是我弟媳所生的一个孩子,他从来都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你也最好记住这一点!”

父亲的无情吓到了女儿,让蒂德利特哭着跑开了,过长的裙角害得她半途跌倒在草地里。咏者赶上去伸手想要搀扶,蒂德打开了父亲的手,越跑越远,父女俩的谈话不欢而散。

莱格拉斯绿叶深爱着蒂德利特,这体现在方方面面。蒂德脖子上的项链很漂亮,一串纯白的珍珠衬着垂到胸口的红宝石,每一个切面都透着匠人的心血。这根项链的价值无法评估,珍贵到让皇帝的女儿发狂。

它可不仅仅只是个装饰品,蒂德曾用它作为道具打开指路石进出永恒之森,这不过用途之一。

魔法宝石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逐渐笼罩了精灵的身体,光亮所到之处,犹如烈火,扭曲的树枝,扎人的藤条,滴血的叶子统统缩了回去,退到阴暗的角落。重获自由的精灵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腐臭的空气,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终点。

林间的空地上有座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木屋,“吱呀”一声,屋子敞开了大门,无声的说着:“欢迎。”

永恒森林久享和平,靠着魔法和有意散播给人类的迷信,没人愿意踏足此地。坦尼斯所遇到的最危险的任务,是十多年前在边境警戒,防止慌不择路的恶龙军团逃入森林。

人类干的很漂亮,在恶龙手下那帮该死的蜥蜴染指树林前,就把它们杀光了。坦尼斯在树枝上目睹了整个过程,这是他最贴近实战的一次。

其他时候,则是无止境的巡逻,训练,以及饱受波修士的冷眼,被他警告“离我妹妹远一点!”

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坦尼斯不怪他,可他的要求也没法做到。

蒂德利特贵为公主,想到哪儿都可以,而且她挺任性的。精灵的心智成熟的很慢,一百岁也不过人类十岁的水准。两人年龄相当,可坦尼斯老觉得蒂德利特幼稚,冲动,做事情不假思索,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出了指路石。坦尼斯并不怕得罪咏者,他早被安排了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可蒂德利特怎么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违抗父亲,以后她还能回家吗?

出来的越久,坦尼斯越是发现,蒂德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搞不好觉得只要她再出现,星辰咏者一定会敞开怀抱呢。

她真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坦尼斯感觉到了手臂上的拉扯,她也是个被吓坏的小女孩,而我要保护她。坦尼斯轻抚着蒂德的头发,柔声安慰。

他抓到了一把粘稠的树叶,对着一棵枯萎的树说话。攀住树干的藤条犹如毒蛇,朝他游走。

游骑兵当即采取行动,拔剑便砍,他同样看不透黑暗,然而战斗并非必须依靠眼睛。剑刃斩下,树在哀叫,被他击中的部位滴滴答答的有液体流出,味道臭不可闻。他继续朝着发出声音的位置猛攻,每一击都像在砍削。

月光再次照进了这片林地,看起来游骑兵击退了黑暗。

森林里的树木干枯,开裂,已死去多时,树梢上挂着小动物的尸体,有飞鸟,亦有觅食的松鼠,是它们的鲜血滴在叶子上,滋养了毒蛇一般的藤条。似乎这鬼东西成了树林中唯一的活物。

光亮的出现,竟也可以这般恶意满满。

一只黑熊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林地中央,它可真够大的,只是四肢着地就不比坦尼斯矮多少。牧师提过这只熊,坦尼斯小心的挪动脚步,与大家伙保持安全距离。黑熊宽阔的后背上长着三条蛇,每一只都高昂着头,红信子在毒牙旁进进出出。

没有一个自然的生物会长成这样,黑熊的眼里没有光泽,白色的蛆虫在其中搅动。这可怜的生物死了很久,还被剥脱了安息的权力。

就让我送你上路吧,坦尼斯举剑过头向黑熊致敬。非熊非蛇的怪物怒吼着发起了攻击,游骑兵轻巧的晃过,一次斩击便削掉了两个蛇头。他倒转剑尖,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又照着黑熊屁股上捅了一剑。

受创的黑熊脚步踉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很好,再来一回,就能结束战斗。坦尼斯担心蒂德利特,他也担心其他人。自从进到这鬼地方,所有人消失了。

蛇熊一体的怪物变得谨慎了,它不再急着进攻,转而缓缓逼近,靠体型压制坦尼斯。游骑兵被迫后退,黑熊太过庞大,不能正面硬拼。一根藤条悄然无息的缠住了他的脚,接着是另一根。眼见敌人受困,怪物欣喜若狂的嚎叫,熊嘴和蛇嘴都大张着,争着要第一个咬住这块新鲜的肉。

他砍掉左腿上的藤条,又朝着右腿那根猛砍,刚好在巨熊冲上来时闪到了一边,可惜他的武器落在原地。植物不长眼睛,似乎把长剑当成了坦尼斯,越缠越紧。熊可不会,它有四只眼。

我还有弓,坦尼斯并不惊慌。

游骑兵边退边射,消耗了了十多箭才放倒了怪物。熊前脚死去,黑暗后脚便来,道路再次变得模糊不清。坦尼斯没时间犹豫,趁着还看得见,他以最快速度冲出了树林。

月光铺满了林间的空地,将这座与大树合二为一的建筑染的惨白,也顺便照亮了两排通往小屋的足迹。房门刚一打开,游侠就走了进去。

一组脚印是修女留下的,另一组属于蒂德利特,他怎么可能认不出。

星辰咏者不会选一个废物去“拯救世界”。

第五十章:灵丹妙药

艾拉很清楚自己孤家寡人的处境,即便是在这个小队伍里。里昂怀疑她,矮人不信任她,白皮肤的亲族有可能朝她后背射箭。路过的大多数城镇,只要她摘下兜帽,人们便会双眼圆睁,不发一言,极个别胆子小的转身就跑。

我很丑吗?这种自我否定直到某天逮到里昂盯着她大腿看,才得以缓解。

与相貌无关,他们只是觉得黑暗精灵阴险恶毒,一肚子坏水,而且他们想得没错,修女承认。

表面上艾拉好像对他人的看法无所谓,依旧我行我素,实际上她拼尽了全力,想求得大家的认同。或者用她自己愿意承认的理由“你们有朝一日都得仰视我。”

黑暗精灵是个争强好胜的种族,尤其是女性。何况假若她行事不小心,那些仍然关在都城地牢里的同胞,就是她的前车之鉴。纳夏斯巴农家族的女战士拒绝皈依大地之母,考虑到她们本身没参与献祭和其他暴行,不能简单的吊死,便被判了监禁。每天吃着发馊的食物,忍受狱卒的骚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苟延残喘。

经历过同族男性的背叛,至今艾拉看见镣铐还会克制不住的发抖,她怎么能再次置于同样的境地。人类对她远不如对待那些白皮精灵,动辄鞠躬,“小姐”,“女士”叫个不停。大家要么装作看不见她,要么就喊“你”或者“女人”。

门打开那一刻,她不假思索的走了进去。纳夏斯巴农家的女儿能晋升高阶修女,在人类社会谋得一席之地,我也不会输给她!

黑暗精灵女性之间的争权夺利,与信仰无关,是天生的本能。

房间内很黑,只靠餐桌上点着的一根蜡烛没法提供充足的照明。艾拉讨厌这样,忽明忽暗的烛光干扰了她的黑暗视觉,害得修女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桌子边坐着个人。

“你好。”这声问候却不是从餐桌旁传来的。

她迅速转身面对敌人,举起小圆盾护住没戴头盔的脸。右手的钉头锤太小,为了照顾女性的力量又刻意做了减重处理,使得这柄武器愈发的不靠谱。

“你好?”声音里有了一丝不耐烦,黑暗精灵在厨房看到了一个小东西。

它有着儿童的体型,声调也差不多,可它是在半空中飞。

“小恶魔。”艾拉放下了格斗的架势,修女战技不佳,然而面对区区一个小恶魔,实在没什么好紧张的。传说这种地狱里的生物,一对一甚至打不过家犬。

语言欺诈加上一点点幻术,才是小恶魔的生存之道,在这方面,黑暗精灵亦是老手。艾拉把钉头锤挂回腰带上,必要的话靠绑在左臂的铁盾也能砸死它。

“谢谢你。”小恶魔显然松了口气,它也不打算战斗。煽动的小皮翅将它带到了桌边,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碗粥。

“不介意的话,我得喂主人吃饭了。”恶魔说着拿起碗里的木勺。

她这才有机会好好观察恶魔的主人,忽略了那件人的黑袍,她不过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女性,既不丑也不漂亮,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了。但她也有优点,那双蓝眼睛配上细长的睫毛,仍能吸引部分男性的注意,假如她还能动的话。每喂一勺,就会从法师的嘴角漏出去许多,小恶魔颇为体贴的用手帕帮她擦干净,不至于弄脏衣服。

“她这样多久了。”艾拉问。女巫中风了,又一个牧师束手无策的疾病。

“一个多月吧。”小恶魔抹了抹眼角,有些哽咽。

巫师瘫痪了很多天,不仅闻不见臭味,衣服上还有肥皂的香气,屋子里的家具一尘不染,小恶魔在尽心尽力的照顾法师。

“那外面又是怎么回事?”不像大部分教会人士,艾拉多多少少了解一点魔法原理,她认为法师不可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施法。

“是主人熬的药剂,以及……”它欲言又止,又从碗里舀了一满勺。

“以及什么?”红眼睛闪烁着蓝光,艾拉对神力的运用越来越得心应手,比起教会的兄弟姐妹,她多了上百年的经验。

取悦邪神和侍奉善神其实没太大区别,只要不踩到被称为“原则”的红线即可。某些苦行僧宣扬禁欲,戒酒,过穷苦的生活,乃至自我鞭挞,号称这样能更接近神。艾拉人微言轻,也懒得揭穿,泰拉什么时候提过这些要求?都是狂热分子杜撰的罢了。

大地之母厌恶超自然生物是真的,她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把小恶魔当场击毙,也不会受到惩罚。

艾拉扳过小恶魔瘦弱的肩膀强迫它面对自己,“说实话。”黑暗精灵在话语里注入了一点天界的力量。

小恶魔的三角眼没看她,却望向她背后。

她这时才感觉到后面站着个人,对方力气真大,一脚就把她从餐桌踹到了门口。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抓住了双腿。等她回过神,已经飞进了厨房,屁股下面压着一堆破碎的碗碟。修女是穿着全身甲的,却被人像玩具那样从一边丢到另外一边。

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从门口冲过来,修女站稳脚跟,抬起铁盾接下了攻击。敌人明明赤手空拳,竟也砸的铁制圆盾发出了钟鸣般的颤音,有那么一小会艾拉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

“大地之母!”这绝非人类可以做到的,修女喊出了泰拉的圣名。

正向她逼近的黑影无法直视暴起的蓝光,捂住眼睛尖叫着后退。

女人的声音?阴影被圣光驱散,艾拉看清了犄角和皮翅,一个魅魔,比小恶魔难对付的多。深渊魔域是个弱肉强食的鬼地方,恶魔越能打,便越不讲道理,她在故乡时就明白了。

幸好到目前为止,小恶魔都袖手旁观,艾拉可没对付两个恶魔的本事。

她左手举着地母像,靠上面的圣光把魅魔逼进墙角,右手手心,一柄透明的光锤逐渐实体化。

“停手吧,女士,她虽然可恶,但我们需要她。”小恶魔突然插了一句。

艾拉才不管那么多,恶魔谎话连篇,而且它们是同类。

盛汤的碗飞向她,黑暗精灵本能的低头躲过,老练的牧师可以维持住光锤不散,她不行。好在大地之母的神眷余威犹在,魅魔溜着墙根退到了餐桌旁。

一对二,形势急转直下,艾拉忍了又忍,才没从厨房的后门夺路而逃。

前门再次莫名其妙的打开,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援军从不正眼看她的蒂德利特。恶魔可没有黑白精灵之间持续了两千年的仇恨,它们兵分两路,小恶魔飞向蒂德,魅魔继续对付艾拉,在她眼里修女的威胁更大些。

女性恶魔大错特错了,精灵的施法远没人类那么繁琐,甚至略过了手势。

“起。”蒂德利特用母语说道,这个字带动了客厅里大部分家具。她眼睛一瞪,便用桌椅板凳活埋了小恶魔。没了帮手,魅魔与修女的战斗并无太大悬念,只靠蛮力的恶魔突破不了神力加持的无形壁障,而修女可以好整以暇的再一次召唤光锤。

“请别杀她,只有她知道逆转瘟疫的方法。”小恶魔的求饶突破了地上的小型家具山。

它说的是真话,否则修女听得出来。被压制住的魅魔拼命点头:“是的,只有我知道。”她又强调了一次。

我的女主人怕老,这一点无论艾拉还是蒂德利特都感到难以理解,小恶魔只好简短的解释,女主人为了永葆青春,不听它的劝告,又从地狱里召唤了一个魅魔,因为对方号称有特别的药方。

“傻子。”蒂德利特斜了眼一脸痴呆的黑袍子,毫不留情的评论。

小恶魔耸耸肩,显然也是感同身受。

魅魔坚决否认同类的指控,为了自保,她写出了完整的药方。一大一小的恶魔都通过了真言术的测试,这真有意思。

同为女性,黑白精灵对维持美貌的东西也有兴趣,两人凑到一起看。

“这是一个转化生命的仪式,邪恶透顶!”蒂德利特瞪着魅魔。

“邪恶与否全靠当事人决定。”魅魔很无辜。

法术上写的明明白白,女巫将抽取树木和动物的生命,转移到自身。

“她们没想要对村民动手。”小恶魔为主人,也顺便为同类辩护。

令艾拉气恼的是,它再次通过了真言术的考验。

“可当生命转入主人体内,她却支撑不住,法术继而失控,将整座森林弄成这副鬼样子。”小恶魔接着说完,它似乎感到很可惜。

啊,难怪我觉得她眼睛漂亮。艾拉看着法师的脸,这是个半成品,鼻子以上的皮肤非常光滑。至于下面,瞧那道深深的法令纹。

看来艾拉的知识需要及时更新,黑袍法师即便是中风了也在操纵魔法。

施法者死掉,魔法就能解除,艾拉希望这个常识还没被突破。

“我要怎么才能唤醒她。”艾拉深知此地绝非老家黑岩城,一钉锤砸出脑浆解决问题,反而会被这帮人当成坏蛋。

“我们试了一个多月,她还是没恢复。”这回换成魅魔说话,看得出恶魔们对主人的健康状况很是担忧。

解决方案显而易见了,艾拉闭上眼试着跟她的神沟通。

泰拉是所有人的母亲,但她不是保姆,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黑暗精灵没得到答案。

第五十一章:新晋白骑士

怒吼着冲到了半路,弗林特又停了下来。这只是该死的幻象,那个巫师就想要你相信。矮人咬紧牙关,看着树林里的歹徒撕扯克里斯蒂娜的衣服。精灵剑术高超,没有弗林特帮忙,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仔细一听,那声音也不是克里斯蒂娜的,幻象源自于受害人的记忆,而矮人就没听过精灵求饶。

天上的太阳最先消失,跟着是那片绿的发紫的青草地,弗林特撇了撇嘴,品尝着击败巫术的快感。

“呕!呸,呸!”某种既粘稠又恶心的东西从他嘴里往外爬,弗林特一把抓住,凭着过人的力量生生扯断。藤条开裂的地方,往外滴着血。

相比之下,缠住他的树发出的哀嚎都不算怪异了。

矮人重获自由,又循着声音找到了里昂,勇者被藤条缠的严严实实。弗林特举起斧头,砍的树枝飙血,救下了里昂。

艾琳则是自己出现的,除了眼圈红肿,她并无大碍,但拒绝解释红眼睛的原因。里昂也没多问,邪恶的法术窥视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不快的记忆留在这儿。

月光回到了树林,反而让周围的景象显得更加阴森。三人看到了不远处死去的黑熊以及背后的毒蛇,带刺的藤条也像那无头蛇一样不再动弹。诡异可怖,但至少不会再危害世间了。

“是艾拉他们。”里昂说道,这也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矮人和精灵点点头,经历过幻象,暂时没人喜欢交谈。脚下的路简单明了,少了那些变异植物阻拦,十几分钟就走完了全程。期间遇到了一条小径通往另外的方向,应该是牧师提过的猎人一家。里昂注视着隐约可见的木屋轮廓,良久,他摇摇头,没人能在此地幸存。

屋前空地上找到的三排足迹让人如释重负,等进到屋子里,若非杂乱的家具和一片狼藉的厨房,真看不出这儿经历过一场战斗。

蒂德利特看见了里昂他们,露个笑脸又继续和身边棕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写写画画。这姑娘长得跟阿什莉有点像,里昂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发现不是后还挺失落的。

魅魔保护了他,无论是在地狱抑或凡间,而巫师的幻术又强行帮他回忆了一遍。

“伍德先生,我为这片脏乱向你道歉。”一个小恶魔手上端着蜡烛台,从二楼的台阶上飞下来。

同时拉住冲上去的矮人,以及按下游侠的弓不容易,但他都做到了。小恶魔算是地狱里少有的几种攻击性较低的生物,而且它后面跟着艾拉,既然大地之母的仆人都觉得它没问题,那里昂也没意见。

修女手里提着个木桶,里面散发着药剂师家里常有的古怪香味。

“坦尼斯呢?”面对提问,蒂德利特欲言又止,显然很讨厌这个过于人类化名字。

游骑兵推开了厨房的后门,肩上扛着新劈的柴。精灵少女趁机低下头,继续研究桌上写满字的纸。

若非餐桌边那位流口水的中年女人太煞风景,这还真是一个祥和的农家之夜啊。

“里昂,我有话跟你说。”修女把木桶放到桌上,拉着他不由分说走到门外。

“幻术是桌上那个中风女巫释放的。”这事都知道。里昂双手抱胸看着艾拉,说点我不知道的,大英雄心想。

“她即使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也能操纵魔法。”红色的眼睛闪烁着不亚于宝石的光泽,里昂觉得他不会喜欢艾拉接下来的话。情绪带动了表情,让他的微笑转为眉头紧锁。

艾拉受了轻慢,她低着头想要钻进门,里昂拉住了她的手。喔,修女皮肤真好,光滑细腻。

“呃,对不起,请继续。”被女人瞪着就赶紧道歉,是一个人渣的本能。

“瘟疫由巫师而起,只有她能终结这场灾难。”艾拉朝着屋子里看,正对上了小恶魔。后者装作收拾家具,注意力全在门口。

里昂想到了瘫在椅子上的巫师,她没有自主意识,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有没有,别的办法?”里昂不是没杀过法师,但向一个痴呆的人挥剑,有些突破下限了。

而且以黑暗精灵的作风,要想杀早就杀了,没必要等到他过来。肯定有既能拯救巫师,也能结束瘟疫的方法。

他想多了,艾拉只是单纯的无法下手,泰拉不会允许她的仆人成为处刑者,黑暗精灵很清楚这一点。

看到里昂面色平静的回到屋里,小恶魔明显松了口气,它端起了茶壶。

“喝杯茶吗?先生。”它是个尽职的管家。

按照蒂德利特的说法,巫师的精神被困住了,必须有人潜入巫师的梦境把她拉回来。所以才要收集材料,为后续的施法做准备。

我否决了艾拉的提议,这风险就得我冒。

“让我去吧。”里昂大义凌然。

金发的精灵法师只是笑,笑到所有人都明白里昂犯了蠢。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种事只有法师才能做。”赶在坦尼斯反对前,蒂德利特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不会有事的。”精灵向恋人保证,她不只是嘴上说说,少女的话中有强烈的自信。

坦尼斯最终勉强答应了,他也没有选择。黑暗精灵都下不了手,何况高等精灵。

棕发姑娘抱着黑袍法师上了二楼,看她举重若轻的姿态,里昂全明白了,又一个恶魔。法师被安置在卧室的床上,蒂德利特喝下了熬好的药剂,苦着脸紧靠法师躺下。

药里肯定有催眠的成分,她很快闭上了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有规律。

尽管有小恶魔的保证,但里昂可不敢在魅魔眼皮子底下睡觉,他排了守夜的顺序,自己和弗林特站第一班岗。坦尼斯坚持要陪着蒂德利特,里昂拗不过游骑兵,只好随他去了。游侠打着哈欠,和修女分别占据了客厅的南北角黑白精灵仍然睡不到一起。

黑袍巫师过得不错,存货从白兰地到葡萄酒,样样不缺。既然魅魔很殷勤的给两位老友斟酒,里昂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喝上了。

大概喝到了第五杯,里昂察觉到矮人看他的眼神多了点凝重,又喝了两杯后,弗林特体现了矮人直来直去的本色。

“找到了小娜,你打算怎么办?”弗林特抬抬手,谢绝了魅魔给他满上的动作。

“啊,这个……”里昂晃着杯中的麦酒,他真没想过。毕竟上次见面,是以克里斯蒂娜砍了他一剑告终。

“跟她分开吧,彻底让她对你死心。”

没等里昂接腔,矮人接着说了下去。

“你是个好小伙,好朋友。可你对待女人,即使算上我见过的人类,你都是最坏的。”

里昂脸红得发烫,他偷眼瞄了下魅魔,再有自知之明,当面被人说出来也觉得不好意思。棕发女孩很挑逗的扬起了眉毛,人渣照例把她从头看到脚。

没有难看的魅魔,没有身材不好的魅魔。魅魔的存在,就是为了取悦男人。瞧那锁骨,还有胸,和小腰……

“我说什么来着?”矮人冷笑,又不留情面的把话重复了一遍,指出里昂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花花公子。

里昂无言以对,唯有闷头喝酒。心烦意乱之下,他轻易被矮人喝趴下了。

从都城出发那天起,他所想的仅仅只是“找到克里斯蒂娜”,至于今后的打算,他压根没考虑过。跟一个女人结婚相守到老,对于他跟迟迟不斩首的死刑也没太大差别。

他只想找回克里斯蒂娜,仅此而已。

打鸣声如同炸雷,女巫养的鸡竟然没死。里昂从桌上抬起头,又痛苦的遮住了眼睛。

“哦,天呐,把窗户关上。”由窗户板透进来的晨光晃得他头疼欲裂。

有人递给他一杯茶,透过指缝,里昂看见了艾琳捉弄人的笑脸。伙伴们早已在餐桌边就坐,蒂德利特身边还多了个女人,她穿着漆黑的法袍。小恶魔和棕发姑娘忙前忙后,端上了面包,培根,以及熏肠和粥。

好一个温馨的早餐啊,里昂锤着太阳穴喝了一小口,真甜,菊花茶里多半加了蜂蜜。艾琳又装了一盘子食物推到他面前,虽然毫无胃口,里昂并没浪费游侠的好意,他拿起一片培根嚼着。

这是他经历过最轻松的一次任务,里昂不小心脱口而出。显然大家也感同身受,连艾拉都难得露出了点笑容。

黑袍法师站起身,举着杯子一再致谢,牧师提过她的名字,蕾雅赛杜。昨晚看起来赛杜是个中年妇女,今早上则像是二十出头,人渣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瞄上了法师圆润的胸部。

弗林特说得对,我还是让克里斯蒂娜对我死心吧。他又喝了口茶,被烫到了舌头。

外面传来了马儿的嘶鸣,远不止一匹,坐骑打着响鼻,骑手落地的声音又重又沉,是穿着盔甲的人。只用一个眼神,伙伴们便很有默契的拿起武器,身处险地没人会脱了盔甲睡觉。

里昂推开门,眼前的不速之客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什么强盗,或者贵族老爷的私兵。前者很好打发,后者也可以讨价还价。

屋前的空地上站着不少于三十名骑兵,为首的那位一身白甲。里昂瞪圆了眼睛,他见过的圣骑士寥寥无几,除了克里斯蒂娜,另外几位都是中老年。

而这位骑士身材高挑,每走一步都充满了青春活力。

白骑士脱下头盔,甩了下头,瀑布般的黑发披散在盔甲上。

“幸会,伍德先生,我是法兰克教会骑士团的伊莎贝尔阿佳妮。”白骑士伸出手。

里昂边握手边回头看艾拉,他大失所望,黑暗精灵同样处于震惊状态。

“我是上个月刚得到的册封,姐妹。”伊莎贝尔冲着修女笑了笑。

大英雄都不用问她来干吗了。

“我奉巴里大主教之命,彻查这场瘟疫。”

果不其然……

第五十二章:非黑即白

在所有人来得及作出反应前,她就出手了。从拔剑到刺击一气呵成,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伊莎贝尔站在里昂身边,到房门尚有十几步的距离。冷冽的蓝色圣光越过弗林特,险些擦到游侠。离门口最近的永恒森林的两位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直接命中。

除了有些惊讶,坦尼斯和蒂德并未受伤。圣骑士的破邪斩,不会伤害心地善良的人。

假如没一声惨叫的话,只是白骑士召唤圣光来了场表演。小恶魔被击中,胸部开了道冒烟的口子。它倒在地上,再也飞不了了。

“你干什么?”里昂质问,若非对方是个女人,他已经拔剑了。

“我的本职工作。”骑士说得理所当然,她绕过里昂,走到门前。

她没做任何防备姿态,大大方方的将后背露给众人。当然,她也不需要,跟着来的教会骑兵人数占优。小恶魔的尸体蜷成一团,渐渐萎缩,直到消失不见。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而是被驱逐出凡间一百年。

圣骑士直面刚刚走出屋子的黑袍法师,一黑一白反差强烈。

她收剑入鞘,抬起了包裹在铁甲里的右手,一个骑兵递上被蜡封好的信,红蜡表面有泰拉之矛图案。赛杜见证了仆役的死亡,她脸变得煞白,全靠棕发女孩撑着才没倒下。魅魔就是这点好,可以随意化身为人,从外表看她只是个漂亮的乡下姑娘。

“黑袍法师蕾雅赛杜,我,圣骑士伊莎贝尔阿佳妮奉大主教本尼蒂塔斯之命,将你带回巴里审讯。”圣骑士特意把信纸转了一圈,好让所有人看到。“妨碍骑士团的人,与她同罪。”后半句用的是帝国语。

召唤恶魔,制造瘟疫,这不是教会迫害施法者,是她实实在在的踩了红线。

黑袍法师低头跟魅魔说了两句,颇有深意的深意的看了里昂一眼。

“我跟你走,这位骑士。”她语调意外的平静。

魅魔咬着牙,有那么点想反抗,女巫用眼神止住了她。之后巫师又跟圣骑士说了几句,都是用法兰语,里昂猜测是在给魅魔编造一个身份。不管她怎么说的,最终骑士团的人没为难魅魔。里昂明白蕾雅的意思,他也走到艾拉身边示意她一个字都别说。

黑暗精灵无声的注视着他,算是答应了。

伊莎贝尔举止得体,很讲礼貌,她感谢了里昂一行人帮助解除瘟疫的努力,许诺会把大家的事迹上报。里昂哭笑不得,黑袍法师死刑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早知如此,不如按照艾拉的建议,直接把她杀了。

反正当时她神志不清,算得上仁慈了。教会拷问女巫的传说令人毛骨悚然,鬼知道法兰克还用不用火刑架的。面对必死的结局,蕾雅表现的出乎意料的镇定,在被带走前她又再次对着里昂微笑。

这是感谢我保护了魅魔吗?大英雄自以为是。

“arevir,eai”白骑士心情很好,在马上朝着大家挥挥手才走。

里昂一直等到听不见马蹄声才转过身去找魅魔,她没事人似的站在那,看不出有生气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办?”不向白骑士举报是一回事,放任恶魔危害乡里是另一回事。

万不得已的话,里昂会一剑劈了她。修女也围了过来,这样恶魔就没办法说谎了。

“不知道,法师说她放我自由,可我还没想好要干什么。”魅魔无视里昂的敌意,自顾自的东张西望,好像一切都很新鲜。

“没了契约,你在凡间呆不下去。”里昂步步紧逼。

“你懂的真多。”魅魔语带嘲讽,“好啦,大英雄,我知道你是谁。你在我们姐妹里可是相当有名。”

里昂瞬间变了脸色,修女不再看魅魔,而是把手搭到他肩膀上。

“我不会去干你想象中的那些坏事,也许找个富翁结婚,过几天舒服日子。”魅魔给出了保证,处于一对五的不利局面,由不得她放肆。

“她说的是实话。”艾拉同意了。

伙伴们放过了魅魔,不全是因为蕾雅的请求。魅魔并没有作恶,难道只凭着她本身的存在,就杀了她吗?一切不是非黑即白,大多数人都信奉这个道理。

阳光照耀着回去的路,猎人家有了动静,身穿白袍的人进进出出,多半是在整理遗物,好为他们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村子里依旧死气沉沉,但里昂也看到了希望。雨果和妹妹搀扶着母亲走出屋子,母亲要孩子放手,她恢复的很快,已经能自己走路了。一丝笑容爬上了勇者的脸,总算没白来。

路上遇到了不少逃难的人在往回走,他们步履蹒跚,若非挂在脸上的傻笑,真像群孤魂野鬼。

一无所获的乌鸦离开了,将蓝天交给能让人愉悦的同类。封锁线上的旗帜被拔起,士兵们搬开了木栏,再过一会,这里就将恢复以往的日常。

里昂的注意力被路边的牧师吸引过去,布莫牧师死盯着草丛,那里有一只脚裸露在外,女人的脚。里昂有了不详的预感,他跳下马,心里祈祷是错觉。

他认识草丛里的女人和她怀中的孩子,布莫牧师不是骗吃骗喝的冒牌货,假如有救他早就做了。可里昂仍然蹲下去,查看母子俩的脉搏,连皮肤都是冰冷的。母亲双眼紧闭和孩子依偎在一块,将彼此当成了最后的依靠。

“明明只差一点……”牧师哽咽着说不出话,后背的包裹飘着食物的香气。

是我害了他们,里昂咬着下嘴唇,身体虚弱的人怎么可能在野外熬过一晚。

都怪我,怪我……一只手伸进了他的掌心,游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走吧。”矮人的话沉重的像由靴底发出。

他是被别人强行拖走的,身后,牧师还站在原地念叨着,幸好他说的是法兰克语,听不懂也成了一种幸运,不像蒂德利特。女孩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坦尼斯嘴巴张了张,像是要说话又忍住了。

面对一场人间悲剧,再华丽的词藻也于事无补。艾拉留到最后,在安魂祷告中加入了她悦耳的嗓音。

旅馆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围裙上满是油渍,邋遢的形象也说明了旅馆的清洁程度。对于精灵的出现他眼皮都没眨一下,等到艾拉脱下兜帽,他才不自然的笑了笑,调整了坐姿。

“nprendredehabrevide”蒂德利特自告奋勇跟老板沟通。

“délé,nn”老板说完,把剔牙的木棍丢到地上,用脚搓着。

尖耳朵少女和老板陷入了一场争论,说得多了,双方都有点手舞足蹈。里昂只能靠猜的,这家伙不让大家住店。

“如果是钱的问题……”里昂见过小公主纯粹为了好玩在价格上跟小贩斤斤计较,他又想当然了。

“有人在你们之前就把房间给订了。”老板朝地上啐了一口,带出了几片烂菜叶。

粗鲁的举动令蒂德利特皱起眉头,里昂赶在新一轮争吵爆发前插了进去。天色已晚,他不想睡野外。

“我们可以加钱。”他摇晃着沉甸甸的钱袋。

老板眼睛一亮,手刚伸出又缩了回去,他犹豫不决。

“实在抱歉,这位先生。”老板从吧台后起身,为难的搓着手。钱没换来房间,至少得到了尊重。

旅馆的门又被人推开了,白色的盔甲亮的晃眼,配上骑士的黑发,令人过目不忘。老板朝圣骑士身上使眼色,里昂懂了,教会的人包下了旅馆。

“伍德先生。”圣骑士小姐脱下铁甲手套,她笑的时候有酒窝。

女人握剑握多了,手上的老茧会很多,那触感不亚于一个男人。

圣骑士安排几位部下去睡马圈,好给里昂队伍里的女士腾出空房。至于其他人,里昂表示可以在大厅打地铺。跟弗林特一个房间没法睡觉,这种理由他不好意思明说。艾琳也不想跟黑暗精灵睡在一起,但她没得挑。

圣骑士伊莎贝尔是位性格开朗的年轻姑娘,尽管黑袍法师是她的犯人,圣骑士依然邀请法师与自己同桌,她连镣铐都没给法师戴。

考虑到赛杜女士可能面临死刑,她真是心大。

反过来,黑袍法师前景如此不妙,她竟也吃得下去,偶尔还能开两句玩笑。里昂低着头搅拌炖汤,觉得难以理解。

圣骑士和修女讨论起了神学问题,赛杜从汤碗里抬起头,直视里昂的眼睛。

她在想那个魅魔呢,里昂回看法师,作出“你放心吧”的表情。赛杜确实放心了,她重回青春的脸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伊莎贝尔和囚犯是骑士团仅有的女性,所以两人睡一个房间。骑士并非毫无防备,靠着修女帮忙她问了法师些问题,比如“是否打算袭击我”之类的,赛杜都通过了。里昂带来的姑娘们睡另一间房,他不是没看到游侠拉长的脸,里昂是故意的。

假如星辰咏者没夸大其词,血海边的任务绝不轻松,黑皮白皮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这事必须解决,而且要快。旅馆总共只有五个空房,骑士团占了4个,圣骑士和法师的房间在正中,旁边都是她的部下,游侠她们则在走廊最里面。

里昂拉过两张桌子,在上面铺好毛毯。他刻意选择了远离矮人的位置,坦尼斯不明所以,出于礼貌他的铺盖就在矮人旁边。

傻小子,你不知道什么等着你。里昂嘲笑完精灵,就裹紧了毯子。

他得赶在弗林特打鼾前入睡,那对母子的脸缠了他很久,让这件事变得有点困难。

第五十三章:新的成员

她肯定跟踪了我们一路,对于能在天上飞的“女人”来说,要找个目标并不困难,再顺便杀几个人以绝后患亦是举手之劳。

她不止是杀了几个人,教会的武装人员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整齐的躺在马圈里。

里昂盖回了床单,逝者的死相令他不忍猝睹,整整二十九名,一个都没放过。大部分人嘴上无毛,可能没满二十岁。这个年纪是人对宗教最狂热的时候,很对教会的胃口。杀戮首先发生在马圈,骑兵喉咙上的伤口干脆利落,五个人都死于熟睡中。

接着,魅魔转移了阵地,马圈的顶棚挨着二楼的过道,不需要翅膀也能轻松上去。天气太热了,没人会关窗子。男人又太过自信,搞不好门也没锁,她一间一间的清理了教会武装。

她知道我们睡在餐厅,她也知道艾琳她们睡在哪儿。里昂阴沉的想着,这让我们像是共犯。大部分人都死了,活下来的人毫发无伤,当然值得怀疑,换成我也这么想。到了最后一间,她终于遇到点反抗,所以尸体多了些伤口。某个人胸口的位置被开了大洞,心脏不翼而飞。

然而尸体都在这里了,老板再邋遢也不敢在房间里留下人体残片,还做不做生意的?

她把心脏吃了……这联想可真够恶心的。

“里昂,你能上来一趟吗?”艾琳在二楼的窗户边喊。

他把剩下的尸体交由弗林特和游骑兵查看,希望他们找到那个消失的心脏。

我放走了一个对人肉感兴趣的恶魔,想想它可能会干的坏事,偏僻的农场,独行的旅人,选择太多了。沉重的负罪感找上了他,压得他抬不起头。

老板哭丧个脸,坐在吧台边发呆,手里抓着抹布却忘了擦桌子。教会的人死在自己店里,就算与他毫无干系,随之而来的调查也会让这间小店臭名远扬,到时候恐怕流浪汉都不愿意住进来吧。里昂从他身边经过,通往二楼的阶梯“吱呀”一声,老板眼睛都没眨。

又一个受害者,全因为我的心慈手软。

等他走完最后一级阶梯,艾琳正在上面等着,脸色很不好看。

“她醒了。”

“这么快。”

无论游侠还是勇者都没半点放松的表情,大家对圣骑士小姐一无所知,即便救回她的性命,那又如何?伊莎贝尔最先在女巫家遇到了他们,然后又好死不死的住进同一家旅馆,魅魔像是知道所有人住哪儿,没碰伙伴们一根指头。这已经不是有嫌疑的问题了,简直是帮凶。

假如我是圣骑士,我现在就翻窗户逃走,里昂推开了门。

艾拉靠在墙角,里昂进来时,黑暗精灵并未多看他一眼。坐在床边的蒂德利特反应也差不多,两位尖耳朵姑娘早听到了他和艾琳的谈话。

伊莎贝尔躺在床上,纵使她恢复力惊人,也只是勉强抵抗住了嗜睡的副作用。听到动静,她双眼猛地睁大,不小心流露出害怕的情绪。

精灵为她换过了衣服,床单也是新的,看不出受过袭击。可里昂知道,她脖子的一侧遭到了重创。伊莎贝尔的血溅到了墙上,这部分没法替换。环境肮脏也有好处,污渍斑斑的墙体让鲜血不是那么扎眼。

骑士撑着胳膊想要起来,没等里昂上前,蒂德利特就帮伊莎贝尔坐直身子。

“伍德先生,我的部下怎么样了?”即使衣冠不整,她谈吐依旧像个圣骑士。

可怜的姑娘,她还不知道自己人的下场。里昂犹豫了,几秒钟的停顿说明了很多问题。伊莎贝尔扶住墙,看都不看上面深红色的斑点,她把双腿挪下床,尽管头上冷汗直流,女孩仍在一点点的站起来。

“你该休息,骑士小姐。”艾拉语气冷淡,例行公事。

“我很好,修女姐妹。”

她只是在逞强,虚晃的步子加上颤抖的手,她还能站起来已是奇迹。那身睡袍太单薄了,里昂不小心看出她没穿胸衣,这新发现让大英雄不敢上前搀扶。蒂德利特缺乏照顾人的经验,站在后面无所适从,修女又冷漠了点。三人袖手旁观圣骑士扶着墙一点点往门口挪。

这场闹剧以游侠走进房间,抱住伊莎贝尔告终。圣骑士倒在艾琳怀里,再次陷入了人事不省的状态。

通过观察老板往桌上放下食物和碗碟,他又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不是昨晚弗林特没打鼾,他们都被女巫下了药。赛杜镇定自若并非心怀坦荡,她早计划好了一切。

蒂德利特往一个有缺口的陶碗里装面包,用另一个盘子放了些烤肉,她准备给艾琳送去,游侠在房间里陪着昏迷的圣骑士。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不排除魅魔回来斩草除根的可能。

魅魔可是一口气杀了将近三十个壮小伙的怪物,更别提赛杜那巫婆了,要是丢下伊莎贝尔不管……

“我们得带上阿佳妮一起走。”里昂征求大家的意见。

弗林特点点头,他嘴里塞满了食物不方便说话。坦尼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蒂德利特的反应也差不多。

“我反对。”艾拉说话干巴巴的不带感情,配合上那张死人脸,让她像个挑刺精。

修女慢条斯理的喝着粥,等到大家都看着她才继续。其实她只得到了里昂和弗林特的注意,白肤金发的亲族照例装作没听见,但蒂德利特确实放慢了打包的速度。

而艾拉的话恰恰是针对他们的。

“你难道忘了星辰咏者?你手上还有他女儿呢。”哪怕被蒂德瞪着,艾拉的语调也没有起伏。

“我的事不用你管!”精灵少女当即顶回去,她竟然没骂艾拉是“那个叛徒”。

里昂敏锐的注意到了精灵之间称呼的变化,这是好事,他心想。

既然里昂不出来当和事佬,弗林特就不客气了。

“我也很奇怪永恒森林的国王干吗还不派人来找他的宝贝女儿。”不愧是矮人,没有一丁点眼色,专精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蒂德利特横了大伙一眼,特别是沉默寡言的坦尼斯。陶制的餐具随着她粗鲁的动作发出了可怕的脆响,老板从吧台后抬起头,被精灵少女硬生生瞪了回去。蒂德利特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每个人只来得及保住手边的东西,她是抬着托盘走的。全力摔门的声音让里昂一脸苦相,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矮人掺和这种事。

小公主一走,不管坦尼斯愿意不愿意,他都成了发言人。面对大家质询的目光,游骑兵推开碗,用手帕擦了擦嘴这动作让弗林特觉得他是个“娘们”。

“星辰咏者不会来的,他提前为我举行过葬礼。”一句话并不足以解答别人的疑问。

“女儿跟着一个杂种私奔,大概在他眼里,蒂德也死了吧。”话里的苦涩不亚于桌上掺了水的麦酒。

哦,难怪他会长胡子,里昂恍然大悟。弗林特想要越过桌子去拍游骑兵的肩膀,身高限制了他,矮人只好坐回原位,说坦尼斯是他见过最爷们儿的精灵。艾拉脸上的表情非常有趣,她看起来很想大笑一场,又强忍住,正憋得难受。一直以来受尽鄙夷的“黑皮叛徒”终于往上爬了一个台阶,超越了新出现的“杂种”。

永恒森林的精灵绝对是帮狂热的种族主义者,红头发的艾琳吃了不少白眼,黑发的半精灵雯完全没人理会。这么一想,里昂就明白了坦尼斯想要表达的意思。

蒂德利特当众羞辱了父亲,站在咏者的角度,的确不可能派人出来寻找令他名誉扫地的女儿。

“我没见过那位人类父亲,母亲生我的时候死于难产,是星辰咏者顶住压力,收养了我。”坦尼斯平淡的口气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所以当他找到我,说起了幽暗森林的危机,我没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坦尼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向大家说了声抱歉起身离席,他没上二楼,而是走出了旅馆大门。

“你还坚持反对带上圣骑士吗?”里昂询问艾拉。

修女耸耸肩,自打来到地表,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沾染人类女性喜好八卦的怪癖。一个混血儿竟敢觊觎永恒森林的公主,这劲爆的新闻够她好好消化的了。

伊莎贝尔又昏睡了一整天,等她醒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里昂的要求,只附加了一个条件,帮她找到黑袍法师和魅魔,将她们绳之于法。

大英雄正有此意,里昂可不会放走一个双手沾满人类鲜血的恶魔,任由她为祸凡间。

圣骑士写了封信,附上三枚金法郎,请旅馆老板代为转交,并帮助掩埋遇害者的遗体。胖老板感激不尽的接下,他本来以为教会的大人物要他的破店给拆了。

一行人顶着毛毛细雨上了路,这场大屠杀破坏了众人聊天的兴致。里昂不小心见了草丛里有块湿漉漉黑乎乎的东西,几只大号苍蝇附在上面,忙着繁衍后代。

那是一颗人类的心脏,至少赛杜的魅魔还没恶劣到以人肉为食。

“驾!”里昂一夹马腹,带头冲了出去。伙伴们跟着他,将旅馆远远的甩在身后。

伊莎贝尔经历的太多,最不需要看的就是同僚腐烂的遗物。

第五十四章:回家之后

“我也是个国王啦。”瓦兰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锈的不成样子的王冠,出于对父亲的尊重,他并未往头上戴。阳光躲过乌云的重重围剿,艰难的为卡拉克-赫恩的大门上烙上了昏黄的印记。矮人被夕阳照的睁不开眼睛,王冠尖端的大钻石本该冉冉生辉,可它失落的太久,再好的珠宝也成了废品。

老鼠对它没有兴趣,绿皮也没来得及享用,王冠静静在王座下呆了两百年,才得以跟号角堡的合法继承人见面。

华丽的王冠之于统治者不过锦上添花,稳固的王权需要臣民,土地,军队和财富,多多益善方能积沙成塔。卡拉克-赫恩重归矮人之手,目前居住的矮人共计两名。另外还有三个人类,一个精灵,以及一头龙。

这算哪门子国王?他没有丝毫留恋的将王冠塞进包里。怎么说也是父亲的遗物,对母亲和当年的幸存者意义非凡。瓦兰干坐在外面,不全是为了欣赏古董。他在等人,而且已经等了好一会。

鼠辈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以防万一,包括黑夜在内大家都没走,期间只有克里斯蒂娜陪着苏菲出去了一趟,采买食物顺便给家里写信叫援兵。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随着几声号角,宣示了有新的脸孔将通过蜿蜒的山间小路,挤进号角堡。

公爵很爱他的女儿,派出了上千人的护卫队。考虑到地形问题,除了必要人员,其他人都留在外面。驮马进不来,人类只好肩扛手拎,瓦兰看着访客们气喘吁吁的狼狈相,感到很不好意思,决定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修条体面的大道。

苏菲出手阔绰,给了佣兵一人一袋金币。赖利当过卫队长,仪态尚可,道谢后就接了过去。印地穷人出身的纳索姆没那么讲究,她迫不及待的打开袋子,被里面金灿灿的内容晃晕了眼睛。苏菲又另外拿出了个袋子,重量明显超过了前两包。贵族小姐郑重其事的递给赖利,请他转送汤姆的遗族。

赖利替死去的老朋友表示了感谢,这回真诚多了。法兰克贵族惯于用金钱收买爱戴,苏菲做得很成功。克里斯蒂娜听到纳索姆对她的称呼都变了,毕恭毕敬的叫起了“女士”。

伯纳德女士也没忘记黑龙,叫人带来了地契,安东尼娅兴奋的直搓手,当场签字画押。苏菲还想给克里斯蒂娜钱,精灵拒绝了。是或不是白骑士,她的行事作风都没太大改变。

她给瓦兰和奥拉的则是一个保证,苏菲将尽力让父亲和圣艾迪安的雷诺男爵重归于好,不如此,担负守城重任的铁砧一族没法安心回归号角堡。

伯纳德小姐顺便带走了贾维不足百人的小部落,贵族家需要佣人,地精需要谋生的活计,双方一拍即合。精灵私下认为,苏菲的善举讨好瓦兰的意图更多些。收回号角堡,铁砧一族摆脱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以矮人的坚韧不拔,再次崛起只是时间问题。苏菲替瓦兰解决了一个沉重的道德负担,未来的国王陛下是不会忘记的。

贵族小姐与众人一一挥别,走的时候掉了眼泪,生死相依的数日超过了碌碌无为的百天。贾维也向大家挥挥手,地精无论老幼,都是满脸的兴奋。他们的祖先就是以侍奉人类为生,如今重操旧业,远远好过在地洞里苦熬。

精灵向泰拉祈祷,希望朋友们一路平安。

我又该去哪儿?过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承认离家出走并不是为了什么恕罪,她只是在逃避,拒绝接受自己已不是童话故事女主角的残酷事实。

出于同样的理由,她也拒绝了安东尼娅帮忙改变里昂的心意。

靠魔法迷惑里昂的心智,我还没那么可怜。失去了自由意志的婚姻,与囚笼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该回去一趟,走的时候,小里昂哭的好惨……呃,我真不该给他取那个傻名字。

安东尼娅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每看一遍地契都能让她感到愉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德伯纳德家族将名下一个田庄转给她所有。其中包括了上百亩的耕地,和一个小水塘还有磨坊。安东尼娅迫不及待的想要躺在摇椅上吃葡萄了,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事要做,黑夜是一头有始有终的龙。

黑夜打算亲自把她的冠军勇士送回家,法兰克是什么鬼样子这些天她听得够多了。万一精灵姑娘路上出什么意外,她可会睡不好觉的。

安东尼娅笑吟吟的握住了克里斯蒂娜的双手,“亲爱的,你曾经和龙一起旅行过吗?”她问道。

师的竞争尘埃落定,尽管有梅林赠书的优势,战斗法师艾米莉依然败给了足不出户的维克托公爵。表面上看是贵族政治染指了法师塔,颠覆了实力至上的原则。但法师阶层需要一个能在议会发言的角色,一个能自如穿梭于皇宫和贵族沙龙的人。这种需求是如此的迫切,艾米莉心知肚明,她选择了主动退出,换得了在高阶法师中头把交椅的待遇。

不出意外,她将会是下一届师呼声最高的竞争者。

毕竟,我还“年轻”嘛。相比一群皱纹能夹死蚊子的老迈同僚,30岁的艾米莉确实正当年她无视了31岁生日快要来临的事实。艾米莉最近在偷偷的查阅有助保持青春的法术,很不幸,类似的记载不是被炭笔涂黑,就是整页撕掉,根本无从查起。

今天又是个在法师塔图书馆翻箱倒柜的一天,她的学徒在下面扶着梯子,这对一个小女孩来说的确难了点。可艾米莉不好意思找成年的学生来帮忙,恐惧衰老的事传出去不被人笑死。艾米莉心知在这里找到的可能性很低,否则之前那些女法师为什么不用。但她只能如此,或者去求助“黑魔法”。死灵术可是有大段大段关于如何吸取他人生命的描写,那帮从地狱来的恶魔想必也精于此道。

艾米莉不是完全没动过歪念头,说一千道一万,她终究是个凡夫俗子。

她曾借着探望小里昂的机会旁敲侧击的问过艾薇,然而半魅魔一无所知。当然,她还可以去请教桑切斯,他身边可是有个如假包换的地狱居民。

施法者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职业,身为其中的优秀代表,艾米莉不想因为一己之私让同行的处境变得更加恶化。

突然响起的警铃害得她从梯子上掉下来,这个防御机制从法师塔建成之日起,就没激活过!半精灵小女孩吓的够呛,一时忘了扶自己的老师。她叫什么来着……雯?精灵都会起个本地化的名字,不知道她母亲干吗那么倔,就是不给女儿改名,东方名字拗口难懂,一着急就想不起来。

但她不会忘了羽落术的咒文,一根鸽子羽毛化成了灰,简单交待了几句,她便将小女孩推出窗户。离下面有几十米的高度,有准备的跳楼好过去人挤人的楼道冒险。看窗外漂浮的人影,很多法师都这么干了。

感谢前辈法师的谨慎,塔内屏蔽了传送术,剩下的路只能用爬的。艾米莉看着盘旋上升的楼梯,强烈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她诅咒莫名其妙出现的敌人。

传送术就像钥匙,传送室便是门,需要对应的咒文才能抵达,这就排除了绝大多数的危险。但假如有不速之客强行闯进来,与“钟声”相同的警报便会敲响,塔内的高阶法师必须上去迎敌,以掩护学徒撤退。

好,真是个好计划……艾米莉头晕眼花,全靠双手拉拽着墙上的扶手前进,还差几步了。她告诉自己,坚持,脑中也不忘复诵着闪电术。前辈很善于制定计划,唯独忘了加以实践,以普通法师的体力爬过几百级的台阶,即便不当场昏倒,也不太可能流利的念出咒语。

顶楼并未变成雷火交加的魔法战场,反倒是有不少人在说话,她听出了维克托公爵的声音,除了有点惊讶,师像是在接待朋友。然后她听到了另一个人,那语调是如此的悦耳动听,都城最棒的歌手也难以望其项背。

当着一屋子高阶法师的面,艾米莉冲进去拥抱了克里斯蒂娜,再顺便拿她的斗篷擦了擦汗。

艾薇紧张的要命,自打那个黑发女人进了屋子,半魅魔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她曾经面对过地狱的大恶魔,至少那时她知道自己在对付什么。这女人的一瞥一笑,都像在给一台战争机器上油。艾薇为她端茶,因为克制不住颤抖,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溅了些到客人手上。

那女人明明手被烫得通红,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半魅魔与客人视线相交,抱歉都吓得忘了说。不同于人类,恶魔保留了很多野兽的直觉,不会受到漂亮外表的欺骗。

安东尼娅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对小里昂也很亲切,然而她毕竟是头龙。

如今这头龙来到圣骑士家里,可不仅仅是为了逗小里昂发笑的。她的冠军勇士失去了神眷,黑夜很清楚,而她想到了一个终极的解决方案。

泰拉的遗物并不仅仅只是一杆长矛,除了她这个“老家伙”,活着的生物里没几个知道的。

假如找回失落已久的泰拉之盾,想想神会给她什么奖赏吧。

黑夜总算注意到了手掌的烫伤,她习惯性的舔了一下,红肿立刻消失不见。这下不止半魅魔,艾米莉也变了脸色。

你究竟带了什么人回家啊,小娜。透过茶杯的水蒸气,法师开始仔细打量这位黑发女子,要知道维克托公爵可不会随便对什么人都毕恭毕敬的。

五十五章:有备而来,无妄之灾

泰拉在凡间的伴侣贝奥武夫是个强壮的勇士,高大魁梧的体格远超常人,他战死后泰拉请矮人融掉丈夫的盔甲,为自己重做了一套,余下的部分则打造成了盾牌。配上精灵送的长矛,堪称攻守兼备。矮人铁匠的工艺没得说,可惜忽略了一点,女酋长泰拉拿不动全金属的重盾。盾牌索性被当做圣物放在部落展示,缅怀前任酋长之余,也提醒那些不服气的男人,泰拉是谁。

为了挽留失去战意的精灵军队,泰拉将盾牌转增给了他们,可谓寓意深长。

女酋长希望精灵与人类的联盟能像这块盾牌那样稳固。

然而精灵最终还是走了,后果是灾难性的,间接导致了泰拉身死,真够讽刺。

“所以我们要去东方吗?”艾米莉兴致一下子高起来,而且越过精灵把自己算了进去。

黑夜摇摇头,细长的手指点点书页,“好好看。”她建议。

“一位金发碧眼的精灵将军接受了大地之母的馈赠……”她反复读了三遍,认真程度超过很多学徒。

说到金发……她盯上了坐在身边的克里斯蒂娜,精灵的头发并非常见的金黄,而是偏向银白,色调较淡。艾米莉多余的注视弄得克里斯蒂娜莫名其妙,干脆转过脸让老朋友看个够。

她眼睛是绿的,如同春晓时沾满晨露的青草。她的睫毛又细又长,每一次眨眼都悸动人心,她的皮肤白过刚挤出的鲜奶,她的…

该死,又看呆了!就是这张脸让里昂丢了魂。

很多时候,克里斯蒂娜的美让朋友对她又爱又恨。

“麻烦你说清楚。”艾米莉用力揉搓着脸,这会已经过了她睡觉的时间,法师没精力跟神秘兮兮的安东尼娅打哑谜。

“不是所有精灵都去了东方,”安东尼娅合上书,一副我全都懂的样子,“接受了泰拉的盾牌,精灵将军被她顽强的斗志所鼓舞,加上内部也有呼声,顺水推舟带着主战派留了下来……”

“什么!”克里斯蒂娜一拍桌子,吓醒了正趴着犯困的艾薇。

艾米莉也没好到哪去,这么多年下来,“尖耳朵精灵都在东方”已成了思维定势。

“皇帝要是知道他的国家成了这个样子……”安东尼娅自言自语了一小会,等她从几百年的记忆中抽身,眼里全是怜悯,“你们所知道的,只是教会想让你们知道的。”

“该睁开眼睛了!”黑夜激动的忘记控制音量,声音不小心大了点。

厨房门口响起了碗碟破碎的脆响,楼上的卧室,小里昂哭着要找他的“艾薇姐姐”。

“你快去吧,我来收拾。”精灵拿起了扫把清理地上的残局。艾薇感激不尽的逃离了现场,一步三个台阶消失在楼梯顶端。

里昂终于不叫我妈妈了……克里斯蒂娜没由来的感到失落。

帝国官方低调处理了克里斯蒂娜丢掉圣骑士身份的事,简单的说,就是干脆不提。人类首先看到了她的尖耳朵,接着是她的性别,其次是她的美貌,最后才是她的职业。

她又没有杀人放火,贪污腐化,不过宰了些作恶多端的异教徒而已,地母真是严格啊。人们感慨几句,就把这事抛到脑后,除了当事人。

克里斯蒂娜痛苦不堪,寻回泰拉之盾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牢牢的拴住了她。

圣母大教堂的门被敲响了,今天是星期二,不会有太多无助的灵魂来此寻求慰籍。过了许久门才打开,一位光头牧师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个子挺高,超过了不少男性,长裙妆点的身材恰到好处,非常匀称,应该是个美人儿,可惜被兜帽遮住了脸。

“请进。”牧师叹口气,又一个来忏悔的妓女。泰拉是慈母,无论国王还是乞丐,她都一视同仁,牧师提醒自己。

“祈祷室在那边,请自便。如果你需要的话……”牧师指着角落里的隔间,“我会在那儿等的。”

“请问玛雅修女在吗?”竟然有人找那个黑暗精灵,牧师撇撇嘴,物以类聚。

“玛雅大修女在二楼。”去吧,用你的下流故事好好洗洗黑皮的尖耳朵,牧师幸灾乐祸。他伸了个懒腰,钻进了大门边的隔间。

她都成“大修女”啦,精灵踩着石制的台阶逐级而上。大家都在前进,唯有我驻足不前。复杂的心情影响了脚下的平衡,她不慎踩到裙边,栽倒在石阶上。

漂亮的绿色长裙磨破了洞,小腿上的伤口流淌着鲜红的血。她感觉不到疼痛,呆呆的看着红与绿混合成了褐色的狼藉。

我连这种小伤都治不了。自怨自艾的泪水也于事无补,她仍然要站起来走完最后一程。

大修女的门只需轻轻一推,在神的殿堂,上锁意味着对他人不信任。

“哦,这不是小……克里斯蒂娜吗?快进来。”搭在肩上的长发比牧师袍还白,看似朴素的披肩发在尖耳朵的位置紧跟都城的时尚,两侧各梳了一根挽于脑后的辫子。

大而圆的红眼睛与小巧的朱唇相配合,让她的黑皮肤都没那么扎眼了。

过的很好嘛,你这个黑皮叛徒……克里斯蒂娜一瘸一拐进了玛雅的办公室,忽略了打招呼的基本礼貌。

修女默默忍受着亲族的道德洁癖,她绕过办公桌来搀扶克里斯蒂娜。见高等精灵没任何抗拒的表现,修女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

玛雅将她牵到留给访客的长登上,俯下身掀起了精灵的丝质长裙,左腿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血不怎么流了。

她把掌心对准流血的部位,精灵按住她。

“把这些留给需要的人吧。”

“所以你要在腿上留个难看的疤?”克里斯蒂娜的苦相让玛雅忍俊不禁,“再说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人来。”温暖的蓝光自修女指尖泛起。

“为什么?”克里斯蒂娜只是随便问问。

玛雅露出了“你真的不知道吗?”的表情,站直了身子。

“裙子挺贵的吧?可惜了。”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托住了下巴,“我很想请玛利亚修女给你准备些茶点,但她太害羞了,每次叫她来都得先看她低下头哭鼻子。”

玛雅摊开手做了个怪相,克里斯蒂娜看出来了。黑暗精灵很努力的想要本地化,她梳着流行的发式,穿上改良过的修身长袍,还洒了点香水。

即便如此,普通人仍将她当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教会给她升了职,赠送了一个宽敞向阳风景好的房间,然后就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只差没在门口站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了,精灵没由来的同情起了玛雅。大修女窘迫的处境让克里斯蒂娜几乎没费口舌,就为旅行增加了一位可靠的同伴。

单枪匹马揣着一小袋钱上路的傻事她再也不会干了。

当晚也谈到了钱的问题,艾米莉表示她这次一个子都不会出。竞选师的巨额花费,也是她主动退出的重要原因。没有价值连城的魔法道具,又置办不起招待同僚的冷餐会,还当什么师,她得攒钱了。

黑夜耸耸肩,说她很有钱,只要“等我想起来藏在哪个山洞了。”

皇帝陛下还欠着她的奖赏呢,厚着脸皮去皇宫领钱好过路上出卖色相,上一回精灵可就干了不少这种破事。她不是白痴,明白那些男人请她吃饭可不仅仅只为了“聊聊天”。

夏天披斗篷戴兜帽简直是有病,可谁叫她被里昂甩了呢。这件事全都城,不,全帝国都知道了。没准大家觉得我有什么毛病,才把男人给吓跑了……

所以她被迫在烈日当空的正午,顶着厚重的斗篷出现在皇宫门口。

“这位小姐,你该走后门。”当值禁军嬉皮笑脸的调侃。

这不怪人家,她确实像个羞于暴露身份的兼职暗娼。

“我有事求见陛下。”兜帽里的闷热快让她晕倒,说话也瓮声瓮气的。

“假如每次有人跟我说这话就给一马克,我现在绝对是个大富翁。”

禁卫的大嗓门引来了广场上闲人的注意,精灵更加不愿意露脸了。

“快让她进来吧。”

克里斯蒂娜转身就走,可惜不够快,被声音的主人强行拽住。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帝国公主,皇位第二继承人,温莎家族的维多利亚哀怨的问道。

我还想一剑劈了你呢!精灵在心里发狠,她咬着牙,固执的拒绝回头。

禁卫们已经猜到了神秘女人是谁,都不敢上前干涉。两人就这么僵持在皇宫的大门前,围观者越聚越多,克里斯蒂娜进退两难。

局面尴尬到惹得大自然出手干涉,它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开了精灵的伪装。

“天呐,那不是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吗?”

“都过来看,精灵骑士回来了!”

她别无选择,只有跟着公主进了皇宫,禁卫军在她们身后关闭了铁门以阻挡过于热心的好事者。

皇宫的外门由铁栅栏组成,并不隔音,而她的耳朵又太尖太长。

“听说她不是被里昂悔婚了吗?”

第一句就让她脚步踉跄。

“勇者难道瞎了,她长这么漂亮,还是个精灵。”

克里斯蒂娜加快脚步,超越了公主,殿下被迫拉起裙摆好跟上她。

“难道因为她不是处女!?”

克里斯蒂娜走的不够快,不够远……

一天中第二次,精灵失足滑倒,皇宫的鹅卵石地面飞速接近她的脸。

兰斯洛特爵士冲下台阶,接住了精灵。

淑女并未感谢仗义出手的骑士,她昏倒了。

伤心,愤恨,绝望,一切她当初拼命逃离的东西再次找上了门。

最关键的是,她中暑了。

五十六章:吟游诗人

天花板是白色的,比起自家木制的房顶强了百倍不止,除了养眼,也不用每次暴雨都忙着在屋里接水。

漂亮的屋顶雕花先放到一边,被子和床单充满了香气,是这屋子真正主人的味道。

郁金香的味道。

她战胜了眩晕感,麻利的掀开被子,满心幻想着公主的闺房最好空空荡荡,方便溜走。她失败了,房间里的人地位高到她不自觉的整理衣服。

皇后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扇子,不是那种用来装饰的折扇,陛下亲自为她扇风。维多利亚手里拿着一壶茶,热气化为白雾飘出了盖子与瓶口的缝隙,是刚泡的。

愿意的话,公主连衬裤都有人帮她穿,如今两人却在亲力亲为。

“你醒了。”皇后把扇子放到床头。

“陛下……”我该起来行礼。她试了下,费了半天劲才感觉到腿的存在。

皇后轻柔但坚决的按住了她,公主端上热气腾腾的饮料,托盘里有碟小点心。

维多利亚的注意力全在精灵身上,她嘴巴张了又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后指指门外,轰走了女儿。

这下成了她与皇后独处,精灵一点都不喜欢。

克里斯蒂娜没在床上跟人聊天的习惯,她和皇后的关系也没到朋友的程度,然而陛下坚持,不仅如此,她还力劝精灵吃点饼干。

“你一定得尝尝,这是维姬亲手烤的。”

盛情难却,她拿起一块咬了口,饼干形状大小不一,间接反映了制作者的水平。

饼干又硬又苦,黄油放的太多,盐和糖的比例没调好,翻面不及时,明显半生不熟。精灵的味蕾比人类敏感,全族都是当美食家的料。

“很难吃,是吧?”皇后得意的笑了,“我也尝过。”

原来是故意的,克里斯蒂娜放下了手中还剩一大半的饼干。

“维姬不算小了,都怪我太宠她,弄得她永远长不大。”

来了,尖耳朵略微下垂,这是精灵洗耳恭听的姿态。但她猜不透皇后想说什么,如果因为那件事的话,克里斯蒂娜觉得皇后不可能知道。

她错的很彻底,陛下无所不知,尤其涉及到自己女儿。

维多利亚得胜归来,却表现的像个做错事的小丫头。一提到里昂就脸红,在凯旋式上甚至不敢直视他,而总和里昂形影不离的圣骑士克里斯蒂娜不告而别。别人或许会忽略掉这些小细节,皇后却不会。男人依赖盔甲武器自我保护,女人则靠流言八卦,以及生活中任何一点一滴的小细节。

没费多大力气,皇后就把女儿审得清清楚楚,抓狂过后,余下的工作就是怎么捂住这桩丑闻了。

当事禁军的妻子从一个家庭主妇,一夜之间成了管着十几个仆人的皇宫内侍,直接对皇后负责,其中的意思聪明人都懂。至于里昂,陛下没办法收拾他,只能暂时放任,相信他也不会出去乱讲。

他是人渣和绅士的一体两面,绝对不会对外吹嘘睡女人的战绩。

就剩克里斯蒂娜了,她算是整件事中的受害者,换做其他人,皇后乐得旁观第三者受到惩治,可这是她宝贝女儿啊。

皇后的谈话很亲切,还责怪克里斯蒂娜怎么不早点过来,皇帝一家都很想念她。她又说到了公主即将举行的大婚,王子的信使宣称,亚历山大打算等到对蛮族的战争胜利,就来都城迎娶公主。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真不想把她送到大公国那种极北之地,可嫁为人妇组建家庭,也是我们女人的归宿。”她握住精灵的手稍稍用力,“到了北方,她就是孤身一人,以后能不能过得幸福,除了两国的盟约,便全得依靠丈夫的爱意了,这很重要。”

克里斯蒂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当代女人都明白,要让男人满意,长得漂亮并不够,还得冰晶玉洁,一尘不染。

贞操……她懂了。

原来跟我说了这么半天,是为了这个。

“放心吧,陛下,维多利亚一定会幸福的。”她本想说的更露骨些,可那不是破坏了皇后的努力吗,至少陛下一直假装这只场随意的枕边闲聊。

临走时,皇后特意让门外的侍女打包好了些点心,闻着扑鼻的香味,绝非公主的大作,不同于金钱贿赂,只是一个母亲的心意,所以她接受了。维多利亚躲在走廊的阴影中朝她招招手,比了个“我很抱歉”的口型。克里斯蒂娜面无表情,权当没看见,伤疤哪有那么好愈合的,长寿的种族更为记仇。

她没能见到皇帝,陛下很忙,只派了个管账的小吏跟她碰头。戴着水晶眼镜的男人翻开厚厚的账本,告诉她,骑士团已经代她领走了赏金。

大团长当然不会贪墨属于她的那一份,可这意味着精灵又得去面对同僚的嘘寒问暖。跟普通贵族不同,鲁道夫对精灵失去圣职的事痛心疾首,她没心思再去被大团长说教一番。

区区两个人组不成探险队,黑夜当天晚上就走了,说她不想留下来成为某些法师的试验品她指的不是艾米莉。老朋友弗林特和里昂还有黑暗精灵修女,以及艾琳组成了寻找她的搜索队,出去了快一个多月。得知里昂还把她挂在心上,克里斯蒂娜又是一阵蠢蠢欲动,忍了又忍才克制住去跟对方汇合的年头,何况她也不知道里昂去哪儿了。

就让他在外面瞎晃吧,吃点苦头才好,克里斯蒂娜恶狠狠的想。她有所不知,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将自己的职业生涯摆到了里昂前面。

即使奖金还没拿到手,精灵仍然得先去雇人。她跑了几家佣兵常呆的酒馆和旅店,都已是人去楼空。法兰克雇主从不欠账,加上那鬼地方差不多每天都有冲突爆发,佣兵不愁生计。

本着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心态,她出钱请人写了十多张告示,钉满了都城各大广场的公告板。

等一切忙完,守夜人已经敲响了首轮钟声,告诉她错过了晚饭。精疲力竭的克里斯蒂娜扯下兜帽,走进了某间被称为“黑船”的酒馆,她只是单纯进去喝点饮料顺便填饱肚子。墙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让她很不舒服,听说这里发生过火灾死了人,她本想去档次高一些的地方,有钱人至少不会瞪着她看,没准还会掏钱请客。但一天中两次被人误会成妓女,让精灵对男人有点反胃。

酒馆的顾客大多是些商人,里面偶尔夹杂着些深色皮肤的印地人。商贩精打细算的本性让他们小心谨慎,自扫门前雪,精灵没受到想象中的关注。她挑了个最靠里面的座位,点了杯苹果酒和一些吃的,克里斯蒂娜得省着花钱。没人关注的感觉很好,不像法兰克,总有人操着口音极重的帝国语,或者干脆就是本地方言,一波接一波的上来搭讪。

她不知不觉喝到了第三杯,锡杯逐渐到底,精灵抬手叫着要买单。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轻浮的语调令克里斯蒂娜直皱眉头,她更卖力的喊起了女招待。

“哦,别这样嘛,我的大小姐,跟老相识喝一杯都不愿意吗?”

丹德里安,一个自封的情圣,难缠的追求者。

大诗人摘下插了羽毛的软帽,放到桌上,他信心十足不会被精灵撵走,因为帽子下压着一张纸,是精灵口述给都城发言人的告示。

没想到竟是这家伙揭了榜,克里斯蒂娜一翻白眼,也不急着走了。她印象里的丹德里安手无缚鸡之力,撕下这张纸八成又是为了骚扰自己。正好,精灵心情糟糕的很,既然大诗人主动送上门讨骂她就不客气了。

“血海边的幽暗森林是吗?”听起来诗人颇为内行,招募告示里的内容只写了去血海附近寻找圣物,他却直接点题了。

“我正好也要去那里,不如我们一起吧,旅费由我包了。”丹德里安一扫往日的轻佻,声音低沉,眉头紧锁,显得非常严肃认真,害得克里斯蒂娜眨了好几次眼睛。

“你去干吗?”她被对方骚扰太多次,不得不假设这是诗人新一轮的攻势。

女侍走过来问丹德里安要不要喝点什么,诗人要了两杯白兰地便对女招待视而不见。

瞧她那屁股,我都想拍一下。,脚踏实地不挑逗女人的丹德里安让精灵很不适应。

“传说那里曾经是座古代精灵的城市……”克里斯蒂娜心里一沉,安东尼娅保证过没人知道泰拉之盾的所在,甚至连盾牌本身的来历都没太多人知晓。

“……有一本失落的乐谱。”说这话的时候,诗人的眼睛大而有神。

哦,不愧是有钱有闲的花花公子,精灵靠回椅背。

两杯白兰地上来了,诗人推给她一杯。“为了我们共同的冒险?”丹德里安举起杯子。

克里斯蒂娜勉强笑了一下,跟他碰了杯。要不是诗人趁着女侍转身时拍了下那个翘屁股,精灵真要认不出这位在她家窗台下嚎了整整两年的色狼。

女侍回头赏了大诗人一巴掌,动作干脆利落,惹得其他客人哈哈大笑。诗人捂着脸道歉,狼狈的模样把精灵给逗笑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

五十七章:故地重逢

“你又要走了吗?姐姐。”孩子不会伪装,因此小里昂干巴巴的话里没有半点不舍。

他刚满四岁没几天,穿着克里斯蒂娜从裁缝店订做的崭新衬衣和短裤,精灵还额外给他买了个宽檐帽。小男孩长得挺快,头顶已接近艾薇的纤腰。

里昂表现了太冷漠些,弄得精灵接受不了,她又翻身下马重新拥抱了里昂试图扳回一局。

“我很快就回家了。”克里斯蒂娜难得虚伪了一把。

可惜这种程度的谎言,连孩子都哄不了。小里昂眼中的亮光很快消失了,他回头拉着艾薇的手,那样子像是在说“你快点走吧,我好无聊啊。”

等找到了停泊在码头的船,克里斯蒂娜都觉得灰溜溜的,即使这艘涂装华丽的客船,也没让她心情好多少。

“请扶住我的手,小姐。”克劳斯施罗德先于大家上了船,站稳脚跟后,他展示了乐于助人的一面。

码头与船身之间那块木梯子足有两人宽,可谁让克劳斯是位真正的绅士呢。他扶着女士们上了船,对黑暗精灵也礼遇有加。丹德里安声称跟克劳斯是朋友关系,骑士自愿加入了这场搜索。艾米莉偷偷跟精灵透了底,这位流浪骑士是个老资格佣兵,他的家毁于巨龙战争,不幸的经历并不稀奇,但耸人听闻的在后面。

谣传他在房子被点燃后,丢下妻子和小女儿独自逃生。

传说多半有着某种程度的真实性,否则他大可以加入军团,求一份体面的生活,何必当个刀口舔血的雇佣兵。

相比落魄骑士,船长亦是个大麻烦。从精灵上船起他就没好脸色,等到法师,修女也跟着上来,他摇摇头,嘴里抱怨着:“女人,法师,哦,饶了我吧!”说完挠着头走去船首,不再理会客人。

诗人看着船长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看来我们的船长是个守旧的老水手。”

出于礼貌,克里斯蒂娜跟丹德里安聊了几句,才钻进船舱帮法师摆放行李。艾米莉的行李多到需要船员搭把手,那本红色封皮的魔法书她坚持自己搬,反正除了她也没人愿意碰。

普通人看了法术书会发疯,这不是迷信。

船长嘴上说的难听,然而他仍然让出自己的私人房间--全船仅有的配有单独卫生间的地方。船上空间有限,优待到此为止,真正的金主丹德里安也得去跟普通水手挤在一起。

码头区很热闹,大批的货船都在等着靠岸。见乘客结束了登船,岸上的税官立刻催促船长启航,不然的话,他就得为了帝国的金库爬上舢板,穿梭于外河上漂浮不定的船舶之中了。

精灵走出船长的私人仓位,此地位于船的尾部,头顶便是操纵船舵的高台。大副扯着嗓子指挥升帆,这不过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商船,他大可不必这样。

也许这就是讨海人吧,精灵能理解。

商船驶出了拥挤的港口,前方的河道宽阔的看不到边际,回头的话,还能见到军队在码头的箭塔和其上的战争机器。

你怀念这种生活吗?简单,有序,士兵们仰慕你,叫你“大人”,愿意跟着你到任何地方。骑士们尊重你,为你出谋划策,和你并肩作战。

在战场上,他们看你的眼里没有……

精灵扶着船舷发呆,一个浪头扑向船身,水花溅的她全身都是。

“小姐,你最好别站在那儿。”船长尽量让他的声音柔和一点。

“怎么?因为我是个女人?”克里斯蒂娜抹掉脸上的水,没好气的顶了一句。

她也算是有地位了,平民看见她都得行礼,轮不到一个管小破船的男人对她搞性别歧视。

“变天啦。”船长示意精灵去看南方越积越多的阴云。

讨海人的务实让精灵闭上嘴,乖乖回到船舱。

还有个理由船长不好意思说,她的男装过于紧身,轮廓分明的曲线严重分散了水手们的注意力。

其实,这才是女人不适合上船的原因。

帝国到法兰克最近的路是穿过阿登森林,坐船的话无疑绕的太远。

在船舱里,艾米莉卖弄着她的地理知识,没等丹德里安开口,克劳斯先说了。佣兵骑士用内行的口气解释,法兰克境内战火不断。要带着几位姑娘旅行,特别是其中还有两个精灵的情况下,非常愚蠢。

泰拉保佑,内河的风向很好,只花了一个星期便抵达威廉港。梯子一旦固定好,无论是船员还是姑娘们,都迫不及待的冲上了岸。

不管多大的船,都不可能提供舒适的环境。船仓像是一个随时晃动的跷跷板,玛雅才刚学会骑马没多久,坐船更是酷刑,她几乎每天都要吐。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轮流帮她挽住那头飘飘长发,假如不小心看到从修女口中喷出的秽物,两人也会加入呕吐的队伍。

克里斯蒂娜闭着眼睛,好好享受了再次脚踏实地的滋味。

她真想发誓再也不回到船上了,虽然这不可能。

船长要在威廉港进一批货去法兰克倒卖,便给船员放了两天假。精灵则巴不得越长越好,为了修女也为自己考虑,克里斯蒂娜强烈建议诗人接下来的路程改为骑马。

她曾经孤身一人穿越了小半个法兰克,也没遇到谁想把她卖给人贩子。

似乎佣兵骑士在夸大其词,克劳斯再次加入了讨论,又让精灵哑口无言。

金发精灵圣骑士的故事全教会世界都知道,别人疯了冒着被神罚的危险去袭击全副武装的她。

可当女人变成了三个,无疑会刺激不法之徒铤而走险。

克劳斯说的有理有据,让精灵觉得自己像个任性使气的小女孩。在她身后,修女认命的叹口气,靠着艾米莉的搀扶,爬上了码头高高的石阶。

昔日飘扬在威廉港的海怪旗不见了,被帝国鹰取而代之。皇室垄断了对外贸易,已是富得流油,瞧瞧那些站哨的军团士兵,个个都穿得强过百夫长。

没人盘问他们,克里斯蒂娜的脸就是通行证。不仅如此,士兵们在她经过时还立正敬礼。铁制或者皮质的手套有力的撞击着胸甲,男人们表达了对战争英雄的敬意。

大诗人说他要采买些给法兰克老朋友的礼物,半路上便离开了。剩下一个克劳斯招架不了三位美女,干脆也找了个借口开溜。

“肯定是去妓院,男人嘛,在船上呆得久了。”艾米莉特意对克里斯蒂娜眨眨眼,再利用对方的脸红逗自己发笑。

要是法师做主,她绝不会雇佣这种名声差,出身苦的问题男人。她本想邀请史蒂夫的,有什么比寻回神器更适合教会骑士的吗?

精灵也有此意,两人到了史蒂夫家门口,见他怀里抱着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儿。

冒险的邀请顺势成了一次普通拜访。

这也坚定了艾米莉寻求永葆青春魔法的心意,史蒂夫的妻子安德莉亚未满二十岁就当妈了,对老姑娘艾米莉的刺激实在太大。

她茶都没喝完,便拖着精灵匆匆告退。

跟两个不用考虑时光流逝的精灵女人旅行,无疑也加重了她的焦虑。

船上的折磨让艾米莉把省钱的念头丢到一边,坚持要找到够档次的旅馆。

码头附近当然不会有高尚社区,三人拖着发软的腿一路往城中心走。经验告诉法师,有钱人更关心灵魂的归属,所以当她看见了一座有着几十扇彩色玻璃的教堂,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柔软的床,地窖里端出来的葡萄酒……艾米莉全靠想象支撑着双腿。

在被精灵拉住前,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

“干吗?”法师没好气的问。

“有人在吵架……”克里斯蒂娜像只警觉的猫,眼睛死盯着某个方向,机警的竖起了耳朵,修女的反应也差不多。

“警卫会管的。”艾米莉没心没肺。她嗓子渴的冒烟,空空如也的胃在抽痛。

“是桑切斯,还有鲁比。”

天杀的精灵,天杀的尖耳朵!该死的黑袍子跑到这里干吗?!艾米莉诅咒完,只能任由克里斯蒂娜拉着走。

精灵说得对,警卫不会管黑袍法师死活的。

等她们赶到现场才知道麻烦大了,桑切斯和他“妻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某个白袍牧师卖力的煽动着群众。一连串的指控脱口而出,至于桑切斯是否干过并不重要,人们只需要一个发泄的靶子。而且说到“跟恶魔串通”,“使用巫术”,牧师还真蒙对了,桑切斯一点都不无辜。

“请听我说,先生们。”黑袍法师应该是用魔法强化了声音,群声鼎沸的环境里,站在外围的艾米莉也听得清清楚楚,真是雪上加霜。

“法师对我们动手了!”随着这声喊,人群失去理智,雨点般的臭鱼烂虾砸向了法师。

艾米莉紧张的要命,万一暴民刺激到鲁比,惹得魅魔大开杀戒,那桑切斯就死定了。

克里斯蒂娜想要冲进去,试了几次也没成功。人墙太密集,恐怕需要一整队士兵才能压制。

怎么办,怎么办!法师头晕脑胀,她差点自暴自弃的往人群头上丢火球。

“都听我说!”玛雅分明是在喊,可为什么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悦耳。

修女挂在胸前的地母像开始发光,先是外侧,接着是里面,激愤的群众安静下来。玛雅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朝两边。

地母的爱,不分肤色,种族,只看内心。所以她才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一场暴动。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心生敬畏,牧师顽固的指着桑切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狂信者被鲁比一拳打倒,大家都在忙着寻求玛雅的祝福,没人理会一个昏迷的牧师。

他的袍子满是布丁,除了个木雕的地母像外身无长物,光溜溜的脚上遍布伤痕。

“苦行僧……”克里斯蒂娜认出来了。

一个教皇都头疼的修会。

五十八章:我要的青春

桑切斯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黑发中夹杂了太多的灰,左脸长了块三指宽的胎记,加上那身黑袍,没人愿意看他第二眼。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不想穿,但是要冒着被教会和法师塔视为叛逆的危险。

普通法师都没人敢惹,艾米莉想不通为何被污名化成魔鬼代言人的黑袍法师会遭到攻击。

也许是因为看他带了个黄头发的漂亮女人,暴民才被激怒了?法师真想好好笑一场,克里斯蒂娜和玛雅对鲁比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否则就热闹了。

艾米莉摇摇头,袖手旁观的看着桑切斯从头发上取下一个臭掉的鸡蛋,他肯定偷偷用了点魔法,绝大部分投掷物都偏离了原定的轨道,在他与鲁比周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空心圆。

“唉,可惜了,这袍子是鲁比才做好的。”桑切斯搓着胸口沾有西红柿残汁的部位,怎么都弄不掉。

鲁比在凡间生活的日子很长了,深知人类有多脆弱,她保持了极大的克制,除了牧师之外没攻击一个人。

暴动后的街区成了垃圾场,不止一个路人向这群怪异的组合投来好奇的目光,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友好,有人皱着眉头,有人窃窃私语。地上昏迷不醒的苦行僧在富人区不受欢迎,被他煽动起来的也只是些佣人和打杂的帮闲,闹完后便忙着回去伺候主人了。

毕竟同属一个教会,两位精灵姑娘凑了几张马克,塞进他领子里,反正这钱到法兰克只是废纸一张。

希望威廉港的人没沦落到打劫乞丐吧,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伙伴们匆匆离开了事发现场。

在隔着教堂两条街的地方,艾米莉终于找到了她期待已久的“高档酒店”。装横华丽的屋檐下男侍应站的笔直,主动接过了女士们递来的斗篷。老板显然付给了员工足够的薪水,为了小费袒胸露乳的女招待一个都不见。

老板嘿嘿笑着来迎接,眼睛被美丽的精灵姑娘弄得直发亮,可这束光芒被黑袍法师给生生熄灭了。

以顾客满意为宗旨的服务原则,并不包括一个穿黑袍的。艾米莉额外给钱,克里斯蒂娜作为战争英雄也有那么点面子,总算没让桑切斯被轰出去。可他们仍被请进了隔间,老板觉得伙伴中的某些人“有碍观瞻”。

“我就叫你把这身黑袍子给烧了!”没能揍暴民一顿,鲁比只好把怨气全发到桑切斯身上。她恶狠狠的切割着盘中的牛排,血立刻便流了小半盘子,扑鼻的腥味让克里斯蒂娜捂着嘴差点吐了。

鲜嫩多汁的小牛排暂时熄灭了魅魔的怒火,瞧她闭眼咀嚼的陶醉,干脆去跟牛排开个房间好了。

还好她学会了像个普通妻子对桑切斯指手画脚,否则光是茹毛饮血的野蛮劲就得露馅。拜托,这肉根本是生的吧,艾米莉真替同行做贼心虚。

自从参与过对最高权力的角逐,艾米莉开始有意无意把自己放到法师之首的位置考虑问题。虽说正统法师并不涉猎所谓的黑魔法,但万一黑袍法师出什么问题,相信教会那帮疯子肯定会重提限制法师的要求。

我可不打算去街上卖艺,艾米莉一口气连喝喝了两杯酒,觉得船上的眩晕感又回来了。

“你到这儿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出来旅行。”她决定趁着没彻底喝晕前,先把桑切斯给审了。

“法兰克出大事了,不知道吗?”黑袍法师反问了艾米莉。

“啊?!”克里斯蒂娜一时没控制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隔间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低沉的声音询问是否需要服务。艾米莉推门打发走热心过度的老板,回头狠狠瞪了精灵一眼。克里斯蒂娜知错的吐了下舌头,她的无心之举让艾米莉很难堪,好像就只有她一人关心里昂似的。

“我辈中大名鼎鼎的蕾雅赛杜女士与教会发生了点小误会,所以……”

克里斯蒂娜听得很认真,既然涉及到教会,玛雅也放下了刀叉。只有鲁比不管不顾的大吃特吃,再次暴露了她非人类的胃口。

听起来这位赛杜女士该对一起感染了数个村庄,导致上百人死亡的瘟疫负责。这还不算完,她紧接着杀光了押送她的教会骑兵,又欠下几十条人命。

“据说圣骑士伊莎贝尔阿佳妮小姐也被她打伤了。”黑袍法师的语气听不出到底在替谁惋惜。

“谁?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又没忍住,这回艾米莉并未指责她,法师自己也感到震惊。

玛雅尴尬的笑了笑,小声说半个月前刚接待了教皇的信使,新任圣骑士阿佳妮小姐不喜欢铺张的仪式,所以没像精灵当年那样搞个庆祝大会。

除了我之外,还有昆图斯昆塔阁下和几位老骑士,这下又多了一个。

不,不,我不再圣骑士了。

她被迫又一次提醒自己。想到之前还厚着脸皮跑去教堂……我真是个傻瓜,他们知道,他们都知道。

精灵捂着头,感觉脑袋要炸了。

克里斯蒂娜的失态让桑切斯的故事会提前结束,既然精灵也是要去法兰克,黑袍法师干脆请求同行。克里斯蒂娜没怎么想便答应了,反正是丹德里安付钱。大诗人生冷不忌,抛妻弃子的落魄骑士都敢要,应该也不会介意多一个黑袍子和他的老婆。

满桌的饭菜她再也吃不下去,干坐了一小会就先行回了房间。

高档酒店的服务名不虚传,侍者一路领着她,中途即便上楼梯也不弯腰。等到了地方,他替精灵打开了门,深鞠一躬,再次挺着腰板离开。艾米莉订的是个能观赏港口景色的套间,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挑个靠窗的大床躺了上去,床铺软的她来不及脱衣服就睡着了。

有人在解她的皮带,克里斯蒂娜却一点都不担心,她甚至略微抬起屁股,配合对方拉掉裤子。像精灵这样高度敏感的尖耳朵种族,很难像人类陷入意识不清的深层次睡眠。

早在法师进房间前她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包括跟在后面的玛雅。可艾米莉不知道,法师任劳任怨把精灵剥的只剩下内衣裤,又给她盖好被子。

套间包括了一个小型的会客厅,法师和修女没打算睡,都坐在那里聊天。

女人的妒忌心极强,精灵马上就醒了,从衣柜里抓了件袍子披好,她不能容忍闺蜜跟黑暗精灵独处。

玛雅手里端着杯酒,艾米莉也一样,两人都翘着脚,表情很是放松。精灵爽快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坐到艾米莉旁边。

她可真孩子气,修女借着喝酒的机会,利用杯子掩饰了嘴角的笑意。

原来她们在讨论两天后的去向,艾米莉担心赛杜女士失控,进而引得国境这一侧的黑袍法师起来反抗教会。精通死灵术的同行是能一人成军的恐怖存在,更高阶的还会召唤恶魔,比如桑切斯。

才华横溢,却不得不披上受人唾弃的黑袍,躲在荒野小镇,注定了一辈子当个边缘人。这不公平,法师塔也知道,奈何教会势力上通国王,下达庶民,比起法师力量强了太多。施法者只得戴着名为“规则”的镣铐跳舞,即便如此,教会里的激进派仍在叫嚣要效仿古代,彻底扼杀魔法重生的幼苗。

教皇本人倒是兼听则明,正是他终结了对法师的迫害,可圣座已经70有余,眼看着要侍立于泰拉之侧了。教皇改选后,对法师又会是种什么态度,无人知晓。

她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黑袍法师一旦越线,便有内部人士优先“处理”。可这是在帝国,换成法兰克那群只顾自己的散沙,艾米莉不相信异国同行会有媲美法师塔的组织力度。

艾米莉告诉克里斯蒂娜,在她走后桑切斯又补充了些细节,传说勇者里昂也加入了围剿赛杜的行列,至少伊莎贝尔的信里是这么写的。艾米莉原话复述了桑切斯的所说所讲,精灵立刻变了脸色。

又一个女人?克里斯蒂娜痛苦不堪的试图去构想这位阿佳妮小姐的样貌,可惜纷乱的大脑给不了她什么帮助。我都快疯了,为什么艾米却面不改色。

确实,法师毫不在乎的谈着她前男友的动向,跟玛雅有说有笑,仿佛只是讨论一场郊游。

因为有个细节太过邪恶,桑切斯也不得不为同行遮丑。所以他只说给了艾米莉一人听,连鲁比都被蒙在鼓里。黑袍男法师戴着紫袍女法师登上了旅馆的露台,这里能俯瞰整个港口,红嘴海鸥成群结队的霸占了屋顶,这些小东西平常有好事者在喂,并不怕人。

桑切斯要的就是这种环境,无需刻意躲避,亦不怕隔墙有耳。

“赛杜是个天才。”桑切斯不该用钦佩的语气谈论十恶不赦的黑袍女巫,艾米莉干咳两声,表示了她的不赞成。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桑切斯的袍子过于宽松,被海风吹得啪啪作响,一定程度上盖过了他的声音。

艾米莉详装没听见,两手扶着墙沿看风景。进出的海船都有几面巨大的白帆,上面涂着帝国鹰,宣示了船长的效忠对象。有朝一日,我也要坐船出去,到精灵的国度看看。艾米莉把被吹乱的黑发顺到耳后,想要找着自己坐过的那艘船。她很快就放弃了,码头上至少有二十艘船,附近的海面还停泊着更多。

“她恢复了青春。”桑切斯说完便消失在天台的入口,留下艾米莉一个人发呆。

青春,回想到这里艾米莉突然来了兴致,她搂着精灵亲了一口,感受着嘴唇下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你干吗?”克里斯蒂娜莫名其妙的抹掉脸颊上的口水,飞快的瞄了修女一眼,生怕被人家笑话。她真是多余担心,玛雅已经喝醉了,眼神迷离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黑暗精灵语。

“我们马上就能公平竞争了,亲爱的。”艾米莉酒后吐真言,一舒胸中积蓄了十多年的郁闷。

五十九章:丹德里安·格兰特

他只是个出生在农夫家的穷小子,却偏偏长了一副好皮囊,自小便深受妇人宠爱。他是家中的长子,后面还有两个妹妹,克罗珊和瑞秋。克罗珊长到了五岁,不幸死于瘟疫,除她之外,全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瑞秋是在姐姐去世那年冬天出生的。

因为胎位不正,母亲挣扎了一晚上才生下她,靠着教堂修女丰富的接生经验,她侥幸没死于难产。

“地母保佑,我们家的苦难到头了。”父亲拉着他跪倒在泰拉的圣像前,父子俩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第二年的收成很好,地母升天节到了,领主老爷按照惯例宴请了乡亲们,他是个好人。农夫们的吃相粗俗不堪,打嗝放屁,扯着嗓门拼酒,咂嘴巴扣牙齿,千奇百怪,无所不包。领主没指责任何人,也没多说一句。

大人举杯预祝来年风调雨顺,农夫格兰特,也就是他的父亲,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自家儿子会唱歌,不介意的话想给老爷献上一曲。

男孩咬着嘴唇,任由父亲牵着到了领主大人一家的面前。他紧张的鞠躬都忘了,父亲按着他的头,向贵族行礼。

“你会唱什么?男孩。”领主右手拿着块猪骨,在喂脚边的猎犬。狗撕扯着骨头,它的牙齿可真尖呐。

猎犬加剧了男孩的紧张,但他并没忘记父亲之前的交代,假如男孩还想唱下去,非得有个贵族老爷赞助不可。

“大,大人,这首歌没名字。”男孩很老实。

这回答引发一阵嗤笑,尤其是领主的儿子,他简直笑岔了气。

“你最好赶紧想一个。”老爷把骨头丢到地上,在裤腿上抹掉了油。

狗儿低下头咬着骨头,尾巴摇的可欢了。

自信又回到了他体内,这首歌是母亲牵着男孩的手在小河边散步时哼唱的。

就叫“河边”吧,男孩报出了歌名,领主儿子再次忍俊不禁。

从一开始的小声低吟转为了高亢的清唱,歌声越来越清晰,占领了这小小城堡的庭院。小少爷的嘲笑不见了,邻居的评头论足也不再困扰他,男孩心中只剩下自己,以及那首歌。

在河岸边的一叶小舟旁,

那地方人人都得独自前往。

此地你看不到冉冉升起的红日,

我们沿着河岸肆意奔跑,

在河边我们纵情欢唱。

我从你的眼神就能知道,

你从未来过这片地方……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周围鸦雀无声。猎犬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宁静,它的骚动换来主人轻轻一脚,狗儿立刻老实了。

领主离开了座位,男孩只见过他几次,每回都被那魁梧的身材震住。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他努力的仰起脸,好对上老爷鼓励的目光。

“我叫丹德里安,大人。”男孩说道。

“你唱的很好。”说罢,大人带头鼓起了掌。

未来的诗人靠着天赋,赢得了贵族的赞助,结识了他的一对儿女。从那以后,但凡有外地流浪歌手来领主家献艺,他便会被召到城堡,跟着学习。

转眼间三年过去,瘟疫造成的伤痛早已愈合,再次经过克罗姗的坟前他也很少掉泪了。靠着泰拉的慈悲,母亲因为丧女加上难产而消瘦的脸渐渐丰满起来,早餐吃几片培根亦不再是奢望。

瑞秋长大了,已经快赶上克罗珊当年,于是村口又多了兄妹追逐嬉戏的身影。

那天早晨本来预定要教他乐谱的老师喝的太醉,就放了丹德里安一天假。有领主老爷的照顾,家里日子过的不错,父母攒了些钱,雇得起短工帮忙收获庄稼。他还记得那人叫做瓦尔特,至于姓名,他早忘了。

帮工瓦尔特的帝国语说的不怎么好,自称是从“黎凡特”过来的。丹德里安知道黎凡特在哪儿,听说突厥人霸占了泰拉信徒的土地,将他们统统贬为奴隶。

领主和他儿子常常讨论即将发起的“光荣远征”,丹德里安很乖巧的只听不问,荣耀是贵族的特权,轮不到一个农夫的儿子置喙。

远方的山丘上有几位骑手疾驶而来,领头的骑兵举着一面不常见的旗帜,是红底的白鹰。“帝国鹰……”文化也是诗人必备的素质,他被允许陪着领主的儿子上课,对于贵族来说纹章学乃是必修。光荣远征要开始了吗?丹德里安抱着妹妹给骑手让路,他们明显很着急,即便看到了人速度也并未降低。

皇家的骑手拖着烟尘,一路进了领主的城堡。

三天后,领主就走了,随同出发的还有领地里近半的男性。瓦尔特顶替父亲,加入了出征的队伍。帮工激动的热泪盈眶,套着父亲的硬皮甲,嘴里说着“回家了,回家了。”

领地军队的方向是朝北,并非向西。北方通往都城,知识又一次帮助了丹德里安。

秋天的收获季因为缺少男人,变得比以往困难。领主夫人带头,包括教堂的修女都被动员了。最后一捆收获刚堆进谷仓,空气中已飘来了冬天的味道。

秋叶落尽,百草枯萎,军队没回来。初雪落下,寒风呼啸,依然没有消息。

地母升天节的宴会上,领主夫人向下面焦虑不安的女人保证,她会在明天第一缕晨光降临时,就派出信使。丹德里安照旧登台演唱,这会没几个人在听,少年看着他还算完整的一家,暗自感到庆幸。

只有泰拉知道在瓦尔特身上发生了什么。

无论第二天领主夫人得到了什么消息,一定都很糟糕。因为父亲也被征召了,家里的盔甲武器都给了瓦尔特,父亲只好穿着羊皮外套,手里拿了根铲草的叉子。瑞秋哭了,母亲哭了,所有的女人都在哭,领主夫人和她女儿亦是泪眼婆娑,她送了儿子去参战。

自那以后,除了小孩,老人和残废,附近不再有成年男性的身影。气温逐渐回升,到了化雪的日子,父亲也没回来。路过的难民带来了恐怖的传闻,战争失败了,皇帝战死,振天蔽日的恶龙翱翔在天际,一张嘴便能毁灭整个村庄。

这帮衣裳褴褛,惊魂未定的可怜人并不久留,讨得些食物便继续上路。

“你们也快逃吧。”难民丢下这句话,走的头也不回。

逃?一群女人孩子,没人保护又能跑得了多远。何况别说骑乘的坐骑,拉车的驮马都不剩几匹。

领地里已凑不出超过百人的武装力量,人们自愿在村口轮流放哨,担惊受怕之余,也幻想自家军队奇迹般的出现在道路的彼方。

音乐课早停了,领主家只剩下女眷,为了安全吊桥也不再开放。丹德里安偶尔还会去看看,隔着护城河向塔楼张望,想见到那位女孩的影子,他一次也未能如愿。又过了些日子,城墙上除了领主的旗帜,多出了不少白底金纹的异国标识,那些士兵可不怎么友好,丹德里安索性不去了。

今天轮到他放哨,丹德里安背着镰刀爬到树上,这里不仅看得远,而且还能靠着树梢休息,比地面的烂泥地干净多了。

父亲是在积雪最厚的日子离家的,丹德里安抬起头,想找到一只报春的鸟儿。一匹从远处跑来的马,是他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原野中首先看到的。苦涩的胃液涌上了喉头,每次报信的从道路那边来,都没好事,少年的心跳的砰砰响,即期待又恐惧的等着对方接近。

骑手在半途就倒下了,糟糕的路况不允许像他那样驰马。丹德里安溜下树梢,开始往下爬。

那人很坚强,没等丹德里安落到地上,他已经爬起来往这边跑了。马儿在他身后挣扎,那人不管不顾,他边跑便朝着丹德里安挥手。

“快走!离开这里,带上所有人!”

少年愣在原地,这消息太突然,他一时消化不了。天空中新出现的黑点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快跑啊,看在泰拉的份上!”那人狂乱的挥着手,又跳又叫。

黑点逐渐现出了全貌,一头比村里的酒馆都大的红龙。它厉声尖啸,不用再发出警告了,龙类已经宣示了它的到来。

龙威借住声波快速扩散,压得丹德里安膝盖一软跪倒在泥地里,他动弹不得,只能抱住头咬紧牙齿打着冷颤。陌生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但他至少还能走。

“嘿!孩子,快跑啊!”

丹德里安总算认出那人了,这不是邻村的铁匠吗?

红龙掠过他头顶,喷出了第一次吐息,炙热的火焰落在离他不足二十步远的地方,将泥水化为了蒸汽。勇敢的铁匠被笼罩在正中央,连惨叫都没有,就化为一副冒烟的骨架。

黑影从他头上飞过,转向了村子的方向。妈妈,瑞秋,家……理智和爱也无法战胜恐怖的龙威。等到他从地上爬起来,村庄已被大火包围。

天空中那具恐怖的血红身影并不停留,在播撒完恐惧后,继续向前飞行。城堡,它的目标是城堡。

红龙不是单独行动,像是被滚滚的烟尘所吸引,一支五颜六色的军队也来了,他们沿着铁匠走过路线前进。然而并不是“他们”,等军队走的足够近,丹德里安看清了那些反光的鳞片,以及媲美长剑的尖牙利齿。

少年拼命的往家跑,等到了面前,却看到了另一幅景象。披着白底金花纹章的武装士兵正在把村民往马车上赶,妹妹和母亲也在其中。

“你们干什么!?敌人在外面!”丹德里安拉住了一位骑士的手。那人说着少年听不懂的语言,把他也丢上了其中一架马车,车队很快就出发了,村民养的猫狗在后面追啊,追啊。直到再也没有力气,被跟上来的蜥蜴撕成了碎片。

泥地里别说马车,纵使骑兵也难以前进。步兵被留下了,那些人面如死灰,一位从没见过的牧师说着跟骑士相同的语言,举着圣像挨个点过士兵的额头。

村里所剩无几的男性也被要求下车,还是那位骑士,他开口了,这次说的是帝国语。

“战斗吧,为了你们的家人能活下去!”

骑士也下了马,把坐骑交给一个与丹德里安年龄相仿的少年,然后坚决的赶走了他们。母亲和妹妹在马车上到处乱看,丹德里安想喊,他咬着牙忍住了。

快走,快走啊!

不是没有女性想要下车,跟自己的父亲,儿子共命运,她们都被赶了回去。没有时间给人们说再见了,蜥蜴人四肢并用,跑的速度不亚于马。

骑士站到了丹德里安身前,他拔出剑大喊:“lngevieàfrank!”

丹德里安爬出尸体堆后,仍在嘴里默念着骑士的遗言,几年后他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法兰克万岁”。

他坚决拒绝了精灵改道的要求,实际上等于拒绝了三位女士。

“请原谅,但我一定得去血海。”克里斯蒂娜大失所望的神态惹人生怜,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拿到那本失落的乐谱,我的名声将传遍全法兰克,假如妈妈,妹妹还活着,她们就会来找我。

第六十章:意料之外的敌人

克里斯蒂娜是高等精灵,前圣骑士,战争英雄,屠龙勇者的伙伴。可一旦剥掉这些耀眼的光环,她大概跟二十出头的人类女性差不多。漂亮姑娘自我为中心,脸皮薄易发怒,仗着脸蛋为所欲为的毛病,或多或少她都有点。

在被丹德里安拒绝后,精灵立刻就有了恼羞成怒的举动。她用上了亲身实践过的法兰克地理知识,强烈要求把自己和伙伴们送到加来港。

精灵大小姐任性毁约,丹德里安却无可奈何,他跟克里斯蒂娜算不上朋友,即便考虑到船费,精灵也没有帮忙的义务。诗人不缺钱,这些年靠着游走于各个贵族领献艺,物质上早赚够了。剑,魔法,神力,这才是他急需的。武力用钱能买到,后两者,特别是医疗奇迹,那简直不可能。神职人员绝非靠花钱雇到的。

必须有合适的正当的理由,才能买到泰拉信徒的服务,否则几瓶治疗药水与额外的祈祷已是对有钱人网开一面了。

本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精神,他把精灵小姐改道加来港的要求告诉船长,换来了轻描淡写的耸耸肩,船长才不关心这些人去哪儿呢,只要付钱就好。

临时改道并非因为克里斯蒂娜是个大花痴,脑子里面只有男人。黑袍法师赛杜袭击教会,散播瘟疫,召唤恶魔,哪一条都够兴起讨伐队的。何况还有艾米莉嘛,法师表现的非常热心,私底下打的主意绝对不会告诉精灵她是有多想重回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桑切斯则是贪图法兰克教会开出的赏格,顺带展现本人是黑袍中的绅士。药剂师的收入根本不够养家,他又不放心鲁比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挣点外快是不行了。

唯有修女还挂念着泰拉之盾,然而她不是抱着木桶呕吐,就是躺在床上打冷颤,晕船导致了缺乏表达意见的力气,被迫当了回沉默的极少数。反正从陆地上也能到达血海,玛雅自我安慰。

挂在木板上的油灯不停的摇晃,害得她头晕眼花。经由窗户板缝隙渗进的风有股浓浓的腥味,比墙角的马桶更让她受不了,枕头闻起来又馊又酸,她有多久没洗澡了?从威廉港启航后她就失去了时间概念,那也是她最后一天穿上干净衣服。一场小型暴风雨摧毁了修女漂漂亮亮的梦想,逼得她与发臭的床单和内衣为伍。

我为什么非得刻意打扮不可?不该男性讨好我吗?玛雅昏昏沉沉的大脑时不时就给她某种仍然生活在黑岩城的错觉,阴暗潮湿缺乏照明,新鲜空气又稀缺的环境,某种程度上模仿了她在纳夏斯巴农家族豪宅中的房间。

不,地表的人类社会跟黑暗精灵完全不同,在这个男权社会里,我已经被迫随着男人的审美起舞。玛雅的目光移到挂在衣柜中的白袍,落在了由裁缝专门收窄的腰部。好吧,我不仅不生气,还乐在其中。

修女的自我检讨被一次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她胃里的情况也差不多,玛雅滚下船爬到墙角,再一次抱住马桶。喷吐而出呕吐物弄脏了她的飘逸白发,没人留下来照顾我,孤苦伶仃的现状让黑暗精灵有些失落。

船长的舱位没人,玛雅能理解,房间里充满了未消化食物的酸味,谁会受得了。

门被猛地撞开了,玛雅飞快的抹掉嘴角的残液,她不太想被男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粗重的脚步加上喘息,女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是被艾米莉看不起的流浪骑士克劳斯,玛雅慌张的推开马桶,尽可能远离那里。骑士眉头紧皱,似乎很想捂住鼻子,他忍住了,随即走进房间,扶起了黑暗精灵,他眼睛看着别处,装作没留意到桶里的内容。

“女士,外面需要你。”说着克劳斯就想拉她走。

“主持祈祷仪式吗?”水手有宗教需求不奇怪,“给我点时间换下衣服。”

修女只套了件睡袍,她在船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没出去过。头几天她也试着效法克里斯蒂娜与艾米莉,走出船舱,好好享受一望无际的大海。这只是她浪漫的幻想罢了,一看到船头随着波浪高高立起又重重的砸下去,修女立刻扶住船舷,吐出了几只刚吃下的大虾。

打那以后她再也不出去了,重复着从床到马桶的两点一线。

“我们遇到了异教徒的舰队,你最好穿件盔甲。”骑士这才意识到玛雅衣不遮体,昏暗的光线让她裸露的部分不像寻常女子那么显眼,他迅速别过头,手扶住了门框,假装没看见可是绅士的基本修养。

“别穿太多了,有个万一,盔甲会是拖累。”骑士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去。

玛雅拽下身上的衣服,摸到了正式的修女袍,等穿到一半,又脱下去找男装。等她在摇晃的船舱中好不容易提上裤子,一次更大的颠簸来了,直接将她从衣柜边甩倒门口,盔甲的各个部件也洒了一地。修女谨记骑士的嘱咐,只穿了件胸甲。

甲板上已经没了以前的宁静,水手跑来跑去,头顶上还有人在大喊,她抬头看见到站在桅杆上的观测员。极端的高度差又引发了新的呕吐,她拼尽全力才忍下来。

她错过的可不仅仅只是一点安宁,空旷的海面不见了,前方全是人类的战船。这些船离的虽远,凭借精灵视力她也能看清桅杆上飘扬的旗帜,一面又一面如同鲜血般猩红的弯月旗。战船都朝着一个方向,那里有陆地,灯塔,码头,以及教堂的尖顶。

这就是加来港吧,战斗显然早就开始了,港口的方向冒着浓烟,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教堂报警的钟声。

高等精灵站在船舷,听到身后的动静只扭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跟丹德里安争论。她一定很爱里昂吧,玛雅想,这样凶险的局面,克里斯蒂娜竟然还想冲进去。

“小姐,你疯了,异教徒的战船不下一百艘!”船长很不礼貌的插进了别人的谈话,他没丹德里安的涵养,听到精灵要拿他的身家性命去赌,马上就急了。

克里斯蒂娜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直白的说过,精灵怒视着船长,手握成拳头,讨海人毫不示弱的回瞪,他双手抱胸,两脚分的很开,绝不退让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玛雅在颠簸的甲板上只能勉强维持平衡,没余力介入即将爆发的冲突。所幸还有艾米莉拉架,法师挽住精灵的胳膊,跟她站到了一起。船长也意识到当面斥责地位超然的女性会有什么后果,他含糊不清的道了歉。

“船长,快看,异教徒发现我们了!”观测手趴在护栏上朝下面吼。

三艘战船调转方向,向这边驶来,风是迎面吹的,敌人处在上风口。

“准备战斗!”精灵拔出了剑。

“我们是商船,没有武装!”船长的高分贝不是生气,反而透着绝望的味道。他奔向船舵,推开大副自己操纵。船头逐渐转向,一点点的背向了异教徒的战舰。风向也改变了,看到鼓起的船帆,连克里斯蒂娜都不再坚持作战。她秉承圣骑士的原则绝不逃跑,可战术性撤退还是能接受的。

战舰对准商船来了一次齐射,燃烧的弩箭穿透船帆,点燃了它,宣告了这场追逐的结束。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船长转身回到船舱,等再回来时抱着一捆刀剑,他将武器全部丢到甲板上。水手面色阴沉的挑拣着,敌众我寡,接舷战绝无胜算,如果是别的敌人,甚至是海盗,也能谈谈条件。

可这是奥斯曼突厥人,凶残的异教徒,给他们当奴隶只会生不如死。

“等靠近了再打!”艾米莉止住跃跃欲试的桑切斯,战斗法师远比乡下药剂师来的有经验。

火球术不足以击沉庞大的战舰,烧毁船帆让对方停下来没什么意义,只会让自己人被淹没在箭雨里。与绝望的船员不同,艾米莉对近身战可是很期待的。她特意看了眼鲁比,有一个纯血恶魔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只要她别兴奋过度,暴露了真身就行。

战船不再发射弩箭,贪婪的异教徒认出了商船的轮廓,战利品的诱惑让他们选择俘虏这艘船。至于船上的人,突厥军官一挥手,突厥兵纷纷举起了弓,都去死吧。

艾米莉捏碎一片龟壳,将箭雨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只有三名船员中箭,这很不错了。加上船员,抗击突厥人登船的抵抗力量还剩二十五人。

丹德里安反反复复在裤子上擦着手,跟蜥蜴人的战斗仿佛发生在几百年前,他都记不清上次拿起一柄剑的感觉。克劳斯嘿嘿的冷笑,好像信心十足,只是左手神经质的拔出匕首又放下,暴露了他的紧张。

其实玛雅也很害怕,她跟同胞艾拉交流过,知道这帮异教徒会对女人怎么样,黑暗精灵打定主意,假如战斗失败她就跳海自杀。

前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毫无畏惧,她站的笔直,屹立于突厥人的箭雨之中,眼睛都不眨一下。艾米莉偷偷把桑切斯拉到一边,警告他“控制好你的魅魔宠物”。黑袍法师露出受伤的表情,他不赞成艾米莉对自己“妻子”的称呼,可还是听从了建议。

鲁比是唯一期待这场战斗的“人”,她舔着嘴唇,脑中满是把对手撕碎扯烂的画面,不知不觉间手上的指甲越长越长。

桑切斯把手放到魅魔背后,小声的念了几句没人能懂的咒语,让她慢慢恢复了理智。我需要你用人类的方式战斗,亲爱的。

魅魔吞咽着口水,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

几十个铁钩抓住了船舷,突厥人来了。

第六十一章:敌人的鲜血

两艘战舰合力把商船围在中间,战舰的体积将商船衬的如同侏儒,对方居高临下优势明显,没有近战的必要。经过一通劈头盖脸的乱射,甲板上已经没法站人了。两个法师有石肤术护体,在乱箭之下尚能保持从容,其他人就很狼狈了。玛雅听了克劳斯的建议,只穿着胸甲。可她缺乏流浪骑士的身手,全靠一面小圆盾勉强自保。

不少人夸过她的白发,说像雪的颜色,从那以后,玛雅就不怎么爱戴头盔了。

牺牲,奉献,慈悲,是地母对信徒的期望。中箭倒地的水手离她不远,牧羊人怎么能将神的羔羊弃之不顾。

玛雅举着盾牌跑到中箭的水手身边,她一靠近箭雨也变得稀疏,这绝不是奇迹。他们想要活捉我,随之而来的联想让黑暗精灵打了个冷颤。她集中精神,咬牙拔掉了伤员身上的凶器,当着敌我双方的面,玛雅呼唤泰拉的垂怜。

修女一旦亮出身份,局势便急转直下,几乎所有的射手都转向了她,拉动弓弦的声音被尖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黑暗精灵不为所动,继续向她的神祈祷。

“兹,奇拉南,所司,阿蓝苏,卡力,甲拉蓝。”即使同伴命悬一线,也要保证每一个字都不走音。艾米莉抛出硫磺球,将剩下的部分交给与生俱来的魔法能量去掌控。

左侧战船的后半截甲板被点燃了,汹涌的火焰疯狂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帆布,绳子,衣服,以及人。浑身着火的突厥兵跳进海里以求自保,有两个倒霉鬼慌不择路掉到了船上,被克劳斯给收拾了。骑士都没用剑,包有铁边的盾牌猛地下切,像个小型断头台,效果也差不多。另一个突厥兵被他的铁靴踩住脖子,骑士慢慢用力,直到敌人停止挣扎。

只挨打不还手着实窝火,克劳斯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来改变局面。

“像男人那样来面对我,你们这帮操羊的懦夫!”他一手持盾,一手握剑,魁梧的身材包裹着铁甲。刚才的牺牲者躺在他脚边,其中一位已是身首分离。

听不懂吗?佣兵骑士克劳斯多的是主意。

他冷笑着拔出了卡在盔甲缝隙的箭,向敌人展示保持着原色的箭头。这不算完,他又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经过如此露骨的挑衅,总算有突厥兵按耐不住,拿着弯刀跳到甲板上,残酷的接舷战开始了。

克里斯蒂娜一剑捅进突厥人的肚子,赶在被抓住前抽出武器。身受重创的倒霉鬼捂着伤口压过来,精灵还要保护艾米莉,她没选择闪避,反而上前一步靠盾牌撞开对手。

“躲在我身后!”精灵喊着。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在战斗中艾米莉就用这种方式沟通。

跳帮的突厥人大多没穿盔甲,面对女性又三心二意,满脑子都是猥琐的念头,这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跟精灵交手的就算没当场死亡,也受了致命伤。

桑切斯非常紧张,他不是为了自己,突厥人的薄刃弯刀很难捅破化为岩石的皮肤,而且根本没机会靠近黑袍法师。鲁比大砍大杀,她没什么华丽的招式,多数时间都是拿着长剑乱抡。然而没有哪怕一个突厥兵能在鲁比面前撑过一回合,桑切斯不小心眨了次眼睛,就有三个人同时捂着脖子倒下。

举盾的连人带盾牌被砸倒,再也站不起来。中剑的则被捅个对穿,很多时候魅魔收不住力道,便推着濒死的人一路向前,非得刺中下一个受害者才罢休。鲁比不需要桑切斯帮忙,事实上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己方女战士的神勇激发了水手们的勇气,男人们冲上前想助鲁比一臂之力。魅魔毫不留情的推开了热心过度的水手,只因为他们挡在了自己和目标之间。

魅魔靠着恐怖的蛮力在人堆里生生杀出一小片空地,没有谁再敢靠近她。鲁比单手掐着一个突厥兵的脖子,在地上拖拽,见没人应战,她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头都也不回的手腕向内一撇。随着一声让人牙齿发冷的脆响,她丢下了手中的牺牲品。

这要是在陆地上,异教徒早就一哄而散。

桑切斯看呆了,等回过神,他掏出一小撮兔毛。炫目的闪电击飞了一群被鲁比吓得直往后退的突厥兵,胆小鬼飞跃了厮杀的战场,径直落到水中。

突厥兵或许人数占优,可商船上就那么大的地方,不过几十个人便挤的施展不开。留在战船上的敌人眼见肉搏失利,他们并没有下来支援战友,反倒动手砍起了绳索。

下面这帮人太恐怖了,突厥兵不再想着俘虏商船,瓜分女人和财物。

一个突厥兵丢掉弯刀跪倒在地,带着风声的长剑停在离他脖子不到一指的距离。

克里斯蒂娜喘着粗气,杀意笼罩了她。剑贴上了异教徒的脖子,他很年轻,没来得及长胡子,有一头浓密的漆黑短发,和同色的眼睛。

剑刃一点点向内切,年轻人闭上了眼,血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流。

“啊!”精灵大喊一声,提脚踹倒了他。

该死!他们都该死!他们是禽兽,他们不是人!精灵咬破了嘴唇,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哭不出声。

捡回一条命的异教徒惊魂未定,老老实实的听凭水手捆住手脚。

艾米莉从后面抱住了克里斯蒂娜,凑到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让精灵不再紧绷身体。

“赢了,赢了,哈哈哈哈!”战斗中丹德里安不知躲哪儿去了,这会又神奇的冒出来,双手叉腰挺胸抬头,冲着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

没人理他,突厥人急于爬回战船,逃离这场一边倒的屠杀。获胜者也没心思庆祝,水手都是普通人,经过激烈的搏斗,没死也是一身的伤。

船长在和突厥人的对战中受了重创,左臂因为抵御一次劈砍,从手腕处被整个削掉。他捂着断臂斜靠在船舵上,大副倒下的位置离他不远,已经没了呼吸。

“快去把你们船长的手找过来!”玛雅指挥起了还能行动的人。

一连看过了三只断手,才找到属于船长的那只。凭着泰拉的仁慈,船长下半生不必与铁钩为伍。

甲板上的战斗结束了,留守在战船上突厥人劈砍着将船只连在一起的钩锁,抛弃了下方的士兵。

一直呆在旁边的第三艘战船则调整方向,将放有弩炮的船头转了过来。伙伴们或许能赢得接舷战的胜利,可也难逃被击沉的命运。

除非……没等艾米莉想明白,有人已经行动了。

她不是“人”。

鲁比拉住一根还未砍断的绳索,往战船上爬,她本来可以跳上去的。但想到了桑切斯那头白发,魅魔决定别太任性了。

上面的突厥兵对这个疯女人印象非常深刻,他不用刀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个斧头,冲着绳子猛砍。两次斩击,砍断了浸过油的绳子。

“去死吧!臭婊子卡菲尔!”他得意洋洋的挥舞着拳头,想要欣赏鲁比落水的样子。

魅魔在爬,她的指甲钉进了船身,每次改变位置都带出不少木屑。

“魔鬼!”突厥兵想起了伊玛目的教诲,卡菲尔都是魔鬼!

他猜的没错,鲁比爬上战船,手一挥,便斩掉了大嘴巴的脑袋。

甲板上的士兵反应跟下面的同僚差不多,一个劲的往后跑,只想离鲁比远一点。她干掉了几个速度慢的,故意拖着步子跟在慌乱的人群后面,走得悠哉悠哉,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她不敢杀的太快了,那会露出破绽。

一队披甲兵从船舱里鱼贯而出,他们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把鲁比围在正中。

终于来了,魅魔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笑的像看见老鼠的猫。

“我都感到无聊了。”她说的是奥斯曼帝国的官方语言。

魔鬼精通凡间的语言,并罗织了一个又一个的甜蜜陷阱来诱惑凡人。

突厥人不看《圣典》,他们也有点忙,在忙着死。

桑切斯大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艾米莉揪住他的领子,告诉他鲁比是对的,趁此机会抢到突厥人的船,才能扭转局面。

说完,女法师就带头往上爬,沿着船舷流下的鲜血也淋湿了绳子,法师手上打滑,一屁股坐到甲板上。

天知道这恶魔是不是在上面大吃活人,艾米莉再次抓牢了绳子,这回她选了一根干净的。

“小娜,你去另外一边!”法师拼命打手势,好不容易把精灵撵走。她很高兴的看到克劳斯与大部分水手都跟着精灵行动,往另一艘突厥战舰上爬。

克里斯蒂娜就是标杆,到哪里都能引人跟随,尤其是男人……

她没闲工夫妒忌了,这世界不能再承受一个失控的黑袍子。桑切斯只是找不到正常女人,才召唤了魅魔。

男人嘛,总是有需要的……她终于爬上了突厥人的战船。

她只看到了一个高速移动的影子,听到了石头开裂的声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死灵术与召唤术

人间之于恶魔,如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不仅摸不到,连看一眼都困难。所以但凡有幸得到召唤,恶魔无不感激涕零,原为法师肝脑涂地,心甘情愿的称其为“主人”。

书上吹的天花乱坠,恰恰反应了作者社交经验有多贫乏。大概因为不受异性欢迎的缘故,他压根不了解女人的心理,躲在昏暗的研究室中纯粹靠着想象写了本大部头出来。这本破书不知道坑了多少才华横溢的巫师,害得他们走上身披黑袍的不归路。

黑袍法师桑切斯坎贝尔抓着战船上的绳索,才爬了五分之一就失败了,他摔得后脑着地,昏昏沉沉躺了半天,竟无一人上来搀扶。他试着站起来,可黑袍子太长了,比女人的裙子都碍事。挣扎了几下,终于有人高抬贵手。

“谢谢。”他的感激不是装的。

有胆量和黑袍法师说话的人不多,丹德里安算一个。大诗人见多识广,没有水手的迷信,宗教信仰也很成问题,对黑袍法师,黑暗精灵都没预设什么立场。

桑切斯几次看见他借故跟修女搭话,只是后者的回答仅仅出于礼貌。开玩笑,玛雅皮肤是黑了点,但五官身材无疑是个大美女,基本的矜持还是有的。

还是他桑切斯有自知之明,既然用正常手段追不到漂亮女人,干脆召唤个魅魔来解闷。

大诗人比他伙伴克劳斯精明多了,战斗一开始,他就溜进了船舱,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战斗。丹德里安不是普通人,他的嗓子不仅在帝国吃香,就算奥斯曼人也得听音乐吧?至于克里斯蒂娜,玛雅和艾米莉,他发誓会为姑娘们求情的,不过得先等到苏丹赏识了他再说。

战斗结果却出乎软脚虾诗人的意料,克劳斯左突右冲,克里斯蒂娜出剑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鲁比杀人如割草,所到之处断肢横飞,两个法师更是时不时给这场鲜血盛宴加进点别的颜色。怎么会输,怎么可能输?丹德里安兴冲冲的推开门,顺手捅死了个负伤爬行的突厥人,给自己染了点血。

也是相同的机智,让他选择去爬鲁比在的战船。黑袍法师的妻子已经上去了好一会,再加上个艾米莉,想必突厥人都死光了吧。

我真是天才啊,丹德里安抓牢了绳子手脚并用往上爬,穷小子出身的他轻易超过了桑切斯。

穿盔甲的士兵是难缠的敌手,即便对鲁比而言,也不是轻易杀得掉的,除非她变成恶魔。绝不!魅魔有一个去大都市生活的梦想,她不会为了一点困难毁了美好的未来。

正是鲁比怂恿桑切斯加入这场女巫狩猎的,洗白身份,再赚点钱搬出乡下,魅魔早就计划好了。她不想再清早醒来,看见邻居蹲在自家菜地旁出恭,还美其名曰“施肥”。

长剑被锁甲卡住,连她非人的怪力也没法让剑尖再深入哪怕一寸。魅魔发了狠,强行推着敌人往前走,不远处就是船舱的门,顶到了木墙照样可以干掉他。这帮士兵显示了跟普通水手完全不同的协同作战精神,全都追上去攻击魅魔。

鲁比抬腿朝后一蹬,踢倒了最近的,一把钉锤砸到她后背,将男爵夫人送的盔甲打出了凹陷,所幸紧跟而来的两把弯刀都无害擦过。

肋骨上的剧痛激怒了魅魔,没拿武器的左手握成拳头,打碎了正面之敌的鼻梁骨,将他击倒。右手向后挥剑,剑刃的圆弧和一把弯刀相撞,将突厥兵的武器打脱手。

鲁比正想趁胜追击,披甲兵却不跟她缠斗,反而肩并肩的将圆盾叠起来组成了一个小盾墙。之后无论魅魔怎么进攻,都换不回一次反击。

他们在拖时间,至于原因,魅魔很快就会知道了。

鲁比及时感到了脑后的风,她迅速跳到一边,回身面对新的威胁,一个气元素和操纵它的女法师。

法师包裹的很严实,看似宽松的黑袍只为眼睛留出了一道缝。气元素也被塑形成了奥斯曼人惯常的打扮,戴着透明的平顶帽,法师可真够闲的,还帮它捏了个大胡子。

气元素没有固定的形体,不怕刀剑,普通人要击败它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攻击法师。可没等鲁比出手,气元素便抢先一拳打过来,那感觉像强风刮过,将她硬推回突厥人的盾墙。弯刀从盾牌的缝隙刺出,盔甲再次保护了鲁比。

一点点的,披甲兵齐心协力靠着盾牌挤压鲁比的空间,将她逼到了船舷。凶猛的女战士威风不在,奥斯曼法师趁机指挥气元素干了点别的。

才翻上船的艾米莉猝不及防,惨遭气元素突袭。重击之下,灰色从皮肤上褪去,显出了原本的白,艾米莉歪倒在甲板上昏迷不醒。

上船的不止艾米莉,大懦夫丹德里安缩到了一堆木桶后面。他既无法战胜身披重甲的异教徒,亦不是那个飘忽不定的影子的对手,他决定再等等看,不是还有桑切斯吗?吟游诗人不活下来,又如何去歌颂慷慨就义的壮士?

克里斯蒂娜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野蛮的战技了,骑士克劳斯像头发怒的雄狮,在甲板上横冲直撞,突厥人不是太多,而是不够他杀。盾牌,长剑,铁甲手套,靴子,都是武器。战斗到最激烈的时候,精灵看见骑士举起一个倒霉鬼,将他丢向后面犹豫不决的敌人,砸倒了一大片。

很快,甲板上除了死人,就是下跪投降的俘虏,几个顽固分子放下舢板跳了进去,水手不依不饶的捡起船上的弓箭。一块着火的石弹砸断桅杆,落进痛打落水狗的人群里,一路滚到了船舷。

只有一人被击中,第二次攻击迟迟不到,远处的射手显然在调整角度。

我没了神眷,我救不了他……玛雅在商船上救治伤者没跟上来,克里斯蒂娜只能眼看着水手捂住被砸断的肩膀,却怎么也止不住喷泉般的鲜血,死亡来临的非常快。

克劳斯没精灵那么多感叹,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他当佣兵的时候见得多了。没一颗铁石心肠,怎么能从那种修罗场活下来。骑士快步跑向船尾的弩机,这才是占领敌船的目的获得跟战舰抗衡的发射武器。

“来两个人!”克劳斯力气再大,也没本事同时完成上弦,装弹,校准的三步走。

商船水手抢着去帮忙,船长,大副,抑或普通船员,都是一同在大海上讨生活的伙伴。如今他们的朋友,兄弟就这样丢了性命,怎么能叫人不愤怒。

第一发石弹转眼间就射出去了,落在敌船边几十米的距离,激起了一股水柱。突厥战船立刻还击,精准的可怕,帮忙转动弩机的水手被打中,脖子以上的部分都没了。石弹借着冲劲在甲板上砸出了一条路,俘虏也在石弹的轨道上,被砸翻了好几个。

俘虏只是被缴了武器,手脚没来得及捆,眼见自己人无差别射击,突厥兵被迫跳海逃生。

“克里斯蒂娜小姐,来帮忙!”船员只是平民,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顶着弩炮的火力操作战争机器太勉强了点。骑士扭动绞盘给弓弩上弦,克里斯蒂娜搬起一颗石弹,这种经过打磨的石头可真沉啊,精灵使上吃奶的劲才将它放进了滑轨。

期间敌船又射击了一次,精灵的回应只是略微斜了下身子。石弹裹挟着风,砸进她旁边的甲板,嵌在了上面。

“小姐,你,真是……英勇。”他本想说胆大妄为的。

“可以发射了吗,施罗德先生?”精灵平静的声线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这让她有些尖声尖气。

这次好多了,精灵不需要任何辅助的观瞄手段,便能看见结果。虽然没击中,但敌人的射手明显乱了阵脚。

“往左边偏一些,对,一点点就好。”精灵说完又去搬下一颗石弹。

面有愧色的水手抢在精灵前搬起了弹药,人多力量大。有人找来了突厥人的沥青捅,往石弹上浇了一勺。加工完成的弹药再次放上滑轨,克劳斯咬着牙齿转动绞盘,脸憋得通红。

敌人的还击又来了,这次落在离弩机很近的位置,再无一人想要躲闪。

燃烧的石弹正中敌舰的弩机,并引发了一场大火,也许是打翻了敌人的沥青捅吧。水手们欢呼雀跃,嘲笑诅咒异教徒统统烧死才好。

不知道艾米那边怎么样了,克里斯蒂娜扭过头去查看老友的情况。

死灵术从来都上不得台面,亵渎死者,阻止其进入轮回,与神抢夺人类的灵魂,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桑切斯抬不起头。可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对抗这位新出现的突厥法师和她的宠物。

甲板上死的都是异教徒吧?是不敬泰拉的人,想想如果他们获胜,会怎么对付我们,对付鲁比,和这些精灵。桑切斯顺利突破心理障碍,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气元素发现了新的目标,召唤者与它共享视野,命令被迅速下达。

杀了他!杀了那个男人!气元素很奇怪,主人很少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对于刚从的两个女人,它得到的命令仅仅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去吧”。

快去!

元素界生物敌不过主人的意志,呼啸着冲向刚刚站稳脚跟的黑袍男人。

一具尸体突然坐直,接着是另一具,如同大火蔓延,疾病传播,甲板上的尸体全都“复活了”。死人的记忆停留在最后几秒,他们在赶往安息之地的路上被生生截住,又回到了现世,以这副模样。

一个尸体抬起了左手,惊讶于断臂上露出的骨头。

“啊,啊……”他叫着,却没法说话。

死灵术不过是对远古诸神复活生灵的拙劣模仿,将灵魂束缚在早已死亡的身体上,是对大地之母的亵渎!

杀!给我杀!黑甲的士兵,穿黑袍的女人,还有装成人的空气,都是你们的目标,上吧!然后,我会允许你们去死……

扩散到极限的黑色瞳孔发出了诡异的绿光,不止一具尸体把头扭到后背,好看清死灵巫师指定的目标。

第六十三章:无面者

活死人的出现激怒了气元素,之前无论对艾米莉还是鲁比,它都没下杀手。操纵尸体,亵渎亡者,这触犯了生灵的底线

它化为一股风飘向穿黑袍的男人,唯有杀了他,这些可怜的灵魂才能得到解脱。

挡路的活尸一个接一个被打倒,然而气元素也有极限。它既不能像在元素界的老家,彻底化为一团空气,脱离死人的纠缠。又不能过于实体化,那会有受伤的危险。

黑袍法师显然是个内行,大多数活死人始终围绕着他。

会动的尸体也不被法师当成同伴看待。一个死人举起沥青桶,劈头盖脸浇到身上,船上到处都是未熄灭的火苗,让他可以点燃自己。气元素对上了燃烧的尸体,不痛不痒的抓挠变得致命而有效。气元素原本膨胀的体型,经过一番缠斗,缩短到普通成年人的高度。

战斗失利,气元素慌了神,它不是恶魔,元素界的生物一旦在凡间被杀,就是真死。

火是少数几样能伤到气元素的物质,桑切斯给这位异界来客安排好了欢送仪式,现在他将亲手打开打门。

“迪,埃克佛,德施提,捷斯,佛钛德。”他右手一指,点出了法术的作用对象。

奥斯曼召唤师的宠物被驱除出凡间,而他还剩下十多个死人可供驱使。鲁比是个可怕的对手,包围她的披甲兵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守住盾墙。桑切斯挥挥手,死人带着对生者的憎恨扑向了曾经的战友。紧密的配合被打破了,死人抱住活人,徒手和牙齿对盔甲虽没什么效果,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是谁都能承受的。盾墙解散了,突厥人在为各自的性命搏斗。

鲁比如同出笼的老虎,每次攻击都为甲板增添了鲜红的色彩。

“diz!”到手的胜利竟然没了,奥斯曼召唤师气急败坏。她转向桑切斯,手中捏着某种施法材料。

桑切斯冷静的给死人分配了新目标,三个活尸立刻转向。突厥女人平举双手,掌心朝外,多半是一次火焰喷发。

“小美人儿,不要动,也别说一个字。”丹德里安突然冒出来,从后面勒住女法师的脖子,剑尖顶上了她的腰。

桑切斯打心眼里佩服诗人的油嘴滑舌,脸跟身材都看不到的女人,张口就认定对方是美女。法师的被俘让突厥人失去斗志,齐刷刷下跪投降。

丹德里安扯掉了突厥女人的头巾,棕色头发配上黑亮的大眼睛,倒也不算难看。男人们被解除武装赶进了船舱,法师要难管一点,艾米莉搜了她的身,包括袍子里面都没放过。手上戴的戒指,脖子挂的项链统统被摘掉,一个纯银的鼻环也没放过。

艾米莉叫来一个水手负责看管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召唤师。

“她只要敢轻举妄动,立刻杀了她。”艾米莉故意当着突厥女人的面说,瞧她愤怒的表情,应该是听懂了。

艾米莉冷哼一声,丢下了异国同行。

加来港外依旧围着上百艘突厥人的战船,这场胜利微不足道。只要对面反应过来,胜负瞬间便能易手。

“现在不撤就没机会了。”丹德里安建议,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奥斯曼的战船更大,也更快,靠着那面弯月旗,能让敌人暂时不会有疑心。

走?克里斯蒂娜没再固执己见,甲板上盖着帆布的尸体,从船头铺到了船尾。船长和其他伤员躺在另一侧,处于人事不省的昏迷中。一条船十几个人,怎么对抗异教徒的大军?

“走吧。”她声音低沉到像是从靴底发出来的。

加来港无法登陆,继续顺着洋流而下,就会离开宽广的大洋,进入相对平稳的内海,即是著名的“血海”。

让他对里昂,不,对女巫的狩猎成为一场空。

大失所望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梦想抓住青春尾巴的艾米莉,急于洗白身份的桑切斯。但法师都是实干派,活下去才有无限的可能。

砍断了连接商船的绳索,一艘奥斯曼战舰重新升帆,它没有回归队列,而是驶往了相反的方向,等指挥官意识到不对劲,这艘战船已经走远了。海上只留下一大一小两艘躺满了尸体的破船。

蕾雅的动机不是杀人,她没想过要做这种事。但与其面对拷问和火刑架,不如逃吧,刚恢复青春,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死。

“我给所有人都下了药!包括这个圣骑士,你用不着杀了他们。”赛杜抓着毛巾按住伊莎贝尔的伤口,做着于事无补的努力。

“你走不走,我倒无所谓。”魅魔津津有味的舔着指甲上的血。

隔壁有人跳下了床,金属的撞击声应该是在拿武器。她会眼睛都不眨的杀了剩下的人,赛杜不喜欢这位使魔,要不是她声称有秘方能找回失去的青春,我才不会召唤她。

“快带我走。”魅魔杀了太多教会的人,木已成舟,世上没后悔药吃。

恶魔嬉皮笑脸的抱紧了赛杜,跳出窗子,在夜空中越飞越远。一支箭擦过她的翅膀,魅魔怒火中烧,要不是已经飞出很远,她非得回去报复不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黑袍女巫的苦笑中掺杂了泪水。

我怎么沦落到了这步田地,杀人犯事后都会这么想,赛杜也不例外。

年轻时她凭借与生俱来的魔法天分,干着跟诗人差不多的营生。酒馆,城堡,乃至乡下集市都有她的身影。那时候她没穿黑袍,人们叫她“红袍赛杜”,或者“幻术师小姐”。有同行怒斥她活得像个小丑,把法师的脸都丢尽了,赛杜无所谓的耸耸肩。

一个女孩总要吃饭啊,这就是她的道理。

你也可以嫁人嘛,看你的脸蛋,找个有钱的商人不也挺好?朋友都劝她。

赛杜凭着股倔劲继续她的事业,直到那位改变她命运的人出现。两人在一场舞会上相遇,他是贵宾,她则是雇来做表演的。

身份显贵,又长着一张俏脸,还是个骑士。几句甜言蜜语配合着红酒,当晚就哄得幻术师小姐宽衣解带。这不过是个老套的贵族玩弄平民女子的故事,虚假的婚誓,床单上的血与眼泪,本该终结这一切。

可她怀孕了……

赛杜几次跑去想要打听那位绅士的下落,哪怕一个姓氏都好,她被无情的轰走。城堡的守卫威胁警告,她要不是孕妇,早就挨鞭子了。

未婚先孕的红袍法师退掉城里租的房子,搬到了乡下,农夫们不怎么在意独来独往的大肚子女人。她可以在大伙劳作休息的间隙,玩点把金币从人耳后掏出来的小把戏,换些面包与少得可怜的肉。

孩子在那年十月出生了,她给他起名叫做奈特,又一个可笑的谎言。对方连名字都是临时编造的,更别提他的异国口音了,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法兰克语。

我真傻,赛杜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哭成了泪人。

奈特陪了她整整十年,直到被一场高烧夺走了生命。村里的牧师束手无策,安魂的祷告无用且刺耳,伤心欲绝的母亲要求牧师离开,在他身后摔上了门。

等布莫牧师再次见到赛杜,已是半年之后,标志性的大红法袍不见了,换成比夜晚还深沉的黑。

“蕾雅,你到底怎么了?”布莫瞪圆了眼睛,他听说过法师被迫披上黑袍,但从未见人主动选择。

赛杜只是笑,甚至拉起新做的法袍转了一圈,让好牧师看个够。

夜幕下的村子安详宁静,完全看不出曾经遭受过瘟疫。她的房子位于那片枯死的森林正中央。魅魔放下她,赛杜快步走到后院,找到了熟悉的坟包。她花了大价钱,请石匠刻墓碑,上面写着“奈特”。儿子没有姓氏,因为母亲对他发誓,一定要为他找到生父。

假使冠以母姓,他岂不是个私生子?以后如何在社会上立足?你会有父亲的,儿子。法兰克人言出必行,无论男女。

“挖吧。”黑袍女巫最后一次抚摸了墓碑,退到一边。

“嗯?”这要求太丧心病狂,恶魔也吃了一惊。

“挖!”女巫用上了契约中的强制力。

沾满泥土的褐色棺木被魅魔抬到地面,盖板被推开了。

儿子的相貌永远停留在十岁那年,穿着他最喜欢的衣服,手里抱着个木雕的小骑士。妈妈无数次告诉过他,父亲是个了不起的骑士。他出去打仗了,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家。

赛杜俯下身,亲吻孩子的脸颊,书上的魔法很有效果,即便又过了十年,她儿子也好好的,一直等着妈妈,等着重见天日。

“开始吧。”嘴唇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你所愿,主人。”魅魔闭上眼,呼唤她的同类,那些挤满了深渊魔域的肮脏东西。

听说一个叫做“无面者”的家伙精通复活法术,最满意的作品就是勇者里昂。眼见为实,赛杜已经看到证据了。

你找我吗?女人,为什么不自己下来见我?像有一只手捏住她的心脏,另一只手则捂住她的鼻子。黑袍女巫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着想要吸进一口气,却怎么也无法如愿。

哼,一个可怜虫。魅魔无动于衷的看着主人痛苦挣扎,心里在计划以后的去向。

她站起来了,不仅如此,魅魔还听到她信心十足的向大恶魔提问。赛杜练习了十年,可不是白费功夫。

“我是蕾雅赛杜,你是?”了解恶魔,就从它的名字开始。

地狱住民绝不会透露它的名字,人类与恶魔的联盟,只可能始于一个谎言。

第六十四章:我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分成无数个诸候领混战不休的法兰克邦国,不仅国王陛下的命令不好使,有时候,大地之母的仆人也会横遭拒绝。里昂很快发现,屠龙勇者的威名并不总能赢得对方大开城门,曾有个紧张过度的骑士质问里昂,什么时候做起了精灵的间谍。哪怕这位骑士头一回见到精灵,也不妨碍他将尖耳朵种族当成敌人。

阿佳妮小姐就在里昂身边,听到这句话她特意脱了头盔,黑发与白甲,这够显眼了吧?

骑士的反应则是在城墙上吼了一句:“泰拉啊,他们竟然允许女人穿上盔甲!”

“快走吧,我这里没有冒牌勇者和他同党呆的地方。”骑士厌恶的摆摆手,消失在墙垛后,之后一连串给弩机上弦的声音连矮人都听得见。弗林特气得老脸通红,冲着城墙挥舞拳头。说里昂是假冒的,等于指责矮人是骗子了。

“走吧。”游侠能屈能伸,不像她的伙伴们。

艾琳调转马头,率先回到了原路上。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夫人深以为然,她有太多的“十年”了。

与帝国同行类似,法兰克教会骑士团一般不介入贵族间的冲突,除非有人背叛信仰,公然崇拜异端。而这骑士只是个白痴,一个足不出户的乡下贵族。

伊莎贝尔眼巴巴的抬头看着墙垛,幻想这乡巴佬能突然醒悟,放下吊桥。可除了士兵的圆盔,她什么都没等到。伊莎贝尔无可奈何,唯有转身离去。

距离黑袍女巫赛杜逃脱已经半月有余,各地的异象越来越多,据说她身边已经聚集了不止一个黑袍法师。本该集合全教会之力对抗邪恶的巫术,然而奥斯曼突厥人又冒了出来,以被占领的伊比利亚为基地,对泰拉的信徒展开侵攻,给法兰克贵族的内战加了把火。

亡国灭种的危机摆在面前,什么处女生出了长有蛇头的孩子,村里的羊一夜间死绝,圣母的挂像眼中滴血这些事,也就无人关心了。

里昂无奈的在地图上画了个叉,他身后没跟着一支军队,不可能强行进入城堡去搜查农夫和仆人口中那位“头上长角”的老爷。考虑到这个描述也可能指代领主夫人红杏出墙,所以只能暂时放下了。

“去下个地方吧,听说卡昂的森林总传来奇怪的吼声,村民家里的牛羊半夜不翼而飞。”里昂征求圣骑士的意见。

“也许我们该去酒馆打听打听,谁家的老母亲梦话太多,那肯定是魅魔作祟。”艾琳横了里昂一眼,毫不掩饰她的嘲讽挖苦。

“尖耳朵说的没错,不能因为农夫几句闲话就到处瞎晃。”弗林特难得支持了一回精灵,但里昂怀疑矮人是开始对这场旅行感到厌倦了。

弗林特人到中年,早过了爱冒险的年纪,可话说矮人什么时候喜欢过出门?他灌下一杯酒,抹掉了胡须上的泡沫,在路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已经懒得刮胡子。

厌倦这场旅行的不止是矮人,还有半精灵坦尼斯。

“伍德先生,几十天了我们一直在附近打转,我想你没忘记星辰咏者的嘱咐吧?”游骑兵维持着笔挺的坐姿,因为蒂德利特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两人的金发交织在一起,这样看来,他的精灵血统是不够纯正。

金发偏向暗黄,更接近红。肩膀宽阔,手臂太粗,跟码头扛货的壮汉比也不逊色。铁青色的脸颊也是露馅的地方,前几天更长,是在蒂德利特的强烈要求下,他才去剃的。

基于游骑兵的种种表现,里昂本以为坦尼斯对星辰咏者的要求不会再放心上,没想到他随时惦记着呢。

半精灵是对的,幽暗森林的状况不能坐视不理,何况里面还可能有幸存者。再磨蹭下去,那些精灵生还的可能性会进一步降低。

是继续这场大海捞针的搜捕,还是遵守约定赶赴血海之滨?

他感到了阿佳妮小姐怒气冲冲的视线,也未忽视坦尼斯的焦虑。

圣骑士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乃至全法兰克巫师的异动,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假如当初听艾拉的建议,杀了昏迷中的女巫,也没今天这些破事了。

修女在喝酒,仿佛桌上的讨论与自己无关,但里昂很确定黑暗精灵正憋着笑。

是啊,我就是个大笨蛋。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弗林特总是这么仗义,里昂给了老友一个微笑。

“我也是。”游侠迅速表态,似乎不满被矮人抢了先。

三票赞成……里昂有点得意。

伊莎贝尔小姐的白眼,坦尼斯的皱眉很快告诉他,这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而是要么有,要么无!

“伍德先生,假如你们不方便,我和蒂德会去找些佣兵……”坦尼斯身上精灵血统的那一半依然彬彬有礼。

圣骑士小姐则冷冰冰的提醒里昂,别忘了自己答应的事。

小两口带着群只为了钱的佣兵去“拯救世界”,相信用不了多久,们就会发现与其去面对未知的危险,还不如杀了游骑兵拐跑小公主。稳赚不赔,留下里昂去回应星辰咏者的愤怒。

伊莎贝尔能被女巫下药,差点被恶魔杀了,里昂不认为她找到赛杜又能创造什么奇迹。到时候追查下来,里昂岂不成了头号嫌疑人。

我干吗要复活?大英雄禁不住问。至少在地狱,阿什莉把他照顾的很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活得像个初生婴儿。

“伍德先生?”伊莎贝尔的声音里有股觉得自己被忽略的愤怒。

泰拉啊,救救我吧!里昂诚心诚意的祷告。

他告诉圣骑士小姐,大家都在很努力的寻找女巫,并展示了标满符号的地图,这一招暂时安抚住了圣骑士。里昂转而请求坦尼斯,能否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长寿种族不在意具体天数的老毛病坦尼斯也有,他点点头。蒂德揉揉眼睛,跟着表示了同意。

半个月路程能到达的地方仅有卡昂,那里离加来港很近,搜索完后再坐船去红海,一举两得。里昂把以后的打算说了,这回,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卢克贝松是个老实人,却不幸具有魔法天赋,这在法兰克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他循规蹈矩,安静过活,教会也不会找他麻烦。像大多数同病相怜的人,他没有老师,只能自学。

某天他不幸翻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作者大胆的谈论了恶魔和别的东西。卢克赶紧关上,把它塞回原位,他的良心揣揣不安,只好在周末的布道中向牧师做了忏悔。

“泰拉会原谅你的罪孽,孩子。”牧师明明这么说了。为什么教会的审判官还要闯进他家,当着家人的面把他抓走。

审问持续了不到半天,他老老实实的回答每个问题,仍被拔掉了全部的指甲。后来卢克终于明白,对方只是喜欢这样做,并享受他的惨叫。想通了的卢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却又成了拒不忏悔的顽劣之徒,好在审讯也结束了。狱卒把他丢进昏暗的地牢,不再理会。

卢克还有个狱友,是个中年人,没准也是个法师,谁知道呢。狱友蜷缩在角落里,早死了好几天啦。他陪着死人又过了两天,才重新见到狱卒。

“能请,请你们把他移走吗?”被打掉了门牙,导致他口齿不清。

狱卒哼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宣读了他的死刑判决。肿胀的伤口使他感觉迟钝,浓烈的尸臭也干扰了思考。卢克一声不吭的回到火把照不到的角落,让狱卒观赏他求饶的念头落了空。

作为报复,逐渐腐烂的尸体被留下来,继续陪着他。

他只是个学徒,会两个哄姑娘发笑,把小孩吓哭的把戏,缺了材料,连最基本的魔法飞弹都施展不出。所以囚禁巫师必备的秘银镣铐也没享受到,既然如此,审判官应该知道我是冤枉的。想到这里,卢克激动的跑到牢门前,抓住了生锈的栅栏。他的眼睛早已适应了很暗,可等了很久也没人下来,地底的牢房只有老鼠在活动。

审判官不在乎,他明知道我的水平,却仍把我当作黑袍巫师审判。教会不在乎,眼睛都不眨的签下了我的死刑判决。甚至家里人也不在乎,关进来这么多天,谁也没来探望过。

最可恶的是那个牧师,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得这种凄惨的下场。他握起拳头,失去指甲让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困难。

“我诅咒你们!听到了吗?是所有人!都下地狱吧!”卢克一遍又一遍的咒骂,声音在空荡的牢房里回响,没一个人应答。这里的囚犯不是死了,就是在等死。

“你想要报仇吗?孩子。”终于有人回应了。

“我想!”卢克毫不犹豫的回答,顺嘴问了对方一句,“难道你不想吗?”

“我?”一双手从后面扳住了他的肩膀,硬将卢克扭过来。

“死人是不会报仇的。”他每说一句话,都有白色的蛆虫从嘴里掉落。

第六十六章:公爵的请求

前往卡昂主教区的行程异常顺利,路上不再是鱼龙混杂的佣兵组成的大杂烩。法兰克贵族领的军队登场了,他们高举起自家旗帜,盔甲外的罩袍绣着颜色各异的纹章,一队接着一队,在旧帝国留下的大道上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武装游行。

平民的车马被要求靠边让路,里昂一队人除了蒂德莉特都有明显的武装,大英雄的名号,伊莎贝尔的白甲,矮人与精灵的组合,种种不凡之处让维持秩序的军官网开一面。即便如此,大家也客气的走在路边,紧靠着步兵队列,把中间通道让给骑兵和辎重队。

又一队骑兵超过了里昂他们,为首的骑士抬手向大英雄和圣骑士,以及精灵女士们致意,美丽的姑娘让他豪气冲天。马队错身而过,骑士振臂高呼:“vlvefrank!”

这声喊引起了道路两侧队伍的共鸣,无数包裹着铁甲的拳头伸向天空,“法兰克万岁”的喊声此起彼伏。这哪像个分裂的邦国,不止伊莎贝尔这个法兰克本地人,里昂,弗林特和几位精灵也被士兵们的爱国热情感动了。

“假若当年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师,我与雯儿何至于无家可归。”艾琳激动的连说带比划。

可惜里昂压根听不懂,游侠在说精灵语。她的同胞则交换了莫名其妙的眼神,留守精灵与徒迁精灵之间的联系中断了上千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

声势浩大的行军让附近的城镇万人空巷,路边站满了围观的平民,不少人手里拿着吃喝,显然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头脑灵活的人可不会光看着,也带来了家里的食物和牲畜向军队兜售。

“伍德先生?”游骑兵难得主动说话,里昂特意停下马等着他上来。

“既然是去打仗,行军不该隐蔽安静些吗?”游骑兵指着前方的旗帜,随便一数也有几十面。

里昂不以为然的笑了,他在阿登森林见识过精灵的战术,做贼似的藏在大树背后,拿着弓箭打游击。这种战术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只是他不能这么说。

“有时候大张旗鼓也是一种战术,援军声势越大,敌人就越胆怯,紧张的人比平时更容易犯错。”里昂不止说给坦尼斯,也顺道解释给蒂德利特听。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如云的金色长发跟着晃动,带起了一道炫目的波浪。

永恒之森的小公主吸引了太多注意力,几乎每个走过她身边的士兵都有脱下头盔致意。而男人每次向高等精灵献殷勤,也让艾拉愈发鄙视。谢天谢地,修女总算不再缩进厚重的兜帽与世隔绝,可很少有人会看她,欣赏她的美。头发花白,皮肤漆黑,这种组合再加上黑暗精灵的凶名,足以吓退大多数倾慕者。

半精灵对勇者的回答不怎么满意,又接连提了些问题,于是弗林特也加入了讨论,矮人希望靠聊天分散矮种马鬃毛给他造成的痛苦。出乎意料的,圣骑士虽然年纪轻轻,可对行军打仗也有自己的见解,说的坦尼斯频频点头。

军队都在朝着卡昂的方向前进,偶尔有几个传令兵逆向而行给后队通报命令。这次是位骑士,他径直到了里昂面前。

“伍德大人?”听到法兰克骑士说起帝国语,那指向性便很明确了。

确认了对象,他递给里昂一份烫金的请帖。“福尔特德伯纳德公爵有请伍德阁下一行。”骑士在马鞍上略微弯腰,他说的很大声,像是故意要给周围的人听见。他的目的达到了,这位伯纳德公爵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伊莎贝尔直朝他使眼色,路边的大头兵也在议论纷纷。

他回头征求伙伴们的意见,弗林特连续打着喷嚏,姑娘们弓腰驼背,坦尼斯也是面露疲态,看样子每个人都巴不得休息下。大贵族有请,那招待上想必会很奢华吧。里昂忽然觉得嗓子冒烟,需要喝点润喉的葡萄酒。

骑士做为向导领着他们前进,有伯纳德家族红蓝相见的格子旗开路,前面的队伍自觉退到两边。当然也有不仅不让,还怒气冲冲的。里昂记下了对方的纹章,决定以后遇到了还是小心为妙。

期间路过了一个风景宜人的小镇,里昂本以为公爵把大本营设在这里,他错了。又往前走了大概两里路,一片帐篷组成海洋淹没了道路两侧的青草地。法兰克事实上的分裂状态,给了军队任意选择纹章和服色的便利,结果就是看得人眼花缭乱,没个内行根本找不到北。帐篷顶端飘扬着法兰克人偏爱的丝质三角旗,帐篷与帐篷之间,不同袍色的士兵勾肩搭背,太阳还在天上,有些人却已经喝醉了。

奥斯曼异教徒的入侵歪打正着,让这些人在大义的名分下同仇敌忾。

骑士把他们领到一堆帐篷前,道歉说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便鞠躬离开。

他没等太久,公爵阁下亲自走出帐篷迎接,省下里昂辨认的力气,要知道至少有十顶以上的帐篷与公爵身后这顶类似,甚至更大一些。陪同公爵的不止有顶盔掼甲的骑士,还多了个穿法袍的年轻姑娘,这在法兰克军中极其罕见。

里昂将她那张脸和公爵的笑容结合起来,找到了不少相似之处。哦,原来如此。

“幸会,勇者阁下。”公爵直接提了他的头衔。伍德的姓氏不在帝国贵族之列,公爵知根知底。

伯纳德首先介绍了女儿苏菲德伯纳德,这很不寻常,他本该先介绍手下的骑士。里昂吻了苏菲小姐伸出的手,抬起头发现苏菲眼睛都直了。人渣有点得意,他仅仅靠亲吻手背便推倒的女人也超过十个。产生误会不能全怪里昂,苏菲很奇怪的以念出他全名的方式回礼,而非简简单单的“伍德先生”。

除了伊莎贝尔公爵早就认识之外,勇者介绍伙伴们用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他首先按照矮人的习惯,说出了弗林特的氏族名,父名加本名,以及头衔。接下来,女游侠那种缺少姓氏的名字也让法兰克贵族难以理解。里昂刻意把艾拉排在中间介绍,以避免尴尬的冷场,伯纳德公爵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他上前一步牵起修女的手,主动送到嘴边。

不止是里昂松了口气,总被人忽略的艾拉也吃了一惊。

他介绍完永恒森林的游骑兵坦尼斯,把蒂德利特放到最后,因为她才是伙伴中身份最尊贵的。

凭空冒出来一个精灵公主,而且是从地图上的无人区,这改变了太多东西。即便是伯纳德见多识广,也楞了好半天。他女儿及时补位,拉起法袍的下摆,给蒂德利特行了个屈膝礼。

蒂德莉特有点不知所措,差点也模仿苏菲来了一个,被里昂及时拉住。

天知道这帮精灵究竟在森林里躲了多久!勇者禁不住感慨。

好在精灵们吃饭不用人教……无论是鹿排,蘑菇炖鱼,烤孔雀,乃至冰到冻牙齿的葡萄酒,伯纳德阁下敞开供应,应有尽有。

考虑到蒂德莉特的身份,她被请到了首席,紧挨着公爵坐下,然后是苏菲,再下来才是里昂,伊莎贝尔。其余的伙伴被分配到别的桌子,公爵保证了每一桌都有他的亲信陪同。

蒂德莉特很不适应这种场面,跟着陌生人吃饭,还被问东问西。她不止一次向里昂投来求救的目光,后者则装作没看见。

呆在树林里足不出户,应付的了贵族才怪了,里昂带着玩闹的心理看着小公主勉力招架公爵的热情。

可他们要是不出门,那半精灵坦尼斯又是怎么回事?苏菲冲着他举起杯子,大英雄赶快跟进。贵族小姐却不是碰一下就算完事,她一直喝,里昂只好奉陪到底,被冰冷的酒液冻麻了舌头。

“味道怎么样?里昂先生。”苏菲笑的不怀好意。

“很,很好。”他胃冷的抽痛。

“我亲手做的。”苏菲眨了下眼。

等到了公爵的私人帐篷,里昂才明白苏菲恶整自己的理由。显而易见的,贵族小姐曾经和他的前未婚妻一起旅行。她重复了克里斯蒂娜的话,称里昂为“人渣败类,遇见女人就想上,是个无可救药色情狂……”

至于克里斯蒂娜现在在哪儿?苏菲两眼一翻,表示“她没有你会过得更好!”精灵多半还说了其它难听话,然而公爵阁下大费周章把他请来,可不是为了给苏菲搞恶作剧的。

“请坐。”公爵轰走了女儿,朝着座位一指,脸色也变得跟脚下的地毯相同。

帐篷里只剩下四个人,里昂,伯纳德,艾拉和伊莎贝尔。看来他之前对黑暗精灵的重视并非仅仅出于礼貌。

“我们卡昂区的好主教,马丁路德,听说过吗?艾拉修女。”

直到修女点头称是,他才继续。

“他疯了,或者被上身了,谁也不清楚。”公爵摊开手,“奥斯曼人的舰队封锁着加来港,主教区离得最近,他却一兵一卒也没派,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公爵喝着杯子里的葡萄酒,示意三位听众也喝点。

“路德主教把手下的士兵全派出去,将有巫师嫌疑的人抓起来,不经过审判,一个个穿在削尖的木桩上。”

我还以为教会的人喜欢火刑架……里昂很难想象一个人被木桩贯穿是什么样子。公爵也没兴趣描述,他再次拿起酒杯,却发现喝完了,只好又放回去。

“他不问袍色,也不管做过什么,只要是法师就该死。我听说巴里的教会也跟着蠢蠢欲动,一场全国性的猎巫狂潮马上就要开始。异教徒已经到了我们家门口,这帮疯子却在忙着内讧”

好吧,的确疯了,可我又能做什么?

“你有证据吗?”伊莎贝尔话里有股压抑的怒气,圣骑士怎么可能容忍滥杀无辜。

“证据?哈哈……”公爵冷笑了两声,“小姐,再往前走二十里,据我的斥候回报,路边全是钉死在木桩上的所谓法师,足有上千人之多!”

圣骑士的反应是霍的站起来,二话不说便要冲出去。里昂和艾拉一起上才勉强拉住她。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里昂觉得他义不容辞,必须阻止这个疯子。

“我想请三位在我军攻进城时,做为见证人。圣骑士,屠龙勇者,教会的修女。只有你们能证明伯纳德家族攻击卡昂主教区是为了什么。”

公爵阁下目光如炬,里昂只能先答应下来,否则激愤的伊莎贝尔即使孤身一人也会冲向卡昂城的。

“如你所愿,大人。”

第六十七章:这就是圣骑士

旧帝国时期有把犯人钉上十字架的刑罚,执政官会将刑场设立在可以俯瞰整座城的山丘。这样无论是进城或出城,人人都能将罪犯的下场看得一清二楚。罪犯在烈日的暴晒下,一点点的慢慢死去,记录里最长的一位撑了五天之久。大地牧师的仆人岂能容忍这般残忍的公开处刑,但彼时的帝国是多神教,不仅只崇拜泰拉一系。牧师的陈情无人理会,他们不屈不挠的继续阻止行刑,最终激怒了皇帝,将其中一位牧师钉上了十字架上。

他死后得到封圣,事迹被记录进了《圣典》,配合着栩栩如生的全彩插画,以展示圣徒替世人所受的苦。

可谁曾想过去了千百年,以神的名义,某些人的残忍程度远超旧时代的奴隶主。比旗杆略粗的木棍削尖淬火,从人的下体捅入再从口部穿出,受刑者死相凄惨,毫无尊严。苍蝇和蛆虫爬满了尸体的每个角落,轮不到的飞虫则在周围盘旋,形成了可怖的乌云。苍蝇较少的尸体,则被另一种不讨喜的生物占领了,多数是乌鸦。

腐尸散发的臭味几里外就能闻得见,靠的越近那股味道愈发越浓烈,简直像是凝结在了空气中。坦尼斯眼尖,赶在蒂德利特发现前就拖着她回到了后排,小公主虽不情愿,可惜她力气不够,加上公爵也劝说:“公主殿下请稍安勿躁,有些东西不适合女士去看。”

蒂德利特只好被迫留在后方,不过公爵却没阻止自己女儿。

死者中的绝大多数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什么魔法,但其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真正的法师。苏菲盯着某具女性的尸体看了很长时间,因为嘴里有根木棍的缘故,死者呈现了一个仰头看天的姿势,让辨认身份非常困难。但贵族小姐还是认出来了,她挥手想要赶开食腐的鸟儿,乌鸦又岂会轻易放弃饕餮大餐。

“快滚!”苏菲情绪失控,愤怒的挥舞着法杖,朝天空释放了一次火球术。

除了给地面增加了些冒烟的死鸟,她没帮多大忙。高度腐烂的尸体不宜碰触,这是个缺医少药的时代,没人敢冒险。

“伍德先生,这下你相信我们的好主教被恶魔附身了吧?”伯纳德公爵不怎么在意女儿的情绪失控,他更关心勇者的反应。

里昂脸黑的能拧出水,木棍穿身的处刑方式他其实算不上陌生,在几里外看到第一根木桩时,深埋于心底的记忆就被激活了。深渊魔域里扭曲的狱卒也是如此对付陪过他的魅魔。只不过魅魔多半会变成克里斯蒂娜,或者艾米莉的模样,以此将折磨的游戏进一步升级。

只有一个例外,阿什莉,她不仅拒绝变成别的女人,而且还成功脱逃了。这位很有个性的魅魔留给他的形象也与众不同,大多是个棕色长发的普通姑娘。脑中的声音消失了很久,里昂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她。

我真是疯了,他咧嘴苦笑。密密麻麻的木桩上插满了死人,现场的目击者无论身份地位,无一例外的大摇其头,有不少人甚至吐了。他却在笑,活像个疯子。

“是的,阁下,路德主教恐怕已经……”他忍下了最后一个词,指控地区主教被恶魔附身,那得有实打实的铁证。这成百上千被穿死在木桩上的受害者,最多能说明他疯了。

所有的教区大主教必须由教皇认命,惩处也得经过他。繁杂的官样文章打下去,没准真会如伯纳德公爵所料,反到促成了又一次猎巫狂潮。毕竟教会从成立之日起,就特别擅长护短。

“恶魔?哼。”弗林特冷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两百年的岁月,他见过太多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场面我见多了,在中土,蒙古人动辄屠城,残忍程度不亚于恶魔。”游侠也插了一句,里昂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嘴里的“蒙古”是指谁,是鞑靼人。势力最远达到过大公国边境,听说跟突厥人打得有来有回。艾琳偷偷拉了他一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别瞎掺和!

“有恶魔,我要讨伐,没恶魔,暴行也必须制止。”黑头发的伊莎贝尔如果耳朵再尖一点,里昂都要怀疑她是个精灵。

修女举起圣像发起了一场安魂弥撒,她沿着木桩走动,嘴里念念有词,很多士兵跪下跟着祷告,公爵和手下的骑士也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然而地母像上的蓝光闪了几闪,如同暴风雨中的火苗,竟然熄灭了。

“这里遭到了亵渎!”艾拉怒气冲冲的宣布。

她是个前黑暗精灵的贵族,极好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祈祷失败,有些气急败坏也是情理之中。

公爵得到了全部三位见证人的首肯,他礼貌的告退,顺手拖走了站在一边把嘴唇咬出血的苏菲。于公于私,他都有太多的理由要攻打卡昂主教区。

军官一声令下,当兵的用布条遮住口鼻,开始卸下木桩。体面的葬礼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瘟疫爆发,只能尽快火化,感谢好主教,为这些可怜人准备了足够多的木柴。焚烧尸体的火堆点起来了,焦甜的味道令人作呕,空地上类似的焚尸点有几十个,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天上的月亮。

大火整整焚烧了一夜,第二天经过时,依旧余烬未熄。

贵族在如何处置卡昂主教的问题上起了冲突,不止一个家族质疑公爵的动机,有人干脆为路德主教的做法叫好。通宵吵闹的结果就是等里昂一觉醒来,发现营区里少了半数的帐篷。反对派当晚便拔营出发,绕道支援加来港,或者更糟,投奔了主教的阵营。

卡昂之所以能成为教廷直辖的主教区,正是靠着城内数以百计的教堂。公爵的军队刚出现在城门口,教堂报警的钟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守军严阵以待,反光的铁盔充斥了每个墙垛,十几面教会的圣母旗标明了这座城市的主人。

城墙上戒备森严,大门却没关,一位骑士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出了城门,朝着公爵的军队走来。伯纳德让队伍停下,也带着里昂他们迎上去。等挨得近了,那位骑士下了马,脱下头盔丢给一旁穿白袍的少年,又扯下了头上的衬垫。他是个秃子,有个油亮发光的脑袋。

“路德主教。”公爵也翻身下马。

“伯纳德公爵。”

两个男人走到足够面对面谈话的距离才站定,看起来旗鼓相当。

“听说你毁了我的刑场,阁下。”没等公爵开口,路德主教就先说了。

“你是说那个活地狱吗,真是抱歉了。”伯纳德耸肩扬眉,轻蔑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明显。

知道彼此没有谈判的可能,双方又交换了几句挖苦嘲讽,正想转身走人,伊莎贝尔叫住了路德。

“马丁路德,你做的那些事,亵渎了大地之母的信仰,你不配当这座城市的主教。”

路德肩膀一抖,他本来都走到马前了,这下急转过身,想是要给伊莎贝尔一点教训。里昂和弗林特同时上前,护住圣骑士,不过主教好像并没有没动粗的念头。

“我每天醒来,就向泰拉祈祷,请求她的指引,而她每一次都回答了我。”主教摸着垂到胸口的圣像,表情也神奇的由青筋毕露过度到平静如水,“必要的杀戮是为了拯救,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才有未来。”

“地母会告诉你这些?”艾拉险些笑出声。泰拉是慈母,所有人都是她的孩子,无论职业,贵贱。

“没错!”路德像是第一次看到修女,他上下打量着黑暗精灵,眼里的不屑越来越明显,“我本以为你能理解,考虑到你和你的同胞杀人如麻。”

“疯子和杀手是有区别的。”艾拉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她痛恨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敢和我决斗吗?”伊莎贝尔直刺问题的关键,“看看大地之母支持谁。”

路德主教体壮如牛,大了伊莎贝尔一圈不止。决斗没开始,胜负已见分晓。正经的骑士会拒绝她决斗,因为她是女人,佣兵则会大笑着问圣骑士要不要去喝一杯。

主教跟这两者都没太大关系,他如果不回应,岂不自证背叛了信仰?

“明天同一时间,就在此地。”路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带着手下走了。公爵拿着圣骑士看了又看,竟也没反对。他需要时间制造攻城器械,准备围城,不过伯纳德谨慎的建议伊莎贝尔从他麾下选择一个代理骑士出场。

“让我代替你吧,阿佳妮小姐。”里昂可不想看路德主教一钉头锤把圣骑士砸扁。

一对一决斗,双方又穿着重甲,技巧没有用武之地,耐力和力量才关键,而伊莎贝尔只是个年轻姑娘。

“谢谢你的关心,伍德先生。”伊莎贝尔用上了很正式的口气,而非平时的称谓。她望着逐渐关闭的城门,目光深邃已是下定了决心。

“靠着大地之母的庇护,我绝不会输,而玷污了信仰的叛徒必将受到惩罚。”

里昂恍惚间把黑发的伊莎贝尔看成了金发的克里斯蒂娜,两个女人在死脑筋的程度上也不遑多让。大概这就是圣骑士吧。

第六十九章:上兵伐谋

(草稿,草稿,草稿,请三十分钟后来看,非常感谢)

伊莎贝尔的武器是柄普普通通的单手剑,对上路德的重甲和那把战锤,不比一根牙签强多少,幸运的话可以给他挠挠痒。里昂认为圣骑士唯一的希望是把主教拖垮,根据惯例,在一场决斗中如果双方都无法继续,便可以不失荣誉的宣告取消。

瞧他那块头,以及每走一步带起的灰尘,身高大概在六尺五左右,体重加上盔甲绝对超过一百斤。体型越大消耗越大,里昂不认为路德主教能坚持多久。小个子跟大块头的战斗,必须从左躲右闪开始,四两拨千斤,也得等人家力竭才行。

双方各有不超过百人的队伍在旁边观战,出席者穿着闪耀的盔甲以自证身份,其中多数为有头有脸的骑士,这也算是惯例。公爵的大军停在一里之外,为了防止作弊,决斗地点也要至少超出城墙上投射武器的杀伤范围。

己方的观战队伍中有伯纳德公爵,他女儿苏菲,以及一大堆里昂叫不上名字的骑士。里昂的小队也来了,所有人都全副武装,里昂注意到蒂德莉特穿上了她深绿色的法袍,手里握着多日不见的法杖。

城墙上旗帜的密集程度远超昨天,卡昂是座大城,这段南北向的城墙一眼看不到底,金黄的圣母旗中也掺杂了些别的颜色。有几面里昂曾在几天前见过,翻脸如翻书的墙头草算是一个分裂国家的特色了。

里昂很好奇公爵打算怎么攻城,留在后面的主力部队除了几架临时赶制的攻城锤,连梯子都没做。

伊莎贝尔与主教相向而立,她将剑举到胸前,主教也做了个类似的动作,除了敬礼,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他们本该互相拉开距离,等待一声号响,才算正式开始。可这本就不是一次上得了台面的决斗,头衔上两人算是旗鼓相当,然而伊莎贝尔是女人,主教打赢了也要遭人议论,万一打输了,身后的军队没准瞬间土崩瓦解。

也许这就是伊莎贝尔的目的?让被宗教狂热蒙蔽的追随者看清路德的真面目。不愧是圣骑士,里昂佩服的摇摇头,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她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圣骑士才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原地的路德就率先发起攻击,战锤直接由致敬姿势变为下劈,伊莎贝尔并未硬挡,她侧身躲过。势大力沉的战锤撞向地面,砸起的土块溅的比人都高,收势不住的路德弯下了腰。圣骑士抓住机会,长剑砍向主教防御薄弱的后颈。

主教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反手挥动战锤,“咣”一声脆响格开了剑。伊莎贝尔在最后一刻改变下劈轨迹,避免长剑跟战锤硬碰硬。路德用力推开圣骑士,站稳脚跟后发起一连串猛烈的打击,将圣骑士逼得只能防守。有一次,圣骑士躲的慢了,被路德当胸一脚,她踉踉跄跄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住手”的话都到了嘴边,被他强忍下来。这是赌上双方信仰和荣誉的决斗,他哪来的资格干涉。里昂只能眼看着路德逐渐占了上风,伊莎贝尔却步伐凌乱,疲于招架。

路德似乎厌倦了跟女人打,主教双手持握战锤举过头顶,打算一锤定胜负。而伊莎贝尔刚躲开一次重击,正在努力恢复平衡。敌我双方都屏住了呼吸,要不是弗林特强拉着,里昂很有可能会冲过去横加干涉。

“好好看。”矮人提醒。

圣骑士的剑喷出了蓝光,是破邪斩的前兆,里昂见克里斯蒂娜用这招击落过龙。可对人类也有效吗?对方可是大主教啊。得到神力加持的伊莎贝尔不再躲闪,她迎着砸下的战锤出剑。两把武器相撞,战锤仍然拿在主教手中,和他的胳膊一起掉到地上。

发光的剑将主教劈成两半,仿佛盔甲比纸还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身体剩余的部分尚未意识到死亡的来临,还停留了那么几秒钟。攻守异势和定胜负发生在同一时间,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啊!”蒂德利特尖叫着捂住眼睛,主教的另一半刚刚倒下,带血的内脏洒的到处都是。坦尼斯本该保护好他的公主,可游骑兵只是瞪大了眼睛,试着消化伊莎贝尔突如其来的爆发,不只他一个人想不通。矮人抚须感叹,以此掩饰他的惊讶,游侠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咬着下嘴唇强自镇定。

只有艾拉在笑,她的笑声太过突兀,打破了难堪的沉寂。对面的人立刻有了小动作,有的人扭头回望城门的方向准备逃走,有的人则拔出武器,打算为主教报仇。圣骑士来回晃着被蓝色火焰点燃的长剑,警告敌人不准靠近。

里昂发现他根本没考虑过伊莎贝尔打赢了怎么办,也没想好要带着伙伴们在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中保持什么样的立场。

他没准备,不代表公爵也是个白痴。伯纳德跟他女儿对视了一眼,苏菲朝身后散了把类似灰土的东西,等她念完咒语,上百个骑着战马手持长枪的骑士显出身形。隐藏的兵力加上观战的人,跟主教方形成了二比一的优势。何况路德刚死,这帮人的士气一落千丈,又被意外出现的援军吓得够呛。胆小的转身就逃,边跑边喊“巫术”,“巫术”!

伯纳德家族的骑士发起进攻,轻而易举的碾碎了负隅顽抗的人,一路追着逃兵向城门冲击。

苏菲朝天上发射了一枚火球,爆炸的声音传了很远,作为回应,后方的军号吹得震天响。里昂拉走了盯着路德主教尸体发呆的圣骑士,免得她挡住大军进攻的道。伙伴们退到一边,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挑在矛杆上的旗帜已是清晰可见。

“我是个傻子。”圣洁的蓝焰烧掉了剑身上的血,骑士将它拿到脸前仔细的看着,剑身亮的耀眼,像面放在太阳下的镜子。

蓝色圣光不止一次飘到她身上,伊莎贝尔满不在乎,据传破邪斩不会伤害心地纯良的人。每个通过泰拉之矛测试的圣骑士,都被赋予了以圣光惩戒邪恶的能力。

里昂也看得着了迷,他突然很想试试圣光会不会针对自己。

“我真傻……”伊莎贝尔又说了一次,指向性非常明确。

大英雄讪讪的收回了伸长的手,白骑士脱下了圣洁的面罩,此时此刻她只是个需要人安慰的普通女孩。里昂虽然偷看过伊莎贝尔洗澡,但内心深处,他依然是个真正的绅士。

“你证明了大主教是个伪君子。”灵感说来就来,可这里不只站着他们两个人。里昂感觉到艾琳在看着他,赶紧把修女也拉上垫背,“昨天晚上,艾拉修女就告诉我们你能赢。”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了。”这是圣骑士取胜后第一次有了笑容,她朝修女点头致意。

背后的芒刺消失了,里昂心情一放松,差点摘掉头盔,暴露昨晚被伊莎贝尔打的鼓包。

骑兵队经过同伴们身边,不再节省马力,全速向着城门冲刺。与此同时,城墙上如林的圣母旗也在乱晃,像是也发生了什么。先是失足的人影,接着是掉落的旗帜,城上城下同时爆发了战斗。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看着一面面旗帜被丢下城墙,他总算跟上了公爵的思路。昨晚的争执亦真亦假,公爵趁机往离开的队伍里掺了沙子,而卡昂城绝不会对“援军”闭门不纳的。

然而与平叛战争时的小舒尔茨不同,公爵并未算计他,只是选择性的告诉里昂需要他知道的东西。至于伊莎贝尔和路德的决斗,公爵很无辜,是圣骑士自己加进去的,伯纳德自始自终,只是请了里昂他们当见证人,这隐身术的把戏也没将蒂德利特牵扯进去。说起来,他还真是个绅士。

也因此,里昂没将他和昨天城外的惨景联系起来。伯纳德公爵之所以带着女儿去看,就是为了向我们证明他是无辜的吧。在贵族的战争游戏中,里昂连个初学者都算不上。

他只是个棋子,比普通人多了“屠龙勇者”的光鲜字样。

一旦完成了对主教余党的压制,公爵的部下立刻招手释放犯人,路德的确疯了,他的猎巫搜捕把几乎清空了卡昂城的贫民区,以及附近的乡下,逮捕对象多为妇女。有个女人仅仅因为养了一只黑猫,就被指控跟魔鬼有联系。真正遇害的法师不足十人,施法者有的是办法自保,根据从教会里搜出的记录,无辜遇害者高达数千人。

连续一个星期,卡昂城都被葬礼的钟声所笼罩。

里昂和伙伴们被公爵安排住进了一座公馆,这屋子的前主人是路德的铁杆,已经被砍了脑袋。从住进来,圣骑士就像犯了某种自闭症,呆在小房间里不出来,偶尔露面那黑眼圈也把大家吓了一跳。所见所闻颠覆了伊莎贝尔的认知,世界对她不再是非黑即白。

里昂悠闲的日子很快结束,公爵派了自己女儿来请他。

“要出发去支援加来了吗?”里昂一直在等这个消息。

搞不到船,走陆地去血海,得经过四五个打成一锅粥的贵族封地,奥斯曼异教徒,贵族的雇佣兵,名为自由连队的抢劫团伙,想想都头疼。

“国王的人来了。”苏菲的眼里中有掩饰不住的怒火。

第七十章:海妖

靠着奥斯曼的军舰和旗帜,他们轻易骗过了一支突厥人的舰队。与攻打加来港的不同,这支船队规模较小,每艘都压过了吃水线,根据观测员汇报,甲板上堆满了掠夺来的战利品,以及俘虏。

双方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各自驶向了不同的方向,异教徒显然急于回去分赃,并未深究一艘战船为何出现在这里。丹德里安长出一口气,瘫在甲板上舒展开四肢,庆幸克里斯蒂娜和她两个女朋友没在上面。否则……去他妈的精灵,和狗屁正义感吧!诗人解开夹克的扣子,稍微享受了下夜晚清凉的海风。

月光洒满了甲板,配上海浪的拍击,给诗人的大脑注入了浪漫的狂想。丹德里安雅兴大发,本想高歌一曲,奈何船长的苦瓜脸干扰了他的灵感。俘虏来的奥斯曼召唤师在角落那堆木桶后面哼哼唧唧,也挺煞风景的。

两天前丹德里安就建议把这女人放进舢板丢海里由她自生自灭,或者至少割掉她的舌头。结果包括那群复仇心切的水手在内,竟无一人支持他。黑袍法师桑切斯也表现得像个道德楷模,开口闭口泰拉如何如何。闹到最后,他反倒成了狠心的家伙,打算对俘虏动刀子的坏蛋。

召唤师捡回一条小命,从那以后她就被安置在甲板的角落,装淡水的木桶成了她的天然牢房,吃喝拉撒都在同一个地方。那里很快变得臭不可闻,船上的老鼠都不肯靠近。虽然大家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包括克里斯蒂娜在内,似乎没人想得起提供吃喝,并在她需要用马桶的时候给她松绑。

多亏了克劳斯,伪君子们才能继续心安理得的无视俘虏。他是位好骑士,不管是否身在战场。丹德里安正想着他雇来的伙伴,克劳斯就推开门登上了甲板。佣兵骑士抱着床毯子,极其温柔的推醒了召唤师,为她松绑,又盖上毛毯看她睡着。

多好的男人啊,所以我压根不相信他会丢下老婆孩子独自逃生。骑士任劳任怨的提起马桶,大诗人则为自己的识人之明洋洋自得。

丹德里安伸了个懒腰,准备下船舱睡觉。波光粼粼的海上,突然有个黑影跃出水面,丹德里安循声了一眼,发现那是个人,从胸前的凸起判断还是个女人。

“有人落水!”他边喊边找绳子。装傻充愣对异教徒船上的俘虏见死不救是一回事,眼睁睁看人溺毙又是另一回事。

船长和当值船员及时出现,水中的女人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朝着船游过来,她速度可真快。丹德里安举起绳索作势欲丢。

“别动!”船长抓住诗人的手,长年累月跟船帆和缆绳打交道的人力气非常大,他被迫放弃了绳子。

“那是海妖!”船长瞪了他一眼,“我以为吟游诗人什么都懂。”

一席话说的丹德里安脸红到滴血。他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走街串巷,风餐露宿,永远不知道明天睡在哪儿的浪漫主义者。他行走于沙龙,高档酒馆,和贵妇的床榻。比起拨弄琴弦,他对挑逗女人更拿手。

“要赶跑她吗?船长。”一个水手拿着把缴获的弓,急于找个有血有肉的目标。

“你疯啦!”船长以比对丹德里安更严厉的态度训斥冒失鬼,“杀了海妖会有霉运的。”

“你还说带女人上船会倒大霉。”丹德里安意欲扳回一城。

这次换成水手集体瞪他,船长懒得再说前些天的遭遇,他摇摇头走了。显然大伙都把对上异教徒的舰队当成灾难,而不像丹德里安,把那场战斗写成了十几行的打油诗,计划在上岸后遇到的第一家酒馆发表。

船舷边很快只剩下了大诗人,他倚着木栏发了会呆,直到被仿佛在耳边响起的水声唤醒。海妖游过来了,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抬头看他。

这生物像极了漂亮的人类女性,上身一丝不挂,全靠头发遮羞。从腰际以下的位置,则成了一条鱼。巨大的鱼尾拍击水面,她换了个姿势,改为仰泳。湿漉漉的头发分出了几缕,恰到好处的遮住了胸部。一抹闪亮过后,丹德里安很确定海妖对着他眨眼。

“你可真是个美人儿。”诗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这海妖根本不像个吃人的怪物,为什么不能夸?

海妖笑了,似乎听懂了诗人的恭维,作为回礼,她自水中直起上身,精巧的嘴唇一张一合。天呐,她在唱歌!丹德里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听不懂,可诗人发誓,这是他听过最好的曲子,他从随身挎包中拿出了纸,用炭笔飞快的在上面写写画画,试着记下眼前的美景。

一旦集中精神,丹德里安发现他其实能听懂。毕竟,周围是那么安静,海面波平如镜,夜空之下也没有恼人的贼欧。粗鄙无文的船员不见了,唯有非人的歌姬和她忠实的听众。

我为你而唱,她朝着诗人张开了双臂。

爱人,你的心可曾听到大海的呼唤,

是我,带着黑暗贴上你的胸膛。

爱人,海水是那样的冰冷,

而我,将拥着你慢慢下沉。

爱人,你脆弱的肌肤下隐藏着惊人的温度,

如同死亡,甜美,又纯粹。

血月自阴影中升起,

正如你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海妖邪异的歌声牢牢攥住了他,诗人陷入了疯狂的渴求,他想要她的所有。船舷太高了,真见鬼,也许我该跳下去,他向海妖,不,他的至爱征求意见。

别急,亲爱的,我有很多姐妹,而你则有那么多伙伴……丹德里安直愣愣的点头,经过忙乱的寻找,他拿到了一盏给值夜船员用的油灯。诗人提到船舷边,迫不及待的展示给海妖看。

是的,宝贝,快去吧。海妖脸上的期待是对丹德里安最大的奖赏。大诗人依依不舍的暂别了终身伴侣,脑子里除了桅杆上易燃帆布和缆绳,什么都不想。

骑士对待拿起武器的敌人,要像发怒的雄狮,毫不留情的粉碎任何抵抗,但假如敌人放下武器,便应宽宏大量,不可再加以斧矢。

当第一位骑士向新帝国的君主献上他的剑,所谓的骑士道也跟着形成了,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有几人还曾记得祖先发下的誓言。骑士成了收租的老爷,坐在自家城堡里日益发福,堕落到上马靠人搀扶,枯坐在安全的后方,驱使一群农夫替他去死。

“所以我嫁了一个真正的骑士吗?”塞琳娜吻着他没刮干净的胡桩,光着身子滑下了床。

他的管家又老又聋,在去年不慎跌倒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反过来需要主人一家照顾。他再也雇不起另一个帮佣了,家务活都落在妻子肩上。

克劳斯想要伸手去拉回妻子,即使生育过,赛琳娜的酮体对他仍然充满了诱惑。他真的想,可他没那么做,一个贫穷的骑士没资格享受午后的闲暇。他和庄园里的佃户约好了,骑士不能迟到,佃户也不能再缓交租子。

“爸爸,爸爸!”女儿扒着围墙叫他。

克劳斯笑着在马鞍上转过身,又一次向女儿保证会从镇上把玩具买来。女儿高兴的忘乎所以,跑向晾衣服的母亲,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是啊,乖女儿,只要他们按时交上租子,爸爸就有钱了……

马桶臭烘烘的,他屏住气走到船尾,清空了桶里的废物。除了他,没谁愿意照顾那个异教徒,既是她是个女人,长得也不错。这帮家伙缺乏亲手杀人的勇气,但不介意放任她去死,克劳斯不认为他们比丹德里安好的到哪里去。而那位精灵小姐,典型的眼高手低,在家里很可能内衣裤都有人替她洗。

至于黑袍法师跟他老婆,两口子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舱底不出来,不知道在干吗,克劳斯也懒得关心。船上一直疯传他那天召唤了死人攻击异教徒,这更让骑士打定了主意离黑袍子远点。

他清空马桶,提着往回走,顺便看看召唤师睡了没。大概走到一半,就听到那该死的妖怪在唱歌。这就是船长口中的“海妖”吗?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他跑到船边探出了半个身子。海面漆黑如墨,等到月亮钻出云层,他才在离船不远的地方看到一个半人半鱼的生物。

呕,骑士差点吐了,某种珊瑚取代了头发在海妖头顶蠕动,它上身的确像个人,只是每寸皮肤都爬满了鳞片,她脸上长着鱼鳃,所谓的歌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丹德里安?”骑士找不到诗人的踪影,他这声喊反而吓到了水里的怪物,海妖冲着他呲牙咧嘴,那口尖牙像是这辈子都没吃过素。

“快滚!”骑士缺乏远程武器,果断掷出了马桶。

海妖迅速下潜,没被恶心的容器击中。

“你干了什么?!你怎么敢?!”丹德里安突然冒出来,右手举着打碎的油灯,左手拖着一块割下来的船帆。他语无伦次,激动的胡乱比划。

克劳斯一拳打翻了大诗人,不然他就要放火烧船了。

第七十一章:猩红之海

军舰比商船大,应该稳多了吧,会这么想的人很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海,比如玛雅。再大的船跟海洋比起来,也只是一叶孤舟,何况奥斯曼人的船也没大到哪儿去。她照样因为严重的晕船反应而离不开床,并逐渐发展到连睁开眼都成了负担,克里斯蒂娜替她拿掉了正上方的油灯,这也没什么帮助。摇晃的是船本身,又不是一盏灯。

不过船大也有别的好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床位,这艘船的前任船长是位狂热的挂毯爱好者,他的收藏品都被姑娘们拿来当了铺盖。

玛雅从一次被溺死的恶梦中惊醒,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梦境栩栩如生,没让她错过任何细节,即使她一次都没下过水,也没见识过海底。每个噩梦内容都差不多,每个噩梦都是醒来即忘。

修女只记得海很深,很黑,什么都没有……

她非常缓慢的把脚放到地板上,先是左脚,没感到什么异常,她再接再厉又放下了右脚。从柔软的床榻转到坚实的地板,前几天连这种简单的动作都能引发新一轮呕吐。

很好,我能行。胃里很平静,头也不晕,她等了一小会,终于鼓足勇气靠双脚站立。一切顺利,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眩晕感消失了。

一如总是陪在她身边的两位朋友,艾米莉,克里斯蒂娜,她们的床位是空的。

我得争气点,不能再麻烦别人帮我带饭。尽管没有胃口,她还是开始换衣服,等穿好了靴子,逐渐恢复听力的尖耳朵便告诉她,舱门外正在发生什么。

绝望的呼救,杂乱的脚步,听起来像在进行一场战斗!她手忙脚乱的抓起胸甲套上,又找到了武器。泰拉的修女推开紧闭的舱门,要跟她的伙伴共命运。

海水是血红色的,飘来的气味咸腥不堪,这怎么可能?没等她想清楚,就被一个路过的人撞倒。

“对不起,女士,都是我的错。”

玛雅头晕目眩的任由克劳斯将她扶起。这男人体壮如牛,不管是撞人还是扶人都轻而易举。骑士领着她到了中央的甲板,原来不是遇敌,而是在救人。几个缩在甲板上发着抖,浑身湿透了的落难者就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更多的人,或者说尸体正与一大片船的残骸在海面上漂流。

“这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

“没人知道,除了这些人,但她们什么也不说。”骑士无可奈何。

她注意到搭救的落水者都是女人,至于从何而来,玛雅并没有头绪。

“我房间里有毯子。”

死里逃生的幸存者除了发抖什么都不会,也许暖和过来会好些。骑士点点头,叫上两个水手一起去修女的房间。玛雅留在原地,她知道这里更需要自己。

“你昨晚就看见,现在才想起来告诉我?!”克里斯蒂娜真想给诗人一拳,或者按照军队的规矩,把他吊起来抽鞭子。

丹德里安自知理亏,也明白跟精灵讲敌强我弱是对牛弹琴,他干脆用了绝招,态度无比诚恳的任由克里斯蒂娜责骂,之后再道歉。

精灵果然放了他一马,但不全是因为大诗人恭顺的姿态,她还有人要救。

克里斯蒂娜是被异味给熏醒的,这是不是来自于玛雅的呕吐物那都不重要了,赶紧离开房间才是当务之急。

艾米莉睡的像个死猪,人类的嗅觉和感官比较迟钝。始作俑者玛雅也睡的好好的,毕竟毒蛇不会被自己的毒给毒死嘛。黑白精灵的仇恨是如此之深,连她这个被故乡放逐的流浪者也耿耿于怀。

她始终没把玛雅当成朋友看待,只是个共同旅游的伙伴,做为失去神力时必要的补充,这便是她邀请修女的理由。

等到推开门走出去,闻到了海风里裹挟的味道,她才明白错怪了修女。这里的海水像是都城郊区屠宰场的阴沟,浓重的血腥味由鼻孔直接侵入肺部,害的她差点吐了。而海水也是屠宰场地面惯有的颜色,浓重的血红。

原来这就是血海,她只在书里看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丹德里安端着个木杯子出现了,这几天一直如此,仿佛他知道克里斯蒂娜何时会醒。

精灵接过了杯子,没像以前那样冷漠的拒绝,或者用酒瓶砸他。丹德里安是承担了全部车马费用的慷慨金主,不再只是个恼人的追求者。何况自从旅游开始,他一次也没骚扰过精灵。

丹德里安在她家窗户下鬼嚎的日子就像发生在昨天,那时候挺好。我是圣骑士,小里昂还不会说话,而他父亲……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突厥人的口味非常重,他们的酒也是……精灵强迫自己咽下去,在海上喝酒总比喝馊水强。她闻得到诗人嘴里的味儿,丹德里安喝着桶里的水,把酒让给了她。

诗人扒着船舷,对血色的海面也很好奇,精灵加入了他,两人并肩而立。

“谢谢你,格兰特先生。”克里斯蒂娜的话发自肺腑。

诗人笑盈盈的看着她,却不回答,反而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这副模样很是滑稽。

克里斯蒂娜被逗笑了,“丹德里安。”她改口。

丹德里安第一次听到克里斯蒂娜叫他的名字,流氓诗人蠢蠢欲动,一连串奉承话涌到了嘴边。

不对,冷静点,精灵喜欢的是成熟的男人。诗人及时看清了克里斯蒂娜的本质天真烂漫的少女,正处于会被年长男人吸引的阶段。

他坚持继续观察海面,而非克里斯蒂娜那张迷死人的俏脸,哪怕她身上的香气让丹德里安心猿意马,大诗人也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只可惜海面飘来的残骸和尸体,破坏了他几年才得到一次的机会。

战舰不是个适合读书的好地方,然而做为法师也没得选。比起马背上晃动的鞍座,四面透风的帐篷,孤身一人的篝火边,这里已经好太多了。

除了梅林红色封皮的魔法书,她还自带了小抄,即便是仗着高阶法师的身份,图书馆里某些藏书的内容她也只能看。其中关于材料的部分,则被一道咒语封住,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污渍,据说只有师本人才能解开。

我可不想成了老太婆再恢复青春,那也太明显了,肯定会露马脚。

教会宣称生老病死是神圣的,假如她敢于逆转这个过程,披上黑袍赶到乡下已是最轻的惩罚。艾米莉不贪心,年轻十岁就好,谁也看不出嘛,对不对?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的,抱着笔记睡着了。

她被克里斯蒂娜关门的声音给吵醒,这倒不怪精灵,木制品在海上漂久了都会有些变形。

艾米莉伸了个懒腰,屋子里空气不太好,打消了她睡回笼觉的念头。玛雅修女的床在角落,她说这样能感觉安全些。

地底的土包子,法师笑着走过去,替她盖好被子,擦掉了额头密集的汗珠。艾米莉冒险瞄了眼床边的木桶,里面是空的。

玛雅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大海,只是大脑暂时还没接受。

她整理好床铺,又打了个大哈欠才走出去,艾米莉很小心的没让门发出声音。

看到精灵和丹德里安在船舷边聊天,艾米莉耸耸肩,对里昂死心啦?那好,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正要钻进厨房拿点吃的,却不小心被头顶上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望员喊着船长的名字,报告说北边有一大片“船的残骸。”

这会北风正劲,推动战船驶向了望员的新发现。很快艾米莉就见到了她这辈子第二大规模的沉船现场,仅次于瑞克公爵被流星爆击沉的舰队。

其实无论是追捕黑袍女巫还是寻找泰拉之盾,桑切斯都能从中汲取利益。比起赏金,他更关心的是有朝一日能洗白身份,一把火烧了这身碍眼的黑袍子。

我可是有女儿的人了,不能再活的像个过街老鼠。鲁比也越来越难驾驭,老抱怨桑切斯“没本事”,“是个穷光蛋”。

这次旅行成了他和鲁比难得的朝夕共处的机会,船上就那么大,魅魔跑不远。不像在家里,鲁比总能找到借口跟他分开睡。桑切斯好好利用了狭小的舱室,重新体会到了他召唤魅魔的用处。

没人想得起黑袍法师,也没人敢打他老婆的主意。桑切斯在里面胡搞了半天,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都没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魅魔不是女人,所以鲁比的感官要灵敏一些,她推开压上来的桑切斯,从毯子里坐起来。船身在颤动,她还听到了水声。沉船了?鲁比提醒桑切斯。黑袍法师的反应却是又扑到她身上,跟个发情的狗没两样。

鲁比摇摇头,狠狠扇了桑切斯两耳光才把他打醒。

“穿好衣服,我们走。”魅魔一件件的从地上拿起她贴身的衣物。束胸衣已经被法师扯烂了,鲁比气恼的丢到桑切斯脸上。

不能怪他,是我不小心魅惑了桑切斯,才让他这样。

在船上没事干的可不止黑袍法师一个人。

一推开门水便立刻涌进来,鲁比得用拖的才带着桑切斯走出了他们的小房间。船舱里的水已经淹到了膝盖,而船身则又承受了一次猛烈的撞击,漏水的破洞更多了。

魅魔在漫到腰部的水中拉着桑切斯走到楼梯口,一拳打烂了头顶的舱门。

无论外面是什么情况,至少不会再无聊了,鲁比窃笑不已,弄得桑切斯莫名其妙。

第七十二章:大难临头各自飞

救上来的落水者来自于昨晚的船队,她们不说丹德里安也知道。水手似乎对这种三帆战船极不适应,任凭船长喊破了嗓子,船仍然驶向了漂浮物最多的地方。

并非全部的敌船都烂的很彻底,有些碎块大的足以造成威胁。残骸与船身相撞,发出的声响越来越恐怖。丹德里安坚信有船板裂开了,即便甲板上的每个人都超负荷的工作,在他的坚持下船长还是派了人下去查看情况,结果水手好端端的回来了。诗人换来了一通嘲笑,从此不再说话。

水里漂流的幸存者不只是被抓的俘虏,也有突厥人的船员。这帮人抢到了逃生用的小船,却把女人丢到水里。刚看到战船时他们以为遇到了救星,划着桨想靠过来。艾米莉毫不留情的点燃了其中一艘,打消了异教徒登船的企图。带着无比的恨意,满载着异教徒的舢板飘远了。

除了掌舵的船长和望员,其他人都在努力搭救幸存者,然而实际拉上来的却没几个。不是女人太虚弱抓不住绳子,就是莫名其妙的沉下去,在水面上留下一串气泡。

“鲨鱼。”某个水手很老道的指出。幸存者附近的确有不少鱼类游过的痕迹。

“那不是鲨鱼,你个蠢货!”说完也不等人反驳,丹德里安捡起突厥人留下的弯弓,朝着又一条“鲨鱼”射了一箭。他箭术差的要命,可这鱼却会害怕,打着旋子改变了方向。

下面游动的所谓“大鱼”,就是昨晚的海妖。要不是克劳斯一拳打醒他,后果不堪设想。

丹德里安无视其他人看傻子的表情,执着的朝水里泛起的波纹射箭,可惜他臂力太差平常也不用这玩意儿,不然还能救更多的人。酸疼的手臂无法再坚持,他丢下了弓,懊恼的盯着食指被弓弦刮出的伤口,之后的几十天别想拨弄琴弦了。搞艺术的人都具有跳跃式思维,否则他也做不出好曲子。大诗人很快想到一个新问题,比袭击落水者的海妖更辣手,也恐怖的多。

只凭海妖的小身板,狩猎都要靠唱歌勾引人自己下去,恐怕没本事攻击大型舰队。他脑子飞快的转着,盯死了每一具飘过的船只残骸,木板被硬生生折断的痕迹非常明显,有破坏力远大于海妖的东西袭击过运输船。

大副死了,还有克里斯蒂娜。精灵靠着远超人类的视力指挥船员搭救幸存者。她对救人的事业热爱的过了头,反而忽略了眼下的危机。骑士克劳斯的力量头发挥了作用,一大半的幸存者都是他拖上来的,可惜他脑子不太好使,没发现船只已身处险境。修女也帮不了诗人,她逐一安抚救上来的女孩,为她们披上毯子,忙得不亦乐乎。

法师艾米莉曾被他寄予厚望,可艾米莉不知到哪儿去了,等她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壶酒,看样子是打算给那些女孩暖身子。

这帮烂好人!要不是望员突然发声,诗人又得被迫当一回不受欢迎的极少数。爬上桅杆顶端观测台的水手报告说发现北方有“一大堆烂木头向着船首飘过来。”丹德里安最先跑到船头,一里之外隐约可见水手嘴里的“烂木头”。风向着北面吹,沉船的残骸不可能逆风而行。

丹德里安可没打算搞清楚为什么一堆木头会向战船靠过来。

“转舵,快转啊!”他朝着船尾跑去,边跑边喊。船的航向却没变,他忍无可忍,顺着楼梯上了高台。

“先生,你手上那个装置叫做船舵,也许你该……”他打住后半句话,拔出了剑。

船长趴在舵上动也不动,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蜷在他脚边,见到了新的目标,人鱼直立而起,个子比他还高了点。

她一定是趁乱爬上了船,看着人鱼头上蠕动的触须和满身的鳞片,丹德里安强忍着恶心,将剑端平。

“别过来!”他的剑带有护手,剑身改良过,是把用于直击的刺剑,对付怪物不怎么好使。这人鱼有张女人的脸,只是脸颊的部分被鱼鳃所取代,她的眼睛像大多数鱼类,是纯黑的。人鱼朝着诗人滑行,带着鳞片的鱼尾巴不适合在甲板上移动,怪物不慎摔了一跤,正跌在诗人的刺剑上。

贵妇的礼物才不是样子货,人鱼的鳞片被轻而易举的贯穿,但诗人也被怪物的重量压垮,那口尖牙离他的脸不过几寸,丹德里安举着剑坚持到对方不再动弹为止。他从人鱼身下爬出来推开船长的尸体,想要有所作为,已经来不及了。那团“浮木”狠狠撞到船头,一船人摔得东歪西倒。

一只巨大的触手自海中升起,挂上了船舷,原来老水手关于血海巨怪的传说不是酒后胡言。

艾米莉见到了那根触手,以及接连出现的后几根。法师迅速掏出硫磺球,管它是什么,水里的东西没有不怕火的。触手拉扯船舷引起的晃动让法师咬到了舌头,施法材料也掉了,顺着倾斜的甲板一路滚向船头。艾米莉不准备靠近那些触须,光手就那么大,天晓得它有没有一张足够吞下整艘船的血盆大口。

“小娜,克劳斯!”她呼喊着同伴。

精灵立即行动,骑士也不遑多让,两人越过吓呆的水手。柔软无骨的触须其实不难对付,第一只很快被砍断,接着是第二只。

艾米莉不经意间瞄了眼海面。是一双眼睛,水底下有巨大的眼睛。

“小心!”刚刚喊完,触须的主人便一跃而起。它比战船都大,这时又将全部重量压上来,船没当场沉没已是奇迹。水手吓破了胆,争先恐后奔向船尾,那里有两艘小舢板可供逃生。精灵仍在猛砍这头大号章鱼怪,但长剑实在太短了,假如她还是圣骑士多好,艾米莉百忙之中抽空回忆了下克里斯蒂娜击落巨龙的英雄事迹。章鱼可不止有触须,它喷出了一大团比墨还黑的液体,克里斯蒂娜一偏头轻松躲开。克劳斯没那么敏捷的身手,被墨水击倒在甲板上。

漆黑发亮的巨眼又落到法师身上,这怪物似乎有某种程度的智慧,看得出谁的威胁最大,它想得也没错。

“兹,赞门搏,忒哝,达斯。”左手的磁石转化为一撮灰尘,与此同时右手食指则射出一道碧绿的光线,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青草的颜色。

船上的空间非常小,怪物避无可避被解离射线打在两眼之间。章鱼怪物抽搐了几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变形,最后消失不见。它既不是地狱来的恶魔,也非天生具有魔力的巨龙,艾米莉就没把它放在眼里过。

先前逃跑的男人们又在后面大呼小叫了,艾米莉懒得回头,她本不想理会丢下女人逃跑的大懦夫,可眼下船都快沉了,必须有人赶快下到船舱把漏洞堵上。话说黑袍法师跑哪里去了?水手之间疯传法师和魅魔把自己关进一个小舱室,天天胡搞,不会被淹死了吧。

封闭船舱的门突然炸开,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断成几截。浑身湿透的鲁比拖着成了落汤鸡的桑切斯走上甲板,艾米莉真希望这中年色鬼好好教教魅魔什么是规矩。

“你们动作快点。”法师叉着腰喊,可船员却无动于衷,“发什么呆呢!”她真想骂人。

“艾米,快看。”克里斯蒂娜在船头喊她,语气很是焦虑,艾米莉只好放下迫在眉睫的危机,去看精灵到底发现了什么。

远方的天空不再是晴空万里,漆黑的乌云成了主色,耀眼的闪电将天与海连为一体。强风夹杂着雨滴砸到她脸上,破船正在卷入一场风暴。

没事,我有传送术,艾米莉想起了房间里的包和梅林的魔法书。她丢下一头雾水的众人,跑进船舱,抢救自己的无价之宝。看到传送卷轴安稳的躺在挎包的夹层,艾米莉长出一口气。等她再次回到甲板,海面与船舷已是几乎平行,这艘船没救了。水手挤上一艘舢板拼命的划着桨,丢下了乘客。全靠克劳斯以武力相威胁,才保住了一艘小船。

甲板上剩下的人除了她的伙伴,就是被救下的姑娘,有将近二十人。无论是传送术,还是逃生用的小船,都带不走那么多人。

先把女人赶上小艇,我们再走?她才转过脸,这些饱受突厥人折磨的可怜姑娘马上缩成一团,依偎在一起,黑皮肤的玛雅在她们中间。见修女看着自己,艾米莉朝她使了个眼色。

黑暗精灵坚定的摇了摇头,修女抱住离她最近的女孩,嘴里说着安慰的话。精灵的态度也差不多,只是更积极些,克里斯蒂娜在劝说她们登上小船,可这只是让她们抱得更紧而已。

“快上船吧,女士。”克劳斯劝她,骑士不懂传送术的事情,而小船坐不下所有人,大家都知道。

“对不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丢下妻子和女儿……

“走吧。”克劳斯勉强笑了下,和精灵合力拖着一个女孩往小船上走。

不是还有个会飞的魅魔吗,她力气那么大,拉着小船肯定能把大家都带走!艾米莉灵光一现,她到处寻找桑切斯和鲁比的影子,只见丹德里安站在船舵旁,张口结舌的指着一个方向,艾米莉顺着看过去。

王八蛋!狗娘养的黑袍子和他的恶魔!鲁比抱着桑切斯逃之夭夭,给艾米莉留下一个扇动翅膀的黑影。

闪电照亮了她的眼睛,雷声就像在她耳边炸响,暴风雨已经来了……

第七十三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很讨厌每天都得刮胡子这件事,对着模糊不清的镜子拿着把锋利的剃刀,一不小心就弄得满脸是血。难怪城里有专门以此为生的职业剃须匠,免去了有钱人每天割伤脸颊的痛苦。打理得当的胡须也是身份的象征,特别是上唇边的两撇,有些人特意留着。蒂德利特则是恨死了,每次看见就抱怨个不停,那架势像是要当场给他刮了。

最近很少能见到蒂德利特,精灵少女忙于周旋在公爵组织的宴会和沙龙之中,她是个天生的公主,很快摆脱了最初的青涩,举手投足都有了王国继承人的派头。坦尼斯曾以为是种解脱,为此偷偷蓄起了胡子,可人类也开始以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并在以为他没注意的时候交头接耳,“看呐,一个长胡子的精灵。”,“莫非这就是半精灵?”,“为什么不能叫他半人……”

永恒之森的大伙不能接受一个杂种,人类似乎也差不多。尽管他们总簇拥在蒂德利特身旁,为这位精灵公主的风采所倾倒,也有不少人围着红头发的艾琳,徒劳无功的想邀请她共进晚餐。两位精灵女性的出现,让全卡昂城的达官贵人掀起了骚动的风浪,除了一位,黑暗精灵艾拉修女,她和半精灵坦尼斯一样不受欢迎。

只要追求者保持适当的距离和礼貌,坦尼斯懒得干涉,蒂德对此非常不满,也逐渐对坦尼斯越来越冷淡。他懂少女的心意,他怎么会不懂。体内那一半的人类血统高喊着要在某个夜晚潜入咏者女儿的房间,将她拥入怀。精灵的部分则冷冰冰的提醒他,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是个出身极不名誉的杂种,哪有资格跟星辰咏者的女儿相提并论。坦尼斯挠着下巴上刚刚长出的硬桩,自暴自弃的把剃须刀丢进脸盆。

母亲死于难产,坦尼斯只在画册里见过她的长相。母亲穿着一席拖地长裙,坐在河边的木椅上,侧过了半边身子。她长长的金发垂到了腰际,让画师用上了最亮眼的颜色。大部分人像画是没有表情的,然而画中的母亲却笑容灿烂,令坦尼斯过目不忘。他后来听说母亲结过一次婚,丈夫是咏者的弟弟,那人体弱多病婚后不久便死了,没给母亲留下子嗣。精灵的婚姻是一辈子事,按惯例母亲将要终身守寡。

可她还是不甘寂寞,不是吗?否则自己又怎么来到这个世上?他笑了,镜子将之扭曲为一个阴冷的苦相。

星辰咏者慷慨的收容了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给他起了名“坦塞勒斯”。咏者的大儿子波修士曾是他的玩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又过了些年,一个漂亮的精灵女孩加入了男孩的行列,和他们追逐嬉戏。那段时光太过美好,以至于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虚幻的不真实。

人类的早熟破坏了那份宁静,半精灵的心智以精灵少女难以理解的速度成长,他很快发现蒂德利特对自己有了特殊的感情,没等他想好怎么拒绝,大哥波修士就进行了粗暴的干涉。咏者的继承人长得足够大了,一旦知道坦塞勒斯的身世,他怎么能够容忍妹妹和这样的杂种在一起?

两人大吵了一架,险些动武。

当晚,坦塞勒斯收拾过房间就搬出了咏者家。除了蒂德利特,没人阻止他。蒂德哭着在后面追了他很远,坦塞勒斯反而跑得更快了,他听见蒂德摔倒,狠下心没有回头。

母亲从前的侍女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少年,在那里他才第一次了解到母亲的过去。等坦塞勒斯再次出现在咏者家门口,已是五十年后了,他严肃的向统治者行礼,自称叫做“坦尼斯”,这是人类父亲为他想好的名字,母亲留下的日记里写的明明白白。

星辰咏者板着脸接受了坦尼斯的行礼,对他的新名字不置可否。波修士站在咏者旁边,一定有什么不得了大事等着他,因为波修士为以前骂他是“来历不明的杂种”道了歉。

有人在外面敲门,不是那个细声细气,看见他就脸红的年轻女招待。女孩的脚步轻到尖耳朵也很难察觉,不像矮人的铁头靴,一百步之外便震耳欲聋。

“小子,太阳都落山了,你还不打算出来?”弗林特的大嗓门恐怕吵到了一层楼的人,走廊拐角的呻吟声也中断了片刻。

“这就来,火炉先生。”他不再纠结于胡子的长短,要是不赶快出去,矮人会把门砸烂。

坦尼斯匆匆套上一件外套推开了门,他尽量不做出低头看的动作,哪怕弗林特只到他的腰。

“喔,很精神嘛,小伙子!”矮人瞪着他脸颊上参差不齐的胡须。

坦尼斯赶在矮人发表意见前把门带上,先行下楼,他不想再听一次弗林特对精灵不长胡子就是娘娘腔的长篇大论了。可惜他走得不够快,耳朵又太尖,仍没能逃过弗林特的评头论足。

他的新造型可不止引起矮人的惊叹,但人类比较含蓄,里昂和伊莎贝尔都隐藏的很好,没说什么。红头发的艾琳则是一脸嫌恶,才看一眼就别过头。而艾拉,她在闷头喝酒,看起来谁都不想搭理。修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很少参与大家的聊天,但从没缺席过一次聚餐。

这叛徒也怕寂寞吧,半精灵也继承了高等精灵对黑皮肤亲族的固有成见。

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会,他在楼梯上就听见了大部分内容,等着坦尼斯的可不是愉快的闲聊。他坐到桌边空出的长凳,弗林特紧随其后挤了过来。

按照精灵的规矩,他该和每个人打招呼,礼貌的谈谈天气,喝点饮料,也许明天或者下星期再来说正事。然而这儿可不是永恒之森,人类是帮短命鬼,他们性子可急了。

所以里昂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王室和许多贵族领的军队在城外驻扎,据说最迟明天,法兰克的教会骑士团也会来。鉴于伊莎贝尔击毙了大主教,教会要求给出解释,或者自行去巴里认罪伏法。”

话题果然很沉重,坦尼斯小心的握住手中的杯子,他知道还不是插嘴的时候。

“今天早上伊莎贝尔当着王室和教会代表的面,施展了医疗奇迹,才勉强堵住他们的嘴,但对方仍然要证据。”

“证据?杀了上千人不算吗?”恐怖的刑场,木桩上的尸体,漫天飞舞的乌鸦,坦尼斯发现他搞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

弗林特摇摇头不说话,修女仍在喝酒,对谈话内容充耳不闻。伊莎贝尔低着头双拳紧握,艾琳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那些人都有嫌疑,大主教虽然残酷,可谁想到他会留下每个人的审讯记录,所有被讯问过的人都签字画押了。”听里昂的口气,他还挺佩服那个被劈成两半的主教。

“屈打成招也算吗?”艾琳终于忍不住了,她边说边把头发撩到耳后。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看呆了来给修女续杯的女招待。

不能怪她,谁不想要一头能反射光线的秀发。又一个“杂种”没有的特征,坦尼斯阴沉的想。

“这场审判得到了教会的支持,而且用刑是法律允许的。”勇者回答的声音很小,显然他也不赞成。

“三天,教会给了伊莎贝尔三天时间来寻找证据,除非能证明路德主教被恶魔附体。否则他们就会攻城,将伊莎贝尔和伯纳德公爵一并拿下。”

“这群瞎眼的官僚!”圣骑士一脸激愤,猛然提高的音量吓跑了女招待,里昂把手按到她肩膀上,示意她冷静。

好吧,但这跟星辰咏者的托付有关系吗?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蒂德利特陶醉于公主的身份,每天过得觥筹交错。星辰咏者寄予厚望的里昂却花了太多心思在这新出现的女人身上,他的伙伴则对他唯命是从。难道只有我,一个被提前办了葬礼的弃儿才真正把任务当回事吗?

里昂一定是看懂了他的表情,特意做了解释。

“我们要去加来港坐船才能到血海,加来港被突厥异教徒围攻,需要伯纳德公爵的人马解围。而城外驻扎的王室军队和教会骑士团又随时准备攻进来,现在谁也走不了。”里昂像是在说绕口令,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笑容里满是无奈,“所以,你搞清楚了吧?”

坦尼斯突然急切的想来一大杯酒,昏头涨脑好过知道现实有多操蛋。

“明天我们会去搜集证据,到时候请你在这里保护好蒂德利特,等我们的好消息。”

绕了半天,这才是里昂要说的。

“我也去,伍德先生。”

“我们是去地下。”里昂用木杯敲敲桌子,“这位好主教很喜欢在阴暗无光的地方拷问犯人。”

“我会去的。”他说的斩钉截铁,矮人眼里有了欣赏的神色。

里昂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谢谢大家。”伊莎贝尔深受感动,跟大主教单挑是她的主意,与别人无关。里昂他们大可以一走了之,想必城外的军队非常乐意放行。

“没什么,应该的。”始作俑者里昂面不改色。

当初一刀劈了那个女巫就没这些事了,他其实也很后悔。

第七十六章:海岸线

海浪冲刷着沙滩,在大片金黄中涂下了血红色的痕迹。她在这儿呆了两天,直到习惯了血海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臭,也并未等来一张熟悉的脸。或者想象中的大船。她转身回到洞里,卡特琳娜躺在那儿,手耷拉到地上,双眼无神的瞪着她。

这姑娘多大了?才15岁吧,克里斯蒂娜记得她提过。弥留之时,女孩握着精灵的手不放,想要抓住世上仅剩的一点东西。

“卡特琳娜,卡特琳娜……”女孩一遍一遍念着自己的名字,高烧之下,她也没太多其他意识了。

她一会喊冷,一会又叫热,而克里斯蒂娜能做的并不多。精灵抱着唯一的同伴蜷缩在火堆边,听着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为她拂去额头的汗水。掀翻小船的风暴要不了她的命,艾米莉肯定在最后关头做了什么,精灵穿着全身甲都沉不下去。是突厥人没日没夜的折磨,这种精神与的双重打击,让女孩倒在上岸后第一阵冷风中。

如今她无声无息的死了,她家在哪里?有人会想念她吗?克里斯蒂娜不知道,但她得埋了女孩,不能丢下卡特琳娜不管。

沙滩不可靠,会被涨潮的海水淹没。临时栖身的洞穴迟早有野兽进来。精灵合上卡特琳娜的眼睛,抱起她向着陆地深处走去。骨瘦如柴的女孩比她看起来的更沉些,死人都比活人重……她赶快抬起头,不然泪水就会落到卡特琳娜身上。

好吧,就是这里。她选了一颗棕榈树,轻柔的放下了卡特琳娜,精灵拔出剑为女孩挖坟。她大概向下挖了四五尺便到了极限,自打飘上岸,除去某种味道古怪的浆果,她没吃到别的东西。整夜的守着卡特琳娜,眼看着女孩一点点死去,这比饥饿要可怕的多。

不行,我不能让野兽找到她。精灵咬着牙坚持。剑尖不小心戳到了块岩石,一打滑在她左手开了道口子,血顺着剑身往下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克里斯蒂娜撕下半截袖子缠在手上,到了打结的部分遇上了困难她没力气了。靠着牙齿帮忙才勉强弄好。她去拖卡特琳娜,精灵很小心,没让女孩的头磕到岩石。

泥土盖住了卡特琳娜的脸,克里斯蒂娜甚至找不出裹尸的破布。她在坟包前插下一根树枝,把女孩的名字刻在上面。这动作又让手心的伤口重新涌出了血,看啊,我谁也救不了,这么点小伤都没办法。巨大的挫败感将她当场击倒,克里斯蒂娜跪在新坟旁边,哭的不能自已。

我什么都做不好……

原来这就是大海啊,说起来好笑,坐船的时候没机会看,如今落难了反而有足够的空闲。她选了块最高的礁石作为观测点,这儿既能看风景,又不用担心被涨潮的海水打湿了脚。她的靴子丢在火边烤着呢,大诗人亲自监督这件事,用不着她操心。

刮来的海风不只是臭,也有点冷。玛雅蜷起身子,她的斗篷和外套还没晾干,这件束胸衣也湿透了,勒的她难过。但修女绝不会脱掉,虽然丹德里安力劝她身体要紧。

她什么都不用管,坐着发呆就可以了。丹德里安和另外两个女孩是普通人出身,身陷荒郊野外也没难倒他们。那个叫做莎拉的女孩多半是个渔民,她竟然想办法抓到了鱼,这会正在烤呢。

风带来了鱼的香气,引得玛雅口水直流,修女很想保持形象。腹中的异响战胜了矜持,她回到岩洞,坐在火堆边。丹德里安光着膀子,只穿了条衬裤,两个女孩也是类似的打扮,大诗人口才不错人长得又帅,说动了她们。

大诗人曾试图说服玛雅把裤子也脱了,黑暗精灵大摇其头,坚决不同意。

“有什么发现吗?”丹德里安的确是在跟她说话,只是没有眼神接触,他老盯着玛雅的束胸衣看。

炙热的视线迫使修女腾出一只胳膊遮挡,诗人这才抬头看她的脸。

“没有。”她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心里只想着衬衣为什么还不干。

六条鱼在火边烤的噼啪作响,莎拉将串起来的鱼挨个翻面,动作非常娴熟。松垮的内衣起不到遮羞的作用,圆鼓鼓的胸部就在里面晃啊晃啊,时不时便露出来一大半。不是人人都穿得起昂贵的束胸衣,丹德里安眼睛都看直了。莎拉闻了闻味道,似乎觉得很满意。诗人伸出手,被女孩打回去。

“先给修女吃。”她宣布,另一个女孩也同声附和。

要不是玛雅,这些女孩没准就被抛弃了,莎拉记得她的好。

羽落术的作用不仅仅是防止摔死,这道法术能将受术者的体重降低到一根羽毛的水平,不然一个小舢板怎么容得下所有人。艾米莉耗费了很多根羽毛,保证每个人都不会被淹死,可她斗不过比城墙还高的滔天巨浪。第一道大浪砸翻了船,艾米莉游到克里斯蒂娜身边,拉住她的手不放。

精灵反过来抱紧了她,老友齐心协力,仍敌不过大自然的淫威。海浪把她拍到水下,魔法又强行托着她跃出水面,等艾米莉抹掉遮挡视线的液体,克里斯蒂娜不见了,玛雅也不见了。她只能舒展身体,并在漂流的过程中尽量保持清醒。至少我们会去同一个方向,等看到陆地的轮廓,艾米莉自我安慰着。

出于实用性考虑,法师穿的袍子都做过相应的防水处理,即便泡在海里很长时间,施法材料也好好在内袋中放着,挎包里的法术书也安然无恙,师的遗产不会败给一场该死的风暴。当别人还在拧干衣服,忙着请点损失,她已经走在沙滩上,好好观察眼前的一切了。

除了连绵的棕榈树和血红色的海岸线,这鬼地方简直称得上荒无人烟。那只神经兮兮的龙说的没错,如果哪里能藏得了宝贝,就是这儿了。可她干吗不直接飞过来拿走,害得我们大费周章。

哼,我看她早把脑子睡坏了吧。衣服是保住了,可她的头发并没有魔法,风吹过时,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小姐,你先休息一会,我这就去找生火用的木头。”克劳斯不愧是模范骑士,正是他一个个从沙滩上扶起了哭鼻子的姑娘,领着她们到一边坐下,又跑来关心法师,全程没顾得上自己。

艾米莉点点头,她包里装着地图,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看看也好,法师跟着骑士走向女孩们落脚的地方。

没有任何预兆的,沙滩就在不远处炸开了,伴随着冲天而起的黄沙,钻出了一只有比马车还大的螃蟹。怪物首先盯上了尖叫的女孩,巨钳挥过,地上多了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活见鬼!”克劳斯想都不想的拔出剑冲向螃蟹,怪物的甲壳看起来比盔甲都厚,这也没让骑士的步子慢上一丁点。

螃蟹挡在骑士跟女孩之间,要救人就得动作快。没死的女孩撒腿便跑,虽然速度不快,但螃蟹更慢,往前几十米便是密集的棕榈树林,有那么一瞬间,她们就要逃出生天了。

克劳斯很清楚他该干什么,骑士大声叫嚷,把怪物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这样做无论对逃跑的女孩,还是准备施法的艾米莉都有很大帮助。树林边突然冒出了许多矮小的身影,像是猎人抓捕慌不择路的雌鹿,逃走的姑娘全被打倒在地,拖进了树后。

可艾米莉却做不了什么,克劳斯和巨型螃蟹陷入了缠斗,怪物确实碰不到骑士,然而克劳斯的呼吸也是越来越凌乱。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要紧,她释放闪电打懵了螃蟹,帮骑士扳回一局,克劳斯趁机将长剑插进螃蟹眼睛里,咬着牙翻搅。骑士力气很大,等钳子碰到他身上,已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威胁性了。

战斗远未结束,树林里的黑影怪叫着冲下沙滩,艾米莉总算看清了小东西的长相。个头像是地精,但浑身光溜溜的没一点毛发,手里挥舞着木棍之类的武器。艾米莉没心情体会这东西打人能有多疼,她拿出了硫磺,施法材料比她粘糊糊的头发干多了。

三发火球终结了怪物的冲锋,把跑得慢的吓回了林子。连续运用法术耗光了仅存的体力,要不是那只死螃蟹,艾米莉真想原地躺倒。

几百米外有片礁石,总不会再有什么鬼东西从地里冒出来了吧,她叉着腰往那边挪动步子。艾米莉走了一会才发现克劳斯没跟上来,骑士不停的向树林里张望,他想去救那些不幸的女孩。

“克劳斯,我必须休息了,而且睡觉的时候,你得守在我身边。”艾米莉说的很诚恳,骑士犹豫了半天才走向她。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她真希望在船上的时候果断一点,而非被海浪冲到岸上,狼狈不堪的谁也救不了。螃蟹杀害的女孩还躺在原地,提醒着她自己有多失败。

法师硬下心肠继续往前走,这次她听到了克劳斯的脚步声。

第七十七章:小东西,小害虫

树丛里的浆果不能乱吃,不管色调多鲜艳,闻起来多诱人,那都是伪装,她的教训非常惨痛,所幸吃的不多,并未因为腹泻脱水。只要有可能,她不想再从小溪里喝水,血海边的果实味道古怪,溪水更甚之。获取食物倒不困难,经验不足也妨碍不了天生的捕猎者,她抓了很多鱼。遇到的麻烦只是长剑不好刮鳞片。原来匕首这么有用,她后悔没准备一把。

已经过去了三天,仍然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克里斯蒂娜曾沿着海岸线走了将近十几里,又大费周章的折回头,唯恐错过在身后登陆的同伴。期待落了空,栖身的洞穴没有被人进入的迹象,她在卡特琳娜的坟头赶跑了一只野猫,略微缓解了一事无成的失落。

好个充实的一天,她将脚扳到脸前,用烤黑的鱼刺挑着血泡。赖利教过她,并帮她弄了几回,克里斯蒂娜挺不好意思的,女孩不该让男人闻她的臭脚丫。

不知道赖利怎么样了,他和纳索姆的钱存在圣艾迪安的银行,刚收复的号角堡也缺人手,佣兵便留下了。

一口气戳破了五个血泡,疼的她呲牙咧嘴。昂贵时髦的靴子不适合徒步旅行。或许是受艾米莉的影响,精灵也变得越来越喜欢打扮。

海浪撞上礁石,散发出的气味帮助她分散了注意力。血海臭到鸟儿都嫌,才给精灵留下一堆蠢的要命的笨鱼。这里找不到村镇,旅馆更无从谈起,新生的螃蟹爬出了沙滩,奔向大海,她数到了几百个,却见不到一点人烟。千百年的岁月过去了,文明仿佛从未涉足过此地。她朝水里丢个块石头,海面汹涌澎湃,一个泡沫都没留下。

身处与世隔绝的荒滩,克里斯蒂娜生出了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错觉。棕榈树林就在不远处,朝里面走,一直走,总能遇到人吧?可她不敢离开,卡特琳娜的死对她刺激不小,精灵唯恐一走开,艾米莉就会在下一秒上岸,然后孤独无助的死在沙滩上。

她放弃了深入内陆的打算,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她有的是时间,能活几百年的生灵最不缺这个。

此时此刻的克里斯蒂娜全神贯注,海面一点小的波动也能引得她伸长脖子张望。都是鱼或者别的东西,她想到了几天前被艾米莉打到灰飞烟灭的巨型章鱼怪。

嫌气味难闻,觉得颜色像血,很恶心?相信我,这不过是血海给人困扰最少的部分。精灵自言自语,又自顾自的傻笑,唯一的遗憾是没带上支笔,好写下心中的想法。

她拒绝相信,或者去思考艾米莉等人淹死的可能性。虚弱无力的卡特琳娜都能熬过漂流,经验丰富的冒险者更不可能有问题。

所以我要守在这儿,克里斯蒂娜决定明天把搜索范围再扩大一倍。脚边的鱼也停止了挣扎,她把收获用长剑穿好,单手攀住礁石上的凸起,跳到地面。

她生来就较人类更为敏捷,不穿盔甲也少了些负担。比起普通的同类,血海的鱼有些畸形,厚重的鳞片,夸张的口器,排列杂乱的利齿。精灵举到眼前想看个仔细,最上面一条猛地甩了下头,只差一点就咬到她。

要是卡特琳娜有这么顽强就好了,女孩的死深深困扰着她,假如我还是圣骑士,这女孩就能活着。

她过于沉溺在自责中,低着头没看路,不小心踩到了一条狗。如果它没抱着精灵的腿甲,那还真像狗。但狗不会用后腿站立,手上还拿着根削尖淬火的木棍。狗头人是比绿皮都讨厌的小害虫。经过数次种族灭绝般的清洗,除了书本,人类诸国已见不到这种生物。

小偷!这是精灵的第一个想法。抓住戳向她的木棍也是下意识的反应,无需思考。

她把狗头人拉近,长剑同时刺出。剑身上的四条大鱼妨碍了精灵,她本想攻击心脏的。腹部惨遭重创的狗头人疼得怪叫,精灵又补了一剑才让它闭嘴。盔甲掉在沙地上,跟她抓到鱼一样,都沾上了脏血。

十几只从洞里跑出来的狗头人让她没时间关心卫生问题,这帮小强盗真不客气,每只怪物都装备了盔甲的一部分。狗头人包围了她,其中一只还会说话,克里斯蒂娜没跟盗贼沟通的兴趣,一剑削掉了它的脑袋。

剩下的小怪物蜂拥而上,想靠数量取胜,也不是所有的都那么勇敢,有只狗头人比同类机灵些,看得出“尖耳朵女人”不好惹。它既想逃走,又怕事后万一赢了,自己被怪罪。

狗头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它才眨了几次眼,同伴就死光了。冰冷的剑刃抵到胸前,狗头人忙不迭的丢下树枝,说了句人话:“别杀,别杀汪汪。”

除了声“汪汪”的狗叫,克里斯蒂娜什么都没听懂,不过她还是饶了狗头人一命。没准这只小东西见过艾米莉,她大胆推测。精灵强迫俘虏把她的盔甲拾起来放回原处,才开始审讯。

“didyeeawandarkhair,and”

汪汪拼了命的想要听懂,精灵对它相当于死神的存在,它知道这条小命能不能留完全取决于对方的心情。

良久,小怪物摇晃着脑袋,“vanvan,neprendpa”

克里斯蒂娜被迫蹲下来,好跟狗头人面对面,她拍拍胸部,连说带比划,靠着那点可怜的法兰克语,奇迹般的打听到了想要的信息。

汪汪知无不言,不仅给尖耳朵女人指明了方向,还在她用木棍画出来的地图上戳了又戳,汪汪尽力了。它伸着舌头,尾巴一摇三晃,像极了家犬。

终于,高个子女人点点头,一挥手,“g”

它听不懂,但它看得明白意思。狗头人立刻扭头,还没等它抬起脚,那女人又说了一句“wait”,汪汪乖乖的转身。

“你带我去。”克里斯蒂娜忘不了那个出卖她的农夫,以及随后的追兵。精灵把狗头人赶到洞穴内侧,一件件往身上套盔甲。

狗头人提到了有女人被抓住,她不确定是不是艾米莉,但一定得去看看。

扣好了臂甲,又检查过武装带,装备都带齐了。

“走吧。”她命令狗头人。

汪汪耷拉着脑袋,引领精灵向它的巢穴走去。狗头人走的实在太慢,克里斯蒂娜忍不住用剑轻轻一戳做为警告。

尖耳朵女人会杀掉伙伴,杀掉酋长。汪汪悲痛欲绝,但为了小命又必须给敌人带路。

杀酋长?狗头人的小脑袋像遭到雷击,它突然想明白了,尖耳朵女人杀酋长,汪汪来当!

汪汪挺起胸膛,每一步都迈出了新的自信,它不时回头,示意克里斯蒂娜走快点。酋长死,汪汪过好日子。有时候,白痴的世界就是如此单纯。

“莫利,我叫莫利。”女孩去拉弟弟的手,试过几次才成功。弟弟忽视了姐姐的拉扯,保持着双手下垂的姿势,他跟旁边的人遭遇相同,被提前灌下了麻药,倒悬在木架上像个待宰羔羊。

这正是俘虏的用途,母亲煞费苦心勾结绿皮部落,然而这帮头脑简单的兽人只是欧菲莉雅主母大计划的小添头。让驻军忙于跟兽人作战,无暇顾及平民的安全,方便黑暗精灵把人类从家里揪出来。

我们抓了多少?恐怕有上千人。

时候到了,祭品已经就位,便该发挥作用。那女孩竟没被麻药压倒,她一直在看着扎克,话也是对他说的。真可怜,至死也没认清黑暗精灵的本性。到后来,扎克这坏小子用了法术,女孩的祈求失掉声音,成了悲惨的哑剧。

维尔娜扳住了莫利的脑袋,拿匕首慢条斯理的给她开了个无可救药的血洞。滴血的凶器又挨到了弟弟的脖颈,她刻意给姐姐留了个口气,好让她看着弟弟去死。

绝望,恐惧,愤怒,屈辱,啊,如此的甜美,你忘了它的滋味吗?一个慵懒无比,甜到发腻的声音诱惑着她。

我没杀她,我没杀那对姐弟……

哎哟,你骗谁呢?好好看看自己的手。那声音里有了点哀怨,抑或嘲讽?她听的不是很清楚。

玛雅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她手里捧着个脑袋,这孩子还很小,以人类的标准大概十岁吧……

“啊……啊!”她数不清是第几次从尖叫中醒来了。

这是梦,是吧?她飞快的抬起手,掌心漆黑依旧,没染上生命的血红。修女靠着岩壁迷糊了会,才意识到她不是一人独处。

莎拉对她笑笑就躺了回去,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奈奥米干脆就没醒。姑娘们挺过了突厥人,血海怪兽,暴风雨中的漂流,被同伴吵醒,真算不得什么。

丹德里安呢?她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大诗人在外面守夜,本来说好的轮班倒,丹德里安却没进来叫醒她。

唉,男人,总把女性想成风一吹就倒的娇花。修女坐起来穿着衣服。她其实挺享受丹德里安的照顾,在家乡,男性同胞的“体贴”都是被迫的,假若哪天有个男性特别热情的讨好她,玛雅就得留神提防背后的匕首。

不像地表的男人,他们要求不高,一夜风流,仅此而已。

玛雅伸着懒腰走出洞穴,有硬物狠命打在她肚子上,剧痛迫使她弯下腰,于是脑后又中了一记。

昏倒前,她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

第七十八章:旭日之城

在这赤红色的海边,到处都有被浪潮和岁月合力侵蚀而成的天然溶洞。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其中较为干燥的一个,遮风挡雨的避难所找好了,下一步是将其变得适宜居住。远古时代茹毛饮血的祖先也需要一个火塘,并在岩壁上挂满干肉,给妻儿准备足够多的兽皮当铺盖。如今已是信仰,钢铁与魔法交织的崭新纪元,人类的需求更加丰富多彩,五花八门。

艾米莉铺好毯子马上坐进去,感受着那久违的柔软。这东西比食物都好找,被海浪推上沙滩的可不止有人。克劳斯一口气撬开了五个箱子,全都塞满了挂毯,他甚至还在箱底找到了一瓶酒,可惜没有吃的。要不是遇到了巨型螃蟹,救下来的姑娘又被狗头人绑走,真该拧开瓶塞好好庆祝庆祝。骑士把酒塞给艾米莉,走向远离海岸的树林去寻找生火用的干柴。

他捡来了树枝,火石当然已经废了。克劳斯拿着匕首敲打一块新的马牙石,砸了几次,溅出的火星点不着刚撇下的枝桠。这儿可是海岸线,干柴非常稀有。

“女士,别着急,我很快就……”克劳斯唯恐艾米莉不耐烦。他结过婚,知道头发湿漉漉的女人会有多抓狂。

只一眨眼,法师就无中生有变出了火苗。骑士夸奖了艾米莉的小技巧,礼貌妆点下的语调略显生硬,听得出言不由衷。所以克劳斯提议抓鱼的时候,艾米莉夸张的点着头,客串了传统女人的角色。目送骑士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她庆幸自己的低调。

抓鱼?拜托,一个学徒都会的电爪术拍到水里,他只有忙着捡的份。

艾米莉认为她很懂男人,不像克里斯蒂娜那个小丫头,亲个嘴就当成了不得了的大事。身为三十一岁都没嫁出去的女人,她却没有老姑娘的自觉,反倒时不时嘲笑本质上还是青春少女的克里斯蒂娜,

男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靠几句话是栓不住他的。里昂这种人。你得给他充分的自由,放长线钓大鱼,他才会……搞出个私生子,然后死翘翘吗?

艾米莉哑然失笑,不小心被满载而归的克劳斯撞见,他抓到了鱼,右手提着的兔子算是意外之喜。克劳斯假装没发现艾米莉自言自语,反正在普通人眼里,法师就是神经病的代名词。

骑士给兔子剥着皮,动作异常熟练,她选择坐享其成,何况她对处理猎物一窍不通。两人都在努力避免讨论那些女孩的命运,骑士有兔子和鱼等着加工,她则可以通过翻来覆去背书打发时间。

狗头人应该没有把俘虏当成食物的习惯,她根据一本十几岁时读过的骑士妄加推测,只为了安抚愧疚的良心。我能怎么办?两眼一抹黑冲向树林吗?她突然庆幸身边没跟着克里斯蒂娜,精灵绝对会一头扎进狗头人最密集的地方,给所有人争取时间。

她用生命实践了圣骑士的誓言,该死,她就是活生生的《圣典》!却被泰拉莫名其妙剥夺了神力,艾米莉为好友鸣不平,也为自己的唯物主义找理由。

小娜,你在哪儿啊?一副克里斯蒂娜被狗头人包围,拖走的画面跃然脑中,她赶在掉眼泪前把注意力转回书本。又得从火球术看起,艾米莉唉声叹气。

据说这是诸神加在施法者身上的诅咒,法师力量强大,呼风唤雨,可一旦法术被释放,就会从记忆力彻底消失。非得睡大觉,读死书,重新来过不可。

“神教导我们谦卑。”艾米莉翻着梅林留下的法术书,不由得回想他以前说过的话。

“我守第一班岗,小姐。”克劳斯的黑眼圈能吓到心眼最坏的工头。事实上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没能很好的保持平衡。骑士扶住岩壁,用一个笑容掩饰。

“谢谢……”而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通过克劳斯,通过里昂,通过克里斯蒂娜,以及每一个曾为她守夜的人,艾米莉学会了脚踏实地。

“卡洛特?”

是哪个讨厌鬼在喊我,艾米莉睡得迷迷糊糊,突厥人的毯子又软又厚,躺进去便起不来。

法师的睡眠追求高效,为了尽快记牢咒文恢复施法能力,这些睡眠大多是无梦的。克劳斯也不会这么喊她,骑士很懂礼貌,总是小姐长,女士短。

所以她没理会,反倒用毯子蒙住了头。

“艾米莉卡洛特。”这次对方干脆叫出了她的全名,下一句更恐怖,“醒过来。”

哇,你比我老爹都霸道,心里这么想,身体却不听使唤。

法师立刻睁开眼。见到一个男性精灵站在不远处,正伏身看着她。他穿着与寻常法师无异的灰色长袍,垂到肩膀的金色长发跟克里斯蒂娜一样,也有种贵金属的光泽。

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像两盏火炬,照亮了,不,应该说点燃了整个洞穴。

克劳斯呢?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男性高等精灵,本不该预设立场,但就是金发金瞳的刺客杀死了梅林。她尽量不动声色的在毯子里摸索,想找到那把匕首。

“我本以为你看得出这是个梦境,而我只是在你脑子里。”精灵摇摇头,失望的神色令艾米莉红了脸。

没等她解释,精灵便竖起食指,像在叫一个仆人闭嘴。

“我能期待什么?谁让她是百年来登陆的第一个人类法师。”精灵在自言自语,完全把艾米莉丢到一边,给了她点时间观察周围。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别说疼痛了,触感都没有。嗯,没错,是在做梦。

“我们得抓紧时间。”精灵激动的挥着拳头,却是在对着眼前的空气说话。

攥紧的手又颓然的松开,接下来的语调也是有气无力:“好吧,如你所愿。”

“跟我来。”精灵勾勾手指,艾米莉不由自主的起身,她担心的体面问题并不存在,法袍好好的穿着。这是一个很正经的梦,不可能赤身。

地面在脚下飞速移动,海岸线,棕榈树,都是一闪而过,乃至树林后的群山都未造成阻碍。尽管景物不停的变换,可鼻子仍然闻得见烤肉残留的香气。明白了身体还在原处,艾米莉稍微安心了点,转而试着享受这场一眼千里的旅行。精灵全程不跟她交流,嘴里念着“不是这儿”,“也不是这儿”,十足的疯子做派。

终于,他们停在一座被山脉包围的城市上空。它可真大,像个规规矩矩的车轮,由中间那座高塔朝四周辐射。而她的脚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踩到塔尖。塔顶披着琉璃瓦,色彩绚丽的让月光都显得单调。精灵向下挥手,带着艾米莉快速着陆。

没呼啸的风声,也没有被吹飞的袍子,即便如此,这次虚假的高空坠落也让她头晕目眩。全靠着在陌生人面前不服输的劲头,她才没倒下呕吐。精灵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的冷漠,那眼神活像在看路边的流浪狗。

“你好了吗?”居高临下的态度也像对待猫狗。

这是我自己的梦啊,凭什么被你拉着东奔西跑,还小瞧我。

“这是哪里?”她提了第一个问题。

之前在空中观察的不够仔细,咋一看挺好,建筑整齐有序,街道笔直旷阔,路两边除了街灯,用作装饰的树也整整齐齐。围绕高塔的广场里有一个特大号喷泉,规模直逼都城港口。

可等她站稳脚跟,才发现这里早已荒废了许多年,大部分房子都没了窗户,留下些阴森的黑洞,很是吓人。漂亮的街灯,笔直的行道树也成了倒伏在地的拦路障碍。至于喷泉,倒是保持了活动状态。精灵少女将酒瓶举过胸前,瓶口略微下压,水流就从大理石制的瓶嘴流出,跟血海一个颜色。经过长年累月的沉积,雕像裙子的部分也被染上了颜色。上灰下红,越看越诡异。

见精灵没理会自己,艾米莉又问了一次,她往话里加了些压力。对于要在战场上保持专注的法师来说,控制精神状态是基本功。

精灵抖了一下,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原样。他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艾米莉。

“看吧,我说过她可以。”精灵开口了,却不是跟艾米莉说话。

“嗯,我承认……”比女人还纤细的手托起了下巴,那双金色的杏眼上下打量着艾米莉,好似屠夫看一头猪。

“回答我!”她一瞪眼,又让精灵化为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自大狂再次现身后,艾米莉总算得到了答案。

“这里是永恒之城,莉莉丝赐给精灵的第一片居住地,在神亲选的土地上我们的先祖繁衍生息,建立了文明,整块大陆尽在掌控,海外全是精灵的殖民地。”他张开双臂,仰头看天,声调亢奋的不自然。

“也是在此地,精灵王接待了人类的酋长,答应伸出援手。”激情的演讲成了低沉的啜泣,艾米莉不得不走近了一点,好听清他嘀咕些什么。

“欢迎来到旭日之城,我族开始和终结的地方……”

第七十九章:凡妮莎·帕拉迪丝大小姐

一旦通过圣矛的考验成为白骑士,可不仅仅是能释放医疗神术那么简单。火苗逼退了里昂,让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伊莎贝尔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径直踩着楼梯往上跑,途中碰到燃烧的灯油,火避开了她,好像她是移动的坚冰。紧闭的门才是真正的挑战,她连撞了几次,效果不算太好。

“里昂!”伊莎贝尔回过头,连里昂的影子都没看见。女孩气不打一出来,他凭什么不跟着!

大英雄和本能做着激烈的斗争,他原本从牢里扯了块破布,打算用尿浇湿。刚解开皮带扣,伊莎贝尔突然在上面大喊,吓得他一哆嗦。

“快来!”白骑士又朝着门撞了一次,门框晃了晃,再努力一把就成功了。不过她也听见外面有人在叫着堵门什么的,脱困的机会转瞬即逝。

楼梯上的火焰舔到了他,并在裤子上安家落户,里昂忍着没叫,低下头猛跑。没有女神的眷顾,他很快就被点燃了。

浑身浴火的里昂出现在楼梯拐角,伊莎贝尔满脸震惊的退到一边。里昂狠狠撞上门,只一下,年久失修的木门便连着门框一起破成两截。外面的新鲜空气助长了火势,里昂感觉头发都烧起来了。狱卒被火人吓的连连后退,伊莎贝尔趁机砍倒了监狱长和他的帮凶,里昂冲向院内给马用的水槽,一个猛子扎进去。

白烟配合着焦糊味,让他闻起来像块三分熟的烤肉。里昂从马槽里起身,想在水里审视自己的样貌。

一双温柔纤细的手捧住他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伊莎贝尔的眼睛蓝的摄人心魄,如同头顶的天空。

“大地之母啊,治愈他吧。”圣骑士合上眼祈祷,为了她,也为了里昂。

白骑士和勇者靠得太近,在这个距离上,无论男女都很难维持专注。

抽痛的伤口变得奇痒无比,里昂不敢去抓,有两处在脖子和脸上,他不打算毁容。是啊,我都忘了她是圣骑士了。就着伊莎贝尔专心祈祷的空闲,他好好打量了新晋白骑士。阿佳妮小姐当然没法跟克里斯蒂娜相提并论,但当女人祈祷的时候,那股特有的圣洁,总能诱惑人渣败类。

毕竟,带刺的玫瑰最受喜爱。

永恒之森的精灵中有实战经历的寥寥无几,是靠魔法和策略,而非武力,留守精灵才得以维持了近两千年的和平。他们旁观人类帝国的兴起,又坐视它淹死在血泊中。

至于现在这自称继承了旧帝国法统的新帝国,精灵们连正眼都不想看一眼。旧帝国覆亡之际,上代咏者秘密派出了敢死队潜入人类的永恒之城,赶在金属龙和蛮族大军之前,先行放了一把火。大图书馆浓烟滚滚,躲在暗处精灵维持着人类的伪装,随时准备射杀任何敢于救火的人。

一个也没有,国家危亡之际,谁又顾及得到上万卷藏书呢?带头的游骑兵朝着不远处阴影一指,部下依次钻入了下水道,他最后看了眼浓烟滚滚的图书馆,既为里面珍贵的编年史感到可惜,也为不用杀一人而庆幸。就算这座城要毁灭于诸神之手,起码精灵不是帮凶,而野蛮人也将不知道世上还有我们的存在。

他钻入下水道,消失的无影无踪。

永享和平的后遗症很严重,别说坦尼斯,就是游骑兵中资格最老的将军,也没怎么动过手。躲在树后装神弄鬼,必要时射两箭吓唬吓唬冒险进来打猎的农夫,便是坦尼斯的日常。

母亲的同胞把他训练的很好,他只要坚持每天躲起来刮胡子,也没人知道队伍里有个混血杂种。他长得是壮了点,肩膀比普通精灵要来的宽,胳膊和大腿也粗。但无人在意这种枝梢末节,队长很高兴有个跟女人站在一起,也显得出来的部下了。

他跟着里昂来到人类世界,便一头冲进了以暴制暴的怪圈。当遇上那群强盗,即使坏人对蒂德利特出言不逊,他也没下杀手。不像红头发的艾琳,每一箭都冲着咽喉和眼睛。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坦尼斯很想不通,无意中也和艾琳拉开了距离,被游侠当成了又一个种族主义者。

艾琳的求救他听见了,坦尼斯很想帮忙,但他被一群难民围着拳脚相加,脱不开身。他有无数次机会拔剑,就是下不了手。有人拦腰抱住他,摸上了后背的弓,胆子更大的则去拔腰上的剑。坦尼斯伸手去拉,头上没了保护,被人当头一棍。

血顺着黄色的头发流下,迷住了眼睛。没等他看清凶手,又是一棍打来,这回力道更重。原来这帮人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虚弱嘛,昏倒前,坦尼斯也搞不清是后悔还是愤怒更多些。

难民不过是帮乌合之众,性急的男人忘记按住艾琳的手,或者说这些人是头一回干遭天谴的事?艾琳可没闲工夫去想,她从后腰拔出匕首奋力戳刺,眼睛都没眨。

第一击插咽喉,顺势一扭,首先弄死了扯自己上衣的人。然后再对付下面那个扒她裤子的流氓,泰西人的男式长裤非常紧身,不像上衣,一扯就烂,流氓挣扎了半天也没成功。作为回报,艾琳把匕首从插进他锁骨。

伴随着“杀人啦!”的叫喊,难民跑了一小半。

可惜不是所有人,艾琳从地上捡起弓,仍有胆子大的想来抓她。精灵游侠迅速跳上马车,普通人没本事在软绵绵的的面粉山上维持平衡,她可以。游侠居高临下,就像二十年前,她专挑人群中指手画脚,大喊大叫的。这些人终究不是蒙古鞑子,狗胆包天想要侵犯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所以除了正拿着棍子砸坦尼斯的壮汉,游侠都留了一手。

骚乱很快平息了,除了她这一车,别的地方并没太大动静,当兵的不会对难民心慈手软。人群一哄而散,要不是地上躺着三个死人,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押车的士兵帮忙扶起坦尼斯,让他靠着一棵树坐下。艾琳在他头上摸索了一会,游骑兵的头可真硬,只破了一个口子。然而这也不是好事,她见过戴着铁盔的战士被狼牙棒砸到,满头找不到明显的伤口,第二天却死了。

“这是内伤,夫人。”沈医生如此解释,“需开颅放血。”

艾琳摇头苦笑,汉人连头发都舍不得剃,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动了即是不孝。你却要给他们开瓢?唉,罢了,罢了。伤兵也好,沈医生也罢,城破之时便已殉命。二十年到底有多久?作为一个时常陷入回忆中不能自拔的精灵,她不是非常清楚。

如今已是家破人亡,孤儿寡母落难泰西,她必须把赵雯雯养大,好将丈夫的血脉传下去。

“你没事吧?”艾琳询问坦尼斯。她老觉得跟同胞说泰西话很别扭,所以她和蒂德利特几乎没有交流,不过坦尼斯不一样,他是个半精灵,就像在帝国长大的克里斯蒂娜。这两个家伙闻起来满身都有人类的味道。

“嘿,嘿,不要睡!”游侠拍打着坦尼斯的脸。

游骑兵的眼睛被打肿了,半睁半闭的,其实他没有睡。

“等我去给你找个牧师。”艾琳嘴上安慰着,心里却不知道去哪儿找。难民的营地又脏又乱,毫无秩序可言,女神的仆人也不愿意踏足。

泰西人这一点倒是跟高等精灵差不多,通过神恩修复身体损伤,不像中土遍地医师,用不着为划破指头求神拜佛。她拉起坦尼斯,把他胳膊架到肩膀上跟着车队前进。艾琳在坦尼斯头部摸到了肿块,不能放着他睡觉。

营地挺大的,闹事的地方只是边角,往里面走,帐篷的质量和成色逐渐好了起来,连带着围观的难民也没那么惨兮兮了。不少人的衣服还颇为时髦,是虽然看起来很久没洗过。难民也在自我管理,营地中央有群女人迎上来,为首的那位穿着拖地长裙。

押车的队长向她鞠躬,说了句艾琳听过很多次的“adeielle”

哈,还是个贵族,她也不嫌脏,艾琳扶着坦尼斯给他找个椅子坐下。车夫和士兵开始卸货,她终于能松口气了,艾琳搬了个凳子坐到坦尼斯旁边。

“h,ndie,vabien?”被打成猪头的坦尼斯也吸引了贵妇的注意力。

坦尼斯说话有些困难,艾琳摇摇头,表示听不懂法兰克语。游侠懒得起身,她乃是堂堂赵府女主人,守城将军都得对她拱手行礼。贵妇倒没在意,异种族带来的新鲜感足以抵消态度上的傲慢。

“请允许我……”贵妇弯下腰抬起坦尼斯的下巴,仔细查看他的伤情。一举一动显得精于此道,可她脖子上并未挂着泰拉的圣像,艾琳也没见过修女会穿露出半个胸脯的裙子。

“你的同伴需要治疗,请跟我来。”她直起身作势欲走,艾琳压根没跟上去的意思。

她尴尬的笑了下,暴露了精心涂抹的口红和粉底。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加来港的凡妮莎帕拉迪丝,”她停顿了一会,仿佛这个名字能唤起什么似的。艾琳的无动于衷让她有些下不了台,只好再加上一句。

“我的父亲经营着港口最大的商船队。”凡妮莎的神情颇为自傲,换成其他时候艾琳才懒得理会,但形势比人强。

她和凡妮莎一左一右扶起了坦尼斯,朝着一座又大又豪华的帐篷走去。游侠记得里昂急着找船出海,认识一位船长女儿有益无害。

第八十章:高贵的目标,卑鄙的手段

“ditqe。”她咄咄逼人,显示了在这场较量中到底是谁占了绝对主动。

原来不是所有的死灵法师都会穿着漆黑的袍子啊,他双手抱胸,眼睛盯着凡妮莎的背影。帕拉迪丝小姐跟她的同行差不多,不是个喜欢运动的姑娘。看她略显丰满的腰和黑天鹅绒的裙子,便能推测她的家境。难怪着了魔的宗教狂路德也会放她一马看在钱和她那商会父亲的份上。

腰身虽然缺乏克里斯蒂娜与艾琳那种盈盈一握的感觉,但看她的屁股,啧啧……人渣脑中浮现出了不少女士的,他真该被天谴。

“viteqe!”凡妮莎加重语气,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不雅的窥视中断了,因为他没法忽略一个灵魂的挣扎。碧绿色的灵体犹如一盏放多了燃料的油灯,晃得他眼晕。里昂对法兰语的掌握程度还不够点菜,可灵体一开口,他却听得懂每一个字。

“你,要,知,道,什么?”监狱长的灵魂拖着长腔,跟鬼故事里的幽灵一模一样。

“你们怎么处理抓到的犯人?”为了照顾里昂,凡妮莎改口说起了帝国语。

无光的仓库里只有两个活人,商会会长的女儿觉得把屠龙勇者排除在外很不礼貌。

“审问,死刑,或者放了,与你有何相干?”鬼魂的脸飘忽不定,倒也不影响他表现出相当程度的鄙夷。

凡妮莎徒手作了个撕扯的动作,轻飘飘没一丁点力量。

“啊!!!”把烙铁放到活人肚子上也得不到这般凄厉的反应,何况监狱长都死了,嚎叫的分贝轻易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里昂有男人的自尊,他克制住没去堵耳朵。凡妮莎被吓得打了个冷颤,就一下……鬼魂燃着磷火的手迅速前伸,尖端又细又长,仿佛有了实体。地板上一圈白色粉末阻止了它,监狱长尖叫一声,缩回了角落。

凡妮莎早在地上洒了两罐盐,鬼魂之类的低级死灵可迈不过来。鄙夷的神态消失了,鬼魂脸上只剩下狰狞,一种纯粹的憎恶。里昂走上前和凡妮莎并肩站立,这主意是他出的,事到临头绝不能退缩。

凡妮莎念了几个单词,每说完一个字母,监狱长就嚎一次。到了后来,鬼魂蜷缩成一团,活像农夫出售的卷心菜。

“求求你,发发慈悲吧。”监狱长带起了哭腔,他跪在地上,透着绿光的双臂向上高举。

这人战技不如伊莎贝尔,地位又低,只是个监狱警卫的头儿,他偏偏顽抗到底。如今落到死灵法师凡妮莎手上,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唉,我做了什么啊。里昂抹了把脸,感叹自己究竟往黑暗里迈了多远。

这亵渎诸神,会遭天谴的勾当还得从今天上午说起……

德伯纳德家族的苏菲小姐忍着一团狼藉的环境,亲往监牢查看。她用手帕堵住口鼻走下去,等再次上来,丝质的绣花手帕不见了。本来就白的皮肤完全没了血色,加上以手扶墙的动作,她八成是在下面吐过。

但苏菲对里昂辛辛苦苦找到的证据并不满意,监狱长和狱卒的尸体被丢在旁边,她瞪着这些丑脸,心想假如对方要是活着,会是多好的口供啊。

找到个拷问室就大功告成了?她横了里昂一眼,弄得大英雄莫名其妙。这外国佬恐怕不知道法兰克教会直到十年前还在这么干。剥皮抽筋,将烙铁捅进人的下体……苏菲不由自主的发着抖,她是家族突然冒出来的魔法血脉,天生的异端。要不是父亲庇护,没准也要被剥了皮贴到天花板上。

“伍德先生,这不够,远远不够。”贵族小姐小声抱怨,里昂被火烧过的头发红白相间,显得滑稽可笑,让她略微缓和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父亲很感激你们的努力,请抓紧时间尽快出城吧,相信国王不会为难屠龙勇者和他的伙伴。”

她又转向伊莎贝尔:“假如你想逃到圣城,父亲也能帮忙安排。”

逃跑?圣骑士绝不临阵脱逃!无论是战争还是别的事。伊莎贝尔面无表情的谢绝了苏菲,说她会留下来等着教会审判。

要不是伊莎贝尔的缘故,他真会考虑苏菲的建议,带着大家在开战前离开。邻国的纷争与他无关,既然克里斯蒂娜安然无恙,那就该把星辰咏者“拯救世界”的任务完成。可现在多了个伊莎贝尔,他就像所有沾花惹草,永远都是下一个女人最漂亮的大色狼那样,陷进法兰克的黑魔法危机中打转转。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战斗,弗林特那组人带回了点好消息。有个货真价实的黑袍女巫从路德的监牢里逃出生天,而且好端端的坐在城外的难民营。晚些时候进来的艾琳则证实了黑袍法师凡妮莎的所在,坦尼斯头上敷着的药膏,就是凡妮莎的杰作。

“巫术!”蒂德利特离着几步远就喊起来,她尽可能小心的扯下了坦尼斯的绷带,把男友推到艾拉旁边。对黑魔法的恐惧盖过了与黑暗精灵的嫌隙。

“这只是草药……”坦尼斯有气无力的解释,他仍然受到伤势的影响。修女举起手触碰坦尼斯,蓝光一闪而过,他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坦尼斯伤的这么重?”里昂才注意到游侠被扯烂的上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琳跟里昂说起了她的遭遇,弗林特帮着蒂德把坦尼斯拖上楼,伊莎贝尔和艾拉也跟着上去,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桌边很快只剩下了衣冠不整的红发游侠和大英雄,里昂听的相当认真,虽然艾琳半露的酥胸很让人分心。他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计划,只是没法跟人说,里昂决定单独去会会这位帕拉迪丝小姐。

“nier,gentilnier……”女孩锲而不舍在后面追着他,之后又是一声痛呼,不懂法兰克语也会明白女孩摔倒了。

没有难民会注意一个男人,他腰带上的剑提醒着歹徒三思而行。可他吸引了另一种人,那些用身体换食物的女孩子。路德主教处死了不少兼职妓女,可他却不提供相应的救济。祈祷是填不饱肚子的,所以卡昂城刚换了主人,难民营地的皮肉生意便死灰复燃,甚至比以前还严重。

国王军的驻地就在不远处,算是新鲜客源。女孩们躲在树丛后的阴影中,一旦有男人接近,便迎上来,掀开斗篷露出下面的本钱。

里昂统统不予理会,不像某些故意远离了巡逻路线的卫兵,丢下一枚银币或者面包和肉干,便拉着女孩钻进草丛,干尽了不知羞耻的勾当。

但这位姑娘不知何故认准了他,跟着他跑了这么远。里昂对出卖身体的女人没多少同情,他本想接着走的。可是背后传来的哭声太过凄惨,里昂无可奈何,唯有转身扶起了她。

女孩很小,看脸蛋不超过十四岁。

“nier,itjrvierge”里昂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从女孩不断拍打胸口和下体的动作判断,她在说自己是“处女”。

里昂给了她一枚金法郎,朝着女孩因为震惊而瞪大的双眼点了点头,替她合上手。这次偶遇也强化了里昂的决心,城外的对峙一天不结束,这些人就一天回不了家。

帕拉迪丝小姐的住处很好找,就是不太好进,她不止有豪华的帐篷。两个彪形大汉瞪着里昂,盔甲武器一应俱全。忠于职守的警卫很难搞,报出了屠龙勇者的名号也不行。所幸大小姐还没睡,隔着门喊了一声,他们才放里昂通过。

身为一个下过地狱的人,他太清楚黑魔法到底能干什么了。纯粹是为了折磨他,恶魔狱卒曾经详细介绍过每种用在他身上的新花样。所以他知道,灵魂是能被拷问的。

听过里昂的诉求,凡妮莎一口答应下来,考虑到这种勾当见不得人,两人连夜进城。最近实在有太多绅士从营地里带回女人了,卫兵只看了看里昂的脸连盘问都免了。凡妮莎体态丰腴,一袭黑裙又露的恰到好处,站岗的大头兵互相捶打,交换着坏笑。

“对不起,小姐。”影响到了一位女士的名节,里昂深感惭愧。

“别在意。”凡妮莎笑起来挺好看的,不经意间暴露了她精于此道。

这人绝不是处女,人渣里昂又在妄加推测了。

监狱长和帮凶的尸体被丢在院子里,脸上盖着块破布,权当表示已经有人在处理了,至于什么时候,那得看心情。收尸费,这帮人等着要家属出收尸费,不然就威胁把尸体丢到野地里喂狼。看起来帝国的潜规则在法兰克同样存在。

里昂摇着头,揭开了裹尸的白布。死亡带走了监狱长皮肤上的红润,除去咽喉一道紫色的创口,其他位置找不到血液曾经存在过的迹象,这人死的不能再死。

一个小时后,靠着凡妮莎的黑魔法,他又“复活”了。

里昂当然不指望教会的人来听一个鬼魂的招供,这无异于自投罗网。他要的是别的情报,比如路德怎么对付囚犯,为什么当起了剥皮匠。监狱长非常抵触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凡妮莎当即做了个上下拉扯的动作,绿色的灵体断成了两截。随之而来的嚎叫震的里昂耳鸣不已。

难怪她非得要求在地下室,里昂揉着耳朵,看着支离破碎的监狱长试图把自己重新拼起来,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虚无缥缈的手什么都抓不住。

“去歌尔德,歌尔德教堂!”鬼魂哭喊着,他已经崩溃了。

凡妮莎举起一罐盐,对准监狱长兜头浇下,引发了一场恐怖的磷火,以及真正意义上的鬼哭狼嚎。等一切安静下来时,饱受折磨的灵魂消失了。

“为什么……”里昂从没拷问过人,更别说死人。

“我恨这些人。”帕拉迪丝大小姐淡淡的说完,丢下空盐罐,任由它摔得支离破碎

第八十一章:国王陛下

苏菲说的没错,国王的人没有为难勇者一行的意思。即便是伊莎贝尔,那位将军也未多看一眼。国王的宽宏大量愈发显出了教会主教的顽冥不灵。

大主教要伊莎贝尔立誓,无论找到证据与否她都会回来。怀疑圣骑士的诚信,本身便是一种侮辱,如今敌强我弱,她只能默默忍受。

阿佳妮小姐发过誓才被教会骑士团放行。昔日的同僚握住剑柄,以极不友善的目光看着她,显然已把她当成了叛徒。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恨不得把伊莎贝尔生吞了,就算找到证据,圣骑士也别想有一场公平的审判。

“路德主教的朋友不少嘛。”大家被迫在一群充满了敌意的骑士中穿行,气氛紧张到近乎于凝固,里昂率先开口,极力缓解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们只是痛恨收不上什一税,每个人都要损失一大笔钱。”伊莎贝尔轻蔑的口气表明他没找对话题。

仅仅提到钱字就让圣骑士浑身不舒服,敬神奉献便好,把生活费之类的小细节交给凡夫俗子去考虑吧。克里斯蒂娜一贯如此,伊莎贝尔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幸教会骑士团人不多,到场的大概不超过两百人,很快就穿过去了。没等里昂喘口气,伊莎贝尔又多余解释了一句,说大部分同僚都在别的地方看护教会的财产。

出于礼节他们将要拜访国王的大帐,率领前卫的将军却没给里昂派向导,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陛下的所在犹如夜晚的篝火那般显眼。

法兰克王竟然在青草地里铺地毯,用镀金的金属门框做为营地入口,两位穿着高领泡泡袖衬衣的卫兵立于两侧,负责阻止有人骑马践踏地毯,这当然也包括了里昂他们。

卫兵提醒他从这里开始需要步行,看着前方五颜六色的帐篷,里昂有点茫然。

“一直往前走就行了,只有一小段路,阁下。”卫兵很有礼貌,穿的也像宫里的侍从,除去手上那杆长枪,他身上没一点像战士的地方。

卫兵嘴里的“一小段路”,伙伴们走了好一会才到,期间大家必须停下来,因为弗林特要揉他的膝盖,顺便抱怨两句。

“看看周围,我觉得城里那位公爵大可不必担心。”哗哗作响的三角旗,多种颜色交织而成的帐篷,都在证明矮人说的没错。

再来个杂耍小丑,这就是周日的集会。

又经过了两个巨型帐篷后,他如愿以偿的看见了正把短剑往嘴里塞的表演者。艺高人大胆的小丑吸引到不止是军人,也有浓妆艳抹身穿低胸裙的女性。

姑娘们为小丑的技巧鼓掌,也不忘向路过的男人抛媚眼,招揽生意。

太棒了,这真是周日游园会,即使下个岔路口出现卖假货的地底侏儒他都不会吃惊。

“伍德先生,人类的军营都是这样吗?”游骑兵打量着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场景,提了个里昂没法回答的问题。

蒂德莉特瞪大了眼睛,看小丑把剑从嘴里抽出,涂上油点燃,在观众的尖叫声中,一寸寸往嘴里放。坦尼斯抓着蒂德不让她上去看热闹,里昂也免去回答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

“我收回前些天的话,什么虎狼之师,这帮人就是群乌合之众。”艾琳走到他身边,一句话说的无头无尾。

女人比男人好打发,里昂装作听懂的样子点头微笑,把艾琳糊弄过去。他抽空看了眼走在后面的艾拉,修女依旧顶着兜帽一言不发。只有晃动的脑袋显出她也在观周围。

伊莎贝尔冲在最前面,只比跑步慢一点。她很急,所以她也最先遇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法王。陛下正跟他的封臣聊天,见圣骑士来了,法王原地驻足,伊莎贝尔干脆利落的单膝跪地,亲吻了国王食指上的戒指。

“bienvene,pad”说完他又看上了在伊莎贝尔身后鞠躬的里昂。

“欢迎,伍德阁下,以及诸位先生,女士。”

“我听说里面还有一位精灵的公主?”法王的眼睛在三个精灵女人之间徘徊,盔甲外套着白色罩袍的艾拉最先被排除,艾琳也没怎么看,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蒂德莉特脸上。

见国王看向自己,蒂德笨拙的模仿了人类女性的屈膝礼,不小心蹲的太深,要不是坦尼斯拉她一把,已经摔倒了。

“看来这位是守护公主的骑士了。”法王大笑着招招手,没等回应,便率先进了一座帐篷。

伙伴们没有选择,只得跟着进去,他可是国王,不习惯被拒绝。

歌尔德教堂位于卡昂主教区的边缘地带,为了赶时间,里昂没补觉,顶着早晨第一缕阳光出了城门。等吃过陛下有三道前菜,十二道主菜,五味甜点的“早餐会”,时间已过了正午。法王顺势挽留里昂等着用午餐,勇者只有抗命,陛下深表遗憾,亲自把大家送出了营门。

“他真会享受,为了怕靴子踩到泥,就铺上了地毯,还有那么多吃了几口就撤掉的菜。”走出了很远,艾琳还在愤愤不平。

里昂懂她的意思,游侠去给难民送过吃的,知道那里的情况有多绝望。他嗯了一声,这回可是诚心实意的,里昂想起了那个追着他跑的小女孩。

“他是国王,必须得摆出这些排场。”蒂德莉特突然来了一句。

两个精灵女人立刻就对上了,艾琳说了句母语,多半不是什么好话。蒂德莉特涨红了脸,竟也磕磕绊绊说起了精灵语。

游侠在永恒之森受够了窝囊气,逮到机会便一股脑发泄出来。艾琳改回了帝国语,她先挖苦了小公主的发音,再称蒂德莉特为“蛮夷”。这下好了,两个精灵女人吵的不可开交,而除了坦尼斯,没人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游骑兵清了几次嗓子,鼓起勇气试着说了回那种古老的语言,结果被艾琳狠狠瞪了一眼。

半精灵缩着脖子,选择远离女人之间的纠纷。

里昂向弗林特寻求帮助,老矮人在小马驹上耸耸肩膀。大英雄无可奈何,正想转过头当作无事发生,不小心看见艾拉在兜帽下剧烈的颤抖。终于,修女忍不住了,她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到抹起了眼泪。艾琳和蒂德停止争吵,很有默契的瞪着艾拉,修女再次拉起斗篷,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

高等精灵的冲突,便是黑暗精灵的笑料。

卡昂主教区很大,马不停蹄的赶路,也只帮助他们在入夜前抵达了距离目的地二十多里的小镇。

“大主教给的期限是三天,明天就过了……”里昂得用抱的才把伊莎贝尔拖下马,可圣骑士似乎并不想下来,仍打算赶路。

“小姐,你也见了国王营地,告诉我,那像是准备打仗吗?”里昂说了她一句,又去帮助艾琳下马,蒂德莉特顺势也坐在马上不下来,等着坦尼斯去抱。

我真是带了个坏头啊,他搂住游侠的纤腰。

艾拉坚持自己下马,反正里昂忙不过来,弗林特也没帮她的意思。修女直接从马上摔下来,左脚被马镫卡住。小小的失误惊到了坐骑,马儿拖着她在旅馆前的院子乱跑。里昂和坦尼斯一起上也按不住,又加上弗林特,三个男人齐心协力,才制住了狂乱的马。

“这畜生怎么回事?”矮人虽然对黑暗精灵态度冷漠,可不代表他真不管艾拉死活。

里昂拉起修女查看她的伤势,游骑兵则安抚着马,他轻声细语,按照精灵的办法和坐骑沟通。

“嘘,嘘……”游侠向马伸出手,想要放到它头上。

坐骑张开嘴,冲着他的胳膊就咬下去。这要是人类,已经残废了,可他有精灵血统和非人的反应速度。

收回胳膊,迅速后退,同时拔出剑,他不愧是名优秀的游骑兵,坦尼斯唯独没砍下去。这只是一匹马而已,它驮着人走了一天,又饿又累,犯了点傻,难道就要被杀掉吗?半精灵犹豫不决。

马儿可不会想那么多,它人立而起,两个前蹄正对坦尼斯的脸。

“坦塞勒斯!”蒂德莉特失声惊呼。

有什么东西从侧面狠狠撞向马,即将踢下的铁蹄改变了方向,落到离坦尼斯几步远的地方。

马儿嘶鸣一声,跃出半人高的木栏,跑进火把照不到的地方。

“怎么,宁肯被马踢死也不下手?”弗林特从地上捡起他的牛角盔,将上面的泥土拍掉。

伴随着木板摩擦的声音,旅馆的门打开了。一个光头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他怀疑的盯着里昂,又看看矮人,等到看见队伍里有女人,才把门完全打开。

“欢迎,欢迎来到小店。”老板陪着笑脸,赶紧把手上的干草叉丢到一边。

拿着干草叉迎客的旅馆老板里昂见过两个,一位是菲比的父亲,他私生子的外祖父。

他赶在回忆把自己吞没前走进了旅店。

菲比,菲比,给他生了孩子,他却连这姑娘姓什么都不知道,里昂试着想了下,这下更好了,菲比长什么样他都记不得。

我真是个人渣啊……

第八十二章:端倪初现

从他们踏进这家旅店起,老板的一言一行都表现出他是个虔诚的信徒,敬神到了狂热的地步。考虑到卡昂是拥有上百座教堂的主教区,倒也不算奇怪。可他用不着随时随地去摸脖子上的圣像,又把旅店弄得像个教堂吧。里昂小小的腹诽了一下,伙伴们并未分享到他的疑虑。弗林特一贯粗线条,何况矮人很少会有“恐惧”这种感情,据此引发的焦虑、多疑亦是不存在的。坦尼斯?游骑兵刚来人类世界没多久,新鲜劲仍没过去,女爵大人的吸血鬼城堡,路德主教的“人柱森林”都没能吓倒年轻的游骑兵。

而姑娘们……里昂很尊重女性,可他真不觉得女人适合长途旅行。以前那些滥情乱性的经历都怪他太年轻,总巴不得身边的异性越多越好,如今已是一只脚迈进了中年的门槛,他变得倾向于带一群干脆利落的小伙子出门。

伊莎贝尔坚持穿戴全套盔甲旅行,不仅差点把她的爱驹压垮,也导致她下马后的每一步,都颤颤巍巍,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全靠自尊心撑着她没倒下。就是惯于旅行的艾琳亦疲态尽显,本来白里透红的脸,只余下类似信纸的颜色。被马拖过的艾拉更惨,而且她顽固的拒绝里昂帮忙,看样子马上要被行李给压垮了。只有蒂德利特稍好一点,也许是因为没穿盔甲的缘故吧。

吧台后面的墙上贴着三尺宽的画,描述了泰拉在最后一战时的英姿。门框和壁炉顶端各有两个圣母挂像,银色封皮的《圣典》与账本并排摆放,旧账本卷曲泛黄,《圣典》则是一尘不染,里昂打赌老板买的是最贵的那种,有全彩插图的版本。

在宗教热情的洗礼下,黑暗精灵也没吓到他,刚开始他确实后退了几步,可当老板看清了艾拉罩袍上绣着的泰拉之矛,便毫不犹豫的当场跪下,请求修女给予祝福。艾拉不怎么习惯这种事,愣了一会才把手放到老板头上满足了他。

接受祝福和给予祝福的人都闭着眼睛,所以感受不到场面有多尴尬,幸好旅馆里没什么人,除了在侧门掀开布帘窥视的老板娘,这家店一个人都没有。老板对他妻子吼了句法兰克语,应该是做饭之类的,老板娘的脸很快消失在门帘后。

这不是荒野中的村子,而是一个镇,砖石砌成的房屋是主流。即便有点晚,可每家旅店也该有几个赖到打烊的酒鬼才对。他想看看外面,但每扇窗户都关上了,窗户板从里面扣死,老板是在防着人进来,还是跑出去?他正准备问,老板却慌忙鞠了一躬跑去帮妻子的忙,把客人丢在原地。

里昂对弗林特使了个眼色,矮人会意,马上展开了侦查。弗林特大咧咧的掀开门帘,闯进了厨房。店主夫妻俩除了惊叹一声,并没太大反应。人类对异种族的印象几乎是一陈不变,矮人在其中的标签则是粗鲁无礼。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警惕,伊莎贝尔的坚持被壁炉边的椅子击败了,她第一时间坐了进去,见有人带头,蒂德莉特马上跟进。小公主顺手将背包丢到地板上,用力揉着肩膀,抱怨马鞍和她空空如也的肚子。坦尼斯低头整理着背包,将它们放到墙边。

这姑娘究竟有没有想过以后她将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公开私奔对一个统治者是非常严重的羞辱,她难道觉得父亲还会哈哈一笑接纳她?里昂刚在长凳上坐稳,椅子一沉,弗林特跳了上来,矮人完成了他的侦查。

好歹不用担心食物被下毒了,疲惫不堪的伙伴们瞪着空桌子发了会呆,才等到老板端来解渴的麦酒。旅馆的萧条也影响了顾客的兴致,没人聊天,大家沉默寡言的扫空了老板端上来的每一道菜。

出于安全考虑他只开了两间房,矮人的鼾声虽然烦人,不过在这死寂的小镇却能让他安心点。

满屋子的圣母像,开口闭口“泰拉保佑”,那又如何?卡昂城外的光景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里绝不是个风景宜人的好去处,人类的残忍程度让地狱的住民甘拜下风。他忽然对调查路德主教被恶魔附体的事情没了信心,也许路德只是个嗜杀的变态呢。瞧瞧法兰克王的做派,他会在乎人命?里昂看了眼伊莎贝尔,圣骑士用小勺喝着汤,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管有没有恶魔,恶行都必须被阻止,脑中重复着伊莎贝尔的话,他又找回了点当初的目标。

想象中的袭击并未出现,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缝,守夜的里昂看到了初生的太阳,听到了久违的人声。大英雄终于放下警惕,伸着懒腰回房间补觉。

“为什么昨晚一个人都没有?”中午临走前,里昂问了老板。

街上的景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孩子嘻嘻哈哈跑的飞快,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母亲,朋友们凑在一起大声交谈,附近的人无一例外,都看着精灵姑娘转不过眼。

一个祥和的镇子,仅此而已。

“诶,大人,怎么说呢……”老板结结巴巴,绝非是因为他的帝国语不够流利。他盯着一位从远处走过的牧师,欲言又止。身后的老板娘用一次猛力的拉拽让他彻底闭嘴。

里昂抬手向老板致意,翻身上了马,既然问不出什么,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他有一个等待发掘的真相,一场战争要去阻止,勇者很忙。

珍妮弗被硬拖着到了牧师的长桌前,她拒绝下跪,膝盖上又中了一棍子,当场栽倒。女孩回头怒视打她的人,是村里的闲汉佛朗特,也是他向教堂污蔑自己施行巫术。

“你认罪吗?孩子。”牧师随口一问,既公式化,又不带感情,最关键的是缺乏诚意。

审讯没开始,她就成了戴罪之身,还有什么好说的。珍妮弗冲着牧师的光脚啐了一口,卡昂城的狂热者取代了本地的萨科奇牧师,外来户连夜撵走饱受村民爱戴的老牧师,衣服都不允许他换。因为他们宣称所有的俗物介是负担,钱财,衣物,靴子,以及人的尊严。

珍妮弗顺着往上看,不小心瞥见了牧师袍的内侧,这家伙连内衣都没穿,全靠一个变灰的白袍遮体。

“你认不认罪?”牧师又问了一遍,珍妮弗发现他下体竟然也跟着涨大,呸,真不要脸。

“菲利普牧师在问你话,女人。”站在一旁同样只穿了件袍子的人发声了,他个子太高,袍子又短,暴露了粗壮的小腿与其上黝黑的体毛。

见珍妮弗拒绝回答,壮汉挥舞起了尺寸吓人的连枷,末端上还滴着血。女孩倔强的别过脸,这帮狂徒抓走了她的妹妹,如今又因为村里流氓的一句话,就宣布她有罪。

我做错了什么?是去森林里挖草药,还是养了一只黑猫?珍妮弗紧闭双眼,等着铁锤落下,她见识过大汉的手段,一下子就能打死人。总好过被绑上木桩活活烧死,或者更惨,被削尖的木棍贯穿……

等了很久,她也没能得偿所愿,珍妮弗只好重新睁眼等着发落。牧师拿起了一根鞭子,没来打她,反而一下下的抽自己,打到白袍开裂,身上出血才罢手。看完牧师的表演,女孩也知道了她的命运。

“我向泰拉祈祷,能夺去我的自傲……”牧师没有坐回原位,而是张开双臂面向围观的村民,他缓缓的转了一圈,骄傲的展示背后的血痕。

四下都是吸气的声音,女人不敢去看,母亲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即便是男人,也皱起眉头。卡昂城的苦行修会以严苛著称,对教徒,也对自己。

“我也祈祷地母掌控我的灵魂,监督我的每个决定。”牧师结束了展示伤疤的举动,他指着珍妮弗。

“而这个女人……”牧师口若悬河,把宠物猫说成了地狱的小恶魔,将研磨草药形容为亵渎大地之母。

“神赐予的身体,也只有神能定夺,任何试图改变的行为都是不敬的,是渎神!”牧师向听众挥舞着拳头,脖子上一根根青筋鼓了起来,他保持了这个状态很长时间,像是期待众人应和。

无人理会,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不止一个人摇着头。

真是疯了!

狂热的拳头垂下了,珍妮弗听见他骂了一句:“愚民。”

审判继续,苦行修会如果在意民众的想法,他们会穿上内裤的。

“女巫将被处以泰拉的仁慈,不流血的死刑!”牧师才说完,拿着连枷的壮汉就上前去拖珍妮弗,苦行僧今天才处死了几个人,远远不够。

所谓不流血的死刑,就是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尽管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一听完牧师的宣判,珍妮弗仍然昏倒了。因此,她错过这生中第一次见到异种族的机会,真是遗憾呐。屠龙勇者和他的伙伴终于赶到了歌尔德教堂的所在地。

第八十三章:那些被忘却的人

人鱼,巨型章鱼怪,远处的风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船上卡菲尔忙的不可开交,没人顾得上她,一个碍眼的俘虏。

阿迪莱知道这帮人不会管她,虽然那位胡子拉碴的骑士对她挺好,可也就骑士一人而已。别的卡菲尔看她的眼神,都像巴不得她死。

不敬神的卡菲尔当然害怕真神的臣民,这帮人虽然没强奸她,但他们竟敢扒掉她的头巾,说什么“天气那么热,捂着脸是不是有病”,阿迪莱显出了真容,被男人盯着评头论足,她真恨不得投海自尽。也许正是阿拉回应了她的祈祷,才掀起如此巨大的风暴,对卡菲尔降下天谴。

水手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俘虏她的那些人则在努力挽救这艘船。

没用的,老老实实认命吧!瞧瞧卡菲尔怕死的模样!阿迪莱几乎笑出了声。

披头散发的阿迪莱早没了求生意志,她匍匐在地,把命运交给真神。然而事与愿违,路过的水手强行拖起她,不顾阿迪莱的反抗将她抱上船。

“滚开!你们这些肮脏的卡菲尔……”她还存着一个法术,不够自保,但杀人有余。一团破布被硬塞进嘴里,卡菲尔不怀好意的奸笑,说要把她交给教会,换两个赏钱。

阿迪莱宁死不从,可惜她说了不算,水手对法师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堵住嘴也不放心,又捆住她的手。

阿拉,快杀了我吧……她扭动身体在船里站起来,幻想被闪电击中,一了百了。有人打了她后脑勺,召唤师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惊觉到有人在摸她,阿迪莱醒了。天上晴空万里,狂风暴雨像是没发生过,这些人是老练的水手,只靠舢板上的单桅帆便冲出了风暴。危机一旦解除,阿迪莱就被盯上了,某个色胆包天的水手扯着她的衣服,说要给被突厥人凌辱的女孩报仇。

阿迪莱拼命挣扎,她反抗的太厉害,舢板也跟着失去平衡。有人劝了一句,说再这样船要沉了。施暴者悻悻的收手,把衣冠不整的阿迪莱丢到船尾不闻不问。他太疏忽大意,因为刚才的拉扯,封口的塞嘴布被弄的很松。

她靠舌头一点点的把这块破布顶出去,几个男人背对着她,正在讨论陆地的方向。阿迪莱稍微活动了下发麻的嘴,念出她仅剩的咒语。

等水手回过头,已经太晚了。

“你,你……”桑切斯气的不知从何说起,他又不敢发作,魅魔从后面抱着他,正以滑翔的姿态飞跃血海。

鲁比并不怎么擅长带人飞行,翅膀拍打的节奏很乱,高度一直在降,桑切斯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掉进海里。黑袍子回想起被他丢在船上的伙伴,做着临终前的忏悔。

艾米莉是高阶法师,亦是下届师的热门人选,在同行里算是小有名气。

克里斯蒂娜虽然不再是圣骑士,可教会里的人脉并没丢,当年只凭一封信便帮助桑切斯摆脱了战争期间操纵尸体的罪责。

黑皮的玛雅也不好惹,她得过教皇的接见,是地母信仰不分种族的活标本。

还有那个丹德里安,据说常常出入皇宫,跟不少贵妇关系暧昧。他是能包下一艘船的人,在诗人里乃是天花板的存在。

而我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一个长翅膀的女人带走,逃之夭夭……

一场风暴绝不可能要了艾米莉的命,而越有本事的人就越喜欢秋后算账。桑切斯的未来一片黑暗,除非有奇迹,否则他这辈子都得过上逃亡生活。

“所以你更愿意留下等死?我还以为你没穿着黑袍呢。”鲁比故作惊讶,话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好哇,不仅自作主张,嘴上也不饶人。

桑切斯很想找到那位著有《恶魔生态学》的前辈,当面请教他,是以什么样的心理写下了“魅魔会对主人言听计从。”

做为一个学者,胡说八道是大忌。

他还没在甲板上站稳,鲁比就张开翅膀抱着他起飞,期间数次无视要求回去的命令。桑切斯被迫当了临阵脱逃,丢下伙伴的懦夫。

好个“言听计从”!

拜托,上次的战争中我直面恶魔也没动摇过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桑切斯的心情糟透了。

“黑袍并不代表处事态度,这是教会强迫我穿上的。”内心深处,桑切斯自认为是个好人。

鲁比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抱着成年男性上天对魅魔也不是件轻松的活。她几次想要把桑切斯放到海上的漂浮物中推着走,但划过水面的波纹又逼的她不得不坚持。

身负重担还被人数落,鲁比发火了,魅魔一口气从黑袍法师召唤恶魔说到他丢下艾薇的妈妈,狠狠揭了伪君子的老底。鲁比一定是击中了他的要害,能言善辩的桑切斯竟然哑了。魅魔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黑袍法师就指向了海里的一艘小船。

“我们有船坐了。”

魅魔完全赞成。

阿迪莱郑重其事的把脸蒙起来,找好圣地的方向,她伏下身子,虔诚的祈祷。阿拉是真神,阿拉是唯一,他帮助我摆脱了卡菲尔,他也能带我走出这片血海。

一个长翅膀的女人从天而降,阿迪莱喜极而泣,这不是真神的使者吗?她毕恭毕敬的起身,整理好被卡菲尔扯烂的罩袍。水元素杀光敌人就消失了,这里的海水对元素吉界的生物是种剧毒,真可惜不能让天使看到我的本事。

严丝合缝的头巾干扰了召唤师的视线,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鲁比头上的犄角和反关节的小腿。胸口传来的剧痛打断了思考,阿迪莱眼看着“天使”挖出她的心脏,竟然还跳了一下。

鲁比又杀人了,桑切斯除了搓着头发表示无奈,倒没有明确反对。突厥人的召唤师非常危险,不能留她活口。

恶魔升起了帆,她专注的看着一个方向,明显是有目的,所以桑切斯干脆开口问了。

“我们去哪儿?”桑切斯确实不知道,从鲁比带着他起飞那一刻,黑袍法师就没了目标。

“集会所……”魅魔回答,她的眼睛很奇怪,空洞且无神。

“哪里?”桑切斯莫名其妙。

“我听到了召唤。”鲁比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会桑切斯,只管控着帆,去她想去的方向。

这儿可真黑,还特别冷,每刮过一阵风,就像是木匠的锯子挨着他的膝盖。克列芒握着脖子上的圣母像,木雕流出暖意,赶走了疼痛。这是泰拉在看护我啊,老牧师加快步子,科尔马镇的路牌已经隐约可见了,教民还等着呢。

周六弥撒,周日布道,二十年了,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打仗,克列芒一次也未缺席。

老牧师曾对把斧头架到他脖子上的骑士说,你要杀就杀,只有变成尸体才能阻止我。骑士最终屈服了,不再怀疑克列芒是间谍。放他越过战线好去科尔马照顾教民。

路牌顶端的风铃被吹的乱转,呼哨声分散了克列芒的注意力,他险些一脚踩空。老牧师及时扶住路牌防止跌到,这木杆却折断了,害他摔的好惨,半天都起不来。

唉,大地之母啊,原谅我这把老骨头吧。克列芒硬撑着直起腰,抬手拍打沾上白袍的灰土。他没有受伤,全靠泰拉保佑。可神也无法阻止一个男人走向注定的风烛残年,克列芒太老了,他被迫找了块石头坐下,好恢复些力气。

辅祭艾伯利克,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他中意的接班人。却在一年前不辞而别,留下封信说要去参加巴里的苦行修会,做一名真正的信徒。

这混小子!愤怒给了他新的力量,克列芒再次上路。

镇上黑灯瞎火的,倒也不奇怪,那帮苦行僧到处作乱,将所有娱乐活动说成巫术,据说有家人晚上笑的太大声,第二天就被处以公开鞭刑,连孩子都未能幸免。

虽然宗教狂最终被赶走了,可留下的阴影不会轻易消散。

外来户被撵走,镇上又请回了克列芒,老牧师珍视这份荣誉,即使步行几里对他很痛苦,也默默坚持,从不抱怨。

他路过了关门大吉的酒馆,和乔舒亚的裁缝店,教堂就在前面,马上就能到。希望彼得还没睡,每次敲门他都得好半天才过来开。

不出所料,教堂的大门紧闭,他叹口气把去摸门环。克列芒走了很远的路,膝盖疼的要命,他必须休息了,一张床,也许再来一杯温热的葡萄酒。

“你找人吗?老先生。”背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我可是泰拉的牧师,我无所畏惧,老牧师转过身,见是个小男孩,他咧嘴笑了。

“我找彼得,你不会碰巧知道他在哪儿吧?”克列芒很喜欢孩子,他把一生都献给神,膝下无一儿半女。

“彼得死了。”小男孩口气淡漠的不像话。

“嘘,好孩子,别开这种玩笑。”克列芒依然保持微笑,他不会对孩子生气的。

“你自己看啊,他就在那儿。”小男孩朝他身后一指。

没等老牧师扭过头,他就被扑倒,一张嘴狠狠的咬到他脖子上。

“大地……”鲜血吞没了他的祈祷。

小男孩歪头看了会,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奈特,你在哪儿?妈妈说了多少次,晚上不要出门!”

“好的,妈妈。”

小男孩走了。

第四卷:旅人,全文完。

第一章:最后的罗马人

春天的气息通过报喜鸟,微风,和每根新长出的嫩枝,洒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这儿不像罗马,建筑师不怎么钟爱巨型立柱和高大的雕像,精灵有自己的风格,几乎每座房子都被树包围,对此,弗拉维乌斯斯提里科一直理解不了。他更喜欢家里的橄榄树和他的妻子,一位真正的罗马淑女。而不像他。弗拉维乌斯根据罗马的流行,将金发剃得很短,可这蛮族的颜色还在时不时提醒他,自己那卑微的出身。

“先生,时间到了。”精灵少女的声音总是那么悦耳,百听不厌。

纤纤玉手上捧着一个盛满水的铜盆,他对精灵微笑着表示感谢,少女将盆放到了洗脸架上,再次提醒过他面见的时间,施施然退出了房间。

罗马帝国的使者喜欢,全旭日城都知道。

水中映出了一张中年男性的脸,经验取代了激情,坚毅替换了勇敢。比起上次去永恒森林时,金发中的雪白似乎更多了。他捧起水泼到脸上,侍女打来的水很冷,正和他意,罗马的使者需要这种冰冷驱散回忆中的不快。

弗拉维乌斯打着鹰旗到了永恒森林的边境,回应他的却是一排射在脚边的箭。弗拉维乌斯拔起了其中一根,带到罗马城,做为精灵的答礼。

“背信弃义!”元老们喊着,极度的失落溢于言表。

即使主持会议的皇帝也无法恢复元老院的秩序,会议散场,得到了消息的公民涌向广场,砸烂了所有跟精灵有关的雕像。

“我们将要孤军奋战。”私下里,皇帝也没了信心。

法兰克的蛮族大军压境,据斥候回报,这帮蛮人跟金属龙结为同盟,大军已经越过了罗纳河,前锋直指罗马城。

“陛下,还有希望。”同胞的所作所为令弗拉维乌斯抬不起头,他几次想要自杀来证明对帝国的忠诚,都被及时制止。罗马的将军不能放弃,任由那些粗鄙无文的同族毁灭罗马,将人类带回愚昧黑暗的时代。

“是吗?”皇帝斜靠着躺椅,一颗一颗的吸着那串红葡萄。长袍极尽裸露之能事的女佣给皇帝揉着脚,弗拉维乌斯抬手拒绝了这种享受,国家危亡,壮士岂能无为枯坐。

陛下应该穿上盔甲,把公民组织起来,去前线奋战!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可是法兰克人出身,从辅助军团到军团,再到罗马公民,罗马将军,娶了个罗马妻子,那又怎么样?剧院现在都有诋毁他的节目上演,剧中的演员身披兽皮,说着法兰克口音极重的帝国语,对他进行拙劣的模仿。

“高卢的精灵,只要能说服他们对蛮族开战,站在帝国一边,胜负还未可知。”弗拉维乌斯尽量显得信心十足,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然后把整个高卢行省都划给一帮该死的尖耳……”皇帝喝了口酒,不小心被呛到了,连喘气带咳嗽折腾了好半天。女佣温柔的给陛下捶背,帮助他恢复平静。

皇帝的狼狈免去了将军的直言犯上,高卢行省全境早被法兰克王给占去了,帝国对它的统治仅限于地图上。唯有贴近地中海的那一块,面积超过了西西里岛的幽暗密林幸免于难。

那也是精灵的太阳王庭所在,与永恒森林消极避世的同胞不一样,这群精灵对干涉人类的政治很感兴趣,只要给他们些好处,比如割让一个行省,弗拉维乌斯相信他能拉精灵入伙。

说服皇帝并未花太长时间,将军告诉陛下,或者给他十个军团,或者就允许他去前线以身殉国。皇帝无可奈何,唯有长叹一声:“弗拉维乌斯,你是个真正的罗马人。”

他整理好紫色的托加长袍,又重新调整了扣子,做完这些,罗马的使者重新打量了一次精灵的王座厅。这个巨型的圆顶建筑没有屋檐,方便阳光直接透进来,精灵的法师肯定用了某种魔法,让阳光即不刺眼又温暖的恰到好处。地板则用了灰色的大理石,打磨的非常仔细,他能借着反光看清自己的脸。

王座是由一块巨型的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分为几十级的台阶与其上的座位,逼得来访者必须仰视精灵的太阳王。

他以前来过王座厅,每次大厅里都簇拥着不少精灵旁观,而今天,除了他的老相识凯兰迪尔和几个表情严肃的武官,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以弗拉维乌斯对精灵文化理解,这可算不上好兆头。果不其然,精灵王看完皇帝的亲笔信,他不置可否,将信件传阅给下面的将军看。除了凯兰迪尔,没有一个精灵不是大皱眉头。

活见鬼,难道高卢省都填不满你们的胃口吗?弗拉维乌斯有些无法理解,精灵全族的人口少的可怜,假如他们得到高卢省,每个精灵都能成为坐拥千亩良田的大庄园主。

“斯提里科先生,事关重大,请给我们一段时间考虑。”精灵的王开口了,彬彬有礼的话语中透出了一股事不关己的悠闲。

太阳王并非故意如此,弗拉维乌斯很清楚,当一个种族轻而易举的能活几百年,就必定是个慢性子。

他这次要是带不回援军,半年后罗马城就得换主人,也许更快也说不定。弗拉维乌斯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看到凯兰迪尔对着他眨眼。

罗马的使者忍了,他巧妙的将咄咄逼人的姿势调整为深鞠一躬,等他再次起身,又对上了凯兰迪尔。金发的精灵颇有深意的向他点点头,示意老友稍安勿躁。

“我亲爱的弗拉维乌斯,你们人类总是那么性急。”凯兰迪尔是在深夜来访的,为了等他,弗拉维乌斯可是熬的哈欠连天。

“哦,是啊,等蛮族国王把剑捅进皇帝的屁股,你们可以拿着这份文书去找他,讨要高卢省,只要那时候还有什么东西剩下的话。”弗拉维乌斯没好气的顶回去,有时候他真相掐死这个精灵,瞧他那慢悠悠的做派。

“陛下需要被说服,而我需要时间。”凯兰迪尔优哉游哉的态度总让人类摸不清他到底有没有认真。

凯兰迪尔是真心诚意的,弗拉维乌斯只能去相信。

第二章:主母大人

欧菲莉雅一直在寻找机会,逃离疯子男人和他虚无缥缈的王国。主母还不到三百岁,仍能生育,怎么能把大好年华浪费在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身上。我乃纳夏斯巴农家族主母,堂堂黑岩城第三家族,不是某些人塞在房子里的煮饭婆!何况她也不懂烹饪,如今却要被迫操持一日三餐,当起了居家女佣,这种折磨几乎不亚于凯兰迪尔的殴打。

黑暗精灵是母系社会,女性高高在上,把绝大多数男性踩进了泥地里。如今到地表,关系瞬间颠倒,她怎么接受的了?陪睡也就算了,她精于此道,凯兰迪尔虽然是个软弱可笑的妖精,长相倒也对主母胃口,但动辄要看他神经兮兮的表演,还得虚与委蛇,着实突破了欧菲莉雅的下限。

假若黑暗精灵胆敢揭穿凯兰迪尔的迷梦,一顿痛殴是最轻的。

纳夏斯巴农家族在黑岩城内斗中显出了败象,主母被迫向地表打主意,为家族留条后路。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凯兰迪尔,他口若悬河,装的煞有介事,惯于玩弄心机的主母也信了他,以为是在为精灵王庭效力,算是给家族找了个强援。

欧菲莉雅被凯兰迪尔骗了七十多年,为他干了不少脏活,包括冒险潜入人类的都城,去谋杀一对寄居于此的精灵母女。

弄了半天,指使她杀人的所谓精灵王,不过是个坐在石头椅上的枯骨。

凯兰迪尔将她从人类的监狱里救出,把她带回“伟大的太阳王庭”面圣。魔法将他们直接传送到王座大厅,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众星捧月的场面根本不存在,这让她提前准备好的下跪变得非常可笑。

王座厅里空空荡荡,主母面对的只是些残破的摆设,膝盖落地时激起了不少灰尘,呛得她咳出了眼泪。

一具顶着金冠的枯骨端坐于长满青苔的石椅之上,几十级石阶抬高了王座的水平位置,尘土覆盖了绝大多数地方,附着其上的菌类植物又长势良好,欧菲莉雅花了一点时间才认清王座曾是白色的大理石。她疑惑不解的回头去看凯兰迪尔,精灵法师神色庄重,正经八百的向骷髅行礼,态度恭敬不带丝毫敷衍。忍了半天,见四周除了他们再也没有活人,主母壮着胆子问道。

“那不是个骷髅吗?”

凯兰迪尔沉静如水的脸变得狰狞无比,二话不说给了她后脑一棍,用的是那根从不离手的法杖。主母应声倒地,精灵还不罢休,又继续施暴,打的欧菲莉雅昏死过去才罢手。这座废墟里哪来的牧师,祈求罗丝的神眷更不可能,她半死不活的躺了两天,靠着施暴者的照顾才活下来。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就必须围着男人转,稍有不从,便被毒打。

没了神眷,权势,魔法道具,欧菲莉雅身高仅到凯兰迪尔胸口,她太娇小无力了,除了默默忍受男人的为所欲为,欧菲莉雅毫无办法。

今天的凯兰迪尔心情似乎不错,欧菲莉雅不慎弄糊了一道菜他也没说什么。

欧菲莉雅陪着小心,为他切肉,盛汤,忙完了才敢坐下。

“到我旁边来。”精灵拍拍大腿。

说来奇怪,除了法师的家,城里别的地方都破烂不堪,凯兰迪尔也对此视而不见,每天按照固定的模式,去精灵王庭请安,再到花园广场散步,接着在图书馆看书,最后回到家钻进他的研究室。

黑暗精灵偷偷跟踪过他,凯兰迪尔的所谓“请安”是对着枯骨自言自语,然后在杂草丛生的喷泉边上原地打转,图书馆?那里的书早就烂光了,他只是进去发呆,时不时做几个从书架上取东西的动作。

这就是个疯子,可他一旦回到家,立刻便会恢复正常,言谈举止没有任何问题,像是他的新家具。凯兰迪尔还会检查家里的卫生,为此,欧菲莉雅可没少挨打。

这么个喜怒无常,疯疯癫癫的男人,竟叫她坐到身边。欧菲莉雅打了个冷战,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她慢慢的,一点点的挪过去。

“要不要先喝口汤……我用海龟熬的。”

新鲜食材不好搞,两人平日吃的都是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干肉。

凯兰迪尔怀疑的看着她,寻欢作乐的表情逐渐被愤怒取代了,主母太熟悉这意味着什么了。她不顾大腿上未愈合的伤口,一屁股坐进凯兰迪尔怀里,抢先喝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

精灵法师扬起一边的眉毛,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久到欧菲莉雅数了五十三次心跳,凯兰迪尔一把抓住她的胸脯,狠狠拧了下。

针扎一样的痛!欧菲莉雅皱起眉头,可她不敢发作。

“喂我。”凯兰迪尔仰起脸,理智和同时回来了。

欧菲莉雅强忍着,给他舀了一满勺。

喝吧,你这疯子,欧菲莉雅把嘴唇贴上去,保证他一滴不剩。

虐待了她快一年的男人瘫在地板上,手掐住脖子,双腿乱蹬,正挣扎着念出咒文。精灵法师痛苦而又缓慢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表情定格成困惑不解。

当年那群出走的叛徒,为了在可怕的地底世界生存,变异的不止是皮肤的颜色。

“去死吧。”主母露出了最残酷的表情,她笑了好一会,把亲生女儿变成蛛化精灵时她都没这么开心过。

对于黑暗精灵,复仇的体验,超过了世界一切美好。

欧菲莉雅是个做事谨慎的女人,走之前特意划开了凯兰迪尔的喉咙,又在心脏上捅两刀。可惜这疯子给家里大部分东西都施加了法印,让欧菲莉雅只能带走点衣物和吃的。

只要能逃出去,怎么都好,主母推开门,踏进了以灰色为基调的旭日城废墟。灰尘随着她的脚步而激扬,钻进衣服,迷住了眼睛。风穿过空旷的街道,带起了尖厉的唿哨。即使是地表的太阳,也很难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欧菲莉雅加快脚步,远离了她临时的家与监牢,那白发黑肤的背影逐渐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桑切斯是个黑袍法师,他钻研禁忌魔法,操纵尸体,召唤恶魔。可他本质上仍是个卑微的乡下药剂师,左脸的胎记导致他很自卑,离群索居的生活又让他有些孤僻。所以平日里都是魅魔冒充妻子替他跟人沟通,以前是艾薇的母亲,后来则是鲁比。

但魅魔的情况很不对劲,她像是被火炬吸引的飞蛾,除了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其他什么都视而不见。

“集会所,我要去集会所……”马车颠簸了一次,将鲁比从出神的状态晃醒,转为絮絮叨叨的碎念。

马车上不止两个人,这是农夫去镇上赶集的交通工具,车厢里还坐着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女孩大一点,比较懂礼貌,小男孩就不行了,他指着鲁比,说了一大堆话,被父亲拍了下脑袋才罢休。

“eeznfil,nier”农夫应该是在为儿子道歉,桑切斯猜的。

“eri”桑切斯的法兰克语很糟糕,他只想得起来说这个词。

农夫的表情虽然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哎,亲爱的。”桑切斯试着将鲁比的头扳到自己肩膀上,让她安静些。

帝国语曾是整个大陆的通用语言,法兰克人或多或少也听得懂。要是鲁比一不小心说漏嘴,暴露了身份,那可就……桑切斯看了眼农夫一家,他不想杀人,一点都不想。

黑袍早丢了,他靠着从水手尸体上搜出的钱,给鲁比和自己买了衣服,至于之后怎么办,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先找到魅魔嘴里的“集会所”把她的疯病治好。或者……桑切斯看着靠在肩上的鲁比。撕毁契约,将她逐回地狱。

这些天他想过很多次,一个恶魔罢了,又不是女人,说丢就丢。鲁比呼吸很沉重,桑切斯能感觉到魅魔身体的温度,和留在脸颊上她头发的触感。

人总是念旧的,他又何尝不是。桑切斯抚摸着鲁比的长发,魅魔渐渐安静了。

小男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这回他指着桑切斯的脸,是那块胎记,他赶快拉下兜帽遮丑,小男孩反而笑的更大声了。

“etaire!”鲁比坐了起来,她凶狠的瞪着小男孩。法兰克语难不住她,恶魔精通人类的语言。

鲁比的爆发吓到农夫一家,也吸引了赶车人的注意。

“n,déterreraitnr”本来到此为止了,鲁比非得加上一句。

小男孩的眼睛忽然睁大,马上躲进母亲怀里,农夫伸手护着他的家人,看向鲁比的眼里全是戒备。马车也停了,桑切斯虽然听不懂,可他没瞎。

桑切斯拉着鲁比跳下马车,不尴不尬的向大家告别,车夫以最快速度驾车离开。

鲁比直勾勾的看着马车,桑切斯能听见她在吞咽口水。所幸没多久,魅魔又恢复了出神的状态,任由桑切斯拉着走。他都不用问鲁比说了什么,手心里被利爪勾出的五个血洞就足够了。

“集会所,该死的集会所。”桑切斯牵着他的魅魔妻子,走在法兰克年久失修的帝国大道上,满心希望再遇到一辆马车。

第三章:莱格拉斯·绿叶

蛮族越来越嚣张,仿佛攻击罗马人还不够似的,连带着打起了精灵的主意。弓箭和魔法已经阻止不了侵略者,好几次游骑兵都陷入了艰苦的肉搏战。

每倒下一个精灵战士,都让他痛彻心扉。

人类才能活多少年?等到精灵度过儿童时代,踏进青春期的门槛,很多同时期的人类已是垂垂老矣,搞不好都死了。莱格拉斯绿叶深知这一点,他举起手,拦住了欲跃出森林追击逃敌的部下。

“到此为止!”星辰咏者的儿子一言九鼎,游骑兵再不服气,也得听命行事。

与生俱来的权力吓得住新兵,但不是人人都会俯首帖耳,比如这位游骑兵的队长。

“不给野蛮人足够的教训,下次还会有更多的亡命徒过来。”队长说到了点子上,很多人出声附和。

“魔法屏障就快完成了,到时候就算来几千几万人也不怕,无意义的杀戮别做。”队长铁青着脸不说话,莱格拉斯也懒得争论。临走时,他又强调了一遍,绝不允许主动出击。

永恒之森是神赐给精灵的栖身所,金属龙尊重这一点,然而一旦出去,盘旋在云端的金龙银龙,可不介意给胆大妄为的精灵一点教训。

蛮族大军只是精灵遇到的麻烦中的一小部分,父亲的疾病让他提前扛上了重担,星辰咏者连续三个星期未出门了,他的身体状况对外保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出大乱子。大权在握的感觉是不错,但他也希望弟弟能出来帮自己分担一点,而非把时间花在女人身上。

弟弟遗传了父亲的体质,娇弱的如同迎风杨柳,加上新认识的宫廷女画师,假如他没有卧在床上咳嗽,就是跟那女孩子腻在一起。

算了,我能指望他什么?当指挥官?光是想象弟弟穿上盔甲的模样就让莱格拉斯忍俊不禁。

他跨上马,在随从的簇拥中骑向后方。城里同样有堆积如山的事需要他处理,为了节省时间,莱格拉斯在马鞍上啃了点干面包,权当吃过午饭了。

负责设立结界的师等着与他会面,这好办,他和父亲商量过,会满足法师的一切需求,只要这道魔法边界有法师吹嘘的一半好,精灵都能永享和平。而另外一件事嘛,就没那么轻松了。

“将军阁下,你不能进去!”书记官的叫喊和门被推开是同时发生的,莱格拉斯跟师才说到一半,见来人气势汹汹,法师之首自觉的退到一边,将谈话的位置让出来。

他都忘了罗马人在城里有为数众多的同情者,这位法师也是其中之一。

莱格拉斯赶在对方靠近之前,先行压住心里的厌烦,换上了礼貌性的微笑。

“瓦卢斯先生,我能为你做什……”

“哦,够了,我的部下今天说被你们的人赶出了营区。”瓦卢斯的心情糟糕透顶,早把外交礼节给忘了。

“那是我父亲划给罗马人暂时避难的地方,不是你的军营,将军。”莱格拉斯暗骂性急的部下,原计划里没那么快跟罗马人翻脸。

“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今天发生的事只能说明,你不打算遵守星辰咏者与帝国定下的盟约。”将军烦躁的挥着手,他连原地冷静几分钟都做不到,瓦卢斯不停的走来走去,像极了笼中困兽。

退到角落椅子上的师抬起了头,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干吗,莱格拉斯悄悄做了个手势,让师等等。被罗马将军当面质问已经够遭了,他不想再被自己人插上一杆子。

他被迫给了将军一些保证,将瓦卢斯打发走。罗马将军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显然并不信服。

“请原谅,但我必须问,你打算赶走难民吗?”将军的背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头,师便迫不及待抛出了他的疑虑。

“是的,永恒森林很小,除了精灵容不下其他人。”莱格拉斯不会向同胞撒谎,特别是计划的关键人物。

“那……难民里面不单单是军人,也有家属和跟着撤退的普通人。”师瞪圆了眼睛,震惊的声音都在颤抖,“外面到处是蛮族,这些人出去绝无生路。”

“我请求你慎重考虑!”

正是因为这群罗马人太多,我才不能留下他们。以人类的出生速度,只需一百年,不,短短五十年,永恒森林就得换主人。神罚即将投向大地,等一切过后,谁知道外面还能剩下什么?未来几百年,我族都得靠脚下的土地休养生息。

可你看不到这一点,我的同胞,因为一时的仁慈,到时候又要在结界里面大打出手吗?

有些事必须去做……

然而他没法与人分享内心的想法,造物主在夜里降临到梦中,告知了他将要加诸在世上的种种苦难。罗马人虽是泰拉的直系后裔,可神仍要惩罚这个狂妄自大的民族。

一场浩劫会席卷西方大陆,而永恒森林将会是其上的方舟,只要精灵对罗马的陨落袖手旁观。神如此说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灼热视线落在他身上,威压之下,莱格拉斯不由自主的匍匐在地。

他答应了,艰难的咽下这份屈辱。莱格拉斯理解了东迁的同胞,那不是逃离故土,而是追逐自由,世上的生灵并非诸神的扯线木偶!

“我会……”谎言都到了嘴边,他硬忍回去,一个谎话后面跟着另一个,他不打算成为靠欺骗维持统治的人。

“我会给罗马人盔甲武器和粮食,让他们有一战的机会。”这话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蛮族的军队加上天上的金属龙,罗马人一旦走到空地,永恒森林外围将会有场大屠杀。师拂袖而去,他也同样做不了什么,编织结界需要上百个精灵法师通力合作,他连一个学徒都派不出来。

“殿下?”书记官推门的那一刹那,他差一点点就要爆粗口了。

莱格拉斯的凶相吓惨了小女孩,那张俏脸在门后消失了一会,又带着极大的决心重新出现。

“你该吃晚饭了。”书记官鼓足勇气,总算把话说完。

他猛然惊醒,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精灵本不该对时间的流失太过敏感,但世事艰难,非得争分夺秒不可。

为了省事,他是在办公室吃的饭,期间又有人推进来一面大铜镜,他只好把吃到一半的饭菜让书记官收了。跟远在大陆最南端的同胞交谈,是不能满嘴油腻,失了礼数。

年轻的学徒念出咒语启动铜镜,走时顺便关上了门。

铜镜闪了几闪,却熄灭了,他一阵狂喜,这是魔法结界逐渐完成的标识。莱格拉斯懒得再去叫帮手,他走上前扶住魔法道具的顶部。

“现!”他说起了很久未用过的母语。

“莱格拉斯,我的老朋友。”

咏者的儿子条件反射的皱起眉头,这些天除了瓦卢斯,就数凯兰迪尔最让人心烦了。他坐回桌后,被迫挤出了点时间去听凯兰迪尔的“大计划”。

哪怕他有一百个不赞成,这也是得到了精灵王庭支持的,他非听不可,留在西方大陆的精灵本就稀少,承受不起又一次分裂。

啊,我死了吗?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再次感到了解脱。他的灵魂当了个旁观者,冷眼看着欧菲莉雅补刀,巴不得黑暗精灵弄得更彻底一点。切菜的餐刀捅进心脏,他感到身体轻了。灵魂开始飞升,带着凯兰迪尔冲向诸神的领域。

和以前那几次一样,灵魂都没能飞出屋顶便被硬拽回来,好像有条精金打造的锁链拴着他。

伤口首先愈合,心脏很快恢复跳动将血液送向全身,他再次睁开眼,又一次用鼻子呼吸。魔法能修复他的身体,可补不了衣服,凯兰迪尔懊恼的瞪着衣服上的破洞和血迹,一把扯掉丢在地上。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一个活人陪伴!凯兰迪尔赤条条的走进卧室,重新抓了件衣服。人类的品味很糟糕,而他出门购物的次数也极其有限,满意的款式一件不剩。他穿好上衣,对着紧身裤发了会呆,裁缝看不穿经过魔法伪装的面貌,便极力阻止这位“贵族老爷”误入歧途,说长袍是僧侣和穷鬼才穿的。

或者,裁缝压低嗓门,还有卑鄙的巫师。

为了显得自己符合魔法伪装的面貌,“贵族老爷”只得买了衬衣和裤子,加上一顶带羽毛的宽檐帽。

好嘛,我还真像个人类,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手摸着脖子上的伤口,欧菲莉雅心狠手辣,恨不得把他头割下来,如今白皙的皮肤上连多余的红点都未留下。

“我是死不了的,你这小叛徒。”他自言自语,几百年独处的时光令他熟练掌握了这门技能,可以自己跟自己聊天,争论,乃至开玩笑。

他闭上眼,将意识投射出去,城里的每一栋建筑,乃至每一粒灰尘,都是他的触角。

“啊,找到你了,小坏蛋。”

通过一具破损的雕像,他看到欧菲莉雅在某栋房子里点燃了篝火,火上的锅中炖着从他家里偷出来的肉。一百种折磨主母的办法涌进了他的脑子,每一种都让精灵感到愉悦。

他抬起手,那栋房子抖了下,险些打泼锅里的汤,黑暗精灵疑惑的到处乱看。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城市既是他,他既是城市,凯兰迪尔将意识沉的更深一些。

“比起折磨一个女人,你就没别的事做了?”心中冒出了一个声音,这让他无比怀念,怀念从前那位乐观向上,心地善良的精灵法师。

“好吧,如你所愿。”凯兰迪尔向年轻时的自己让步,把精力转向别的地方。

他很快看见了一个穿着紫色法袍的人类女法师和走在前面的骑士,他忽然记起来,弗兰维乌斯也是穿着紫色的长袍。

“我的老友啊。”

他笑的很伤心,以至于带下了几滴眼泪。

第四章:感激不尽

随风飘来的味道他太熟悉了,但仔细闻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差别,毕竟,龙炎的高热岂能和柴火堆相提并论。没人能在龙类的喷吐下幸存,往往只会剩下一副敲之即碎的骨架。

而骨头架子,是没有肉香的……

看见木桩上烧成黑炭的受害者,他立刻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死者与木架融为一体,年龄乃至性别都已无法分辨,考虑到尸体不止一具,家属收殓遗体会有很大困难。

假如有人敢来的话,十几个武装人员看似随意的站着,眼睛一直在围观人群中打转。里昂这伙新来的披盔戴甲,马上成了重点盯防的对象。

里昂凭着一个外国人的自觉在几十步外下了马,还要求同伴也照做。即使如此低调,在场的人仍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直勾勾的眼神里有期待,也有麻木不仁。

大英雄牵着马往里走,人群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让里昂看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一个充作审判席的桌子,躺在地上的女孩,两旁的打手,再瞧瞧空出的火刑架,这帮人打算干什么一目了然。

女孩人事不省,没办法保护自己,要是不加干涉,她也会变成一具焦黑扭曲的尸体。

里昂清了清喉咙,搜肠刮肚凑出一句法兰克语:“bnjr,edaeeier”

话才出口便在肃杀的法场里引出了波澜,不止一人捂着嘴,艰难的忍着笑。伙伴们衣着光鲜,其中又多了绝无仅有的异种族,看起来就不好惹,所以听众选择老老实实的等着里昂继续发挥。

他哪还说的出下一句,关键时刻伊莎贝尔挺身而出,跟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争论起来,他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那人的职业。褴褛的袍子和遍体的伤疤,是个苦行僧。里昂心里咯噔一下,传统的牧师很好打交道,这人则是纯粹的宗教狂,相比在教堂里布道,更热衷于到外面“修行”。

苦行僧赤足走进狗都不愿意去的贫民窟,为穷人祈福,照顾临终者,并且分文不取,至少他在帝国遇见的大都如此。但从什么时候起,苦行修会有军队护驾啦?这位牧师自己穿的类似于乞丐,可护卫装备的不亚于领主私兵。

圣骑士和苦行僧的争论似乎有了结果,乞丐牧师怒气冲冲的挥挥手,叫人把昏迷不醒的女孩拖走,看样子是打算离开。围观者里起了骚动,外人的干涉帮助村民找回了勇气,年轻人拦住护卫,不准他们带走女孩。

护卫中最壮的那位晃着连枷,布满尖刺的锤头来回摆动,两拨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眼看着就快要没回旋的余地了。里昂真想低调一点,可当一个人成为全场焦点时,保持冷静只是奢望,而且队伍里还跟着个年青冒失的精灵。蒂德莉特绝对想动手,他就算听不懂也看得出来。精灵法师盯着牧师和他的护卫,眼睛都不眨。一旦蒂德出手,坦尼斯和艾琳绝对会跟进。

他抢先一步插进村民与护卫之间,把热血青年挡到身后。里昂身高有五尺六,在盛产高个的大公国都算优秀了,但跟连枷男比起来,勇者竟小了一圈。壮汉只穿了件袍子,也许他也是苦行僧?无所谓,里昂冷笑,他很快就会是个死翘翘的苦行僧了。

大英雄是新晋贵族,很少被人用沾血的凶器威胁,里昂以出鞘的剑做为回应。牧师在最后一刻叫住了同伙,带着人走了,放过女孩,丢下了无法直视的刑场。

他收剑入鞘,坦尼斯摇醒了进入出神状态的蒂德。村民用突然爆发出的哄笑嘲弄着宗教狂,其中也夹杂了哭声,每个火刑架都夺走了一条生命,除了一个人。里昂看着地上的女孩,对艾拉歪歪头,拉下兜帽的修女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大惊小怪。

“歌尔德教堂。”监狱长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弄得魂飞魄散,对此凡妮莎也没做解释,害得里昂不知道能在那里找到什么。

更多的人皮,更变态的刑具?在调查前,他只能乱猜。拷问灵魂不是最大的难题,难的是如何把这龌龊事瞒下来。圣骑士,牧师,永恒森林的精灵,永远都怀疑魔法的矮人,没一个好说话的。他甚至不敢告诉艾琳,鬼知道东方的精灵又秉承了什么样的价值观?他只好演了一出戏,请凡妮莎帮他伪造一本审讯笔记,其中含糊不清的提到了歌尔德,将这里暗示成某种审讯羁押异端的场所。

伊莎贝尔像淹死的人看见救命稻草,立刻死死抓住不放,里昂深感羞愧,为欺骗了女神的骑士和一个涉世不深的姑娘。其他人反应也差不多,城里的监狱都搜遍了,只有出去碰运气。艾拉靠在房间的角落玩弄着她的头发,里昂做贼心虚,非要偷看牧师的表情。

黑暗精灵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又专心致志的尝试把头发梳成麻花辫再盘起来,这工作没人帮忙很难完成,可惜三个女人都跟她关系不太好,没到互相挽头发的地步。

对啊,她没法说出自己的怀疑,大英雄彻底放心了。

艾拉只有选择闭口不言,因为里昂就算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伙伴们也会相信他,怀疑黑暗精灵。里昂埋下了不安的良心,选择暂时当一个骗子。

打断审判不止是出了风头,也得到了村民的热情招待,酒馆老板拒绝收取费用,只是话里话外顺道透出了希望屠龙勇者再加把劲,把“不穿内衣的疯子”赶出去的愿望。里昂还没来得及说话,蒂德利特就满口答应,看得出小公主很享受当英雄的感觉,里昂相当确定她一本骑士都没读过,如今却表现的像个行侠仗义的绿林客。今夜的酒馆座无虚席,被救下的女孩珍妮弗也来帮忙,重点照顾里昂这一桌。珍妮弗对抛媚眼不是很熟练,大英雄也厌倦了露水姻缘,否则大厅里会少两个人。

“prtégerlefaiblerendrejtie”小公主说了一句,酒馆里沉默了半响,继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顾客们用力拍打桌子,举高了酒杯。

“保护弱者,伸张正义。”看里昂一脸懵懵懂懂,珍妮弗好心替他翻译。

“是啊。”他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怎么都忘不掉监狱长的哀嚎。

那团发绿的灵体在盐罐淋下的瀑布中,闪烁,变形,拉长,叫的没了人声。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早体会过其中每一个步骤。里昂打了个冷颤,本想伸手按住不受控制的大腿,结果手背不小心蹭到了珍妮弗的屁股。

哦,年轻姑娘的臀部,挺翘而柔软,同伴们没人看他,因为蒂德利特喝高了,正举着杯子发表一轮演讲,精灵公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应该赶快把手拿开,像个体面绅士那样道歉,正相反,他又摸了一次,这回用的是手心。珍妮弗抓住他的手,脸红的超过了杯中的葡萄酒。

女孩没有责怪他,那双碧绿的眼睛望向了厨房的方向。他点头会意,这种事他太熟练了。

一前一后的,两个陌生男女离开了桌边,无人在意,酒馆喧嚣依旧。

第七章:蓄谋已久

“arrêtea!”圣骑士喊道,她用了最大音量,可没一个人听她的,混战仍在继续。

受害人都倒下了,加害者还不依不饶拿着碎酒瓶猛刺,尖锐的玻璃器皿上沾满了血,每一下都播撒着鲜红。伊莎贝尔怎能无视一个大活人在她面前惨遭杀害,圣骑士挺身而出,哪怕前面是几十个红了眼的男男女女,酒瓶与桌椅齐飞,尖叫与怒吼中也夹杂了哭声,场面混乱的超过了斗殴的范畴。

圣骑士勇往直前,她无所畏惧。

“该死!”弗林特从桌上跳下,全力追赶伊莎贝尔的速度。

矮人天生腿短,路上又有太多障碍。在他成功接近圣骑士前,就不停的卷进各种小冲突。

“喔,这是你的脚吗?真对不起。”弗林特给了被踩到的人裆部一拳,再向躺倒的人道了歉。他又撞翻了这人的对手,防止他转而对付自己。

弗林特个子矮,在人群中找特定对象比较困难,特别是这些人还打作一团,凭空给矮人增加不少难度。在弗林特艰难突围时,伊莎贝尔已经找到了伤者,她双膝跪地祈求医疗神力。蓝色的圣光在她手心跳动,她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有人抄起凳子,砸到她头上。

“滚开!你这蠢货!”屡次冲击人墙失败,弗林特暴怒了,他攻击身边的每个人,不再区分对象。

老资格的修女遇到这种场面,只需寥寥数语配合祈祷便能唤回人们的理智。我可以吗?艾拉见过比更夸张的暴动,黑岩城的奴隶只要有机会就会起来反抗主人,可她没法对这些人斧刃相加。

唉,她悄悄叹口气,不敢把思想沉溺到血腥的过去。她尝过被女神抛弃的滋味,无论如何都得抓住现在所拥有的,毕竟,罗丝给过我什么?

是亲生哥哥的出卖,还是被那些卷毛猴子给……他们竟敢!他们怎么敢!血色迷住眼睛,嘴里有了咸味。

黝黑小巧的拳头砸向桌子,不如此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她打碎了一个碗,被锐利的边缘划破了手,温热的鲜血与冷凝的油脂混到一起,艾拉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痛。

伤口不止在手上,还有咬破的嘴唇,和心中那块永远的空洞。

弗林特在人群中左突右冲,他很强,没一个能挡住他。可弗林特太矮,圣骑士与他近在咫尺,勇敢的矮人却冲向另一边。孤立无援的伊莎贝尔被人偷袭,倒在她想救助的男人身上,昏迷的圣骑士没法保护自己,袭击者发了狂,用半截桌子腿反复击打她的头。

伊莎贝尔有麻烦,两个白皮精灵却钻进楼梯的拐角,绝不是因为害怕。艾拉看见坦尼斯掀起蒂德利特的裙子,永恒森林的小公主躺在他下面,笑的如同街边花痴。呵,红头发真威风,游侠跳着某种艾拉无法理解的舞蹈,敢和她交手的无一例外都倒地呻吟。

里昂呢?他在哪儿?艾拉放弃了寻找,她唤来神力,治愈伤痛。

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这么软弱,竟然想依赖男人?手心的蓝光愈发抢眼,似乎是泰拉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了她的支持。

“大地之母……”她将手举高,让那蔟光取代蜡烛台,成为酒馆的唯一。

圣光所及之处,混乱立即停止,艾拉站到桌上,好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手心的亮光。狂暴的表情从人们的脸上消退,他们如梦方醒,困惑看着彼此,都在猜测刚才发生了什么。

狂潮消退了,被冲上岸的贝壳不会自行消失。她向圣骑士跑去,希望还来得及。

伊莎贝尔的伤不严重,酒精除了蛊惑神智,也能影响精准,她头上没挨几下,大部分攻击都落在后背,圣光稍一接触肿块便消退了。伊莎贝尔谢绝了进一步的治疗,要做的事很多,她没有躺下昏睡的奢侈。

她曾努力拯救的伤者还是死了,逝者两眼茫然的瞪着天花板,失手伤人的凶犯丢掉玻璃瓶,好像上面长出了尖刺,嘴里说“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没人指责他,类似的感觉发生在很多人身上,他们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丢下紧握的凶器,开始救助伤者。不幸中的万幸,人命案也就这一桩。艾琳冲倒地男人伸出手,“抱歉。”她小声嘟囔。输家茫然的任她拉起来,似乎想不起来被女人打败这件事。

坦尼斯从楼梯角钻出来,身后跟着蒂德利特,小两口一直低着头,羞于跟人对视。其实压根没人在意。这家酒馆的顾客集体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宿醉,都在努力回忆之前自己干了什么。

凶手一步一挪退到了大门边,打算趁乱溜走。

“诶,你,就是你,站住!”弗林特不打算放任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矮人说干就干,他丢下圣骑士和一屋子伤员,奔向嫌疑人。太晚了,凶手已经打开了门奔向自由。他只跑出了几米远就倒下了,醉汉嘛,摇摇晃晃的很正常。伊莎贝尔并不在意,有弗林特去缉拿犯人她很放心。

“快来两个人!”

圣骑士猛地抬头,想搞清楚为什么矮人喊得那么大声,那么急促。

她勉强看见了一支迎面飞来的箭,她看得不真切,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那支箭越飞越近。

半精灵坦尼斯早发现了不对劲,精灵血统赋予的黑暗视觉中,门外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光晕。逃跑的人以极其僵硬的姿势倒地,才不是什么“脚下一滑”。酒馆是两开门的,矮人做出了努力,但还有半边门关不上,箭就顺着这个空档往里飞。

坦尼斯扑倒伊莎贝尔,自己身中两箭,他忍着疼,用身体给伊莎贝尔当掩护。

“坦塞勒斯!”蒂德莉特捂着嘴尖叫,作势要跑向他。

“别过来!”他咬紧了牙关,又有两只箭钻进大腿,敌暗我明,他成了再好不过的箭靶。

“用魔法啊!傻女孩!”弗林特顶住了半边门,每当他想靠近另一边,就被弓手盯住不放。

在弗林特说话的同时,射进店里的羽箭全部腾空,齐刷刷指向门外。矮人看见了蒂德利特的表情,马上跳开,躲得越远越好。

听那此起彼伏的惨叫,潜伏的敌人还真不少。

艾琳终于找到机会靠近,矮人和精灵一人一边,堵上了大门。惊魂未定的顾客帮忙抬来桌子,加固了防御。半精灵很坚强,尽管头上全是虚汗,脸色苍白如纸,他也对着圣骑士微笑,甚至先询问了对方有没有受伤。

男子汉的行为被生生打断,艾拉麻利的拔下了箭,坦尼斯叫得像个小女孩。

“你!”

闪烁的圣光让蒂德利特也闭上了嘴。

当第一个火把丢进酒馆,才有人想起来去堵窗户板。

随着年龄增长,令他后悔的事越来越多,可那往往都是事后,中途醒悟还是头一次。充血的脑袋毫无征兆的恢复正常,他总算注意到这女孩在干吗,珍妮弗很忙,这让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呃……”里昂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开口。上次这么干,导致了一个小男孩的诞生,和他自己的惨死,说有心理阴影也不为过。

珍妮弗停下了,她脸上的潮红在消退,女孩抬起头看着里昂,楞了好半天。

“呀!”她大叫着推开里昂往后缩,经过一阵手忙脚乱,她成功穿起了裙子。里昂想要解释,缓和下气氛,女孩缩进了堆积如山的面粉袋后,拒绝再看他。

人渣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但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啊……jeidélé”他相信自己说对了,女孩从面粉袋后露出半个脑袋,看了他一眼又马上缩回去。

大英雄这才反应过来他没穿裤子,衬衣也被撕的不成样。等他整理好衣服,女孩却不见了。里昂在面粉袋和食品架之间转了会,总算在柴堆后找到了她。珍妮弗正对着一扇门大动肝火,她下了死力气推,那扇看起来破旧的门却纹丝不动。

“要帮忙吗?”

珍妮弗马上退到角落里,眼睛看着地板。

他没时间跟女孩去理论刚才的事到底谁更主动,里昂握住门把手往外用力,推不动。他重新试了一次,感觉在对着一堵墙发力。难道这扇门是假的?他见过类似的防盗措施,在外面砌了墙,里面的门暂时没拿下来,就成了这种假门。

“要不,我先出去?你再等等。”里昂提了个建议。

女孩除了点头,没有进一步的回应,她捂着胸口,左顾右盼避免有目光接触。

没等里昂转过身,那股烟就先从门缝飘了进来。这不是假门,只是被人从外面给堵住了。烟雾很呛人,紧接着从外往里蹦的火苗则是要杀人了。

他拉住珍妮弗的手往外跑,生死关头,女孩也不再顾及什么名节,抓着里昂的手非常用力,两人顺利跑到厨房,没找不到老板的影子。他们又往外跑,陷入了一场更大的混乱,整座酒馆都烧起来了,而门乃至每扇窗子都被堵死。

“怎么回事?!”他抓住跑过身边的游侠。

红发精灵愤怒的瞪着他,一把甩开里昂。

“有人想要除掉我们。”弗林特给了他答案。

矮人的直率吓坏了珍妮弗,她抱住里昂,牙齿打战的声音几乎盖过了火焰舔食木板的噼叭声。

“没事的,没事的。”里昂安抚住她,将女孩交给其他人照顾。

犯人是谁简直不用猜,只要应付完这场危机,我就去找……

横梁率先支撑不住,砸到地板上,压坏了不止一张桌子,他得赶快才行。

第八章:一个承诺

汪汪是个狗头人,骨瘦如柴,身高略低于于矮人,大概到克里斯蒂娜的屁股。它的头部像极了小型猎犬,走路全靠反关节的后腿,空出来的前肢不停的朝精灵挥舞。

“快,前面,就前面。”长而尖的吻端,配合着伸在外面散热的舌头,老让克里斯蒂娜产生错觉,想要摸摸它的头,说声“好狗儿”。

为了保险起见,她穿着盔甲一手扶稳了长剑,沉重的脚步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显眼的足迹。汪汪只有两片棕榈叶遮体,跑起来飞快,不止一次克里斯蒂娜看不到它的影子。狗头人总会停在前面等,俨然是条忠实的猎犬。

精灵却不这么想,走得越远,她的疑虑也就越重。

这小家伙在期待着什么,至于是陷阱还是埋伏只能到时候看了。身负重甲在沙滩上走简直要了她的命,衬垫的衣物早湿透了,护甲表面烫的摸都不能摸。她被迫放弃了开阔的视野,跟着汪汪钻进丛林。没想到树林中更难走,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道路,或者人马踩出的小径。灌木丛杂乱无章,每棵树下都是根茎与藤蔓,狗头人的体型能在其中进进出出,披甲的克里斯蒂娜却不太方便。

狗头人绑在腰后充作装饰物的“白色木棍”吸引了她。,并非撇下来的断枝,白森森的,是一根人类的指骨……

怪物,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她抓住剑柄,肯定是不小心抽出了一截,狗头人的耳朵异常灵敏,马上转过身,表情可怜兮兮的叫人看不下去。

“不要,不要杀汪汪,慈悲,慈悲。”狗头人会的帝国语不多,倒是很精通求饶的词汇。

稍微一想里面的原因,推论出的结果让克里斯蒂娜更加阴沉,她从头到脚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小怪物。它耷拉着耳朵,前肢蜷在胸口,那双眼睛盯死了精灵握剑的右手。

我一动念头,他就会跑的,精灵松开了剑,任由它落回鞘中。

“好好带路,”

狗头人如蒙大赦,它跑过来舔着克里斯蒂娜的靴子,与狗的行为习惯没什么区别,带起的味道熏的精灵头疼。

“还有,走得慢点。”她又加上一句,克里斯蒂娜可不想先把自己累垮,尽管这些狗头人都不够她打的,精灵也不敢大意。

汪汪飞快的点着头,它四肢着地鼻子探进草丛里嗅着,又转向天空,接连做了好几次这种动作,汪汪恢复了后腿站立的姿态。

“这边,这边。”狗头人热切的说道。

它回家用得着闻吗?精灵一肚子怀疑。

“女人,女人。”狗头人说到了重点。

克里斯蒂娜别无选择,只有跟着它一条路走到黑了。

往北边走了快一天,她已经不敢再去看骑士的脸。但路线是对的,她在心里喊着。走过了最初难以通行的密林,一条砖石铺就的路显现了出来,就像那精灵在梦中告诉她的。

克劳斯想去救被抓走的女孩,艾米莉也很想,可她不能。

“快来,我等着你。”精灵说完便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以废墟为背景的梦境迅速坍塌。

艾米莉呆呆的看着,沉迷于虚幻的建筑砸下来却毫发无伤的感觉,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不对劲,被抓走的女孩怎么办?小娜呢?玛雅,还有其他人?

城市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精灵法师抽身离去,唯有艾米莉独留其中。

“你的朋友很强,别担心。”

艾米莉醒了,骑士捏着根前端烧黑的拨火棍,靠着墙睡着了,顺嘴流下的口水打湿了半边领子。克劳斯眼圈黑的发紫,他强撑了一夜。艾米莉不忍心叫醒他,蹑手蹑脚的钻出了山洞。

海面吹来的微风裹着特有咸腥,光是闻就让人不舒服。克劳斯挑选临时营地是个老手,一只体型超过了昨天那只的螃蟹从她脚下十几米的位置爬过,完全没察觉到艾米莉的存在。

她用手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找地方洗漱的念头早被沙滩上的怪物游行给打掉了。螃蟹,乌龟,鱼,只要沾上这血红色的海水,没什么是正常的。

比起畸形生物,某些糟糕的事情正在上演,全因为精灵法师在梦中给她上了堂课,一堂历史课。

精灵嘲笑人类在早上丢下种子,晚上就急等着收获一棵果树,这话虽然刻薄,用在弗拉维乌斯身上倒也合适。凯兰迪尔想尽办法给老友创造舒适的环境,提供了食物,酒,大房子,乃至女人。

血统论分子视罗马人为低等族群,蛮族更是类似于猴子的存在,不和谐的言论当然难登大雅之堂。只要价格合适,某些精灵女人倒也不介意跟人类上床。为此,凯兰迪尔可是大出血,重金雇来了一对金发的姐妹花。他叫妓女穿上了罗马女性惯常的衣着,而非精灵偏爱的宽袍大袖,这一切只为了消去弗拉维乌斯的苦瓜脸。

自几年前一别,等凯兰迪尔再见到弗拉维乌斯,被他金发中夹杂的雪白给狠狠震惊到了。人类会老会死,可他没想到那么快。以罗马的标准,老友也只是人到中年,一个帝国还等着他去维持,而非背后那位见血就晕的废物皇帝。

拜托了,笑一下吧,放纵享受,这是你应得的,凯兰迪尔很贴心的晚了几天才去见老友。

想象中的左搂右抱,酒池肉林的场面并未出现,他找来的高级应召女坐在庭院里的木椅中,百无聊赖的互相喂着葡萄。罗马人的穿衣风格比精灵大胆,该露不该露的部位都在外面,连凯兰迪尔亦不敢太过专注的看这对金光灿灿的姐妹。

姐姐察觉到大人物的存在,她拉着妹妹迎上来,对凯兰迪尔摇摇头。

人类竟然拒绝送上门的精灵女人?!他对老友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凯兰迪尔向两姊妹道了谢,安排随从护送她们回家。

精灵法师沿着大理石砌成的楼梯逐级而上,晨光透过了葡萄架中的缝隙,为石阶烙下了星星点点温暖的印记。正是水果成熟的季节,那甘甜的香气摄人心魄。一对百灵鸟选择在台阶顶端降落,叽叽喳喳的叫着,全然不惧怕走近的精灵。凯兰迪尔俯下身,逗弄着鸟儿。

这等极乐仙境,却不知同胞为何非得东迁不可。

精灵都是慢性子,喜欢随着心情行动。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鸟语花香中,一时忘了今天的目标。凯兰迪尔被帝国语的口令声惊醒,微闭的杏眼缓缓睁开,将台阶彼端在操练一队罗马军人尽收眼底。

哈,我的老友啊。

人生苦短,我若是只有你那般短暂的寿命,非得天天纵情享乐不可。他懒洋洋的站起来,背着手走过那队士兵,每个人都用拳头捶击胸甲。凯兰迪尔微微颔首,他挺喜欢罗马式的敬礼。

穿过敞开的大门,又经过了数条曲折的走廊,在会客厅他找到了整装待发的罗马将军。紫色的托加长袍丢在座位上,弗拉维乌斯披盔戴甲。表面雕刻有肌肉纹理的护甲是量身打造,卫兵为他扣紧了皮带扣,将军不自然的屏住气,当最后一个拉环扣好,弗拉维乌斯才敢稍微喘口气。

“看看我,哪里还像个军人。”罗马将军大笑着张开双臂,凯兰迪尔乖乖与他拥抱,精灵喜欢不接触身体的问候,他临时决定迁就一下老友。

“你要走?”他见弗拉维乌斯接过卫兵递来的头盔。

“国家危……我也有职责在身。”老友很想说句精灵语,才三个字就败给了口音。

“国家危亡,匹夫有责。”凯兰迪尔替他说完。

弗拉维乌斯戴好头盔,右手缓缓举到胸前,凯兰迪尔按住了他。

“再给我一个星期。”精灵抓着老友的手,弗拉维乌斯力气比法师大得多,他得两只手一起用力才勉强压住。

两人僵持了一会,弗拉维乌斯率先服软,有求于人的悲剧便在于此。

“我需要时间准备,这个法术很复杂……”

“唉,法术,魔法。”将军遣走了卫兵,把头盔丢在桌上,“法师我们也有,活见鬼,我们还有龙!”

将军激动的在房间里绕圈子,每说一句话都握着拳头,凯兰迪尔安静的听他发泄。

“可没什么挡得住他们,罗马城神庙里的长明灯熄灭了,无论祭司如何努力都没用,很多人都在议论金属龙的现世,认为诸神没站在帝国这边。”将军总算说完了,他一屁股倒进椅子里,刚才的慷慨激昂全都不见了。皱纹如刀,一条条割进了他的脸。那双蓝眼睛迷茫而又痛苦,他低垂着脑袋,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这才是真实的弗拉维乌斯,一个为了帝国呕心沥血却得不到好结果的可怜人。

“神明青睐强者,唾弃弱者。”凯兰迪尔说了句看似正确的废话。

将军按着太阳穴,表情痛苦到无以复加。

“强者?”他的语气里满是不敢相信,“知道吗?我的同胞,那些……蛮族,法兰克人。”弗拉维乌斯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凯兰迪尔的尖耳朵则保证自己没漏过一丁点细节。

“把抓到的俘虏,不管军人还是公民,或者为罗马效力的当地人,统统塞进木板钉成的神像里,然后投进火堆,说要献给天神。”罗马将军咬着牙,拼命压制体内的怒气,“这种火堆在沦陷的行省到处都是,你告诉我,神喜欢吗?泰拉喜欢吗?!”

精灵没有答案,他只有一个保证。

“几天就好,再等等吧,弗拉维乌斯,我亲爱的朋友。”

第十章:巨魔

等丹德里安再次醒来,眼前出现了莎拉的脸,看来狗头人还是留手了。才怪,能走的猎物比需要扛的猎物省力,这想法害得诗人心情更差了。女孩半边脸肿的老高,把右眼挤得睁不开。她手里捧着个白色容器,里面装着水。莎拉是大家姐性格,随时随地都忙着照顾人。

相对的,狗头人也没把她放在眼里,捆都懒得捆。

诗人扭了扭胳膊,他的手被反绑在背后的树上动弹不得。玛雅应该在他身后,丹德里安能闻到修女的味道,很像教堂里的蜡烛,有股淡淡的香味,令人安心。狗头人把他们两个捆在一棵树上,自己人围坐在篝火边,火上架着一块形状难辨的肉,其中的脂肪化为了液体在表面滋滋作响。

一整天未曾进食,丹德里安已经失去了品味,本能的觉得那块肉很香。随之而来恐怖推理阻止了他进一步意淫火上的肉,丹德里安咽下了口水。问了莎拉一个问题。

“妮可呢?”诗人到处都没见到她。

难道……他不敢再想下去。

“喝吧。”女孩没回答,反倒把手中的碗推近。

那不是碗,是某个倒霉死鬼的头盖骨。他吓得一缩头,后脑的伤口撞到树上,丹德里安两眼一黑,几乎再次晕倒。

“快喝吧。”莎拉就快哭出来了,丹德里安坚决的摇头,用一个女孩的头盖骨当碗,他会下地狱的。

肉烤好了,首先由块头较大的狗头人取下来,扯下了最肥的一块才再丢给其他人,等轮到最后一个,只剩下骨头和附在上面的肉渣。

这帮怪物吃人,它们在吃妮可,天呐!要不是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丹德里安非得扯着嗓子大喊。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是妮可。心情一放松,他对着伸到脸前的“碗”张开嘴。事实证明了水就是水,装在哪里都一样。

“妮可腿被打断了……我担心她撑不到明天。”莎拉泪眼汪汪。

好善良的姑娘,丹德里安感到不可思议,他转念一想,这些可怜的女孩被异教徒从家人身边抓走,经过许多天的相处,也算是患难与共。

“我能救她……”玛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嘘!”丹德里安警告她闭嘴。

到目前为止,在狗头人眼里她只是个普通女人,最好继续让它们这么想,丹德里安不认为连铁器都没有的怪物会认得出黑暗精灵。离得最近的小怪物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动,它顺手把吃剩的骨头丢向丹德里安,和同伙一起嘲弄诗人慌忙躲闪的窘态。

狗笑起来真难听,原来这帮小家伙不只会呲牙咧嘴的“汪汪”乱叫,丹德里安忽然有了一个点子。

“想听我唱歌吗?先生们。”

狗头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警惕性高的还抓起了棍子,于是他又用法兰克语说了一遍。

“你疯了吗?”莎拉以为丹德里安傻了。树后传来的晃动表明玛雅也这么想。

诗人没空理她们,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特意说得很慢,总算让狗头人放下了喊打喊杀的架势。

他不会用法兰克语唱歌,然而音乐无国界,也许突破了种族的限制也说不定。

为了照顾低能的狗头人,他特意选择了较为简单的一首,是母亲每晚都为他唱的摇篮曲,他也唱给妹妹听过。一想到失踪的家人,他的歌声里也带上了真挚的色彩。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孩子,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

快快安睡,

一束玫瑰,一束百合,

等你醒来,全都给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臂永远守护你……

他不是太有把握,这首歌成年后就没怎么唱过了。等唱完了摇篮曲,狗头人直愣愣的瞪着他,眼睛眨啊眨的,像是从未见过丹德里安。啊哈!他想明白了,白痴狗头人从生下来就没听过什么“音乐”,没准吹口哨都能唬住它们!

于是丹德里安又酝酿了下一首曲子,选了个稍微复杂点的,好让狗头人注意不到莎拉正偷偷摸摸的绕道后面,去给玛雅松绑。

就唱那首《河边》吧,也算是他的成名作了。

等他再次开口,仿佛连风声都停下了,大诗人丹德里安,是一位人们得付钱才能听到他歌唱的艺术家。

“汪汪,汪汪。”狗头人对克里斯蒂娜连叫了好几声,精灵耐着性子,加快脚步跟上汪汪。

小家伙真该换个名字,每次都搞的克里斯蒂娜分不清它到底想表达个什么。

“到了,这里,是这里。”汪汪指着前面,兴奋的围着她的靴子蹭。

顺着狗头人指的方向,那里既没有想象中的洞穴,也没有几百只狗头人簇拥在一起的景象,只是片比其他地方更茂密的林子。话说这鬼地面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绿的克里斯蒂娜想吐,以前她可不知道自己这么讨厌大自然的颜色。

“这里?”精灵有太多的怀疑了。

“是的,是的!”汪汪越来越激动。“酋长,坏酋长,里面!是的,是的!”他简直是上蹿下跳。

狗头人声音稍微大了点,它故意如此也说不定。前面的树丛开始剧烈的晃动,地面马上跟进,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酋长是一头熊?精灵飞快的拔剑在手,怪物暂时没有出现,趁此机会她回头想跟汪汪确定下。

汪汪不见了,密林里最不缺半人高的杂草堆,非常适合体型小的狗头人躲藏。

我真是白痴,大笨蛋!克里斯蒂娜气个半死,她抱着侥幸心理让狗头人带路,却被引进了陷阱。没时间留给她后悔了,“酋长”从树后现身,它是克里斯蒂娜有生以来见过最丑的生物。

“酋长”大概有一个半人那么高,无论脚或手都长的夸张,不用弯腰手掌也能摸到地面。绿色的皮肤长满鼓包,像极了沼泽地的癞蛤蟆。腹部鼓囊囊的,其他部位则瘦的皮包骨头。跟兽人区别不大的脸上长着夸张的鹰钩鼻,两个小眼睛不仔细看都找不到。

一只巨魔,《圣典》里明确记载了从人类诸国消失的生物。

克里斯蒂娜立刻后退,脱离与巨魔触手可及的危险距离。这种被认为灭绝的怪物什么都吃,也很难杀死。艾米莉,她需要艾米莉的火球。不过狗头人确实没说谎,巨魔的脑袋上扣着个金属王冠,仔细一看,精美的不像话。

克里斯蒂娜孤军奋战,她冲向前,抢先发起攻击。

人渣里昂不是说过吗,宁愿你去找龙,别叫龙来找你!

第十一章:城里的好东西

巨魔反应迟钝,智商低下,远古时代做为食人魔的帮凶,但受限于自身能力,并未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笔墨。必要的话,一把火就足以吓退它们,至少《圣典》上是这么说的。很可惜精灵没时间停下来生火,实践下白骑士前辈的理论。她选择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以削弱巨魔长手长脚的优势。

精灵略微弯腰,将大踏步前进改为冲刺,避过了怪物迎面而来的巨掌。

狗头人的酋长确实很傻,直到精灵冲到脚边都没收回拳头。对付大个子,克里斯蒂娜有特别的技巧,她一剑划过巨魔的膝盖,砍破皮肉弄破了不只一个脓包,剑刃在骨头上停滞不前。精灵左腿蹬地,旋转身体,尽可能扩大了战果。她太心急些,怪物抡起胳膊反手就打,巨大的巴掌裹挟着风声挥向她后背。克里斯蒂娜赶紧蹲下躲闪,又连续向后退,只为避开下一次攻击。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打湿了她的长刘海。精灵冒了个险,把头发撩到耳后。刚才的攻击相当成功,巨魔不但不能利用体型优势追打她,反而守在原地,捂着伤口怒目而视。

她废了巨魔一条腿,让它半跪着蹲下,被迫单手与精灵对抗,空出的手捂着受伤的膝盖。巨魔胡乱挥着拳头,这不像进攻,更像不让精灵靠近。

它想干吗?克里斯蒂娜还没自大到觉得一次攻击就能打倒对手。通过观察巨魔拼命保护伤口的动作,她想起来了。巨魔有极强的再生能力,传说野兽吃掉巨魔的一条腿,它肚子里就会生出一只新的巨魔。

民间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消灭怪物的是旧帝国,军团的刀剑,将之变成了出现在故事里吓唬小孩的乡野传说。

不能给他养伤的机会,克里斯蒂娜再次冲向前,这轻而易举,巨魔残废的右腿造成了相当大的破绽它必须腾出一只手来捂着膝盖。巨魔挥舞着手巴掌驱赶精灵,像在打苍蝇,克里斯蒂娜可比昆虫精神多了,长剑划出一道半圆形的残影,让巨魔惨嚎着收回手。它少了三根指头,飞溅的浓血臭不可闻。

快!快!她给自己鼓劲,穿着几十斤重的盔甲却要作出杂耍般的动作,这太难为一个姑娘家了。高等精灵的血统并非无所不能,给不了她足以匹敌人类男性的蛮力,失去了神眷,速度和敏捷是她仅剩的。

维持住半跪姿势的巨魔跟她一样高,无论哪种妖魔鬼怪,脑袋插上一剑都得死,她瞄着巨魔的眼睛,双手握剑,发起了一次绝然的突刺!

它竟然站起来了,巨魔的再生能力是如此可怕。狗头人酋长又一次反手挥拳,克里斯蒂娜在最后一刻止住冲势,勉强躲过。还好,怪物没有乘胜追击。那双小的可笑的三角眼死死盯住精灵,巨魔咂着嘴,像在思考什么。

她的肺快要爆炸了,腿软的如同新鲜出炉的奶油布丁,每次呼吸都不够彻底,紧凑贴身的盔甲不仅勒的胸疼,也妨碍了换气。巨魔转身抱住一棵小树将其连根拔起。它炫耀似的挥舞了两下,光是躲避树根上的土块就耗尽了克里斯蒂娜仅存的力气。

一天没吃东西,她已经饿扁了,只能维持着举剑戒备的姿势,再次发起进攻成了奢望。

巨魔站直了,远超常人的身高逼得精灵仰视它。

“erendre”怪物口吐人言,于此同时将做为武器的树干指向精灵,好像那是根长矛。

什么?它说什么?克里斯蒂娜听得莫名其妙。

“erendre!”巨魔又说一遍,语气里有了不耐烦。

难道它要我投降?克里斯蒂娜懒得回答,她把剑举高。

树干冲着精灵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狗头人,这帮汪汪乱叫,靠残羹冷炙过活的小东西。欧菲莉雅蹲在树丛里偷看,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她在地面生活好几年了,白日的太阳已不会让她感到不适,何况还有树林能够栖身。早早离开城市并非她原来的计划,欧菲莉雅本想多留些日子,在废墟里好好搜刮一番。

然而她不止一次感觉到落在后背的冰冷视线,即便她回头四下张望,被窥视的感觉都不曾减弱半分。那家伙没死,一直躲在暗处。再次身陷囹圄的恐惧逼得欧菲莉雅被迫提前逃出旭日城,失去家族的主母孤苦伶仃,而这些狗头人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她的宝贝长女,玛雅纳夏斯巴农。

哦,我亲爱的女儿,妈妈找你找的好苦啊。她藏在暗处,旁观狗头人一顿乱棍把两个人类女孩打的遍体鳞伤,又逼着她们一瘸一拐的跟上队伍。主母悄然无声的在树丛里穿行,没一只狗头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为了跟踪凯兰迪尔又不被他惩罚,欧菲莉雅无意中成了潜行大师。

凯兰迪尔除了睡她,打她,也把她当成倾诉对象,城里就两个大活人,不找她又找谁?听起来城里的白皮妖精似乎都在一瞬间死绝了,只留下凯兰迪尔独自一人。

“那,然后呢?”欧菲莉雅小心翼翼的抛出一个问题。

床很大,精灵法师霸占了最好的位置。凯兰迪尔极其讨厌温存的举动,一旦完事就把欧菲莉雅踢开。主母缩在床脚,抓着单薄的被单,祈祷不会因为多嘴挨打。沉默了半响,凯兰迪尔用鼾声做为回答,下贱的男性睡着了。

主母又等了会,她爬到凯兰迪尔身边,对着他的脸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再等几天,等你个傻瓜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就送你去见你的同胞!欧菲莉雅在心里又把他杀了几次,暂时满足于嗜血的妄想。她都计划好的,如今好容易逃出生天,却要空手而归,凭什么?!

纳夏斯巴农家的女主人要想东山再起,废墟里的宝藏她非要不可,这事一个人做不了。狗头人的队伍停止前进,准备宿营,主母找了棵较高的树,纵身爬到上面,茂密的枝叶帮她隐藏了身形。欧菲莉雅决定静观其变,能救出女儿最好,万一救不了,也不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第十二章:母女团聚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像是头顶乱飞的蚊虫,艾米莉在给自己的一意孤行找借口。精灵法师既然能深入她的梦境,摸透她的心思也是轻而易举。表面上艾米莉跟骑士开诚布公,但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告诉克劳斯。女法师冒险贴近了篝火,唯有如此才能避免烦人的叮咬。

“嗯,嗯。”是克劳斯在清喉咙,他好像生病了。骑士坐在篝火的另一边,两人本不该离得这么太远。

他讨厌我,艾米莉很无奈。有些事情她没法告诉骑士,说了他也理解不了。

“到旭日城,到我这里来。”梦中的幻象说道。

“为什么?”

好一个价值上万金马克的问题。

幻象笑了,从一团影子变得稍微具体了点,呈现出男性精灵的模样,瘦削高挑,金发金眼,目光炯炯有神亮到她不敢直视。“金灿灿”许诺了一个艾米莉绝对无法拒绝的条件。

“青春”精灵法师的微笑好看极了,但还比不上这个词的一点边角料,“我能帮你留住青春,这难道不是你们人类最想要的吗?”

我是条鱼,上了钩的蠢鱼。

她裹紧毯子,入夜后丛林的气温不算寒冷,可地上太潮,那股湿气能穿过几层毯子透上来。

快睡吧,明天又是一天,对于她,明天从后半夜就开始了。克劳斯不是铁打的,守夜必须轮着来。快睡吧,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稍微挪了挪屁股,离毛毯变得半干不湿的部分远了点。

他高估了狗头人的智商,这首曲子太抒情了点,假如听不懂词,又怎么能够理解呢?听众们鼓噪起来,嘴上说着“nepa”遇到起哄拆台,熟练的吟游诗人会通过快速拨弄琴弦,分散听众的注意力。他双手被反绑,鲁特琴也没带在身边。只得做了个僵硬的笑容,重新选了个曲调欢快的。

藏在树后的莎拉没闲着,女孩摸到了他的手,正跟藤条搏斗。至于滴在他手背上的是汗水,还是鲜血,他没空闲分辨,甚至一动都不敢动,狗头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呢。树的宽度刚好遮住莎拉和玛雅,头顶的树叶也挡住了大部分月光,让营地除了篝火之外的地方黑的不像话。

犬科动物夜间视力比人类好,但远远达不到精灵那种两盏明灯的程度,丹德里安说不清他有多少次被克里斯蒂娜晃的头晕了。

为了掩护莎拉,他加快速度,直接跳过开场提到部分。激进的唱法害得他喘不过气,被迫在两句歌词之间停顿了下。他一定是唱的太好听了,除了换气的声音,周围只能听到虫鸣。

“啊。”莎拉的手早被藤条割得不成样,当被某个尖端再次划到时,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很小很小的一声,如同耳语。丹德里安迅速接上歌词,勉强用起大胖子才擅长的男高音。

狗头人的听力也比人类好,它们拿起棍棒,有几只比较笨找不到武器,干脆捡起燃烧的火棍。幸好狗头人嫌麻烦,没捆他的腿,让丹德里安半坐在地上,他才得以一脚踢飞扑来的小怪物。然而敌人太多了,大诗人只有两条腿,余烬未熄的树枝咂向他,丹德里安本能的闭上眼睛。

懦弱的举动暴露了他不是个战士的事实,只可惜装作看不见于事无补。一抹金黄刺激着他的眼睑,橙黄色的光锤亮到瞎子也能“看见”。恢复自由的玛雅呼唤泰拉,将聚集成型的神力掷出。

小怪物被黑暗精灵凭空创造的东西吓了一跳,它们目瞪口呆,这是继续进攻的好时机。只是玛雅没有下一招,她赤手空拳,连根木棍都没。狗头人放弃了丹德里安,齐心协力攻向她。

一百六十岁的年纪没毁了她的容颜,也不会让她像莎拉,只会尖叫着抱头蹲下。修女还有一招,为此,她乞求大地之母原谅。

“黑暗。”她用起久未使用的母语,将一团光线无法穿透的黑暗投在狗头人身上。低能的小东西将之当成一堵墙,前排的拼命止步,后面的则没注意,狗头人乱作一团,滚进黑雾中。

与生俱来的能力起不了多大作用,不用太久,狗头人就会发现黑雾伤不了它们。刀,什么都好,修女绝望在地上翻找,只要给丹德里安松绑,这场战斗还有得打。

狗头人中很快产生了第一个勇敢者,它谨慎的迈出黑雾。死盯着玛雅的长脸上,挤出一个紧张的笑容,如果狗会笑的话。

玛雅摆了个拳击的架势,这是她跟某位守卫教堂的士兵学的。我该先躲过它手里的棍子,再踢它一脚,修女紧张的思索。

第二只,第三只,更多的狗头人走出黑雾,单挑成了妄想。

“带着莎拉走!”丹德里安难以置信他刚说了这句话,大诗人把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

丹德里安踢着脚,又喊又叫的想吸引狗头人的注意力。某只小怪物确实看了看他,确认他动不了后就懒得搭理。狗头人是群居生物,惯于集中进攻。

怪物扑向玛雅打算结束战斗,却不小心被另一团黑雾给罩住了。有了上次的经验,狗头人满不在乎,在里面放声大笑,尽管那笑声也是一连串的“汪汪汪”。得意没持续太久,黑暗仿佛有了形体般动起来,“呜,呜呜”的哀鸣与刀剑入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原来狗头人的惨叫也跟普通狗儿没什么区别。有什么人在利用黑雾作掩护。玛雅看不穿这团黑暗,她只能干站着。一只又一只的狗头人倒在地上死了,剩下的失去勇气,那团黑暗在它们眼里成了可怕的怪物。

幸存者转身就跑,很有默契的逃向不同的方向,其实地上只躺着不到五具尸体,逃走的怪物几倍于此。

黑暗停了下来,从中走出一个人,玛雅屏住呼吸,她宁肯被怪物杀了。

“母亲……”一百多年的习惯追着她,由不得她不承认。

“我的女儿。”欧菲莉雅用一个词宣示这里谁说了算。

两个黑暗精灵女人长得像极了,以人类的标准去看,年龄上也没太大区别,要不是提前有了称呼,大诗人还以为是对姐妹。丹德里安发誓从没见过如此尴尬的母女团聚,他明智的选择闭口不言。

第十三章:母亲的脸

巨魔的动作远远算不上迅速,还有点滑稽。但架不住势大力沉,每一下都能致命。面对一棵比她腰都粗的树干,除了左躲右闪,精灵暂时没有太多的办法。女神的力量让她能够对抗怪物,别说巨魔,就是地狱里的家伙也不在话下。如今圣骑士的打法害了她,去掉神力加持,精灵只是个优秀的剑士罢了。

剑刃太单薄,英勇的攻击只给它留下些不痛不痒的口子,之后又得耗费体力的躲闪。精灵节节败退,巨魔步步紧逼,密林里缺乏辗转腾挪的空隙。就在她喘气的功夫,巨魔起手砸中一棵小树,飞溅的残片擦过她的脸。这次攻击力度很大,巨魔一时无法收回。她咬牙照着巨魔的肘关节猛砍,一下破皮见肉,两下到骨,三……

那只比树干细不了多少的胳膊狠狠打来,克里斯蒂娜飞到半空,一口气撞倒三棵树才停下。

“咳……咳。”她吐了口血痰,杵着剑才能站稳脚跟。

怪物越走越近,肘部的伤口就在她眼前起了变化,恶心的皮肉攒动,增殖,再结合到一起。巨魔是故意让她看的,克里斯蒂娜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木棍早砸过来了。

呈倒三角形的小眼睛闪烁着狡诈残忍的光芒,也许巨魔远不像书上写的那么白痴。精灵只剩下一个选择,她转身钻进树林,从未有一个圣骑士这么干过。

胜利或者死亡,乃是白骑士恒古不变的准则。

而我早就不是了……她流下了屈辱的泪水,两侧的树干在身旁飞快后退,求生欲激活潜能,让精灵饿着肚子跑了很远。她跳过树干,绕过草堆,没被地上蜿蜒的藤条绊倒,克里斯蒂娜奇迹般的逃离了巨魔。长耳朵使她不用回头也能了解到后方的情况,听起来茂密的林木阻止了巨魔追杀她。

“哈,哈,哈……”

原来民间故事也不是完全的胡说八道,巨魔笑的时候在每个音节上都有停顿。

她又跑出了大概两百多步,精灵栽倒在某棵树后,一个被草盖住大半的洞穴近在咫尺,她看都没看一眼。逃跑已经够丢人了,难道我还要像个老鼠那样被怪物堵在洞里吗?

泰勒爵士会笑我的,妈妈会怎么说。她闭上眼垂下了耳朵,感受着临终前的宁静。克里斯蒂娜努力回忆母亲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妈妈……”,“妈妈……”

夺眶而出的泪水糊住视线,给她的世界增添了许多色彩斑斓的光晕。

他喜欢呆家里足不出户,坐在后院欣赏怒放的花朵,闻着那诱人的香气,追忆一去不复返的往昔。正因为如此,他也讨厌花园外的景色,衰败,肮脏,空洞,什么都没有。风中的灰尘在五十年前就消失不见,恐怖的魔法也阻挡不了自然规律,废墟上到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许许多多的小动物徒迁至此,借助残垣断壁阻挡猎食者的侵害。

再过个十几年,旭日城便会深埋进丛林里无人知晓,一如我可怕的错误。

“嗯,咳,咳。”喉头强烈的异物感让他很不舒服,不得不一再清嗓子。他虐待凌辱了欧菲莉雅,欧菲莉雅也对他还以颜色。

魔法本该维持住他的身体,修复其上的损伤才对。大概任何魔法都有极限吧。他饮尽了最后一点茶,在舌尖品味着特殊的甘苦,这是好货啊,人类从东方大陆舶来的东西。卖家言之凿凿,声称是精灵少女从茶树上摘下,又用舌头舔过才放入蓝中的。凯兰迪尔懒得拆穿,幻术给的外表是个人类青年,哪来的立场对精灵的事物品头论足。

老板的牛皮不是白吹的,他为东方人的仿制品付了高价。凯兰迪尔倒也无所谓,乐得当个笨蛋财主,他拥有整座旭日城的财富,皇室金库向他敞开,家家户户的房子随便他进,反正也没有主人来把他轰走。

但凯兰迪尔很寂寞,他喜欢装成人类混进城里,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被楼上倒下的粪桶浇一身,也不会生气。而且过了几百年,这些野蛮人的后代不再记得当年的龌龊,对精灵的仇恨烟消云散,终有一天,他不再需要靠幻术伪装自己。凯兰迪尔买了很多书,被奉为真理的《圣典》将旧帝国的覆灭归结为龙,把最大的凶手蛮族说成帝国衣钵的继承者。

精灵放下茶杯,不像茶叶,这是真正的精灵手工制品,他认得上面的方块字。东方人和精灵在某些字的用法有一定差别,他分辨的出来。

“该去看看我的小朋友了。”凯兰迪尔起身回房,将颓然衰败的城市关在门外。

启动魔镜的步骤并不复杂,一个字便可。墙上的铜镜发着光,显现出的景象随着主人的意志而改变。旭日城的守护者照例扫了一眼城市,制造些声响,吓退了在边界上探头探脑的狗头人。

魔镜中的景色变幻着,绿意越来越多,直到成为主流。那个黑发的人类女人去哪儿了?昔日四通八达的旭日城只余下一条通道还没被疯长的丛林吞没,他把那条路从头看到尾,也没找到法师的影子。凯兰迪尔只好扩大搜索范围,却意外捕捉到了丛林里的一次打斗。

是他的同胞,金光闪闪的长发,尖如匕首的耳朵。他急忙操纵铜镜拉近,好看的更清楚些。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凯兰迪尔指使欧菲莉雅去给她母亲下毒,又怎么会不认识克里斯蒂娜呢。我打赌这女孩不知道她母亲有多出名,帝国都城的精灵寡妇,哈!人类都是发情的狗!我怎么能容忍精灵的血统被人类玷污,我给她机会了,让她带着女儿跟我走,她不知好歹,她竟敢拒绝我!

头皮的疼痛将他从狂怒中抽离,凯兰迪尔看着手中的断发苦笑。唉,这怎么能怪她呢,谁又愿意跟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子遁入荒野!

镜中的搏斗愈发激烈,巨魔没能打到精灵女孩一下,反到被击中很多次。凯兰迪尔挥手关闭了魔镜,心烦意乱的法师维持不了千里眼,不能冒险把自己的观测工具给毁了。太阳穴的抽痛强烈到必须用手按着,凯兰迪尔坐回椅子上,试着整理纷乱的思路,为自己当年的疯狂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知道吗?城里来了个精灵。”凯兰迪尔算是常客,酒保跟他混熟话也就多了些,城里的大嘴巴是精灵窥视人类社会的一种手段。

“哦?”他贴近吧台以压住砰砰跳的心脏,幻术没那么完美,假如他过于激动,酒馆里的人很快会发现多出了一个精灵。

你们这些野蛮人不把她千刀万剐,反倒是……酒保絮絮叨叨的说着,听口气还颇为自得,为城里多了这么个人物感到高兴。

也许时代真的变了,心里如此想,他也没冒险解除幻象,凯兰迪尔是个谨慎的精灵。

“谢谢你,莱斯特。”凯兰迪尔抽出三张马克,价值远高于这杯只碰了一下的白兰地。

“随时为你效劳,西庇阿先生。”

精灵点点头离开吧台,他挺后悔用罗马人的习惯给自己取假名。这个国家自称是罗马的后裔,却没半点罗马人的行事作风。

大嘴巴酒保告诉了他那位“精灵女士”的住址,凯兰迪尔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活生生的同胞,他迫不及待要去登门拜访,假如进展顺利,就现出真身与同胞相认,再把她接回旭日城。不着边际的想象令他心花怒放。

走着走着,凯兰迪尔发现周围的街道变得宽敞漂亮,地面是由砖石铺就,每一寸都仔细打扫过,街灯用上了昂贵的玻璃,路边的小贩也穿得人模狗样。

只是个女人,能活得这么好?他原本以为会在某间破房子见到可怜兮兮的母女俩,那样的话,就不用废力气说服对方和自己一起走了。

某扇推开的门里走出了一个男人,他头戴都城流行的宽檐帽,肩披黑亮的斗篷,两撇同色的胡须显然经过了精心梳理,随后出现的女人让凯兰迪尔心跳都停了一下。

我的同胞,一个精灵女人!

这对种族相异的男女并未注意到远处窥视的“西庇阿先生”,男人的手很自然的搭上女人的腰,女人则亲了他一下,同样的自然而然,好像两人做过几百次。

臭婊子!烂货!他气得发抖,必须捏紧拳头控制自己,在凯兰迪尔的时代,只有妓女才会跟人类苟合!

他不记得怎么回到旅馆的,可他忘不掉那只手。精灵女人送上香吻时,那双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下。

“汪汪,汪汪帮忙!”一只狗头探出了树丛,舌头伸在外面,不停的喘着气。

汪汪跑了很远的路,刚刚到这里。

狗头人真是意料之外的援军,克里斯蒂娜赶紧抹掉丢人现眼的泪水。狗头人拿着火石,可笑的树叶衣服里插着几根树枝,干得一点就着。克里斯蒂没跑出多远,巨魔正在远处凭借蛮力开辟着进来的通道,他像块避无可避的巨石,最终会压倒克里斯蒂娜。

巨魔发出一声宣告胜利的怒吼,近的像在克里斯蒂娜耳边。

狗头人虽然害怕,可这回它没有逃走,反而点着了火把。

克里斯蒂娜做了件她一直想做事摸了摸小狗的头,毛皮的触感跟真正的狗别无二致,汪汪傻傻的看着她,精灵笑了。

“汪汪帮忙。”她说。

第十四章:魔法公主

卡昂城的夏天与加来港并无太大异同,两地距离不过百里,无论是气候,抑或住民的口音,乃至城内城外的形势都没什么区别。十多天前来的难民是群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女。拖家带口的景象再也不见,孩子,老人一个都没有。

逃出生天的人们带来了坏消息,说奥斯曼的舰队运来了很多士兵,战场不再局限于海面。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一个父亲的信使,加来的消息断绝了。

难怪避难的人越来越少,凡妮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时间不再站在己方。帕拉迪丝家族的长女脱去日常穿着,在仆人的帮助下换上最好的衣服首饰,即将去做的事情不能让人把她看轻了。

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她算明白了父亲坚持要她带着全套仪仗外出避难的目的。红木车身金黄雕花的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巡逻的国王军才一看见,便省掉了象征性的盘问。公爵家守城的卫兵也是客客气气,忙不迭的摘下头盔鞠躬。正是富商女儿的背景帮助凡妮莎不受阻碍通过了封锁线,而非那个受人唾弃的黑袍巫师。

在国王营帐里,她对陛下大谈加来港的种种好处,以及守城男爵对王室的忠心。凡妮莎费劲口舌,只换来了食之无味的官样文章。陛下淡淡的表示,一旦处理好伯纳德家族对卡昂主教区的非法占领,就启程加来。坐在国王一侧的大主教全程不拿正眼看她,对即将陷于异教徒之手的民众漠不关心,嘴里只念着公爵对主教区的清洗,唠唠叨叨令人皱眉。

这帮争权夺利的疯子,凡妮莎献上装在木匣中的礼物,态度恭敬到无以复加,心里却止不住暗骂肉包子打狗。她忘了一点,自己是在教会挂了号的黑袍法师,穿着时髦的漂亮裙子来见陛下已是越线,主教没让人把她拖出去算好了。

对国王方面她本来也没抱太大指望,即使经历了路德主教的搜捕,聚集在卡昂城边上的难民仍有几千人。子民口无裹腹之食,身无遮羞之衣,法兰克的共主竟没向这里送来过一块面包,她对王室的算彻底死心了。

公爵阁下比国王客气的多,时至午后,公爵留下帕拉迪丝小姐用餐。席间,公爵的女儿苏菲拉着凡妮莎,许诺只要城外国王军一退,德伯纳德家的主力就会前往加来。形式上友好,表达的意思却与国王一模一样。对这种空头支票凡妮莎也只能装着感激不尽,她再次有礼的退出,公爵没要她的礼物,反倒是回去路上多了四辆满载的马车,伯纳德家族确实比国王慷慨。

但仅此而已,半个法兰克的军队集结于此,但无一兵一卒开向加来,援助水深火热的同胞。

死结,这是个死结,加来港不过是国王和贵族博弈的棋子,他们并不关心生活在那里的人。坐等异教徒劫掠一番,再过去接收,也是一种无本生意。加来港再富,也不会有税金流进王室的仓库,除非国王能当上加来的主人。对于伯纳德公爵,道理是一样的。

救下加来能得到什么?几句感激不尽的屁话吗?凡妮莎在马车里坐如针毡,她盯着挂在另一侧的镜子,裙子很漂亮,露出的部分恰到好处,比那身黑袍子好看多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一回到营地她便钻进帐篷,凡妮莎交待门口的保镖,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干涉。保镖是商会里跟随她多年的老人,除了服从的眼神,并未有其他表示。

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不需要求任何人,我自己就能拯救加来!弯曲如蛇的匕首划过手心,殷红的血滴落进地上连成一片的咒文中,点亮了它。

保镖谨记主人的交待,没有干预帐篷里的异动,即使后来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从中传出的声音已没了人的味道。他们严守岗位,寸步不离。

精灵跟东方人较为亲近不是没原因的,两者似乎都有隔空取物的能力。倒下的房梁仿佛撞上一堵无形之墙,硬生生停在半空,不可思议的奇迹,全靠蒂德利特举起的手。精灵女孩恐怕不及房梁十分之一重,但她就是接住了。这哪是魔法,她咬紧的嘴唇没在念咒。艾米莉做不到,至少没这么轻而易举……里昂站在房梁下方,着了魔似得看着火焰吞食屋顶,像个刚进城的乡巴佬。

“快走!”蒂德利特喊道,话才出口,一股鲜血便流出了鼻孔。

燃烧的木制横梁轰然倒塌,摔成了两截。蒂德利特也跟着瘫倒,需要坦尼斯搀扶才能重新站立,她终究是有极限的。

前面走不通,急于逃生的众人都涌向后门。等伙伴们赶到,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又撞又砸,却奈何不了那扇门分毫。着火的房子困不住法师,蒂德利特在墙上开了一个通道,凡是能动的都跑了出去。至于剩下的,里昂没来得及看。

太多的突发意外,太少的有准备的人。

酒馆后门也有埋伏,对方没打算留下一个活口,最先出去的成了活靶子,吓得其他人一窝蜂往回跑。退路早断了,魔法只能墙上暂时维持一条通道,不可能长久。

幸存者只好原地趴下,寄希望于黑夜保护自己。起火的酒馆如同一捆巨型篝火,躲在暗处的弓手都不用瞄准,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箭靶。

“艾琳,坦尼斯!”屠龙勇者怎么可能坐视无辜者死去。

己方有两个精灵弓手,竟然在对射中被压制住,里昂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喊完了,又过了半天,后面却没有回应,大英雄扭头去看。

坦尼斯架着蒂德利特跑向一堆木桶寻求掩护,暂时忙不过来。游侠倒是在行动,但她被敌人盯上了,压得抬不起头,只能半蹲着射箭,别扭的姿势限制了发挥,让她没法顺利把弓拉满,影响了精准。

要争取时间,里昂向伊莎贝尔使眼色,她的执着反倒成了优势,除了弗林特,披甲的只剩下她,而矮人的速度会让他在接近前就被射成刺猬。骑士懂里昂的意思,她率先起立,里昂,弗林特紧随其后。他不想让一个女孩冒那么大的险。可他的盔甲丢在仓库里,跟着火的酒馆一块完蛋了。

冲锋本该迅速,高效,尽量在短时间内拉近距离。然而矮人的战术刚好是反着来,跑在最后照样不影响弗林特先声夺人。

大呼小叫的矮人没人能无视,弗林特一连中了好几箭,他满不在乎,没有任何停顿。一箭擦过胸甲,一箭卡进肩甲的缝隙,圣骑士抖了一下,速度也跟着减慢。她没戴头盔,弓手是冲着她脑门射的,伊莎贝尔有盔甲护体暂无大碍,三人中里昂只穿着条皮裤和衬衣,他拼了命想跑快些,成了冲在最前面的。无甲目标吸引了弓手的注意,里昂侥幸打掉两支箭,第三支仍在他左臂着陆。

双手持剑不再可能,他被迫改为单手。几十步的距离转眼就到,没等对方拔剑,他抢先出手一剑命中,可敌人远不止一个。那些人仿佛知道他很厉害,根本不打算靠近肉搏。里昂被十几把拉满的弓指着鼻子,危在旦夕。伊莎贝尔也到了,但女人的身份让她受到轻视,即使她很快解决了对手,大部分敌人仍瞄着里昂。

后面的弗林特急得大喊,无奈跑步从来都不是矮人的强项。

精灵弓手的支援终于到了,形式马上逆转。还活着的意识到不能取胜,不远处黑漆漆的树林便成了逃跑的好去处。可惜他们的对手是精灵,目光如炬,能变黑夜为白昼。等里昂反应过来要活口时,已经晚了。

还没结束,算上地上的尸体,敌人不超过十个,这么点人可没本事又烧房子又堵门。幸存的村民开始查看身上的伤口,老板跟女招待对着曾经的营生欲哭无泪。里昂不想再引起恐慌,他留下弗林特与圣骑士,蒂德利特,艾拉都需要保护。里昂朝着艾琳和坦尼斯比了个无声的手势,两人会意,把箭虚搭在弦上,贴着墙绕去了前门。

里昂没等太久,他的精灵伙伴就回来了,艾琳摇摇头,敌人逃了,用上精灵的夜视能力也追踪不到。其实抓不到俘虏也无所谓,能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发动突袭,除了白天那些忙着火烧村民的苦行僧,还能有谁?

这帮婊子养的连手法都没变!纵火狂,杀人犯!里昂强压下胸中的愤怒,要不是夜里搞不清状况,他现在就去教堂找这位苦行僧的麻烦。

火势越来越大,蒂德利特挣脱了坦尼斯,面向酒馆站定。小公主平举双手,左手向上右手向下,在胸口划了个圆。

闪电,雷声,然后是瓢泼大雨。

女招待止住了哭泣,老板目瞪口呆,雨势很快大到村民需要找地方躲避,里昂发誓他再也不敢用色情的目光去意淫蒂德利特的胸部。

第十五章:奥斯曼的新苏丹

歪斜的木墙,燃烧的箭塔,横七竖八的拒马和后面层层叠叠的尸体,是敌人拼死守卫此地的明证。碍眼的尸体还未搬走,燃起的大火暂时没有扑灭,灰烬随着路过的风到处飘散,那种味道一旦沾在身上就很难除掉。这很好,哈坎加齐大踏步的走着,极力想要塑造一个大无畏统治者的形象。他没什么好怕的,禁卫军侍立身侧,所有尸体都被检查过,不会再发生上次从尸堆中跳出个大活人的意外。

新君才立,得位不正,全国不服他的多了去了。这场战争正是为此才发动的,若非如此,他乐得在父亲和哥哥留下的后宫里躺倒不起。

哼,父亲,你喜欢我送来的黑暗精灵吗?苏丹走在最前面,所以别人没机会看到他扭曲阴狠的笑容。奥斯曼男性看不起女人,把她们当作家具,需要的时候拿来泻火,烦了便一脚踢开。谨遵阿拉的教导,冷酷无情的对待女人才符合圣训。

不知道那小女人划开你喉咙时,你有没有很惊讶啊,父亲?黑暗精灵把自己种族的女人送上门,比起当作陪床性伴,哈坎发掘出了更完美的用途。他转手孝敬给父亲,没过半个月就如愿以偿听到苏丹在床上横死的消息。最大的竞争对手哥哥穆拉德早已去世,苏丹的宝座唾手可得,只要杀光剩下的弟弟们便可,这对哈坎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哥哥是个天真的傻瓜,而我会完成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业!我看你们谁还敢叫我操羊者哈坎!

死人真难看,肚破肠流,缺胳膊少腿,面容狰狞不忍猝睹,被火烧过的更恶心,闻过就想吐。敌我双方的尸体都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但众目睽睽,苏丹岂能掏出手绢捂住鼻子。为了避免不小心的下意识动作,他背着手挺起大肚子,故意走得很慢。跪倒在两边的士兵令他很满意,哪怕这些人曾是哥哥的人马,如今也只有服从他。他兴奋的微微颤抖,权力的滋味比睡女人好得多。

苏丹的目的地到了,站在这块断崖上能俯览整个加来,将城里军队调度看得一清二楚。奥斯曼帝国的舰队正逐步瓦解泰拉教徒的防御,较小的战船先行一步投下“希腊火”,黎凡特人的技术就是好,虽然也信仰大地之母,但为了保命,这些人选择了效忠奥斯曼帝国。

卡菲尔中也有勇敢者,守城战船消耗殆尽,他们就拿渔船充数。有三艘船从码头驶出,迎战十倍于己的奥斯曼舰队,船上想必装满了石料,打算封住入海口。卡菲尔的努力被希腊火挫败了,没有船也没有人能忍受得了无法扑灭的烈焰,三艘船都没走得太远。

这座城市是我的!是奥斯曼帝国的!摸着胡须的手微微用力,他必须装出淡定从容的气度。敌人的船沉入水底,自家舰队铺满外海,甲板上的士兵站得整整齐齐,盔甲和武器反射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法兰克将跪倒在我脚下,乞求我的怜悯。

“默罕默德,伟大的苏丹,部队等着你的命令。”

伊哈姆右手放于心脏,向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屈膝。

箭在弦上,苏丹依然不紧不慢,他抚须沉思,做出一副国家大事压在肩头的深沉。帝舰逐步逼近,用不了太久,星月旗便会插上码头。

“告诉士兵,城破之日,我允许他们劫掠三天!”

这是新苏丹的慷慨,我要让你们口袋里装满了金银,矛尖挂上卡菲尔的人头,身下压着他们的妻女……感谢我吧。

伊哈姆一鞠到底,领命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奥斯曼将军尽可能不露痕迹的加快步幅,远离他的君主。

烧杀抢掠,横征暴敛,除了激起卡菲尔的反抗意志,将军不知道还会有别的什么好处。弟弟残忍嗜杀,父亲好色无度,唯有穆拉德殿下才是帝国之光,然而他死了,被卡菲尔召唤的恶魔所杀。

阿拉,我的真神,你想要这个国家走向何方?就是昏庸的老苏丹,也从未鼓励过公开屠城。他死了,都因为他的好儿子哈坎,现在叫做默罕默德的自恋狂。将军悄悄扭过头,见哈坎仍站在悬崖边,被下面的激战所吸引。

那些卫兵来不及阻止我,只要一脚……我就能拯救帝国。

“将军?”

经此一吓,危险的狂想烟消云散。

他的副手跃跃欲试,与下方列阵的士兵一样,眼里都闪烁着某种饥渴。财物,女人,鲜血。比什么狗屁荣誉来的实在,也超过了神。人类只为自己的私欲开战,信仰不过是块必不可少的遮羞布。

“让他们去吧。”

这或许是最简单的战前演讲,却得到了最热烈的回应。

呐喊声整耳欲聋,冲锋的士兵让大地为之一颤。这是首次正式进攻,城墙上投下的火力非常猛烈,给密集推进的队伍造成了可怕的伤亡。伊哈姆不为所动,指示副手继续。帝国的人渣要多少有多少,反正女人九岁结婚,十几岁便会产子,奥斯曼的人口比不过黄沙,也少不到哪儿去。

我们的好苏丹光是杀自己兄弟,就杀了二十三个之多,皇亲国戚尚且如此,普通人更是命贱如狗。城里的抵抗异常激烈,第一波冲锋没能靠近城墙就被击溃,鱼腩部队打顺风仗还行,遇到作风顽强的敌人只有送死的份。怀揣着发财梦的人渣溃不成军,用上督战队也控制不了局面。

看着狼狈败退的部下,将军仰天大笑,他知道卡菲尔完了!伊哈姆的杀招在港口,那里才是真正的精锐苏丹的禁卫军。他们会从战舰上登陆,直捣城市核心。

至于这些人渣,以及跟着来抢劫信教同胞的归顺者……全死完了我都不会心疼!伊哈姆抽出弯刀直指天空:“阿拉在看!真神在看!”伊哈姆一刀砍翻了某个不长眼睛的逃兵,将刀刃的脏血甩到地上。

督战队跟着将军一起,杀了足有上百人,血腥的纪律阻止了溃败,让士兵明白自己的小命有多一文不值。

“去吧,七十二个处女和永远喝不完的美酒在等着你们!”

当兵的强打精神,嘴里喊着“阿拉挖磕巴”,“阿拉挖磕巴”!顶着城头遮天蔽日的箭矢再次进攻。

天上有没有七十二处女伊哈姆不知道,身为一个看过很多书的文化人,他其实是不太相信的,但这不妨碍将军掀起宗教狂热,送部下去死。

阿什莉真后悔一时冲动把那家伙给杀了,他看起来很好操纵,一点甜言蜜语就能忽悠住。少了契约掩护,恶魔在凡间的存在直接挑衅了诸神。一缕阳光,一阵风,甚至一次虫鸣都让她心惊胆战。人类的外表愈发难以维持,她被迫戴上手套遮掩过于锋利的指甲。等犄角和翅膀蹦出来,靠什么都藏不住,阿什莉需要一份见鬼的契约。

她在加来港隐藏了一段时间,竟没感应到一次召唤,魅魔只好跟着躲避战祸的人离开,她不敢冒险变出翅膀,阿什莉不太确定之后还能不能回复人形。

马车颠簸的很厉害,把魅魔震得快要散架,她忍下抱怨,把脸藏进兜帽。大地之母的意志仿佛浸入了太阳,只凭日照也能把她烤化。坐马车已是对女人的优待,男人都在旁边步行。

车队被盯上了,不用看阿什莉也知道,她是混过万年血战的老油条,能感应到危险靠近的气氛。然而同车的人类并不知情,坐在对面的母女俩烦的要命,女儿老指着她问母亲“姐姐是不是病了”,于是老好人母亲便凑过来询问,害得阿什莉又得浪费精力去回答一个接一个的傻问题。

奥斯曼人的突然出现替阿什莉省掉了些麻烦,女人孩子吓得尖叫,她们急需保护。然而勇敢者都留下来保卫家园,逃出来的男人只是些胆小鬼,甚至缺乏保护自己女人的勇气,被奥斯曼人靠射箭就吓跑了。

小女孩站在马车上冲着一个背影喊“爸爸!爸爸!”蠢女人抱起女儿跳下马车,去追丈夫。异教徒笑嘻嘻的放跑了男人,他们是来发财的。包括阿什莉在内,一个女人都没能逃掉。魅魔的身体状态不适合战斗,她只要敢掀开遮体的罩袍,太阳便会点燃她。阿什莉只得忍耐,看着奥斯曼人撕开受害者的衣服,为所欲为。

终于有人盯上了她,“求你不要……”魅魔几乎是在乞求,她不想死。斗篷被掀开了,阿什莉遮着眼睛叫得像个小姑娘,想象中的烈焰焚身却迟迟不来。魅魔吃惊的看着双手,服色如常,异变也得到了控制。太阳毒辣了点,但这会儿是夏末呀。

奥斯曼人淫笑着上下其手,阿什莉一把将他的脑袋从前扭到后。凄厉的惨叫中断了可耻的暴行,阿什莉成了众矢之的。

面对地狱里来的恶魔,一队骑兵不比一只鸡更强,阿什莉遇到的麻烦只是被迫按照人类的水平战斗。等逃跑的男人回来,她又坐上马车,愚蠢的问题没再来烦她。小女孩为了保护妈妈,被奥斯曼人砍成两半。胆小鬼父亲抱着女儿破碎的尸体,走的失魂落魄。惨遭强暴的母亲缩在马车的角落,怔怔的看着一个方向,到了卡昂城,她也没再说话。

眼前的悲剧都不够格让魅魔扬一下眉毛,何况她也没有坐视不管。

阿什莉刚下了马车,便立刻感到一次波动,是黑魔法的味道。魅魔笑容满面,她准备好接受一个新主人,而不是把对方给杀了。

第十六章:苦行僧

第二天早上从栖身的农家出来,里昂首先检查了歹徒丢下的尸体。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为他打开门,死掉的袭击者都被丢在这仓库中。他点头表示感谢,无意中瞄到对方挂在腰上的斧头。经历过昨晚的疯狂,村子里的人都武装了起来。

尸体上没有教会标记,请来村民辨认也没结果,屋里的死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谁都没见过。要是有凡妮莎的死灵术就好了,他被脑中渎神的念头吓了一跳。虽说如此,里昂仍是个实用主义者,正是靠着黑魔法的指引,才找到了歌尔德教堂。他不怀好意的偷看蒂德利特,精灵不信仰大地之母,也许她有着不一样的价值观。女孩在昨晚证明了她的实力,里昂期待她更上一层楼。

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公主殿下刚看到尸体,便捂着嘴飞奔而去,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她呕吐的声音。里昂只好打住不切实际的妄想,去教堂找牧师对峙。在圣母的屋檐下,看他怎么说慌。

歌尔德教堂离村子很远,花费了将近半天时间才赶到。落脚的村子与教堂同名,但与之相比,未免太过寒酸。所谓的歌尔德教堂更像个镇子,外围有将近一百多间房屋,隔着很远便能看见刷成白色的高大围墙和其中的尖塔。

白墙上开了些十字型箭孔,兼做窗户使用,某些箭孔后面能看见抬着弩的守卫,显示村民与教堂的关系没有表面上吹嘘的那么好。

沿着围墙走了几百步才遇到转角,这一段更夸张,地上挖了壕沟。

“要不是那个尖顶,我还以为这里是军营呢。”里昂跟伊莎贝尔开了个玩笑。

圣骑士脸红了,牧羊人如此防备泰拉的羔羊,确实丢脸。她干咳了半天,也找不到话说。

一行人来到吊桥边,守门的卫兵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就放行了。他转念一想,队伍中有圣骑士又有修女,被拦住盘问才是奇怪吧。围墙内同样热闹,泥浆里打滚的猪,光屁股的小孩,赶着车进来卖农货的商人,熙熙攘攘的,比村子里有生气多了。此地的面积等同于一个中型城堡,驻防军队,马圈,食堂,配置完整,只是多了些光头赤足的修士。

然而这些都是外部建筑,要进入教堂又得过一道门。与外墙那些心不在焉的士兵不同,内墙这两位看着就不好打发。里昂尽量礼貌的说想见昨天在“歌尔德村的那位牧师”,他先用了点法兰克语,两个卫兵互相挤眉弄眼,明显在嘲笑他的口音。里昂干脆换成帝国语,这回总算没人挑毛病,但对面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伊莎贝尔在后面听得不耐烦,她推开里昂跟士兵说了一堆,又亮出圣骑士的身份才得以通行。厚重的橡木门朝内推开,一个几乎全黑的通道展现在众人面前。

里昂正要带头走进去,艾拉拽住他,凑近说道。

“我在这里感觉不到地母的存在。”

黑暗精灵的话带来了比她肤色更加沉重的感觉,里昂仔细观察漆黑无光的走廊,前面很远的地方开了道窗户,投进来的几束光成了模糊不清的坐标。

等的不耐烦的弗林特先行一步,矮人嘴里念着“比坑道亮堂多了!”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留下铁头靴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没有比矮人更可靠的同伴了,大家依次进入,黑暗仿佛有了生命,无论是细瘦高挑的精灵,还是相对壮实的人类,进入一个消失一个。

艾琳发现她的黑暗视觉不管用了,她只好慢慢的走,纯粹靠听觉探路。蒂德莉特抓着坦尼斯的手不放,两人缩手缩脚,像极了夜里去坟地找刺激的小青年。里昂的背影消失在前面,艾拉紧随其后,黑暗精灵表现的异常镇定,诡异的环境似乎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艾琳不服气的劲头又上来了,她差不多是跑进去的。

这些人得有多恨光,百米长的走廊只凿了一个半圆形洞口充当窗户。地上有很多杂物,不停的碰到脚。虽然怕被精灵同伴取笑,里昂也得扶着墙前进,他在墙上不止一个地方摸到了木板,然后是钉子。里昂敲了敲,竟然有光跟着透进来。

不是设计者有毛病,而是住在这里的人不喜欢光。里昂回想起苦行僧的模样,纵横交错的伤疤下,他皮肤的苍白程度直逼浓妆艳抹的交际花。

而修女又说她感觉不到泰拉的存在……里昂拍拍剑柄,在一片邪异的环境中给自己增加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苦行僧就在走廊的尽头等着他们,

“伍德先生,阿佳妮小姐,艾拉姐妹……”这家伙一口气念出了所有人的名字,弄得里昂很不舒服,心里更加确信了昨晚就是他派的杀手。

“请跟我来。”牧师将手缩回袖子,领着大家到了后面的房间。里面也没几扇窗子,堆在中间的火盆和随处可见的蜡烛台成了光源。十几排长椅摆放整齐,正前方有座木制的讲台,墙上挂着必不可少的圣母像,是布道厅。

牧师请大家随意就坐,可椅子上灰尘太厚,即便是最不讲究的弗林特也受不了。牧师自顾自的往前走,看起来他并不在乎客人的感受。里昂想叫住他,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牧师的名字。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牧师已经站到讲台上,他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好吧,不打自招,里昂抱着手等他继续表演,同时小心戒备着可能从暗处跳出来的伏兵。他一点也不担心,四个精灵同伴的耳朵与肩平行,表示并无异常。弗林特吹跑凳子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上去。矮人发出声心满意足的长叹,开始揉他的膝盖。

真正感到紧张的只有伊莎贝尔,她从进来后手就没离开过剑柄,圣骑士浑身紧绷,与神隔绝的痛苦也影响到了她。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名字,干过什么,想干什么。”牧师伸出细长的手指,挨个点着下面的听众。

弗林特忍不住冷哼一声,故弄玄虚的神棍矮人见过太多。

“尤其是你,伍德先生。”手指停在里昂的方向,微微的颤抖。

牧师滔滔不绝,历数里昂种种不敬神的举动,里昂耐着性子,他乱睡女人的破事从来不是秘密,这位苦行僧也不是第一个当面指责他的神职人员。

艾琳知道他的德行,伊莎贝尔被他偷窥过洗澡,艾拉?黑暗精灵女性看男人首先看下半身,她才不在乎那些道德规范。

只有蒂德莉特,小公主看着他,瞪大了眼睛,震惊于里昂是个睡了上百个女人,“该下地狱的色情狂”。

里昂脸上发烧,他听不下去了。

“不如说说昨晚你在哪里吧?”里昂恼羞成怒,也就不再绕弯子。

大英雄悄悄对艾拉使了个眼色,修女只是摇头。既然求神不成,里昂便盯死了牧师的脸,随时准备揭穿他撒谎的蛛丝马迹。

“我吗?我在教堂,在此地。”牧师面无表情,声音平缓,里昂一时不好判断。

“为那些死去的勇士祈祷。”

哦?里昂看着牧师,牧师也在看里昂。橘黄色的火光给那病态的苍白里加进了深浅不一的斑驳。

“他们竟然没能除掉你,这个最大的异端。”

牧师手指里昂,异常镇定的送出了他的指控。

“所以你承认你在昨晚试图谋杀屠龙勇者以及他的伙伴,并对酒馆里的大火和死伤负责?”

伊莎贝尔站到里昂身边,说话的口气与审判官并无二致。

“是的。”牧师眼中闪过了一抹奇异的色彩。

“我现在要逮捕你,抱上姓名。”圣骑士并未拔剑,牧师身上连根皮带都没有,他瘦骨嶙峋,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

一个宗教狂,一个疯子,仅此而已。

凡妮莎告诉过我,灵魂不会说谎。所以到头来,路德主教和他的同党仅仅是群宗教狂?

伊莎贝尔走向牧师,后者安静的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

“等等!”艾拉说话很少带有感彩,她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这个人不对劲,我在他身上闻到不好的味道。”黑暗精灵欲言又止。

除了里昂,没人明白艾拉想表达个什么。矮人扬了扬眉毛,更加用力的揉膝盖。艾琳梳理起头发,蒂德莉特拍打粘在裙子上的灰。坦尼斯倚着墙壁,头一点一点,快睡着了。

伊莎贝尔耸耸肩,朝前又跨了一步。

“慢着!”里昂叫住圣骑士。

他跟另一个黑暗精灵玛雅相处过,尽管算不上熟悉,也猜得到蜘蛛神后的前祭司羞于启齿的原因。

那多半和恶魔有关,里昂拔出了剑。

恶魔不是吸血鬼,但它们也讨厌凡间的太阳,能不晒到最好。而且……里昂抬起脚,借助火光查看靴底。

难怪我总觉得软绵绵的,一截手指卡在后跟。他的动作引得伙伴们模仿,蒂德莉特猛然发现她裙子上粘的并不是灰。弗林特也没坐在什么长椅上,那是用人骨堆成的某种行为艺术。

伙伴们如梦方醒,迅速聚拢到里昂身边

“撕下你的人皮面具,恶魔!”大英雄抢了伊莎贝尔的台词。

牧师在笑,“他”放声大笑,衬着熊熊燃烧的烈焰,“他”的身体逐渐膨胀,顶到了天花板。

苦行僧不再是苦行僧了。

第十七章:没有神的布道厅

“陛下,士兵们无所事事,很多弟兄酗酒狎妓,打架斗殴,抱怨怎么还不开战。”带兵的队长又来了,天天如此,牢骚满腹,苦大仇深。

国王呷了口茶,完美的翘起兰花指,对于咄咄逼人的问题,他沉默不语。高阶者不用回答下层人士的每个问题,以此保持某种权威感。换做以往队长早就识相的退下了,可等国王喝完一杯茶,这位老兵仍站在原地,他左手抱着头盔略微低头,避免直视国王的眼睛。队长不会给贵族们借口,把他当作无礼犯上的狂徒收拾一番。

“再等几天,队长,再等几天。”国王用了个含糊不清的词,他的眼睛在队长身上略作停留,然后往门边扫了眼。为民请命的人本该自觉开路,这是国王,不是乡下随便拉住就能闲扯的牧师。

队长相当固执,不仅不走,又抛出新的问题。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很多弟兄花光了身上的钱,陛下。”队长大胆的直视国王,看着他的金发绿眼,雍容华贵。队长顿了顿接着说,“大家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薪?”

队长很勇敢,可他也有个明显的破绽,位阶低者挑战上层贵族时,总会用复数指代自己。无意中暴露了内心的胆怯,有人立刻抓住加以利用。

“你指控法兰克的国王会拖欠士兵薪饷吗?”安茹公爵抢先一步,质问他的直言犯上。

“不,阁下,我是说……”队长结巴了,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会也不敢于挑战贵族。

“告诉士兵们,三天后发饷。”国王发话了,正要进一步发挥的公爵哑然失声,队长抓住机会,再次鞠躬后,倒退着出了营帐。

队长犯了错,某些问题不该由他来问,公爵也犯了错,他越俎代庖,假如把队长骂跑,想想看他回去会怎么跟士兵说他们的国王吧!

路易起身离开座位,接见下属太久,柔软的垫子给腰部增加了太多负担。国王转向他的公爵,同时也是他的小舅子,路易摇了摇头。

“陛下,不能放任这些粗胚无礼。”安茹公爵忙不迭向姐夫表忠心,得到国王拍拍肩膀,说了两句悄悄话的鼓励。

公爵屁颠屁颠的走了,他没回头,帐篷里人看他的眼神是如此轻蔑,第七代安茹公爵不想下不了台。他活了二十多年,把老姐送到国王床上是他干的最成功的事。安茹家是法兰克的创始贵族之一,历史能追溯到旧帝国,然而到了他这一代,家族只余下一座破烂城堡,和上百亩小麦田。

不是因为他的皇后老姐,安茹家的圣枪纹章将在两代后消失。

皇后可不止是色艺俱佳,而且她从不妒忌,放任国王在外面搞女人,牧师捶胸顿足,痛惜第一家庭道德沦丧。陛下欢天喜地,得妻若此,夫复何求。说到女人,玛索小姐还在国王的私人帐篷里等着呢,一想到她,路易顿感自己在公务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陛下?”

又一个不识相的,国王不动声色回过头,见到了提问者,路易的肩膀也跟着塌下来。

“说吧,我的好巴蒂斯特。”陛下尽量让声音里的不耐烦少一些。

既然是财政大臣,国王陛下只得稍微挤出点用于交配的时间。

“给士兵的薪饷,用什么钱付?”让巴蒂斯特莫尼耶男爵眉头紧皱,身为王室的财政大臣,他恨死了国王随性而来的慷慨。

“之前不是发行了债券吗?你跟我说凑够了四十万金法郎。”国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是用来打异教徒的啊,陛下!城里的投资人不会高兴看到你对伯纳德家族发起战争。”

“他们是我的臣民,而你,亲爱的让,是我的财政大臣。”国王盯着让的眼睛,直到他屈服,“去办吧。”

玛索小姐身段柔软,丰胸肥臀,叫声又浪,总能摆出淑女宁死也不会去做的姿势,让陛下上了床就不想下来。路易急匆匆走出了帐篷,身后跟着的护卫,隔断了男爵的视线。

除了长叹一声,莫尼耶男爵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原泰拉保佑法兰克,他在心中祈祷,有意无意漏掉了国王。

恶魔长着锐利的牛角,脸也像极了公牛,只是某些部分被替换成了青紫色甲壳,一双腿是反关节的牛蹄。上半身强健的肌肉上覆盖着硬皮,双手则被螃蟹般的巨钳取代。

“迷诱魔!”艾拉刚看见那颗巨大的牛头就喊起来。

恶魔乃黑岩城的常客,跟恶魔生下混血后裔,是罗斯神后给黑暗精灵女性的赏赐。艾拉的小家族排不上号,只能旁观,顺便认识下五花八门的地狱居民。

这家伙看起来孔武有力,但比起正面冲突,它更喜欢背后用魔法削弱凡人的意志,让他们更加的“遵从内心”。

这就解释了昨晚酒吧里的混乱,修女想着,感谢泰拉,保护了她和圣骑士的内心。其他人没有这层加护,在恶魔的煽风点火之下,想干吗就干吗。打架的打架,的……

所以你还真是个忠于下半身的色情狂啊,艾拉偷瞄里昂,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不行,一想到和男人做那种事,她仍然想吐,突厥人真把她给毁了。

大家都听到了艾拉的话,人类拔剑,矮人亮斧头,精灵拿起了弓。蒂德利特眼睛微闭,小嘴一张一合,她的魔力搅动了整个布道厅。

“恶魔?”迷诱魔奇怪的重复着艾拉的话,巨大的钳子指向修女,“艾拉姐妹,你竟敢污蔑教会修士是地狱里的脏东西!”

恶魔甩甩头,天花板上的泥灰跟着落下来迷住了它瞪大的牛眼,恶魔伸手去擦。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响彻大厅,他总算知道自己成了什么鬼玩意。

“不!nefaipa!”恶魔跪下来,捂住它的牛头,这恐怖的生物好像在哭。

没人会怜悯恶魔,尤其是高等精灵。

艾琳一口气射了三箭,都被甲壳和钳子挡住,恶魔本能的一挥手,露出了空当。坦尼斯跟进,男性精灵力气更大,精准也不亚于女性,何况他是半精灵,还有人类的蛮力。头两箭之间,只隔了一次呼吸。他没有停下来观察战果,坦尼斯连射四箭,废了恶魔一只眼睛。

“别这样,听我解释。”迷诱魔的声音里仍然有苦行僧的腔调。

哈!恶魔满嘴谎言,生来就没有廉耻之心。里昂冲得飞快,在地狱里他受够了这种东西的侮辱,看见迷诱魔的一瞬间他就认出来了,也明白了那晚到底怎么回事。

恶魔半蹲着,上肢做出摊开手的动作,这暴露了它的心脏。里昂越冲越快,距离迷诱魔只有几步远。前苦行僧最终还是决定保护自己,它用钳子拨开里昂。大英雄早料到了,那只巨钳有他人那么大,判断轨迹也很容易,稍微向后一跳便能避开。

这下成了伊莎贝尔在最前面,圣骑士高举着剑当空劈下,剑刃上却没有里昂期待的蓝光。

也许这鬼地方真的阻绝了大地之母,长剑只在恶魔右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要不是它犹豫不决没有反击,圣骑士已经吃了大亏。矮人终于冲到了,双手斧劈进恶魔附带甲壳的腹部,崩掉了很大一块,露出其下的红肉。

“我叫你们等一等!”迷诱魔轰然起身,又撞上了天花板,阳光立时顺着破洞倾泻进来,烧得它身上滋滋冒烟。矮人趁机猛砍它的牛蹄,恶魔的脏血溅到他脸上,弗林特也不曾停手。

仅存的人性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位于生存本能。恶魔抬起脚想踩死矮人,弗林特没有防备,斧子卡进了地板。他在牛蹄落下的最后时刻翻滚着躲过,恶魔追着他踩,矮人像个装满啤酒的木桶在恶魔身下滚来滚去。里昂溜到它背后,盯上了缺乏甲壳保护的膝关节。大英雄一剑就让恶魔单膝跪倒,他瞄着恶魔的后脑,准备来第二下。那对巨钳挡在前面,防御伊莎贝尔的攻击,矮人也从地上爬起来协助圣骑士。精灵弓手的存在足以让恶魔不敢做任何多于动作,它死定了。

是时候给屠龙英雄再加个新的称号。里昂得意洋洋,朝着恶魔的后脑就刺,他没注意到迷诱魔腋下的另一双手。这双手很正常,甚至称得上细皮嫩肉,它们不是用来打架的。小手诡异的反转过来,十指并拢,指向了里昂。

哦,我的大英雄,什么才是你内心的渴望?恶魔之音强行闯进大脑,里昂手中的剑立时有了千钧之重。

是红头发,还是那个金头发,或者这位黑发的姑娘?里昂吞着口水,恶魔不止说话,它送上了栩栩如生的幻象,艾琳,蒂德利特,伊莎贝尔,三位美人儿一丝不挂,玉体横陈。恶魔是操纵人心的大师,它连圣骑士身上那道可怖的伤疤都没落下。

你想要她们,对吧?你都想要。胳膊越来越软,剑尖耷拉到地面。理智拼命的喊,这是假的!是该死的魔法!然而他软弱好色的内心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里昂!”弗林特喊着他,里昂听不见。矮人冲着钳子猛砍,除了一道道白印,他简直是在做无用功。伊莎贝尔退下来,再次向神祈祷,蓝色焰火在长剑上跳了一下,又熄灭了。

“快闪开,矮人!”蒂德利特连喊几遍,才让被战斗激情弄昏了头的弗林特退下。

她张开双臂,“起……”布道厅中的所有零碎全部漂浮起来,精灵将双手合拢,“走!”她高声呼喊。魔力之涌而出!

恶魔差一点就被垃圾山给活埋,控制中断了,重获自由的里昂抖了一下,举剑削掉恶魔用来诱惑他的手。随之而起的非人嚎叫比恶魔本身更伤人,他不得不快速跑开,因为恶魔盯上了他,恨不得将里昂碎尸万段。

蒂德利特再次发出一道闪电,烧糊了它半边脸,迷诱魔不为所动,追着里昂打。这下不管是弓箭还是斧头,都不能让它慢下来哪怕一秒钟。

没了神眷的艾拉只能干看着,这也给了她冷静观察的机会,黑暗精灵突然有了个主意。

“里昂,快跑出去!都跑出去!”

大英雄一楞神,牛蹄马上踩下来,离他只有几步远。里昂发足狂奔,他明白了艾拉的意思。

“我在这里感觉不到地母的存在。”进来之前,修女曾经提起过。

只是这里……

里昂边跑边打手势,要所有人都钻进来时的通道。弗林特跑的太慢,里昂轻易超过他,把他抱在怀里。

“我不会忘记这次耻辱的!”矮人咬牙切齿,怒发冲冠。

没人有时间搭理他,本以为狭小低矮的过道能挡住恶魔,没想到它竟然弯下腰,四肢并用,像条恐怖的大狗对伙伴们穷追不舍。

大门就在前面,快跑吧……

第十八章:言而无信

黑暗,不过是走廊缺乏光照的表现罢了,看不见而已,又不会咬人。里昂他们进来算是得到了允许,没什么麻烦,等强行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跑在最前面的艾琳突然倒下,坦尼斯伸手去拉,根本拉不动,游侠像是沾进蛛网的猎物,动弹不得。地板上的“东西”活了,黏住了靴子,走起来如同陷入雨后的泥泞,每一步都得全力以赴。

对大家穷追不舍的苦行僧也遇到了困难,通道不是给怪物设计的,巨大的身躯被墙壁卡住了。恶魔挣扎着前进,整条走廊都随之剧烈晃动。

坦尼斯一个人拉不动艾琳,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被连累,里昂隐隐约约看到半精灵摔了一跤,再也没起来。他的小女朋友慌了神,不管不顾作势去拉。

“蒂德,火!”里昂丢下矮人,他需要弗林特的蛮力,也需要蒂德利特的魔法。

一团魔法火焰浮现在法师手掌上几寸高的地方,让里昂终于看清了附近到底有着怎样的光景。地面或者说有某种附着其上的粘稠物质在蠕动。它们围住艾琳与坦尼斯,把两人牢牢粘在地上。艾琳是仰面倒下的,现在只能勉强抬头,四肢和身体无法动弹。坦尼斯稍好些,还能直起上身。

如此明显的邪恶,假如能用圣光的话,想必可以轻易驱散吧。

弗林特扯住坦尼斯一边的胳膊往上拽,半精灵失声惨叫,喀嚓作响的关节让矮人不敢再用力。艾拉扳住游侠的头,让她不至于被活生生的胶状物窒息,黑白精灵延续千年的仇恨至少在这一刻,稍微得到了缓解。

“里昂!”伊莎贝尔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有了一丝紧张。

迷诱魔克服了砖墙的挤压,正缓慢而坚定的拉近与伙伴们的距离。没时间了,蒂德利特成了个担惊受怕的小女孩,眼见爱人被困,她急到想不起来手里的火可以干吗。里昂抓住蒂德的胳膊往下按,火焰所及之处那种恶心的凝胶马上干结成壳,他又引导小公主用火去烧别的地方,剩下的就是把人从里面撬出来,这比硬拉简单多了。

手忙脚乱之际,里昂却发现修女在看他,红眼睛里的想法难以形容。

怪物就在屁股后面,没功夫废话,里昂把艾琳推给蒂德利特,自己扶着坦尼斯。胶水似乎知道了他们的厉害,没再出来烦人。过道里的动静也传到了外面,木门被人推开了,一见到阳光迷诱魔马上缩回去,留给外人的只有恐怖的嘶吼。守卫在他们身上关上大门,又叫来了不少帮手,把能找到的东西都搬来堵在门外。恶魔撞了几次没能突破,之后便没了动静。外面的人弹冠相庆,活像打了个大胜仗。

“恶魔怕的是阳光,才不是这些……”艾拉还想说下去,她无视大家的脸色。里昂把她拉到一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黑暗精灵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煞风景,里昂看着她的红眼睛和娇艳欲滴的小嘴,跟高挑的白皮精灵不同,修女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媚态。

艾拉甩开里昂的掌控,皱着眉头活动手腕,看到上面的红印里昂才发现他太用力了。布道厅中的战斗令人血脉偾张,冷静不下来。

“对恶魔的事你也知道的太多了吧?”血红色的眼瞳攥住他,让里昂挪不动步子,“我读过写你的书,你从未跟恶魔打过交道。”

一百个谎言冒到嘴边,然而他清楚是在跟什么人说话。

艾拉是个黑暗精灵,或许在他眼里也是个能弄上床的女人,但此时此地,她代表着泰拉。

你敢向神说谎吗?你个伪君子。

他不敢,复活后,他总不停的重复着一个噩梦。一位金发金瞳的神使从天而降,宣布他不是真的活着。

“我是活人啊!”里昂迫不及待的要向天使证明。

神的使徒目光中尽是怜悯,里昂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具逐渐腐烂的行尸走肉。

“里昂,别傻站着,现在该怎么办?”弗林特喊醒了他,“离太阳落山没几个小时了,恶魔会冲出来的。”矮人刚说完,原本还聚集在门外指指点点的人迅速后退,唯恐恶魔破门而出。

“请恕我失陪。”里昂丢下修女就要开溜。

玛雅不依不饶的拉住里昂,“你欠我个解释。”她说道。

大英雄不敢直视修女,他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声,总算让艾拉松开了。也许是恢复了神眷的缘故,艾拉的手劲特别大。教堂大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平民可以一跑了之,当兵的退无可退,否则他们面前那位体态丰满的牧师将会很不满意。

“taravbénit”牧师手拿一根新撇的树枝,向士兵泼洒圣水。身旁的辅祭端着个木桶,亦步亦趋。桶里装满了水,辅祭是个瘦弱的年轻人,他憋红了脸,才勉强跟上牧师的速度。

看见里昂走近,牧师也朝他甩了下树枝,弄得他一头一脸的水。“taravbénit,nierwd”

这“圣水”都馊了,还有点发臭,但伊莎贝尔和艾拉都没说话,他哪有资格质疑神的牧羊人?里昂微微鞠了一躬。

“至此危急关头,能有屠龙勇者在,是我们的幸运。”牧师说完又用法兰克语重复了一遍,士兵队列里的情绪迅速高涨,英雄是不分国界的。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不会想要冲进去吧?”里昂觉得难以置信,他不认为这一百人不到的士兵能比他的伙伴做得更好。

“哦,不是我,伍德先生。”牧师干笑两声,“我想请你带领士兵们斩妖除魔。”他退到旁边,一副将舞台让给你的落落大方。

围观人群鼓起了掌,姑娘们炙热的眼神可不是全给了屠龙勇者,没人喜欢家门口有一只恶魔,既然不用自己送死,送两个飞吻叫声好,何乐不为?

牧师把他架在火上烤,由不得他不答应。

只一顿午餐而已,用餐的不过父女俩,从开胃酒,到主菜,以及甜点一样不少。是焦糖布丁,她最喜欢的。号角堡那场大冒险帮助苏菲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也让挑三拣四的贵族小姐胃口大开,什么都吃。

我是不是太胖了,束胸衣勒的她肚子难受,苏菲花了一个星期才知道是因为体重增加,而非内衣缩水。可这也阻止不了她吃光每一道菜,包括一碗布丁。苏菲推开盘子,父亲还在慢悠悠的切着牛排,他细嚼慢咽,优雅的吃相令女孩无地自容。

“爸爸……”

父女间隔着一张长桌,和两个仆人。她的呼唤在能容纳一个大家庭就餐的房间里显得小了点,被餐刀与瓷器的碰撞给掩盖过去。

于是她又叫了一声,公爵放下刀叉。仆人悄然无息的上前,撤走了刚吃一半的牛排,公爵仔细擦干净嘴,忙完一切,他才看向女儿。

“怎么了?亲爱的。”

苏菲用手指在餐桌上绕了一圈,始于洋葱汤,掠过白兰地,止于羊羔肉。

“我以为我们在经历一场围攻。”苏菲指出了公爵的铺张浪费。

“帮助铁砧氏族收复号角堡让你成熟了很多,女儿。”父亲嘴角带笑,他摇晃着下桌上的铃,要仆人开始清理。等没了外人,男爵又接着说,“路易国王并没有切断我们的补给线,他甚至没让军队展开,我听说那些巴里来的好先生不是在难民营鬼混,就是在帐篷里喝酒。”

“这么说国王打算遵守约定了?”苏菲很惊喜,她对王宫里的人向来没好感,是时候调整一下了。

“嗯,好像是这样的,即使那些人超期了好几天,我们的好国王也没再来催促。”

“你是说里昂吗?父亲。”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公爵没有正面回答。

我觉得他怎么样?一个睡了上百个女人,侥幸没染上梅毒的色鬼?下半身的疾病和男女交织的联想让苏菲小脸一红,赶紧抬起酒杯掩饰。她对里昂的印象大半来自于克里斯蒂娜,苏菲为精灵鸣不平的同时,也毫无保留的接过了对里昂的厌恶。

但是,除去私生活的不检点,他并不像个言而无信的男人。

苏菲如此跟公爵说了一番,父亲只是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感觉。苏菲知趣的起身告退,她毕竟是女儿身,理解父亲只会选择性的告诉她一些事,而在另外一些事上则语焉不详。

用父亲的话说,姑娘家的,操心太多会变老哦。

可我是法师,爸爸,杀光鼠人打败了龙的法师啊!苏菲穿过长廊,遇到了几位骑士。先生们站到一边,向伯纳德家族的女儿鞠躬。

“热内爵士,你也来了?”她在骑士中间发现了一张熟脸。

爵士吻过她的手,便推说公爵在等,领着部下走了。热内爵士老成持重,负责指挥城里的家族私兵,并非为了发薪之类的事跑断腿的小角色。

她来到了窗边,街道上行人如织,广场依旧热闹,少了宗教狂烦心,卡昂城的市民很享受当下的自由。等等,女孩又看了一遍,巡逻的卫兵呢?

原来城里失踪的不止是讨厌的牧师……

扒住窗檐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国王遵守了约定,父亲却不打算照此办理。

第十九章:不明不白

普通人防着他,乃至羞辱他,都因为那身黑袍子。桑切斯曾经抱过天真的幻想,为此他把教会,乃至自身命运都埋怨了个遍。然而脱掉了黑袍他也没变成万人迷,大家看他的眼神仍然谈不上友好。以前靠着黑袍子,至少没人敢挤他,这对于混在难民队伍中算是不可或缺的方便。他一手捂住挎包,一手拉着缰绳,两样东西他都没法舍弃。

“ah,idélé”这人的道歉仅止于嘴巴,桑切斯脚被踩的生疼,他息事宁人的点点头,不敢暴露自己的帝国口音。路上全是人,其中有很多长途跋涉至此已是身无分文,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国佬是最好的抢劫对象。

即便他不开口,脸上有块拳头大的胎记,又带着个漂亮姑娘,同样会遭人妒恨。桑切斯不是有意如此,可鲁比的状态非常不稳定,痴呆与清醒交替着来,他唯恐一撒手魅魔就跑得没了影。

什么狗屁“集会所”,见鬼去吧!他早把出发时的豪言壮语丢到一边,桑切斯只想平安把鲁比带回家。他相信引得魅魔发神经的东西没办法将影响力扩散到帝国去,任何魔力都有极限。

从水手尸体上找来的钱绰绰有余,这帮倒霉鬼翻遍突厥兵的口袋,却便宜了桑切斯。

“先生,你妻子还好吗?”遇到的法兰克人比帝国同乡更热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没穿黑袍的缘故。

桑切斯扮成商人的模样,戴了顶毡帽遮掩胎记,他给鲁比穿上黑裙子,又买了头驴供魅魔搭乘。他不敢把钱都花了,奥斯曼的入侵使得法兰克物价飞涨。别说健壮的好马,就是平日的驮马也因为能拉车,成了众人觊觎的对象,能抢购到一头驴子已经是桑切斯走运了。

唉,我的小美人儿,要坚持啊。桑切斯回头查看鲁比的情况,只一眼他就受不了。魅魔含胸驼背,棕色卷发完全遮住了脸,即使坐在驴背上,她看起来也要垮了。

“先生?”那人停住马车,指指车厢,“你妻子或许得躺下才行,你也很累了。”

问话的不是随便什么路人甲,而是一大家子,足足十几口。热心肠的男人肯定很有钱,能给儿子负担得起一套军官的盔甲。他有四个儿子,加上其他男人,这位先生自给自足凑出了一小支骑兵队。他家女眷坐在马车上,听到男主人的话,其中一位马上往边上挪了挪。

盛情难却,虽然有鲁比威胁要把人家心脏给掏出来的先例,他仍扶着魅魔上了马车,把可怜的小毛驴栓在车后。鲁比刚上车就倒下了,魅魔被那股无形的召唤折磨到灯枯油尽的地步。一个小女孩给她盖上毯子。鲁比突然抓住小女孩的手,吓了所有人一跳,桑切斯紧张的汗毛直竖。

附近全是人,在这里动手就死定了。

“eri”鲁比坚持住说完这句话才躺下。女孩对她甜甜一笑,魅魔却无福欣赏,她昏倒了。

“你们去哪儿啊,朋友。”桑切斯先发制人,他实在受够了类似的问题,因为他没有答案。

“去投奔在阿尔萨斯的亲戚。”男主人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一对落难夫妻,便是黑袍法师和他的恶魔给人的印象。

“哦。”桑切斯随口应着,他或许会说法兰克语,可他不太清楚法兰克的地理。桑切斯仅仅知道那儿在法兰克和帝国的边境,跟他刚好顺路。

而阿尔萨斯,又紧挨着阿登森林。

“恶魔来到凡间先要得到召唤,跨过界门后再跟人类签订契约,以得到常留的允许。”艾琳弯腰将圣母像放入水中,小声默念完祷文,再提起来放到另一个桶里。

老生常谈,这事三岁小孩都知道。里昂伸了个懒腰,拍打着嘴巴压下去一个超级大哈欠。夕阳西沉,鸟儿急匆匆的归巢,镇上却没一家燃起炊烟。教堂外站满了士兵和临时动员起来男人女人,每一个可能的出口都安排了人手,伙伴们也被分成几组做为支援。不抓住最后的白日解决掉恶魔,拖到人类难以视物的夜晚,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想说这里还藏着一个巫师吗?”让修女一个人唱独角戏很不礼貌,何况她生得漂亮,每次弯腰里昂都很难移开视线。

白头发,黑皮肤,尖耳朵,他几时见过这样的组合。人渣眼里只有新的女人,旧情难忘是什么鬼东西?

“也许有,也许没有。”修女终于祝福完上百桶水,她打发士兵统统搬走,要求他们全浇到围墙上去。对凡人无害的东西,将会如同熊熊烈火把恶魔给熏出来。

“我觉得里面那只恶魔属于另外一种情况。”艾拉小心翼翼的擦干净圣像,挂回脖子。盔甲挡住了她美好的胸部,真可惜,里昂咂着舌头。

她头发留得很长,修剪整齐的留海快要遮住眼睛,以前男子气的短发再也不见了。听说黑暗精灵都是母系社会,一切由女人说了算。来到地面后,艾拉不自觉的受到人类女性的影响,穿衣打扮开始围着男人的审美转圈。

“我觉得他这种情况,属于附身。”修女不知不觉间走得离他很近,足以让里昂产生误会。她抹了点香水,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假如两人独处,大英雄不敢保证自己不采取某些措施。

“你懂附身吗?”艾拉仰起脸,里昂太高了,唯有如此才能和他对视,让他看自己的眼睛,而非胸脯与胯部。

男人的眼神以及之后的事,都是艾拉不可承受之重。

“呃……恶魔附体。”修女确实离的太近了,旁边不时有人路过,他心里虽然不情愿,出于礼貌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你已经见到了完成形态。”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里昂急切的想听她继续,教堂里传来的嚎叫打断了更进一步的交流。

教堂背后的墙轰然倒塌,掀起的烟尘让前门的里昂和艾拉也看得见。

“活见鬼!”他拔腿便跑,顾不上照顾修女的速度。

后面他留着姑娘们,没想到恶魔偏偏选择那里做为突破点。先是电闪雷鸣,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蒂德利特已经跟恶魔交上了火。

快啊!再快一点!里昂跑得喘不过气。

一面墙就在他眼前破开,巨大的牛头先行拱出,然后是两副大号螃蟹钳子,不是迷诱魔又是什么?

恶魔不止一只,他明白的太晚了点。

第二十章:神眷之女

恶魔被逼出它的老巢,心情真是糟透了。形似螃蟹却大出几十倍的钳子照着里昂当头砸下,他冲的太快来不及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往恶魔怀里钻。

越大越不灵活嘛,他还抱了点侥幸心理。里昂没猜错,恶魔的确收不回畸形的前肢,被他砍断的小手也没恢复,又一个凡间限制恶魔的明证。

然而他对地狱居民了解的仍然不够多,迷诱魔没必要用人类的方式打斗,它就像披着全身甲的骑士,对大部分攻击视而不见。剑刃刮过甲壳与硬皮,见血的伤口都没有。

他不敢停留,里昂顺势跑到恶魔身后,双方过于悬殊的体型差异让盔甲起不了太大作用,小个子只有靠着灵活来创造机会。

迷诱魔并未转身面对他,一队呐喊的士兵成了新对手。恶魔只靠简单的瞪视便吓退了许多人,一位胆子特别大的勇敢者挺着长矛继续向前,迷诱魔轻蔑的站着,动都懒得动。

长枪在它肚子上开了个冒烟的黑洞,修女的祝福让普通兵器变得能够伤害恶魔。然而胜利太微不足道了,迷诱魔身高十余尺,体重过千,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如果做不到一击必杀,后果非常严重。

钳子猛地张开,将敢于伤它的人拦腰夹断。好容易煽动起来的勇气烟消云散,没死的人以最快速度逃离恶魔,把艾拉丢在前面。

修女手里多有把耀眼的光锤,她朝着迷诱魔的牛头掷出。恶魔往左边偏头,但它太过巨大,仍被光锤敲掉了一边的犄角。身负两处创伤的恶魔更愤怒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血红色的牛眼死盯着艾拉,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被恶魔丢在身后的里昂趁机拉近距离,他瞄准恶魔的小腿,想要故技重施。

长剑突然变成了一条蛇!弯过头就要咬里昂。

当一个人见过太多类似的幻术,他就不会再上当了。假的!这是障眼法!里昂咬着牙将“蛇”捅进恶魔小腿,为了躲避反击,他只有把剑留在恶魔身上。

“快跑,去前门!”里昂喊了两遍,艾拉总算反应过来。

迷诱魔在到底是留下来收拾里昂,还是对付艾拉上犹豫了一会,它最终选追杀修女。所有人里面,只有黑暗精灵给它造成的伤害最大。插在腿上的剑也没能拖慢它的速度,恶魔像头愤怒的大象,意欲踩死艾拉这只小蚂蚁,没什么能挡的住它。

人类,人类,他们什么才学的会保养机器?镇上的武器库向他敞开,弗林特却看得大摇其头。抛石机的绞盘已经锈死,附着其上的绳索早被老鼠啃烂。事实上,他才靠近就有几个小家伙忙不迭的窜进阴影里。

恶魔巨大的体型不是能靠人力去硬拼的,他们得用机械!好吧,弗林特想到了尖耳朵的蒂德,勉强承认魔法也有点用。但这不够“脚踏实地”。

矮人摇摇头,转向下一个目标,堆在角落里的弩车。如果幸运的话,这玩意还能用。人类有多懒他知道,但还不至于连相对轻巧的弓弩都不愿意照顾。他试着转动两侧的绞盘,嗯,矮人满意的嗅到了润滑油的味道。

很好,看来这帮人还有点救。

“愣着干嘛?”矮人叉着腰对弩车一挥手,让人把它给搬出去。真可惜只有一台,否则弗林特非得在教堂前后左右都放满不可。

弗林特摸着胸前的长须,打发难熬的等待阶段。前方的动静被围墙挡住,只能用耳朵听。跟身边的士兵不同,矮人将不能参与战斗视为耻辱,可这些家伙太嫩了,还没看到恶魔真身,只是用听的,就不止一个人往附近探头探脑。

矮人只有留下来守着弩车,确保它会按时发射,并且不打到自己人。

情况很不妙,先是一群小兵没命的跑过来,他们面无人色,慌不择路,差点引起连锁反应。胖牧师威胁会诅咒任何敢于逃跑的人,这才勉强压住阵。

紧接着一声惨烈的嚎叫,又吓破了某些人的胆,弗林特厌恶的皱起眉头,他竟然闻到了尿的味道!

妈的!懦夫!这样的人在铜须堡断无生路。

黑暗精灵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像那些胆小鬼,她的意图非常明显,修女朝着弩车跑。

她身后不远处就追着布道厅里的恶魔。迷诱魔体型巨大,每跑一步的震动都如同房屋倒塌,矮人甚至看见地上的土块在上下窜动。

“趴下!快趴下!”他只有时间喊,来不及确认艾拉是否真的听话。

一根长矛粗细的弩箭“嗖”的飞出去,直扑恶魔,而矮人不是那个负责发射的。

弩箭擦过迷诱魔宽大的肩膀,让它疼的嗷嗷叫。

“妈的!是哪个妓女生出来的白痴!”一连串脏话脱口而出,矮人不以速度见长,无形中就多了个技能,“骂阵”。

“快准备下一箭,你这头猪,还是要我把这个塞进你里?!”矮人亮出斧头,确保小兵们言听计从。

他没空留下指导,修女虽然很快起身,但她和恶魔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矮人直扑迷诱魔,给艾拉也给操纵弩车的笨蛋争取时间。

“来面对我,你这个……”矮人将迷诱魔形容成了螃蟹和牛杂交出来的怪胎,并跟它打赌,它妈妈肯定是一头牛。

“要不然,你怎么生的出来呢?”爱弗林特一脸无辜的摊开手。

阴谋诡计全被丢到一边,血红色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矮人。恶魔冲锋的势头不亚于一群受惊的马,刚到它小腿的弗林特似乎只剩下被踩死的份。

“大地之母,看着我,看着这里,邪恶是怎样在你的王国肆无忌惮!”艾拉高举圣像,呼唤她的女神。

祈祷词本无定式,能与神沟通即可。

夕阳以最后一抹余晖重创了恶魔,让它捂着脸原地跪倒。

“你这个婊子养的,快发射……”矮人的脏话还没骂完,知耻而后勇的士兵终于操作弩车发出第二箭。

也许是大地之母本人插手,破空而至的弩箭把迷诱魔贯穿了。它化为一团烈焰,烧的灰都不剩。

第二十一章:弄巧成拙

里昂并非有意把女人都安排到教堂后面,但队伍中三分之二的成员都是女性,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不太多。艾拉跟其他姑娘都不对付,他只有亲自带着。无形中就成了矮人跟弩车,他和修女,伊莎贝尔与蒂德利特的三组。两位射箭高手被他安排在附近的房顶,他把自己人洒的像是牛排上的胡椒面,唯恐不够均匀。

人类被黑暗精灵指挥的团团转,简直是对她唯命是从。艾琳看得心烦,踱着步子走到屋顶边缘,经过几次跳跃去了坦尼斯那边。游骑兵背向她,只有耳朵动了一下,他全神贯注看着下方的蒂德利特,那神情真让艾琳羡慕。太阳马上要落山了,日照变得无比珍贵,可投在坦尼斯身上,却激不起半点金光。

要挑毛病的话,他的耳朵也不够尖。混血儿就像精灵的翻版,一如东方人仿制的丝绸,永远赶不上正品。

“你父亲是人类?”拖到今天才问确实很奇怪,但之前她和坦尼斯也没独处的时间。她走了过去,老实不客气的占用了游骑兵的座椅。谁叫他站得笔直,还眼巴巴的瞅着小公主呢。

换做别人,这问题可是相当不礼貌,但她自己就是一个半精灵小女孩的母亲,有什么不敢问的。

坦尼斯又盯着蒂德利特看了会,小公主肯定能感觉到爱人的注目,但她偏不抬头,真有意思。艾琳做为过来人,很快搞懂了小情侣之间的别扭,那晚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是的。”游骑兵总算收回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是个怎样的人?”艾琳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也为自己下嫁人类找点合理性。

精灵虽与东方人亲近,但关系大多止步于“朋友”,不会再更进一步,她是岛上这个百年中第一个跟人类发生关系的女人,还是未婚先孕,把家族的脸都丢光了。然而把一个大肚子孕妇赶出家门也实在过分,她永远不会原谅父母和亲人做得那些事,这也是她离开故乡的主要原因。

汉人不是常说“宁头不当凤尾”吗?抱着这种想法她带着女儿跑到泰西碰运气,只可惜她艾琳别说鸡头,鸡毛都没摸到一根。人类太短命了,仿佛弹个响指,就能看着他们在眼前倒下死去。她当过一回寡妇,不想再当第二回。

“我只在母亲的日记里读过他,是个帝国的小军官,得罪了上司被丢到边境混吃等死。”艾琳霸占了椅子,半精灵便倚靠着屋顶的烟囱。他双手环抱,眼睛望向西沉的太阳。艾琳突然同情起他来,自己女儿在赵家是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这位游骑兵生下来便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

蒂德利特不太想搭理坦塞勒斯,那晚的种种对一个女孩冲击太大。他要不要那么色啊,竟敢掀我的裙子,还用手……小公主觉得傍晚的太阳热过了头,把她脸都晒红了,蒂德利特赶紧躲入阴影,好避过旁人的视线。

“小姐,请让一让。”听到这句话,她只好又换地方。士兵正从马车上卸下木桶,里面装着修女祝福过的圣水。

“切,叛徒。”蒂德利特小声嘟囔,鄙视黑皮精灵能分散她的注意力,省得脑子里老是翻滚些不穿衣服的画面。而且她发现自己其实有点喜欢,这加重了蒂德利特的罪恶感。

那些人开始把水往墙上浇,一场大扫除?精灵看得摸不着头脑。

“他们在干吗?”蒂德利特问道。

“烧,把恶魔烧出来。”伊莎贝尔神情肃穆,白甲圣骑士走到墙边,双手合十向泰拉祷告。

永恒之森是片和平到不像话的地方,只要肯老老实实呆在魔法结界之内,别说恶魔,恶狼都没一头。勇敢的私奔让她在选择爱情,追随内心的同时,也一头冲进了新生活。在此之前,魔法对蒂德利特最大的用处,是将“几步之外的茶杯拿到床上”。

魔法师闲的手痒,牧师的状况更糟。当年布置的结界是如此厉害,休说凡人,连天界的恩宠都一并挡下。神明不再回应精灵的祈祷,咏者向惶恐不安的神职人员表示,等外面的灾变一结束,他立刻开放边界。转眼间过去了几百年,大家习惯安宁的日子,出去侦查的斥候带回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遭,人类似乎退化成某种野蛮无知的生物,文明成为追忆,世界进入了所谓的“黑暗时代”。

结界便留在那里,开放的事情无人再提。

在蒂德利特看来,这些人都是迷信的白痴,往墙上浇水?拜托,你们能不能再傻一点。她耸耸肩,趁机偷窥坦尼斯。她的男朋友跟红头发聊天呢,艾琳不时捂着嘴笑,看起来非常开心。

我可以把那个凳子移到一边,她决定给游侠找点麻烦。

旁边的人大呼小叫,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地面。墙在冒烟,教堂里面着火啦?蒂德利特收回指向艾琳的手。不止是白烟升腾那么简单了,墙的表面扭曲变形,逐渐浮现出一张脸,男人的脸。

墙壁变得凹凸不平,形成“他”的五官,嘴的部分则是一个越开越大的洞。“aer!”人脸说话了,带着难以形容的痛苦,“他”在求救。

帮忙提水的妇女当场吓昏了好几个,男人变得脸色苍白,死死抓住手中的武器。

“怎么回事?”蒂德利特被吓个半死,她指着那张脸,闪电术的咒文已经到了嘴边。

圣骑士从车上搬下一桶水,照着墙上的人脸泼出去。如同冷水淋上炉火,升腾而起的白烟几乎将圣骑士盖住。等风将烟雾吹散,原来人脸的位置成了个一人多高的大洞,黑黝黝的勉强能看到教堂里面。阳光明明照在墙上,却拒绝再进一步,难道太阳也会恐惧?

里面传来的嘶吼和利爪摩地的刮擦,在场的人谁都不会错过。

“préparez-vàbattre!”伊莎贝尔拔出剑站到最前面,她以身作则给那些快要吓破胆的士兵当榜样。

蓝光自长剑上升起,在夕阳血红色的主题中宣示了神的存在。

勇气略有回升,士兵们肩并着肩,矛尖向前,男人总不能在女人面前当草包吧。

第一只恶魔露出了脸,像极了超大号秃鹫,只是翅膀下面多出一对长着尖爪的前肢。它个子比最高的男人都高,必须低下头扒着墙壁拱出来。

“attaqe!”圣骑士带头冲锋,她看到恶魔背后长着翅膀,担心放跑了怪物。

尽管心惊胆战,可士兵们还是跟着她前进,几十支长矛指向恶魔,己方占了绝对优势。圣光逼得恶魔一步都走不动,秃鹫的头拼命后仰,它害怕了。

伊莎贝尔抬起手,命令士兵用长矛捅死它。被祝福过的武器逼向恶魔,胜利就在眼前。

第二只恶魔钻出了破洞,它长得跟前一只很像,紧接着是第三个,没那么高大,像个吃得太胖的地精。人们咬紧牙关,步子缓慢而坚定。

第四只,第五,第六……恶魔鱼贯而出。

长矛攒刺戳死了两只小号恶魔,伊莎贝尔被秃鹫恶魔缠上,另一只扑向士兵,仗着体型巨大将防线打得七零八落。它给小号的同类创造了机会,齐头并进不再可能,形势转为对人类最不利的混战。

蒂德利特认出高个子的叫做弗洛魔,想了一会才回忆起小个子是怯魔。人类太不像样了,恶魔也不难对付啊,只要……她举了几次手都被迫放下,混战中的瞄准很不现实。闪电,火球,冰块,乃至用魔力举起木桶去砸都可能误伤到别人。

圣骑士跟弗洛魔打的有来有回,发光的剑压制住了恶魔,然而另一只在士兵堆里如入无人之境,随便一扬手便是一场血雨腥风。蒂德利特听见坦尼斯在喊,游骑兵也没闲着,但他和艾琳的箭对恶魔造不成致命威胁。蒂德利特退到马车旁,竖起右手食指瞄准了弗洛魔的秃鹫脑袋。

“闪电!”她说道。

咒语不过是启动口令,血脉才是驱动魔法的关键。

暴起的白光打得弗洛魔头一歪倒在人堆中,瞬间被长矛扎成喷血的窟窿。一只怯魔仗着体型小,钻过无数条人腿,跑向精灵。它个子虽小,前肢倒是大的出奇,弗洛魔举起拳头。蒂德利特也把它炸飞,让它成了某个士兵的战果。两发两中,蒂德利特兴奋的咯咯笑,她从没发现自己这么厉害。

我很强,我能让老爸都乖乖听我的。小公主的狂想眼看着没了边。

怯魔是成群结队行动的,亏她还看过书。两只怯魔一左一右奔向她,蒂德利特慌了,她平举双手,试图同时发出两次闪电术。

魔法需要专注,更需要与之匹配的能力。强行启动魔法又不能驾驭,便会被反噬。闪电在她掌心炸开,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蒂德利特飞进马车上的木桶堆,圣水及时浇灭她身上的火焰。

“蒂德!”

坦塞勒斯喊着她的名字,她艰难的抬起头,看见游骑兵从房顶上跳下。

他没事吧?那里好高哦……

永恒森林的小公主咳出一口血,视线里的景物都成了闪动的光斑,我看不见,是天黑了吗?

太阳还未落山,她的世界已是漆黑一片。

第二十二章:界门

这人从被带进来便一言不发,是太害怕,吓傻啦?莫罗兄弟深知外界对苦行修会的刻板印象不可理喻的宗教疯子。其实一点都没错,修会里很多兄弟已经祈求不来神力,如此明确的信号到了苦行僧之中,却成了神给予的另一个挑战,而非当头棒喝。

犯人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的鄙夷三岁小孩都读得出。那不是畏惧,更像居高临下的轻蔑,

“名字?”修士决定先压对方一头。

纸上明明白白写着犯人叫卢克贝松,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兰克名字,但掌握一个人的姓名是压倒他的开始。高昂着头的嫌疑犯任谁都受不了,完全不像个被拷打折磨,又跟尸体关了一整夜的人。

“我没名字。”卢克舔着嘴唇,似乎不是因为口渴。

意料之中的对抗情绪,他提前翻阅过卷宗,年轻人被判了火刑。一个被剥夺了希望的将死之人,偏偏莫罗兄弟需要他开口,卡昂城的净化搞得轰轰烈烈,他不在这里闯出一番名堂怎么甘心。

卢克的供述里中提到自己还在学习阶段,那肯定有老师,同学,以及给这帮巫师印书的工人,店主,再加上卖给他们施法材料的小贩。莫罗暂时不打算搞连坐,但……他稍微扩展了下思维。如果抓了这些人的家属,那就能凑出一大堆跟魔法有染的罪人。

放飞想像力的苦行僧自鸣得意,盯着桌上卷宗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等他抬起头,发现犯人还在瞪着他。那不仅仅是无礼的问题,莫罗觉得自己被人用目光给亵渎了。

不,我很安全,犯人是个瘦弱的巫师学徒,纸上不写着的嘛,他连基本的魔法都做不到熟练运用。一条软脚虾,仅此而已。为了霸占功劳,莫罗兄弟坚持独自审讯。当然,卫兵走之前把犯人给捆在椅子上,这是基本的规矩。

既然犯人不打算说,苦行僧便解下腰间的皮带,亮出了嵌满铜钉的表面。这玩意儿既能用来打人,也可以祈祷。见卢克无动于衷,他第一鞭就往脸上招呼,那张总是挂着冷笑的脸他早就想打了。第二鞭冲着肩膀,他需要这人说话,不能把嘴给弄烂。才两鞭,带出的血已糊了他一头一脸。

犯人在笑,卢克笑的喘不过气。莫罗兄弟恼羞成怒,照着他本打算保住的嘴巴抽下去,皮带停在半空反过来缠上他的脖子。

“救,救命……”苦行僧很丢人朝门口叫喊,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这里是拷问室,什么稀奇古怪的声音都会有,卫兵不会在意的。

卢克从座位上站起来,绳索自行脱落,好像卫兵是不会打结的笨蛋。巫师学徒举起一根手指,勒脖子的皮带稍微松了点,因为他需要跟莫罗兄弟说话。

“想要扬名立万,在教会出人头地吗?”卢克邪异的笑着,嘴角上扬到不可思议的高度,这笑容暴露了太多的牙龈,太多的眼白。

“我可以帮你。”手指一挥,莫罗兄弟不瘫倒在地上,被迫仰视卢克。

那还是卢克吗?胸口根本没有起伏,鼻翼也没一丁点动静。阳光自审讯室的天窗投下,让苦行僧看清了犯人那双纯黑的眼睛。

卢克早就死了,搞不好是昨晚,眼前的“他”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苦行僧想在胸前画泰拉之矛,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是实现你的愿望?”语言上循循善诱,行动上却勒紧了套索,尖钉缓缓埋进他的脖子。

“或者一文不名,死在这里。”

在窒息前他刚来得及点了点头,苦行僧没有询问对方的条件,讨价还价是给予强者的尊重,莫罗兄弟搞不懂恶魔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要他许愿。

曾经的芊芊玉手已是不忍猝睹,她右手手腕以上的部位不翼而飞,左手除了只剩下一点点皮粘在上面的食指,勉强算是大体完整,虽然掌心闻起来类似五分熟的牛排。人类看见雕像破了都会掉眼泪,何况美丽的尖耳朵姑娘。恶魔造成了几十人的死伤,唯独她身边围着最多的关心者。

里昂不得不请走了某些过度热情的人,他们不仅妨碍了艾拉,附近的闲人太多万一把她还未找到的断手踩烂,那便无可挽回。女神赐予的神力终究有限,肢体再生只在《圣典》中提过。艾拉跪在地上捧住蒂德利特的断臂,闪电造成的灼伤也止了血。剩下的人都撅着屁股搜索,时刻注意脚下别踩到了一截人手。

寻找她的手巴掌费了很多精力,无形中就忽略了普通伤员。本地的胖牧师地位崇高,说一不二,面对恶魔竟然没跑,也算是尽力了。然而他似乎并不能施展什么医疗奇迹,这种现象在高阶神职人员中见怪不怪。只靠信仰维持不了教会,敲骨吸髓的行政官僚亦是必不可少。

“找到啦!”艾琳惊喜的喊了一声,她从墙边杂草中捡起一只断手,举得挺高,很多人当场就吐了。

蒂德利特逃过了成为残废的命运,两位真正的牧羊人转去照顾其他伤者。坦尼斯抹掉头上的汗抱起蒂德利特,担心被星辰咏者问责的不止里昂。

恶魔不是凡间生物,不能被实实在在的杀死,所以留不下尸体,里昂只能从烧黑的地面和伙伴口中来判断恶魔数量。谢天谢地,迷诱魔有一个,小号的恶魔不超过半打。恶魔可以召唤同伴,只是不能超过它的位阶。假如放着一个恶魔不管,最多几十天那个地方就不能住人了。里昂知道这些,但从苦行僧变成迷诱魔到现在最多几个小时,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它从哪搞出那么多怪胎?

夜色将至,人们围着教堂点起篝火。胖牧师现在里昂知道他叫“凡托”,正在教堂门前徘徊,里昂都数不清这是他走的第几圈了。凡托牧师想进又不敢进,想走又舍不得走,好像他亲生女儿被关在里面。

终于,牧师下定决心,他朝里昂打手势,示意大英雄借一步说话。

伊莎贝尔和艾拉忙于照顾伤者,坦尼斯守着小公主,矮人工匠正在武器库教那些士兵什么叫做尊重武器。只有艾琳留在火边陪他,所谓的悄悄话瞒不过那双尖耳朵。既然如此,里昂摇摇头,要牧师打开天窗说亮话。

“啊……呃。”能让中年男人抓耳挠腮,这问题显然不好解决。凡托牧师吭吭哧哧半天,竟然打住不说了,他没事找事的对着篝火伸出手,好像夏末的夜晚会有多冷似的。

男人有太多需要顾忌的社会规则,便留给女人不少发挥的余地。游侠盯着主教看了会,让他不自在的干笑。

“明天一早我们就走。”艾琳故意搭上里昂的肩膀,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请你准备些路上用得着的补给。”游侠说的板上钉钉。

“明天,这么快?”牧师吓了一跳,他从火堆边跳起来,“不再呆两天吗?大家都很感谢伍德先生和你的帮助。”

“其实我本想连夜出发。”里昂懂了艾琳的意思,跟游侠一唱一和。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需要我们的了。”

明知故问。

牧师的胖脸拧到了一起,他在胸前画着泰拉之矛,以此做为一场渎神故事的开场白。

圣骑士是剑,是矛,也是盾,必要时,亦可为水,救济斯民。她为蒂德利特盖好被子,再次跟精灵额头对额头,检查小公主是否发烧。汗湿透精灵光滑的皮肤,但她身体是冰凉的,稍微有一点点温热。

“陪着她,如果发热了赶快叫我。”伊莎贝尔交待坦尼斯,游骑兵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他挺身肃立,对不远处的凳子看都不看一眼。

可怜的“小伙子”在惩罚自己,一想到“小”这个词,伊莎贝尔真想笑。每个精灵都那么老,又那么年轻,只有神才搞得懂这些漂亮的生物到底多大。

修女在另一边,镇上的库房被清理出来用作临时医院。这里足够宽敞,避免了两位饱受神恩的人四目相对,伊莎贝尔觉得黑暗精灵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修女跟谁都不亲近,伊莎贝尔想不起来黑暗精灵曾经发自内心的笑过。

我得跟她谈谈,伊莎贝尔耐心等到修女巡视完伤员,正要走过去。

“阿佳妮小姐?”里昂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虽然他刻意压着嗓门。

黑暗精灵有个极其短暂的抬头动作,随即又不动声色的停在某个病床边。伊莎贝尔暂时放下有自闭症的修女,她很好奇里昂找她干吗。

大英雄拉着她走出了屋子,外面月朗星稀,草丛里鸣叫的蛐蛐比飞荡的蚊虫可爱多了。她赶快关上门,原来都这么晚了。

这流氓不会是想对偷看我洗澡的事道歉吧?伊莎贝尔背着手,双腿不自觉的交叉站立。

“教堂下面有个界门。”里昂的表情糟蹋了月色,也浪费了女孩多余摆的姿势。

“什么?”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绝非听不懂,文盲当不了圣骑士。

“一道通往地狱的门。”艾拉推门的动作悄然无息,可她的解释确实多余。

在听墙根方面,尖耳朵都是高手。

第二十三章:经验老道的修女

“我想你的犯人都在这里。”里昂冷冷的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凡托。

话说得相当冲,本地头号负责人却只能忍气吞声,他的小军队对付不了牛鬼蛇神,勇者一行是镇子的最大希望。

牧师在篝火边说了教堂的地下室还关着一个巫师和很多犯人,尽管拖到现在生还的希望已经不大了,里昂仍没有片刻耽搁,带着艾琳便走进教堂。这回没有一个恶魔追在屁股后面,里昂得以拿着火把好好观察周围的光景。此地哪儿还有半点圣洁存在过的痕迹。几乎每一个家具上都挂着人体的某个部分。头颅和断肢被当成摆设,肠子粘上墙拼成意义不明的图案,鲜血则取代了原来的白漆,让整座建筑都换了色彩。里昂不小心碰到桌子,他本想重新将之扶稳,却发现桌子腿的颜色形状都不太对劲。

那是四条人腿,全是左腿,也就是说取自四个人,里昂真后悔把火把拿那么近。

说来惭愧,除了双眉紧锁,红发游侠并没有其他不适反应。所以我的承受力还不如一个孩子妈,他克制不住的又看了“人腿桌子”一眼,这玩意儿有种怪异的吸引力,仿佛在展示世界究竟能堕落成什么样子。

“里昂……”游侠在他前面十几步站住不动,精灵没有回头。她后背绷得很紧,空闲的右手扶上了刀柄。他赶快上前响应游侠,虽然不太可能,但也许还有怪物活着也说不定。

那不是恶魔,但也绝非凡间造物,虽然材料是取自于本地没错。

帝国教会的人总是喋喋不休,要里昂改过,放弃无耻背德的生活方式。在男女关系上他是随便了一点,但你情我愿,又碍着了谁?他想不通,也不屑一顾。一帮恨不得给女人穿上贞操带的卫道士,就是他对教会人士的印象。

看来法兰克教会更进一步,提着尖刀搞起了人体艺术。里昂温怒的瞪着凡托,勇者觉得牧师对发生的一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不是我们做的,伍德先生。”牧师申辩道,有求于人,也不代表凡托是个唯唯诺诺的小角色。

牧师说的也没错,连神术都召唤不来的官僚,又怎么搞得出召唤恶魔的通道。在教堂正中央,绕过那些血淋淋的桌椅板凳,有道用白骨搭成的拱门。骨门很大,顶端差不多延伸到了天花板,地面有咒文按照圆形的轨迹,刻的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想到恶魔那锋利如刀的爪子,雕刻咒文恐怕不需要匕首。

凡托没有说谎,这的确不像人力所为。就是找来方圆十里内的狗,也没办法把骨头舔这么干净。大腿上的股骨构成门框,头骨则做为底座,反映了始作俑者的某种恶趣味。

里昂放低火把,在心里默数着头骨,数字停在六十六。又一个该死的圣数,幸好不是六百六十六。头骨堆中也有些较小的,他心里对凡托的印象更差了。荒郊野外的小镇加上周边村落,能凑出三四千人已是顶天,他们竟然抓了这么多回来,称之为大清洗也不为过。

什么罪名,养了只黑猫吗?珍妮弗跟他提起过,顺便成了跟里昂一夜风流并被记住名字的少数幸运儿。恶魔只是个半路插进来的刽子手罢了,有它没它,这些人都死定了。牧师告诉里昂下面还关着人,不是因为他心怀慈悲,真那样他干吗不早说。

凡托牧师傍晚看到数量超出预期的恶魔,灵机一动,想当然的认为巫师跟恶魔勾结在一起。他在向勇者卖好呢,不幸弄巧成拙。

一道几米高的骨门也用不了太多白骨,许多尸体只是少了头和腿,运气好的还有全尸。不知为什么,尸体都是全裸的,变相展示了上面的累累伤痕。恶魔一般不用皮鞭,也没拔指甲的耐性,这都是人类所为,教会的好先生们!

在火把的照明范围里就那么多,月光透进不来,风也同样,自然于此止步,让火炬的可见范围稳定的不像话。在光变暗的地方,尸体层层叠叠,只怕有上百人。他不忍心,也没必要去看了。

凡托声称是卡昂来的“疯子莫罗”干的好事,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里昂拿他没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死者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而不是去纠结那些残酷手段。

“去找大家吧。”里昂认为已经看够了,他征求艾琳的意见,游侠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早就听说这位伍德先生有个女巫情人,哼,凡托看着大英雄的背影冷笑,直到发现自己成了停尸场中唯一的活人。他相当丢人的快步跑出去。里昂和艾琳走的时候没叫他,两人对牧师反感到了极点。

伊莎贝尔发现她是傻瓜,竟然天真的以为里昂会道歉,甚至对她另眼相看。哦,自不量力的傻姑娘,瞧瞧艾琳,她多漂亮啊,红头发闪闪发光,照得她头晕目眩,伊莎贝尔花点了时间才压下胸中的妒火。既然有更懂行的修女加入进来,里昂便撇下她跟艾拉讨论起如何才能关闭一个召唤门。

“砸掉不就完了。”圣骑士提了个蠢建议,被伙伴们当成了白痴,大家看她的眼神让伊莎贝尔恨不得当场跑掉。

“把教堂的屋顶拆了,让阳光直接照进去。”艾拉聪明的多,黑暗精灵精雕细琢的法器一照阳光就废了,对召唤门也肯定管用。

“没时间。”游侠大摇其头,让伊莎贝尔再也不敢看她。

圣骑士不该妒忌另一位女性的美貌,但她快要发狂了,只是简单的摆头动作就让艾琳的头发能跟红宝石媲美,闪亮耀眼,摄人心魄。

“进行一场大型弥撒吧,请求女神净化这个地方。”修女转向圣骑士,“阿佳妮小姐,我需要你帮忙。”

圣骑士专心致志的咬着手指头,她只好又说了一次。

“啊,我吗?好的,当然了。”圣骑士的身份并不能让人变得成熟,脱掉那身白甲,她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太嫩了。

第二十四章:责任与良知

“父亲,还不休息吗?”

儿子不知进来问第几次了,他笑而不答,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的孩子。时间之于他太过宝贵,每一分乃至每一秒都要去争取。羽毛笔饱蘸了墨水,他给一份刚看完的文件签名。

法拉克人正在边境开战,游骑兵不清楚对手的身份,请求允许派出斥候贴近观察,咏者并不赞成,便只署了个名表示他看过。“莱格拉斯绿叶。”他如是写道,用的却是字母,而非祖传的方块字。留守精灵与徒迁精灵虽没闹得兵戎相见,但也不甚愉快,双方互相唾弃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不觉,他已经签了十几份文件,星辰咏者很忙,能送到他手上的大多由书记官先行做过筛选,不过关的会交给他儿子波修士去对付。这项工作本该由公主负责,而非交给一个外人,幸好书记官跟了他很长时间,久到足以证明了忠诚,差不多五百年吧?两人都在这里耗尽了青葱岁月,表面上精灵的年龄让人难以捉摸,可在内心深处,咏者已经感觉到了造物主的呼唤。

就在他发呆的那么短短一瞬,由笔尖滴下的墨水污浊了信纸,咏者一咋舌从手边的纸盒中捏住一撮细沙,撒到墨汁上。黄色沙粒与纯黑的墨水融为一体,带给他一个相当不快的联想。蒂德利特,他不知所踪的心肝宝贝。

哦,女儿,你为什么要跟着坦塞勒斯跑掉。他有太多办法能将蒂德利特捉回来,却没有一种能保全家族的颜面。他派了坦塞勒斯去执行一项自杀式任务,没想到把亲生女儿也搭进去。指责公主失德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他只好压下派人去寻找的念头。

蒂德利特要想再回到永恒之森,除非她成为无可争议的英雄。或者,莱格拉斯恨自己会这么想,可更恨女儿弃他而去。

跟那个坦塞勒斯一起死在外面吧……不成功便成仁。

据说传统的精灵都会花半个世纪来学习基本的战技,而且不分男女,高低贵贱。但永恒森林太过平静,休说敌人,食肉动物都是猫狗之类的宠物。新一代的年轻人比起刀剑魔法,更喜欢画画写生,以及坐在河边唱些蹩脚的押韵诗。

波修士王子广受爱戴,亦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能一口气吟上十几个排比句,把青涩少女画的楚楚动人,论起军中的经验他还不如妹妹。

蒂德,波修士心里咯噔一下。小妹,你为什么要跟着坦塞勒斯,一个杂种跑掉?!

他没机会问,也没空闲去想了。永恒之森的边界现在热闹着呢,做为压阵的王子,他得全力以赴才行。波修士把指挥部选在一棵年龄与他相仿的树上,一百多岁的精灵只是毛头小子,放到树上,那便是苍天巨木了。大树的枝桠宽敞到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而行,顺着搭好的梯子登顶,便可对前方的战事一览无余。

这场战斗进行了两天,精灵就躲在树上观察了两天。法兰克人就要失败了,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波修士从未喜欢过人类,因为妹妹私奔的缘故,他更是生起了嫌恶。然而现在他却瞪大了眼睛,试图找出一丁点法兰克人获胜的可能性。

举着白底鸢尾花旗的队伍排出了还算整齐的阵型,骑士的盔甲在阳光下闪耀,步兵跟在骑士后面。一声号响,冲锋开始。法兰克人仿佛一支射出的银色箭头,直冲对面那条黑色长龙。

与昨天一样,才跑了百步远,冲锋的队伍便前后脱节,法兰克骑士不屑于驻足等待步兵跟上。银箭扎进黑龙,将之从中部凿穿,步兵紧跟而上,把开口扩大了数倍,法兰克人气势如虹,攻势凌厉,好似水银泻地一般。

骑士并未停留,鸢尾花旗继续向下一道黑线前进。进攻依然顺利,步兵也总能跟上骑士稳固成果。可敌人仿佛无穷无尽,骑士冲破一阵,便会有新的一阵在前方等待。

法兰克骑士锐不可当,他们连续突破了八条战线,正在向第九道冲锋。可步兵跟不上了,每一阵都能拦下更多的步兵,银色箭头从一个半圆形的饱满矛尖,成了狭长刺剑,号角声杂乱无章,显示下面的军队搞不清到底谁说了算。之前被撕碎的敌人似乎不知道恐惧,波修士眼看着他们再次汇集成群,从法兰克人后背袭来。

步兵走不了了,他们被拖住与骑士彻底分离。骑士的队伍这会又突破了两阵,向着第最后的防线冲击。而这一回,法兰克的敌人也集结成一个新月形的半圆,而非之前那种单薄易碎的散兵线。骑士冲到一半就被迫停下,波修士听见号角吹响,前锋在焦急的呼唤后续部队。

没有后援了,放眼望去,平地上全是代表黑夜的颜色。银色的光点在太阳下顽强的闪耀,直到被彻底抹去。

“这帮蠢货!”

游骑兵指挥官一拳砸到树上,他的怒火甚至让参天巨树都为之一颤。波修士感同身受,可他想的却是一首打油诗。

“殿下,请恕我失陪。”得到波修士的允许后,指挥官拉住一根绳子,溜下了树。波修士低头看着这位游骑兵快速降落,他速度是那么快,以至于落地的瞬间必须做一次前滚翻来缓解冲击力。指挥官翻身上马,带着部下冲向边界。

盯着远处太久,王子也累了,他扶着梯子往下走。这棵树很高,即便不及城中那些千年老木,也让波修士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完全程。

他花的时间太多了点,等踩到青草地,刚才出去侦查的游骑兵之一正在下面等着他。

“怎么了?”波修士有点不高兴,昨晚彻夜帮助父亲处理政务,今天一早又跑来边境观察敌情,他急需躺回床上,狠狠睡一觉。

“队长请殿下亲自去看,他无法做决定。”游骑兵脸上阴晴不定,又坚持不说到底怎么回事,波修士只好爬上马。

“带路吧,士兵。”王子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维持住了接班人的形象。

第二十五章:责任与良知(二)

穿过阿登森林就可以进入帝国,这常识农夫都懂。不归之森的迷信没吓倒几个人,农闲季节仍会有猎户在森林中打猎,胆子大的游商也会结伴穿梭于两国之间。号称不归之森,却从来没人走错过路。一切早被规划好了,人类会将魔法结界视为不可逾越的森林,转而另谋他途,几百年过去了,靠着种种手段精灵成功守住秘密,让全世界都误以为尖耳朵种族安居东方。

外面吵的像世界末日,也没影响到波修士对结界的信心,闯入事件几乎不曾发生。志得意满的想象被打断了,上回出事,他多了个“表弟”。

马车只能跑到森林边界,在精灵有意栽培下,数目密度高到违反自然规律的程度,即使森林里也只能牵着马走。那些人早早丢下马车,徒步穿越树林。游骑兵举弓瞄准,打算像往常那样装神弄鬼把人类吓跑。精灵射手引弓待发,却没一个人松弦。直到握弓的手抖的厉害,再也无法瞄准。做工精美的利器一把接一把垂下,带队指挥官什么也没说。

离群索居的日子久了,比起矮人,精灵对人类谈不上喜欢,必要的话也能痛下杀手。可迎面跑来的几乎全是女人和孩子,精灵没有丧心病狂到射杀妇孺的地步。

屠夫没人想当,大家便去看波修士,等他拿主意。

“别紧张,人类看不穿结界。”王子安抚众人,他说的没错。哪怕双方相隔不过百米,在人类看来精灵所处的位置仍是片难以逾越的密林,正常情况下他们会绕路,擦着永恒之森边界而过。如同之前那些因为追寻食物而过于深入森林的猎手,没人能闯进精灵的家园。

没“人”可以。

精灵视力不是万能的,得不到星辰咏者允许,游骑兵部队对外界正在发生的战斗了解不多,等精灵们看清对法兰克人穷追不舍的到底是什么后,全都握紧了手边的武器。那些“东西”长得像人,也穿着衣服,可那绝不是人类。断手没什么,照样跑的飞快。没了腿的可以爬,不比跑步满多少,肚破肠流也无所谓,追兵压根不在乎。

地狱里的行尸走肉竟然来到了凡间!

波修士亲眼看到一个“人”踩着自己的肠子前进,恶心恐怖的情景害得他头晕目眩,要不是顾忌王子的尊严,他早就吐的稀里哗啦了。

深呼吸,深呼吸。他强咽下涌到喉头的胃溶物,又欲盖弥彰的抹了把嘴。

致命的追逐就在百米之外上演,那些人为了逃命已经丢掉了身上的所有累赘,马车早被弃置在森林外,成了活死人第一个攻击对象。可怜的马儿嘶鸣不止,然而受累雨拖挂的车,它们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区区拉车驮马怎么填的满死人的胃,饥渴的眼神又盯上了新的目标。

有个孩子不听话,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生吞活剥的场面吓坏了他,男孩绊倒在树根旁。

“妈妈!”男孩喊着母亲,伸长了手。

死人不会疲劳,不需要呼吸,百无禁忌,恐怖的尸体在密林中如履平地,离跌倒的孩子只有十几步远。“妈妈!”男孩又叫了一声,精灵非人的视力让波修士看清了男孩裤子上的血,他没办法逃跑。终于,男孩的母亲逆流而上,拉住他的手。母子两人双双被追上来的活尸扑倒,死人不是天生的食肉动物,只会逮到哪里咬哪里,完全不懂得先杀后吃的道理。

凄惨的呼救折磨着现场每一个精灵的尖耳朵,不止一位女性游骑兵捂着脸跪倒,男性全在咬着牙强撑。更多的眼睛看向他,波修士绷着脸握紧了拳头,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指甲已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往地上流。

我能怎么办,永恒之森的秘密必须守住!王子保持沉默,上百人的游骑兵就那么站着,对不远处的惨剧自以为能无动于衷。

惨死的母子俩给其他人争取到了时间,死人与活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许多,母亲抱着孩子,姐姐拉住妹妹,所有人都在没命的跑。也许他们能逃掉吧,波修士心存侥幸,因为他的良心经不起再一次折磨。

森林不是城墙,树木并非卫兵,幸存者遇到了另一股活尸,被截断了去路。女人孩子的尖叫令人动容,人群中有勇敢者挺身而出,有些女人装备了武器,正试图扮演士兵的角色。然而除了极个别真的会用剑,大部分人只能以命换命。

指挥官是个三百多岁的中年人,无数次带队深入人类的领地化妆侦查,无形中跟当地人有了太多羁绊,没法像波修士那样冷血。

“箭上弦!”他喊道。

无论男女,游骑兵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全在等命令。

“住手!”王子用更高的音量把群情激奋的部下压住,统治者的职责不是讨人喜欢,而是做出正确决定。指挥官愤怒的瞪着他,很多游骑兵装作没听见王子的话。波修士威信不够,只好以星辰咏者之名抬起手再强调了一次。蓄势待发的羽箭被迫停止,部队服从了命令,绝非出于对王子的爱戴。

活尸以绝对优势的数量打垮了反抗,剩下的女人慌不择路,开始往看似无法通行的地方跑。冲得最快的几位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进退不得。集合了全体精灵法师努力的成果,结界远不止是障眼法那般简单。后面的人也跑到了,她们捶打着看不见的墙壁,绝望的哭叫。很多人干脆放弃了,蹲下来抱住孩子,紧闭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人步步紧逼,活人时日无多。

温室中培育的花朵,有着比老一辈泛滥的多的同情心。说不清是哪个游骑兵先发的箭,也没人关心。有了带头的,其他人更不会客气。经过严格训练的精灵弓手射速惊人,抱头等死的女人突然发现活尸都不再动弹,头上还插着一根或者几根摇摆不停的箭。游骑兵以漂亮的齐射解决了活尸,没等年轻人弹冠相庆,树上的观察哨已经发现了新的威胁。

做为指挥所的巨树枝头亮出一面红旗,急促的向前挥了三下。敌人成千上万,敌人包围了这里。

不能再默默无闻,让人类以为是天上的神施以援手了。

救都救了,一不做二不休吧!

“让她们进来!”说完这句话,波修士觉得通体舒畅,游骑兵的拥戴是一方面,更多则来自于忤逆父亲的快感。

妹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他忽然理解了蒂德。随着法师的咒语,永恒之森在她的结界上打开了一个小口。

与许多许多年之前不同,这次是出于一个高贵的目的。

老年人总是多梦而短眠,在那不算长的沉睡时间,咏者饱受噩梦困扰。对此,他的书记官习以为常。

左耳跳了一下,是靠着办公室墙壁的那边,维康尼娅叹口气,以一个五百岁女人能做到的安静悄悄推开门,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但她毫不避违。

莱格拉斯又一次趴在桌上睡着了,满嘴梦话算是副产品之一。维康尼娅不敢去动咏者,睡眠是莱格拉斯少有的自我放纵,一旦吵醒他,咏者将会选择继续工作。书记官拿起衣架上的厚外套,盖到咏者身上。

“对不起,维康尼娅。”

嗯?书记官吃了一惊,停下了手上动作。咏者好好的趴着,原来是梦话。

书记官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朝外面迈出一条腿。

“原谅我……”梦话仍在继续。

她离开了咏者的办公室,让棕色的门在身后关闭。夜已深了,走廊上执勤的卫兵哈欠连天,跟她这样的老女人不同,年轻精灵总是睡不够。

她收拾干净自己的桌子,结束一天了的工作。维康尼娅的房间就在咏者办公室旁,穿过走廊就到。

打瞌睡的卫兵被她叫醒,维康尼娅叮嘱了小年轻几句。

夜风穿过走廊,冻的书记官裹紧了斗篷,五百多岁了,虽然华发依旧,美目摄人,皱纹很难发现。可她不再年轻,夏天的风都能刺激到她逐渐老化的关节。

穿过长廊,书记官朝自己房间走去。那里没人等她,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除了一张单人床和若干家具,她刁然一身。

维康尼娅曾经动情过,罗马百夫长普利乌斯便是偷心的贼。百夫长身死那天,精灵的心也随他而去,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房间到了,刚好来得及让她躲进去,不被巡逻卫兵撞见书记官的眼泪。维康尼娅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整齐,呆板,一尘不变。

不像她的普利乌斯,总能给她惊喜。

守卫站住不动了,他听见房间里传来了极力压抑的哭声。犹豫再三,还是举起手敲了敲门,哭声戛然而止。

“小姐,你没事吧?”他很想叫夫人,可书记官未婚。

没有回答,卫兵礼貌的在门边站了一小会,才转过身。

哭声又起,年轻人摇摇头,走远了。

第二十六章:责任与良知(三)

他被束缚了将近五百年,旭日城赐予了近乎无限的生命。他既城市,城市既他,双方融合的是如此成功,得到不朽的同时他也被永远留在这里。凯兰迪尔已经活了将近一千年,早已超过正常精灵的寿限。在城中他不老不死,也不会饿,所谓生理需求更多是出于精神上的慰籍。

但只要他胆敢踏出城市,自然规律会立刻找上他,向他讨回偷走的时间。死神徘徊在侧,他随时能感觉到那把镰刀的冰冷。有次他一时大意,才走出去几步远,头发马上白了一小半。

他曾经想向永恒之森的同胞求助,可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凯兰迪尔的千里传音如石沉大海,魔镜的窥视则被一团浓雾挡住。孤立无援的精灵法师被迫采取极端手段,反正他都杀死了旭日城几十万同族,再当一回屠夫也没什么大不了。凯兰迪尔寻找着合适的牺牲品,替他欺骗死神。城外狗头人虽多如牛毛,然而跟精灵差异太大当不了替死鬼,偶尔因海难登陆的人类也坚持不了一个星期。他献出了上百个祭品,才明白了这种事非同族不可。

魔镜中的人正是他一直以来所要寻找的,巨魔每次攻击都让他绷紧了神经,克里斯蒂娜屡屡反击得手更让他兴奋不已。凯兰迪尔完全忘记了艾米莉的存在,血亲同胞才是完美替身。

他原计划牺牲欧菲莉雅,可浆糊般的脑袋抓不住重点,竟然沉浸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迟迟下不了手。主母的匕首唤醒了他,让凯兰迪尔没有陷入另一个迷梦。

我是精灵中千年一遇的师,不能烂在废城。何况女人只会弃我而去,就像克里斯蒂娜的母亲,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我。

所以她该死,我确保了这一点。

唯有精灵,他的亲族同胞,能将凯兰迪尔从这吸血敲髓的城市中拯救出来。镜中的战斗愈发激烈,狗头人用火把抑制了巨魔的再生能力,精灵将长剑舞成一团残影,蠢笨的巨魔只有被动挨打。很好,小女孩。凯兰迪尔赞许的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等到晚上给她托个梦,把克里斯蒂娜引来旭日城。

正在克里斯蒂娜大战巨魔的关键时刻,镜中的景象突然消失,恢复成一面普通的铜镜,凯兰迪尔被自己闪烁的金眼晃得头晕。

怎么回事?他焦急的扶住镜框,没等说出启动的咒语,魔法又没由来的恢复了。可那并不是旭日城外的棕榈林,桦树,梧桐和白杨。镜中的景色熟悉到令他心疼的地步。凯兰迪尔瞪大了眼,看着金发尖耳的战士大步向前,拉着不知所措的人往树林深处跑。

没等他看个够,一切又消失了,精灵和巨魔的战斗重新成为主题。凯兰迪尔已没了心思,他眨了下眼关闭魔镜。那么多活生生的同胞,想想看!精灵法师激动的房间里踱着步子,皮靴底狠狠的撞击木地板,碰倒了昂贵的花瓶亦不自知。一抹诡异的微笑爬到他脸上,用不了太久,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就不能再困住凯兰迪尔了。

凯兰迪尔,旭日城的首席法师即将重获自由,而非之前囚徒放风似的浅尝则止。

“快啊,动手把她们拖进来!”波修士气急败坏,结界一开,事隔五百年精灵与人类再次面对面,被拯救者的反应相当古怪。她们竟然害怕的往后退,难道我们比僵尸还恐怖吗?!

人类的犹豫不决耽搁了救援,尸潮再次涌来,游骑兵部队全力压制,可弓箭的杀伤力毕竟有限,法师加入战斗,即便是火球术亦不过投入激流中的小石子,起不了多大作用。活尸顶着箭无虚发的射击往前冲,死人怎么会畏惧死亡?游骑兵缺乏战斗经验的缺点出现了,准头不再有,很多人干脆胡射一气,偏偏僵尸只有被命中头部才会倒下。羽箭以恐怖的速度消耗殆尽,敌人却不见减少。

阻止它们更进一步的是树林里的死尸,被击毙的活死人太多,逐渐叠成了尸墙,无形中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物。

见精灵全无加害的意思,女人终于开始带着孩子往里面走。勇敢的游骑兵跑出结界,去尸堆中搜寻幸存者,血肉模糊但一息尚存的伤员都被抬进来,大吃活人的场面精灵算是看够了。

树上的斥候打破隐蔽原则,吹响了报警的号角,预示着树林外有大事发生。尸墙上不断有脑袋冒出来,成为精灵的新目标,尸墙越叠越高,摇摇欲坠。

指挥官最后组织了一次齐射,目标太多,精准射击已经失去了意义。长久的和平也有坏处,在场的人没一个想到过要构筑防御阵地,因为结界本身就是防线,精灵太依赖它了。万一活死人冲进来,上百人的游骑兵绝对挡不住。逃出生天的人类似乎很清楚这一点,跨过边界不算完,她们中的大多数仍在往里面跑,活死人带来的恐惧并不会轻易消失。

“殿下?”法师用完了魔法,只剩下最后一招,他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一旦波修士下令便关闭结界。

“再等等……”波修士没去看法师,他的注意力在远处,刚才跑出去的游骑兵中有人没回来。突然间尸墙顶端一口气现出了几十个脑袋,王子不仅能看清死人的脸,还能数完它们恶心泛黄的牙齿。

每个人都在尽力而为,履行自己的职责,波修士成了事实上的闲人。他既不懂战斗,也不会魔法,王子殿下擅长舞文弄墨,用不同的声调唱歌,此时此地是那么的一文不值。树上的斥候放弃了侦查,溜着绳子下来加入地面战,游骑兵中的女性也有不亚于男性的勇敢,姑娘们把箭囊中的箭插在地上,没一个活死人能前进一步。

界门迟迟不能关闭,全因为那个还未归队的游骑兵,波修士决定亲自去找。在其他人来得及阻止之前,王子殿下一头扎进了密林。

他有一个男人的自尊,和王子的职责。

第二十七章:责任与良知(四)

梅拉尼罗兰是个乡下姑娘,活到十六岁就见过一次领主老爷,那可说不上愉快。士兵天不亮就砸开她的家门,不由分说把家里人赶出去。揣揣不安的一家出了门才知道全村人都被如此对待,看来不是为了拖欠租子的事情兴师问罪。领主站在一个勉强称为空地的打谷场,罕见的身披盔甲,腰上挂着剑,老爷必须掀开头盔的面罩,好让大家看到他的脸。

领主老爷说了一番话,虽然言简意赅,倒也激起了听众的欢呼,只可惜好消息总是和坏消息搅在一起,让村民来不及思考。

老爷和他的家兵不是来惩罚乡亲们的,对于村子少缴了去年租子一事,老爷表示既往不咎。他真诚的为以前种种居高临下的行为道歉,请村民记得为他祈祷,说到动情处老泪纵横,感动了不少人。哦,对了,他带走了爸爸和哥哥,村子十六岁以上的男人都被临时征召,打谷场成了女人的天下。

接下来由领主夫人负责,梅拉尼这才发现她和女儿,还有侍女都是披盔戴甲,穿得活像男人。

领主夫人强令哭哭啼啼的女人开始转移,对于其中的顽固分子,她威胁说留下来“将会被恶魔生吞活剥”。贵族长久的统治起了作用,尽管迷惑不解,女人们仍然听话的跟着出发。撤退过程还算顺利,除了远处铺天盖地的乌鸦预示了不祥之兆。母亲早逝,如今的她混在逃难队伍中,已是孤身一人。

夫人给大家加油,许诺说在帝国那边找好了接应,只要越过阿登森林就会平安无事,接下来的日子等着男人们打胜仗回来便可。贵族编织的愿景很美好,但比不上地平线彼端突然冒出来的僵尸。惊慌失措,绝望恐惧,在女人最需要保护的时刻,男人不知所踪。

难道爸爸死了?哥哥呢?梅拉尼想,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看得出死人来自于军队出发的方向。

阿登森林就在眼前,人们丢下马车,补给也来不及带,只管往树林里钻。但她们还是晚了点,活死人轻而易举的追上逃难队伍,领主夫人倒下了,活尸又盯上她。梅拉尼捡起夫人的剑,她根本不会用,只能乱砍一气。活死人很快压倒了她,肩膀,脖子,大腿,逮到哪里咬哪里,在剧痛中她眼睛一黑人事不省。

再次醒来,女孩发现自己身处遍布梧桐树的青草地,她躺在一块毯子上,疼痛退去了只留下麻木。美如天使的“人”在她旁边忙碌,梅拉尼听到“天使”小声交谈,过了好一会,女孩总算明白了“天使”说的是帝国语。身为法兰克边境领的居民,她听得懂,也会说。

“我死了吗?”实话实说,梅拉尼不知道自己能上天堂。十五岁那年她偷偷跟着邻村的杰克去了谷仓,牧师查理说做这样的事会下地狱。牧师跟着军队走了,想必也死了吧,女孩很难过,她都没时间哀悼亲人。泪水滑出眼眶,打湿了下面的毯子。

“没事的,好好休息。”一个很可能是全世界最英俊的人安慰着她,“这里是永恒森林,你很安全。”

披肩的金发在阳光下闪耀,梅拉尼终于注意到那对尖尖的耳朵。

“精灵?”少女记得布道会上学过的东西。

《圣典》乃是教会强制推行的读物,不识字没关系,有牧师修女读给你听。

“是啊。”精灵男子笑了,他的笑容真好看,比满脸痤疮的杰克强出了不止一星半点。梅拉尼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狼狈,我的头发太乱了,裙子都破了,啊!我的手和腿……疼痛与被啃噬的回忆再次涌来。少女又踢又打,阻止想象中的僵尸。

“快,按住她的手!”一个精灵的声音。

梅拉尼的手脚被死死按住,精灵远比看起来的力气要大。抽搐中她咬到了舌头,血沫由嘴角流出,腹部突然往上一挺,梅拉尼全身绷成一张弓的形状,女孩眼里只剩下眼白。

“法师呢?这儿有人需要催眠!”

某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笼罩了她,沉睡带来了平静,与窃窃私语。

你是我的,梅拉尼罗兰,你属于我。少女的意识不停的下坠,沉入那黑沉沉的深渊,梅拉尼消失了。

或许是长寿种族将过多的注意力投到自身,也可能是他们面临的生存压力没有人类那么急迫,传宗接代的并不强烈。无论是精灵或者矮人生育能力都极其底下。寿命能超过半个千年的精灵,在漫长的一生中往往留不下几个子嗣。为此永恒森林的统治者家族凋零衰落,必须传位给血亲也不是第一次了。

游骑兵指挥官站得笔直,头盔夹在左臂腋下,盔甲上有几道抓痕,半边脸已没了原来的肤色。这是一位刚从前线回来的战士,他该得到嘉奖,去休息,可他弄丢了王子,罪不容赦。

波修士一头扎进尸潮,想要拯救那位游骑兵。英雄般的行为固然可贵,然而王子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游骑兵部队射光了箭,指挥官领着部下上前肉搏,却怎么都找不到王子,尸潮汹涌,每一波都能带走他不少部下。留守在结界内的女孩害怕的尖叫,数量众多的活尸突破了防线。

指挥官不得不放弃了波修士,跟着回来的游骑兵不到半数,面对重重压力,关闭界门也就顺理成章了。

莱格拉斯拒绝相信他儿子死了,谁也没亲眼见过波修士的尸体,树上的观察哨全都下来参加防御战,没人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王子的下落。

至于在波修士失踪后,现场游骑兵指挥官接过权柄下令关闭结界,咏者能理解。城里加上郊区总共住着十几万精灵,当年善战的军人不比他莱格拉斯年轻,如今都已到了抱孙子的年龄,安享和平,颐养天年,拿不动刀剑了。

哼,指着这帮小年轻,要是活死人冲进来,永恒之森就会成为屠宰场。

“走吧,走吧。”咏者颓然的挥手,指挥官鞠躬后转过身。

“你做的很好,凯兰崔尔。”莱格拉斯坚持说完,才允许自己瘫进椅子里。凯兰崔尔后背一抖,挣扎着重新站稳了身形,犹豫再三,游骑兵指挥官走出咏者的办公室,没有再回头。

与迁居东方的同族一样,留守精灵也相信因果报应,天道轮回。四百多年前他降下结界,出卖了瓦卢斯,任由数万生命在森林外惨遭屠戮。

当年的情况更加绝望,天上是金属龙,地上是蛮族大军,消灭罗马人之后,茹毛饮血的蛮子并不介意攻下永恒之森把精灵当作餐后甜点。所以我在军团身后关闭了结界,对他们的灭亡听之任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同胞,没有其他办法。

这就是我的果报吧,莱格拉斯痛苦的闭上了眼,周遭的环境仿佛又回到当年,他下令关闭结界的时候。

“维康尼娅。”他喊着书记官的名字。

“嗯?王子殿下?”书记官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了头。维康尼娅是个大美女,金发好似倾盆而出的蜂蜜,心型脸蛋上的大眼睛如同擦亮的翡翠,她今天穿着罗马式样的袍子,突显了白蜡般的光洁肌肤,与盈盈一握的纤腰。

王子的思维停滞了,他为龌龊的想象深深自责,莱格拉斯的婚姻已是定数,不该对别的女人动心。

书记官擦完花瓶来到王子的桌旁,她双手叠在小腹前。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书记官轻微晃动的身体显示她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

“呃……那个。”他本想说你去吧,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你认识那个普利乌斯,罗马的百夫长?”

“嗯,我们,我们的确是朋友。”红晕爬上她的脸,显示两人的关系绝对不止于“朋友”。

谈话本该到此结束,维康尼娅是他的书记官,并非佣人,精灵女孩乃是自由之身。

“你最好别跟他来往了。”王子用一句话夺去了女孩的羞怯,害她变得横眉冷对。

“殿下,恕我直言,但我的私生活与你无关。”女孩勇于捍卫她的感情,不惜用着以下犯上的口气。

两人僵持了一会,谁也不向对方道歉,末了,书记官极其勉强的行了礼,未得到允许便扬长而去。她是跺着脚走的,莱格拉斯不知道罗马式的凉鞋竟能发出那么大的声响。

王子咧嘴苦笑,他继续坐在椅子上等,父亲的办公室中这是他最不满意的家具,莱格拉斯打算过两天换个新的来。

敲门的节奏异常平缓,很符合那双手主人的年龄。

“请进。”王子起身,绕过桌子迎了上去。

来人乃是首席法师埃尔隆德,值得尊重。只要结界一成,休说普利乌斯,就是罗马皇帝本人也得跟我们说再见。

人类帝国走向毁灭,恕精灵不能奉陪。王子迫不及待的抛出了问题,做为回答,法师缓缓点头,仿佛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肩上。

魔法结界完成了,只待他一声令下。

第二十八章:新仇旧恨

巨魔很高大,它站立时恐怕不比自家的两层小楼矮多少。据说这种怪物体型会随着年龄而增长,越老越大。那这只有几岁了呢?战斗的时候她没功夫想,现在有足够的空闲去观察了。巨魔以仰卧姿势倒地,压坏了两棵树,精灵正对它的脚板心,闻着熏死人的恶臭。

她靠着树席地而坐,激烈的搏斗消耗了太多体力,精灵连抬眼皮都觉得费劲。光是巨魔的脚掌就有她上半身大,全凭着一股狠劲加上汪汪,精灵才没被它干掉沦为巨魔身上众多的骨头饰品之一。

狗头人对前任酋长缺乏爱戴,它抱来很多干柴,精灵想不明白汪汪从哪里找得,也懒得问。狗头人引燃了柴堆,火焰舔舐着巨魔皮下冒出的油脂,噼啪作响。味道如同贫民窟的乱炖,你最好别计较肉的种类。

肚子饿了……克里斯蒂娜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腹中发出雷鸣般的声音。狗头人震惊的看着精灵,举起了小爪子。

“酋长不,不能,吃。”汪汪很激动,帝国语说不清,它便用法兰克语,末了两手放到肚皮上往外一翻,比了个爆炸的手势。

“会死,死掉。”狗头人总结。

“哈哈哈……”滑稽的语调把克里斯蒂娜逗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笑过。精灵笑的歇斯底里,最后竟然掉了眼泪,情绪反复无常吓到了汪汪,狗头人差一点脚底抹油。

克里斯蒂娜突然感觉不到左肩的存在,她偏过头,原本呈一个漂亮圆弧的肩甲被巨魔砸变形了。克里斯蒂娜想弯过右手去解皮扣,手却根本抬不起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的战斗有多接近死亡。

“汪汪,”猎犬般的头立刻转向她,嘴巴微张,舌头伸在外面,典型的犬类讨好主人时的模样。

“帮我解开。”精灵往肩膀上一歪头。

“就是那里,汪汪。”精灵指挥狗头人移除肩甲。

狗头人也有五根手指,她看过了,可汪汪的努力只让她更加痛苦,就是解不下来。等右手稍微恢复了点知觉,她在腰间摸索到匕首,头也不回的递给狗头人。

汪汪没接,它愣住了。

“割掉皮带。”精灵指示,并把长发拉到胸前,防止笨手笨脚的狗头人误割。

“汪汪,汪汪帮忙!”听起来它似乎要哭了。

哼,用死人当军队,多么肮脏的手段。凯兰迪尔哼了一声,显示着他的不屑。铜镜关闭了,对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躯壳没必要再看一眼。

他不想影响晚饭的胃口,欧菲莉雅贵为主母,从生下来就没进过厨房,但在他的调教下厨艺越来越好。法师伸着懒腰走进餐厅,然而那里既没有身穿围裙布置餐点的黑暗精灵,桌上也空无一物。

“哈!某些傻瓜忘了被抹脖子的事。”没等他发火,嘴巴先不受控制说了一番话,嘲讽的意味十足。

“闭嘴!”

自己讽刺自己,自己跟自己吵架,是凯兰迪尔在几百年孤寂时光中保持理智的办法,可做得时间久了,他感到体内真的多出了一个人。

精灵拉着凳子坐下,百无聊赖的在桌上敲指头,“咚咚”的声音在空房间里回荡。真该死,我又不会饿,吃与不吃都无所谓。

那你还要睡她?脑子里马上冒出了一个疑问。承认吧,你就是个软弱的懦夫,沉溺于肉欲和世间种种诱惑,所以你才毁了这座城市……

他用上法师特有的专注,总算赶走了多嘴多舌的“自己”。

永恒森林消失的谜底解开了,身为旭日城的精英,他当然认得这道法术,也深知其中要命的缺点。结界首先是一个障眼法,能哄骗绝大多数人改变路线,遇到瞎打误撞的幸运儿,结界又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只要值守的法师尽心尽责,没人进得去。

可死人例外,它们不会累也不会恐惧,加上几乎无穷无尽的数量,首先垮掉的将是维持结界的法师。僵尸相当于死灵巫师的触须,无论谁在背后操纵,他或者她肯定已经窥见了永恒森林的存在。

虽然很想坐视同族被活死人淹没,以报当年背信弃义之仇,但他有更高的目标,比如抓精灵来给他当替死鬼什么的。凯兰迪尔翘着脚,沉浸计划得逞的快感中。

抓莱格拉斯吧,不,不,他应该很老了,那就抓他的子女来顶罪!一想到星辰咏者全家跪倒在太阳王面前,被抽成干尸,他克制不住的大笑。

凯兰迪尔站起身,又立刻坐下。他抬起左手,马上被右手按住。

“你以为我会让疯子为所欲为?”凯兰迪尔说道。

“一个不存在的人竟敢指控我是疯子!”他大怒。

右手抓的更加用力,看架势想把手腕撇断,在变成残废前凯兰迪尔只有屈服,试着跟另一位自己讲讲道理。

“要不是当初莱格拉斯拒绝伸出援手,法术怎么可能失败?想想看,你倒是想啊!”右手的力道减轻了。

“他只要肯派法师过来跟我合作,旭日城……仍然还会是旭日城。”左右互搏的状态结束了,但内在的“他”并没有完全放弃。

“除了星辰咏者一家,不准你再伤害别人。”

“当然了,老朋友。”他苦笑,“你当我是怪物吗?”

没有回答,疯言疯语的行径到此结束。凯兰迪尔一定要让星辰咏者付出代价,但在这之前,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工作等着完成。他快步走回研究室,再次唤醒魔镜,向镜中的人发出了一道暗示性极强的讯息。

旭日城不能没有守护者,凯兰迪尔心甘情愿将这个宝座拱手相让。但人类太差了,最强的也坚持不了一个星期。没有魔法体质必被反噬,他很清楚。那个人类法师到底跑哪里去了,凯兰迪尔急着走,索性向每个成功登陆的人发出邀请。

不管那些人想要什么?财富,权力,爱情,他统统可以给,只要他们能来,并且有本事活过旭日城的考验。

“你将无所不能,”凯兰迪尔快速转换目标,确保他的暗示术传给了尽可能多的对象,“终身与这座死去的城市相伴。”

“城既是你,你既是城。”

第二十九章:不一样的人

精灵动作敏捷,可以在人类眨一下眼的功夫连射数箭,能完美躲过任何攻击,夜间视物的眼睛加上尖尖的顺风耳,让他们成了天生的战争机器。但这对于波修士没太大意义,哪怕他武艺高强也不可能一个打一百,何况他不过是个被热血冲昏了头的公子哥。

姑娘们都拿起武器战斗了,堂堂王子殿下怎么坐得住,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于是波修士干了一件很蠢,也很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件事,他迎着尸潮冲出结界,想赌一赌到底是僵尸还是自己跑得更快。

王子和活死人同时抵达目标,他身陷重围命悬一线,不用撕咬,只靠那股腐臭波修士都得被熏死。然而活尸大军直接越过了他,看都不看波修士和倒地的游骑兵。它们有了新目标突然显形的永恒森林。机不可失,王子拉起游骑兵转身想往回跑,却发现自己与家门口之间隔着数以千计张牙舞爪的活尸。

他听见指挥官高声下达的口令,隐约看见结界内有人发起了反冲锋,可游骑兵太少,像一滴水,被黑色尸潮吃干抹净。

救命啊!快来救我!他死咬住下嘴唇才吞回这句话。王子不是自私自利的傻瓜,尸潮犹如决堤洪水,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结界恢复原样,幻化为高不可攀的密集林木,波修士和游骑兵被丢下了。僵尸一波接一波往界墙上撞,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魔法结界明明是隐形的,但在尸潮的冲击下,隐隐约约露出了点轮廓,被阳光照的五彩斑斓,好似雨后彩虹。

幸好它不是脆弱的风景,永恒之森暂时没有沦陷之危。

波修士打着冷战,在今天之前他都没见过尸体,如今却要看着怪物们活蹦乱跳,感受自己的渺小无力。他和肩上搭着的游骑兵是现场仅剩的活人。尸群的注意力暂时没有回来,波修士见识过僵尸的手段,他不想变成那样。

“殿下,你快跑吧。”游骑兵一开口,他才发现是个女孩,刚才太过慌乱没时间去看对方。

“我掩护你。”女游骑兵虚弱无力的推开他,勉强站稳脚跟。弓早不见了,女孩从腰带上拔出短剑。

形势危急到没给他选择当懦夫,或者做英雄的机会。新的尸潮从后方涌出,僵尸的速度甚至快过了气味传播。他和游骑兵被冲散了,女孩恐惧的尖叫,声音里已失去了舍生忘死的决然。他后悔没带一把刀,自杀也好过被活吃了。僵尸没有碰他,反而围着他形成了一个几步见方的空地。

波修士吓得动弹不得,活尸也不动,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他。死人不说话,不呼吸,也不会眨眼,像个恶臭恐怖扭曲的监牢,将他束缚于此。他想看看女孩怎么样了,但视线始终穿不过尸群,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些死法各异的僵尸,其中有不少是孩子。波修士认出了几个,都是倒在逃难路上的人。

死人都会成为新的活尸,他默默记下这一点。

每具尸体都在看着他,每具尸体又没在看他,那瞳孔扩散至纯黑的眼瞳中,连倒影都不会形成。恐怖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尸群悄然无息分向两侧,给一个黑袍巫师让路。巫师缓步走向波修士,看都不看两侧狰狞的尸体。

等走得近了,波修士认出了对方的性别。

“一个精灵?”她掀下兜帽,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倾泻而出,落在肩头,蓝眼睛里闪烁的波纹显示她对波修士很感兴趣。

两边的活尸立刻架住精灵王子,死灵巫师只用想的便能控制尸群。

“放开你的脏手!”话一出口,波修士顿时觉得太蠢了,这些人死的不能再死,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脏或不脏还有意义吗?女巫没理他,头都懒得回。活尸拖着波修士跟在后面,死气沉沉正如尸体该有的表现。那女孩没死,也成了活尸的俘虏。她看向波修士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你想把我们怎么样?”就算死,王子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女巫站住了,成千上万的尸群也跟着停下,整齐划一,如同一人。女巫是束缚亡灵的关键,她后背对着波修士,空门大开。王子殿下无比希望他有表弟坦塞勒斯的蛮力,或者妹妹的魔法。

他不是你的表弟!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奈特会很高兴的,他从来没见过精灵。”黑袍女巫真不喜欢看着人说话,她仍然没有回头。

奈特?波修士跟不上人类过于跳跃的思维,女巫则再次忽略了他。

女巫一走,尸体便跟着走,留下满地疮痍和那道逐渐隐去的魔法界墙。

摇摇晃晃,歪歪扭扭,死去的人重新站起,有腿的走,没腿的爬,给尸潮增加了几分厚度。波修士忍着心里的厌恶再次去看活尸的脸,抓住他胳膊的个穿盔甲的男人,虎背熊腰的身材和雕花胸甲说明了生前的地位,男人的下巴没了,舌头与上牙暴露在空气中,浓稠的血沫顺着脖子往下流淌。

他对波修士的窥探毫无反应,只顾拖着王子朝前走,晃动的舌尖时不时滴下些血水。波修士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低着头,眼睛只盯地面,祈祷自己死后不用变成这副模样。

用漂亮已不足以形容艾拉斯卓,当她转身的那一刻,里昂绝不是现场唯一倒吸一口气的人,她太美了,只一瞬便清空了里昂的大脑,害得他张口结舌,词汇匮乏到乡下文盲都不如的地步。

黑暗精灵身高约莫四尺六,与她相比,伊莎贝尔,蒂德利特,艾琳便显得有些“牛高马大”。个子虽矮,但她身材无可挑剔,即便是朴素的修女袍也遮不住这份美妙。一根金色腰带沉甸甸的坠在腰间,与脖子上垂下的圣母像互相映衬,竟有了珠光宝气的味道。黑暗精灵走下祭坛,她还化了淡妆,似乎嫌本就红到滴血嘴唇不够鲜艳似的。

“怎么了?”艾拉故作惊讶,明知故问,众人的瞩目让她很得意,特别是那个色魔里昂的。若非教堂中央那高耸的骨门太煞风景,修女打赌她得到的回应会更热烈些。

艾拉把所有人轰走,并不止是出于宗教目的,否则她会留下圣骑士帮忙。不,她要给这些平时总对她熟视无睹的“伙伴们”上一课,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黑暗精灵贵族”。所以她在用品清单中,加进了许多化妆品和对私人裁缝的需求。穷乡僻壤哪来的裁缝,凡托牧师花了高价才从外地请来一个,为此仪式被迫推迟了三天。

现在见到伙伴们的反应,艾拉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修女故意端着步子,才十几级台阶,被她硬生生走出了加冕礼的感觉。艾拉和蒂德利特刻意别开的脸让她更开心了,我是谁,黑岩城的贵族,艾拉斯卓呀!

只差最后一级台阶,她的双腿突然僵住无法动弹,要不是里昂抢步上前接着她,修女绝对会摔了个脸先着地。艾拉倒进里昂怀里,无比绅士的体贴举止却刺激了她。黑暗精灵猛地推开里昂,她弓着身体双目圆瞪,手在腰上反复摸索。艾琳眼疾手快把里昂拉到身后,右手不怀好意的扶住刀柄,动作中竟然带了一丝渴望。

两个精灵女人对峙了一小会,直到艾拉猛地一仰头,像是从某种噩梦里惊醒,她拼命的眨着眼,神态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平静。里昂不动声色的绕过艾琳,把手搭到修女后背,领着她走出教堂。镇上,不,整个地区都为了这件事出钱出力,不能因为女人间的嫌隙坏了大家的期待。

他的触碰仍然让艾拉发抖,里昂只好移开手,在前面带路。艾拉的经历他略有耳闻,修女没疯已经是奇迹了。

组织上百人的唱诗班,筹备圣餐会,打制给新生婴儿做洗礼的澡盆,以及仪式上要用的衣服,没一样不花钱的,里昂在心里计算,光前期就用了五千法郎,赶得上某些小领主半年的税收。一个安魂弥撒要搞这么大排场,他真没想到,凡托牧师主动承担了花销,算是对地牢中死难者的某种补偿。假若不销毁恶魔传送门,这地方会成为全法兰克最危险的地方,凡托和他的人就会失去根据地,只能去当流浪汉。

镇上的居民穿着最好的衣服,里面也站着不少附近村落赶来的信徒。士兵们擦亮了盔甲武器,站得抬头挺胸。凡托牧师微微吸着油肚,想让自己显得精神抖擞,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紧闭的教堂大门前,等着它打开的那一刻。

修缮一新的木门向两侧推开,大英雄及时让路请修女先走。外面明明站着那么多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里昂绷紧了神经,生怕修女受到伤害。

“艾拉修女!”,“真的是她!”,“泰拉保佑你,姐妹!”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很多人鼓起了掌。

白袍黑肤的修女不再犹豫,她走出了教堂,笑得无比灿烂。

是啊,我不是原来的艾拉斯卓了。

第三十章:苏丹的工程师

法兰克人很顽强,伊哈姆承认这一点,城墙边的护城河被战死者填满,乃至堆高形成一堵新“墙”。高温让尸体快速腐烂,恶臭不堪,蛆虫在死人身上爬行,乌鸦和苍蝇争抢着流脓的肉块。战斗已经没办法打下去了,生病的士兵越来越多。他派信使跟法兰克人联络,要求停战以便掩埋死者。

信使趴在马鞍上回来,后背插着杆长矛,不死不休,这便是法兰克人对侵略军的回答。

恐怖的尸堆不单单是致人生病那么简单,还变相阻止了元素界的生物,召唤师请来的鬼东西有强烈的洁癖,拒绝在烂肉中作战。靠着泰拉牧师帮助,守军抵挡住了疫病,伤亡也没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伊哈姆尚未在城头看见女人出现,加来港仍有一战之力。

港口到今天都没拿下,老苏丹的禁卫军并不爱戴他儿子,做为报复,哈坎便把精锐当炮灰使。老禁卫军破罐破摔磨起了洋工,硬把一场趁虚而入的突击拖成持续几十天的攻坚对峙。

将军突然理解了新苏丹,他需要这场战争立威,让整个帝国真正服从他。哈坎必须赢,万一败了,谁知道他那种马父亲有没有在哪里留下个野种等着上位。

奥斯曼的将军退出了前线,反正也没什么战斗发生,士兵们受不了那股臭味,他更无意去给壕沟的尸体增加高度。何况苏丹有了个新法子,对此,将军难得赞成他一回。

折腾了许多天,那玩意儿该完工了吧?伊哈姆决定亲自去看看。

“陛下这东西很精细必须每一个地方都得按照我的图纸去做如果错了我就不能保证成功……”

啊,地底侏儒,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光靠说话都能让别人窒息而亡的种族。要是小矮子真有本事把哈坎给说死,我得怎么感谢他们才好,伊哈姆忍着笑故意走得优哉游哉,卫兵搬开拒马恭请将军通过。就这么个必要措施,都是他违抗哈坎设置的,新苏丹不仅变态,还是个控制狂。

听说他后宫里有黑皮肤的精灵,哈坎为了安全享用异种族的绝色美人,专门挑断了她们的手筋。天呐,虽然找遍全奥斯曼也没有模范丈夫,但这种事太没底限了。他有点同情加来港的卡菲尔,城破之日,得有多少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五六个土黄色皮肤的小不点围着一架巨大的投石机跑来跑去,一顶凉棚设在不远处,迎风飘扬的星月旗说明了主人的身份。看见将军来了。哈坎热情的挥手,甚至主动起身,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当然了,伊哈姆充满恶意的想道,也可以理解成没皮没脸。

“伊哈姆,我的将军,快来看看我们新朋友的杰作!”苏丹满脸笑容,像极了刚得到漂亮玩具的小男孩。

“陛下。”伊哈姆翻身下马,严肃的鞠躬。穆拉德王子已死,没留下后代,眼前的胖子才是他的新主人。

一个地底侏儒跟在苏丹后面,喋喋不休,全然不顾周围发生了什么。

“……时间太赶了这部机器需要用上好的桦木并且风干半年才能做为发射杆刚砍下的树虽然能用但很快就会折断。”侏儒说得飞快,同时手拿炭笔对一个本子写写画画,即便是脚上的镣铐也不能阻止他追赶苏丹。一个亲卫的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年轻人试图跟上侏儒的语速,去理解他说出来的每个字,忘记呼吸的蠢货在侏儒来得及说完前便昏倒了。侏儒一句话的词汇量,顶人类十句不止。

明智的办法,是假装听,但千万别听进去,比如像苏丹默罕默德二世。陛下微笑着点头,仿佛他和侏儒心有灵犀,小家伙兴奋的跑去实践,很不幸被脚镣限制了速度,差一点摔倒。侏儒回过头,双眉紧皱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或许是个钻牛角尖的工程师,但也是有感情的。好在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占具了侏儒的大脑,他高兴的叫起来。侏儒走向同胞,用着脚镣能允许的速度。

黑暗精灵跟哈坎狼狈为奸,给了新苏丹不少帮助,献出本族女人只是见面礼。黑皮坏蛋抓到了一群地底侏儒,逼迫其成为奥斯曼军队的武器设计师。

让囚犯设计武器,比虐待战马还蠢。伊哈姆腹诽不止,表面上倒是毕恭毕敬。

哈坎喜怒无常,生性残暴,曾为了更滑稽的理由割掉嫔妃的舌头。但他却对这位侏儒工程师表现出了超高的耐性,才上了个镣铐,苏丹简直是和蔼可亲。

投石机太高了,伊哈姆曾经见过独眼巨人的骨头,深受震撼,连续几天做恶梦。这座机器有过之而无不及,得仰起脸才能一窥全貌。战争机器雄伟若此,与之相配的弹药也相当惊人,每个都有马车轮子大小。石弹中心被掏空,灌满了希腊火,巨型投石机总共有十二架,从扎营那天造到现在,算是接近完成。

假如同时发射,只需半天,城里就会变成凡间火狱。那之前的进攻,不管是爬城墙还是港口登陆,都是为了掩护这项工程,让法兰克人无暇他顾。

将军收回目光,无意中跟苏丹对上了眼,那张笑呵呵的胖脸上,狡黠一闪而过。

哈坎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将军再次鞠躬,这回的敬意多了几分。苏丹呵呵直笑,继续扮演大咧咧的君主。

“再过五天,我的战争机器就能完工。”

“五天?不不不不不……”负责的侏儒工程师一口气连说了太多的“不”,给了同伴机会捂住他的嘴,看来苏丹的仁慈也不太够啊。

“陛下,我会让弟兄们养精蓄锐,等待总攻。”伊哈姆神态肃穆,他不是来当败军之将的。

流氓炮灰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他伊哈姆的主力军,舍不得用来填壕沟。

“不,我要你接着进攻。”笑容瞬间消失,苏丹恢复了阴狠毒辣的本来面目,“绝不能让卡菲尔有机会破坏我的机器。”

夏日温度虽高,也不至于让奥斯曼的将军燥热难耐,连串的汗珠从头盔里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大胡子。苏丹飘然而去,仆役抬着大号扇子为陛下遮阳,连背影都不留给他。

三伏天的,伊哈姆却感到了刺骨冰寒。君命难为,无路可退,原来苏丹想除掉的不止是他的弟弟们,还包括了伊哈姆这条哥哥的忠犬。

他已经很难称得上活着了,没有人可以少了一只胳膊还能健步如飞,但他每一步都超越了身体极限。靴底掉了,坚硬的石子戳进脚掌,男人没有任何停留继续往前跑。他的血早已流尽,只给绿地烙下一丁点不起眼的暗红。

他健步如飞,如同方圆几里内的同伴,这些人体态各异,年龄性别亦不相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侦查。

桑切斯本可以干得更漂亮点,讨伐战中他曾经一次操纵数百具尸体,但那得心无旁骛,而不是边照顾痴呆“老婆”边应付主人一家的各种问题。他的帝国口音也是个麻烦,比起战火不断的法兰克,帝国算是块净土,那里的人为什么跑来法兰克?他编了个带妻子走亲戚的烂理由,反正鲁比偶尔说的那么一两句法兰克语字正腔圆,都有着标准的卷舌音。

伪装成商人的黑袍巫师不得不一心几用,神经绷成一根细线。难民车队太脆弱了,他经历过大撤退,那次有军人护送仍遭到黑暗精灵袭击,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掉以轻心。要么法兰克的军队都在和异教徒作战,要么他们就不关心老百姓死活,没有士兵护送不说,难民中又以女人孩子居多,一支上百人的骑兵队就能让大家遭遇灭顶之灾。

宿营的时候他冒险把鲁比托给人照顾,走到树林中寻找想要的“东西”,兵祸连天的地方,尸体比路边的野狗都好找,才一会他就凑够了一支非自愿的“斥候小队”。

大地之母原谅我,桑切斯假模假式的祈祷,他真心实意相信泰拉是宽容的,能理解自己是为了更大的善,否则干吗不干脆一道闪电劈死他。

“利市提,奥付曼,勒,百喽冯,”

尸体先是猛地一怔,继而剧烈的颤抖,最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无神的双眼转向桑切斯在他身上定格。召唤个把尸体不算什么高难度魔法,小半截骨头,一句咒语即可。

是召唤恶魔还是召唤尸体更恶心,他始终没个定论,桑切斯挨个端详“复活”的人,心里说着抱歉。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迅速想象了奥斯曼人大概的模样。得到命令的活尸开始东张西望,在空气中嗅着,恐怖的探索似乎有了结果,它们无声无息没入夜色中。

“坎贝尔先生?”

他刚来得及遣走新招的“部下”,男孩就找上了门,是布鲁诺的大儿子乔尔。这家人好心照顾了他和鲁比一路,桑切斯也不能没有好脸色。

“怎么了?”他赶紧摸着皮带,装成在树林中小解。

“你妻子很不对劲,嘴里说她要走,我们竟然……”小伙子低下头,觉得很丢脸,“我们拉不住她。”

“她在哪儿?”桑切斯拔腿就跑,把乔尔甩在身后。鲁比对他有多重要,他才发现。

你可别丢了啊,我亲爱的……

第三十一章:无法忘却的记忆

体力活动历来不是隐士的专长,惊慌所提供的力量毕竟有限,乔尔轻松超过了他。桑切斯喘气的动静赶得上即将累死的马,小伙子干脆拉着桑切斯跑。鲁比并未走远,漂亮女人总是引人注目,有太多关切的眼睛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大家齐心协力,按住了这位力气傻大的“疯女人”。等桑切斯一到,疯疯癫癫的鲁比似乎恢复了神智,她眨眨眼,贴上桑切斯脸颊,颇为神秘的悄声说道。

“快到了,就快到了,在前面,就在前面,哈哈哈。”魅魔笑嘻嘻的跑开,后面追着布鲁诺的老婆和女儿,母女俩手拿毯子,苦口婆心的要魅魔披上。

桑切斯望着鲁比的背影发呆,如果她说得没错,那附近肯定有个相当强的死灵巫师,能发出让恶魔都无法抗拒的召唤。这感觉太糟糕,桑切斯顿时觉得头上长出角,成了老婆红杏出墙的窝囊废。

一只手重重落在肩头,着实把桑切斯吓得够呛。

“唉,我真为你妻子感到难过。”老布鲁诺意有所指,眼中的同情快要溢出,“天杀的异教徒!”他用力捏了下桑切斯瘦削的肩膀,长叹一声,负手而去。

“谢……谢谢。”黑袍法师莫名其妙,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布鲁诺是什么意思,桑切斯懒得解释了,反正类似的遭遇在难民中到处都是,他不算特别。

鲁比闹到半夜才睡,所谓的“集会所”刺激到她某根神经,魅魔又笑又叫,忘乎所以的穿梭在篝火与篝火之间。等她跑不动了,魅魔接过好事者递来的酒一饮而尽,仍觉不尽兴的魅魔放声高歌,唱的是法兰克民谣。她声音真好听,又一个桑切斯的新发现。

啊,英雄,啊,英雄,他被人们铭记在心。

我要告诉你,今天便是他归来之日。

热血被巨龙的咆哮唤醒。

奇迹将重回人间。

相信吧,坚信吧,英雄已经降临。

将我们拯救出这水深火热。

不畏艰难,不惧险阻。

光明重现,流芳百世。

……

歌词中有许多古法兰克语,在词字典上都找不到,但鲁比全唱出来了。人们打着拍子应和她,或者跟着哼唱。相传古代法兰克的英雄唱着战歌,奋勇直前,驱逐了毁灭旧帝国的恶龙。

从极北地的大公国,到最南边的亚平宁,这首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没人会用古语去唱,泡在书堆里的桑切斯自然不会错过这种细节。鲁比有着远比她脸蛋老得多的年龄与复杂阅历,他真是惊喜不断啊。

烈日当空,为了尽快脱离险境,男女老少宁可顶着烈日行军。众人挥汗如雨,不时扬起头,贪婪的喝着水囊中为数不多的存货。魅魔却缩进车厢盖上所有能找到的毯子,抖的如同癫痫病人。

“rafièvre”女孩跟鲁比头对头,下了结论。“etalraan”她向母亲求助,毕竟年龄小,凡事会先听父母的意见。

当妈的推开女儿,亲自上去试了温度,魅魔发烫的身体令她皱起眉头,家庭主妇拍拍桑切斯,“vtrefeeafièvre”

黑袍法师的确在看她,可没有反应,主妇想到桑切斯的国籍,改口用起帝国语。

“先生,你妻子发烧了。”桑切斯无动于衷,他人在这里没错,但就是不回答。让娜无奈之下叫丈夫帮忙,男主人想了会,吩咐小儿子乔尔去附近的小溪打水。

离阿尔萨斯不远了,应该没什么危险。桑切斯对夫妇俩的交谈无动于衷,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幸好没人注意到他眼皮下乱动的眼球。

劫掠队竟然深入法兰克国境那么深,他简直不敢相信。法师在想象中瞪大了眼睛,召唤的死人马上照办,只是动作扭曲恐怖的多。腐烂的眼睑撑到极限,撕裂了鱼尾纹,却一滴血都没流下。

死灵对生者怀着强烈的憎恨和妒忌心,一旦看见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感觉到某种特殊的饥饿感,桑切斯立刻集中精神。据说活尸吃人的话,死灵法师也会感同身受,桑切斯打心眼里不想体会。

没错,劫掠队虽然不举旗,打扮上也向土匪靠拢。但那肯定是奥斯曼人,因为活尸的恨意超越了饥渴,几乎赶得上怨灵。被害人遇到了加害者,反应大抵如此。

活尸当然无所谓死亡,可以毫无顾忌乱打一气,但除此之外对普通人并没有太多优势。别的“斥候”远在数里之外,区区一个死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只好操纵活尸躲在远处窥视,桑切斯计算了难民车队跟突厥人的距离,结果并不乐观。敌人有多少来着?透过那双早已失神的眼睛,他根本看不清,营地中休息的突厥人只是晃动的光斑。

每具尸体根据死亡时间,会带给操纵者不同的观感。这具不行,脏器腐烂严重,远远谈不上“新鲜”。死人一摇一晃走向目标,不再顾及隐蔽。桑切斯忽略了可能的损失,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当事人也是一种解脱。

混成一团的光晕逐渐分散开,他数着,数字停留在二十三个,不多不少。帐篷里好像有哭声,篝火边也隐约可见女人忙碌的身影,异教徒不可能带着女眷出来劫掠。

这些人是俘虏,桑切斯没计算进去。

好了……回去吧,抢来的赃物堆满了驮马,加上那些女人,突厥人吃得够饱,还有点消化不良。己方车队的安全暂时无忧,至于那些可怜的姑娘,唉,愿泰拉保佑她们吧……

条件允许,他会对死人物尽其用。巫师操纵着尸体摇摇晃晃调转方向,极度的不协调,也极度的安静。

“papa?”

尸体的耳朵腐烂化脓,听觉不是太好,桑切斯没听明白。但他感应到情绪上有了一阵强烈的波动,并不是出于杀意。这种事非常少见,也绝非没有,巫师压制住死者的意志,强令他抬起腿,一旦活尸跑起来,很难有人追得上。

突厥人未必对一个“男人”感兴趣,趁早脱离为妙。

“papa,’etti?”

活尸的视线不再受控制,从空旷的青草地转回突厥人的营帐,随着一个女孩的出现,那股恨意成了浓重的悲伤。“爸爸,爸爸!”女孩丢下锅子,边哭边跑。突厥人终于动了屁股,他们没打算追,而是拿起了弓箭。

黑袍巫师呆住了,除了被死者的情绪感染,他也是个父亲。

“别,别过来……”许久未张开的嘴唇说话了,这是桑切斯的意志,女孩没听见。

她越跑越近,但无论如何也快不过射出的箭。年轻的身体猛地一滞,带着满脸的泪水,她倒下了。

“啊……啊!”活尸在嘶吼,在咆哮!

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线断了……

第三十二章:母亲(上)

汪汪活像只忠实的狗,围着克里斯蒂娜转来转去。而且比猎犬管用。狗头人有灵活的双手帮助精灵将脱臼的肩膀复位,这还不算完,它一头钻进树丛,找出了些味道古怪的植物根茎,加工成糊状物。汪汪比狗强多了,如果它没过度热情的舔克里斯蒂娜简直完美。

古怪的药草涂满左边肩膀,只一会就不疼了。

密林中,不止有恼人的蚊虫毒蛇,雨水说来就来。倾盆大雨浇熄了巨魔的火葬堆,留下一具焦尸,顺道将克里斯蒂娜和汪汪淋成落汤鸡。狗头人身高刚到克里斯蒂娜腰部,想扶也扶不了,好在精灵只是肩膀脱臼,腿没问题。她在汪汪的引导下,钻进之前看到的洞穴,

“大个子睡觉,休息,休息。”狗头人又回到雨瀑中,不知道这次它能带回什么惊喜。

她像个等妈妈回家的小女孩,被疲惫冲垮,合上了眼睛。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安东尼娅问过她,精灵答不出来,她摇摇头,女神的圣骑士历来分文不取,做好事不留名。

假如是里昂呢?记忆中红发高挑的俊朗青年逐渐消失,被一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取代。

“你不想要他吗?”巨龙循循善诱。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安东尼娅忽然不见了,她身处于再熟悉不过的都城,这是梦吧?

教堂敲响了大钟,一声连一声,惊到了广场上求食的白鸽,鸟儿拼了命往天上冲刺。看热闹的人鼓起了掌,让它们飞得更快了。

“走吧,精灵女孩。”泰勒爵士仍是平日的装束,只是少了盔甲,他抬起右手,长年累月养成习惯令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搭上去。

他已经死了,精灵被动的跟上老爵士轻快的脚步,踏上了红毯。

经过前门与一条长长的走廊,泰勒带她来到教堂大厅,人们纷纷起立。等待已久的客人抛洒出玫瑰花瓣,粉白相间的美丽细碎占领了大厅。乐队吹其了曲子,克里斯蒂娜突然发现她每一步都踩着节拍。

我在干吗?她终于注意到了洁白的裙子,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众多宾客,随着红毯,直到尽头。

里昂在等,红发青年穿着裁剪得体的金黄夹克,腰间深棕色的皮带勾勒出挺拔的身材,克里斯蒂娜都忘了他有多么英俊。剑眉下的蓝眼睛闪着幸福的光芒,铁青色的脸颊有太多坚毅。哪怕隔着几十米,精灵也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快走吧,姑娘,你妈妈正等着呢。”爵士稍稍用力,引领发呆的精灵走向正轨。

“妈妈?”她知道这是梦,可依然问了。

“喏,就在新郎旁边。”爵士笑起来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鱼尾纹夹着太多岁月的痕迹,他胡子都白了。

在满是人类的大厅中,立于新郎身侧的那位精灵女子尤为显眼。垂到腰际的长发好似黄金组成的波浪,尖耳朵从浓密的金发中穿出,因为见到女儿兴奋的颤动。

母亲的双眼有着翡翠的颜色,绿意盎然堪比雨后的青草地。

“妈,妈妈……”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触碰母亲。

不请自来的风吹乱了婚纱,教堂中的一切开始解体,椅子,圣坛,客人,里昂和泰勒爵士,以及母亲……一切都在消失,犹如烈日下的融雪。

“妈妈!妈妈!”克里斯蒂娜连哭带喊的跑向母亲,她有五十年没见过妈妈了。对精灵或许不长,可她是人类养大的啊!

精灵的速度怎么快得过风,渴望拥抱的双手只抓住了微不足道的沙粒。她哭的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你想她吗?”那声音出现了。

失去爱情,没了神眷,脱掉白甲,克里斯蒂娜已是一无所有。

“想……”

饥饿的人必定抓着胡萝卜不放。

“那来找我吧。”

巨魔死翘翘,汪汪当酋长!兴奋的狗头人四肢着地,模仿它的犬科同类,好以最快速度回到精灵身边。汪汪抓住了一只兔子,它叼在嘴里没舍得吃,急着要跟精灵分享。漂亮的大个子肚子饿了,又受了伤,汪汪会照顾她。因为汪汪是知恩图报的好狗头人,汪汪想当新酋长,就不能不讲道义。

雨水冲刷着洞口的藤条,形成一个小瀑布,起到了门帘的作用。汪汪改为用手提起猎物,大个子女人爱干净,狗头人记得。

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两排向外走的脚印,和一块被砸坏的肩甲。

死兔子掉在地上,被泥水弄脏也没引起汪汪的注意,大个子女人哪儿去了?狗头人跑出洞穴,抬头在空气中嗅着,大雨干扰了猎犬的本能,汪汪一无所获。

它并不死心,又俯下身鼻子插进地面,这么来回找了几十圈,雨水打湿了绒毛,泥土堵住鼻孔,仍不放弃。终于,狗头人找到了线索,它盯着密林深处,那是与部落相反的方向,汪汪想回家了。狗头人抖动身体,甩掉雨水污泥,它决定跟上克里斯蒂娜。

汪汪当酋长,大个子要帮忙。

“女士?”丹德里安一连叫几声,才得到了“嗯”的回应。

这比上次好太多了,黑暗精灵起码用拟声词搭理了他。

“该吃饭了。”

坐在山崖边的女人直起腰,她一旦转过脸,大诗人再次不争气的呆了那么几秒,看来玛雅并未继承母亲的全部美貌。何况玛雅衣着朴素,哪像她母亲,恨不得挂上能买下半座城的珠宝。欧菲莉雅声称她遭到囚禁,诗人难以苟同,比起遭了海难又虎口脱险的自己,她就像从宫殿中刚走出来的大理石雕像,美丽冰冷,一尘不染。

“石雕”微微伸出左手,丹德里安非常识相的奉上胳膊,领着主母走到篝火边。大家都在等着,她依然走的不紧不慢,这便是黑暗精灵贵族的派头。

欧菲莉雅在另一边落座,隔着火堆和女儿对视,仍然是玛雅率先移开视线。两个女人加起来将近五百岁,即便如此,漫长的岁月也没夺走她们的美貌。

莎拉搅动铁锅,把炖汤盛进小碗,奈奥米帮着打下手。两个女孩都害怕欧菲莉雅,做为唯一的男性,丹德里安被迫承担起和事佬的角色,给主母大人送餐。狗头人遗落的器皿都是骨质品,他只能祈祷手中半圆形的容器不是人头的一部分。

主母接过汤,难得屈尊看了大诗人一眼,丹德里安受宠若惊。

“我希望你没被那个蠢梦给迷住。”欧菲莉雅开口了。

“哦,当然,这还得感谢你,女士。”梦中的精灵向他做出诸多许诺,没等丹德里安答应下来,就被一巴掌打醒。

主母吹凉热气滚滚的浓汤,小口喝着,她一点都不介意疑似骷髅头的碗。

“明天,明天我们就进城。”

女孩们害怕的抱在一起,惹得主母横眉冷对。

“或者死在这儿,软弱的东西不配活着。”吃了一半的食物被她推回丹德里安手里,烫得诗人呲牙咧嘴。

主母的确不在意大家的死活。

第三十三章:母亲(下)

在帝国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除掉生理上的特征,她真不太像“精灵”了,言行举止与时间观念都被打上太多都城人士的烙印。这得怪她母亲,若非她坚持要求女儿入乡随俗,也许克里斯蒂娜能更“精灵”一些。

融入当地的同时,母亲又极力剥去故乡残留在她体内的印记。都城上流社会明明流行过东方服饰,虽说平日不穿但在化装舞会上颇受欢迎。总让她随大流的母亲一反常态严厉禁止,碰都不准她碰。

母亲给她起了个很帝国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唯独没冠以姓氏。对于孩子的疑问,妈妈如此回答。

“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就会有姓了。”

初潮都没来的小女孩怎么可能理解的了,后来才知道母亲不是说她,而是指自己。

漂亮女人不愁嫁,万中无一的精灵女人说价值连城也不过分。追求母亲的人多到踩破了门框,需要官方在家门外安排警卫,确保绅士们言行得体。小女孩不胜其烦,母亲似乎乐在其中,克里斯蒂娜曾经不太能理解,等遇到艾琳她才明白了大概原委。

所谓的“燕王”是她父亲,母亲不过是那位亡国之君的众多嫔妃之一。一男对数女她已无法想象,这次直接变成一堆,母亲大概在帝国才首次体会到了被爱的滋味,原来如此。

假如一切顺利,母亲会嫁为人妇,她则有了个能给她姓氏的父亲。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令她既期待又害怕,眼看着婚期将至,母亲突然病倒,情况很快恶化到登门的名医也无能为力。精灵本是与世无争的慢性子,受到母亲病危的刺激,她的时钟从那一刻起才真正跟上人类的频率。

医生唉声叹气的告辞,保姆追出来要给钱,医生摇摇头没收。临出门遇到了可怜巴巴的克里斯蒂娜,医生硬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妈妈,你什么时候会好呢?”小女孩爬上床,伏在母亲身上。医生禁止她这么干,病来如山倒,再把克里斯蒂娜传染了怎么办?但现在医师走了,保姆是个心软的中年女人,经不住克里斯蒂娜哀求。女孩担忧母亲的举动揉碎了保姆的心,她捂着嘴走出卧室,留下母女独处。

“……妈妈?”得不到回应,女孩小心翼翼抬起头,母亲闭着眼睛,堵塞的鼻孔帮不上忙,全靠半张的嘴呼吸。刚经历过放血疗法,母亲的脸与脖颈白到能看见其下蓝色的血管。

给病人放血,好极端的办法,但医生至少还会试着做点什么,哪会像牧师那般无动于衷。泰拉的牧羊人原则上不干预生老病死,何况母亲拒绝信教,没有得到祝福的资格。

克里斯蒂娜不敢吵醒母亲,小女孩拉开被子的一角,母亲的身体好烫,像是着了火。她把头深埋进妈妈胸口,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第二天,妈妈会醒过来,告诉我没事的,一切都好……

雨水滴到她脸上,强行把精灵拽出一场乱七八糟的梦。绝大多数梦都留不下记忆,她甚至搞不清迷住眼睛的液体从何而来。喉咙干的冒烟,她索性大张着嘴任由雨水流入,以此缓解腹中的饥渴。精灵赶在被淋湿前缩回头,洞是某只小动物刨出来的,勉强够她容身。克里斯蒂娜没好意思夺屋杀主,只是赶跑了事,为此又冒险吃了一肚子浆果。

至于怎么在睡觉的时候从洞里滚出来,她没精力再去根究。

虚弱的身体扛不住盔甲,克里斯蒂娜挖坑埋了多余的部分,仅仅穿了副胸甲带上一把剑。

这套盔甲是泰勒爵士的礼物,对她有特殊意义,精灵在洞口做了记号,打算以后再来取。她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rita”,精灵盯着洞口看,直到把形状印到脑中才离开。

昨晚刚刚睡着那个声音就出现了,虚无缥缈的悄悄话变成一个男性精灵。他给了克里斯蒂娜具体的地点,并保证她的朋友们都会那里等。

“欢迎来到旭日城,我的同胞。”虚幻的影像张开双臂,以灿烂的微笑结束了对他人梦境的打扰。

在丛林中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昏头涨脑期间干了不少傻事,比如丢掉好向导汪汪。克里斯蒂娜只得接受建议,向旭日城出发。

男精灵让她觉得是曾相识,可她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张脸。但无所谓了,梦中的只言片语哪比得了在前方若隐若现的母亲,妈妈在笑,妈妈向她招手。

“快来,我的好女儿。”

该死的巫师,天杀的幻术!克里斯蒂娜恨得牙齿发痒。等到了旭日城,她有话要跟“同胞“好好谈谈。

丹德里安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紧张的母女关系,但他之前也没见过战船大小的章鱼,会杀人的海妖,长着狗头的小怪物。

他没见过的多了,已经失去了大惊小怪的资格。

欧菲莉雅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仿佛身后的人都是跟班。因为莎拉和奈奥米怕的要死,不敢正眼去看欧菲莉雅,丹德里安主动承担了替主母大人背包的荣誉,好让她走得更轻松。一个在帝国人人称赞的绅士之举,为什么做起来却有种屈辱感,也许是因为欧菲莉雅根本不会说谢谢吧。姑娘们走在他身后,经过最初的紧张两人学会了看路边的风景,她们轻声交谈,更为小声的咯咯笑,生怕影响到欧菲莉雅被她凶狠的瞪上一眼。玛雅自愿断后,只为了离自己母亲远一点。

黑暗精灵有着明确的目的地,然而却不是朝着她嘴里的“旭日城”走,反而往密林深处钻。浓密的绿色看得丹德里安想吐,缠绕在树上的毒蛇把女孩们吓得大呼小叫。人类过于丰富的情绪似乎刺激到了欧菲莉雅,她越走越快,让其余的人只有喘气的份。

景色不再单调乏味,出现了众多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迹。诗人敢用他全部的财产保证,这绝不是精灵所为。古怪扭曲的图腾柱,树上挂着的骷髅头都表现了主人糟糕的品味。这跟精灵没半个铜币的关系,瞧瞧克里斯蒂娜,往那里一站便是个令画家流泪的艺术品。

鉴于黑暗精灵的名声,丹德里安不敢跟着主母一条路走到黑,他拉住欧菲莉雅准备问个清楚。主母的反应像是被踩到尾巴的毒蛇,一把拍掉他的手,按着皮带上的武器,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丹德里安差一点就道歉了事,只差一点点。诗人乃是平民百姓出身,放到平时他可以自我安慰不要跟女人计较。可这不是平时,他呆在一片只有泰拉才知道的丛林里,走得气喘吁吁,可那位“好伙伴”连去哪里都不说。丹德里安的忍耐早到了极限,欧菲莉雅恶劣的态度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怪物杀死船长,海啸卷走了伙伴们,很多人至今生死未卜。他最爱的琴也被遗落在船上,这会多半是沉入了大海,那可是跟了他整整十年,飞黄鹏达后都舍不得扔的老伙计。等到好不容易爬上岸,一个安稳觉没睡又成了狗头人的俘虏。而现在,这位体型只及少女,脸蛋也像的小女人还趾高气昂,把他当奴隶使唤。

滚一边去,我睡过的贵妇只怕比你见过的都多!不就是一个自称“主母”的破落贵族吗?!

恶从胆边生,诗人决定教给欧菲莉雅一些尊重别人的道理。他气昏了头只管往前走,完全不顾主母握刀的那只手。有那么一小会,主母好像被吓到了,她呆在原地瞪大了眼,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样。

见对方服软,丹德里安立时有点后悔,他停下来酝酿着下台阶的话。黑暗精灵动作快的出人意料,她主动靠上丹德里安,右手伸出。

“别,不要!”玛雅无法再让母亲为所欲为,坐视丹德里安被杀,钉头锤不假思索的被她从腰带上拽下,血亲之间的仇杀是黑暗精灵传统,对此她没有一丁点心理障碍。

“唔……”欧菲莉雅堵住诗人的嘴,匕首则好好的别在她腰带上,玛雅愣住了,高举的武器悬在半空,把姑娘们吓得够呛。

“嘘!”她严厉的盯着所有人,示意大家闭嘴。

只要静下心来,火焰烧毁木头的炸裂声,以及战斗中发出的呼喊,就不可能错过。“嘭!”又是一声巨响,惊起了林中飞鸟,在头顶铺成一片五彩斑斓。

玛雅晃晃尖耳朵便将远处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她把两个女孩拉近,要她们陪着丹德里安。玛雅和母亲对视一眼,玛雅左手握拳,又放开,欧菲莉雅眨了下眼,往左边一偏头,彼此明确了各自的分工。母亲与女儿一个往左,一个向右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潜行。

黑暗精灵是在幽暗地域也能生存下来的坚强种族,这样的事她们已经做过无数次,熟能生巧。

第三十四章:心魔

从这里隐约能看见旭日城的轮廓,两人把营地设在路边,深更半夜摸进废墟很危险,他们决定第二天再行动。艾米莉啃了几口烤鱼倒头便睡,克劳斯站第一班岗,后半夜就轮到她了。

“来我这里,我会教给你永葆青春的魔法。”精灵满脸堆笑,口气倒是真诚,可她已经听厌了。艾米莉吹了口气把幻象赶走,这是她的梦,想怎么干都行。

连续几晚的梦都是同一内容,就算没脑子的兽人也会觉得不对劲,精灵在撒谎,那座城市是个陷阱。艾米莉没用多久便打破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暗示术,这本也算不上强力魔法,类似于街头骗子,信不信全凭自愿。只要心智健全,识文断字,没有刚好太贪心,或者太悲伤。

克劳斯施罗德不幸陷了进去,骑士操劳过度导致身体虚弱,他还背负着一个极其强烈的愿景,简直是为暗示术量身定做的标靶。等到法师接班,骑士没了惯常的谦让,他裹紧毯子蜷缩在火堆边,不一会就打起了鼾。艾米莉原计划趁夜看书,可打架的眼皮让她很快放弃了职责,她设置好魔法陷阱便躺下了。骑士翻来覆去,梦话说个不停,在入睡前法师都被迫听骑士向他家人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

艾米莉是被人摇醒,动作粗鲁害她咬到舌头。

“快起来,我们要出发了。”骑士俯身看她。这些天的磨难让骑士整个人都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层次不齐的胡须中夹杂着不少白点。

“去哪儿?”法师揉着眼睛,很有技巧的遮住嘴。如果骑士蓬头垢面,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旭日城!”骑士说的理所当然。

“哦……”艾米莉靠手撑着往后缩了几步才得到足以站立的空间,克劳斯靠得太近,超过了绅士应该保持的距离。

反常的举止不正是中了魔法的表现吗?解除低等暗示术无需浪费材料,念咒即可。

“蒂……”她念出第一个音节。

“你干什么?”克劳斯警惕性非常高,骑士退后一步,瞬间把剑抽出了一大半,剑刃在晨露中闪耀着寒光。

“麦格!”法师先于他出手,幸好只是三个音节的简单咒文。

步步紧逼的骑士当场跪倒,长剑划出了剑鞘跌进草丛,然而克劳斯并不关心他的武器。魔法给了他目标,而现在魔法又将之夺去,激烈起伏的感情带来了严重的眩晕感,他趴在地上吐了。

根据艾米莉的经验,以强硬面目示人的男性都不怎么擅长面对内心,克劳斯也一样。骑士才擦干净嘴半饥半饱也没什么好吐的,就提议去救被抓走的女孩。艾米莉同意了,她明智的没去问精灵给骑士许了什么愿。这属于个人,她也不会告诉骑士自己差点吃下了“永葆青春”的饵。

犯蠢嘛,谁都会。艾米莉在心里替克劳斯开脱,何况骑士想什么她能猜得到,肯定跟死去的老婆孩子有关。

之所以能走到旭日城附近,全靠着精灵指引,如今要反其道而行之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把克劳斯丢到一边,抱着手想了会,从内袋捏出一小块猎犬毛皮。这东西可是连皮带毛,下面还有凝结的血块,没法师会根究材料是怎么来的。贩卖施法原料是个好生意,干的人多了。法师在帝国也算上流阶层,用不着为了点蝙蝠粪之类的东西撸袖子亲自上。

“师丹特,奥体,科里亚图纹……”

生物定位魔法,一个在大城市和乡村都垃圾化的寻人法术,用到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刚刚好。那块狗皮开始在掌心微微颤动,她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缓慢转动身体以找出反应最强的方向。

克劳斯守护在艾米莉身边,他乃正经八百的帝国骑士出身,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而非像个乡巴佬似的缠着法师要她解释清楚。艾米莉原地转了两圈,好像没找到目标,她干脆朝前走了几步,又往左边挪,在每个方向上都试了试。趁此机会,骑士回到宿营地旁的积水潭,整理下仪容。

水面映出的脸苍老,忧伤,频临崩溃,说是老祖父都有人信,然而他不过三十多岁。克劳斯伸手去舀水,水潭中忽然多了点内容。

女儿继承了他的金发,不像妻子满头红火,母女俩在水中,穿着与那天一样的服饰。他们在家门口告别,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爸爸?”女儿的呼喊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亲爱的!”妻子激动的想要拥抱他,一双手破水而出。

其实克劳斯早知道不对了,但他既不躲也不闪,无动于衷,任由那双苍白的手接近。

我欠她们,我该死……妻女的脸庞提醒了他,自己曾经是个多么懦弱的人。克劳斯跪在水塘边,放弃了活下去的打算。

艾米莉一脚把他踹开,闪着白光的魔法飞弹搅得水潭如同烧开的锅。不管那是水鬼,幽灵,或者干脆只是个障眼法,总之克劳斯的“家人”消失了。骑士保持了被踹倒在姿势,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给我站起来,像个男人那样。”艾米莉对破罐破摔的克劳斯说道。

随军法师的履历让她不会像别的女人,拉过对方按在胸口以抚慰一颗破碎的心。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矫情的懦夫只配去死。对于她的话语克劳斯无动于衷,双眼茫茫然没了闪光。

“我说了,站起来,立刻,马上!”

女人特有的尖嗓子让骑士一激灵,叉腰怒视的艾米莉看起来颇具权威,他本能的选择服从。艾米莉把克劳斯从头看到脚,直到他挺起胸膛才表示满意。

总共有两个地方对她的侦测魔法有了反应,她决定先去反应最强的那里。反正克里斯蒂娜肯定在其中之一,艾米莉想得挺好,她无意中忽略了一个问题,克里斯蒂娜不是人类,她只是沾染了太多人类的气息。

愈演愈烈的爆炸让隐蔽潜行变得毫无必要,主母拔腿飞奔,她的大计划已在脑中成形,怎么能允许半路冒出来的破坏者打岔。

欧菲莉雅见过这位黑头发的法师,她似乎比当初还要厉害点。地上倒毙着冒烟的狗头人,个把漏网之鱼也不是骑士的对手。他都没用剑,一次干脆利落的盾击便解决了战斗。剑与魔法配合的天衣无缝,小怪物没有机会,但密林里的坏东西可多了,一只巨魔赶开畏缩不前的狗头人,用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发起挑战。

打败十几个狗头人主母自信也能做到,可瞧瞧那只巨魔的块头,欧菲莉雅选择蹲在齐腰深的草丛中,而不像她那个笨蛋女儿,竟然从藏身处跑出,嘴里喊着泰拉女神的名字。

哦,傻孩子,亏我以前总觉得她有朝一日会杀了我,登上主母的宝座。她早听说过有同胞在地上跟人类相处的太久,变得软弱不堪。

主母抽出匕首,但她不急着出去,人类打赢巨魔,就有资格成为她的合作伙伴。那晚上她也同样不着急,一直等着女儿他们挣脱了绳索才露脸,适者生存,就这么简单。

巨魔没得到跟骑士肉搏的机会,激射而出的闪电把它打的连连后退,要不是林木挡着早就倒了。但这怪物生命力极其顽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它将一棵小树连根拔起,挥舞着示威。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静默,法师的魔法好像用完了。巨魔放声狂笑,笑声粗嘎而又低沉,用石头砸乌龟的贝壳也不过如此。

它将小树举过头顶,准备结束战斗。见首领占了上风,之前溜走的狗头人又涌了回来。

法师丢出的火球比巨魔的头都大,爆炸所产生的闪光晃晕了欧菲莉雅。等视力恢复,她看到巨魔的上半身被融掉,腰以下的部分吱吱作响,如同丢进油锅里的大虾。

是时候出现了,没等她起身,丹德里安先行越过她。诗人拿着那把可笑的刺剑,一路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莎拉和奈奥米虽然怕得要死,但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她们也跟在诗人后面,用木棍当武器。意料之外的援兵奠定胜局,能动的狗头人跑了个精光。

人类搂搂抱抱的习俗真让欧菲莉雅恶心,特别是看到女儿也主动拥抱了法师,亲昵的举止加重了她心中的厌恶。只可惜形势比人强,堂堂第三家族的主母如今孤立无援,等人类哭哭啼啼拥抱完了,她屈尊伸出右手。

法师没接,投过来的眼神异常冰冷。

“是你。”法师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法师转去查看刚救下来的那些女孩,将后背暴露给主母,若是以往,一把捅进心脏的匕首是最起码的。时过境迁,欧菲莉雅忍下了屈辱,把匕首插回腰带,复仇对于黑暗精灵,是永恒的主题。

艾米莉卡洛特,主母记下了这个名字和那张脸。

第三十五章:旭日城的往昔

凯兰迪尔最大的爱好就是盯着镜子看,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而现在魔镜里的内容让法师激动的难以自制。

是那个女孩,她叫克里斯蒂娜吗?凯兰迪尔默念了一遍。只动了动念头,镜中的景象便拉近,好让他看清女孩的脸。她跟母亲长得不是很像,或许更像她父亲?金发在脑后梳成马尾,配合胸甲长剑,那股英气便是她母亲所不能及的。

管她呢,不要对替代品投入那么多感情。法师关闭了景象,他还有别的事要忙。蜡烛已经就位,只欠点火,凯兰迪尔不会允许再出现任何差错。

旭日城经不起又一次灭顶之灾。

重新看到人工建筑,而非棕榈树对克里斯蒂娜无疑是一种解脱。其实这不怎么“人工”,她从未见过也没听过人类为精灵立雕像的事。

两尊披甲武士像分别竖立在道理两侧,匕首似的耳朵以一种艺术的夸张伸出头盔之外,突出了穿戴者的种族。克里斯蒂娜瞪着雕像看了好半天,活到一百岁出头,可怜的精灵女孩从未见过同族男性。精灵在各个方面都跟人类很像,但精致的多,她看到脖子发酸,也没能在脑中成功勾勒出父亲的轮廓。

武士像兼具城门的作用,精灵从雕像脚边溜过,傲人的身高竟然还不及一只大理石雕刻的靴子。想想看城里会有什么样的奇迹在等,没准里面的同胞真能……

同胞,一个对克里斯蒂娜来说绝不意味着友好的词汇,可直率的艾琳让她逐渐忘了差点杀掉里昂,又划开梅林脖子的金眼刺客。

忍住,说出来就不灵了。怀揣着可笑的迷信,克里斯蒂娜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旭日城,看到了一座城市辉煌的残影。

她见过被战争摧毁的城市,死尸和大火是其中的主题,间或夹杂着失魂落魄的幸存者,在到处搜寻亲人的痕迹。他们对路过的“解放者”无动于衷,即便有抢眼的精灵女骑士,也换不回什么热情。

这地方则更人,生的气息压根没有,仿佛连本没有生命的砖墙都跟着死去。这些建筑物或许曾经五彩缤纷,密布的藤蔓之间依稀还能见到几点本来的颜色。克里斯蒂娜按着剑柄东张西望,城是死的没错,可不代表里面没有点别的惊喜。

“到这儿来,孩子。”一个幻象在街角朝她招手,等她跑到跟前,幻象又闪现在没了水的喷泉旁,重复着同样的话。

克里斯蒂娜被人牵着鼻子走,反正她也没有别的选择,无论她走到哪儿,连只老鼠都没看见,唯有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幻象领着她来到一个广场,规模大到让都城皇宫都相形见拙。正中央矗立的着一栋巨大的圆形建筑,在废城中算是少有的相对完整。

可惜没了屋顶,她边走边想。

金属制成的大门充当了守卫的角色,阻止精灵进去一窥究竟。她试着推了推门,像是在顶一堵墙。

“让我来吧,孩子。”不请自来的声音从身后发出,使用的是帝国语,幻象可不会给精灵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她旋身出剑,摆出了一个马上能置人于死地的姿态。这人穿着和帝国贵族没有二致的打扮,夹克,紧身裤,长筒靴,搭配着他飘逸的金色长发和尖耳朵,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他拄着根木杖,面对随时可能刺出的剑,精灵宽厚的笑了。他走过克里斯蒂娜,后者立刻移动,剑尖始终对着他。法杖清楚门框,金属大门无声无息的滑向两侧,这意味着城中部分建筑仍有一定程度的维护。

“芝麻开门?”法师转头对克里斯蒂娜笑道,“我相信人类跟你讲过这个故事。”

克里斯蒂娜一言不发收剑入鞘,她吞下了一肚子问题,精灵女孩没有和陌生人套近乎的习惯,既然对方“请”她来,那便该先做解释。

“不是个喜欢聊天的姑娘,嗯?”法师耸耸肩,主动在前带路,用空当大开的后背表示绝无加害之意。

在城里她不是没见过枯骨,士兵的还好,盔甲能起到遮丑的作用,给主人留下些尊严。平民的尸体就没那么幸运了,倒毙在家中或者街道上,卡进盆骨的腰带能反映出主人生前过得到底如何。

外面像是乱葬岗,这里完全不一样,所有死者都保持了站立的姿势,骷髅卫兵手持武器守着原处,至于那些光溜溜的,应该是文官。精灵法师不再刻意拖慢步子等克里斯蒂娜看个够,他整理下衣服,走向中央的石阶。上面坐着一具与众不同的枯骨,头上戴着顶王冠。

“陛下。”法师郑重其事的向变成骨架的国王行礼。

克里斯蒂娜站在过道上,强忍着不去看大厅两侧白森森的骨头。

“不来见一下太阳王吗?”精灵的表情是那样悲伤,克里斯蒂娜简直不忍心拒绝他。

不,她摇了摇头,即便不是圣骑士,她也依旧保有帝国骑士的身份,只向皇帝宣誓效忠。

“好吧,克里斯蒂娜。”精灵长叹一声,又看了眼王座才向她走过来,两人乃是这白骨王庭中仅存的活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并不感到意外,一个能钻进你梦里的法师,了解姓名只算基本功。

“我还认识你母亲。”法师盯着她的脸,似乎没看出个究竟,他移开目光,“我是凯兰迪尔晨星,旭日城的首席法师。”

“哦。”被一个死城里的偷窥狂看遍了内心,克里斯蒂娜唯有用冷冰冰的态度来表现她的不屑。

套话的游戏玩不下去了,凯兰迪尔被迫直奔主题。先把她哄到家再说……法师打着暗箭伤人的念头。

“我听说城里有一面盾牌?”换成克里斯蒂娜发问了,凯兰迪尔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乐意回答几个问题,做为安抚牺牲品的代价。

“能不能具体点,城里的盾牌可多了。”法师陪着笑脸。

“我想找大地之母,泰拉用过的那面盾。”

这问题凝固了法师虚伪的笑容,好半天都恢复不过来。克里斯蒂娜很高兴她扳回一城,精灵姑娘打算再接再厉,好好教训擅自使用母亲名头来骚扰她的混蛋。

第三十六章:被掩盖的历史

周人的战车军团拯救了矮人王和许多部落联盟的勇士,但他们还是来得太晚,没法救下泰拉。英雄的逝去撕碎了所有人的心,能走路的人都行动起来,却没人能找到女酋长身在何处。

莱茵部落的阿米尼乌斯成了部落联盟新的领导人,不是因为他有多强,只是他运气好,撑到了援军抵达而已。何况他能领导什么?战争已经胜利,各部落将回到原来的土地,部落联盟完成了使命,没有哪个酋长想再被一个陌生人管着。

阿米尼乌斯掀开帐篷,在晴空下伸了个懒腰,又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常。这本是一片多好的地啊,水源充足,远处的群山是天然防御。开垦了荒地再养上些牲口,男人不用冒险出去打猎,女人孩子也能吃饱。只可惜……唉,酋长瞪着漫山遍野的尸堆,胸中的愤懑无处发泄,他一拳砸中旁边的大树。树干应声折断,这棵树比他腰都粗。在帐篷外面晒太阳的人多了,却没一个为酋长的勇武喝彩。战士们议论纷纷,不止一人对着地上吐唾沫以驱散霉运。

整座森林在死去,树木腐朽到小孩也能弄断,这片土地被诅咒了,可怖的预言业已实现。山下无人收殓的死尸比蚂蚁还多,明明是食腐动物的盛宴,但别说乌鸦,苍蝇也不愿意靠近。在目力所及的天边,夹着闪电的乌云缓缓压来,山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面目全非。

就像死掉的食人魔所说,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人类,你……以为你们赢了?”食人魔巫师跪在地上,咳出了一大口血。

阿米尼乌斯止住跃跃欲试的矮人王吉姆利,酋长并非急着争功,他想听听人类大敌死到临头会说什么。

“我诅咒你们,诅咒这片土地,战争将不会有胜利者,因为……”他没能说完,矮人王一个干脆利落的重劈,将食人魔那颗大头砍成两半。

“废话太多了。”矮人抹掉满脸的血,在胸甲上擦干。

巫师虽死,可诅咒依然降临了。先从伤员开始,然后到了负责照看的女人,继而是打扫战场的新兵,活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像是场无形的瘟疫。想到食人魔临死前的话,酋长将营地由谷底迁到山顶,传染停止了,很多人得以保全性命。人活了下来,诅咒仍在戕害这片土地。他发过誓要找回泰拉的遗体,酋长不肯离开。

不同于他附近的死气沉沉,营地后方要热闹的多,间或夹杂着精灵语的交谈。那不是精灵,只是东方人。阿米尼乌斯暂时忽略了山脚下的狼藉,他要去送别老友。战士在酋长经过时纷纷起立,即便受伤的也努力的站起来。酋长按住了伤兵,拍着每个人的肩膀,叫出大家的名字。等他赶到,东方人早打包完毕,往造型古怪的战车上爬。

束发长须的周王没上车,他在等。黑发男人大笑迎上来,反倒酋长有些拘束,他记得东方人不喜欢身体接触。王出乎意料拥抱了酋长,金发大汉热情的回抱他。男人用力拍打着彼此的后背,送上临别祝福。

矮人王用特有的大嗓门插了进来,受制于身高,他跟王只能握手。

“和我们走吧,还来得及。”周王再次重复了几天前发出的邀请。

吉姆利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周人的王不怪他,岩石之子的顽固会持续到世界末日,直到最后一块岩石崩塌为止。王转向阿米尼乌斯,酋长笑着摇头,不止有矮人才懂得故土难离。

哪怕这片土地没有未来,我们也将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酋长与矮人王挥别了老友,周人将追随精灵的脚步,回归东方。

“真精彩,那后来呢?”奈特拍起了手,“我想听后面的故事。”

罗拉娜清了清嗓子,她极其不适应这套长裙和勒死人的束胸衣,人类服饰就像他们的历史,有太多的欲盖弥彰。比起墙外拖着步子哀嚎的不死生物,这本所谓的《圣典》更让她恶心,简直是胡说八道!把精灵在圣战中的努力一笔勾销,全族都被污蔑成背弃盟友的懦夫。

“快睡吧,明天再讲。”精灵女孩打着哈欠,勉强给了奈特一个笑脸,这孩子的母亲是个恐怖的黑袍巫师,可堂堂游骑兵总不能对小孩恶言相向吧。

奈特是她能活下来的理由,罗拉娜不是波修士王子,没有成为人质的价值。要不是巫师需要人照顾孩子,也许她早被杀了。镇上“复活”的死人成千上万,再加上一个尖耳朵姑娘岂不妙哉。

“不嘛,我要你现在就讲。”小男孩不过是在撒娇。

“明天吧,好不好?”带了一整天孩子,罗拉娜又困又乏。

活死人可不懂什么礼貌,精灵优异的听觉饱受折磨,嗅觉更惨,她想不通为什么小男孩对此毫不介意。

“求你了,求你了!”奈特真没恶意,只是像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那样求他的漂亮大姐姐。

屋外突然静了下来,许久不见的虫鸣压过了死人的哀嚎。罗拉娜汗毛倒竖,她赶快翻开书本。

“这……这个……”她太紧张了,满页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进逼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死人会把我生吞活剥!眼泪打湿了书页,阅读变得更加不可能。

“别害怕。”小男孩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它们伤害你的。”

恼人的哀嚎又回来了,在罗拉娜听来如同天籁一般。她满心感激的拥抱了奈特,极度恐惧中不慎毁掉了两页纸,她干脆用以前学到的知识补上,反正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充满了谎言与误导的梦话大全。

阿米尼乌斯目送周人离去,直到战车化为地平线彼端的黑点。矮人王吉姆利拍拍他的腰矮人以此取代拍肩的动作。

“老朋友,我真恨自己这么说,但你要不要找精灵帮忙,尖耳朵一定能做点什么……”吉姆利结巴了半天,才勉强拼出了“法师”这个词。矮人不信任魔法,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无论好坏。

所以当矮人王都说要求助巫师,那情况已经遭到无以复加。精灵的战场在另一边,必须有军队负责挡住食人魔的帮凶,好让人类和矮人能在山谷中彻底歼灭敌人主力。

之前派过信使,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结果第三天中午精灵才到,而且这是精灵在听闻盟友的困境后,急行军的结果。

“这……这……这……”星辰咏者陶瑞尔一连开了三次口,每次都停留在同一个词。

山谷里的情形犹如火山喷发,唯独缺了滚烫的熔岩,无数片树叶大小的灰烬笼罩在半空中。没有生物,哪怕昆虫可以接近。山谷外虫鸣鸟叫,微风徐徐,然而只要敢踏进谷中半步,就会被铺面而来的飞灰淹没。之后由被沾染的部位开始,受害者便走上一条痛苦死亡的末路。

从体壮如牛的战士,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仅需半天时间,无药可医。阿米尼乌斯被迫下令截肢,采取极端办法砍掉感染的部位,可仍然无法挽回部下的生命。关于诅咒的谣言生出了许多版本,也有人说当初应该跟着撤退。东方精灵不是承诺过吗?山的彼端是块流着奶与蜜的乐土,精灵乐于跟任何愿意徒迁的人分享。

若非星辰咏者来得快,松散的部落联盟就要解体了。咏者亮出泰拉的盾牌,提醒在座的部落酋长,一个女人所做的牺牲。冷冰冰的事实让这些大块头不安的调整坐姿,张口结舌,羞愧的说不出一句话。做为名义上的大酋长,阿米尼乌斯再次强调了找不回泰拉的遗体,他宁可死在这儿。

可说归说,问题总要解决。

没有风可以进去,灰烬以诡异的缓慢上下搅动,在山谷入口形成一堵看不透,没人敢于接近的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陶瑞尔瞪着几十步外的迷雾,绿意盎然的青草地在那里嘎然而止。

“两天前,或许更早。”酋长想起那颗被他拦腰打断的大树,“刚开始只是一小块地方,外围的遗体还能抬走,之后很快扩展到没人能进的程度。”

“你说这雾会扩展?”星辰咏者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紧张。

“诶。”矮人王点头。

“假如是诅咒,那么或许食人魔巫师死掉的地方是源头。”咏者得出了结论,他抬起手说着矮人和人类无法理解的话东方精灵语,或者像迁走的精灵所坚持的说法,真正的精灵语。

迷雾被吹散,露出的地表让人倒吸一口气。草木岩石消失不见,平整的地表仅余下纯粹的灰色调,空旷到阿米尼乌斯家乡的大草原也无法与此地相比。

“走吧,先生们,让我们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星辰咏者带头往前走,“请不要离我太远,魔法制造的风毕竟有限。”

矮人与人类对视一眼,双方更愿意相信力量和钢铁,而不是似是而非的魔法,可他们没有选择。三族的领袖走进了迷雾,灰烬重新在谷口聚集,仿佛从来没人来过。

奈特终于睡着了,罗拉娜替小男孩调整了睡姿让他更舒服一点。精灵保姆走出卧室,带上了门。她上楼梯到了二楼,王子的房间正对楼梯口,里面没有光线透出。游骑兵靠过去抬起手,里面传出的啜泣声让她僵在原地。

哭哭啼啼的王子成何体统?罗拉娜按下心中的轻蔑,毕竟要不是为了救她,波修士现在正好好的呆在永恒森林呢。游骑兵按照训练的那样,脚板内侧发力,无声无息走回自己房间。

罗拉娜躺到床上,心里计划着如何逃出生天,精灵女孩把奈特也考虑了进去,小男孩太可怜了,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困意找上了女孩,她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尝试在窗外死人的哀嚎声中入睡。

第三十八章:逃出生天

三个活人,两大一小,姑娘拉着孩子,男人在前面开路。几步之外尽是些早该死去的人。活尸只要不处于攻击状态,走起路来便像个醉汉。闻起来也差不多,当然了,酒鬼是不会缺了某些器官,或者把肠子拖到地上。成年人彼此间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也见过这些面目狰狞的尸体一旦被“激活”将有多恐怖。

孩子倒无所谓,他的头转来转去,嘴巴问个不停。

“我们去哪儿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仅有五个单词,活尸的呻吟立刻停止,超过一百双腐烂的眼睛盯死了他们。

“去河边呀,奈特。”罗拉娜的声音悦耳动听,比跟他订婚的贵族女孩强多了。波修士记得那女孩最喜欢说的话是,“谢谢”以及“不用了”。

游骑兵拍拍奈特的手,硬撑着一张笑脸。女孩很坚强,但也有极限。死人走路摇摇晃晃,时不时就会跟她擦个肩,每次碰撞都让罗拉娜克制不住的颤抖。

“妈妈不准我走远。”奈特皱着眉头,语气充满了哀怨,“她总把我关在屋里。”

僵尸又站住了,仿佛一堵恶心的墙,波修士进退不得。他真想打掉活尸的头,踩烂流脓生蛆的眼睛,可他不敢。王子曾经在二楼卧室向墙外的尸体丢石头解闷,被击中的活尸盯着他房间看了一天一夜。谣传死灵极度怨恨生者,看来没错。

女孩哄了奈特几句,没什么效果,微微颤抖的声音与苍白的脸色哪有说服力。波修士也没办法,他没陪过奈特哪怕一个小时,罗拉娜哄不住,他更别提了。挡在死人与游骑兵和男孩之间,是他唯一能做的。

“这样好不好,你骑到殿下肩膀上,看看远处的风景。”罗拉娜来了灵感。

“可,可以吗?”奈特既期待又害怕,他知道王子殿下不像“漂亮姐姐”那般好说话。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王子,波修士以一个继承人应有的能力,将苦瓜脸硬扭成了微笑。

“当然了,奈特。”他弯腰举起男孩把他放到肩膀上。开玩笑,周围的活死人全是这小屁孩的应声虫,敢不从命。

站得高看得远,视线脱离了死气沉沉又臭烘烘的僵尸,奈特心情变好了许多,顽皮天性跟着发作,他干了件以下犯上的事,伸手去揪波修士的尖耳朵。

罗拉娜捂着嘴不敢吱声,那是王子,未来的星辰咏者。

波修士哈哈大笑,任由奈特揉捏,小男孩问精灵是不是兔子变的,他也没生气。王子表现的如此平易近人,宽宏大量。不像在水井旁对她上下其手,跟流氓没任何区别。现在不是算总账的时候,双方悬殊的地位注定了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游骑兵只能咽下这口气。

挡路的尸群散开了,死人哪有什么事要忙,失去指挥,不过一群无头苍蝇。

她用指头戳了下波修士的后背,朝远处的小河使了个眼色,王子会意,硬着头皮穿过了寥寥无几的活尸,游骑兵紧随其后。奈特很开心,他的生活中压根就没有过叫做“父亲”的角色,这会儿有个男人肯给他骑肩膀,小男孩开心都来不及。三人把尸群甩到身后,直奔前方的河流而去。

“死,死灵,不得过流水。不知,殿下听没听过。”游骑兵说起了古老的母语,因为长时间没有实践,她结结巴巴,像是含着口水说话。

“略有耳闻。”贵族家的教育好得多,波修士说起来一点咯噔都没。

王子看游骑兵的目光中除了异性之间单纯的吸引,又多了几分尊敬,平民出身的罗拉娜总能给他惊喜。

“姐姐?”奈特是个好奇宝宝,一分钟的空闲也不留,“你们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以后带你去哪里玩。”罗拉娜摸着男孩的手,“你会看到很多很多从未见过的美景,奈特。”

女游骑兵发自肺腑,句句属实。

意味着自由的河流就在百步之外,尖耳朵已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吹刷河岸,撞击岩石。前面没有活尸了,传说是真的,死灵无法靠近流水。对岸的梧桐树上,一只小松鼠钻出洞,以极快的速度啃食坚果。

生与死,以河水为界。

王子和他忠实的游骑兵相视一笑,波修士拉起罗拉娜的手,女孩没有拒绝,她的笑容真美,夺走了世间所有颜色。两人手拉着手跑起来,奈特在波修士肩头快乐的大喊,好个幸福的“一家人”。

河流越来越近了……

乔尔布鲁诺是父亲最小的儿子,童年享尽了哥哥姐姐的宠爱。小乔尔在街坊中无人敢惹,谁都知道他上面有三个哥哥,比他年长两岁的姐姐发起火来凶得要命,也不是好相与的。

等他到了十五岁,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儿子没有继承权。家中虽然不穷,光城外的磨坊就有两座,可他有三个哥哥,这点家产只够把大哥送去做侍从。联络好的骑士老爷因为他家是商人,一直在犹豫。哥哥们没前途,最小的弟弟更不用说。

如果大哥能当上侍从,升到骑士,他将爬上贵族阶层。而二哥和三哥之间,能力强的继承家族产业,稍弱点的当助手。姐姐订了婚,明年便会出嫁。

至于乔尔,他以后的道路从出生那一刻便决定了,父亲会给些田产,好让他组建家庭开枝散叶。乔尔不贪心,他安于现状,再大的雄心壮志,也需要相应的能力去实现。

但战争爆发了,不同于以往贵族老爷的游戏,那与平民无关,无论城堡竖起谁家的旗帜,不过是换个主子,普通人该干吗就干吗。异族入侵改变了游戏规则,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奥斯曼人宗教信仰与法兰克人不同,打定主意要把泰拉教徒全变成奴隶。

父亲未雨绸缪,在奥斯曼军舰出现在加来外海的第一天,就带着全家人撤退了。老布鲁诺早早把钱存进圣艾迪安的银行,那座城市因为有矮人步兵守卫,两百多年没换过主人,真正意义上的坚不可摧。至于房子还有店铺,父亲交给老管家看守,许诺回来后给他一大笔奖金。

只要他有本事活到那天,这句话父亲与管家都心知肚明。

乔尔拉着缰绳,指挥坐骑往溪水边走。私底下父亲告诉儿子们,加来港绝对守不住,父亲已经计划把产业搬到帝国去发展。他说自己受够了五里一卡,十里一税,不同的老爷不同的价码。哪像帝国,皇帝陛下调整了税率,全国统一,老布鲁诺向往已久。

听说帝国给普通人机会更多,还有个女精灵骑士?乔尔希望新国家能成为他的福地。

少年翻身下马,从鞍座上解开木桶。溪水清澈无比,他先捧起水洗了把脸,才放下木桶灌满,他提着桶放回马儿身边,又拿起另一个空桶往水边走。

对岸多了两个人。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金发姑娘,一个满头黑色卷发的矮胖男人。事出突然,两边都楞住了。女孩最先做出反应,她丢下手里的铁锅,一脚踩进水里,水流很浅刚淹到她大腿。女孩挣扎着走向乔尔那边,几次险些失去平衡,胖男人追上来,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往回拖。

“救命,救命啊!”女孩厉声呼救。

热血涌上头顶,乔尔跳进水中跑到了对岸,矮胖男人揪住女孩的长发,一路往马上拖。女孩疼的尖叫,不停的拍打男人那双多毛的手。

“放开她,混蛋!”乔尔怒不可遏,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土匪。

“!”卷发鹰钩鼻的家伙恶狠狠的瞪着他,右手亮出了弯刀。

奥斯曼异教徒!全法兰克都找不到弧度如此之大的单刃刀,即使印地来的佣兵也不用这东西。少年慌忙去摸腰带上的剑,拔了两次才抽出来。

异教徒丢下女孩,扑向了乔尔,弯刀当头劈下,少年勉强挡住。异教徒连攻击路线都懒得换,仗着体型优势连续下劈,打的乔尔只有招架的份。野蛮的力量迫使他必须双手持剑举过头顶抵挡,这让他中门大开,异教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抬脚踢翻了乔尔。

少年仰面倒地,长剑被甩到了几步之外。奥斯曼人踩住他胸口,让乔尔动弹不得。弯刀被举高,在太阳的照耀下寒光闪闪。

死,我会死!乔尔双手挡着胸口,这勾起了异教徒某种恶趣味。他一连换了几个瞄准地方,折磨着受害人。

弯刀最终对准少年的脸,只靠手是挡不住的。

“啊!”奥斯曼人突然惨叫一声,踩着乔尔的脚松开了。异教徒大腿根部插着把匕首,深的只能看见刀柄。女孩恐惧的往后退,她成了奥斯曼人新的目标。乔尔从地上抓起剑,看都来不及看,凭着本能把剑捅进异教徒宽阔的后背。他咬紧牙关往前用力,直到剑尖突然一松,奥斯曼人被捅了个透心凉。

在敌人的尸体边,劫后余生的人激动的抱在一起。

没等乔尔好好体会下英雄救美的感觉,新的要求又来了。

“异教徒的营地离这儿不远,那里有十几个被抓的女孩子,求你救救她们。”女孩握紧了他的手,生怕一松开乔尔就会跑掉。

少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脱下外套给女孩披好,领她走回对岸。富商家养不出傻儿子,他要先回去搬救兵。乔尔先扶女孩上马,又跟着爬上去。少年最后看了眼奥斯曼人的尸体,和遗落的长剑。

一会再来拿吧,他搂住女孩的腰,这对于缓解紧张很有帮助。布鲁诺的小儿子带着救下的姑娘离开河边,快马加鞭往回赶。

第三十九章:不离不弃,见义勇为

这是夏末,河水温度怡人,第一步的感觉稍微凉了点,冷水灌进长靴让裤子变得异常沉重。不过王子很快适应了。小河只有几十步宽,刚没到膝盖。哪怕肩膀上扛着奈特,右手拉着罗拉娜,他也稳稳踩住河底的鹅卵石顺利到达对岸。

奈特整个人沉浸在绿树与青草地里,鼻子贪婪的嗅着新鲜空气,眼睛都不够用了。尸群被他们甩在身后,即便活尸有反应,那摇摇晃晃的动作也委实太慢了点。

重获自由的两人很谨慎,尖耳朵高高竖起(奈特笑着说兔子,被罗拉娜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两双眼睛在前方树林中搜索可能的埋伏,同时防备追兵。活尸的确跟来了,他闻到了焦煳味,和某种东西起火燃烧又被丢进水中的声音。精灵王子转过身,见到了一副终身难忘的景象,摇头晃脑的活死人接二连三往河里走,河水像是灯油遇到棉芯一般把它们点燃,河流成了熊熊燃烧的火葬场,亮度甚至盖过了太阳,没有一具活尸能在烧尽前到达对岸。

被吓到的不止是孩子,游骑兵与她的王子呆若木鸡,忘记了趁机离开。过了好一会,直到风将浓烟带过来,两人才如梦方醒。波修士放下奈特,罗拉娜蹲在男孩身后,扳住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河水中的活地狱,不是十岁孩子应该看的。

“愿意跟姐姐走吗?”游骑兵替男孩拉好衣服,摸着他的脸颊。

他的巫师妈妈就在河那边的镇上,虽说不怎么回家,但鬼知道巫师有没有特别的法子。在她发现孩子失踪前,罗拉娜不清楚还剩下多少时间。但她就是想问,从一个母亲手中夺走她的孩子,即便是黑袍巫师,精灵也有道德负担。

小男孩怔怔的盯着河中的人形火炬,喉头有了一次明显的吞咽,他像是才发现自己身边曾经围着些什么东西。男孩咬着嘴唇点点头,他害怕了。

罗拉娜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起身牵住奈特的手。

“走吧?殿下。”

游骑兵看他,小男孩也在看他,女人和孩子惴惴不安,等着他的决定。如果没有波修士的担保,奈特进不了永恒之森。

“我们走,奈特。”波修士拉起男孩另一边的手,做了个很是刻意的微笑。

波修士能给难民打开结界,为了生死不明的同胞把自己置于险境,他又怎么会将一个可怜的孩子弃之不顾。何况他忽略不了罗拉娜乞求的眼神,游骑兵或许不如他的婚约对象美丽,没有光洁闪耀的长发,也没有惹眼的金瞳。两人手拉过手,罗拉娜掌心尽是老茧,粗糙极了。

可他喜欢上了这姑娘。罗拉娜勇敢,善良,任劳任怨,将那位贵族女孩衬托的矫揉造作,成了一具易碎的雕塑。他脑中有了个疯狂的念头,丢下永恒之森,效法私奔的妹妹,带着罗拉娜和奈特远走高飞。

一声凄厉刺耳的嘶吼由远至近,在镇上某处看不见的地方,大股烟尘迎风飞扬。波修士一把抱起奈特,他不打算等着看女巫又搞出了什么新名堂。奈特搂住了他的脖子,小男孩在发抖。

之前波修士从未见奈特害怕过活尸,跑吧,越快越好!罗拉娜把裙子撕开,直到大腿根,这比露出小腿要命的多,但波修士没多看一眼。

王子和他忠实的游骑兵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脱离河岸,钻进了树林。

“你会用剑吗?”布鲁诺关切的问道。桑切斯握剑姿势很别扭,抓着剑柄的右手鼓起了青筋,一看就是外行。

这把武器比想象的重得多,超过了他遗落在血海的法杖。

“没事,我会学。”黑袍法师露齿一笑,僵硬的笑容进一步暴露了紧张情绪。

老布鲁诺拍了他的肩以示鼓励,走去指挥大儿子给同行的人发武器。自从乔尔带着女孩回来,难民车队便炸了锅。大伙儿因为异教徒入侵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现在几里外又冒出了突厥人的劫掠队,简直是要赶尽杀绝。听了女孩的哭诉,义愤填膺的男人叫着要去报仇。

难民大多随身只带了棍棒,镰刀之类的农具,除了少数的猎人和布鲁诺一家,没什么正经武器。老布鲁诺看着喊打喊杀的同伴,又瞧了瞧他们简陋的武器,止不住的摇头苦笑。他叫过大儿子史蒂文,打开了车厢里一个木箱,里面装着长剑。等他掀开另一辆马车上的稻草,下面全是崭新的长矛。

桑切斯惊讶的合不拢嘴,当家的耸耸肩,“都是铁匠行会欠我的钱,用武器做了抵押。”他如此解释。

桑切斯额外得到了一顶头盔,做为对朋友的优待。大儿子史蒂文竟然有全套盔甲,包括带面甲的头盔。剩下三个儿子则有胸甲,最差的乔尔也套了件锁子甲背心。等布鲁诺家武装完毕,大家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让我们狠狠的教训这帮异教徒,告诉他们什么是法兰克人!”

史蒂文在马背上挥舞着包裹在铁甲中的拳头,引起了一片热烈的回应。“法兰克万岁!”男人们喊着,女人也跟着喊:“杀光突厥狗!”

这些人受够了,一点就着。

女孩说了敌人不超过二十人,桑切斯自己就能对付,召唤点活尸,丢两个魔法,干脆利索结束战斗。可惜他不敢,法兰克人对巫师充满成见,偏偏他的大部分法术都跟“死灵”或者“恶魔”有关。

好吧,我们这边差不多凑出了五十多个男人,还不算留下保护女人孩子的。一人一口唾沫,异教徒也得死。

桑切斯加入了队伍,布鲁诺的儿子们骑着马带头出发,其余人步行跟上。女人孩子被留在临时营地,鲁比也是其中之一,她咬着指头冲桑切斯笑,就是个站街花痴。

看她的傻样,桑切斯只好吞下了“我老婆是帝国著名女剑士”的谎言。男人总归要保护自己女人的,他跟着大家吼了几嗓子,也找到了点热血沸腾的激情。

黑袍法师拍拍魅魔的脸,再次拜托布鲁诺夫人照顾好鲁比。他杀过鸡,宰过羊,亵渎过尸体,把恶魔召唤到凡间,可他从未这么紧张过。

一个用剑的巫师,想想看法师塔的老家伙会有什么表情。

第四十章:为了吾儿

没人见过它长什么样,不是有因为它隐身,强大的恶魔从不屑于做这种事。它模样每天一变,乃至一日三变,全凭心情。恶魔乃是混乱无序的生物,纯粹的混沌。大老板实在有过太多张脸,久而久之,部下就叫它“无面者”。恶魔王子欣然采纳,但要求在后面冠以“大君”,或者“殿下”的尊称。

白天的红日能晒到它脱皮,放眼前方,空旷无物,找不到任何能遮阳的存在,别说大树,就是被风蚀如同马蜂窝的岩石柱都没有。深渊魔域曾是片水土丰美的伊甸园,然而被万年血战毁了。塞维乌斯在罗马城大图书馆读到过这段历史,真是可笑,它的恶魔同胞都没几个人知道那段过去。

赛维乌斯严肃的考虑了是否施展防护火焰再脱离岩石群,小恶魔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王子对其他人的魔法很敏感,没准拧下它的头当点心吃。自打罗马灭亡赛维乌斯回到地狱,便一直跟着无面者,算得上恶魔王子的左膀右臂。可那又如何?这是能把正在给它生孩子的魅魔吃下肚的家伙,一个真正的恶魔。

还是别给无面者找茬的借口,小恶魔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扇动翅膀冲向旷野。烈日如刀,马上灼伤了它。狂风咆哮,赛维乌斯不止一次躲过了比身体还大的飞石。无面者的王座位于正中央,离四面的岩石群等距离。表达了王子不信任部下,时时刻刻保持怀疑的态度。

王座实际上是由近千个头骨组成的骨堆,在小恶魔看来,还不如自家一个木头椅子,但它明智的闭口不言。王子爱死这宝座了,上面每颗头骨都有一段温馨的小故事,比如它正拿在手里那颗,金光灿灿,亮如明盏,据说属于某位天使。无面者今天变成了人形,除了额头上两只角和黑炭般的皮肤,与普通人类无异。

塞维乌斯飞到王座前,扭动短胖的身躯向无面者鞠躬。

“都准备好了,我的大君。”小恶魔说道。

大君凝望着手中的头骨,看得入了迷,它伸出舌头舔着黑洞洞的眼窝,像是没注意到小恶魔的存在。塞维乌斯只得安静的等,听说某个倒霉的家伙被大君晾了一天一夜,时间长到太阳把它烤成焦炭。小恶魔衷心希望这一切别发生在自己身上。赛维乌斯想好了,要是大君实在想不起它来,就自报家门引起注意。被恶魔王子当成零食吃掉,也好过活活烧死。

王子又端详了头骨一会,将之塞到屁股下,因为坐姿的调整,它终于看到了小恶魔。

“你来啦?”大君的声音无比慵懒。

小恶魔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尽力忽略开始冒烟的后背,它将精神集中到法术上。赛维乌斯在离王子几十米远的地方召唤出一面镜子,转身领着无面者过去。

恶魔向另一个恶魔亮出后背是友好的表现,大君也不会容忍在离它那么近的距离发动召唤术。小恶魔的细心让无面者很满意,它挪动屁股走下王座,带起了数量惊人的头骨跟着滚。

黑袍女巫压下内心的躁动不安,任由精灵带走她的孩子。那女孩喜欢奈特,也很善良,蕾雅知道。通过僵尸的眼睛,耳朵,女巫不用接近便对房间里的动向了如指掌。她当然明白恶魔的帮助都是有代价的,在诸神拒绝复活凡人的当今,唯有神的反面,地狱住民愿意打破生死轮回,将至亲至爱带回人间。

前提是你付得起价码。女巫把意志向镇上投射,确保每个僵尸都得到指令。它们发疯似的冲向彼此,腐烂的相互挤压,最终一座座恐怖的“肉山”成形了。

她为之添加了手脚,好让其能够移动。蕾雅想象着精灵王子的面容,释放了战争的猛犬。

毫发无伤的胜利大逃亡只会让精灵生疑,她必须给王子殿下增加点刺激。就算不小心假戏真做,她也只命令了活尸攻击王子,女孩和奈特都不在此列。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定能够逃生的……

去吧,儿子,假如精灵不能治好你,妈妈还有别的办法。挂在墙上的魔镜突然震动起来,女巫飞快的擦掉眼泪,即将面对的谈话对象容不得半点软弱。

“你好啊,小美人儿。”镜中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挂着十足的挑逗,那双黑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仿佛只靠眼神就能给她脱衣服。

“无面者大君。”女巫拉起法袍边缘低头行礼。恶魔王子没有固定的面容,哪怕看到一条狗,她也得毕恭毕敬。

“听说你发现了精灵?”恶魔贴近镜子,把本来位于角落的小恶魔挤得彻底不见踪影。

“是的。”蕾雅绷着脸,跟恶魔谈话最好不要暴露情绪。

“他们在你手上吗?”无面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渴望。

“很遗憾,殿下。”蕾雅实话实说。

恶魔强行闯入凡间就得直面诸神的愤怒,或者捏着鼻子跟人类合作,被契约弄得束手束脚。要么让我帮你办事,要么你亲自来给我当狗。

黑袍女巫的算盘打得噼哩叭啦,她也没想错。无面者瞪了她一会,蕾雅毫不示弱的回瞪,地狱里不讲礼节,只凭实力说话。

“把精灵带给我,最好是活的。”恶魔咬牙切齿的说道,“然后……”它顿了顿,想在女巫脸上找出点能够加以利用的东西。无面者大失所望,女巫提前用魔法封闭了她的感情,只余下绝对的理智。

“我会给你那小崽子彻底的自由。”它只好把话说完。

蕾雅在镜子外的手抓出了血,恶魔用奈特做人质,她快要晕倒了。

“这是我们说好的,契约书写的明明白白。”女巫声调平板的过了头,都不像人类在说话。

“对,就如我们所说。”恶魔抬起一根手指,隔着镜子指向她,“别让我失望,蕾雅赛杜,否则你会得到来地狱侍奉我的殊荣。”

镜像传输中断了,跨越位面的通讯本就消耗魔力,何况是跟这么让人不愉快的对象谈话。女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瘫进了椅子里,力量离她而去,蕾雅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黑袍女巫不会认输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把鸡蛋全部放进名为“恶魔”的篮子里。

第四十一章:阿尔萨斯的统治者

他记得突厥人的营地,因为之前“亲自”去过。所幸他不用表现的太突出。有受害者跟随指路,渴望复仇的队伍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突厥人,或者说他们留下来的帐篷。帐篷都是空的,异教徒没舍得丢下俘虏和财物,都带走了。桑切斯在一处草丛里找到了他的“斥候”,身首分离的尸体下面压着一个女孩,基于不死生物的本性,他不太确定这位曾经的爸爸是想保护女儿,还是吃掉她。

女孩背上插着三支箭,成了练习的箭靶。

父亲被砍了头,没法再用了,女儿还行,她死在突厥人手里,生前受尽凌辱,假如有机会报仇,女孩会很高兴的吧。桑切斯差一点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和什么人在一起。

死灵术在任何国家都是绝对禁止的,至于普通魔法,最好别在动不动就画泰拉之矛的信徒面前施展。真可惜,他本来能够找到那些女孩的。桑切斯弯腰替女孩合上眼睛。

至少你见到了自己的爸爸……

“先生,我找到异教徒往哪里跑了。”一位戴着羽毛毡帽的中年人向史蒂文报告,态度非常恭敬。除了布鲁诺大儿子闪亮的护甲,跟他自己腰上挂着的崭新长剑也有点关系。

哦,对了,我都忘了猎人的存在。

法兰克这边全是男性,异教徒却拖着女孩和驮马,贪婪害了他们。追击只持续了大约两里地,步行的桑切斯看不真切,他突然听见布鲁诺家的男孩放声高喊,其他人瞬间就明白了。

报仇雪恨!这些人不再去想疲劳,或者死亡。人们一窝蜂的冲向前,异教徒的弓箭射倒了一马当先的史蒂文,小伙子表现出了过人的毅力,他马上从受伤的坐骑旁爬起来,步行冲锋。复仇的队伍扑向突厥人,加上被俘虏的女孩,对异教徒形成了五打一,甚至六打一的绝对优势。

等气喘吁吁的桑切斯跑到,战斗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幸存的突厥人有两个,被喝令跪在地上。史蒂文大概是骑士读多了,他不允许大家伤害俘虏,哪怕只是揍一顿都不行。

“我会把他们交给下一个地方的行政长官,由他审判发落。”年青人说的一本正经,男人们虽然恨得牙痒,也只能听他吩咐。老布鲁诺家的武器岂是白给?

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被解放的女孩捡起丢在地上的弯刀,围着俘虏没头没脑的乱砍。姑娘们边砍边哭,异教徒叫的没了人声。

史蒂文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阻止。突厥人早被砍碎了,成了地上两滩难以分辨的碎肉。女孩们丢下弯刀,抱头痛哭,只有泰拉知道可怜的姑娘经历过什么。一群大男人摇头叹息,这本是一场大胜,心猿意马的异教徒除了射死一匹马,划伤了几条胳膊,临时拼凑的讨伐队连重伤员都没有。

然而哭泣的女孩提醒了众人,他们都失去了什么。

远处扬起的烟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史蒂文大喊着下令,俨然把自己当成指挥官。高速接近的骑兵举着一面巨大的白底鸢尾花旗,是王室的旗帜。

要是在帝国,所有人应该收起武器,摆出恭敬的姿态。但这是法兰克,无人收剑,史蒂文甚至推搡着拿长矛的人站到第一排,摆出戒备的架势。

紧随着鸢尾花旗的是本地封臣的旗帜,一柄插进大地的剑,代表了统治阿尔萨斯的米奈希尔家族。为首的骑兵分成两路,把队伍围在中间。讨伐队的男人护住刚救下的女孩,握紧了武器。桑切斯悄悄捏住口袋中的白骨,死掉的突厥人有二十个,能稍微弥补下双方的实力差距。

骑兵分出一个空隙,让给后面的骑士,他掀起面甲,露出张须发皆白的老脸。

“我是泰瑞纳斯米奈希尔,统治本地的伯爵,我要求你们说明不经允许来到我领地的意图。”

史蒂文拨开众人,脱下头盔鞠了一躬,“我是加来城商人布鲁诺之子,史蒂文,见过大人。”史蒂文表现的不卑不亢,举止得体。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看得出老头很欣赏他。地上那些黑卷毛大胡子的尸体和哭泣的女人足以说明问题,伯爵一挥手,骑兵散开了。

“年青人,你跟随哪位骑士?”史蒂文正要领着大家走,又被伯爵叫住了。

他脸红了,惹得伯爵哈哈大笑,等伯爵笑完,史蒂文的脸红到挤得出血。

“我这里需要好小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若非盔甲压身,桑切斯看史蒂文当场就要跳起来。年青人郑重其事在伯爵马前单膝跪地,恭敬的低下头,这引发了伯爵新一笑。

“起来吧,小伙子,等我们找个正式的场合。”伯爵以和年龄不符的敏捷跳下马,拉起年青人大力拍着他的肩膀,“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不会刚好带着打火石吧?”

史蒂文疑惑不解,桑切斯也莫名其妙,只是黑袍巫师在队伍里太不显眼,没人留意他。伯爵的骑兵都带着火把,而且点燃了,可这会是上午啊。当兵的把突厥人的尸体搬到一堆,又分出人去找柴火,虽然莫名其妙,难民也搭了把手。闲着的士兵也不是真正闲着。他们拿着武器,尖端对准了尸体,仿佛那些死人随时都会跳起来。

这里有同行,很厉害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架势提醒了桑切斯。柴火找的慢了点,来不及阻止突厥人“死而复生”。两具尸体滑下尸堆,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站起身,好像蓄势待发的毒蛇。

“啊!”女孩的尖叫比活尸本身更令人头疼,没等难民队伍反应过来,伯爵大步走向前,出剑与劈砍一气呵成。他解决了一具,为了给以后的领主大人留下好印象,史蒂文赶紧跟上,可他用的是与活人对战的办法,突刺洞穿了活尸的肚子,这并不能让突厥人再死一次。僵尸掐住史蒂文的脖子,张嘴欲咬。

桑切斯从侧面捅进了活尸的脑袋,目标太专注于攻击史蒂文,破绽大到即使法师兼乡村药剂师也能击中。

“必须打头。”黑袍巫师拉起了年青人,也为自己赢得了伯爵的注意。

“你是帝国人?”伯爵伸出了手,桑切斯糟糕的口音卖了他。

他赶紧把手递上,伯爵身份高他太多了。

“欢迎来到阿尔萨斯,我这里正需要勇士。”伯爵对桑切斯,也对其他男人说。

他这才注意到,并不是每一位骑兵的盔甲都是那么合体,头盔之下的脸庞也有长满了皱纹的中老年。伯爵发出的不是邀请,而是征召令。

第四十二章:安魂弥撒(上)

“请把孩子给我,夫人。”说话的女人彬彬有礼,被要求的人直往后缩,仿佛忘了是她自己坚持赶来歌尔德教堂给孩子受洗。听说是一回事,真等到面对面,那比红宝石都亮的大眼睛与漆黑的肤色着实吓人,两只尖如匕首的尖耳朵也于事无补。孩子母亲犹豫了好半天才将怀中的婴儿递出。

凡托牧师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早在仪式策划阶段,他就建议修女将这“无关紧要”的体力活交给别人来做,艾拉偏不听劝。花费大把金钱的弥撒要是在洗礼上闹出笑话,让他在巴里大主教那儿如何交代。

牧师将汗津津的手在袍子上揩干净,听说卡昂的路德主教已经完蛋了,他满心希望能借助这场弥撒更进一步。凡托把呼吸重新调整好,冲着不远处的圣骑士点头微笑。顶盔掼甲的伊莎贝尔也是仪式中相当惹眼的存在。牧师骑士分列与两侧,修女位于圣坛中央,站在盛满圣水的澡盆边。带着孩子参加洗礼的父母很多,队伍的尾巴排到了教堂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澡盆里,太完美了。只可惜彩色玻璃不是圣坛,桌椅板凳这些木匠能临时赶工出来的东西。光是把教堂清理干净,就花了两天时间。

教堂里坐满了人,屠龙勇者和他神奇的伙伴们在第一排,有乡下人很见不到的矮人,更有三位从传说中走出来的精灵。即使是国王陛下给王子举行的洗礼会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凡托牧师挺胸抬头,骄傲极了。

她活到一百四十岁,抱过的却婴儿屈指可数。黑岩城的种种她不敢再去回忆,生怕失去大地之母的眷顾。怀里的婴孩看着她,像是在分辨她和母亲的区别,有那么一瞬间孩子皱起眉头,似乎要哭了。艾拉大气都不敢出,她追求完美,忘了在婴儿洗礼会上哭泣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孩子没哭,他朝修女伸出小手,对深色皮肤和异色眼瞳充满了好奇。修女把脸凑近,一触到那光滑细腻的肌肤,孩子开心的笑了。紧张兮兮的父母明显放松下来,说悄悄话的声音又回荡在教堂中。

不止是艾拉松口气,伙伴们都为她捏了把汗,甚至包括三位地表精灵。坦尼斯换了几次坐姿,蒂德利特放下捂嘴的手,也就年长的艾琳稍好些,她揉着忘记眨眼而酸疼的眼睛。

这还是仰仗了当众击毙大恶魔赢来的声誉,否则没人愿意把孩子托付给黑暗精灵。谣传她们会杀掉孩子,吞下受害者的心脏,在尸骸中跳舞。以里昂偶尔听艾拉提起的过去,传说大部分是对的,除了吃人。黑暗精灵都是美食家,他们不吃人,最多把俘虏赏给手下奴隶,总是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地精狗头人之流不会拒接鲜肉。

艾拉将婴孩浸入浴盆,任由水没过他的脸。人类对异种族的不信任又回来了,孩子父亲抓住母亲,防止她情绪失控干扰修女。丈夫捏着妻子的手发白,明显也没好到哪里去。

入水是一瞬间的事,等她把婴儿从水中举起,所有人都如蒙大赦。黑皮精灵的恶名只靠一两个人改变不了。

修女说完祷词,亲吻了婴儿的额头。里昂不记得洗礼上有类似的环节,不然流氓闲汉会在教堂门前大排长龙。这一吻很有效果,浑身湿透的婴儿咯咯笑个不停。

艾拉把孩子还给惴惴不安的双亲,全程保持了完美乃至迷人的笑容。

“下一个。”凡托牧师说道,催促那对夫妇尽快离场。身为驱逐恶魔的女英雄,艾拉的威名响彻十里八乡,大把的父母带着孩子来洗礼。以前做过的都要求再来一遍,这让凡托牧师面子有点挂不住。千恩万谢的夫妇俩抱着孩子走了,另一对马上补位,这次交接孩子的过程顺利多了,还有点迫不及待。

艾拉的表现欲之强出乎里昂的意料,他原以为修女是个内向的人。

安魂弥撒分为三个部分,圣歌,下葬,布道。其中只有最后一个环节需要牧师或者修女亲力亲为。何况本地有牧师,不知道艾拉为何非要坚持自己上。

里昂不了解黑暗精灵的文化,女性如果甘于平庸,下场便是一把插进后背的匕首。力争上游才是黑暗精灵女性生存之道。

她们不会效法地表肤色较浅的“姐妹”,将婚姻家庭当做避风港,黑暗精灵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配偶,女性贵族将宠爱的男性立为“侍父”,这个职位并不固定。

受洗的人群终于见底,凡托牧师清清嗓子,做了番开场白,感谢勇者一行拯救歌尔德教区于水火之中。话一说完他便和伊莎贝尔走下圣坛。准备已久的唱诗班登场,里昂听见了不止一声惊叹,是啊,任谁能忽略白袍黑肤长耳朵的修女。她毛遂自荐担任领唱。其他姑娘站在她身后,甘为绿叶。

幸好她和两个白皮精灵关系太糟,艾拉和蒂德莉特也不信仰大地之母,不然拖上去凑数,这些人眼睛不得看爆了。嘲笑别人的伪君子突然联想到克里斯蒂娜,他的笑容僵住了。

克里斯蒂娜离家不归,他和公主乃是罪魁祸首。然而这种事总不能怪到女孩头上吧,虽然公主的确主动了点……

小娜,唉。他以三十岁老男人的心态妄自揣摩精灵,想当然认为克里斯蒂娜也能像艾米莉那样一笑而过。可人类忽略了精灵漫长的寿命,在那十年中克里斯蒂娜的心智几乎没有成长。

他觉得两人不合适,克里斯蒂娜却觉得正是热恋呢。湍急的河流与平静的湖水,终究不会流向同一个地方。

直到刚才,里昂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咯吱坦尼斯以此取乐的蒂德莉特点醒了他。艾琳虽然不信教,可她尚能摆出张扑克脸虚应故事。反观永恒之森的公主,在庄严肃穆的弥撒上都闹得起来,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私奔出逃?蒂德九十多,克里斯蒂娜一百零几,按照人类的标准,后者大概年长前者两岁吧?

可怕的顿悟让里昂如醍醐灌顶,他懂了。年龄超过一个世纪的克里斯蒂娜,心智水平仍然停留在二八少女。大概再过五十年,等她长到艾琳现在的年纪,应该会成熟一点。

而我,早已死去……里昂伍德注定等不到克里斯蒂娜成熟的那一天。

第四十三章:安魂弥撒(中)

不止一个人听得入迷,但面对现实吧,再好的曲子也是献给神的,难免在填词上束手束脚。即便有黑暗精灵修女压阵主唱,也拯救不了歌词单薄枯燥的毛病。一曲唱完,凡托牧师谢过唱诗班的少女们,宣布弥撒即将进行到下一步,为此次事件的牺牲者下葬。

蒂德利特第一个站起来,坦尼斯紧随其后。因为身份的问题其他人都刻意慢了一会,为精灵公主和忠实的护卫让路。很多人感动的热泪盈眶,精灵公主勇敢的面对恶魔,连参加个葬礼都如此用心,仿佛两千年前的光荣历史再次重现。

如果蒂德利特没在临出门时笑了一声,转身拉住坦尼斯的手,就完美了。公主既出,大家依次尾随。凡托牧师笑着欠身伸手,请修女先行,又让过了圣骑士,凡托跟在两位女士身后,对两侧让路的教民点头致意,表现的谦逊有礼。弗林特跳下长凳,他走的很慢,老化的关节不适合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必须慢慢调整。

眼见人越来越少,游侠也跟着站起来,与她相邻的里昂却无动于衷。大英雄在看着圣坛发呆,左手托腮不知道想些什么。

“里昂?”

他对游侠的轻声提醒没有反应,艾琳只好拍了拍肩膀。里昂楞了下,与游侠对视,好像刚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快走吧,大家都在等。”艾琳笑了。

这不是他头一回呆若木鸡了,考虑到他死而复生的经历(教会都写在小册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游侠能理解。她有些想当然了,女人如何明白得了身为人渣所背负的良心债。教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赶快站起来跟上艾琳。

人们围在新挖好的墓穴边,男人脱下了头顶的毡帽,女人则拉住孩子的手。空地上总共摆着四十多口棺材,除去战死的士兵,教堂里只拣出尚属完好的尸体十一具,还不敢保证每个部位都属于原主。艾拉手持橄榄枝往棺木上泼洒圣水,为逝者祈祷。来人中不乏遇害者家属,被教会的士兵闯进家中,不由分说抓走了家人,如今再见,已是阴阳相隔。

他们跟着艾拉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泪水比手指更快的落向地面。绝大部分犯人是被苦行僧抓走的,但本地牧师也脱不了干系。哭声中不止有压抑的悲伤,也掺杂了愤怒。凡托相当紧张,他差不多是踮着脚尖盼里昂快点出现。屠龙勇者不来,谁又有资格宣布下葬。

赶快把这些人埋了,了解此事吧。凡托以从未有过的虔诚向泰拉祈祷。

“尘归尘,土归土,让生者重获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艾拉边向棺木上泼洒圣水,边念着祷词。看她走向最后一排棺木,凡托稍微松了口气。有这帮英雄压阵,半路又冒出了恶魔,受害者唯有咽下胸中的苦涩。

牧师将他的推理继续下去,猛然觉得正是恶魔的出现,证明犯人中确实有人跟地狱在打交道。不知不觉间,凡托牧师又恢复了挺胸抬头的姿态。

“愿大地之母拥抱你的灵魂。”圣骑士托着木盆,艾拉用树枝在里面沾满水,轻轻甩到棺材上。

“啊!”

她竟然听到棺材里发出一声惨叫。艾拉本能的伸手去拉棺材顶盖。专门对付恶魔的圣骑士拔剑出鞘,止住了艾拉。

“退到我身后。”圣骑士的长剑喷出了蓝光,她顺手把盆中圣水全部洒出去,白烟冲天而起,哀嚎声尖利刺耳。

恶灵以将棺材板炸上天的方式闪亮登场,围观人群震惊到想不起来逃跑,眼睁睁看着漆黑扭曲的东西从棺材中起身。

“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弗林特取下斧头,朝手心淬着唾沫。不像他的精灵同伴,盔甲也是矮人日常服饰之一。弗林特大吼着冲向前,赤手空拳的坦尼斯紧随其后。蒂德利特指着一副蠢蠢欲动的棺木,魔法能量蓄势待发。

教堂里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几十位木匠加上学徒共同努力,总算在举行仪式前赶制出上百把长椅和一座圣坛。中间的骨门怎么都弄不掉,火砍斧劈也没用,坚固程度超过了城墙。只能寄希望于安魂弥撒求得神恩将召唤门摧毁。但在此之前,教堂里仍然矗立着由受害者白骨做成的“艺术品”,未免有碍观瞻。

凡托牧师的解决办法是用几十块缝在一起的白床单将其盖住,如此一来就算教民看的奇怪,也只会认为是教堂里没完工的新摆设。凡托的主意很成功,或者说黑暗精灵修女的特殊存在分散了注意力,连最顽皮的孩子都没靠近那堆“东西”。

游侠走过那堆欲盖弥彰的白布,刮进来的风吹起床单,露出传送门的基座。头骨叠着头骨,黑洞取代了眼睛,无肉的嘴巴大张着,尽显逝去时的痛苦。

艾琳感到头皮发麻,加快脚步想将这堆憎恶甩掉。里昂却在她前面突然跌倒,直挺挺摔向地面,双手没做任何保护动作。

“里昂!”游侠跑上去要把里昂拉起来。

当年蒙古鞑子攻城,她和兵士抬着碗口粗的树干堵城门,与之相比里昂似乎更沉,她勉强给大英雄翻个身。

里昂摔断了鼻梁骨,鼻尖歪向一边,流出的血盖住了上嘴唇。口水则顺着嘴角与鲜血同流合污,一眨眼便染红了半个脖子。

她见过更严重的,知道这种程度的伤不该让一个壮汉人事不省。

里昂蓝色的眼瞳翻进了眼睑,只余下大片眼白,他浑身抽搐打起了摆子。艾琳跪下把他头搬到膝盖上,防止里昂咬了舌头。

教堂里一个人不剩,她望着门口正要大喊。又是一阵风,揭开白布,关紧了大门。上百颗头骨同时张开嘴,发出了艾琳这辈子听过最恐怖的嚎哭。一根又一根胫骨组成的门不再是个愚蠢恐怖的圆环,自中间而起凭空滴血。

那不是血,精灵非人的视力帮她看得一清二楚。所谓的血水铺满了白骨之间的空洞,显出了另一个世界。

“啊,里昂,好久不见……”门那一头,出现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安魂弥撒(下)

魔法能量在充盈,咆哮,顺着血管流淌,马上就要破体而出,可“闪电”两个字却说不出口。万一棺材里爬出个活人,那我不就成了谋杀犯吗?何况坦尼斯总在她的攻击路线上晃,严重干扰了瞄准。硬压下魔力比咽下呕吐物更恶心,她把脸憋得通红。

那“人”猛地顶开了棺材盖,死盯着蒂德利特,似乎打算感谢精灵女孩。

矮人的双手斧势大力沉,将活尸的头颅劈成两半仍收不住劲,顺带砸烂了棺盖。弗林特很注意保养武器,他的斧头不仅沉重,亦锋利无比,吹可断发。蒂德利特欣赏到完整的大脑剖面,可怜的女孩吐了一地,暂时不能用魔法支援正在奋战的圣骑士。

伊莎贝尔劈倒一个张牙舞爪的活尸,剩下的也从棺材里往外爬。圣骑士要分心保护修女,没时间跟僵尸过招,她握剑的手向左侧伸到极限,朝前一挥,蓝光如同火焰飘散开去,将尸体统统腰斩。

活尸是介于生死之间的低等怨灵,缺点一大堆,但并不容易消灭,要让活尸安息,非得打头不可。没了腿,它们还能爬。面对七八具支离破碎,仍然能动的尸体,伊莎贝尔一时有点慌了神。

“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艾拉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圣像,对付死灵,修女的作用超过了全副武装的骑士。

就算点起篝火堆把尸体丢上去,也不能得到这么夸张的反应。活尸凭空冒起白烟,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终于迎来了第二次死亡,暴起的活尸被尽数消灭。姑娘们表现抢眼,坦尼斯完全没得到机会,精灵不尴不尬的丢下半截木棍,这至少强过赤手空拳。

“啊,啊。”凡托一连开了几次口,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见过恶魔,也勇于留下战斗,区区僵尸吓不倒他。牧师心疼的是仪式,围观者跑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乎全是士兵,弥撒举行不下去了。

“来人把尸体堆到一起,就地火化。”伊莎贝尔临时当起指挥,被亵渎的遗体需要尽快处理掉。

没等别人对她的命令作出反应,原本被洒过圣水的棺木也有了异响,与刚才的骚动如出一辙。坦尼斯重新捡起木棍,伙伴们和坚守现场的士兵聚拢到一起,严阵以待。

没人想要对曾经的战友下手,但这并不是最辣手的问题,后院是一片墓地,埋葬了百年来许许多多歌尔德教区的逝者。

数百座坟堆在颤抖,一双双化为枯骨的手破土而出,邪异的场景如同世界末日。

“坚守阵线!”伊莎贝尔给当兵的鼓劲,在本以为都结束时来了这么一出,精神濒于崩溃的远不止一人。

“为了你们的女人和孩子!”圣骑士点出了问题的本质。

转身就跑或许有一线生机,但那只意味着丢下了跑不快的老弱妇孺,他们必须争取时间。

棺材中复生的新鲜尸体加上从坟堆中爬出的白骨烂肉,死灵对活人占到了压倒性优势。僵尸并不急着进攻,反而聚拢成墙,挡在教堂前面。

“给你,小伙子。”矮人递给精灵一把匕首。坦尼斯充满感激的接下,手中的木棍太让他尴尬了。

弗林特走到前面,拍拍伊莎贝尔的腰,圣骑士低头看他。“里昂和红头发没出来,而这些尸体偏偏又挡着我们。”伊莎贝尔将视线越过尸群,只能看到教堂灰色的砖墙。

“我们打过去。”弗林特提议,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矮人走出队伍,即便面对几百具尸体和骷髅,他的步伐依旧坚定。伊莎贝尔走在他旁边,圣光包裹着长剑,引得空气噼啪作响。然后是黑暗精灵修女,艾拉默念着祷词,祈祷泰拉看向这边。坦尼斯稍微慢了点,他要求蒂德利特退后,和凡托牧师呆着。

女精灵顽固的摇摇头,走在最前的矮人已经卷进尸潮,她失去了释放魔法的最佳距离,即便如此,蒂德利特也要跟着坦塞勒斯,与爱人共进退。

弗林特在尸群中左突右冲,大砍大杀,仿佛上百具尸体都不够看。矮人一次又一次的被活尸压倒,再咒骂着从尸堆中起身,投入下一轮战斗。圣骑士与牧师的组合更加可怕,没有哪怕半具活尸能靠近。英雄般的大无畏帮助士兵们找回了勇气,让他们呐喊着冲向尸群。

像是一根银箭射向黑色的池塘。

“里昂,里昂!快醒醒!”形势危急,艾琳没功夫再扮演温柔贤淑了。她摇晃里昂的肩膀,用力扇耳光,乃至凑到他耳边大喊大叫。

办法用尽了,大英雄就是不醒。与此同时,骨门已经完全成形,那个讨厌的声音有了具体的形态。看起来是个长着犄角的人类男子,好端端的坐在小山高的白骨堆上。

“怎么?叫不醒你的男人吗?”怪腔怪调的声音配合捉狭的表情,气得艾琳恨不得把它揪出来暴打一顿。

游侠放下里昂,站到传送门前,她两腿分开双手抱胸。

“你是谁?”艾琳的傲慢并非惺惺作态,她也曾是身份尊贵的赵府当家人。

长角的男子走下骨堆,也站到了传送门前,它的眼神让艾琳很不舒服。

“恶魔没有名字,不知道吗?小美人儿。还是说你们精灵忘了过去?”

她不是个爱读书的好学生,循规蹈矩的精灵女孩怎么可能被人类搞大肚子,但艾琳也没白痴到不学无术。无论是汉人的典籍还是故乡的图书馆对恶魔都甚少提及,然而现在不是讨论历史的时候。

对面的恶魔显然也有同感,他朝传送门伸出了手,那只黑漆漆的手竟然穿过来了,位面与位面间的屏障不复存在。

“感到荣幸吧,你将是无面者王子在两千年后亲自调教的第一个精灵。”恶魔说着又伸进了另一只手,他在试探。

艾琳拔刀的动作快如闪电,那双手明明跟人类没多大区别,但砍上去的感觉却像是劈到最坚硬的钢铁。游侠不顾被震麻的虎口,继续用力。

因为恶魔在惨叫,这把从永恒之森兵器库拿出来的武器绝非凡品,星辰咏者不是个吝啬的精灵。

第四十五章:界里界外

“愿逝者安息。”星辰咏者说完最后一句,结束了在葬礼上的演讲。永恒之森的统治者转身离开,精灵和人类拿起铲子朝墓穴上洒土。为了救援难民游骑兵部队死伤近百。活尸好像有毒,微不足道咬伤抓伤也能在几天内恶化,夺走一条本该延续几个世纪的生命。

墓地选在一块靠近边境的荒地,这里风和日丽,粗大的梧桐树环绕在四周,远处蓝色的尖顶隐约可见,迎面吹来的风不急不缓,好个安息之地。上回埋下这么多精灵时,他还不是咏者,只是继承人,在场绝大多数人也没出生。他们何其幸运,没见过帝国倾覆,诸神掷下着火的陨石,将天与地连成一线的豪雨里尽是鲜血。

末日的景象恐怖如斯,可真正折磨他的不是这件事,埋入墓园的人类不是第一批在永恒之森长眠的异种族。

巨龙的到来令军团重整旗鼓,背靠永恒之森的精灵盟友,罗马人找回了重新战斗的勇气。精灵慷慨提供了马匹车辆与补给,答应在军团突围时予以掩护。

罗马人喊着:“我们要回家啦!”永恒之森再好,也是异乡。

步兵主力为前锋,骑兵在两翼护住中间的平民车队。名叫安东尼娅的巨龙领着五彩斑斓的同胞飞向天空,与金属龙紧张对峙,大战一触即发。精灵本该做为后队,将罗马人护送出境,对魔法不信任导致蛮族无法对抗精灵巫师。

而我干了什么了呢?我说:“启动结界。”魔法屏障自地底升起,在天空合拢,永恒之森消失不见。蛮族趁机绕到军团背后,平民惊慌失措,负责掩护的罗马骑兵都是异民族辅助兵,战斗很快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前排步兵拼了命冲回来营救家人,阵型被彻底打乱。

在天空,金属龙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巨龙坠落的震撼,即便过了几百年也忘不了。魔法结界坚固异常,蛮族射出了遮天蔽日的箭矢,没一根能穿透结界,金属龙的魔法喷吐也不行。然而结界是透明的,为了让罗马人相信精灵会援助他们,咏者调集了将近五千人的军队。也就是说,五千人都成了这场屠杀的看客。士兵们低下头,选择了沉默,唯有一人冲向结界,想跟罗马人同生共死。

那是他的书记官,维康尼娅。

我老了,变得软弱,总在不停的回忆当年。没人不想在即将觐见造物主时干干净净,星辰咏者亦是如此。

莱格拉斯走向集结完毕的游骑兵,精灵不再使用魔法伪装,将举起旗帜光明正大的踏出结界。咏者真羡慕年轻一代,不像他的同龄人,都要背负沉重的良心负担。

“咏者,我们出发了。”凯兰崔尔自马鞍上鞠躬,向他告别。

除了颔首致意,莱格拉斯没再说什么,无声胜过有声。凯兰崔尔回到部下身边,游骑兵爬上马。他们来送别队友,而哀悼已经结束。

去吧,把我儿子找回来。莱格拉斯战胜了衰老的身体,站得笔直,目送马队从视线中消失。

“咏者,难民领袖想跟你说两句话。”书记官维康尼娅抓住机会,赶在咏者上马车前拦下他。

女儿私奔,儿子失踪,双重打击之下,咏者常常一个人站着发呆,自言自语着没头没尾的话。以精灵的习惯一两天独处不算什么,没有天大的事情都可以等。但人类耐性很差,维康尼娅深知这一点。丢在边上不管不顾,只会让人类做出过激举动。

“当然了,维康尼娅,我会抽空见见我们的客人。”咏者没有停留,仍在往马车上走。

书记官出乎意料拉住他的袖子,几百年对精灵也不算短,两人之间的地位有时会模糊不清。

“现在?”咏者苦笑,他拽不过秘书。

“现在。”维康尼娅朝远处努嘴。一位人类女子正快步走来,脸上挂着紧张的微笑。咏者听说过她,是男爵夫人的女儿,被游骑兵从尸堆里抬出来,奇迹般的没受一点伤。她母亲就很不幸了,遗体都被丢在外面。如今女儿代替母亲,成为这群主要由女人孩子组成的难民的领袖。

“eigner,nn,vtreeellene”女孩也看到了即将离开的车驾,她快速拉起裙摆,在行走过程中完成了屈膝礼,将对咏者的称呼从“领主”上升到“阁下”,女孩的随机应变让咏者很佩服。

“bienvene,adeielle”咏者致以问候,伸手指着马车,这里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太多坟墓,太多的眼泪,叫人如何能够冷静思考。

稍一犹豫,女孩回望了同胞,跟着咏者钻进马车。

游骑兵搜遍了附近,也没发现一具活尸。法师带来了又一个好消息,她的魔法明确指出了王子所在,而且不止一人。凯兰崔尔谢过法师,暗自庆幸又少了些阵亡者家属需要他去探访。

是谁呢?吉尔塞纳斯?拉夫特?罗拉娜?或者都在?一连几张脸孔出现在脑中,每张都很年轻,稚嫩。

“将军,快走吧。”

西悠瓦拉打断他的畅想,巫师拉下兜帽带头冲进森林。上百人的游骑兵全跟着法师行动,部队路过几天前的战场,地上除了血迹一具尸体也不剩。

下落不明的游骑兵共计八名,就算找不到活人,也得把尸体寻回来才能举行葬礼。凯兰迪尔命令其他人往前走,自己留在原地转了会儿,地面的脚印太多,已经分辨不出来游骑兵的长筒靴印。队长只得放弃,比起死人,他还有王子和数量不明的部下等着营救。

阳光透过密林在游骑兵草绿色斗篷上烙下斑驳的黑影,西悠瓦拉举起法杖,尖端的水晶球散发着冷冽的光芒。偶尔传来的震动为她指明方向,法师拉着缰绳,让马儿朝震动最强烈的地方跑。游骑兵跟着她集体转向,倚靠魔法精灵无需大海捞针。

他们明明已经跑了那么远,可当女巫召唤出来的怪物一开始移动,三层楼高的体型所带来的压迫感,让波修士想起了大象和蚂蚁赛跑的故事。无论蚂蚁跑得有多远,大象只需要一脚便能结束比赛。这是个糟糕的睡前故事,时至今日他也没搞懂保姆为什么要讲给他听。

没人想变成一只被踩扁的蚂蚁,唯有全力奔跑才有希望逃脱。波修士从生下来就没这么不要命的跑过,更别提被女孩拉着跑。他体力太差,还要抱着奈特,简直是雪上加霜。吓破胆的小男孩抱紧他的脖子,波修士快要被勒死了。

“殿下,加油啊!”罗拉娜比他强多了,不仅连拉带拽拖着波修士跑,还给他鼓劲。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长跑,波修士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恐怖的追兵每跨出一步都让大地跟着颤抖,王子不想被它踩扁。一只长耳兔子从身边窜过去,转瞬间就消失不见,波修士真羡慕它的速度,恨不得也变成兔子。

活水能拦住死灵,出于这种考虑也为了不迷失方向,他们沿着河跑。无数碎肉组成的憎恶并不像活尸那般怕水,踩进河里被烧得两腿冒烟也没停下。湍急的水流,密集的林木不足以挡住它,怪物缓慢但坚定的拉近了与波修士的距离。

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累赘,波修士松开罗拉娜,把奈特递给她抱着。

“殿下?”游骑兵脸色煞白,她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我们分头跑。”波修士勉强笑了下,回头找准了一条从巨型憎恶脚边溜过去的路线。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至少在死前给他们争取点时间。

“别走!”罗拉娜拉住他,“你听。”

水流的声音变大了,湖泊就在前方。有了得救的希望,沉重的身体又找回了力量,波修士甚至超过了罗拉娜。

前面一定有个大湖!

或者,一道瀑布。

精灵驻足不前,奈特吓得闭上眼睛。河流尽头确实有片湖泊,只要跳下大概五十米的高度即可。逃亡之路嘎然而止,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来时的方向树木被撞的连片倒伏,憎恶追上来了。

王子放下奈特牵住男孩的手,另外的手去拉游骑兵,成年人交换了沉重的眼神。

“奈特,跟着跳好吗?”

尽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快要哭出声,“好的,殿,殿下。”奈特依然说道。

三人走到悬崖边,拉紧了彼此的手。跳的话,还有一线生机,留下来……怪物在愤怒的嚎叫,伴随着羽箭入肉的闷响。波修士赶紧拉住奈特,男孩太听话了,耳朵又不如精灵好使。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他举高男孩,好让他看清楚。罗拉娜喜极而泣,女孩用力捂着嘴,唯恐叫出声影响到战友发挥。

每一枚射向憎恶的箭都在半空中被点燃,带着火苗撞向怪物,游骑兵密集攒射将它烧成了巨型火炬。魔法与钢铁完美结合,才是精灵的战法。

女巫的玩具被烧的七零八落,王子终于等到了他的支援。

第四十六章:旭日城攻防战

旭日城毁的差不多了,太阳王庭成了关着骷髅的恐怖博物馆,街道早已完蛋,走在其中很难不被藤蔓绊倒,再摔进一堆青苔里。当路过又一栋比肩王座厅的纯大理石建筑时,凯兰迪尔向她介绍。

“这是城里的图书馆。”

有老鼠从窗户中爬出来,后面紧跟着一只野猫。猎手显然精于此道,捕猎的游戏没持续多久,猫咪叼起老鼠,黄色的眼睛看向克里斯蒂娜。这是只黄黑白三种花色的母猫,也许在给孩子找吃的吧。凯兰迪尔喊着猫咪的名字,称它为“喵”,真没特色。母猫认识凯兰迪尔,它看了看克里斯蒂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来蹭蹭精灵法师,喂着他的靴子转圈。

母猫也蹭了下克里斯蒂娜,谢天谢地,它把老鼠丢在一边才做了这些事。凯兰迪尔挠着它的下巴,母猫仰头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猫咪跟精灵玩闹了一会,又钻回图书馆。

克里斯蒂娜看着地上的死老鼠发愣,犹豫是不是要叫住母猫,告诉它别忘了把午餐带走。

“别管它。”凯兰迪尔笑了,“其实喵不喜欢吃老鼠,它在阻止小东西啃坏书本。”

“它喜欢你。”精灵法师接着说。

“哦。”她的回答出于礼貌。从刚才开始,凯兰迪尔的话就变得非常多,让克里斯蒂娜觉得法师在隐瞒什么。

法师声称泰拉之盾放在他家里,毕竟是废城里仅剩的活人,克里斯蒂娜只有相信他。城里建筑的风格在她看来相当的“复古”,大理石做成的柱子和雕塑到处都是,像极了历史书中看到的旧帝国彩页。她跟凯兰迪尔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逐渐走出密集的建筑群,来到一个空旷的吓人的广场,她看见了那座比城门前武士像还要夸张的雕塑,一位捧着花瓶的少女。手中的花瓶如果有水流下,将会在下方的池塘中形成道十几米高的小瀑布。

克里斯蒂娜从未见过这么壮观的雕像,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凯兰迪尔没打扰她,法师安静的退到一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等克里斯蒂娜看完了他才说:“我的家就在前面,小姐。”

在灰色的废墟与野蛮生长的植物之间,那栋红色的房子很好辨认,一旦穿过颓废的广场,仿佛将整座废墟都抛在身后。凯兰迪尔的房子成了分界点,从这里开始,虽然房屋的样式依然古老,红色屋顶,灰色院墙,洁白的柱子。但一切透着精心维护的痕迹,包括门边上的花盆。

院门没关,在一座死城,无需担心小偷。

“请进。”主人赶在她前面站到了门边,免去客人不请自来先进别人家的尴尬。

“谢谢。”她微微欠身,克里斯蒂娜没穿裙子,又不好学着男人鞠躬,考虑到穿着紧身裤的缘故,有教养的淑女会尽量避免撅屁股。

宾主互相谦让着走进屋子,算是符合礼仪。

凯兰迪尔提供了热茶,饼干,她心里想拒绝,在陌生人家里最好别吃也别喝。可手先行一步,等大脑来得及思考前,她已经咽下了嚼碎的饼干,正在喝茶。茶里可能放了蜂蜜,甜味在舌尖久久不散。主人家的盘子很大,饼干很多,克里斯蒂娜像个饿死鬼,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她将盘中点心一扫而空,稍稍平息了腹中的饥火。

客人这才发现主人不见了,长期饥饿加之突然暴饮暴食,血液全都涌向胃部,克里斯蒂娜暂时进入类似于白痴的状态。他自己家嘛,想干什么也用不着我同意吧。

她抓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续杯,真甜啊,笑容浮现到脸上,她双手捧着茶杯,喝出了幸福的感觉。

森林里居住着许多狗头人部落,艾米莉和克劳斯无意中干掉了巨魔酋长,部落里群龙无首的状态没持续太久,因为它们有了新主人欧菲莉雅。

主母会狗头人的语言,而且说的很好,虽然这些小家伙也懂法兰克语,个别的还会帝国语。黑暗精灵叉着腰说了半天,大伙听得莫名其妙,只看见被俘的狗头人畏畏缩缩的点头,乖巧的像贵夫人的宠物狗。

相比指手画脚的母亲欧菲莉雅,艾米莉顿时觉得女儿玛雅温柔的多。信仰确实改变了一个人吧,她被迫给大地之母戴了顶高帽。

主母释放了全部俘虏,任由它们一溜烟消失在密林中。面对伙伴们特别是艾米莉的质疑。欧菲莉雅解释道,狗头人是大家平安进入旭日城的关键,但这么点人远远不够,她需要俘虏再去找更多的同类来。

黑暗精灵俨然成了指挥官,艾米莉却没太多办法,总不能扭头回到血海边,去砍树做木筏吧。加上救出的女孩子,队伍膨胀到近二十人,传送卷轴带不走那么多,也不能丢下克里斯蒂娜不管。何况既然来了,就必须找到泰拉之盾帮助克里斯蒂娜重新赢回神眷。

法师默认了欧菲莉雅的话语权,其他人好像也没什么意见,尤其是玛雅,修女尽一切可能离母亲远一点,能不说话绝对不开口。

巨魔的品味相当糟糕,考虑到这种怪物曾经是食人魔的帮凶,尽管在营地里找到了数量众多肉块,包括欧菲莉雅在内没人敢碰。幸好有莎拉自告奋勇,说她父亲是屠夫,勉强从巨魔的存粮中拣出了不可能是人类,也不会是狗头人的部分。艾米莉不认识莎拉,她发誓绝对不吃。可等锅子架起来后,飘出的味道击溃了她的决心。

过去这么多天,除了几条半生不熟的烤鱼,法师连正经的热食都没摸到过。她败给生存本能,一碗炖汤喝的干干净净。

不知欧菲莉雅给狗头人许下什么愿,到了下午,绝大部分俘虏都带着帮手回来了。狗头人被按照各自的部落分成了小队,从不同方向进入废墟,至于它们是悄悄进去,还是大呼小叫,欧菲莉雅懒得不关心。狗头人对城里有着一种执念,主母没怎么费力就让这群小家伙甘愿当她的马前卒。

“现在,我们等。”主母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

“等什么?”艾米莉不顾丹德里安一再对她使眼色,坚持要问个明白。才分开了几天,大诗人就成了欧菲莉雅的跟屁虫,玛雅则没事便缩进角落,摸着脖子上的圣像,好像亲生母亲随时会杀了自己。同伴身上的变化让艾米莉很不舒服,她要扳回一局。

主母没听见,或者说不屑于回答,无动于衷的反应把艾米莉气得跺脚。骑士拦住暴躁的法师,自己上前。

“女士,如果你想取得胜利,就别指望我们会不明不白的打仗。”克劳斯语气诚恳,理由充分。

欧菲莉雅勉为其难的睁开眼,拿着骑士看了好半天才说话。

“等狗头人死光,我们就出发,现在睡吧,人类。”主母又陷入冥想,看样子这次没人叫得醒她。

第四十七章:旭日城攻防战(二)

狗头人,一种曾经遍布全西方大陆的亚人种。自人类兴起后和巨魔一样差点被灭绝。至少《圣典》上是这么说,识字不识字的人都懂,因为是常识。

在丛林里搜索的汪汪不知道这些,生存都难以保证的族群哪来的历史传承。它只认准一件事,找到大个子女人,让她帮助自己当上酋长。

至于当了酋长能干什么,这就超过了狗头人小脑袋的极限。智力较低的生物更专注于当下,而非未来。汪汪采取了四肢着地的姿态,方便使用它灵敏的鼻子。大个子女人的味道很特别,有种汪汪形容不上来的香味。它追寻着精灵的气味,一路走向废弃的城市。这里汪汪经常来,在外围捡走些砖石当作纪念品。它从来不敢深入。围绕此地部落里有太多恐怖的传说与血淋淋的教训。汪汪很小心,所以汪汪才能活到现在。

走过被齐腰深杂草所掩埋的砖石地,顺风刮来的浓重臭味与犬吠让搜索没法进行。汪汪谨慎的在树丛里穿行一段距离,惊讶的看到了许多同类,几百只狗头人正由两座石像之间进入城市。不同部落凑到一起,却没有互相开战,这是巨魔酋长都做不到的事。汪汪感到有大事发生,它躲起来偷偷观察。部落战士的装备五花八门,从木棍,骨棒到锈蚀的铁器都有,狗头人将武器叼在嘴里,方便冲刺。这座城市困扰了它们太久,该结束了。

汪汪等到最后一个狗头人的背影消失,才钻出藏身的草丛。它一点都不勇敢,否则早就因为冲得太快,死于克里斯蒂娜剑下。

凯兰迪尔没有毒药,他也没那个需求。要制服别人,动动嘴加上简单的手势足矣。事实上他犹豫不决,所谓“理想的替代品”送上门,凯兰迪尔猛然发现自己无法出手。

你害死她母亲,让她当了六十多年的孤儿,难道还不够吗?寄居在他心中的老伙伴又来了,总是那么义愤填膺,谴责他所做的每件事。

身体变得非常沉重,凯兰迪尔被迫在跌倒前找个椅子坐下。“老伙伴”不合作,他便寸步难行。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无所做为,永恒之森又出现了,这是救回同胞的唯一机会。我……他换了个词,我们非去不可。

以另一批同胞的生命来换回我们的人,你没有底线了吗?!右手蠢蠢欲欲动,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桌上用来切水果的匕首,他脑中不停的重复着相同的画面,利刃插进心脏,一了百了。

“哦,老朋友,你知道这不可能。”凯兰迪尔拥有嘴巴的控制权,他干脆开口说,“当初跟恶魔会面的时候,你似乎并没有反对啊。”伪君子不能我一个人当,凯兰迪尔适时反击。那人沉默了,将身体交由他全权使用。

几百年间他们共同打破了无数界限,道德早已是消费不起的奢侈品。或许我最终将走向死亡,但一定要让旭日城活过来!

凯兰迪尔的私人研究室其实很大,诡计多端的黑暗精灵忽略了这一点。欧菲莉雅每天都忙着打扫房间,擦家具,准备餐点,时间排得满满的。真不知道她怎么还有空策划对我的谋杀,凯兰迪尔突然有点怀念主母。将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变成暖床佣人,给了凯兰迪尔异常夸张的满足感。

欧菲莉雅端着汤碗捧到他面前,被凯兰迪尔一把打掉,谁叫主母绷着脸不露笑容。黑暗精灵紧张的跪在地板上,手里拿着抹布。

“舔干净。”他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欧菲莉雅真的舔光了,除非她想被凯兰迪尔吊在房梁下,用匕首在大腿上留疤。法师很有耐心,他享受着主母痛苦的喘息与愤恨的眼神。

我不是有意伤害她的,法师走到墙角的书柜前面,可一看见那黑漆漆的皮肤,想到那场背叛导致了什么,我就控制不住……

欧菲莉雅已经走了,放她平安出城算是某种赎罪。凯兰迪尔坚持如此认为,拒绝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毫无人性的怪物。

排列在书柜上的藏书是他新买的,既有教堂中必备的《圣典》,亦有《培斯华勒圣杯传奇》,《特利斯坦和伊瑟》等等流行于市井的骑士。他还收集了一整套的乐谱,当凯兰迪尔再次回归世界,他很有信心不会是个被人遗忘的老古董。

现在一切具备,只欠……他拒绝想下去,把思维从在自家客厅中大吃大喝的女孩身上拉回,转而盯着眼前的书本。

“开。”他说道。

书柜嘎嘎吱吱移到旁边,一扇门出现在墙上。右手手掌紧贴着门板,冰凉的金属让他止不住的颤抖。附着于铜门的魔法确认了主人的身份,为他让路。

假如欧菲莉雅发现了这道门,并且大着胆子去推,她将被烧的渣都不剩。

研究室开着好几扇窗户,光线非常充足。而门后则是完全封闭的空间,需要走下上百级台阶才能一窥全貌。墙上的火炬随着他的到来依次点燃,照亮了一间能容纳上百人的地下室。屋子中央有个装满水的池塘,水面散发着幽幽的磷光,凯兰迪尔走到水池边缘,盯着脚下的绿水发起了呆。

这水中曾经进过很多人,除了他没人再出来。无辜者在水中挣扎,向他乞求饶命,凯兰迪尔无动于衷的站着,任由受害人被池水完全吸收。

衣服丢在地板上,他光脚踏进去。里面并不冷,甚至于称得上温暖。等他躺好,水刚好到下巴,露出了鼻子和嘴唇,不多不少。

平静只是暂时的,旭日城的往昔找上他,触摸着他,辨别这具躯体是否属于害死全城居民的罪魁祸首。灵魂掀起的激流搅动着池水,碧绿的磷光越来越亮,让火炬成了碍眼的摆设。

无法安息的亡魂围着他转,都想占据这活生生的。在轮番冲击之下,即便是凯兰迪尔这样的大师也混淆了自我和集体的界限。全靠魔法血脉的帮助,他再次战胜索命怨灵,赢回了意识。

水面归于平静,橘黄重新成为主色调。他即是旭日城,旭日城即是他,两者再次合而为一。

嘴里满是苦味,那是铺满废墟的尘土,四肢沉重到抬不起来,因为其上附着了太多野蛮生长的植物。有许许多多的利爪划过他的脸,疼的凯兰迪尔皱起眉头。

是狗头人吗?该死的小东西!

喵在昏暗的图书馆中反复嚎叫,又难听,又刺耳,但猫咪间沟通就是使用这种语言。良久,一只黑色小猫犹豫着探出脑袋,从地上的纸堆中跑向母亲。喵来不及和孩子玩闹,它叼起小猫的后颈,经由腐朽的书架跳到二楼。喵第一次做母亲缺乏经验,生下来的三只小猫里,她只养活了这一只,不能再失去。

它放下孩子,小猫立刻想往边上跑,大猫凶狠的叫了一声,勒令孩子乖乖听话。很快,不用母亲提醒,小猫也感觉到了。

四只猫眼死死盯着一楼大厅,母子俩的耳朵都竖到脑后,某种恐怖的东西又复活了。喵知道,她还是小猫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母亲也带着她藏在这里。

第四十八章:旭日城攻防战(三)

伙伴们休息了一段时间,便在主母的催促下起身出发,循着狗头人的足迹来到城外。等再次设立了临时营地,主母靠上一棵树,又进入了她的“冥想”。

大家交换着奇怪的眼神,玛雅能理解朋友们的感受,也知道母亲打得什么主意。人类有跟盟友并肩作战的习惯,袖手旁观让人不安。

黑暗精灵的战争截然不同,首先以大量炮灰去送死做为前导,这类角色通常由异种族奴隶担任。一旦耗尽了对手的陷阱与箭矢,就轮到己方法师和战争机器登场,最后派上自家士兵奠定胜局。纳夏斯巴农家族拥有,不,曾经拥有三千名黑暗精灵士兵,在黑岩城算得上一股强大的势力。玛雅是长女,她负责指挥家族军队,深谙黑暗精灵战法。但那都是过去了,她现在是大地之母的修女,过去的所作所为都成了午夜噩梦,害得她寝食难安。

修女坐到骑士身边抱着膝盖发呆,如今只有这位一脸深沉的男人能让她感到安心。欧菲莉雅不愿意靠近骑士,这也是玛雅选择克劳斯的理由。她跟人类混得时间太久,不自觉学会了依赖男性。

又一个软弱的表现,她忍不住自嘲。

母亲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重复固有战术,就像她来到地表,第一个念头便是霸占人类的土地,而非尝试和平相处。母亲不可能转变,欧菲莉雅只是欧菲莉雅,她将永远为非作歹下去。身为大地之母的代言人,玛雅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和母亲划清界线,把欧菲莉雅赶走。

不对,玛雅想起来了,主母在绿皮讨伐战中绑架过上千名人质,并将其中近百人做为祭品献给恶魔,她必须被抓去都城审判定罪。

假如是正常的黑暗精灵家族,长女玛雅会在大约两百岁时挑战母亲的权威,试图谋杀她并取而代之。玛雅今年刚满161岁,无论以哪种肤色的精灵来看,都太嫩了。

她羞于承认,自己怕妈妈怕得要死,特别是目睹了母亲毫不留情将妹妹变成蛛化精灵的那一刻。恐惧深深刻进了修女心中,过了半个世纪也没消失。

他们已经在森林里枯坐了快两个小时,这都是丹德里安擅自计算的。不算随处可见的沙漏,真正意义上的钟表在圣城有一个,连上基座这了不起的装置有一辆马车那么大。漂亮修长的铜制指针共有三根,随着齿轮转动,并发出“喀嗒喀嗒”的响声。那位了不起的发明家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告诉他,三根指针分别代表了“秒”,“分钟”,“小时”。大诗人在钟表旁坐了一整天,从那以后就特别喜欢瞎猜时间。

因为帮主母递过碗加上天生的猎奇心理,丹德里安自以为与主母很熟,于是他决定去提两个问题。诗人凑到欧菲莉雅身边,只见主母双目紧闭,盘腿靠树坐的很稳。但诗人好歹是追求(不如说骚扰)了克里斯蒂娜两年的男人,了解精灵控制不住耳朵。主母也一样。她耳朵往下耷拉着,活像头精疲力竭的驴子,丹德里安被这想法给逗笑了。

公平的讲,主母的黑皮肤也挺接近驴子。

白发“毛驴”霍地竖起了尖耳朵,看向他的红眼睛有那么一瞬,像是打算杀人。对于主母的一惊一乍,丹德里安也算是习惯了。她从未解释过自己怎么从旭日城出来的,可顺着她袖口看进去,诗人就猜到个大概。淤青和伤痕不会轻易消失,成了写进肌肤的故事。

“呃,女士。”主母只瞄了他一眼就把脑袋重新靠到树上,耳朵也跟着垂下。

女人都不把丹德里安当成威胁,这是他的优点之一。

“说。”欧菲莉雅更进一步,直接没把丹德里安当作平等谈话的对象,她压根不看诗人。

“还要等多久,我想问。”他原本想说“大家”的,可转念一想,黑暗精灵似乎相当鄙视示弱的行为。

黑暗精灵的反应则是相应不理,但主母忽略了丹德里安的厚脸皮与自身的孤立无援,大诗人一屁股坐到她边上,挨得很近。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女士。”

黑暗精灵的无视并未妨碍诗人发挥,搞街头表演发家的,脸皮早就扔了。

“是你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你,必要的话,我们大可以一走了之,靠着卡洛特小姐的帮助。”诗人看向艾米莉,后者正在翻书,似乎所有法师闲下来,都会把头埋进书本。

主母竖起了耳朵,把脸转向他,红色瞳孔中满是嘲讽。“人类,你不会丢下那些女孩不管的。”欧菲莉雅冷笑。

“要打赌吗?”诗人看进主母的红眼睛里,确保她了解自己真实的为人,“几天前,当看到押送这些女孩的船只经过,我选择见死不救。”丹德里安指着女孩们,不小心大声了点。

莎拉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姑娘耳朵也挺好,其他女孩子也中断了聊天,无声的谴责让丹德里安脸红脖子粗。

“给我一个不把你丢下的理由吧。”既然都被听到了,他索性撕破脸,并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主母。一对一突然变成一对多,欧菲莉雅眼睛眨了又眨,看起来她似乎要扑向丹德里安,最终还是放弃了。

玛雅惊讶的合不拢嘴,她从未见母亲认输。欧菲莉雅在她心中向来是强硬的象征,她错的太离谱,注定当不了主母。黑暗精灵以狡诈著称,凶残只排在第二位。形势比人强,由不得欧菲莉雅不低头。

“首先,这座城里有一个法师,他多半是疯了,但他很强。”欧菲莉雅的目光落在艾米莉身上,“比你强得多。”

艾米莉停下翻书页的动作,她好歹也是师的热门人选,战场经验不亚于老练的骑士。艾米莉瞪了主母一眼,把视线放回书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能掌握城里每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

进入城市的狗头人看似人多势众,可惜好景不长,松散的联盟马上解体,每个部落都有偏爱的宝贝。利爪部落想要砖头,这在丛林里可是稀罕货,遮风挡雨比起木棍强太多。尖牙部落喜欢铁器,哪怕生锈的也好过淬火木棍。烂脸部落钟爱发亮的东西,伤疤部落选择去找骨头。

近千狗头人撒进城中,好似细沙入水,没掀起一点波澜。

“然后他会做出反应,唤醒他的走狗。”欧菲莉雅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不知不觉加进了太多感情。她羞于承认,在凯兰迪尔眼里她只是专供发泄的妓女。至于打理一日三餐和收拾家,那不过是为了让虐待狂凯兰迪尔重温活着的感觉罢了。

精灵法师从来不缺“人手”,主母亲眼见过。

伤亡最先出现在尖牙部落,旭日城遍地宝藏,每具倒伏的骷髅都带有武器,平民有装饰用的匕首,军人则有盔甲,长矛,刀剑。矛杆腐蚀了,剑刃与矛头也锈的不成样子,但谁叫狗头人不会炼铁,小家伙们如获至宝,弯下腰挑选着满意的兵器。

骷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起身,把兵器插进了狗头人的身体,侥幸没死的也将因为这种陈年烂铁表面丰富的细菌在几天内一命呜呼。

接着遭殃的是烂脸部落,被骷髅用镶嵌有“闪亮小东西”的皮带,砸死,勒死,伤疤部落也没好到哪儿去。除了利爪部落,绝大部分狗头人都遭遇了灭顶之灾。小家伙们也不是完全没法还手,然而骷髅就算被击倒,也会很快重新站起来。狗头人尖叫着逃命,却发现来时的道路全都不见了。

城市在随着某个人的意志而改变地形,幸存的小家伙被压缩到一起,出于绝望它们趴到地上,露出肚皮讨好认输。可骷髅没有感情,不像巨魔需要跟班,没过太久,进城的狗头人全成了冰冷的尸体。唯独利爪部落幸存下来,它们只在城外废屋中捡掉落的砖头,行为类似于动物,没引起凯兰迪尔的警觉。

“所以骸骨实际上是魔像咯?”艾米莉插了句嘴。

“对的……”欧菲莉雅停顿了下,她努力回想想法师的名字,“艾米莉。”主母嫣然一笑。

艾米莉挑起了一边眉毛,很正式的看着黑暗精灵,显然没料到总是人类长人类短的主母竟对她青眼有加。

“大规模战斗会消耗他的体力,让他在之后的半天内昏睡不醒。”主母将脑中某些不愉快的想象赶走,好说下面的话,“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卑贱的男性说的没错,她迫切需要帮手。

“天黑,我们就进城。”

因为那时,凯兰迪尔在结束了一天的装神弄鬼后,回到家里开始打我,操我,折磨我,吃我做的饭,再睡得像个死猪,也许在睡前又操我两次。

主母拔出匕首这个动作吓跑了丹德里安,令不远处假寐的骑士差点拔剑。哼,人类,她用手掌感受着锋利的边缘,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刀尖划开法师喉咙的快感。

复仇,才是她最想要的。

第四十九章:旭日城攻防战(四)

这人不会给我下药吧?克里斯蒂娜捂住嘴,忍下一个饱嗝。她其实不太喜欢吃甜食的,精灵女孩瞪着桌子,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扫光的三大盘点心,却回忆不起味道。法师跑哪儿去了?按着桌子想站起,不小心碰到凳子。

家具砸到木地板的声音让精灵很尴尬,她弯腰去拉椅背。

“没事的,别管了。”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房间里太安静,不怪她。

主人站在门口,水顺着长长的金发往地上流,在他脚下形成一个小水潭。克里斯蒂娜闻不出沐浴后的味道,何况洗澡水也不至于发绿光。

凯兰迪尔不对劲,虽说头一次见到男同胞,克里斯蒂娜也对他没半分好感。凯兰迪尔长相英俊,能把都城最帅的美男子衬托成种地农夫,特别是那双金眼。或许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凯兰迪尔的眼睛异常的亮,太不真实了。不像她家旁边的面包店,胖老板笑容满面,每次都给“克里斯蒂娜小姐”刚出炉的新鲜货。

生活本该有的气息,似乎被这座屋子给隔绝了。

“谢谢你的招待。”精灵反应过来她没擦嘴,可这儿哪来的手帕,她被迫忽略了仪容问题,“能让我看看泰拉之盾吗?”克里斯蒂娜打算速战速决,伙伴们生死未卜,虽然法师保证过大家都会来,但她一个人也没见。天知道艾米莉哪去儿了……

“啊,当然了,请跟我来。”法师怔了下,好像没料到她会如此要求。

克里斯蒂娜跟着主人离开客厅,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照进来,凯兰迪尔披着的袍子是某种丝绸,材质接近透明。精灵红了脸,不小心落后几步。主人没管她,自顾自滑出客厅大门,没错,在她看来就是滑过去。等克里斯蒂娜赶到,发现自己到了一道室内长廊,上面没有屋顶,难怪光线那么好。

没等她欣赏完精巧的设计,便从长廊另一端传来了平板又缺乏节奏的脚步声。阴影或许能骗过人类,但她是精灵。神秘兮兮的主人之后,来了穿着盔甲的骷髅吗?克里斯蒂娜拔出剑,对抗不死生物乃是圣骑士的使命。

愿大地之母原谅我……愿她,重新接纳我。前圣骑士双手持剑举过头顶,标准的重甲骑士战法。骷髅左手举盾,右手持矛,盾牌是面少见的圆盾,上面褪色的花纹精灵只在历史书的插画中见过。不死生物没有感情,不会有自我保护意识,这骷髅应该也差不多。

长矛笔直刺向她,被精灵一剑打歪,趁着多出的空当,克里斯蒂娜迅速拉近与敌人的距离。长剑向上轮,以避开骷髅的胸甲,她没搞懂骨头架子还穿什么盔甲,不得不剑走偏锋。

“咣!”长剑碰到盾牌,幸好走廊不是封闭空间,否则精灵非得耳鸣不可。骷髅不仅有自我保护意识,还装备了金属盾牌。握持长矛的右手顶住精灵,把她往墙上推。长兵器的坏处显现出来了,它来不及反转长矛。克里斯蒂娜抬脚猛踹它裸露的胯骨,让骷髅踉跄着后退,试图重新恢复平衡又是个毫无必要的拟人动作。

长剑由上往下劈,她想得没错,腐朽的头盔挡不住锐利的剑刃,与下面的骷髅头一起被劈成两半。无头的骷髅散了架,在精灵面前还原成本该有的模样。

饱食后立即剧烈“运动”,半消化状态的饼干蛋糕全部往嘴上涌,她扶着走廊的柱子干呕。那种平板,永不改变的脚步声又来了,这次略显杂乱。

四个骷髅分别出现在走廊的四角,以分秒不差的精准向克里斯蒂娜走来。精灵擦干净嘴角秽物,冲向离她最近的骷髅武士。

法兰克勇士在旧帝国角斗场以一敌多的故事,孤儿院的修女读给孩子们听过,小克里斯蒂娜听得最认真。没法子,谁叫她有着漂亮的尖耳朵呢,大家都喜欢欺负她。

克里斯蒂娜是孤儿院中年纪第二大的,仅次于老得需要人搀扶的院长。小伙伴们讨厌她,精灵沉默寡言,不合群,有事没事仰着头走路,一副目中无人的感觉。这些都没什么,每个孤儿都是问题儿童,谁没有一堆心事呢。那辆定期从皇宫来的马车,才是她的原罪。

孤儿本没有等级观念,马车比修女更早的教会了他们。哦,原来尖耳朵女孩跟我们不同啊。她一定是躲起来,独吞大人给的好东西。这是无稽之谈,皇室对克里斯蒂娜另眼相看没错,但在都城大主教全力抵制下,只要精灵女孩能得到的,所有孩子都有一份。

这种极端的、脱离社会等级制度的平等直到大主教十年后去世,才稍有改善。在这之前,教会确保了精灵活得像个普普通通的孤儿,不给任何优待。

可孩子们不懂啊,他们蜂拥而上,什么绅士风度,谦让女孩,孤儿才不管这些。克里斯蒂娜凭着本能奇迹般躲过了头三次攻击,动作如同敏捷的舞者,但很快被后来的人压倒。等当班修女匆匆赶到,场面已是一团糟,修女拿着拖把才打跑了肇事者。克里斯蒂娜头上流血,耳朵耷拉着。与众不同的特点险些被剥夺。

这件事被隐瞒不报,因为教会不想失去精灵的监护权。带头闹事的孤儿被打肿屁股,饿了一天,可这只能让他们更恨精灵而已。当无法反抗强者时,便找个同样的弱者发泄。欺凌持续下去,克里斯蒂娜逐渐学会了撒谎来解释身上的青紫。

直到她听到那个故事《斯巴达克思》,克里斯蒂娜重燃了反抗的勇气。

她冲向骷髅,轻松躲过长矛,绕到了骷髅背后。不死生物是重回人间的扯线木偶,比起活尸骷髅又少了食欲,动作更慢。克里斯蒂娜以一次漂亮的后旋,将其斩首。

第一个,她心理说。不死生物亦没有同伴概念,剩下三名依旧不急不缓的走向她,被她一一击破。没过太久,走廊中只剩克里斯蒂娜独自站立。

那该死的法师跑哪去儿了?克里斯蒂娜挑了一扇门朝里走,她有太多话要跟凯兰迪尔好好谈谈。

勇敢的精灵女孩在与孤儿的斗争中并没有取胜,她又被打倒,并再一次被修女拯救。可这里是旭日城,前任圣骑士孤立无援,完全不明白她所对付的是什么东西。

第五十章:旭日城攻防战(五)

克里斯蒂娜连续打倒五个骷髅兵。虽说没了灵魂也已腐朽,可骷髅仍然保有部分生前的战技,对付普通入侵者足够了。女孩很优秀,凯兰迪尔几乎有点后悔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可惜这女孩是人类养大的,假如她能有个正经八百的精灵老师,再过个五十年,肯定是位了不起的女剑士。

但克里斯蒂娜没有五十年,一秒钟都没有。女精灵发现了他,从表情和动作看,明显是要给他一剑。

“睡吧。”上下嘴唇轻轻一碰,气势汹汹的女精灵抖了下,并未跌倒。魔法攻击逼得她开始冲刺,前伸的剑刃上透出一抹慑人的寒光。凯兰迪尔与克里斯蒂娜之间尚有几十步的距离,不等女孩跑到,巫师就能至少再释放一轮法术。

站着别动,结束这一切!他的行动忽然被封住,眼睁睁看着精灵越冲越近。冰冷的长剑捅破睡袍,划开皮肤,脂肪,肌肉,穿过肋骨直捣心脏。鲜血流出嘴唇,剧痛令他无法呼吸。克里斯蒂娜止不住冲势,顶着他撞到墙上,两人四目相交。碧绿色的眼瞳清澈无比,就像她母亲。

她拔出了剑,凯兰迪尔顺着墙壁缓缓滑下,留下一到血色轨迹。眼皮变得异常沉重,在被迫合拢前,他盯上了精灵的长筒靴,抱着某种恶趣味,凯兰迪尔努力把头往上抬。在他那个年代,哪有女人会穿裤子,尤其是紧的这么不像话。

巫师头歪向一边,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曾想才见到男同胞,就得动手杀了他。克里斯蒂娜搞不懂法师刚才为什么眯着眼盯着她看,但残留在嘴角的笑容令她很不舒服。精灵在一旁的布帘上擦干剑身的血,将长剑入鞘。

先找泰拉之盾,再来给这法师挖个坟吧,精灵边走边想。

汪汪曾经是利爪部落的一员,这个部落因为钟情于在旭日城外捡垃圾,一直被其他部落嘲笑,欺负,经常被抢走冬天的存粮。汪汪是个希望做一番大事的狗头人,它在某次外出捡破烂中脱队溜走,加入了更强大的部落。它只想过得更好而已,不应受到指责。

新部落的老大很器重汪汪,让它跟着搜索队去袭击前两天上岸的人类,无心之举彻底改变了汪汪的命运,为此狗头人很感谢老大。所以当汪汪在城里见到老大的尸体,它发出了“呜呜”的悲鸣,找来几片棕榈叶让老大死得有尊严一点。同类的血散的到处都是,却找不到凶手。

远处有些骷髅,汪汪在拾荒中见过很多次,他记起来老大常常念着,想要个“闪亮的玩意儿”。那些骷髅身上肯定有不少……他忽然低下头在地面努力的嗅着。

是大个子女人的味道!狗头人兴奋的摇着尾巴,把老大的遗愿丢到脑后。

汪汪是一只活在当下的狗头人,它没那么多脑容量分给悲伤。它嗅着闻着,灵敏的鼻子扫过大街,仿佛克里斯蒂娜在墙上刻过记号。

主母本想等到深夜再潜入城中,那时凯兰迪尔睡的最熟,而她已经被赶出卧室,缩在客房床上庆幸今天少挨了几顿打。午夜是最适合行动的时间,欧菲莉雅计划的很周全。

但她没跟人类一起行动过,忽略了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们一不能夜间视物,二那些被救下的女孩死都不愿意留下,主母原以为那位眼神忧郁的骑士会把女人捆起来丢在原地。她错了,女孩的哭诉惹得克劳斯红了眼圈,竟然表示他要保护姑娘们。

“这不可能,我需要战士。”欧菲莉雅气急败坏,弱者不得活,怎么人类就不明白!

“那,那我留下?”大诗人犹犹豫豫的举起手,得到了主母的首肯。

欧菲莉雅很懂音乐,自以为如果需要有的是人给逗她开心,丹德里安并非不可取代。她错了,错得离谱。女孩们拼命摇头,又经过一阵交头接耳,推出莎拉当代言人。

“请带我们走,我们保证不拖后腿。”女孩说的很客气,委婉的表达了对诗人的不信任。丹德里安老脸一红,自觉自愿走到法师旁边,勒紧了皮带做出发状。

能战斗的人屈指可数,既然不能分出人来照顾女孩子,只能一并带走,这就是人类的逻辑。主母气得够呛,但她说了不算。法师才是领导,所有人听到她说:“出发。”便立即行动,其中包括她的宝贝女儿。玛雅紧跟着法师,紧张兮兮一副生怕被甩掉的样子。

伙伴们伴随着下落的夕阳潜入城市,按照主母的说法,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丹德里安估计的)。

“呀!”一个姑娘忍不住叫了声,她赶快捂住嘴,对莎拉做出抱歉的表情。位于队首的女孩只是把手指放到唇边,并未指责她什么。

寂静无声的废墟她们能忍受,地上的骷髅也算在预料之中,可横七竖八的狗头人死尸还是吓到了女孩,让她们拉紧了彼此的手。

这些人被异教徒从自己亲人的尸体边抓来,按说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但谁也没法对满地的内脏和残肢无动于衷吧。即便是佣兵骑士克劳斯也变得脸色煞白,右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谁杀的这些……”骑士吸着气,他在调整呼吸,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这些可怜虫。”

狗头人死相凄惨,聚集成堆的残肢恐怕有两百具以上,一不小心就会踩到肠子。战斗完全是一面倒,否则怎么也要看见两具对手的尸体吧。

艾米莉耸了耸肩,梦中进行过“实地考察”,法师对眼前堆成小山的残骸没太大反应。魔像冷酷无情,只是一堆杀戮机器,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狗头人凭借棍棒之类的武器没法跟魔像抗衡,全军覆灭也是意料之中。大家加快脚步,将趴满苍蝇的尸堆甩在后面。

快要天黑了,没人想在这种地方过夜,空旷的巨型广场很快到了,主母指着远方那栋孤零零的房子。

“就是那里。”她说道,声音里有一丝克制不住的颤抖。

第五十一章:加来港的沦陷

有人想要她的身体,有人想要她的爱情,有人把她当成看门狗,也有人以为和她是朋友。无论是谁都能得偿所愿,她是个卑劣的恶魔,活该在恐怖的深渊魔域受苦。那纸契约是救命稻草,一次又一次延续了她的生命。

契约将她变成人尽可夫的妓女,不过当事人没有自知之明。阿什莉一把拍掉了某只不长眼的老鹰,让它打着旋坠落。恶魔缺乏道德观念,大概连什么是贞操都不清楚。她和巫师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但活了许多年,这么大公无私的要求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即使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荒唐。城市的一角出现在视野中,她飞得很高,大海也成了片闪光的碟子。阿什莉还有时间胡思乱想一会,她展开巨大的翅膀借助气流向加来港飘去。

“你想要什么?”虽然巫师是个女人,魅魔仍然做好了献身的准备,她动手扒起了衣服。僵硬的指头对于解开裙子扣带很不利索,偏偏她又没有力气硬撕开。

“帮个忙?”阿什莉冲对方笑笑,尽量显得娇羞诱人。

她在凡间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假如这人看不上她,阿什莉就完蛋了。得罪了无面者,回去断无生路。

“你是恶魔。”女法师站在帐篷另一端,有只手始终藏在背后,阿什莉敢打赌她拿着能杀人的魔法道具。

帐篷很大,比一般的房子都大,只有中间桌子上摆着蜡烛台,法师的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阿什莉弄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是魅魔。”阿什莉没时间一问一答,干脆做起自我介绍。

她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从床上伴侣到贴身保镖,魅魔阿什莉无所不能,只要你选择她。求求你高抬贵手吧,魅魔在心里乞求道,必要的话,要她下跪也行。

“我要你拯救一座城市。”

魅魔愣住了,急病乱投医不代表她没了自知之明。

“你能做到吗?”法师走出阴影,脸上的急迫吓了魅魔了一跳,原来穷途末路的不止有她。

阿什莉答应了,不然她还能怎么样,下地狱吗?城市由一个小黑点扩展成了巴掌大,她开始降低高度以免错过。就是这儿港口城市加来,万一她不敢确定,城外连绵数里的营帐也是个很大的坐标。

加来被优势敌人围攻,已经时日不多,恶魔阿什莉小姐成了这些天唯一抵达的支援。为了赶时间,她收起翅膀自由下落。魅魔闻到了硝烟的味道,这往往意味着守军快要失败了。

燃烧的城市,战成一团的城墙,直冲云霄的黑烟,末日般的景象在阿什莉看来都是小儿科。比起万年血战,人类的战争无论是规模还是烈度都不值一提,可他们却霸占了如此美好的土地。魅魔摇摇头,说实话她更喜欢人类一点,起码人类男人睡了她不会立刻翻脸。

特别是那个里昂,阿什莉真爱死他了。即便是明知道会竹篮打水一场空,魅魔也控制不了那颗不争气的心。

她全心全意照顾一个破碎的灵魂,换来了什么?里昂走得时候连句话都没留,阿什莉找的好苦,她冒着生命危险搜遍众多岩洞以及任何里昂可能到的地方,要不是无面者的手下找上门,绝望的搜索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回忆让魅魔怅然若失,差点撞上迎面飞来的石弹。奥斯曼人的战争机器向城头倾斜弹药,加来港的城墙异常坚固,堪称屹立不倒。

“天上有个女人在飞你们瞎了吗没人看见吗真了不起我不知道人类也可以飞喔真想去试试……”侏儒发明家激动的上窜下跳,若非脚踝上套着的镣铐,他肯定要追逐空中的黑影而去。侏儒背上挨了一皮鞭,动手的人将凶器举得老高,迫不及待要来第二次。

地底侏儒叹口气,把心思转回战争机器上。突厥兵哼了一声,为不能继续揍侏儒感到遗憾,持续近两个月的围攻眼看就要胜利了。同伴可以能进去发财抢女人,他却要留下陪着小不点,怎么能不叫他越想越气。

阿什莉向上爬升高度,确保自己在下面的人看来是一只鸟的大小。城里仍在抵抗,城外的旷野倒伏着乱七八糟的攻城器械,有撞门锥,也有攻城塔。有段时间看起来守军似乎要赢了,墙上的搏斗接近尾声,攻城塔里的人都在往下跑。那些无法靠近塔楼的人不是跪地投降,就是干脆跳下去,反正地上的尸堆够高,不至于摔死。

加油啊!你们这群傻男人!魅魔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俯冲下去助守军一臂之力。但她不敢,城墙上此起彼伏的耀眼蓝光代表了大地之母,恶魔霍然现身,只怕要被烧成灰。

她被迫袖手旁观,能飞的生物眼睛都很好,能把城墙上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没有女人的影子,帮着搬运武器和伤员的也都是男人。真可惜,魅魔本打算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降落,再装成个英勇善战的女剑士。

我就该这么做,有帮手总好过孤军奋战,她开始在地面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没等她考虑清楚,又有弹幕袭来,最近的一颗离脚掌仅有几寸,随之而来的那股灼烧感令她难以忍受。石弹包裹在熊熊烈火中,在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

很多人躲进箭塔,来不及的则缩进墙垛后,打算像以往那样防御奥斯曼人的远程射击,他们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即将落到头上。石弹一旦撞到硬物马上碎裂开来,里面溅出的液体裹挟着火苗飞得到处都是。城墙上成了火海,墙后也没好到哪去,不少石弹滚进城内,燃起的火线阻止了对城头的支援。

魔法?阿什莉大惑不解,等看到有人将水浇在火上反而助长了火势才明白,这是希腊火。下一波打击没推迟多久,她数到了至少二十枚以上的石弹,原来刚才只是试射。守军的蓝光完全被盖住,泰拉的牧羊人因为能施展医疗神迹而成了打击重点。

被火点着的士兵纷纷跳下城墙,不再去区分城里城外,牺牲者倒毙在尸堆上,加入了之前的敌人。

正当城墙上手忙脚乱,嘹亮悠长的号角压过了所有杂音,号声持续了一会,最终被隆隆作响的战鼓取代。阿什莉低头一看,上万具铁甲所反射的日光足以将恶魔致盲!她抹掉因刺痛而流出的眼泪,两个在方阵与方阵间奔驰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两人所到之处,总能引起震耳欲聋的欢呼,与那一声“阿拉挖磕巴”的狂吼。士兵们举起武器向领袖致敬,在铜墙铁壁中再次掀起了激昂的波澜。

是奥斯曼的王,假如把他干掉,军队将会陷入混乱,如此便能拯救这座城市和巫师的老爹。最简单的一次任务,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女人对阿什莉别无所求,许诺只要救出她父亲,会将契约一直延续下去,永不改变。

魔鬼现出利爪,只等大军出发,便取了奥斯曼苏丹项上人头。

他能想出很多去处,人类的足迹踏遍全世界,总有那么一两个地方不会看肤色,而去看别的东西……道德品质吗?扎克做了个苦相,即便按照黑岩城的标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黑暗精灵。献祭活人,坑害血亲,谋杀同胞,他什么没干过?

跟奥斯曼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扎克明白了一件事,这群无恶不作的渣滓也会被曾经的所作所为折磨,在噩梦中痛苦呻吟,乃至于求助酒精才能得来一夕安寝。

良心,似乎每个人类生来便有的东西,他根本感觉不到存在。

维尔娜的蜘蛛匕首抵着那女孩雪白的脖颈,死到临头了,她只看着他,为弟弟乞命。而我却施了法术,比妹妹的匕首更早让她闭嘴。扎克皱了半天眉头,才想起女孩叫“莫利”。他发了会呆,这名字并未带来太大的波动,扎克比他自认为的还要冷血。

“什么事?!”等他从想象中回过神,闯进帐篷的不速之客令他无名火起。这家伙肯定来了好半天,没准听着我自言自语。

“先生,苏丹要你快过去。”阉人的声音细声细气,少了男人的粗豪,又缺乏女人的温婉。

“告诉他我这就到。”扎克没好气的挥挥手,无礼的动作他重复了几遍,帐篷的门依旧敞开。

啊,对了,我不能对那个人类无礼,哪怕他是个痴肥的自大狂,是个把女人手筋挑断才敢上她们的废物。即便如此,他也是我的新“主人”。黑暗精灵沉浸在这个词汇所带来的苦涩中,被阉人用咳嗽声唤醒。

“我稍事准备,马上就到。”

黑暗精灵的屈服让太监感到满意,他背着手离开,头差一点就仰到天上去了。扎克检查完内袋中的材料,又额外背了个挎包,今天会是忙碌的一天,他有预感。

第五十三章:你和我的小秘密

他的复活被称为奇迹,这经由帝国都城大主教鉴定,又得到教皇亲自背书。背地里教会没冒任何风险,里昂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泡了圣水澡,身边从没断过神职人员,是全帝国最不应该跟恶魔扯到一起的男人。

可他就是不清白,至少在那个稀奇古怪的恶魔被艾琳逼退前,它喊出了里昂的名字,好像跟他很熟络。泰西人管这种事叫做附身,在艾琳的家乡有个专有名词,“中邪”。

不管是东方西方,跟恶魔有牵扯的人下场都会很惨。听说泰西牧师会点起火堆,将嫌疑人活活烧死。里昂对她们娘俩挺好的,艾琳不想看大英雄被当成人肉蜡烛。

况且也没什么严重后果,不是吗?看着碎了一地的白骨,她直撇嘴。

刀劈恶魔纯粹是出于战斗本能,不然怎么办?干看着自称无面者的家伙踏进凡间吗?她瞄着恶魔的手握出刀,根本不指望有什么战果。艾琳都想好了,砍它一刀,再扛着里昂从窗子跳出去。

跨过位面之门是对抗自然法则,无面者必须全神贯注。它像是穿过被树枝遮蔽的林荫道,必须先用手分开一条路,身体才能穿过去。它没精力去管一把薄到可笑的单刃刀,恶魔专心致志将连接现实的通道一点点撕开。

刀刃劈向无面者漆黑的手腕,砍进恶魔的血肉,刀柄突然烫得要命,艾琳必须咬着牙才握得住武器,她继续用力,扩大伤口。恶魔愤怒的嘶吼,那双模仿人类的双手迅速变粗变大,长而尖的利爪冲破了指节的皮肤,很快,恶魔的前肢就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两只手分向两侧,扒住骨门用力拉扯,一颗长满了鳞片的蜥蜴脑袋现出了前端。

不,不要!游侠用上全身的重量,压着刀刃深入。刀柄烫到冒烟的地步,她全靠着一股蛮劲支撑。恶魔在流血,巨大的蜥蜴脸已经伸进来足够多,可以转向她了。

她差一点就丢下刀奔向里昂,刀刃在最后关头冒出了难以忍受的寒气,冷冽程度超过了冬日积雪。蜥蜴脸不再试图咬她,恶魔疯狂的甩头,嚎叫声中混进了新的恐惧。恶魔的形体疯狂的转变,一眨眼的功夫,艾琳看见了五张不同的脸。这不像刚才的武力展示,倒像是它控制不了身体。

骨门内血色的“镜面”扭曲变形,越缩越小。少了那层恶心的血雾支撑,骨门瞬间坍塌,艾琳一连往后退了十几步才没被波及。昏迷的里昂就很惨了,他被骨堆活埋。

教堂大门轰然打开,因为操纵它的东西消失了,就像外面那些僵尸与骷髅架子。艾琳把里昂从骨堆里刨出来,扶着他走到窗台,下面满地的碎尸着实吓了两人一跳。

游侠决定对恶魔说过的话保密,当时教堂只有她和里昂,大英雄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她是个孤证。泰西人为了他们心中的偶像,不会重视异种族女人的话。雯雯在都城跟着泰西法师学习,她未来的幸福全仰仗妈妈艾琳的表现。

艾琳做了守口如瓶的打算,可惜除了战斗过程,压根没人去问恶魔说了什么。《圣典》写的清清楚楚,恶魔满嘴谎言,鬼才关心它说什么。亵渎地母的存在,赶紧毁灭才是。

趁着众人忙乱的空当,游侠走出教堂,找了个没人地方拔出宝刀仔细欣赏。刀身亮到能当镜子照,但这会不是自恋的时候,她在看上面那排隐约可见的铭文,这行字拿刀的时候就见过,艾琳自以为挖到宝,她唯恐星辰咏者反悔,没敢去请教军需官那几个字什么意思。

应该很值钱吧?身为独立自强的女性,她必须谨慎考虑每件东西的价值。

“介意给我看看吗?”矮人是个很吵闹的种族。盔甲不离身,靴子嵌铁片,胡须末端挂着由贵金属制成的吊坠。假如有谁走起路来叮叮咣咣,隔着几十步大家就能知道,那肯定是矮人来了。

她竟然没察觉,光忙着想这把刀够不够女儿在法师塔的学费。矮人大咧咧接过刀,没多看一眼做贼心虚的精灵,骨瘦如柴的可怜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弗林特始终搞不懂里昂的品味。

艾琳见矮人眯着眼睛,在阳光下反复查看刀身,心脏激动的狂跳。

“嗯,嗯。”矮人摸了半天胡子,把刀还给她。

“怎么样?”艾琳本想等矮人先开口,好维持女性该有的矜持,可弗林特明显没把这柄刀当回事。矮人在裤子上擦擦手,就要往教堂里走。

“啊?哦,你说这个。”矮人回过身,短粗的身材导致耸肩的动作难以察觉。“是卡尔加坚石的意思,大概是制作者的名字。别担心,他不会是这把刀的主人,我族不喜欢用这样轻巧的单刃刀。”

见到艾琳的表情,矮人安慰了她,尖耳朵都有洁癖,弗林特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这把刀击退了恶魔,砍伤了它……”艾琳简直难以置信,被她视为神兵利器的宝贝在矮人眼中如此不值一提。

“捕鱼用网,打猎用弩,对付不干净的东西嘛,就靠它啦。”弗林特指着艾琳插回鞘的刀,嘿嘿一笑,露出发黄的门牙。

她叠好只穿过一次的修女袍,塞进了包裹,这东西不用还,量身定做别人也穿不了。精心准备的弥撒被不请自来的活死人搅成一锅粥,哥德尔教区的民众很长时间都不会有祖先可供凭吊了,被死灵魔法污染的遗体统统都得烧。哪怕就在这会儿,在屋子里也能闻到那股焦糊味。

弥撒带来泰拉的圣光,摧毁了邪恶的骨门。

骗鬼的话哄哄其他人还行,艾拉可是懂行的,能从那道门里钻出来,只会是最凶恶,最狡诈的大魔,没准会是恶魔王子。

黑岩城的祭司学院,每到新一届毕业生结业典礼,便会由高阶祭司做法开启传送门。将一个无比恐怖的恶魔请进凡间,与当年第一名的毕业生,幸运的话那位优秀学生会为她的家族生下个半恶魔。至于其他学生,则会跟战士学院的男毕业生交合,围着祭坛召开一场大会。

艾拉印象深刻,她就是在那年结束了自己的处女生涯。或者用人类的观念,失去了贞操。哼,修女把背包拉紧,贞操!多么可笑的说法,明明是我在玩弄那些男性!

下身没由来的一阵刺痛,她赶快结束亵渎的想法,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

三次敲门过后,是里昂的声音。“艾拉,你有时间吗?”

要不是刚刚才对神悔过,修女都想笑了,哼,早知道你跟红头发有猫腻。恶魔传送门不会轻易消失,所以我才提议搞个弥撒。黑暗精灵整理好衣服,她已经换上了男装,这身打扮对人类男人有多大诱惑她很清楚,所以艾拉推开门,跟着里昂走到外面。

孤男寡女不适合共处一室,这破规矩也就人类想得出来,真是可笑!又一次诋毁了《圣典》,疼痛却没来找她麻烦,并非每个教条都源自泰拉,教会人士塞进了不少私货。

里昂带着她走到镇外的小河边才停下,见识了太多对方烂好人的举动,艾拉信任怀疑里昂,知道他不会对自己不利。

圣骑士是女神的利刃,不具有测试谎言的神力。脱掉白甲伊莎贝尔只是个小女孩,没学会透过男人的长相和甜言蜜语去揭开深处的阴暗。她太嫩了,不像我……就算没泰拉帮忙,也看得出红头发在说谎。假如她借助神力来判断,泰拉也必将了解到这个“微不足道”的谎言。

就让它成为你和我的小秘密吧,勇者阁下。艾拉盯着里昂的后背,嘴角上扬。

里昂在岸边找到一截树桩,他拍打干净,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谢谢。”艾拉不习惯人类男性过分的谦让。以前的生活多简单,至少我能知道每个服务背后的代价,而不像这里,永远不知道男人的帮忙是想睡你,还是纯粹的礼貌。

她在树桩上就坐,夹紧了双膝又一个跟人类学来的姿势。两人对视了一会,艾拉好整以暇,长寿种族特耐性很好,不像人类那般急功近利。她活了一百四十年,面前的男人不及她的零头。

里昂舔着嘴唇反复的搓手,似乎很紧张。艾拉对他微笑,男人喜欢她的笑容,里昂也不例外。

“我本想对你忏悔,乞求地母的原谅,然而……”

来了!艾拉笑的更甜了,眼睛也弯成月牙,她即将抓住被教会封为活圣人的屠龙勇者的大秘密。

“里昂!”这一声喊惊到了两个人,勇者和修女同时转身。

圣骑士骑在她的白马上,胯下的坐骑喷着鼻息,显然找了里昂很久。伊莎贝尔跳下马,急匆匆向着修女点了下头,她上前握住里昂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绳子。

“加来沦陷了!愿泰拉怜悯我们!”

第五十四章:星辰咏者所隐瞒的细节

信使行色匆匆,里昂就没见到人,不过封蜡上伯纳德家族的印章不会假。信的内容读起来颇为绝望,看起来法兰克贵族又陷入了新一轮混战,无法形成合力对抗危机。苏菲不惜自揭家丑,要里昂他们尽快赶回卡昂,赶在父亲向国王的军队动手之前。

你是他女儿,你都说服不了公爵大人,我去有用吗?读完信他止不住的苦笑,要不是伊莎贝尔愁云满面,他真想一走了之。凭一己之力对抗军队,他没那么疯,可他也不能坐视伊莎贝尔孤身赴死。就像苏菲信里说的,公爵家兵强马壮,如果能联合国王军共御外侮,法兰克人还有一战之力。

是啊,谁叫我是“屠龙勇者”,每个人都盼着我凭空制造奇迹。安抚了白骑士伊莎贝尔,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异教帝国全面入侵法兰克,星辰咏者的任务彻底没法管了。其他伙伴倒不用担心,弗林特是他多年老友,艾琳算是雇来的帮手,奥斯曼人的异教徒身份让这场战争成了宗教圣战,艾拉义不容辞。

就剩永恒之森的两位了,里昂觉得有必要跟他们谈谈,等他走到分给精灵住宿的房子,小两口刚出来。

蒂德利特换了身男人的打扮,外面罩着绿色斗篷,配合手里的法杖,给了她十足的神秘感。半精灵坦尼斯惯常的眉头紧锁,在后面提着公主殿下的大包小包。里昂很少看他笑过,也没见两人的关系有过任何实质性进展。也许这就是精灵的恋爱吧,他一个人类没法置评。

法师先看到他,女精灵朝他笑,也没耽搁蹬住马镫,大腿一抬上了马,动作非常潇洒。把几步之外的坦尼斯扯托的更像仆役,而非恋人。

“我们没法去幽暗森林了。”明明心中酝酿过很多措辞,话一出口仍然生硬无比。蒂德利特双肩一耸表现的无所谓,她在研究怎么把法杖插到马鞍上,似乎这件事更重要。

倒是坦尼斯拉长了脸,里昂赶快给精灵朋友通报时下的形势。

里昂找到快比较尖的石头,在地上画了法兰克地图。法兰克邦国像块粗心主妇摊出来的煎饼,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他边画边补充细节,用叉来表示敌人,圆圈则代表法兰克军队。坦尼斯蹲在边上,地图上的叉太多了,让他皱起眉头无法舒展。

“你们干什么呢?”女孩咯咯笑着从后面环住坦尼斯的肩膀,压在他背上,从游骑兵左肩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喔,看来确实过不去。”蒂德利特竟然在笑,和坦尼斯的黑脸形成鲜明对比,公主殿下没心没肺的程度远超里昂想象。

游骑兵盯着草草画出的地图看了又看,中间还看了几次里昂,似乎在确认他的消息是否属实。末了,游骑兵猛地站起来,害得从后面抱着他的蒂德利特差点摔倒。坦尼斯没向女孩道歉,甚至没看她一眼。

“嘿!”蒂德利特毕竟是公主,被人这么弄一下,她面子上下不来。

坦尼斯理都不理她,游骑兵走向驮马,把装好的行李重新取下,堆在地上乱刨。里昂看了会才明白,半精灵在找值钱的东西。

“大的战役爆发,你找不到佣兵的,就算有,”里昂咽下“绑架”,换了个温和点的词汇“也不会是武艺高强,信用良好的老兵。”

带着无价之宝,却没一点自觉,有时候里昂也想不明白蒂德利特看上坦尼斯什么?

蒂德利特拉住坦尼斯,“父亲有那么多战士,法师,他想派谁都可以,高兴的话干脆派一支军队。”女孩拽着游骑兵的手,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

“为什么非得你不可?!”她的音量逐渐提高。

路过的人停下来看着他们,精灵本就惹眼,她又拉着坦尼斯大喊,活像两口子吵架,这么好的八卦不看白不看。坦尼斯是个内敛的男人,当着里昂的面他都难解释,人一多话更说不出口。蒂德利特才不管这些,统治者家族高高在上,对大场面司空见惯。

“父亲是为了阻止我们在一起才派你去的,”女孩的大眼睛简直是在发光,“别让他如愿好吗?”她把坦尼斯的手往自己胸口拉,仿佛要对方感受她的心跳。

这场面太像城里的舞台剧了,尖耳朵姑娘不用化妆,也能让满城粉黛尽失颜色。她身材高挑,胸部丰满,她金发及腰,美目含情。里昂舔了舔嘴唇,有那么一小会,他觉得蒂德利特比克里斯蒂娜漂亮。不对,两个女孩各有千秋,硬要比较的话,克里斯蒂娜比较硬朗,略显男性化。

在看呆的观众忍不住鼓掌之前,蒂德利特眼里只有她的坦塞勒斯。听到叫好声,女孩脸一红松开了手,如诗如画的景象消失了。没了热闹看,围观的人逐渐散去,异教大军压境的悲催现实,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沉重包袱。

“我认为蒂德利特说的有道理,为什么非你不可,既然星辰咏者敢把任务托付给外人。”里昂指着自己,“那想必也不会太难。”

“对啊,对啊。”蒂德利特趁胜追击,与里昂一唱一和。

或许精灵都是慢性子,这毛病克里斯蒂娜也有,换成别的女人谁会跟他玩十年的恋爱游戏。然而里昂不认为精灵在事关生死的大事上也搞拖延暂缓那一套。

游骑兵痛苦的抱住头,好半天才松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蒂德利特闭上了嘴,她忧心忡忡,拉着坦尼斯不放。

“你不明白,伍德先生。”坦尼斯一定是绝望了,他倒出了咏者语焉不详的细节,“假如旭日城里的巫妖不被阻止,永恒森林将一个活人都不剩。”

“旭日城?”里昂好像曾经听莱格拉斯提起过,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巫妖?”这是蒂德利特在问。

星辰咏者真厉害,连自己女儿都瞒。那是因为他就没想到女儿也会跟着出来,所以他没派人来追,怕把我们逼急了一路冲向血海?不着边际的猜想迅速发展到离谱的程度,不过答案只有星辰咏者本人知道了。

“除了永恒之森,旭日城也住着精灵,但都在很多年前死于一场魔法试验导致的意外。”莱格拉斯隐瞒的事实,只好由坦尼斯补充,而他拿出了讲鬼故事的架势。

第五十五章:嘲笑鸟

“精灵的魔法那么厉害,能杀光一座城的人?”里昂觉得难以置信。他见识过梅林的法术,师召唤出陨石,砸毁了大半个城堡,可总共的伤亡不过上百而已,更别提还有活人留下来放冷箭。

只靠魔法就把几十万人杀得干干净净,未免太夸张了。

但星辰咏者没必要说谎,他只会选择性的说出部分事实,让听到的人照着他的心意做事。所以他告诉了我地点和语焉不详的“拯救世界”,因为他知道我是个浪漫的傻子。再私下告诉半精灵实情,确保任务能完成。

里昂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但重要的任务星辰咏者为什么非得托付给外人?他想不通,于是就问了。

“魔法结界。”蒂德莉特给出了答案,听完坦尼斯的话,她早丢下玩闹的态度。

“有结界存在,外部的魔法便进不来。”女孩进一步解释道,别说魔法,即便是神也无法窥探永恒之森,精灵的栖身地成了一团无法穿越的迷雾。

“那也就是说可以再等等?”时间紧迫,里昂干脆跳到结论的部分。

这下别说蒂德利特,坦尼斯也没法再坚持,比起唯利是图的佣兵,屠龙勇者和他的伙伴可靠得多。

只要魔法结界存在一天,永恒之森便安全无虞。

游骑兵动手把行李搬上驮马,蒂德莉特在旁边帮着力所能及的忙。里昂听到女孩对坦尼斯说:“等杀了巫妖,父亲就不能阻止我嫁给一位英雄。”她兴奋的挽住坦尼斯的胳膊,害得游骑兵心猿意马。

里昂颇为识趣的离开,给恋人留下独处的机会,闲暇的时光弥足珍贵,让他们好好享受吧。

我竟然要带着一对恋人上战场,希望泰拉原谅我。听身后的动静,蒂德莉特已经把收拾行李演变成一场打闹。唉,两人的年龄足以吓死最资深的史学家,可为什么里昂总感觉自己比他们加起来都要老。他忍不住回头偷看,正撞见蒂德利特从行李中抓起一个包裹撒腿就跑,想必那件东西很重要,因为坦尼斯在追她。

情侣的嬉戏终结于一片小树林,里昂是位绅士,他及时移开了目光。想当年自己也和克里斯蒂娜这么闹过,诶,等等,记忆中的精灵变成穿法袍的艾米莉,对啊,他也追过艾米莉,而且往往会跑到床上。

他追逐过的女孩太多,能编成一支步兵队,从旗手到指挥样样不缺。可那又如何?里昂三十出头,孑然一身,除了个相处时间加起来还没超过两个月的私生子,他什么都没有。

里昂并非不想见儿子,既有克里斯蒂娜的小保姆从中作梗,也有别的原因。每次他见到小里昂,总会联想到那次死亡,以及之后的事……那些折磨,屈辱,和绝望。

从精灵的住处回来仅仅几百步的路程,他走得怅然若失,把热情问好的凡托牧师晾在一边。

“里昂!”弗林特应该喊了里昂不止一次,矮人站在马车边,手里拎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大包裹。

“搭把手?”弗林特力气确实不小,就是身高太吃亏,没办法把大包裹丢上相对高的车厢。艾琳,艾拉这对一黑一白则是帮不上忙。

游侠与修女的嫌隙依然明显,她们一个站在车头,一个立于车尾,仿佛如此这般还不够似的,精灵姑娘们连眼神交流都避免了。血亲之间的嫌隙让她们选择旁观男人往马车上搬行李,手指头也不动一下。要不是坦尼斯赶过来,里昂怀疑自己会累死,一个女人的行李就是男人的三倍,而他竟然带了三个女人,完全是自讨苦吃。

伊莎贝尔最后出现,她做为法兰克人,又是圣骑士,已经把奥斯曼人的入侵视为捍卫信仰的圣战。纯白盔甲被她擦的发亮,黑色长发上还在往下滴水,看来她抓紧时间沐浴更衣,多半是进行过某种宗教仪式。伊莎贝尔抬头挺胸,每一步都铿锵有力,圣骑士翻身上马,她对里昂也对着大家说道。

“泰拉预言了,法兰克必胜。”她举起右手,“vivefrank!”一声喊引得来送别的人纷纷高举着拳头,以此表达慷慨激昂的爱国热情。

她记得里昂曾经无意中说了句:“你为什么从来不抓些动物来养?省得每次去找。”

阿什莉当时没说什么,私下里她当真了,里昂被无面者放出来后就处在半死不活的颓废状态,难得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处境。恶魔从不耕种,也不驯养牲畜,但为了里昂她愿意尝试。为了留住爱人,让里昂觉得这里更像“凡间”一点,阿什莉愿意做任何事。

在地狱里体型通常意味着力量,现出完全形态的阿什莉,也不过是人类女人多了对翅膀加两个犄角。太凶猛的她抓不到,太弱的没兴趣,最终,阿什莉抓来一只大鸟。体型与凡间的乌鸦差不多,但这只鸟会说话,恶魔们通常管它叫“嘲笑鸟”。

鸟儿除了挖苦里昂,讽刺他是个小白脸,其他时间都花在啄铁笼上,不过一只宠物而已,却把自由看得比什么都重。它啄的太用力,鸟嘴都啄烂了。

嘲笑鸟在铁笼里活了三天,魅魔盯着死去的鸟,转过身对坐在床上发呆的里昂说:“晚餐有着落了。”

里昂木然的“嗯”了一声,又沉入他自怨自艾的小世界。魅魔打开铁笼,捏着嘲笑鸟的翅膀,“死鸟”突然活了过来,狠狠啄了她一口,趁机挣脱逃出洞穴。

“该死!”皮翅嘭的一声从后背弹出,魅魔就要去抓冒犯她的小家伙。

“让它走。”里昂的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要不是习惯了他盯着墙的谈话方式,阿什莉真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放它走吧。”里昂小声嘟囔,食指抠着墙,带下许多红色沙粒。

魅魔宽容的笑了,她爬上床抱了会里昂,便离家去寻找今晚的食物。等她带着猎物回来,里昂却不见了。你去哪儿了?我的爱?她伸手去把握想象中的那人。

“啊!”魅魔厉声惨叫,手掌刚和铁栏接触就如同被火烤一般,她收回手缩进铁笼深处用稻草盖住自己。魅魔不敢反抗,甚至后悔无意中的叫喊。奥斯曼人都是虐待狂,每当她弄出声响,士兵就拿着长矛对她乱捅一气。反正不会死,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失败了,没能拯救加来。阿什莉成了苏丹的战利品,一个长着翅膀的恶魔女人,一只活生生的嘲笑鸟……

第五十六章:独木难支

法兰克人不信任巫师,这一点法师本人也习以为常,像苏菲就从没在任何不必要的场合展示过魔法,这里“不必要场合”差不多包括了所有地方。但她没想到亲生父亲也患上了法师恐惧症,竟然把她排除在出席谈判的代表之外。哥哥留守勃艮第,弟弟妹妹太年幼,陪在父亲身边代表家族年轻人的应该是她,而非热内爵士。虽然秃头热内娶了父亲的表妹,但他仍然是外人,不是个伯纳德。

凭什么用上门女婿顶替我的位置?苏菲站在墙垛后面,目送父亲带着卫队骑向国王军营地,既气愤又无可奈何。是我一力促成的谈判,却又撇下我,这不公平!

苏菲等到彻底看不见马队才转身走下城墙,她提起裙摆,避免失足踩到。伯纳德家族的大小姐要是滚着下城墙,不得被人笑死。

楼梯尽头挨着城门,依然有行人和商贩进出,国王跟封臣的对峙还没发展到针尖对麦芒,暂时的。想到这里,苏菲又有点得意,要不是她战争早就打响。

“小姐,有人在前面等你。”跟在身后的侍女轻声提醒。

苏菲早看到了,在穿着红蓝色罩袍的家族士兵中,全身黑的女人也太显眼了点。她戴着黑色面纱,黑色长手套,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部分是脖子。长裙亦遮不住凡妮莎帕拉迪丝微胖的身材,到处都鼓囊囊的。她的金边红木马车呢?凡妮莎突然变得轻车简从,让苏菲很不适应。

“帕拉迪丝小姐,是什么风把你……”对父亲再有怨气,她仍不自觉去模仿公爵的客套。

凡妮莎抓住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伯纳德家族的长女,卫兵们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没人当真,只有两位大小姐各自的侍女忠心耿耿,紧跟在后面。假如当兵的知道了凡妮莎另一个身份,就不会轻易放她带走自家小姐。黑袍巫师会在被射死在城外,而且没有警告。

苏菲跟着凡妮莎到了一处长满杂草的城墙根,空气中充满着熏人的尿骚味。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没人会偷听,没人能知道凡妮莎的真面目。苏菲捂住鼻子,凡妮莎也一样,两位侍女乖乖等在几十步之外,明白主人偏爱。

黑色的面纱一旦掀开,便露出了下面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在来的路上补妆,泪水打湿了眼影和粉底,在脸上形成了两块层次不齐的小瀑布。

“加来完了,没多少人逃出来,连我父亲也……”她哽咽的说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苏菲不太理解研究黑魔法的同行为何消息灵通,一人双马日夜不停,从加来到卡昂也得跑上七天。

“我有我的办法。”凡妮莎拿出手帕把眼泪揩干净。

苏菲决定不去追究这个问题,不管凡妮莎是遇到了从加来逃出的难民,还是拷问尸体,甚至跟恶魔探口风,她都最好不知情。伯纳德家族有了她这支突然出现的魔法血脉已是饱受非议,要是再跟死灵巫术有交集,就算父亲是法兰克国王也保不了她。

她温言安慰了凡妮莎,效果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凡妮莎抽抽搭搭的也能把话说下去。

港口城市不缺钱,雇佣兵要多少有多少。加来又早早疏散了市民,保证有足够多的粮食应对围城,理论上可以坚持到冬季。到时候身处异国他乡的奥斯曼人不想全军覆灭就只能打道回府,所以哪怕没有外力,加来港也能撑下去。

可就在一个星期前,异教徒造出几层楼高的抛石机,把城墙砸成筛子。凡妮莎描述的绘声绘色,好像亲眼看到,苏菲实在忍不住她的好奇心。

“你怎么了解的这么详细?”对未知事物的渴求,是优秀法师必备的素质。

“……我有仆役。”看来凡妮莎也没完全精神崩溃,她边说边偷眼观察四周,生怕被听到。

黑袍女巫的仆役不是死人,便是更可怕的东西,苏菲不打算刨根问底。

“要是我的家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凡妮莎眼中闪烁的凶光让苏菲不自觉的抖了下。

号角堡之所以陷入长达两百年的噩梦,全是魔法作祟,从那以后法师在全国就成了被驱逐迫害的对象。而这还是正统巫师干的,要是黑袍法师失控……恐怕所有人都将面对最可怕的噩梦。

“凡妮莎,亲爱的,听我说。”苏菲拉住她的手,让她从复仇的狂想中回到现实,“奥斯曼不会碰有钱人,不会动贵族,他们要赎金,记得吗?”

见凡妮莎看着自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苏菲拼命回忆,将一段即兴发挥补充完整。

“以前参加光荣远征被俘虏的贵族只要交了赎金,都能平安回家,你知道的吧?”苏菲庆幸她没在历史课上偷懒,法师给同行举了好几个著名骑士的例子,他们都曾被突厥人俘虏,并付了赎金回家。

“突厥人是群强盗,见钱眼开的异教徒。”苏菲及时给故事做了结尾,凡妮莎的历史知识跟大部分女性一样糟糕透顶,只能听凭她忽悠,或者相信自己的家人已经死了。

苏菲把凡妮莎接到城里自家的公馆,美其名曰就近照顾,实际上监视的意味更浓。凡妮莎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一粘到床就睡着了,苏菲轻轻合上门,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施个侦测魔法以防万一。犹豫了半天她没这么干,比路子野她根本不是黑袍巫师的对手,还是不要激怒凡妮莎为好。

大小姐坐在落地窗前,借着白日投射出的最后几缕自然光,快速完成信纸上的签名。

“你真诚的苏菲德伯纳德敬上。”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保没用太过华丽的词藻,里昂是个文盲,即便是粗陋的帝国语他也看不太懂。

克里斯蒂娜怎么会爱上这种男人?苏菲卷起信纸淋好封蜡,伸手去拿父亲的印章。

第五十七章:恶魔与小女孩

白天,奥斯曼人沿着旧帝国留下的大道行军,巡逻骑兵辐射出十里之外,没人甚至是动物敢于靠近。到了夜晚,他们在星空下宿营,军帐的规模赶得上一座小型城市。阿什莉深知侵略军的厉害,假如有机会,一定要警告她的契约主人。可魅魔出不去,这副铁笼是如此的针对恶魔,还能禁止她变幻形体,被迫终日以非人的样貌示众。

弯曲的犄角,巨大的皮翅,加上大腿以下反关节的羊蹄,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反面教材,被奥斯曼苏丹当作泰拉教会堕落的明证到处宣扬。被抓到的当天,一群人围着她,有手持炭笔的画家为笼中恶魔画速写,也有史学家用鹅毛笔蘸着墨水,大书特书英明神武的奥斯曼苏丹如何将人类从憎恶手中解救。

阿什莉为了加来出生入死,到头来连被俘的法兰克人都不看她一眼。好在恶魔不会有当英雄的奢望,她没失落太久便开始琢磨如何脱困。

困住阿什莉的铁笼似乎只对恶魔有效,外面的士兵隔着笼子动手动脚,魅魔看得很清楚,那些多毛的手跟铁笼分分合合,什么反应都没有。既然人类不受影响,那她就有脱困的可能。

只要加来港的俘虏愿意合作,帮她一把。魅魔瞪大了眼睛,盼着浅色头发的法兰克人赶快路过她的囚笼。

“孩子,好孩子。”阿什莉朝着一个路过铁笼的女孩喊。看守她的兵吃饭去了,有这种奇特的金属在,奥斯曼人对看守恶魔愈发不上心。

阿什莉生得漂亮,她试着勾引过看守,可惜异教徒并没疯到去操恶魔,何况抓来的女孩子多如牛毛,足够他们糟蹋。魅魔装了很长时间的弱女子,哄得看守呆在铁笼边的时间越来越少。特别是到了晚上,除了吃饭,还有别的“娱乐”在等,守着个恶魔多无聊啊。

魅魔不止靠蛮力吃饭,她们的脑子也非常好使。

“孩子!”阿什莉很确定说的是法兰克语,但那个抱着铁锅的女孩就是没反应。小女孩大概十岁不到,瘦瘦小小,突厥人对她没兴趣,只把她当成佣人使唤。也因为她是个天真的儿童,魅魔才把注押在她身上。别的俘虏见了阿什莉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要冲着笼子吐口水。

仿佛杀人放火,蹂躏乡里的异教徒比恶魔好到哪里去似的。

女孩看了她一眼,抱着铁锅当成盾牌。阿什莉大受鼓舞,至少这孩子愿意正眼看她。

“能靠近点吗?亲爱的。”魅魔爬到铁笼边,尽可能只把脸和上身露出去给女孩看。最近的篝火在几十步之外,火光照亮了恶魔正常的部分,阴影则遮住了其他非人特征。

“来嘛,我不咬人。”阿什莉做出了最和蔼可亲的笑容。

漂亮脸蛋对人的吸引力不分性别年龄,小女孩一步步靠近,把大人的告诫抛到脑后。她的父亲没准已死于非命,她的母亲也许正在某顶帐篷里,谁会关心一个可怜的孩子,告诉她别做这样,别做那样。

女孩走得很近,阿什莉可以放心大胆跟她说点悄悄话。

“你饿了吗?小姐?”女孩怯生生的,尽管年龄小,她也能大概看得出黑漆漆的铁笼里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有块面包。”孩子最终还是放下戒备,阿什莉说的法兰克语地道纯正,脸也是当地女人该有的样子,褐色头发,蓝色眼睛。

“不用了,谢谢你。”她谢绝了小女孩的好意,把匕首般的指头藏在身后,铁笼甚至限制了魅魔伸缩指甲的能力。

现在绝对不能吓到小女孩,阿什莉克服了一块馊面包的诱惑。

“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人类的友谊始于交换姓名,太好笑了,在地狱里是决不可能的,就像阿什莉其实并不叫阿什莉。

“叶耐法,小姐。”女孩不敢看她,显得很害羞。

“我叫阿什莉,也不是什么小姐。”魅魔的声音很甜,如果愿意,阿什莉能像唱歌般说完每句话。

女孩紧张的笑了,但现在这种场合可不是用来交友的,阿什莉是重要的战利品,突厥人随时都可能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你妈妈呢?”恶魔直奔主题。不出意料,小女孩当场便流了眼泪,要是普通女人会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即使隔着铁笼不方便,也要轻声细语的安抚,跟着哭一会。

然而她是恶魔,一种缺乏同理心的智慧生物。

“你爸爸呢?”

小叶耐法被连串的问题彻底打垮,她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哦,人类,多么脆弱,死了两三个家人就一蹶不振。假如女孩这时候抬起头,将会看到漂亮的大姐姐以最冷漠的表情看着她,观察她。

“你想帮妈妈吗?”女孩止住了哭,揉着眼睛拼命点头。

她的母亲正在某个突厥人胯下,假如阿什莉出得去,又刚好遇到了,那魅魔不介意再杀了个人出口恶气。

“那你就得先帮我……”阿什莉详细描述了看守的特征,和他挂在腰带上那串钥匙。一想到凶神恶煞的异教徒,叶耐法怕得不得了,但她战胜了恐惧,小女孩直起腰认真的看着魅魔。

“你保证出去会救我母亲吗?”

“当然!”阿什莉迫不及待,别说救她母亲,叶耐法开口要一座城市,阿什莉也会答应,没了契约束缚,恶魔毫无诚信可言。

“那我们拉钩?”叶耐法踮着脚尖伸出右手小拇指。

犹豫了再三,阿什莉还是探出手,吹可断发的利爪小心翼翼越过两个铁栏之间。“别,别害怕。”剧痛把微笑扭成了痛苦的呻吟,这金属哪怕不接触也能让她痛不欲生。

叶耐法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她搭上了魅魔的爪子,不小心被划出血也不退缩。

“我,保证。”她咬着牙齿说完这句话就倒回笼中。剧痛令阿什莉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在稻草堆中坐稳,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阿什莉从不祈祷,可她这会巴不得有个神能当作寄托。

第五十八章:自由

“扎克,我的好朋友!坐到这儿来。”听到苏丹喊他,黑暗精灵法师不仅不能拒绝,还得奉上受宠若惊的表情。能坐在苏丹身边吃饭那是莫大的恩宠,盯着他后背的太多了,扎克不能给人借口。

他从毯子上起身,对着哈坎鞠躬。

“伟大的苏丹,我何德何能享用你的食物和美酒。”这套说辞太监反复教过他。

乖巧的黑暗精灵惹得一干重臣哈哈大笑,人类太过虚荣,以至于要把自信建立在践踏异种族的尊严之上。法师长期处在主母的压迫下,对类似的事情既习惯又恶心。

奥斯曼人的习惯是围着块毯子,脱了鞋盘腿而坐,食物酒水放在中间任人取食。这里是战场,即便帐篷里的人地位崇高,也不可能经常洗澡,毛茸茸的手抠了黑乎乎的脚丫子又伸到盘子里,扎克都快吐了。当他看见了哈坎席位上有正式的桌椅板凳,法师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更难得的是,哈坎竟然在用刀叉,有他带头,同桌的勋贵大臣也在脖子上围起餐巾,装起了文明人。

苏丹坐在长桌上首,右手边的位置空置,左边坐着伊哈姆,他最看重的将军。意识到人类统治者对他的抬举,黑暗精灵多多少少有点感动了,仆人拉开椅子,等黑暗精灵坐下又帮他系上餐巾。

“我告诉将军们,从今天开始要习惯吃法兰克的菜式。”苏丹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从他身体朝向看,应该是对扎克说话,“我也提醒我的大臣,要多学学法兰克语,做好接管的准备。”

哈坎插起肉块放入口中,这牛排很生,血水随着咀嚼的动作从嘴角流下。苏丹拿起餐巾擦干净嘴角,忙里偷闲对着黑暗精灵笑笑,又转向在座的人。

“假如没有这位黑皮肤的朋友,都不可能发生!”

最高统治者举起酒杯,谁敢不从,大家为扎克干杯。伊哈姆脸庞瘦削,颧骨凸出,留着两撇小胡子,他的长相令扎克想到地表的秃鹫。苏丹的将军对他露了个笑脸,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黑暗精灵的笑容往往都不怀好意,多用于表达嘲讽,挑衅之类的意思。

所以他不太搞得懂将军的意思,见别人都快喝完,他赶快跟进,被呛得直咳嗽。黑岩城险恶的社会环境让他们不敢喝醉,人类的酒则太烈了,烧得他喉咙疼。卑鄙的人类给我下毒!扎克在桌下飞快的比着手势,准备在失去意识前用火球术把哈坎都炸上天。

区区一个火球术,无需动嘴念咒。

“看来我的好法师从没喝过白兰地!”苏丹哈哈大笑,他大力拍打扎克的肩膀,扰乱了施法必需的专注。

他被仆人扶回独居的帐篷,错过了之后的娱乐。帐篷里碍事的桌子和碗碟被撤走,接下来的活动需要更宽敞的地盘。太监总管埃尔多安掀开门帘,手放着胸口朝苏丹深深鞠了一躬,胖阉人的光头几乎触到地面。哈坎放下了酒杯,在座的勋贵没有一个不是翘首以盼。

太监朝着门外招手,带进了一长串法兰克俘虏。她们都是女性,而且年轻漂亮,提前洗了澡撒过香水,一丝不挂。这才是宴会的主菜,之前的山珍海味,不过是餐前提神醒脑的东西。

法兰克女人不敢反抗,勇敢者已经死在加来,死在反抗强暴的过程中。她们的尸体被串上长矛,吊于战俘营门前,以儆效尤。

消灭敌人,抢夺土地,凌辱死者的妻女,这便是奥斯曼突厥的战法。

伊哈姆装作喝得太醉,得到了苏丹的谅解,将军由副官架出了帐篷。将军靠着年轻人搀扶,将淫笑与哭泣远远抛在身后。

“哈吉,你觉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将军问道。

“征服,阁下。”副官老老实实的回答。

伊哈姆自觉已经走得足够远,眼不见心不烦了,他推开副官,回头去看苏丹的大帐。里面想必激战正酣,门口的守卫也三心二意,时不时挑起门帘偷窥。

“你告诉我,这叫征服吗?”

副官没来得及回答,门帘突然被人撞开,有个金发女孩哭着跑出来跟守卫撞在一起,她身无寸缕,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很是晃眼。女孩没能走太远,被推倒的守卫恼羞成怒,单手举起长矛,用力掷出。

长矛刺穿了女孩,把她的表情定格成了恐惧和绝望。副官目瞪口呆,他是伊哈姆的部下,而将军是出了名的不喜欢烧杀抢掠。

“这是毁灭,年轻人。”将军长叹一声,负手而去。

异教徒的营地很大也很乱,帐篷密密麻麻,拥挤不堪,留下的缝隙只够给狗通行,或者某个瘦小的女孩。

叶耐法的父亲不是当兵的,只是个帮着抬伤员和物资的老百姓。城破之后父亲跑回家,关上大门告诉母亲异教徒进城的噩耗。

父亲说,外面的人都成了俘虏。异教徒首先挑出军人,除了贵族骑士和有钱赎身的,全部杀了。一家人躲在屋子里,母亲抱着女儿流眼泪,当爹的歇斯底里翻箱倒柜,想要找出足够给妻女藏身的空间。没过太久,街道上就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妈妈牙齿打着冷战,把她抱得更紧了。

突厥兵在外面敲门,砸窗户,带着异国腔调的口音威胁假如不开门就放火。父亲颤抖的抬起门栓,对异教徒说家里有钱还有点吃的,都可以给。他被打倒在地,突厥兵拽着妈妈的头发往外拖,父亲上前阻止,被人一刀捅死。小女孩惊呆了,她本能的抱住母亲的腿,突厥兵又举起刀,哪怕刀刃仍在滴血也不打算停手。

也许是泰拉垂怜吧,站在旁边的异教徒拉住凶手,对着叶耐法指指点点,像是讨论一件商品。杀死父亲的人收了手,拖着母亲到了另外的房间,而叶耐法则成了异教徒的使唤佣人,从那之后她只见过母亲两次。小女孩记性很好,她记得从这里再往左边三个帐篷,就能找到母亲,可她打不过那个霸占母亲的强盗啊。

还是先救恶魔,不,先救姐姐吧。

异教徒的盔甲服饰各不相同,比如“主人”和杀害父亲的凶手,除了顶头盔和弯刀没别的装备。不像恶魔姐姐嘴里的看守,戴着有面具的头盔,穿着的盔甲正中间也有一块大铁盘。她找了很久,好不容易在营地边缘撞见两个穿着全副盔甲的身影,小女孩刚要跑过去,却被人拉住了。

“你在干什么?”见是主人,叶耐法赶快低下头做出顺从的模样。

“不要到处乱跑,很危险的。”主人会说法兰克语,总是笑,不像其他突厥人那么凶巴巴的,他拉着叶耐法的手,“很晚了,跟我回去吧。”

叶耐法哪有力气跟成年男人比,她眼睛一转,泪水跟着掉下来。

“怎么了?”救了叶耐法的突厥兵比他的同胞多了点良知,他蹲下来理着小女孩的头发,在她脸上寻找被殴打过的痕迹。

“我,我想去看看妈妈……”一提到母亲,叶耐法悲从心来,她是真哭。

主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叶耐法不敢抬头,只能看着他的靴子。

“去吧,如果拉杰为难你,就回来叫我。”那双靴子变换方向,走远了。

叶耐法一等到主人的影子消失,马上行动,她跑到刚才看见披甲兵的地方,聊天的士兵不见了,只有一顶头盔放在门口木桶上,帐篷里传出似曾相识的声音。女孩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悄悄掀起门帘溜进去。一个红头发的女人躺在床上,被光身子的卷发男人压着。

女人表情麻木,头歪朝她这边一动也不动,那男人则很忙,干着某件叶耐法无法理解的事。他的衣服丢在地上,小女孩在其中看到了钥匙。她蹑手蹑脚走过去,试探着拉了下,钥匙环穿在皮带上,她只好把整条裤子拖走。床上的女人看着她,要不是眨了下眼睛,叶耐法还以为她死了呢。小女孩退出帐篷,没被发现。

魅魔其实不害怕死亡,假如在凡间死了,无非是回到老家沉睡一百年。但她放不下里昂,人类寿命太短,等过一百年,里昂只怕连灰都不剩。当小女孩拎着钥匙从阴影中钻出,她兴奋的抓住铁笼想看个清楚,险些疼得昏死过去。

“你会救我们出去吗?”小女孩停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谨慎的打量着恶魔,好像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当然了!”自由近在咫尺,可她又不敢伸手去抓,阿什莉快要疯了。

“你保证把我和妈妈带走,还有……”小女孩似乎在思考着营救名单。

“快开门吧,小姐,等看守回来就晚了!”阿什莉急得提高了音量。只要能出去,她马上可以带着小女孩远走高飞,去救她母亲完全没有必要,再加上别人更不可能。

小女孩又看了她一眼,把钥匙插进锁芯,“喀嗒”一声,笼子打开了。

第五十九章:不经意间的善良

和恶魔订立契约要献上灵魂,会在若干年后被拖下地狱,忍受永世的折磨。《圣典》上这么写,牧师们也如此布道,泰拉的牧羊人绝不说谎,并不代表教会就掌握了真相。

弱肉强食的地狱位面连恶魔都不愿意呆,里面的住民无时不刻不在计划着逃出这片叫做“深渊魔域”的鬼地方。通过与凡间的智慧生物签订契约,等于获得一架脱离苦海的梯子,据说某些小恶魔甚至什么条件都不提,心甘情愿供人类驱使,地狱居民的绝望可见一斑。

战斗力强,脑子又好使,色艺俱佳的魅魔当然不会卖那么便宜,所以巫师往往成了许诺的一方,吹得天花乱坠,才能换得这种奇妙生物的服务。

但阿什莉让主人失望了,从抵达营地的那一刻起魅魔就看出来了。但帕拉迪丝大小姐不点破,她阿什莉又凭什么说呢。

帕拉迪丝大小姐强撑着挤出了笑脸,欢迎脱离险境的叶耐法母女,给她们安排食宿。凡妮莎很坚强,等忙完才来询问阿什莉,魅魔眼见她捂着嘴跑进帐篷,到第二天才出来。

带上小女孩,又抱着个精神崩溃几乎不想活下去的女人,能逃出来就不错了,再去救重兵看守的大人物纯属奢望。

一旦踏出笼子,整座营地除了黑暗精灵,没人能在单打独斗中对付得了她。阿什莉展开翅膀,懊恼的看着上面被长矛戳出的空洞,她试着扇了扇,没怎么用力便浮到半空。嗯,我还能飞,阿什莉颇为庆幸。

“adeielle……”脚下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叫喊,叶耐法眼巴巴的模样很是可怜。

切,我为什么要管你?魅魔仰头望天,贪婪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今夜晴空万里,圆月饱满如同金盘。这让她想起跟里昂共生的日子,用不属于她的眼睛去感受凡间的一切。阿什莉拥有里昂的全部记忆,知道他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他睡过的每个女人,做过的每件傻事,和那些不经意间的善良……

异样的感情找上了恶魔,我一走了之,这女孩将会怎样?泪水瞬间划出了眼眶,阿什莉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东西。皮翅收起,她落到地上。

“走吧,叶耐法。”她伸手去抱小女孩,脸上带着最温柔的表情。

女孩却往后退,躲过了她的手。奇怪,我明明已经把利爪收起来了啊?恶魔大惑不解。“aaaan”小女孩说着消失在帐篷堆的拐角。等阿什莉重新找到叶耐法,小女孩正在和一个士兵争执。

哼,见到女人却不动手动脚,这突厥兵也是个另类。阿什莉动手从不犹豫,恶魔的利爪从前胸插入,将受害者贯穿,手心捏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她舔着指尖的血,要不是怕小女孩尖叫,她会把心脏吃掉,对伤势的恢复很有帮助。小女孩瞪着地上的尸体,最终还是抓住她的手,牵着她在帐篷堆里跑。

几个转角之后,叶耐法指着一座帐篷说:“aan”恶魔在里面杀了个光屁股的男人,拉出了同样光着身子的女人。

女孩抱住母亲,极力压抑着哭声,阿什莉给她套上件斗篷。既然救了,半路冻死岂不白忙。女人木然的任由她们摆布,好像与自己无关。

她抱着母女俩一跃而起,朝满月飞行。叶耐法害怕的搂紧了她的脖子,比母亲表现好太多。当妈的对高空飞行无动于衷,呆滞的眼神与身体语言真不像活着。

大小姐总是在半夜醒来,她因为职业的缘故,所作所为不大见得了光。白日的睡眠也有疲惫绝望的成分,就像小孩子以为一觉醒来,世界便会恢复原样。

“咚咚咚,咚咚咚。”窗外传来了敲击声。伯纳德家族选中的公馆档次自不必说,不像普通人家里用木板充作窗户。隔着彩色玻璃凡妮莎看到了阿什莉,魅魔刚收起翅膀,巨大漆黑的皮翅正一点点缩小。

女巫吓得从床上弹起来,以冲刺的速度跑向魅魔,拔起插销拉开窗户一气呵成。阿什莉跳进房间,那扎眼的羊蹄踩到地板,发出的声音犹如一匹小马。

“你疯了!不会用门吗?”凡妮莎出了一头冷汗,她探出半个身体,唯恐街上有多余的视线。

还好,卡昂城仍在执行宵禁,大街上除了举着火把的士兵没有别人。巡逻队是不会防备天空的,夜晚的能见度让他们只留意附近的情况。

“大半夜的一个女人单独跑出来,你觉得我进得了城?”魅魔的形体快速变化,不仅变回一个长身苗条的女子,还额外多了件深色长裙,与她的棕发很配。

“找到我父亲了吗?”凡妮莎看着魅魔。因为睡觉的缘故仆人只点了一根蜡烛,靠着这点昏黄,她读不出魅魔的表情。

“没有。”阿什莉摇摇头,干脆的回答让凡妮莎的心迅速沉下去。

恶魔不是狡诈无比吗?为什么阿什莉总给她种弯子都不绕的感觉,哪怕说个“好像看见了”也行啊。一想到父亲还有两个弟弟不在人世,凡妮莎双腿发软,眼睛一黑栽倒在地板上。

等她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阿什莉怀里,恶魔正掐着她的人中。阿什莉手劲大的可怕,只差没把她门牙扣掉。

“重要的俘虏被关在一起,人太多了,又有那个黑暗精灵法师在,所以……”恶魔也会安慰人,真没想到。

凡妮莎没空去思考恶魔的诚信问题,救命稻草有一根算一根,都得抓。“营地在哪里?”她追问。阿什莉想了好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说辞,毕竟从空中接近与地面旅行是两码事。

商人的女儿显示了与众不同的思维,凡妮莎当着阿什莉的面脱了睡袍开始穿衣服。严格的说魅魔不算女人,只是跟女人差不多。

“帮个忙?”束胸衣这种东西,对胖姑娘可不怎么友好。

阿什莉捏住系带的两端,她必需很小心才不会拽断。

“人质是拿来换赎金的,我得赶在奥斯曼人到卡昂之前过去……”突然收紧的胸衣让她说不出话,魅魔的力量岂是娇弱侍女能比,轻轻松松便把凡妮莎勒的喘不过气。

“为什么?”想到再靠近那帮大胡子人类,阿什莉头疼欲裂,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等军队到了卡昂城,异教徒也许会拿人质当盾牌,要挟开门。”恶魔的怪力太恐怖了,凡妮莎赶紧挣脱,跑到镜子边自己动手给系带打了个结。

魅魔不再说话,她安静的站在一边,扮演着贴身侍女。

“你跟我一起去。”

“好的。”

魅魔跟在契约主人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别说“一起走”这种小事,就是要魅魔脱光了陪睡也可以,契约让她在凡间能平安呆下去,而不至于被天降神罚烧成灰烬。她没有选择,必须做到言听计从。

阿尔萨斯伯爵领是法兰克邦国东北部的一角,从这个角钻出去就到了帝国。只差一步,伪装成商人的桑切斯便能带着宝贝魅魔回家了。然而伯爵大人显然不这么想,他有自己的苦衷,正借着满桌的酒菜大倒苦水。做为难民队伍中有头有脸的人,桑切斯也受邀参加伯爵的洗尘宴会。

贵族老爷举着酒杯,向一干平头百姓表达了请他们共赴国难的意思。当一位伯爵“请”你留下时,如果拒绝未免太不识相了。法律上写的明明白白,领地遭遇战争威胁,统治该地的贵族有权对领内居民发动征召令。

至于地方贵族是否有权征召路过其领地的人,这里不是大城市,没有口若悬河的律师。一方诸侯便是活生生的法律,可以为所欲为。

桑切斯被许诺会按照佣兵的标准支付报酬,米奈希尔伯爵不缺钱,缺的是人。宴会上伯爵开诚布公,反复表达了这一点。

阿尔萨斯在几大伯爵领中算是最小的一块,好在连同国外,靠着对来往商人征税,维持道路平安畅通,米奈希尔家族过得还不赖。因为信仰相同,两国间的边境冲突很少发生,伯爵家的兵力长年维持在治安军的水平。面对恶魔的走狗伯爵大人如此称呼活死人,和突然冒出来的异教徒,阿尔萨斯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

为了给垂头丧气的老百姓鼓劲,伯爵出示了一封回信,上面的字体桑切斯再熟悉不过,那是帝国语。帝国方面答应派出援兵,但考虑到路途以及其它问题,需要两个月才能赶到。

“先生们,我无意阻止你们带着妻女去安全的邻国,但领地里到处都是恶魔召唤出来的行尸走肉。”伯爵放下信纸,粗大的拳头托着下巴,眉头紧锁,“有人执意要去帝国我绝不拦着,但我不能保证路上的安全。”

时间是正午,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晒得人后背发烫。等伯爵说完这番话,气温仿佛也随着他阴沉的脸降低了几分。

刚才的说辞可以理解为忠告,也能当成威胁,贵族都是政治游戏的老手,不会把话说得太满。事已至此,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助伯爵大人一臂之力,贵族老爷满意的点点头,他特意转向桑切斯,感谢他为妻子的祖国尽心尽力。

一位正常的帝国法师大可亮明身份,按照佣兵市场的行情,法师的报酬超过百夫长,跟雇佣骑士持平。从言谈举止看,米奈希尔伯爵并非食古不化的宗教狂,他会很感激有个法师愿意站出来。就算话不投机,法师也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激活传送卷轴溜之大吉。

可惜桑切斯是穿黑袍的死灵巫师,都城不欢迎他,法兰克人搞不好会砍下他的脑袋,把他当作活死人横行的罪魁祸首。

闭上你的臭嘴,乖乖当个娶了法兰克女人的外国佬吧,桑切斯认命了。

第六十章:初见绑匪

黑暗精灵对同胞残忍,人类也不遑多让。扎克算是习惯了地面的政治生态,知道人类分成多个国家互相攻伐,他不会再犯把法兰克人和突厥人归为一类的错误。但为什么默罕默德二世的作风,老让他想起自己的亲妈。苏丹为了惩罚看守的失误,吊死才是第一步,更厉害的还在后面,营地搬了三回,两个倒霉鬼的尸体就挂在马车上换了三个地方,连行军路上也被专门制作的木架挂起来示众。

不知道突厥人是不是有意为之,载着地底侏儒的马车就跟在后面,工程师们目睹了尸体腐烂的全过程,包括随之而来的恶臭。侏儒是狄宁那帮人抓来的,做为向奥斯曼苏丹证明己方价值的礼物。

狄宁领导着一支不到百人的黑暗精灵流亡者,尽管势单力薄,第二家族的首席法师依然雄心壮志,每天都在和第三家族武技长凯诺思讨论反攻黑岩城的大计划。流亡者的算盘是跟奥斯曼人结盟,借助强大的军力打回老家。

真是弱智,人类又不能在黑暗中视物,就算能靠魔法克服,扎克所见过的大部分人也没法在洞穴中呆上半小时,更别说舞刀弄剑了。法师向同胞说出了疑虑,凯诺思冷哼一声似乎正要反驳,狄宁拉住了他。流亡者的领导总喜欢装的高深莫测,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流亡团队利益能得到重视,扎克被派来参加此次远征。法师自认为是种惩罚措施,毕竟他险些被恶魔干掉,而狄宁却呆在安稳的大后方坐享其成。

他不够格骑行在苏丹身边,军中也没人愿意跟黑皮肤的尖耳朵说话。走着走着,他就沦落到跟拉尸体的马车为伴的地步。几只大胆的乌鸦停在三角形绞架的横梁上,道路两侧行军的队列也吓不跑它们。乌鸦很聪明,没准早想好了跟着这些人能吃喝不愁。

柔软多汁的眼珠是食腐飞禽的最爱,接下来则是嘴唇,耳朵。乌鸦没放过一寸软骨,死人的脸被啄的比恶魔还恐怖。黑暗精灵把头转到一边,纠正自己的想法,那有翼恶魔长着副俏脸,哪怕以黑岩城的标准也算个地道的美人。除了美貌,她也致命。全靠着非人的尖耳朵,和在黑岩城生活了一百多年的经历,他才没把头顶的呼啸误当成某种猛禽。

老鹰不会有女人的头,山羊的腿。他刚转过身就发现不对了。魅魔算是黑岩城家族战争中的常客,那种形似女人的身体扎克再熟悉不过。魅魔采用自由落体的方式,像块岩石那样砸进帐篷。法师发足狂奔,守在外面的卫队比他更快些,苏丹绝不能死,他是流亡者的保护人。奥斯曼帝国里反对黑暗精灵的大有人在,哈坎一旦死去,黑皮肤的异种族必定被清算。

说来奇怪,奥斯曼人在法兰克无恶不作,坏的掉渣,国内一样有卫道士存在。这些老学究反过来指责黑暗精灵邪恶透顶,影响了苏丹的心智。所以这位哈坎,扎克非得保住不可。他从随身挎包中翻出一枚钉子,嘴里快速复述咒文,帐篷里的搏斗愈发激烈,惨叫声男女皆有,他无法判断到底那边占了上风。跑进去支援的卫队有十几个人,也许对付得了魅魔。

黑暗精灵错的离谱,魅魔显然在大开杀戒,穿着全套盔甲的士兵被抛向天空,如同小男孩扔破玩具。先后飞出来五个人,帐篷也破的不成样子。扎克不幸被砸倒,瘦小的法师在士兵尸体下面挣扎了半天。左手因为握的太紧,铜钉扎进掌心,血流如注。

帐篷下半部分还算完好,顶部已被撕得稀烂,黑暗精灵终于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伟大的苏丹抓着席娜菲丢向恶魔,后者漫不经心一挥手,黑暗精灵女战士身首异处。统治者命悬一线,光头太监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他挺身挡在苏丹前面,哈坎在阉人身后缩成一团,抖的活像小女孩。

除了他们之外,帐篷里再也没一个活人,黑暗精灵惊讶于可怕的杀人效率,趁着魅魔注意力分散的空当,他伏低身体借助死人掩护前进。

恶魔始终是恶魔,控制不了血液里的虐待狂倾向,他看见魅魔故意慢慢地走过去,把每一步都当成了享受。扎克有点佩服这个阉人了,他虽然没什么武艺,但直面连杀十几人的恶魔都不尿裤子,那勇气绝不是装出来的。

扎克只见过一位地表精灵,还是个拿剑的圣骑士,否则他很想问问,地表精灵施法是否需要念拗口的咒语。

“邙斯坦安哥佛论!”念咒是第一步,接下来需要配合手势,因此他不可能再匍匐前进,至少要直起上半身。恶魔发现了扎克,那身法袍比盔甲惹眼的多,魅魔丢下吓得半死的主仆二人冲向法师。她可真快,才三步就接近了。

扎克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铜钉,右手画了个半圆,等法术完成,尖利的爪子离他额头只有几寸。

要是他没准备这个法术,或者魔法失效,他也会成为一具腐烂的尸体。法师一夹马腹,催促坐骑跑开,离这两个蠢货越远越好。扎克和一个位阶不低的恶魔结下死仇,而愚蠢的人类看守却失职让对方逃走,从今天起,他别想再睡一次安稳觉。

侧着骑马非常别扭,偏偏动物又不像人类感觉迟钝,马儿清楚的知道背上驮着的是什么东西。坐骑变得很不安分,总在找机会把阿什莉甩下去。

“你能直起腰吗?”主人对仆从古怪的骑马姿势相当不满,一点都不淑女。他们是去找奥斯曼人谈判,气势上绝不能输。

阿什莉没理会,她又不是凡妮莎的奴隶,用不着什么都听巫师的。女人之间保持着难堪的沉默,队伍里也没人说话,假如异教徒翻脸,所有人都将有去无回。

前面探路的保镖回来了,他脸色苍白,挥着手高声呼喊。魅魔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绑匪找到了。

“你打算怎么做?”魅魔问她的巫师。凡妮莎带来了两车财物,但魅魔不觉得苏丹是个守信的人,地狱才没有交换人质的说法,永远是赢家通吃。

凡妮莎只是笑,笑得很诡异。大小姐抬起手,让部下举起代表谈判的白旗。几十人的马队缓缓向前,迎着奥斯曼大军的方向骑行。

第六十一章:不是个普通女孩

父亲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城,国王陛下盛情款待了他“最重要的公爵”。君臣交谈甚欢,免不了大摆筵席,公爵陪同陛下连吃三顿,包括刚结束的午宴。无论内心怎么想,加来沦陷逼得双方握手言和,共同应对新的危机。奥斯曼军队攻下港口城市的能力让人不寒而栗,这已不再是贵族间争权夺利,而是灭国大战,法兰克面临百年来少有的重大危机。

陆续有成功突围的守军带来了敌人动向,以及大概的兵力,但考虑到残兵败将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总会夸大敌人的战斗力,无法全信。

“哼,被异教徒吓破了胆。”等苏菲走进会客室,刚好撞见热内爵士正在嘲讽加来人的情报,老爵士的质疑引起了共鸣,不少人跟着他笑。

“突厥军队有二十万?”换上一个更稳重的声音,是父亲,“不太可能。”公爵很难想象奥斯曼苏丹会带来这么多军队,上次光荣远征打到黎凡特,突厥人为了保卫老巢也集结不起类似的规模。

“竟然说他们有比城墙都高的投石机,我看加来人是被吓傻了吧。”这回发言的骑士是让的弟弟,他长得跟让很像,每次看到他,苏菲都能想到那位替自己死在号角堡的男人。

还有一位胖佣兵,名叫汤姆,救命之恩大小姐没齿难忘。是我不够强大拖了后腿,这两个人才会死。有了这种心结之后,苏菲无时无刻不试图表现的强硬些,闯进军事会议算是其中之一。男人们抬起头满脸的不自在,父亲虽没说什么,但也眉头紧锁,苏菲知道她表现的太过急迫。法师差一点退回去,手中的法杖给了她力量。

我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女人,只会安静的呆在厨房。她挺起胸膛,大大方方走进男性专属的会议厅,向每个看她的骑士点头,法师径直到了父亲身边。看得出来,伯纳德公爵皱眉的表情下强忍着笑。明白了这一点,苏菲生气了,父亲仍把她当成搞恶作剧的小女孩!

对她闯入作战会议的事,父亲未置一词。家主如此,其他人更没资格说道,骑士们继续讨论即将到来的战事。苏菲全程插不上嘴,毕竟她不太懂仆役,随从,步兵,持矛骑兵与骑士该怎么配置才好。她是个半吊子法师,只能勉强看懂地图和在其上移动的兵棋。

讨论持续了很久,时间长到需要在里面吃午餐。既然战争的阴霾飘到头顶,以前那些精致的菜肴变得不合时宜。公爵率先垂范,骑士们跟着吃军粮,苏菲像男人一样啃黑面包,肉干,喝着麦酒,女儿的吃苦耐劳令父亲刮目相看。法师没敢把她在号角堡的“小冒险”如实相告,担心父亲听了后会禁止她出远门。

会议总算结束,不止一位骑士是伸着懒腰出去的,伯纳德小姐留到最后,她有话跟伯纳德公爵说,非得私底下不可。等仆人把桌子收拾干净,父女俩重新落座,一个坐在上首,一个在旁边,两人挨得很近,就像小时候女儿缠着父亲把地图上的兵人拿给她玩。

现在女儿长大了,父亲则老了许多,红发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中间掺杂了几抹银白。仆人拿来酒壶,公爵摆摆手,他今天已经喝得够多,到了看见酒便要呕吐的程度。

“泡的茶水就好。”公爵吩咐仆人去拿他珍藏的宝贝,从东方舶来的苦叶子要跟女儿分享才对。

苏菲没怎么说话,毕竟会客厅除了她和父亲,还有几个仆人进进出出。贵族早习惯了类似的生活环境,绝对是不存在的。但接下来的话,即便跟随家族多年的老资格也靠不住。听到佣人门关上,等走廊里没了声音,苏菲才开口。

“比小山还高的投石器是真的,而且有好几架。”

公爵被茶水呛到,吐了一下巴,苏菲递上手帕,他接过来擦干净。

“那二十万大军也是属实?”公爵不想根究消息来源,这不是重点。女儿总能给他“惊喜”,这绝非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伯纳德家乃是传统的骑士家族,几百年来别说法师,捏羽毛笔的文官都没出过。到了他这一代,却冒出个手心喷火,能点着壁炉的小女孩,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跪在教堂里忏悔,怀疑是泰拉在惩罚自己。女儿有魔法血脉的事公爵严禁任何人传出去,但纸包不住火,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公爵的巫师女儿。他曾考虑过把苏菲送去给帝国的亲戚领养,毕竟那边比法兰克开明,有官方认可的巫师组织。

事到临头,公爵夫人死都不答应,再加上也没发生传说中的魔法失控,以至于召唤出恶魔的恶件,公爵终于接受了女儿是天生施法者的事实。

随着女儿逐渐长大,出落成远近闻名的红发美人,他有时还会和夫人开玩笑,女儿懂法术将来的丈夫肯定不敢小瞧。他想得太好了点,事实上压根没人愿意娶一个会魔法的姑娘,哪怕她是伯纳德家族的长女。年方二八却没几个媒人上门,当爹的老脸都没地方搁啦。

苏菲才没她父亲那么多顾虑,年轻女孩只要长得漂亮,天天照镜子不吃饭都可以。没人上门提亲才好,当法师的副作用就是书读得多,她被里的爱情故事洗了脑,天真的以为能遇到白马王子。她不仅幻想,还打算实践,靠着魔法苏菲比寻常女孩强出太多。

也许,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说不定。

父亲提了个关于敌人规模的问题后就杵着腮帮陷入沉思,苏菲也没急着回答,她原计划是把凡妮莎找来,直到今天早上去敲门才知道这位同行不辞而别。她被迫尽量回忆凡妮莎带着哭腔的描述,不放过每个细节,黑袍巫师说过城外的营帐有一座小城的规模……

“嗯,二十万人,只多不少。”她大概估计了下卡昂城的人口,得出结论。

父亲看了女儿一眼,沉默了很长时间,苏菲清楚他在想什么。驻扎在卡昂城的家族军队不到五万,其中骑士加上持矛骑兵不足一万,这点人怎么对付刚刚得胜的异教徒大军。

血脉里流淌的亲情没有任何东西能取代,伯纳德公爵不再质疑女儿,父女俩又讨论了些细节,便各自回房休息。

“看来我明天又得去找国王陛下咯。”父亲摇头苦笑。

女儿耸耸肩,她依然在思考凡妮莎跑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多半在难民营的帐篷里哭鼻子吧,唉,可怜的凡妮莎。

第六十二章:一次不太成功的谈判

正规军都会在主力之前派出侦骑探路,奥斯曼人也一样。错过了几波逃往卡昂城的残兵败将后,帕拉迪丝大小姐如愿以偿跟异教徒接上了头。

斥候发现了他们,受制于自身实力,只是谨慎的停在远处观察,不一会就走了,大概过了一个钟头,来了一整队骑兵,人数与车队持平。既然兵力相等,突厥人的胆子也大起来,两个女人加上马车里的财物足以让强盗忽略表达谈判意愿的白旗。

骑兵队向两翼散开,摆出一条过长的攻击线。奥斯曼人如此炫耀武力,寄希望于能吓跑这边把马车留下,白占便宜。至于女人只是添头,异教徒并非色迷心窍的傻瓜。

商人家族的保镖不是正规军,连雇佣兵都算不上,面对虚张声势的挑衅愈发沉不住气。大小姐再不做点什么,手下将很可能孤注一掷冲向异教徒,打乱她的计划。敌人谨慎的停在射程之外,火球术的有效距离不比弓箭远,凡妮莎可以等待双方都耐心耗尽,或者请她的仆役喊一嗓子。

“(((!”阿什莉是恶魔,会说世上几乎所有语言。

对面安静下来,他们生僻的母语出了国境便罕有人懂,既然对方明确表达了要见苏丹的意愿,再装傻充愣就是跟脖子上的脑袋过不去。阿什莉的话相当于宣布马车上的财物属于苏丹,其他人谁还敢染指。敌方阵营跑出一个队长模样的人,他径直骑过来,完全无视凡妮莎身边蠢蠢欲动的保镖。

队长盯着阿什莉看了会,眼睛在凡妮莎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异教徒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才开口。

“我能说你们的语言,卡菲尔。”他的法兰克语口音很重,勉强能听懂。

“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让一个女人,”猥亵的目光上下游移,大小姐微胖的体态颇对异教徒胃口,“觉得她有资格面见伟大的苏丹。”

“我想用赎金换回人质。”凡妮莎挥挥手命令部下让开一条路,好叫异教徒看清楚车上装钱的箱子。

“我得亲眼看看才行。”队长说着边跳下马直奔车厢。保镖又是一阵骚动,他们没有十几万人的大军撑腰,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凡妮莎比了个下压的手势,要大家镇定,大小姐也下了马,跟着队长走向马车,并为他开了箱。金光闪闪的法郎晃晕了异教徒的双眼,把他定在那里,凡妮莎半露的胸部再也不是关注的焦点。

大小姐抓起一把递过去,“请帮个忙,好先生。”

“当然。”金钱的威力所向披靡,队长收下钱后态度恭敬了许多。这是心甘情愿的赠予,他拿着一点负担都没有。

“parii,adeielle”队长将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微微鞠躬,请凡妮莎一行跟着他走。

交换俘虏这种小事本来轮不到苏丹出马,责令太监总管埃尔多安办理即可,敢于直面恶魔的太监护驾有功,苏丹对他的信任已是无以复加。

但听说来的是女人,好色的哈坎又蠢蠢欲动,性子烈的姑娘最讨虐待狂喜欢,苏丹决定会会帕拉迪丝家族的长女,找个借口将之留下充进后宫。恶魔把他的黑暗精灵宠物给杀了,害得苏丹寂寞难耐。关于帕拉迪丝小姐的父亲,埃尔多安查过了,俘虏里面是有那么几个姓帕拉迪丝的。

收了钱人当然要放,堂堂奥斯曼帝国最高统治者,岂能食言而肥。但女人他就笑纳了,在奥斯曼帝国,女性是如同家具一般的存在,生杀予夺全凭高兴,想必法兰克人也能够理解的吧。

男性保镖被留外面,只有女人和马车能进去。一个光头圆脸声音甜腻的中年胖子接待了凡妮莎,不像目光凶狠的突厥兵,这胖子几乎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他清点过马车里的金币,看表情是相当满意,特别在凡妮莎也给了他一笔小费后。

光头把女士们请进一顶凉棚坐着休息,说他得回去查看俘虏的花名册。大小姐揣揣不安,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紧挨着阿什莉坐下。恶魔比她镇定的多,简直到了冷酷的地步,阿什莉有自信的本钱,除了黑暗精灵法师,没人奈何得了她。

她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静候不开眼的法师上门送死。只要契约主人不出意外,恶魔在凡间便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阿什莉有的是时间报仇雪恨,黑暗精灵也一样。五十年,一百年,对双方都不算长。

周围看热闹的异教徒突然全体起立,凡妮莎赶快跟着站起来,顺便叫醒了打瞌睡的阿什莉,一家人的性命全靠正从远处走来的矮胖子,还是恭敬一点好。

大小姐和阿什莉拉起裙摆,向异教徒的君主行礼,后者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他法兰克语并不好,所以带了翻译,是位穿着紫色长袍的黑暗精灵。阿什莉死盯着法师,后者毫无感觉,压根没注意她。

从恶魔到人类形态,是一种连带生理结构都跟着转变的过程。阿什莉的原型比绝大多数男人都高大,皮肤赤红,双目漆黑,头生犄角,长着一口尖牙利齿,拥有翼展超过马车的巨大皮翅。杀人机器怎么可能跟娇弱侍女联系在一起,何况以黑暗精灵的标准,人类女人的长相不值一看。双方明明眼神相接,黑暗精灵却没认出阿什莉,只觉得这女人为什么莫名其妙瞪着自己。

作为异类被人关注不是很正常吗?扎克耸耸肩,忙着帮助宾主双方交流去了。

“你的家人很好,他们是受尊敬的俘虏。”扎克把这句译成法兰克语,凡妮莎眼中闪烁的光芒令他妒忌,假如角色互换,主母才不会为儿子深入险境。

凡妮莎马上要求见家人一面,这句话无需翻译,看她急迫的样子也能猜到。苏丹朝太监总管点点头,很快便有士兵带来四个年龄不等的男人。

扎克看着那女人和她家人逐一拥抱,哭的泣不成声。原来这就是人类对于“血亲”的定义吗?黑暗精灵似懂非懂。

谈判进展顺利,苏丹交还人质,家属奉上赎金,也算得上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可惜苏丹默罕默德二世好色无度,又生性暴虐,最爱蹂躏“坚强勇敢,独立自主”的女人,假如能把她们摧残成后宫中的家具,比打了胜仗还开心。叫做凡妮莎的女人带着父兄再次向苏丹行礼,刚准备离开却被叫住。苏丹说了一大堆话,凡妮莎这边陪着笑脸瞎点头,只有一个人例外。凡妮莎的侍女突然弓起腰,像极了即将扑向猎物的老虎。

扎克舔了舔嘴唇,来到地面的时间久了,黑暗精灵也变得喜欢快乐的结局,但职责所在,他非得传达不可。

“伟大的苏丹说了,帕拉迪丝家族的其他人可以走,但是这位小姐,”被人怒视的滋味不好受,扎克咽了口唾沫才说得下去,“要留下来侍奉苏丹。”

“这不可能!”最年长的男人高声怒吼,他拉过凡妮莎用身体护住女儿,剩下的三兄弟则从不同方向把她夹在中间。看样子即使赤手空拳,也要拼到底了。

哈坎不怒反笑,禁卫军拔出武器只等苏丹开口。

“除了女人,都给我杀掉。”命令是笑着说出口的,没什么比目睹家人惨死的女孩更棒的陪床了。

近卫举着弯刀前进,把一家人逼到背靠背的地步,男人们手拉着手怒目圆睁,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啊,等等。”士兵停下了,看着主人。

短粗的手指点着阿什莉,“把这个女人杀了,我不喜欢她的眼……”

最高统治者没能把话说完整,被他指出来的“侍女”化为一团黑影撞向奥斯曼近卫,瞬间便有三个披甲兵惨叫着倒地。

恶魔!人类怎么可能有这种怪力,何况还是个女人!扎克迅速完成了石肤术,黑色皮肤被青灰色的粗糙物质覆盖,从头顶和脚跟逐渐向中央合拢,刚好来得及在恶魔去掏他心脏前。

他听见了肋骨碎裂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的飞向半空,又坠回地面,扎克眼睛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什莉掐住哈坎短粗的脖颈,单手举起他。埃尔多安见过恶魔一次,有了经验的太监不会再试图去跟恶魔拼力气,他打算讲道理,碰碰运气。

“这,这位,小姐。”太监没想好怎么称呼恶魔,干脆把她当作人类吧,“请不要伤害我的君主。”

“为什么?”恶魔被太监逗得仰头大笑,皮翅冲破遮体的衣裙,诱人的长腿自膝盖以下成了扭曲的羊蹄,犄角穿过棕发,比成年公牛的都要长和尖。近卫吓破了胆,再也没人敢上前了。

“我马上就把这渣滓杀了,结束战争。”恶魔连声音都变了,瓮声瓮气,雌雄莫辨。

第六十三章:恶魔的社会学

恶魔的生殖方式千奇百怪,光阿什莉自己就见过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打破蛋壳的,或者用一种更特殊的方式进阶。靠这种办法,食物链底端的小恶魔也能成为高阶的恶魔王子,拥有全新的身体和难以想象的力量。基于地狱位面混乱无序的本质,往阶梯顶端爬的通道向所有恶魔敞开。追求进步的方式多种多样,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杀戮,杀得越多越能取悦深渊魔域的主人。

满打满算阿什莉来到凡间杀的人也没超过两位数,而且她只在必要时动手。恶魔推崇绝对的混乱,像她这样的“乖宝宝”可讨不到欢心。

可她偏偏就是进阶了,混沌生物随性乱来的本质暴露无遗。

纤细的胳膊越变越粗,声音也跟着没了女人的味道,称王称霸的未来在等,她却犹豫了。魅魔知道杀那么点人连做添头的资格都没有,这背后也许有无面者的影子?它为什么要提携我?她就这么捏住苏丹的脖子当着一群人的面陷入沉思。恶魔不动,没人敢动。

有什么好奇怪的,阿什莉把疑虑甩到一边,除了比拳头大,地狱里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一阵裹挟着邪能的血雾刮过,哪怕一只地狱蠕虫也能进化成巴洛炎魔。

总之不管怎么样,奥斯曼苏丹的死会是她进阶的梯子,阿什莉确信这一点。哈坎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两只扒在魅魔胳膊上的胖手变得软绵绵的,死亡离他并不遥远。

然而这里是奥斯曼军阵中央,胆小鬼的确有,勇敢的人更多,只要齐心协力,人类也能跟恶魔抗衡。奥斯曼与法兰克不同,他们有随军法师。

地面震动的频率不亚于一支疾驰而过的骑兵队,有东西从青草地里拱出来,等它完全站直足有一人多高,土元素咆哮着向恶魔发起挑战。微风就在众人眼前汇集成型,细长拟人的形体若隐若现,风元素前来支援它的同胞。元素界的住民响应了召唤师,在推崇纯净的元素位面,恶魔是比排泄物都恶心的存在。

敢于应战的奥斯曼甲士集结起来,长矛整齐前伸如同密集的树林,正一点点缩小与恶魔之间的距离。凡妮莎一家成了看客,没人顾得上他们。

我可以掐死他,再飞走……风元素停在离恶魔几十步之外,形体变幻不定,它跟土元素不一样,用不着脚踏实地。阿什莉暗中松了手,给哈坎换气的机会以免窒息身亡。死掉的人质没有价值,她改用小臂勒住哈坎的脖子,把苏丹挡在胸前。魅魔缓缓后退,她打算回到凡妮莎那儿,巫师的魔法威力惊人,靠着她也有机会突围。

恶魔和契约主人汇合的过程极其别扭,阿什莉的魅魔形态本来还有几分人样,可现在她变得更高更壮,更加的狰狞恐怖,凸起的骨刺,坚硬的鳞片,外露的獠牙,让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憎恶,一个渎神的存在。强大的恶魔,也得有更强的主人来压制才行。

凡妮莎不行,差得太远了,光是维持跟仆役的连接,就让她心力交瘁。至于她的父兄,要不是被奥斯曼人围在中间,怎么可能和恶魔站在一起。

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既然阿什莉无法制造血腥大屠杀来取悦它,那只巨大的邪眼便移开了方向,去找它觉得“好玩”的东西,也许是一只在血河里爬行的乌龟,谁知道呢?

邪能即是混沌,混沌即是邪能。

“退后,否则我杀了这家伙!”威胁话的喊出口,阿什莉惊讶于自己悦耳的女声又回来了。鳞片骨刺全都不见,她已经失去了邪能的眷顾。

普通魅魔可没办法从元素生物和披甲兵的双重夹击下突围,何况要是契约主人身亡,她在凡间的日子立刻便会进入倒计时。

“把苏丹放了,饶你们不死!”说话的是太监埃尔多安,他隔在敌我之间充当人体盾牌,唯恐某个跃跃欲试的小兵立功心切,把苏丹给杀了。

哈坎掌权没多久,又在加来港强令非嫡系部队送死,恨他的人为数不少,比如那个伊哈姆。将军听到苏丹被挟持的消息,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指挥。太监才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够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丹的禁卫已被挤出包围圈,里面全成了伊哈姆的人。

“放了他,我担保你们没事!”埃尔多安急得想冲过去拉着恶魔喊。

法兰克人反而挨得更紧,哈坎被勒住脖子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要外面的士兵别冲动。既然最高统治者不下令,就别怪其他人越俎代庖。

伊哈姆将军英明神武,叉着腰站的笔直,红色的披风迎风飘扬。“奥斯曼的勇士们,前进!拯救你们的君主!”将军大手一挥,气势十足。

土元素迈开了大脚,每一步都掉下许多新鲜泥土,风元素紧跟着它的同胞,一旦皮糙肉厚的土元素开打,风元素就会化为利刃,把敌人切碎。随军召唤师本就不多,海战中折损了一名,埃尔多安没想到剩下的这位竟然跟将军勾结在一起,成了他的走狗。

士兵们吸取上次禁卫军被血洗的教训,稳稳的守在原地,等待元素生物缠住恶魔再行动。太监跑向将军,拉住他的手使劲摇晃。

“让这些家伙停下,苏丹会死的!”

“挟持苏丹是死罪,勾结恶魔也是死罪,面对如此恶劣的暴行,难道不该惩处吗?”毕竟是在公开场合,伊哈姆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脸上也做出愤恨的表情,太监怀疑他其实很想大笑。

“释放苏丹,认罪伏法!”将军博学多才,法兰克语发音字正腔圆。他用眼神斥退了太监,走到士兵身后,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妈的,你根本是想要他去死吧!太监急得跳脚。

阿什莉瞪着逐渐接近的土元素,这种奇怪的生物速度缓慢,不远的距离仿佛永远都走不到,然而一旦靠近,想要在近战中杀死它就得有恐怖的怪力才行。趁着魅魔和土元素纠缠的功夫,那土疙瘩背后时有时无的风会把阿什莉的小家庭杀得干干净净。

如果飞呢?恶魔回头看着凡妮莎,巫师明白她的意思,马上抱紧父亲表明了不离不弃的决心。她没有本事带着那么多人一起飞,何况后面还追着一个风元素!

阿什莉快要疯了,她真后悔刚才没把苏丹一把捏死,进阶成大恶魔。

是什么让我犹豫了?一张男人的脸在她脑中闪现,哼,阿什莉苦笑,想不到我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第六十四章:置死地而后生

凡妮莎有个计划,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她的恶魔仆役。在此之前,帕拉迪丝小姐甚至没驱使过尸体,直接召唤恶魔跨度太大,可这里是法兰克,变个戏法都可能被抓,巫师被迫处于半地下状态。缺失了正规教育的后果很严重,施法者一个比一个路子野,完全不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

何况……凡妮莎看看周围,不算气势汹汹的土元素和那股时有时无的怪风,别的地方也挤满了突厥兵,生路根本不存在。

爸爸搂着她,哥哥弟弟们则用身体给她当盾牌。她闭上眼睛,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即使见了活生生的恶魔,家人也拒绝放弃凡妮莎,要死就死在一起吧。帕拉迪丝家即将走向终点,没有人能延续家族的血脉。

除非……凡妮莎推开父亲,不顾后者惊讶的表情,吻了他的脸颊。

她又拥抱了哥哥,家族长子吊着一只胳膊,头上缠着纱布。哥哥总是最勇敢的,他一向如此。

姐姐拉过两个弟弟的手,搂着他们,姐弟三人头挨着头,脸贴着脸。母亲早逝,父亲作风严厉,哥哥太忙,两个小男孩全是凡妮莎一手带大。最小的弟弟还不满十三岁,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泰拉啊,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我求你让他活下去……

凡妮莎抱着最小的弟弟,把他头按在胸口,诀别的气氛惹得男孩哭了起来,凡妮莎仰起脸,免得被下滑的泪水模糊了决心。

她轻柔的在弟弟额头烙下一吻,离开了家人,没有回头,没说一个字。

怪异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要不是怕误杀苏丹,凡妮莎早被射死了。

她经过魅魔身边,悄悄说了一句话,阿什莉点点头,看了身后帕拉迪丝家的男人,又看着凡妮莎。

“你确定吗?”恶魔问道。

凡妮莎用微笑作答,被挟持的哈坎说不了话,也不懂法兰克语,但他不瞎,看得懂凡妮莎的决然。只可惜一个把女人当成家具的国度,如何明白女人为了她的家能走多远。

凡妮莎脱离了恶魔的掩护,因为她赤手空拳,出于对女人的轻视,无论埃尔多安还是伊哈姆,都以为她是来投降的。

奥斯曼的将军抬起右手,他的确看哈坎不顺眼,但既然时机已经错过,一位主君便不能再像野狗那样死去。太监欣喜若狂,为了苏丹,也为了他自己,主仆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穿着黑色罩袍的女性喊了句无人能懂的语言,土元素立即止步,纹丝不动如同一座雕像。没了主力炮灰,普通士兵只得在原地固守。

几百双眼睛落在凡妮莎身上,她成了唯一在动的人。

“你要投降吗?小姐。”埃尔多安迫不及待,今天的意外够多了,太监的心脏撑不住。

法师只是冷笑,离得有些远,埃尔多安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女人疯了,她在脱衣服,脱了长裙,又开始解束胸衣。纵使奥斯曼人干尽了奸淫掳掠的坏事,当兵的也没准备好面对这一幕。不止是士兵,连伊哈姆都瞪大了眼,不知说什么好。

谢天谢地,这场诡异的脱衣舞表演在除下束胸衣后就结束了。法师的胸很白,也很大,换做平时,能挑起许多男人的邪念。但这会大家都在看她的肚子,看她一圈圈松开缠在腰上的布。随着凡妮莎手上的动作,似乎有血渗出来。

最终,染红的布条被丢在草地上,一个位于小腹的血红色圆圈显现出来。

当兵的不懂,事实上没人看的懂,所以凡妮莎解释给好奇的观众,她肚子上正在滴血的圆圈能干什么。

召唤术有很多种形式,也不限制场地和时间,在对法师镇压最疯狂的年代,自教堂里呼唤恶魔绝非孤例。

随之而来的是教会对反魔法金属疯狂的追求,矮人趁机狠狠发了笔财。岩石之子讨厌魔法,并不代表会向人类免费提供神奇的秘银。

但无论如何,有三个条件是必须的,祭品,法阵,以及研究过禁忌法术的巫师。

凡妮莎身兼召唤师与祭品,不管什么样的恶魔从那边钻出来,因为无法签订契约,凡间只是另一个地狱。一草一木,乃至阳光与微风都会折磨它,令它痛苦到失去理智,大开杀戒。

残酷的笑容浮现在凡妮莎脸上,对面这些天杀的突厥兵死定了,而她的家人靠着魅魔掩护,至少有了生的希望。

你不是曾经救过小女孩和她母亲吗?请你也救救我的家人吧。

法师的嘴唇一张一合,念出了被教会视为绝对禁忌的咒文。

没人在乎,大家都在看热闹,除了奥斯曼的召唤师。黑袍女人认出了召唤法阵,可维持两个元素生物的存在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假如没有异界居民帮忙,她的将军无法战胜魅魔。

她唯有硬着头皮硬撑,想要赌一赌,赌法兰克女人的召唤术并不高明。若是再来一个魅魔,无非是多死几个大头兵而已,奥斯曼帝国能承受。

召唤师自以为是,但有人比她高明,称得上博学多才。

扎克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孤独无助的法师习以为常了,黑暗精灵从来不指望有救死扶伤的同伴,他强忍着肋骨的疼痛,把手伸进挎包摸到那个小玻璃瓶,拿到眼前对着太阳光晃了晃,看着深红色的液体在容器中来回流淌。

法师的药很多,绝对不能吃错。

左手抬不起来,稍微动动就疼得冷汗直流。扎克把瓶口凑到嘴边,用牙齿咬出软木塞。他喝了一半,再多一点就会陷入昏迷,而法师最不需要的就是人事不省。

骨头的移动把他疼得惨叫,即使如此也没人来看他。扎克又躺了会,跟昏昏欲睡的大脑争夺着对身体的控制权。

等他摸到法杖支撑着站起来,正看见士兵把恶魔一伙围在中间,一个光着上身的女人站在魅魔前面,说着什么。

尖耳朵的听力很好,他懂那女人所说的每一个单词。扎克把法杖当成拐棍,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走向包围圈。

黑暗精灵边走边说,语气非常急迫:“放他们走!快放他们走!”到了最后,他已经是扯着嗓子喊了。

第六十五章:小镇科尔马

在她原计划中,经过一小段精心安排的追杀,那位精灵姑娘和她的王子将有惊无险的胜利大逃亡,带着奈特一起回家。

事态发展证明她错的离谱,赛杜小姐毕竟只是个藏在乡下带孩子的单身妈,在此之前也不过走街串巷卖艺为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不知道所谓继承人对一个王国有多重要,简直到了决定朝代兴衰的地步。

突然出现的援军打倒了她的憎恶后并不罢休,精灵部队逼近科尔马镇边缘的界河,尖耳朵战士耀武扬威,跃跃欲试。她的活死人成了靶子,看来今天是精灵表演箭术的时间。

透过活死人腐烂的感官,她发现了比战士恐怖的多的存在,一位法师。火球成对的发射,闪电在死人堆中来回弹个十几次才消失。足以证明精灵法师的实力不容小觑,为此,赛杜也留了一手,没再用尸体去拼凑新的憎恶。

僵尸不惧死亡,可背后的死灵巫师会。她还要找到奈特的生父呢,私生子背负的骂名太多太沉重,赛杜绝不允许。

死灵巫师转向深渊魔域,向那些不可名状之物求助。赛杜走到屋子中央,六个骷髅头均匀的分布在圆形法阵之上,地狱里的家伙就是喜欢六开头的数字。六,六十六,六百六十六,乃至六千六百六十六,多多益善,从祭品的血海之中冒出来的怪物绝不会让巫师失望。

反正孩子也不在了,她做事越发没了顾忌,整间房子都弥漫着黑魔法的恶臭。

无需念咒,她只用靠想的,就令六个骷髅头浮到半空。空洞的眼窝闪烁着红光,白森森的牙齿咔咔作响,骷髅在笑,赛杜搞不清楚这些无主的头颅到底是在嘲弄谁。

精灵突击队打到了家门口,她没闲工夫去钻研无关紧要的枝梢末节。

“无面者大君……”她回忆着恶魔王子留给她的最后形象,是个浑身漆黑长着犄角的男人。

法阵在位面之间撕开了一处小小的裂隙,将她的呼唤投向地狱。

精灵在界河边探头探脑,队伍中出来了个巫师模样的女人,她走到河边,把法杖插进水里。这是夏末,然而酷热的高温并没有妨碍精灵将河面冻结。

精灵法师松开法杖,让其留在冰面上,仿佛一根指路标。男性战士跳下马拉住缰绳,看样子是准备渡河了。

不!赛杜小姐早把科尔马镇视为自己的领地,她不能容忍其他人插足。

即便是跟恶魔王子联络的紧要关头,也不妨碍她分出心思,去调集镇上的活死人。精灵牵着马过了河,又全部回到马背上,包括那名法师在内,他们全是骑兵。

第一批赶到的活尸没取得战果,普通步兵都对付不了马队,尸体更不行。这群精灵明显有备而来,很多人装备着专门打头的流星锤,活尸一旦被击中就会彻底倒下,杜绝被“再次利用”的可能性。

恶魔主子像是死了一般,对赛杜的呼唤没有反应,而她的活死人军团到目前为止也啃不下精灵这块硬骨头。

脑中的连接一根根中断,她感觉自己像极了被强行拽出蛛网的八爪蜘蛛。惊慌失措之中,她调回去攻击阿尔萨斯首府的尸潮,强令它们回流。

我太得意忘形……失去了太多活尸,她反而有精神去胡思乱想。精灵骑兵分成几股,沿着镇上道路快速前进,敢于拦路的僵尸被斩于马下,战况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其中有法师的那队进展最快,再过一会,死灵巫师就能亲眼看到同行。

“你叫我,女人?”脑中突如其来的声音令赛杜措手不及,一下就跪倒在地板上。

“你很懂礼貌。”无面者评价着巫师的谈话姿态。

而你却没有……跟恶魔沟通,靠想就行了,动嘴只是习惯。

“所以你是来跟我讨论礼节礼貌,女人?”通过意志进行沟通很要命,等于把大脑跟恶魔共享,比脱光了给陌生男人看更糟糕。

“我觉得你很忙。”恶魔马上将她的弱点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你不是要精灵吗?来抓啊?赛杜像个得了梅毒的站街女,自暴自弃。派出去的尸潮回来最快也得一天时间,镇上能动的活尸加起来不超过五百具。恶魔再不出手,她死定了。

“连这种事都对付不了,你只配下地狱给我当宠物,女人。”

无面者丢下这句话,离开了赛杜的大脑。

六个骷髅头落回地板,马蹄声从门前呼啸而过,盖住了头骨碎裂的声音。赛杜膝盖着地爬到窗边,她头也不敢抬,只用耳朵去听外面的战斗。精灵有着冷酷的高效,他们并不叫喊,唯有武器撞击的闷响。没了数量优势的活尸不堪一击,还比不上拿草叉的农夫。

屋外的战斗结束了,赛杜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她缩在窗台下听着自己的心跳,生怕这种声音把敌人引来。

精灵在彼此交谈,用的是帝国语,真没想到。听起来精灵很满意今天的战果,准备打道回府。

得胜了却在讨论撤退,赛杜想不通,短命鬼如何能理解长寿种族的思维。

精灵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要多少有多少,他们根本没必要在这无名小镇冒险。赛杜在镇上呆的太久,已经忘了科尔马成了什么模样。

肮脏腥臭,尸横遍野,苍蝇铺天盖地,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风。这鬼地方完蛋了,不值得拯救。

她等到马蹄声走远,才敢喘气。

这不是打开魔法结界的最佳时机,也许再等个一百年,等人类更文明一些,等世间的妖魔鬼怪频临绝迹,等那双在太阳王庭废墟中窥视的眼睛彻底闭上。

星辰咏者已经失去了女儿,他不能连儿子也一并丢掉。莱格拉斯在几百年前坐视罗马军团被屠灭,又在几百年后派出军队踏进人类的领地。

他没疯,他是个为了小团体利益而置大局于不顾的人,他一贯如此,从未改变。

莱格拉斯眼里只有精灵。

第六十六章:开战之前

恶魔通常并不在意凡间的死亡,特别是无面者这样的恶魔王子,除非天神亲自下场,几乎没人能真正意义上消灭它,驱逐已是凡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既然对自己的“死亡”都不在乎,那凡人仆役的生死就更不会放眼里。恶魔的世界观就是弱肉强食,越是强大越是深信不疑。

人类的跟能力向来不成正比,贪得无厌的小人远多于品行高洁的绅士。考虑到这个软弱种族庞大的数量,哪怕敢于召唤恶魔的蠢蛋只有万分之一,不,即使十万分之一也够地狱里的居民享用了。

恶魔在凡间肆意播撒着混乱无序的种子,总能在这里或者那里收获到惊喜。

火红色的太阳晒得恶魔王子暖洋洋的,要不是左手的伤口隐隐作痛,今天又会是个愉快的一天。

该死的精灵,该死的精灵武器!地狱里不需要医生,恶魔或多或少都有自愈能力,可这处刀伤困扰了无面者好几天,迟迟不能愈合。

就让那软弱的女人自己去承担吧,无面者切断了与赛杜的连接,它走下头骨堆成的王座,只是稍微咳嗽了一声,大地便在眼前裂开,露出一池腥味四溢的浓稠液体,这是恶魔的澡盆。

经由祭品鲜血汇集而成的血池将帮助恶魔大君更快恢复,它踏进左脚,血水迅速淹到胸口,接着是右脚。无面者整个身体没入血池,闻着人类血液那股特有的甜味,它心满意足的叹口气。

血池冒出一连串气泡,地面的缝隙再次合拢,好像从来没存在过。要不是旁边高耸的骷髅王座,外人不会知道这里曾是一头恶魔王子的栖息地。

混沌之子不信任所有生物,甚至包括自己。

当战争的阴霾来袭,人民便会看到真相,这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随着加来港的幸存者陆续抵达,悲惨的故事轰动了卡昂城,城外狗都不理的难民一夜之间成了播撒爱国心的对象。

体面人不再将难民视为偷鸡摸狗的小贼,和不要脸的娼妓。贵妇组织起来捐了几马车的衣服食物,由教会牧师押着出城。

几天前,她就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父亲和亲卫驰马出城,与法兰克的正统国王谈判。而现在,作为双方会谈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国王军正在离城门不到一里的地方修筑堡垒,同样的临时堡垒共有八处,这是一种补充防御手段,也是步兵的驻扎点。

大城市不像城堡,漫长的城墙上有太多需要防守的地段,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有了城外的支撑点,也算给城墙多了层保护。

至于骑士,法兰克的贵族骑士战技高超,性格亦是如此。步兵只是群士气低落的征召农夫,平日修筑营地,押送补给,顺便干点爬城墙,守阵地之类的“小事”就好。

城门下的人流分成两波,出城帮忙的工人,以及进城的骑士老爷和随从。骑士顶着全套盔甲,随从负责将自家的旗帜举高。分裂的国家,事实上的竞争关系,让各个大小贵族无不把此次亮相视为展示实力的机会。

孔雀花,紫罗兰,怒吼雄狮……苏菲一口气数出了十几个家族的纹章,而这些家族无一例外,都在攻打卡昂城推翻路德主教一事上与伯纳德家意见相左。若非奥斯曼人这么快攻下加来港,成了大家共同的敌人,正在通过门洞的骑士有多少已是拔刀相向。

即便现在,很多人看见城头上的苏菲和她身后那面黄蓝相见的大旗,仍然忍不住鄙夷的神色。不止一个人念着“女巫”的字眼,苏菲听不到,但她看得懂口型。

考虑到下面通过了法兰克至少三分之一的贵族,苏菲的婚事变得更加不可能。

男人,哼,如果母牛能长出女人的脸,也许他们更愿意跟这样的牲口在一起吧!毕竟女人有的玩意,母牛都有,而且更大。

伯纳德小姐想起那位著名的女性作家,寡妇玛丽安在她书中的吐槽。

除此辛辣的嘲讽之外,大作家的爱情写的很棒,特别是那方面的描写,总能让苏菲脸热心跳。

“小姐,如果可以占用你的时间?”

“嗯?”

看到加瑞尔牧师那颗秃头,苏菲及时振作精神,笑脸相迎。维持专注,一心几用是法师必备的素质。

尽管在各种场合都矢口否认,但伯纳德家族是卡昂城事实上的主人。只可惜加瑞尔牧师一点面子也不给,位高权重的大贵族?杀死路德主教的元凶?老牧师统统不放在眼里,他心中只有泰拉和脚下的城市。

“城外的难民,他们拒绝进城,只是收下了食物。”

“哦……”

这结果不算意外,苏菲已经料到了。加来港既已失陷,有什么理由相信卡昂能独善其身?

传说中奥斯曼人不止有恐怖的战争机器,更有着对许多人来说无异于童话故事的元素生物助战。最近还流传了一种说法,加来港跟恶魔勾结失去了信仰,异教徒大军是泰拉降下的神罚。

这种传闻随着最后一批幸存者抵达,闹的越来越凶。前因后果苏菲心知肚明,何况某种程度上说的也没错。

既然现在难民要跑,想去找更安全的避难所,她求之不得。

大战在即,每一颗粮食都弥足珍贵,卡昂城也不需要一帮吓破胆的败兵来帮倒忙。

“还有,帕拉迪丝家的人回来了……”牧师哪懂得伯纳德小姐内心的算计,他只是将自己在难民营地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这位贵族小姐已经脱下了淑女应有的打扮,换上相当惹眼的白色法袍。乍一看跟修女袍很像,但其实区别非常大。

修女袍刻意模糊了性别特点,也尽量不带有任何装饰,哪像她身上穿的袍子,收腰露胸自不必说,光是绣在袖口和衣领的金线就让牧师非常不舒服。

魔法,苏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异端的气息。牧师只想赶快说完,然后回到教堂

“在哪里!?”

大小姐差点喊起来,她真恨透了牧师四平八稳的叙事风格

第六十七章:不死巫妖

汪汪没见过父亲,它是一窝寄居在岩洞中的狗头人家庭中的一只。狗头人脑袋很小,也不怎么聪明。这样的生理特点有好处也有坏处,相比人类,狗头人幼崽成长迅速,汪汪一岁就离开母亲自立了。

兄弟姐妹陆续爬出了家,幼小的汪汪却从洞口缩回来,直往母亲怀里钻。妈妈是慈爱的,即使没了爸爸,它也独立养育一窝五只幼崽,无一夭折。可在前几天它忽然感觉受够了,每个孩子都那么讨厌,它们毛绒绒的身体,大大的眼睛,令这只雌性狗头人作呕。

母亲呲牙咧嘴的狰容吓到了汪汪,它连滚带爬逃出了被称做家的巢穴。

等它跑了好一会,停下来回头张望,发现母亲已经不见了。完成养育后代任务的雌性即将回归部落,迎接新的配偶,生下新的孩子。

汪汪很久以后才再次见到母亲,它兴奋的摇着尾巴,翻倒在地上打滚,露出了肚皮。

母亲看都没看它一眼,就像不认识。

从那天起汪汪明白了,大部分同类包括它母亲,都比动物强不了多少。

而现在,它非常需要血液中的动物本能。大个子女人的气味虽然被尸体的腥臭冲淡了不少,可依然能够辨别,像一条若有若无的红线,穿过废墟朝着远处延伸。

人人害怕死亡,长寿的精灵更是如此,经过几百年漫长而又丰富多彩的人生,谁会舍得走呢?

造物主是这般残忍,充满了恶意,让精灵尝遍人世间的繁华,再令他们抱憾而去,好似风中之烛。

凭什么诸神能住在天穹上的宫殿,永葆青春,自称不朽。而凡人只能生老病死,好似蝼蚁。

这不公平!一双眼睛猛地睁开,金光闪烁之下,昏暗的房间亮的像点起了一百盏油灯。然而光芒很快又熄灭了,跟四百年前不同,某些人认识到了所谓的长生不老有多痛苦。

他不过是个囚徒,被拒绝死去的束缚于凡世,苍老的灵魂每天都大喊着要回归造物主的怀抱。

克里斯蒂娜刺中了他,剧痛中竟然混合着惊喜,咳血的嘴唇带着无法克制的笑意。

可是奇迹并未发生,他仍然毫无意外的醒来。

既然你杀了不了我,那对不起了。旭日城的守护者闭上眼睛,即便不浸入那池绿莹莹的“水”中,他也能在小范围内与城市融为一体。胸口发痒,又向小腹延伸,嗯,他知道克里斯蒂娜在哪儿了。

杀了主人,然后在他家里搜刮一番,这种三流民间故事里才有的段子居然发生在她身上。考虑到了掠夺不义之财的罪恶,前圣骑士停下脚步发了会呆,跟以往不同,这次她是先做后想,与被吊死的小偷无异。无论如何给自己找借口,覆水难收,有些事干了就是干了。

圣骑士常常面对的道德困境找上了她,这场不合时宜的忏悔持续到克里斯蒂娜又一次认识到她不再担任圣职为止。在找到泰拉之盾前,事急从权,也许可以把道德标准降低那么一点点?克里斯蒂娜难得想通了一回。

她用剑尖捅开一扇门,借着走廊上的火炬朝里面窥视。巫师的房子从外面看不大,可里面不仅房间多,而且陈设重复,活像有几十客人要来他家做客似的。

单人床,贴着床头摆放的两个柜子,一张靠窗台的书桌,类似的摆设精灵都要看吐了。她退回走廊,看到还有至少八扇紧闭的门,克里斯蒂娜忍不住叹了口气。

狭长昏暗的走廊将女孩的叹息逐级传递,在末端变成了笑声。

拔剑的动作一瞬间就完成了,长剑在手,剑尖略微朝上。虽然明白没了声道的骷髅不太可能发笑,但万无一失嘛

“哦,对不起,看见你在我的陷阱里打转,一时没忍住。”

又是那个精灵法师的声音,慵懒优雅,自信满满。

对付法师该怎么样她很清楚,当初为了里昂,两个好闺蜜差点打起来。

一定要干扰念咒。她拔出腰间的匕首就扔,天生的敏捷允许她接下来能够做出非人的动作,去试着追逐一把飞行中的武器。

大概跑了不到十步,走廊彼端传来一声脆响,她实在没闲工夫去判断到底是打在墙上还是击中目标。克里斯蒂娜唯有拼命的跑,赶在对手施法前尽可能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凯兰迪尔不说话了,这更糟糕,意味着他会法术默发。艾米莉表演过,配合手势,她的老友不发一言释放了魔法闪电。这老妖怪只怕更厉害,毕竟利刃穿身都能不死。

蓝光一闪,带起的风吹歪了墙壁上的火把。要不是她早有准备,非得被这串魔法飞弹打倒不可。

完成一次施法,就算是大师,在下次施法前也会有停顿。克里斯蒂娜放弃了躲闪全力冲刺,凯兰迪尔那张脸已是若隐若现。

这次就砍头吧,她考虑清楚了。

精灵的眼睛和头发只能反射光线,就像擦亮的镜子。可此时的凯兰迪尔,金眼金发已是自成光源。

他还在施法!

晶莹剔透的魔法飞弹如同从天而降的蓝宝石,点亮了整条走廊,克里斯蒂娜躲无可躲,被迫硬抗。她抬起左臂遮住脸,把余下的防御交给胸甲。被连续命中的滋味不好受,像有个壮汉对着她反复出拳。

克里斯蒂娜强忍着剧痛前进,离法师已经很近了,近到能把长剑作为飞镖来投掷……

法师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她的头突然一沉,在倒下之前,克里斯蒂娜能看到的东西只有从法师指尖散落的白沙。

他有太多办法伤害克里斯蒂娜,乃至要了精灵姑娘的命,可他没有。凯兰迪尔表现的相当克制,并非因为他宅心仁厚,良知这种东西对他太奢侈了,一个拒绝死亡的妖怪不配拥有。

旭日城需要活的守护者,而非尸体。他曾经试过往那池水中丢死人,结果狂怒的灵魂掀起了场小型地震,给旭日城造成了些不必要的破坏。

魔法飞弹只是幌子,逼的精灵姑娘分心,无力抵抗接下来的沉睡。

她好强,凯兰迪尔看着倒地的克里斯蒂娜,蓬乱的金发遮住了女孩的脸,凹凸不平的胸甲和破烂的衣物则证明了她的英勇不屈。

而那把长剑,上面还有自己的血……

拿起剑,反转剑柄结束这一切。心中有个声音冷冷的说道。

“老朋友,你知道这不可能,我试过的。”

声音沉默了,师再次孤身一人。他蹲下来,伸手理顺了克里斯蒂娜的乱发,动作轻柔的像是给女儿铺床的父亲。

法师抱起精灵女孩,退回了阴影里。

第六十八章:昨日之事,覆水难收

屋子随着他的意志改变,逐渐现出了真实面貌,这是他被欧菲莉雅抹了脖子后的亡羊补牢,没想到用到了克里斯蒂娜身上。克里斯蒂娜不是普通姑娘,看似纤细的身材有够沉的,加上那副胸甲更不得了,才走出几步路凯兰迪尔就感觉抬不动她了。

女骑士仰着脸长发拖及地面,双眼紧闭呼吸略显急促,她被魔法强行带入睡眠,多半在做什么噩梦。

你杀了她母亲,现在又要害死她……体内的声音不请自来,客串法师空缺的良心。

“那怎么办?把她放下,然后倒转魔法告诉她我就是弑母凶手?”凯兰迪尔的催眠术很管用,若非姿势太别扭,被抱着的克里斯蒂娜没准会打鼾。

“她肯定会把我头给砍下来。”凯兰迪尔回忆起精灵挥剑的架势,从未想过一个姑娘家出手如此凌厉,不带半分犹豫。

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研究室的大门就在几步之外,但他还是分出了心思,好好跟“老朋友”辩个是非曲直。

“当初我找黑皮叛徒除掉她母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阻止?”

那是因为……老朋友没有像以往那样抽身离去,反而试着解释,反常的举动激起了凯兰迪尔的兴趣。他继续往前走,研究室的大门随着主人的脚步声向两侧敞开。

等他走到靠墙的位置,那排书柜自行移动现出墙上的密门。隔空取物是精灵魔法的基础,身为其中的高手,凯兰迪尔自然能将之演化出多种形式。他当然也可以用魔法搬运精灵骑士,但那样既冒险,又无法感受怀中活人的温暖。女孩长得跟她母亲很像,特别是鼻子和眼睛,若非体力不支,凯兰迪尔真舍不得放手。

他把克里斯蒂娜放到地板,到地下室将近有五十多级台阶,他得休息。凯兰迪尔揉着酸疼的胳膊,等待老朋友为当年的谋杀案辩解。

凯兰迪尔的第二人格却拒不回答,麻木的手臂逐渐恢复,他蹲下来深吸一口气重新抱起克里斯蒂娜,钻过密门走下了台阶。死气沉沉的池水因为新生命的到来兴奋不已,无法安息的灵魂在池中啸叫呼喊,绿光强到沿着楼梯冲出地下室,渗到了地面。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旭日城和凯兰迪尔都厌倦了彼此。水面浮现出了无数双绿油油的小手,每一只都伸向了克里斯蒂娜,幽灵的手带着极度的渴望,想要拥抱新的生命,再把她吃干抹净。这位骑士能坚持多久呢?他走到池水边,把克里斯蒂娜丢了进去。

“噗通”一声,克里斯蒂娜沉到了水底,短短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全旭日城的冤魂都化为流水,环绕着精灵女孩,让她成了漩涡的中心。

凯兰迪尔与旭日城的连接中断了,他再也感受不到城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那股重担暂时离他而去。虽然搞不懂为何克里斯蒂娜没像之前的祭品一样失声惨叫,或许催眠术太强了点?谁知道呢。旭日城的师转过身,走回楼梯边。

每个祭品能争取的时间各不相同,他并不指望精灵女孩能撑多久。凯兰迪尔有老相识要见,有账要算,尽管如此,等他走到台阶顶端,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被他抛下的克里斯蒂娜。

女孩仍然没能摆脱魔法的影响,而那些若隐若现的“手”则托着她,让她不至于窒息而亡。凯兰迪尔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丝欣慰,虐待狂把这当作自己能给克里斯蒂娜最后的仁慈。

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绝了绿幽幽的磷光。

都城警卫队是个好差事,不用打仗,无需肝脑涂地,也能对老百姓耍威风,银色全身甲配上绣有帝国鹰的大红披风,总能逗得女孩们暗送秋波。普通人大多没机会加入禁军,只能退而求其次,把都城警卫队当成他们实现人生梦想的地方。

教堂敲响了大钟,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两名警卫饥肠辘辘,却不敢擅离职守。队长三令五申要把凯瑟琳女士当作公爵夫人来对待,绝对不允许出差错。假如只把这道命令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那的确不可思议,全帝国的公爵扳着指头数得过来,区区一个平民女教师哪来的资格跟大贵族相提并论。

于是有人真的问了,没等队长发火,冒失鬼就先被大家一通嘲笑,再也不敢重复他的傻问题。

凯瑟琳是女教师没错,然而她教的是精灵语,晶蜜般的长发里有着一对匕首般的尖耳朵。所谓物以稀为贵,放眼全世界莫不如此。

卫兵听到屋里有了动静,赶快挺直腰板,推门的不是凯瑟琳女士,是她的追求者安德鲁。幸运的王八蛋右手在帽檐碰了下,算是向忠于职守的卫兵致敬,左手很自然的伸进口袋,等再出来时多了几枚银币。

“辛苦了,先生们。”贵族依次与两位警卫握手,送上他的感谢。

男人的妒忌烟消云散,卫兵满脸堆笑,目送好好先生离开,在心里真诚祝愿他早日抱得美人归。又过了小一会,门再次打开,凯瑟琳女士带着她女儿克里斯蒂娜走了出来。精灵女教师手里端了个酒壶,精灵女孩则捧着篮子,里面有面包的香气。

这是警卫最喜欢的日常,队长说的没错,母女俩值得享受公爵夫人的待遇。

安德鲁加菲尔德是位标准的都城绅士,他出名的可不只是英俊外貌和那两撇黑亮的小胡子。安德鲁乃是加菲尔德男爵的次子,上届比武大会的季军,每当他出场,观众席上的待嫁少女攥着手帕对他望眼欲穿,恨不得自己动手把信物绑到安德鲁的骑枪上。更为难得的是他博览群书,可以连续十几句话都保持押韵。

能文能武的俊朗青年在帝国宫廷混得如鱼得水,深得皇帝赏识。可谁想得到呢?这位公子哥竟然放着大把未婚姑娘不理,疯狂追求起了精灵教师,后者偶尔会到皇宫教授精灵语,两人就是这么认识的。

父亲本来反对这门婚事,母亲虽然没有太过激烈,但表达的意思也决不赞成。幸好他不是长子,没有偌大的家业要继承,在哥哥鼎力支持下,父亲极其勉强的松了口。

贵族子弟娶个拖油瓶,放到平日里简直是耻辱,然而考虑到对象的种族和皇室对其的优待,连嚼舌根的人都不存在了。追求者中不乏身世显赫的贵族与家财万贯的商人,安德鲁胜在近水楼台,又是难得的文武双全,终于赢得了精灵寡妇的心。

年轻人脚步轻快,迫不及待要回家跟大哥分享一个天大的喜讯凯瑟琳答应他的求婚了。人类总是性急的,否则按照凯瑟琳的意思,婚期可以考虑在十年后,等两人再多“了解了解”。安德鲁脸上浮现出坏笑,都当精灵是冰山美人,却不知道只要把激情当成烈火,亦可使其轻易融化。

等某些事做成之后,即使凯瑟琳也绝口不提十年后再考虑了。一想到比宝石还动人的尤物将独属于自己,安德鲁脚下生风,哪怕提着油灯的值更人正从街道另一边走来,他也顾不上体面,兴奋的一路小跑。

安德鲁得意忘形,看都没看值更人一眼。两人即将擦肩而过,值更人开口了。

“这位先生。”

“嗯?”安德鲁闻言站住了,为方才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他惊觉对方是个女的,值更人裹着斗篷看得不是很清楚,苍白的刘海下那张俏脸比印地人都黑。

好吧,倒也不算奇怪,安德鲁收回了略显无礼的瞪视。值更人偶尔生病了会让家里人代劳,不过是给那么一两盏贵的要死的路灯上油,顺便巡个街,这活笨蛋都能干。

“安德鲁加菲尔德,对吗?”女孩的问题愈发奇怪,不过他是谁啊,大名鼎鼎的骑士才子,有异性倾慕者也正常。

“嗯,是的,小姐。”贵族露出微笑,他对人一贯亲切,何况这姑娘虽然黑了点,眼睛发红,可她真漂亮啊,甚至不亚于凯瑟琳。

女孩拉下遮住半边脸的兜帽,苍白的秀发在夜风中飘舞,还有那又长又尖的耳朵。

“黑……”

女孩上前一步,左手搂住安德鲁,右手递上匕首,深深的扎进去用力一扭。安德鲁想叫,他叫不出来,因为女孩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那双红眼睛冷酷的看着他,又是一次扭动,可怜的安德鲁迎来了死亡。

唉,现在的小年轻太不像话了。值更人崔佛摇摇头,很自觉的换了条路走。男青年他认识,不就是恨不得住进凯瑟琳女士家的那个什么骑士吗?

我早看他不像好人!为了避免认错,崔佛瞪大了眼睛,借助月光看见那姑娘骑着安德鲁,嘴对着嘴,难解难分。

这些贵族没一个好东西!老崔佛记得精灵教师的善良,他不能容忍女教师嫁给人渣。明天一早,值更人崔佛便会登门拜访,把今晚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提醒凯瑟琳女士离人渣远点。

第六十九章:赴死之愿

她可不是什么凡胎,也不像那位被人类敬若神明的泰拉,靠着一死登天获得神格。她是阴谋之母,黑暗精灵的创造者蛛后罗丝,她的八只脚永远都在编织混乱,蜘蛛神后乃是天界最可怕的存在,因她而起的战争数不胜数。一定是那帮虚伪的“善神”妒忌她的权势,畏惧蛛后的力量,才将罗丝打下神域。没关系,诸神在意外中降世也不是头一回,她寄居在这个叫做玛雅的凡人体内,舔舐伤口,只要她重回神域,必将对那帮软弱的神明还以颜色。

成为女神的载体何其光荣,做为宿主的黑暗精灵女孩却不辨是非,一直在抵抗她。明明曾是自己的信徒,竟然转投泰拉的怀抱。叛徒不配活着,她计划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利用泰拉修女的身份大闹一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复仇才称得上甜美。

罗丝开始频繁的出现在玛雅梦里,今晚是知心大姐温言相劝,明晚就是恐怖的八爪蜘蛛,威胁要把玛雅生吞活剥,两个形象反复交替,搅得受害者心神不宁,没有凡人可以对抗神的意志,宿主的屈服指日可待,可玛雅得到了泰拉的帮助。罗丝被一道坠饰封住,被迫沉入了长眠。八爪蜘蛛蜷伏进角落,凡人都是软弱的,她等着时机再次来临,神是永恒的存在,她有的是时间。

地底世界昏暗无光,栖息于此的动物为了生存,放弃了视觉,以此换取剩下的感官特化,比如耳朵。一根缝衣针落地,对凶猛的地底捕食者来说与尖叫无异,这使得在幽暗地域的野外用嘴巴交流极其危险。有过血的教训后,被迫迁入幽暗地域的精灵捡起聋哑人使用的手语,经过上千年演化,复杂程度早已超过口头语言,大部分黑暗精灵在日常生活中都不怎么说话了。

但在相对安全的地表做类似的动作无疑很蠢,失去了交流对象,玛雅已经差不多忘了这种表达方式。母亲连续对她比划了两次,她才想起伸出食指,拇指抵在食指根部往下一沉代表着什么意思。

有危险,母亲“说道”。

大名鼎鼎的欧菲莉雅主母竟会害怕?修女两手并拢放在胸口比出心型,告诉她没事。母亲并不满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手势,并朝跟在后面的女孩努嘴。修女厌恶的皱起眉头不再回应,妈妈一点都没变,还在执迷于弱肉强食那一套。母女重聚快有一星期,欧菲莉雅只问过一次家里人的下落,得知女儿们被斩首,小儿子在外面流浪,她的反应是“哦”了一声。

那时候玛雅可是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母亲,想在她脸上找到跟人类相似的情绪,痛苦,愤怒,伤心欲绝,总之能不能像个妈妈一点。主母的确在皱眉头,但表情更像是商人做买卖亏了一大笔,至于眼泪,则是一滴也无。

她在期待什么?母亲抱着她失声痛哭?黑暗精灵彼此之间除了从不拥抱,她当了太久的修女,以为自己也成了人类。

从那以后,玛雅就不再理会母亲。妹妹们该死,我该死,扎克也是,然而你身为当妈的,难道不是带我们误入歧途的元凶?等这件事结束,玛雅修女下定决心要大义灭亲,把母亲扭送到都城法庭接受审判。

至于是斩首,还是吊死,随便了,她罪有应得,她活该去死!发完了狠,玛雅偷偷看着母亲的侧脸,落难主母失去了权力,家族,已没了当年的盛气凌人。虽然欧菲莉雅仍表现的大局在握,可这样子反而更惹人同情。玛雅看到过母亲身上的伤痕,但欧菲莉雅拒绝接受医疗神力,从走路的动作看伤痛还在困扰她。

或者,真心悔过,跟我重新成为一家人,就像人类那样好不好?扎克这么恨我,再次见面他也没下杀手。修女边走边祈祷,把母亲和弟弟加了进去。

废墟里的房子了无生趣,无论以前是什么用途,缺乏维护的建筑就算没被野蛮生长的藤蔓杂草吞没,也是破墙烂瓦,后尘厚到能呛死人,无缝不钻的耗子都不愿意接近。

救下来的姑娘们两极分化,有的拿着捡来的武器,一举一动都在模仿骑士克劳斯,也有的畏畏缩缩,一片掉下的叶子也能让她跳起来。法师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行伍,明白类似的症状需要很多天,也许很多年去疗伤。只是她现在连一天的空闲都没有,克里斯蒂娜不知所踪,精灵法师能钻进她的梦里,那也肯定拜访过克里斯蒂娜,鬼知道给她的好闺蜜许了什么愿。

克里斯蒂娜小小年纪成了被流放的犯人,好容易来到帝国,安生日子没过多久便失去了母亲。再后来未婚夫里昂死了,等人渣里昂奇迹般的复活,第一件事就是取消跟她的婚约,再加上没了神眷……艾米莉扳着指头算了一圈,越想越觉得克里斯蒂娜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简直是暗示术的活靶子。

得赶在傻丫头落进陷进前把她找出来。心里一着急,她更嫌弃屁股后面的姑娘拖后腿。

带着一群女孩没法战斗,可她能怎么办,狗头人的尸体随处可见,顺着蜿蜒的血迹便能找到躺在地上的凶手。这座城每具遗骸都很危险,尽管大部分看起来已经粉末化了,但她没空去鉴别到底哪一具真会动。欧菲莉雅走在克劳斯后面,黑暗精灵一言不发,偶尔跟她女儿比两个古怪的手势。修女通过了考验,值得信赖,法师只希望她别被所谓的骨肉亲情冲昏了头。

站在人类的角度,艾米莉的怀疑相当合理。而换成黑暗精灵的观念,艾米莉听玛雅闲聊时提过,她完全没办法理解,什么样的母亲才会把亲生女儿变成无脑的八脚怪物。

法师向丹德里安招手,示意他过来,大诗人对女士有求必应,马上放下死盯着主母屁股的重要工作。

“要是一会这女人打坏主意,你就……”艾米莉本想说杀了她,看在玛雅的份上改了个词,“控制住她。”

大诗人严肃的点头,领命而去,视线再次落回主母挺翘的屁股上。哼,色鬼。艾米莉摇头冷笑,她太了解男人了,特别是某个人。

废墟里的血腥屠场令雇佣骑士紧张到了极点,他虚抬盾牌,右手始终握着剑柄。女人,队伍里有太多女人,应该设立营地把她们留下再配上警卫,而非带在身边。骑士预想了几套方案,没一个能护得姑娘们周全。惨淡的前景令克劳斯愁眉不展,步履沉重。他对妻女的愧疚在这些年里愈演愈烈,逐渐发展到看见个女人孩子便会产生联想的地步。骑士回过头,正好对上法师,卡洛特女士背着她的挎包,黑皮带坠在紫色法袍上,把腰部线条勒的恰到好处,袍子下摆的分叉显出了修长的腿……

骑士立刻移开了眼睛,我是个妻女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去看别的女人,你对得起她们吗?他的目光依次越过主母,丹德里安,玛雅修女,到了奈奥米身上。女孩们表现的很好,虽然又累又怕,也仍在坚持。

一个,两个,三个……他从头到尾点了两遍,反复确认了无人掉队。

骑士稍微安心了点,此时此地他是唯一懂得挥剑的人,克劳斯觉得对所有人的安全都负有责任,肩头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流浪骑士克劳斯在佣兵市场小有名气,雇主对他的评价很高,不止一人提供了终身职位和丰厚的年金,然而克劳斯总是婉拒,转身投入新的战场。深表遗憾的雇主送别了雇佣骑士,往往会忍不住问个“为什么”

理由?他笑着摆摆手,踢了下马腹,让坐骑把他带走。

牧师宣称自杀是对神的亵渎,是会下地狱的恶行。于是他来到烽火连天的法兰克,辗转于不同的战场,顾及到盔甲马匹的损耗,他才要的报酬。

一心求死的人,拿钱有什么用呢?

“爸爸,爸爸……”火势越烧越大,龙炎连砖石做的屋子都能点着,何况他家屋顶全是木头。已经听不见妻子的声音了,女儿的呼救也变得几不可闻。

事实上除了他没人听得见,所以大家死死拉住他,不让骑士过去。火光冲天,房子是没救了,包括里面的人。他不记得自己惹过龙,克劳斯只是个连城堡都没有的穷鬼骑士,靠着些田产过活。诗人常说龙喜欢金光灿灿的珠宝,总把公主抓去做人质。

可你为什么要动我的家人啊!骑士大吼一声,奋力挣脱了拉他的手,朝着火的屋子狂奔,克劳斯对天发誓浓烟滚滚的窗户里有一只伸出的小手。

着火的木梁轰然倒塌,他的家再也支撑不住,成了一堆冒烟的瓦砾。田庄的雇农追上来合力把他压倒,不让克劳斯冲进火堆伤害自己。

等他再次抬起头,那只手不见了……

第七十章:昨日的碎片

汪汪很聪明,从没忘记克里斯蒂娜如何砍瓜切菜一般消灭了它的同伴,也没错过路上的尸体,特别是里面还包括了几位酋长。没等见面,它脑子里对敌人的实力已经有了个判断,所以当尖耳朵男人打倒了克里斯蒂娜,它躲在角落里没吭声,这是远比巨魔酋长恐怖得多的存在,狗头人的行为虽然不仗义,但它至少不傻。汪汪为倒地的大个子女人默哀了一会,但转念一想,外面死了那么多健壮的狗头人,只要它能活着回去,在部落中的地位肯定见长。

出于某种原因,汪汪决定再等一会。大个子女人对它很好,帮忙杀了巨魔,汪汪想按部落的传统在恩人身上挖下点器官带回去,以留作纪念。也许是那对耳朵,或者绿色的大眼睛,还是金光闪闪的头发?狗头人被难住了,它犹豫不决,只能眼看着精灵法师抱起克里斯蒂娜往屋里走。

尖耳朵的听力很好,保留了太多动物本能的狗头人更强,它敏锐的捕捉到克里斯蒂娜的呼吸声。汪汪重新打起精神,悄悄跟在法师后面。它模仿远古的祖先,以四肢着地的方式潜行,长年后足站立导致磨平了尖爪,这正好,它可以像猫咪那样走起来寂静无声。

法师踏进了走廊尽头的阴影,在狗头人的眼里留下一团鲜亮的红色轮廓,它忍了会等法师转到下一个拐角才跟进。刚才的魔法攻击太可怕,要不是跟着克里斯蒂娜长了见识,狗头人会把法师当成天神下凡。

狗头人跑到法师刚才的位置,朝着拐角探头探脑,又是一条与刚才无异的长廊,哪来还有法师和克里斯蒂娜的影子?汪汪晃晃脑袋再次查看,前面也没如愿变出个精灵来。仿佛法师的房子就是由一连串的走廊组成,布局单调,色彩乏味,安静的让人发疯。

法师不但人消失了,脚步声也跟着不见,障眼法或许骗得了人类,可汪汪是狗头人。智力不佳的生物一旦大脑短路,马上就会重拾动物本能,它湿答答的鼻子贴上大理石地板,使劲的嗅着。汪汪不小心吸进了太多灰尘,它强忍下打喷嚏的冲动,憋出了眼泪。

它的谨慎没错,气味表明法师仍在附近,它搞不懂为什么看不见,脑容量不足使得汪汪迅速略过思索环节,直接跳到行动上。味道从一堵墙后发出,汪汪站到了墙边刚把鼻子贴上去,那堵墙就在它面前解体,如同一扇被拉开的窗帘。法师的背影又出现了,狗头人赶紧跟上,它是不会放弃克里斯蒂娜的。

灵魂本不该滞留凡间,亦不能拥有实体,死者与生者彼此泾渭分明,互不打扰。但在旭日城师的私人研究室,城中居民的灵魂被强行禁锢在一个特殊容器里,久而久之,拥挤不堪无法安息的灵魂就成了所谓的“池水”。

生者的气息让死者为之疯狂,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占领新的身体,假如不能,那就毁灭她。数以万计的灵魂疯狂冲击克里斯蒂娜,哪怕没有实体,如此多的数量齐心协力也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阴阳之界,精灵裸露的手臂与脸颊出现了连片青肿。像无数细小的皮鞭同时抽打,每个受害者坚持的时间各有不同,只有死亡是共同的结局。

凯兰迪尔的催眠术强过了头,或者说精灵女孩太虚弱,置身于跟鞭挞无异的酷刑中,她仍然醒不过来。不会动弹的受害者,惹得死魂灵愈发肆无忌惮。在女骑士没有盔甲保护的大腿上,紧身裤逐渐解体,露出了光洁的皮肤。灵魂贪婪的舔舐着新鲜,让白肤成了滴血的红,接着是盔甲。旭日城的死者并未失去生前的智慧,懂得从皮带着手,一点点肢解活生生的同胞。

法师整理好行装,确认即将用到的东西都带齐了,他走到穿衣镜前拉了拉衣领。他始终适应不了皮裤夹克的穿衣风格,不知道莱格拉斯这家伙见到了会怎么说?

哼,凯兰迪尔撇着嘴,想象了下对方跪地求饶的狼狈相,他笑得很开心。不仅是因为大仇得报,冤冤相报不是高等精灵社会的主题,他有着比折磨星辰咏者更远大的目标。凯兰迪尔从不轻易外出,他在外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以燃烧生命为代价。一旦少了替代品,守护者本人又不在场,被禁锢几百年的灵魂将一飞冲天,重获自由。

这绝对不行,地下室里的精灵女孩粉身碎骨也罢,踏破永恒之森牺牲上千的同族也好,他都在所不惜。这是星辰咏者欠旭日城的债,是时候偿还了。

“醒醒,快醒醒。”有人在推她。

我为什么要起床?她滚向床的另一边,躲避那双恼人的手。柔软的枕头,散发着花香的被子,由窗口射入的阳光伴随着鸟儿的鸣叫,是那般温暖宜人。她太需要这些了。精灵记不起来上次睡在一张床上是什么时候。

“小娜?”

她猛地睁开眼,矮人管她叫丫头,里昂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喊她名字,一般只有艾米莉才会这么叫她。克里斯蒂娜一直把老友看得很重,没了负心汉里昂,世上能给她作为支点的人已经不多了。

眼前的人不是法师,艾米莉有着乌亮的黑色长发,而非齐肩金发,也没那么一对惹眼的尖耳朵。

“你醒了。”精灵女人淡淡的说道,仿佛她刚才没有着急上火的吵醒克里斯蒂娜。

见女孩瞪着她,精灵女人自我介绍:“我是塔瑞尔晨星,你可以叫我塔瑞尔。”

晨星?她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去抓塔瑞尔的脖子。克里斯蒂娜被对方用眼神止住,僵在半空中,保持着张牙舞爪的狰狞姿态。她只剩下眼睛能动,于是继续尝试用眼神杀死这个精灵女法师。

“唉,姑娘,我想你搞错对象了。”女法师低头叹气,放了克里斯蒂娜自由。她走到窗边背对着精灵,摆出不设防的姿态,无形中透着一股逼人的自信。

克里斯蒂娜在床上干坐着,想了半天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毕竟刚才掐脖子的举动太简单粗暴,她不好意思提问。精灵滑下床,也走到了窗台边。

才看了那么一眼她的嘴便合不拢了,帝国都城建立在一座旧帝国省会的遗址上,无论规划还是建筑风格都极力仿效往昔的超级大国,可与她现在所见相比,都城只是蹩脚的抄袭。

克里斯蒂娜呆的房间位置很高,向下看,庭院里的人只比手指头大一点,假如将视线放平,则刚好看见某座巨型雕像的一部分,她从金属制成的剑鞘判断出是腰部……想想看这座石雕有多大?精灵女孩好奇的探出头,被喊住了。

“小心,即使在这里,摔下去也会死。”塔瑞尔好心提醒乡巴佬克里斯蒂娜,后者听出了话里的古怪,她扭过头看着法师,塔瑞尔也是金发金瞳,衬着午间的日照,冉冉生辉。不仅发色,她长得也像极了凯兰迪尔。

“欢迎来到我哥哥创造的幻境,我们这些可怜亡灵永恒的监牢。”法师摊开双手,笑容十分苦涩

第七十一章:幻境中的真实

“幻境?”克里斯蒂娜冲着窗外深吸了一大口气,任由清澈芳香的空气进入肺部。跟雨林中混杂着草腥,以及废墟里挥之不去的尘土味完全是两码事。

手掌滑过窗台,擦过砖石间的缝隙,她看了外面很久,期间不止一只鸟儿从窗外飞过。下面的人在聊天,隔得太远听不清内容。

“这都是假的?”她问一旁女法师,窗台很大,可供两人并肩欣赏风景,这正是它设计的目的。

塔瑞尔和克里斯蒂娜挨得很近,近到胳膊碰胳膊的地步,克里斯蒂娜闻着她喷洒的香水,有股丁香花的味道。塔瑞尔金色的眼瞳闪闪发光,小巧的嘴唇挂着善解人意的微笑,她几乎后悔刚才想杀了对方。

几乎而已,在凯兰迪尔家的战斗经历全部涌上来,别的不说,光是操纵骸骨亵渎死者,放在任何一个有教会的地方都是重罪。

塔瑞尔歪着头看了克里斯蒂娜一会,骑士太嫩,阴云密布的脸上藏不住事,法师再次苦笑,靠过来想拉她的手。克里斯蒂娜一把甩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鬼地方太美,太不真实了!

“通常我哥哥的受害者都是莫名其妙的醒来,再一无所知的消失。”法师倚着窗台凸出的部分,双手抱胸,似乎在回忆,“而我能做的只有陪伴,尽量让他们平静的走完最后一程。”

“你是说我会死?”克里斯蒂娜是上战场独当一面的骑士,而非撅着嘴赌气的青春少女,分得清什么时候该任性。听法师的话,看她表情,塔瑞尔应该跟凯兰迪尔不是同伙,当提起受害者的时候,那双金瞳也变得暗淡无光。克里斯蒂娜不想死,没了我,里,小里昂怎么办?她马上用四岁儿童的脸,替换了那个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

“会的,快则一星期,最慢的……”法师托着下巴思索,这动作把精灵吓得够呛,天知道凯兰迪尔的活祭品有多少。

“一个多月吧,我记不太清楚了,抱歉。”法师离开窗台,克里斯蒂娜眼睛跟着她,看她走到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裙子。

“不出去逛逛吗?我很少遇到女人,更别说女性同胞。”

看克里斯蒂娜眉头紧锁,塔瑞尔捂着嘴笑了:“对不起,快四百多年没出去,我不太跟得上最近的流行。”

她手里拿的“裙子”克里斯蒂娜只在历史书上见过,那是件旧帝国女性最爱穿的托加长袍。比起男性版本,这件收了腰,遮腿的部分短到不像话,连都城站街女也不敢穿露小腿的款式。

见克里斯蒂娜仍在犹豫,法师强拉着她走到镜子前,把衣服比给她看。

“快穿吧,小娜,我能这么叫你吗?”得到允许后,法师弯腰从衣柜下面拿出一双拖鞋,克里斯蒂娜瞄了一眼,又是旧帝国的遗物,罗马式凉鞋。

等她着装完毕,法师为她涂了腮红,扑了粉,把头发挽成发髻,弄了好半天才满意。

“嗯,手臂粗了点,大腿太硬。”法师拎着条仅有一指宽的腰带,出其不意给克里斯蒂娜系上,勒的她呼吸为之一紧。考虑到法师对她身材的批评,骑士忍下抱怨。

要是再被指责腰粗,她将会无地自容。

住在高处的缺点逐渐显现,她沿着螺旋形的楼梯逐级而下,走的头晕才到了地面。而她站在开阔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头,试着一窥这座巨像的全貌。清水顺着巨像肩头的花瓶流下,形成一道规模可观的小型瀑布,汇入雕像脚下的水池,给其中增添了不少生气。

池水清澈见底,碧绿色的浮萍飘在水面,鱼儿穿行其中,游的十分惬意。克里斯蒂娜眨了下眼睛,提醒自己这里不是都城,没有乞丐会把观赏鱼捞起来煮了吃。池水边纳凉的人很多,不少人脱了鞋踏入水中,被游过脚边的鱼逗得开怀大笑。有的是年轻情侣,但以带孩子的母亲居多。

舒适安逸的午后广场让她眼睛不够用了,克里斯蒂娜从未见过精灵幼童,艾琳的女儿半精灵赵雯雯算是少女,何况那孩子整日呆在法师塔,不怎么出来见人。

心有所想,脚上也跟着动,克里斯蒂娜靠近了想看的更清楚些。塔瑞尔却拉住她,无声的摇头。

“你不会想和她们说话的。”法师带着她要往前走。

“为什么?”哪怕知道自己正在逐渐死去,精灵也不打算稀里糊涂,她站在原地不动,比气力法师怎么会是对手。看塔瑞尔憋红的脸,克里斯蒂娜有种报复的快感。

“那些,那些人,”塔瑞尔结结巴巴,像被猫叼走了舌头,“人”这个单词她咬的很轻,好像原本不打算这么称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如果看到你,他们会很好奇,会想跟你聊天,万一……”

“晨星小姐!”水池那边有人叫着法师的名字,克里斯蒂娜能感到她明显的抖了一下,法师拉着骑士快步走开,对呼叫完全不做回应。

克里斯蒂娜被动的跟着她跑,好奇心又逼得她不时回头。她楞住了,就是那座雕像,精灵少女手捧花瓶。穿过这座颓废掉漆,衰败不堪的雕像,便到了凯兰迪尔家……

现实与幻境的强烈反差打醒了她。我会死,就像这座雕像……她昏头涨脑的任由塔瑞尔拉着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一路上都有好事者在看克里斯蒂娜,有些男性精灵很想搭话。法师似乎反对她和当地人交流,克里斯蒂娜打算利用这个优势,逼得法师吐露实情。

“去见弗拉维乌斯。”法师不时对好奇过度的路人报以虚假的笑容,她很紧张。

这名字克里斯蒂娜听过,任何一个熟读历史的人都不会忘。弗拉维乌斯斯提里科,出身蛮族的将领,被尊称为真正的罗马人。

“带我见他干吗?你不是说这里没人知道自己死了吗?”

克里斯蒂娜说得稍微大声了点,引来了不必要的注意,其中包括一队巡逻的精灵士兵。

“晨星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巡逻队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好打发,他们嘴上礼貌,行为却是挡住去路,逼着姑娘们接受盘问。

“啊,没事,队长先生,我和朋友出来走走。”法师把克里斯蒂娜拉在身边,挽住她的手。

队长的蓝眼睛盯着克里斯蒂娜看,即使跟法师说话也不曾移开视线。

“敢问尊姓大名?我不记得以前见过这位小姐。”法师没能糊弄过去,克里斯蒂娜成了怀疑对象,“时局不安,野蛮人在城外乱窜,现在可不是走亲戚的好季节。”

神职人员讲求诚信,她也不过是个一百岁出头的小姑娘,论起骗人水平实在太差。克里斯蒂娜舔着嘴唇,离开孤儿院后,她就没说过谎。

第七十二章:被弃之不用的好东西

他上次出门还是两年前,什么好处没捞着,事后为给欧菲莉雅收拾残局,还搭上了昂贵的魔法道具。现在早已不是当年,有着强力魔法的道具用一个少一个,凯兰迪尔亏大了。主母在地上建立统治的美梦破灭,凯兰迪尔的大计划也随之失败。

黑皮叛徒在地底呆的太久成了井底之蛙,以为来到地表还能玩召唤恶魔的鬼把戏。凡间专属于造物主,岂容别的存在伸出一鳞半爪。

凯兰迪尔亲身经历过诸神的愤怒并活了下来,深知凡人的微不足道。哪怕后来拥有不老不死的生命,也从未试着跟地狱居民苟合。即使恶魔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复活。他宁肯在凡间孤寂的度过几百年,也绝不敢向深渊窥探。

欧菲莉雅越线了,她活该被惩罚。凯兰迪尔拒绝承认潜入监牢救出主母是为了堵住她的嘴,以防她泄露堂堂高等精灵竟和叛徒狼狈为奸的破事。主母杀了他一次,凯兰迪尔的既往不咎并非出于大度,他要集中精力准备接下来的事。

已经过去四百多年,大陆上本来有两座精灵城市,只有一个因为消极避世而幸存下来,这代价非常惨重。

凯兰迪尔的魔法需要同胞支持,假如成功,不说帮罗马人逆天改命,最少也能跟新兴的蛮族达成均势,为双方找到和平共处的理由。然而永恒之森抛弃了她的同胞,升起那道该死的结界,对外面的水深火热不闻不问。莱格拉斯不止出卖了寻求庇护的罗马盟军,他还背弃对太阳王的忠诚,没把手下法师的能量分给同胞,一星半点也没有。

莱格拉斯需要在世界毁灭前升起魔法结界,他已经得到造物主的提示,区区凡胎,又怎么敢违背呢?他不需要打赢战争,他只想保全同胞,保住永恒森林。

神在半夜造访了莱格拉斯的卧室,他倍感荣幸,滚下床对着那团辉煌的光晕膜拜不止。“这场战争不会有胜利者。”造物主如是说,莱格拉斯深信不疑。

“保全自己吧,我的孩子,毁灭过后,世界将会重生,而你们要领导活下来的种族。”

被许诺的前景如此美好他简直不敢相信,神察觉到莱格拉斯的疑虑,于是在他脑中呈现出了未来的景象。永恒森林将成为文明世界的灯塔,所有的种族都以效法精灵为荣,在新的秩序之下,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悲伤。

“那么,太阳王,幽暗森林的族人怎么办?”未来的星辰咏者鼓足勇气向神提了个问题,迄今为止他对造物主百依百顺,这是他应得的。

没有回答,莱格拉斯匍匐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才敢抬起头。神已经走了,卧室里再次剩下他孤身一人。王子缩回床上盖起被子,“保全自己,保全自己。”他重复着造物主的话,昏昏入睡。

凯兰迪尔站在研究室的铜镜前,念出启动的口令,金属镜面变得清澈无比,映出了成片的梧桐林。他挥挥手转动方向。梧桐,桦树,以及细密的针叶松,都是些北方常见的树木,跟森林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

但他记得,那些尖耳朵战士就是从这片树林里冲出来,救助人类难民。

论起幻术凯兰迪尔是其中老手,他耐心寻找,很快发现了用作标记方位的界石。就是这儿,找到了。他把视角拉回半空中,防止错过什么异动。只是动了动念,一把椅子边出现在他身后,距离合适刚好能坐下。

他不需要进食,也没别的生理需求,凯兰迪尔是介乎于生死之间的存在,他有的是耐心等待这道结界再次打开,收债人等了四百年,他可以再等下去。

西悠瓦拉跟蒂德利特不同,也跟罗拉娜不是一个类型,除了必要的礼节,她并不像王子殿下遇到的其他女性,对长相俊美,地位崇高的王子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女巫用冷冰冰的礼貌拒人于千里之外,表明了纯粹公事公办的态度。

波修士觉得西悠瓦拉讨厌他,两人偶尔眼神相接,女巫眼里的冷峻让他自惭形秽。

“殿下,如果能得到你的允许,我想去你们来时的镇子搜索,寻找幸存的俘虏。”游骑兵指挥官说的很客气,但周围都是他的人,包括曾跟王子生死与共的罗拉娜。波修士若不顺手推舟,只怕凯兰崔尔也要当作听不见。

“当然了,将军。”王子很识相,尽管他不认为带着百人不到的队伍冲击僵尸的老巢有什么好处。

可他毕竟是王子,该提的意见还是要说。

“将军,我和罗拉娜在镇上呆了很多天,没见过什么俘虏。”王子看了眼罗拉娜,女游骑兵赶紧轻声附和,虽然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艾斯特斯,拉克莱斯,埃尔文……”凯兰崔尔一口气点出好几个游骑兵的名字,被点到的依次出列,“你们留下,保护王子。”将军不再多说一个字,他踩住马镫跃上马背。

罗拉娜穿着长裙,手无寸铁,但她仍往出击的队伍里靠。罗拉娜不是王子殿下,她是追求荣誉的战士,急于洗刷被俘的耻辱。

“还有你,罗拉娜。”将军不会漏过任何人。

女游骑兵小脸一红,低头退出了队伍,真不知道凯兰崔尔是不是诚心给罗拉娜难堪。

“将军,或者你该……”王子殿下当然要为他的女伴出头,只是凯兰崔尔没时间听他废话。眼见前锋守住了滩头阵地,便带着其余的游骑兵骑马走过冰封的河。西悠瓦拉站在对岸,女法师伸出手,法杖像有生命似的从冰面上升起,飞进她的手掌心。西悠瓦拉潇洒的转身,以不输于男性干净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

每年都有几次波修士后悔自己不是战士,也不会魔法,今天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因为身边多了个他想要吸引的姑娘。王子偷眼去看罗拉娜,发现女游骑兵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妈妈不会有事的,别担心。”罗拉娜有别的事要忙,她蹲在奈特面前,温言安慰着小男孩。

能文能武又有爱心,罗拉娜真是要了王子殿下的命。

进入小镇的游骑兵没多久便退回对岸,正如波修士所说,他们没能找到俘虏。王子骑上一位游骑兵牵过来的马,得意洋洋的跟凯兰崔尔对视,自我感觉扳回了一局。

王子归来了,得到的欢迎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星辰咏者旁边站着波修士的婚约对象,阿尔汉娜星光小姐。女贵族对他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通过一次小幅度的颔首和略微弯曲的嘴唇,精灵姑娘恰到好处展示了她的喜悦。

好像偶尔的拥抱会要了她的贞洁,心中的埋怨绝不会显露在脸上。王子翻身下马,给了婚约对象一套相当正式的说辞,确保每句话都在开头结尾做到押韵。此时此地是安全的结界之内,他又有了用武之地。

波修士说的真好,惹得星光小姐挑剔成性的老爹也忍不住笑了,所谓出口成章不过如此。男人们能保持严肃,母亲却不行,星辰咏者的妻子跃出人群抱住波修士,让一场过于仪式化的迎接终于有了那么点人情味。

埃尔刚是军需官,永恒森林仅次于游骑兵的无聊职业,没有战争便没有消耗,他所做的工作只是日常保养与假模假式的清点。在一个夜不闭户的地方搞这种事,无异于自寻烦恼。他迅速结束了今天的检查,在记事薄上写道:“给游骑兵部队铁甲三十六副,刀五口,长弓十把,箭四百支……”这回比较麻烦,因为游骑兵打了一仗,害得他没法照抄之前的内容。

就着烛光埃尔刚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他将记事薄放回抽屉,吹灭了蜡烛。凭着黑暗视觉军需官能顺利的走到大门口。

“嗡……”在老鼠都没一只的仓库,这声音太响了点,军需官的尖耳朵立时竖了起来。他站在原地来回看了几遍,武器盔甲都好好的堆放在原处。

除了他的呼吸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军需官耸耸肩,游骑兵回来后他忙了一整天,听错了也正常。该回去吃饭了,埃尔刚挠挠头,伸了懒腰。

“嗡!”这次的声音大到他不会再怀疑自己的耳朵,军需官开始往回走,逐个检查过道。武器库比星辰咏者的行宫还大,由一排排储物架分隔成不同的隔间。

“嗡!嗡!嗡!”声音越来越急促,伴随着有规律的黄色闪光,在军需官的黑暗视觉里,就像点起一堆明亮的篝火。他向着发光的地方跑去,那里是角落,堆放些平时不用的玩意。不会是着火了吧,他吸着鼻子,没闻到烟味。

等军需官赶到,光线已经强到让他目盲,埃尔刚拼命的扎眼,总算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面等身高的铜镜,一个在永恒森林没人用的东西。

第七十三章:你不言我不语

艾米莉跟法师对战的经验很少,在战争中她的角色类似于威力特别大的投石机,无论到哪儿都有一队士兵专门跟着,这群人什么都不用干,保护好艾米莉就是大功一件。私底下的冒险生涯也都是跟着厉害的战士,里昂,克里斯蒂娜,弗林特,哪个不是独当一面的好手。

要与一个能钻进所有人的梦境,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精灵巫师开打,她实在缺乏信心。若非欧菲莉雅和玛雅共同指证这法师是之前绿皮讨伐战的主谋,她都找不到理由去挑战实力深不可测的同行。

也许我该劝他自首,跟我去都城说明前因后果。如果只是欧菲莉雅单方面的说辞她还能抱个幻想,可玛雅也出来作证,艾米莉就退无可退,必须将凯兰迪尔绳之于法。

犯人的房子很好找,即使没有欧菲莉雅当向导,在以灰和绿为主题的颓废色调中,一栋刷着红漆的房子简直是黑夜里的明灯。全靠这栋新房,广场上的少女像也有了几分生气。考虑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艾米莉不顾女孩们的哀求,坚决把她们留在雕像脚下干涸积灰的池塘。

莎拉是位勇敢的姑娘,挺过了那么多磨难,可即使她也抖的厉害,绝望的眼神分明认为艾米莉是抛弃了她们。主母和诗人的对话被姑娘们信以为真,害得女法师说得再好听也于事无补。有些姑娘难过的哭起来,让事态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都怪丹德里安这白痴,艾米莉狠狠瞪了诗人一眼,脑中突然有了主意。

“我想请你留下来陪着姑娘们。”

艾米莉不认为一位唱歌的能帮得上什么忙,丹德里安深表同意,他按住剑柄手一撑就跳进池塘。有了男性在一旁陪伴,哪怕是个以嘴上功夫见长的花花公子,姑娘们也稍微安心了点。

“拿着这个。”艾米莉从挎包里掏出根造型精美的手杖,尖端嵌有一颗红宝石。

丹德里安犹豫着没接,别说用,他都没见过类似的东西。不仅是法兰克,在帝国仍有很多人将魔法视为与恶魔勾结的技艺,并由此引申出会被拉下地狱的迷信。

“拿着!”艾米莉强行塞给诗人,教了他启动口令。

非施法者使用魔法道具成功几率很小,她只是给丹德里安壮胆用,不指望诗人真能干什么。启动口令再简单,也是一门深奥复杂的语言,念错一个音节都不行,甚至会起到反效果。艾米莉没别的办法,克劳斯证明了他有多能打,主母和玛雅也帮得上忙,女法师需要尽可能多的帮助才能打赢接下来的魔法大战。

告别了哭哭啼啼的姑娘们,艾米莉和同伴走向精灵法师的大宅,去为这场旅行做个了断。

撑过最初的震惊,军需官埃尔刚没有傻站在原地,他马上跑出武器库把大门锁死,命令守卫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打开。守卫虽然困惑不解,还是服从了上级的命令。军需官跳上马,直奔游骑兵驻地。

所谓的游骑兵是一支包括了弓手,骑兵,步兵,游侠,法师的边境守卫,足以应对任何威胁。在永恒森林的年轻人忙于谈恋爱,抱怨宠物猫弄脏床铺的和平年代,这支部队见过血,知道结界之外是什么样,他们永远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捍卫精灵仅存的家园。

游骑兵驻地位于郊区,武器库则在城里,事出紧急他被迫于城中驰马,总算在月亮爬上枝头前赶到。事实上铜镜没有亮很久,像个回光返照的老人,不一会便再次归于沉寂,即便埃尔刚壮着胆子去敲,也没反应。

他可是担着被人当成傻瓜的风险来找游骑兵求助,面对询问的门卫,埃尔刚犹豫了。来的路上他就怀疑是自己眼花,所以军需官编了个理由,说要找当值的法师讨论点问题。

莫名其妙的门卫给心怀鬼胎的军需官指明方向,又回到岗位上。永恒森林承平日久,门岗的礼仪作用更大,这位游骑兵连盔甲也没穿。

法师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这位也不例外,军需官敲响了门,出于礼貌他退回外面等着。听声音是位女性,心里再急他也得留出给对方穿衣服的时间。埃尔刚整整在外面踱了四圈步,门才打开。

军需官抬起头,抱怨甚至不安都被咽回去,他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向美丽的银发女子致敬。

魔法血脉不仅是突然掌心喷火那么简单,对外貌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在个别极端的例子中,有的精灵法师生了一对令人无法直视的金眼,有的则是一头白发,像极了被驱逐的叛徒。为了发色西悠瓦拉没少被人嘲笑,还好她会喷火放电的把戏,没受到上的欺凌。至于精神上,反正她不太喜欢跟人交流。

等女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男人对她的看法全变了。永恒森林几乎所有女性发色都是金子般的颜色,久而久之,难免会陷入审美疲劳。

一位银发美人的出现,极大的满足了男性的猎奇心理,法师的身份更是增添了她的神秘感。西悠瓦拉从不把她的追求者当回事,女法师不会忘记小时候那些男孩叫她什么。

白老鼠,或者更难听一点的,白蜘蛛,孩子们以此表达对异类以及传说中叛徒的唾弃。

她只想跟男人公事公办,然后打发他们快点离开自己的视线。然而军需官有足够的理由引起西悠瓦拉的注意,她从没想到那东西还会再次动起来。

不管制作它的人是谁,魔法道具本身能的功能都很简单,魔杖用来攻击,而魔镜则用来千里传音,或者,靠着这样的道具进行传送。

“你来找我是正确的,埃尔刚先生。”女法师当然知道那面镜子能干吗,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在远方跟永恒之森联动。

基于同样的理由,西悠瓦拉也没声张,她比埃尔刚更在意自己的职业声誉。

法师跟着军需官离开了营地,给门卫留下了足够用来打发后半夜的八卦。没想到冰山美人西悠瓦拉竟然喜欢有夫之妇。要不是职责所在,哨兵真想当场跑回宿舍,去和好友分享这则劲爆新闻。

第七十四章:男巫家的初战

精灵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很多年没撒过谎了,塔瑞尔在旁边干着急,却被其他士兵拦住,插不上嘴。欲言又止的克里斯蒂娜非常符合嫌疑人的特点,队长向后退了一步,手按着剑柄,姿势相当不友好。

“队长,她是我的客人。”声音从背后传来,克里斯蒂娜转过身,见到了一位仿佛从历史书中走出的大活人。不对,她纠正自己,这里是幻境,每个她看到的人都已经死了。

历史名人总会为后世留下巨量遗产,从传记到画像无所不包,少数特别伟大的,还能得到雕塑以留住容颜,供后人瞻仰。只可惜罗马城的图书馆毁于一场大火,否则相关的史料会更完善。

队长正沉迷于找到奸细的快感,被这么横插一竿子的心情可想而知。但弗拉维乌斯似乎很有地位,让他不好发作。男性精灵盯着克里斯蒂娜看了很久,才带着部下离开,那样子分明是在说,我已经把你记下了。

罗马人和塔瑞尔显然很熟悉,两人没说话,只靠眼神交流就明白了个大概。将军自驾马车代步,他扶女士们上了车,鞭子一扬带两人驶出是非之地。她只在书上见过旧帝国的马车,如今一见这种两轮车果然没有坐下的位置,她和塔瑞尔分立将军左右,假如她穿着盔甲,便会和画作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皇宫里挂有描述历史大事件的油画,上规模的教堂也有类似的壁画,弗拉维乌斯这样力挽狂澜的忠义之士自然享有一席之地。街道两边样式古朴的石制建筑也不如身边这位名人有吸引力,克里斯蒂娜一定是不小心看得太久,引起了将军的注意。

“真正的罗马人”把缰绳交给塔瑞尔,转过脸与克里斯蒂娜面对面,骑士如同见到偶像的小姑娘,低下头眼神躲躲闪闪,很是狼狈。

“看来后世的精灵也记得我,真是荣幸。”

马车上的空间非常狭小,将军以点头代替了鞠躬。克里斯蒂娜又去看塔瑞尔,驾车的女巫头也不回,如此说来在幻境中一扬会死并非玩笑。

“是的,弗兰维乌斯也保持了,呃,清醒。”她给了精灵答案。将军以微笑作为表态,只是笑得很苦。

幻境中的旭日城街道整齐宽敞,每一条都不输都城的圣乔治大道,快速奔驰的马车遭到路人的抗议,但既然有足够的空间供人躲闪,也就被塔瑞尔无视了。反倒克里斯蒂娜很不习惯,几次发声提醒,只换来驾车人的嘲笑。

“他们这样根本不算活着。”塔瑞尔冷酷的评论,女巫是驾车老手,她扬起鞭子狠狠给了马一鞭。吃痛的马跑得飞快,既然都没把幻境中其他同族当人看待,那马就更不会放在眼里。克里斯蒂娜把头扭向一边,试着用路边的风景来赶走不愉快。

前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她去过,屋顶的部分用了某种材料,在太阳的照射下堪称五彩缤纷。然而在现实中,那里只是个装满骷髅,没了天花板的巨型停尸房。至于左边刚经过的那条路,有着整齐的棕榈树充作天然护栏,道路尽头是栋长方形建筑,显然就是凯兰迪尔宠物猫居住的图书馆。

眼中所见与实际情况反差过大,逼得她去正视自己沉入幻境的事实。我死了吗?以后怎么办?一连串问题害得她头疼欲裂,克里斯蒂娜伸手想按住额头,却发现手心不知什么时候成了血红色。裙子下的大腿也疼的厉害,但当着男人的面,她没法掀起来看。

精灵的呲牙咧嘴被弗拉维乌斯看在眼里,将军再次与塔瑞尔交换了眼神,这举动被克里斯蒂娜看到。大概发生了什么她也能去猜,但她就是想听别人说。

“我怎么了?”克里斯蒂娜追问,她用力抓紧马车扶手缓解疼痛,分散注意力。

“是你的身体,”罗马将军食指对着天空,“留在外面的身体受伤了。”

塔瑞尔把缰绳还给弗拉维乌斯,她隔着将军伸长胳膊,好按住克里斯蒂娜的手。“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虽然不相信,克里斯蒂娜仍然表示了感谢。

你要真有办法,那之前的人又是怎么死的?她是个聪明懂事的姑娘,从不当面揭人的短。

精灵巫师肯定在附近设置了某种警戒魔法,等艾米莉走到离院墙不足百步的位置,一股被电击的刺痛让她汗毛直竖。鸡皮疙瘩顺着手臂往胸口蔓延,那种别扭的感觉就像后背长出一双眼睛。

她停下来查看同伴,发现除了自己,别人都没反应。

那个精灵巫师知道我们要来……既然如此,艾米莉便没必要再让大家偷偷摸摸。她走上前拍了下骑士的肩膀。等克劳斯回过头,她眼睛往下去看对方的剑。骑士会意,马上提高了警惕。本来走在后面的玛雅迅速跟她母亲拉近距离,四人小队彼此依靠,以防被那些杀光了狗头人的骷髅打个措手不及。

骷髅的确来了,骑士刚抬起盾牌,一根掷出的长矛就撞在上面。艾米莉立刻缩到骑士背后,利用克劳斯宽阔的后背作掩护。她一手搭着骑士的肩,提醒对方别乱动。还有更辣手的敌人等着她,在此之前艾米莉不想浪费法术,消耗精力。

克劳斯没有接受过训练,不是专门保护法师的步兵,他紧张的盯着从门廊阴影下冒出的敌人。一具骷髅右手抓着长矛,准备投掷。另一具则弯下腰,从地上又抓起一杆,这么近距离,他没把握同时挡住两根。明智的战术是冲过去,瞧那骷髅架子摇摇晃晃的模样,一次盾牌撞击就能结束战斗。

但他必须掩护法师,克劳斯硬着头皮举高盾牌,护住没戴头盔的脸。克劳斯弓着腰减少暴露面积,并希望艾米莉也照做。距离很近了,只要撑过这两根标枪,便能进入肉搏战,骑士有信心一打二。剩下的两位女士他无暇顾及,骑士缓缓向前移动,挑逗骷髅优先攻击自己。

长矛到最后都没能掷出,一柄闪光的战锤从他耳边飞过,把举着标枪的骷髅打得粉身碎骨。骑士大吼一声发起冲锋,把幸存的骷髅撞到墙上。克劳斯用盾牌抵住它,让它动弹不得,长剑顺势插进骷髅大张的嘴巴,削掉了那无肉的脑袋。

苦大仇深的骑士忘了修女的存在,他太严肃,仿佛把全世界的重担都扛在肩上。克劳斯回过头对修女露出感激的笑容,玛雅笑起来真好看,他才发现。

第七十五章:回转的长廊

一头踏进陌生巫师的家,肯定是不智之举,然而鉴于这是找回克里斯蒂娜唯一的办法,艾米莉实在没有选择余地,前面是龙潭虎穴她也得闯。假如角色转换,想必克里斯蒂娜定会全力以赴。两人间的友谊是如此根深蒂固,甚至超越了情敌固有的妒忌。

关于老友身处险境的事,艾米莉没想错,特别是进了门后,那诡异的布局便是精灵法师图谋不轨的明证。红木与石板构成的大宅乍一看像由许多个设计重复的回廊组成,即便艾米莉有身为施法者的优势,这种高级别障眼法也让她第五次路过同样的门后才发现。

她叫停了正欲推门的骑士,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举起右手。一旦解除幻术的魔法释放,巫师的居所终于现出了真实面目。

四道互相连接的走廊把屋子分隔开互相独立的部分,从她站的位置继续往前走,有个很大的房间没有房门,显然是客厅。屋内的结构泾渭分明,怎么看都不是会让人头晕的迷宫。幻术将走廊无限延伸,不解除精灵法师的把戏,就要在这里一直兜圈子。

带主母来是指望她的熟门熟路,但欧菲莉雅的表现令人失望。她眼看着大家陷入巫师的圈套,却优哉游哉,表现的像个没事人。

“我以为你来过这里。”女法师横了主母一眼。哪怕这会惹得玛雅不快,她也得问清楚。

“我呆的时候没见过这些。”欧菲莉雅语气冷淡,她看都没看怒气冲冲的艾米莉,不屑一顾的轻蔑溢于言表。

艾米莉气得够呛,要不是紧接着出现的声音,她可能已经把主母赶走,免得担心被暗算。

“如果我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还请原谅。”说话的人金发金眼,肌肤雪白,从拐角缓缓走出的精灵法师有种病态的英俊。

他孤身一人,没带碍眼的骷髅架子当保镖,握着法杖的手纤细的像是鸡爪,这并没让他看起来更弱。光是一个随从不带的自信,就不容小视。

“欧菲莉雅。”法师冲主母点了点头。后者脸刷的白了,全靠咬牙硬撑才站在原地。

“又见面了,玛雅,你可能想不起我是谁,但我记得你。”精灵法师转而盯上了玛雅,修女毫不示弱的与法师对视。神职人员的心智自有神灵庇护,法师钻不进她梦里,这给了她足够的自信。

“骑士先生。”

克劳斯体状如牛,身高接近五尺九,把法师衬托成一根营养不良的竹竿。骑士横眉冷对,长剑握在右手随时准备出击,即使这样,也没改变法师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

“我的提议仍然有效,想想你的女儿,你的妻子。”

骑士的呼吸猛地变得急促,他怒目圆睁,艾米莉用尽全力拉着他,才没让克劳斯扑向法师。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凯兰迪尔晨星。”闪亮的金瞳依次扫过每个人,“只有我知道你们的名字,而你们不知道我的,这很不礼貌。”

“你说是吧,卡洛特小姐。”法师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听着自己的姓氏由那张浅薄苍白的嘴唇吐出,有种莫名的怪异,艾米莉又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我可以收你为徒,试着想一下,旭日城的魔法藏书任由你翻阅,书中的魔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你最想要的。”是个怪人没错,可他仍然记得礼貌,没当众点出艾米莉心中最大的渴望。

“克里斯蒂娜在哪儿?”艾米莉一点面子都不给。留驻青春的魔法多了,克里斯蒂娜却是独一无二。你当我是把好友献给龙,以换得苟活的卑鄙小人吗?光是想象克里斯蒂娜被精灵巫师捆在某个黑屋里,艾米莉就怒不可遏。

凯兰迪尔没回答,只是笑。这些天来艾米莉过得相当狼狈,她已没耐心周旋下去,女法师提高了音量,但她突然发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仔细一听是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从屋外的虫鸣鸟叫,到伙伴们的喘息,午夜的坟地也不会比这儿更安静。

艾米莉没傻到再说一句来试试自己有没有耳聋,看到凯兰迪尔右手一扬,她马上缩到骑士背后。那么短的时间内,又要施展沉默术,又要放出进攻魔法,艾米莉觉得凯兰迪尔第一波攻击不会很强。撞击声与闪光持续不断,像有人冲着克劳斯扔石头。魔法飞弹,不过如此。凯兰迪尔当然不会只攻击她,但玛雅有盔甲和盾牌,这种程度的魔法不算什么,欧菲莉雅跟她一样躲在女儿身后,也算毫发无伤。

她从骑士背后现身,拔出匕首直指精灵,一支碧绿色的箭凭空而出,射向凯兰迪尔。箭飞到离精灵法师不足几寸的地方,在无形的空气中激起一系列的波纹,强酸箭被吸收了。

艾米莉拍拍骑士的肩膀示意他前进,克劳斯跟法师配合并不默契,他没动静,仍旧举着盾牌站在原地,沉默术影响了所有人,两人没法用嘴交流。女法师只好用力推了他一把,骑士总算反应过来朝前移动,修女与他并肩前进,披甲掩护无甲,还算稳扎稳打。

双方距离彼此仅有十几步远,凯兰迪尔没法用什么火球术,而过于复杂的致死法术则必须念咒。从刚才起艾米莉就没听见他说话,显然也受到了沉默术的波及。

看到凯兰迪尔再次抬起右手,艾米莉消耗了一片龟壳,暗自祈祷这种程度的防护能有作用。她硬起心肠推着克劳斯往前走,长廊很窄,根本没有躲避空间。凯兰迪尔发出两道闪电,轻松穿透了艾米莉的防护,好似切黄油的餐刀。魔法打碎了骑士的木盾,克劳斯应声倒地。玛雅的小盾牌是钢制的,她被闪电推着一路向后,撞上拐角墙壁。艾米莉没空去看同伴的伤情,欧菲莉雅则是压根没这种习惯。

艾米莉跑得快,主母更快,但她们怎么也比不上以静制动的凯兰迪尔。精灵法师细长的双手在空中虚划,要知道刚才的闪电术他根本没做手势,不管他在酝酿什么,放出来都会要了人命。

靠那几个无需念咒的法术显然突破不了凯兰迪尔面前的空气墙,但好过被动挨打。艾米莉原地站定,她捏出闪电术的施法材料,右手飞快的比划着,要赶在凯兰迪尔之前完成。

一团黑暗从天而降罩住凯兰迪尔上半身,看他露在外面乱动的脚,这魔法应该不是他的杰作。欧菲莉雅手持利刃靠上了囚禁她的虐待狂,堂堂第四家族的主母,怎么可能一点用都没有。

第七十六章:梦境与现实

“欢迎小姐大驾光临寒舍。”将军特意看了塔瑞尔一眼,对克里斯蒂娜,也对法师说,“在住了那么多年后,我相信已经有资格把它称为家。”见证活生生的历史人物是一回事,听他开玩笑就更难得了。但克里斯蒂娜浑身都在疼,全靠着塔瑞尔的搀扶才能下地,哪来多余力气去回应古人的幽默。

在这座被砖石砌成的围墙环绕,内部拥有池塘花园的豪宅中,克里斯蒂娜看到了更多的人类,这些人不是她日常所见的面孔,更偏向于圣城里的居民,黑色头发,黑色的眼睛。想必就是所谓的“罗马人”了,真不知道他们是否跟将军一样清楚目前的处境。

塔瑞尔挽着她的胳膊先行入内,将军则被部下围住,由一位穿着肌肉造型胸甲的男人带头,罗马人对将军有很多问题。克里斯蒂娜有意无意听到了谈话内容,罗马军人追问弗拉维乌斯有关太阳王的事,精灵知道后者已化为旭日城废墟中的白骨架子,怎么可能去支援军人口中的“罗马”。将军对问题统统不予理会,只表示太累了要休息。弗兰维乌斯跟上女士们的脚步进了房间,把忧国忧民的部下丢在原地,对身后的摇头叹息充耳不闻。

等塔瑞尔把克里斯蒂娜安置在一把躺椅上,将军为刚才的敷衍了事特地向精灵解释:“同样的问题被问了几百年,我真的厌倦了。”

“以前我还有耐心重复那套精灵军队即将向罗马开拔的说辞,但过了一百年后,实在没耐心继续下去。多亏了塔瑞尔,”女巫把手搭在将军肩头来回摩挲,两人的关系显然已经超过了朋友,“我才保持了清醒,没像那些发现了真相却无法接受的可怜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罗马将军完全是多此一举,克里斯蒂娜浑身上下像有无数蚂蚁在咬,疼的她头晕眼花,对周围的感知全都集中到了自身,精灵一口气喝了半瓶弗拉维乌斯的提供葡萄酒才略有缓解。但看塔瑞尔绷紧的脸,克里斯蒂娜知道她命不久矣。

“你刚才说你有办法。”克里斯蒂娜很年轻,一百零五岁的生日都没过,大好的人生在等,只要她能出去。

女巫舔了下嘴唇,多半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却夺去了精灵的希望。她仰面瘫倒在椅子上,头敷着镇痛用的湿毛巾。也许是见多了类似的自暴自弃,也许是在虚幻的世界中压根没有讲究礼貌的必要。当着克里斯蒂娜的面,将军和女巫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他会答应吗?”弗拉维乌斯边说边看克里斯蒂娜,指向性非常明显。

“他必须同意,因为他……”女巫也在看克里斯蒂娜,既然成了被议论的对象,精灵只好硬撑着坐起来。她试着离开靠背,腿突然一软倒在地上。

两人立刻中止谈话,一左一右架着克里斯蒂娜去卧室休息。在那里她喝下一杯比葡萄酒口感差得多的饮料,这绝对不是酒,而是……她的思维中断了,向汹涌澎湃的睡意投降。许多施法者也兼职药剂师,调点麻醉剂再简单不过。克里斯蒂娜于幻境中陷入沉眠,在两个世界昏睡不醒。

“凯兰迪尔是我哥哥,他一定会帮忙的。”在彻底昏迷前,克里斯蒂娜听到了那个令她不安的名字。

欧菲莉雅高举着匕首,一头冲进困住凯兰迪尔的黑暗,怎么也得刺中几次吧,艾米莉想。女法师完成了最后一次画圈,沉默术令她无法提醒主母闪开,被激活的魔法能量可不会等,如同奔流的血液,由心脏涌向右手食指。欧菲莉雅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她停不下来,而艾米莉不可能在这团黑暗中区分敌我。偶尔一现的白发让她知道主母仍在战斗,仅此而已。

先是指尖,接着是胳膊,艾米莉抖的像喝醉酒的流浪汉。接下来的几秒钟她要么放弃,要么就发射,将爆炸性的能量强行留在体内,必然遭到反噬。她不会是第一个被自己法术炸死的倒霉蛋,教会把类似的案例编成册子,以此作为魔法不可靠的反面教材。

我绝不会以这种方式登上书本,艾米莉略微把手抬高。白精灵无论男女都称得上高挑挺拔,相对的黑暗精灵就矮了点。

那里应该是男巫的头,假如主母不小心跳起来,艾米莉将会深表遗憾,并在事后向玛雅说对不起。

反转来得比预想的要快,凯兰迪尔木制法杖粗的那端伸出黑雾,只见它由上往下,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欧菲莉雅仰面倒地,应该是被打中了头。艾米莉与凯兰迪尔之间再无障碍,她赶紧放出蓄积已久的闪电。致命的魔法点亮了一整条走廊,白光在男巫前几寸的位置被挡住,魔力沿着空气壁障四散开来,变成一面闪亮无害的镜子。

欧菲莉雅虽然倒地不起,可她召来的黑雾异常顽强,凯兰迪尔不得不往前走几步,否则他就是个瞎子。趁此机会艾米莉又放出第二道闪电,她的能量是如此炙烈,连空气也被点燃,产生的焦糊味甚至熏醒了玛雅,修女大声咳嗽,扶着墙艰难的喘息。至少还活着一个,艾米莉稍微放松了点。主母趴在凯兰迪尔脚边,骑士脸朝下倒在艾米莉前面,这两人像死了一样,没有动静。

凯兰迪尔的无形护盾伴随他本人移动,艾米莉没能伤到精灵法师一根毫毛。那双金瞳闪烁着光芒,里面不仅有冷酷,更多的则是戏虐。

师玩的很开心,他张开嘴,沉默术解除了,没等艾米莉说出半个咒语的单词,她的身体便由四肢冰冷,逐渐发展到连眼睛都眨不了。女法师听得懂精灵语,凯兰迪尔只凭一个字冻结了艾米莉的反抗。

“定。”他如是说。

精灵优哉游哉,闲庭信步。定身术受害者的意识始终清醒,这才是最大的痛苦。艾米莉眼睁睁看着精灵法师举高法杖,想要把她当成鸡蛋敲个粉碎。

对不起,小娜……

战斗法师绝不哭泣,她也哭不出来。

第七十七章:西方精灵与东方精灵

救死扶伤的医疗奇迹需要以她为媒介,才能将神力传给受术者,教皇有过只用眼神就令断肢重生的圣行,玛雅可做不到,身体接触对于她是必须的。被难闻的焦糊味呛醒后,修女几经尝试才扶着墙站好,她略微活动了下四肢查看伤情,靠着盔甲总算没有骨折。身上虽没大碍,头却疼的不得了。她学着人类女性留起披肩长发,沉重的头盔成了爱美的大敌,被弃之不用。

代价非常惨重,玛雅伸手摸到后脑的伤口,由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吓得她赶紧把手伸到脸前,鲜血染红了黑色的手掌。然而她不敢治疗,为了救助倒下的母亲和克劳斯,修女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黑暗精灵女性以争当蛛后祭司为荣,各大家族的主母都由神后祭司把持,竞争失败者才会去从事战士之类无关紧要的职业,在罗丝刻意安排下,生而具有魔法血脉的女性少之又少,生在这种环境中的玛雅对魔法一窍不通。但假如法师艾米莉僵硬的如同一尊雕像,而敌人却发挥自如,那怎么看都像要输了。

虽然没骨折,但她在撞墙过程中扭到了脚,何况母亲落败也让肉搏战成为不可能。玛雅尝试把神力集中到右手,生成一柄金色光锤。她稍微往右边挪了两步以避开艾米莉,受伤的脚踝疼得她冷汗直流,一旦没了专注,光锤也跟着消失,玛雅只好重新祈祷。

方才的魔法大战吹灭了走廊上用于照明的火把,让玛雅努力召唤出来的神锤成了唯一光源。男巫越过被定身的艾米莉,想对玛雅故技重施。

“定。”古老的语言脱口而出,凯兰迪尔手都懒得抬,人类法师他不放在眼里,叛徒就更别提了。

玛雅仍然能动,她有大地之母庇护,她是被逐入地底的变异精灵,魔法抗性与生俱来。

“泰拉,保护你忠实的仆人!”

虚幻的战锤旋转着飞向凯兰迪尔,精灵巫师自大到不屑于躲闪,正相反,他在原地站稳张开双臂向玛雅炫耀,何其猖狂。

金光炸开了,在那短短一刹那,亮度甚至超过了初生的太阳。玛雅及时别过头,其他同伴连嘴巴都动不了,所以惨叫声肯定是男巫发出的。

赢了?玛雅移开手,刚好来得及看见张牙舞爪的骷髅从捂着脸的男巫身后扑向她,会走路的骷髅架子有五个,对玛雅形成压倒性优势,这从头到尾就不是一场公平战斗。修女举起盾牌,她深知自己的三脚猫战技对付不了武装骷髅。于是玛雅亮出挂在脖子上的地母像,换做平时,哪怕恶魔也得退避三舍。

艾米莉之前说过这些骷髅是魔像,她没注意听。包围了修女的骷髅兵不用利器,它们挥动金属制成的沉重盾牌,把玛雅打的倒地不起。

“别伤到她,我有用。”凯兰迪尔在旁边指挥。玛雅勉力抬起头,看到了她的战果,男巫的半边脸不见了。神锤造成的伤口削飞了一部分头骨,将那半边的脑浆融化为液体,成了滴落在脸颊上的粘稠物。但他仍然能说话,语调四平八稳,完全不像个受了致命伤的人。

他为什么不死?!玛雅恨不得咬碎牙齿。骷髅兵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架住了她的胳膊。

少了半个脑袋的男巫走上前,伸手抬起玛雅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修女在野外风餐露宿了很多天,没有多余的唾液淬凯兰迪尔一脸,她怒视男巫,红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烈火一样的光芒。

“我从没试过母女一起来……也许今天破个例。”即使这会,他的脑浆也在往外流淌,有几滴已经滑到了脖子上。光是看这幅景象就能让普通人狂呕不止,玛雅强忍着恶心,不给敌人增添成就感。

泰拉的信徒不能轻易放弃生命,否则玛雅会当场咬舌自尽,以逃过接下来的凌辱。

他根本不是精灵,凯兰迪尔是这座死亡废墟具体化的存在。当着修女的面,巫师的脸一点一点的还原,萎缩的大脑重新鼓起,变得充满光泽与弹性,继而是骨头,接着是肌肉,皮肤,犹如刷在围墙上的白漆……

玛雅真的吐了,惹得凯兰迪尔哈哈大笑,他挥手示意骷髅带走战利品。

“你知道我不可以。”这声音有点熟悉,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一定能行,想想这孩子!”是个女人在说话,而除了她母亲,没人会管一个上百岁的姑娘叫孩子。她的确是少女没错,但以人类的标准,已经比皇帝健在的曾祖母都要老。

所以里昂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年纪太大?女孩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到胳膊,被硬生生疼出了眼泪。塔瑞尔扶着克里斯蒂娜靠住床头坐好,女孩满眼的泪水弄得她也跟着红了眼圈,而面对两个泪眼婆娑的女性,罗马将军似乎突然发现门外多了些有趣的东西,弗拉维乌斯退出卧室,不忍心看克里斯蒂娜痛苦的模样。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克里斯蒂娜,塔瑞尔,以及一位金发金眼的男性精灵。

她一定是快要死了,否则怎么又看见了凯兰迪尔,这个把她囚禁于此的恶人。精灵巫师站在床脚的位置,刚好是阳光触及不到的角落。但从他极其不自然的表情看,凯兰迪尔是在躲避克里斯蒂娜的瞪视。

“你……”精灵擦掉因为感伤和疼痛流下来的眼泪,她绝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要不是腿疼的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她真想跳下床,去找一把剑。

外面的罗马军人很多,精灵相信她能搞到武器。

“别这样,克里斯蒂娜小姐,我没有恶意。”凯兰迪尔摊开手,又指着天花板,精灵觉得他是想指天。

“外面那个人,并不是我。”凯兰迪尔双手抱胸,他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四圈步才想好说辞。

“那只是法术失败后的副作用,一个拒绝死去的巫妖,自以为背负了旭日城几十万亡灵的怨恨,一门心思要向永恒之森复仇。”

想必凯兰迪尔已经去掉了涉及魔法的专业词汇,但仍然有太多的内容克里斯蒂娜听不懂,比如什么是“永恒之森”。看精灵一脸的不理解,凯兰迪尔叹了口气也在床边坐下。

兄妹俩摆出给小孩讲睡前故事的架势,为来自东方的同胞好好上了堂历史课。

第七十八章:圣骑士与地底侏儒

“说到巫妖,多数读者会将其想象一个漂浮发光的骷髅头,其实你们想得没错。”椅背后晃动的小脑袋上,那几缕白发早已遮不住褐色的头皮,让书桌上奋笔疾书的作者愈发不像人,而更接近他的种族地底侏儒。

这些生活在幽暗地域的小家伙擅长发明创造,但因为鬼点子太多,思维天马行空,所以侏儒制造出来的新奇物件大多数并不靠谱,至少没有嘴上吹得那么好。

地底侏儒是发明家,是假货商人,或者用某些矮人的话说是“该死的骗子”。神奇的种族却很难出舞文弄墨的编年史作者,毕竟写书哪有搞发明来得轰动。如此说来,这位人类名字叫做托尔金的侏儒,算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大作家闭上眼,在脑中回想着与巫妖的战斗,以及白骑士乔治克鲁尼阁下。那是辉煌的一天,凭借泰拉的眷顾和侏儒炼金术师诸多小发明,白骑士将非法占据一座城堡许多年的不死巫师彻底消灭,解放了那些可怜的农奴,虽然后者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就是了。

“你们自由啦!多亏了乔治老爷。”侍从詹姆斯宣扬着主人的功绩,一旁的白骑士拉下锁子甲兜帽向群众致意。

乔治布鲁尼阁下年方四十,锁甲覆盖下的身材修长强健,浓眉大眼再配上一撮随风飘舞的浅黄色山羊胡,是个在舞会中令淑女过目不忘的角色。

“哦。”为首的中年农夫勉强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地里,有他带头,巫妖的农奴走的一个不剩。白骑士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一整套说辞没了听众,很是尴尬。

“这些不知感激的乡巴佬!”侍从气得够呛。

乔治止住愤愤不平的詹姆斯,宽厚的笑了,他的好脾气由来已久。泰拉的仆人一心向善,哪里有危难就冲向哪里,何时曾经计较过报酬,更别提感谢了。

“对他们来说,城堡里也许还不如住个妖怪,活死人不吃不喝,压根不需要农民上缴地里的产出。听说那巫妖已经二十年没离开过城堡,这些好先生早成了自耕农。”戴着皮帽的托尔金向侍从解释其中道理。他必须稍微大声点儿,否则大家会忽略了地底侏儒的存在,没办法,他实在太矮了。

听了侏儒一席话,白骑士的笑容消失了,他跳下马把坐骑交给詹姆斯照顾。乔治看着远处那座颓废的城堡又看了看地里的农夫,人们低头割着小麦,急于赶在新主人回来前把收成占为己有。田里有老有小,农奴一定是全家总动员。侏儒抬起头,见老朋友又露出了那种于心不忍的表情,托尔金的心沉到了靴底。

又来了,豁出命去战斗,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有圣骑士当领队,我们都得饿死。

地底侏儒结束了沉思,用羽毛笔蘸好墨水在纸上接着写道。

“亲爱的老乔,请读者允许我如此称呼一个逝去的老友。当我看到他眼里的怜悯,就知道我们好心的白骑士又在打什么主意。”

利亚姆赶着马车由放下的吊桥驶出城堡,车上满载着巫妖几十年来收集的宝贝,多到像座小山。假如是正常情况,严重超载的马车就算侥幸没把吊桥压垮,如何平安从建在山顶的城堡下到平地也是个挑战。艾黎的存在则避免了这种事,纯粹为了照顾村民的观感,女法师才没直接将战利品由城堡里传送到山下。让法师坐在马车上悄悄使用她的魔力,算是折中方案。

“布鲁尼爵士,大丰收啊!”利亚姆在驾驶座上挥着手,即使还有上百步的距离,托尔金也能看见佣兵笑得合不拢嘴。别说认钱的雇佣兵,就是一贯矜持的女法师也眉飞色舞,想必连用这些缴获去买什么都想好了。船,艾黎除了日常逼着乔治跟老婆离婚娶她,剩下的时间都在攒船费。很少有船长愿意载女性乘客,这其中愿意冒险去东方的更是稀有动物。艾黎攒了三年的钱,仍然不够。于是她改变计划,决定买下一艘船,这样就没人能拒绝她了。

伙伴们各自的愿景让接下来的事变得无比困难,侏儒简直不忍心看下去。

“老乔是个好人,几乎称得上烂好人,路边遇到一只死猫他都能停下来给可怜的小东西挖个坟。然而白骑士的好心肠却往往得不到理解,比如艾黎,这位自称有着十分之一高等精灵血统……”

写作到此嘎然而止,侏儒努力回忆着从前的同伴,那跟圣骑士老爷不明不白,若即若离的女法师。他发现自己词穷了,不知怎么形容才好。是就此展开,说说艾黎坚称拥有的那部分精灵血统,还是女法师和圣骑士的暧昧不清?托尔金尽情发挥着他的想像力,侏儒起了个人类名字不仅仅是为了好记,他打算靠笔杆子扬名立万。

白骑士已侍立在泰拉身侧,艾黎也在几年前登上去东方的商船,女法师号称是寻根。可侏儒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大作家停下笔,他需要腾出手来擦掉眼角的泪。

老乔去世,詹姆斯参加光荣远征,利亚姆回了印地老家,连一直跟他做邻居的艾黎也走了。法师临行前把房子托给侏儒照顾,算是个念想。

长腿的都走啦,留下一个老侏儒独自面对孤寂的晚年。

教会根据老乔生前留下的日记,鼓捣出一本大部头。作为圣骑士的伙伴,侏儒免费得到了精装修订版的《圣典》,和一句忠告“闭上你的嘴!”

人们不需要知道老乔会害怕,曾经哭过很多次。白骑士还贪吃,喜欢喝昂贵的葡萄酒。也不需要知道女法师爱乔治爱的发狂,以至于动了谋杀老乔夫人上位的念头。侏儒错怪教会了,人类对于社会名人的宽容度远超他想象,事实上风流韵事更有助于模范人物在民间广为流传。终日劳累的农夫喜欢用宝贵的周末去教堂听牧师说教吗?不,大家会在祷告完后敲着桌子,要求来点“带劲儿”的。

而成功的乡下牧师往往会满足听众,讲些圣乔治大人和女巫艾黎不得不说的故事。

托尔金大错特错了,教会要他闭嘴是因为堂堂圣骑士竟然需要去找来一头龙,用它的吐息毁灭巫妖的命匣。

第八十章:所谓的历史

教会在这里或者那里篡改了圣乔治的日记,比如白骑士明明对法师艾黎动了心,在某个喝了太多葡萄酒的夜晚两人险些发生实质性接触。万幸的是最后关头乔治恢复了理智,他想起家中的妻女,便把法师丢在房间独自跑出旅店,在教堂忏悔了一夜。

险些出轨的经历怎能不让圣乔治在日记里大书特书,他写了满满三页纸以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对妻子道歉,对女儿道歉。写到了后面,又一再请求艾黎原谅他的软弱,感叹要是早点遇到法师就好了。如果只看原文,这无疑表达了骑士对法师的爱慕之情。

以泰拉之名发下的婚誓神圣不可侵犯,教皇钦定的大英雄必须忠于自己的妻子。这一段必须改!大主教定了调子,属下敢不从命。一阵奋笔疾书,布鲁尼爵士那晚不仅滴酒不沾,还得到了泰拉的神谕,连夜赶到教堂祈祷。

改书很容易,但要让目击者守口如瓶就比较困难。身为直接当事人的法师远走异国他乡,考虑到东西方之间极其不稳定的交通,她多半回不来了。侏儒是骑士的老朋友,既然乔治已被追封为圣人,想必他不会败坏老友的名声。

大主教成竹在胸,高昂着头颇为得意,自以为替天上的圣人擦干净了屁股。

但那侏儒自己也在写一本书,侍立在旁的得力手下向大主教汇报。让他去写!主教无所谓的一摆手,小小的非人种族,假若他不按照教会的曲子跳舞,只怕是不想活了。邻国法兰克教会掀起了声势浩大的猎巫运动,顺带把兽人,地精,侏儒,乃至一部分矮人都宣布为不受欢迎的非人种族,将他们驱逐的干干净净。

人类乃是泰拉的子嗣,唯有人类才能在地面上传播大地之母的教诲。

邻国的同行用了一个词“净化”,大主教爱死了,深表佩服之余,无时无刻不想着在帝国掀起一场更大规模的“净化”!精灵的时代过去了,现在以及未来必将属于泰拉的人类信徒,大主教坚信这一点。

教会首脑任由狂想在脑中飞舞,带动脚上也停不下来,得沿着墙根踱步才能抑制住狂跳的心。运筹帷幄是属于大人物的特权,小人物负责具体实施,而且要干得漂亮。

当晚听到爵士忏悔的牧师,为他指路的守夜人,还有旅馆老板,和拿着披风追出来的侍从詹姆斯。手下报上一连串的名字。

大主教停下脚步,背着手陷入沉思,这姿态突显了他浑圆的肚子。其实大主教走起来身上的肥肉也在抖,活像桶里凝固的猪油。手下都看他,主教的大肚子因为惯性的缘故仍在晃动,却无人敢笑。

去告诉我们的好牧师,光荣远征需要他这样的典范参加,让大地之母的光辉重回黎凡特是神圣使命。詹姆斯不是已经跟随教会骑士团先锋出发了吗?很好!侍从是贵族,牧师是自己人,大主教当然有分寸。

那另外两个?部下继续请示。大人物高屋建瓴,小人物添砖加瓦。

大主教没有回答,他好像没听见似的走向窗台。石制建筑采光不足,哪怕在白天,室内某些地方仍然黑得一塌糊涂。阳光在深秋时节,比起光照,取暖的作用更大些,没人不喜欢晒太阳。

圣母大教堂刚刚建成,算是脚下这座新兴城市的一大地标。然而教会的努力,却不及远处正往云端攀升的高塔,从大主教的位置看过去,就像一根长枪直刺诸神的圣域。偏偏那高塔和其主人都是不敬神的,法师自称唯物主义者,拒绝向神低头。亵渎啊,这是何等亵渎!大主教握紧了拳头,恶毒的咒骂在喉头徘徊,几欲脱口而出。

见大主教站在窗台发愣,体贴的部下没打扰他,依次安静的走出房间,同样悄然无息的带上了门。于是旅馆老板和守夜人的命运被决定了,愿大地之母怜悯他们的灵魂。某位部下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人非生而残忍,但某些事总得去做吧。

法师艾黎的存在被彻底抹去,成了民间传说,并随着当事人陆续去世,逐渐变得不可考。圣乔治品行高洁,斩妖除魔,忠于家庭和教会,他乃是泰拉赐给人间的活圣人。至于他的好朋友托尔金,全靠这人类名字,编年史中的地底侏儒足足长高了几尺,成了一位来自乡下的帅小伙为读者所铭记。

但纵使教会有万般不对,在涉及到如何对付恶魔与不死生物上,无不做到行文详实,逐字逐句交待应对方法,过于复杂抽象的还配了图。

全身上下时不时的抽疼让她泪眼婆娑,给视线中的人都披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冒出的冷汗则打湿了衣服跟被子,即便如此,克里斯蒂娜也拒绝再喝下塔瑞尔配置的催眠药。她需要保持脑袋清醒,因为接下来的问题关乎生死。

克里斯蒂娜一直觉得巫妖就是个漂浮的骷髅头,《圣典》上彩色插页画的很清楚。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疼痛令她没精力修饰词语。晨光兄妹俩对东方同胞的浅薄见识大摇其头,弗拉维乌斯捂住脸喃喃自语,感叹他的族人竟然把文明毁灭到了如此程度。

之后克里斯蒂娜就不敢插话了,何况她疼的厉害,光是忍住眼泪和呻吟就耗费了全部力气。在塔瑞尔反复劝说下,克里斯蒂娜再次喝下了一杯调好的药酒。本来精灵女孩硬撑着要参与后面的讨论,可她被塔瑞尔吓住了。女法师言之凿凿,说之后的疼痛会发展到她把自己脸抓破的程度。

没有女孩想毁容,舞刀弄剑并不意味着克里斯蒂娜放弃了对美的追求。药酒逐渐起了作用,精灵再次沉入梦境。虽说精灵睡着了,三人依旧遵循社交礼仪,走出卧室到了客厅。

“是时候了。”凯兰迪尔看着妹妹,又看了弗拉维乌斯。意识到他目光中的深意,罗马将军拉起了女法师的手,塔瑞尔靠在他身上,头搭着恋人的肩膀。

“是时候了。”这对跨越种族的情侣异口同声,声音中的决然如同赴死。

凯兰迪尔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可那巫妖走的太远,自己已经毁灭了旭日城,怎么能放任它又去夺走更多无辜者的性命。陷在幻境的时候,鬼知道该死的巫妖又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该结束了,然后坦然面对造物主的审判吧……

男巫再次看了一眼妹妹,“对不起。”他说道。塔瑞尔放开弗拉维乌斯,拥抱了哥哥。

“你傻啊,多亏了在这里,我才能跟他相处这么久。”女巫说着低下头,把脸埋在哥哥胸前。凯兰迪尔抚摸着妹妹的金发,尝试将其理顺,他做的很慢,每次触摸都仿佛是最后一次。

“对不起了,老友,我没能什么忙。”他又抬头去看弗拉维乌斯。在罗马文化中,如果不能成功,那也得以身殉道。而这位将军被困在幻境里,不仅要面对故国的灭亡,连家人的结局都无从知晓。

“你尽力了,好朋友,我感谢你。”将军伸出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也该去见妻子和孩子们了……”弗兰维乌斯笑得很伤感。

妹妹肩膀微微一震,夺眶而出的泪水打湿了凯兰迪尔的衣襟。我在四百年前害死了全城的人,连累妹妹在虚幻世界当起了可悲的第三者,我活该下地狱。

这些年里凯兰迪尔尝试过自杀,他杀,从楼顶上往下跳,躺在巨魔脚边。无论死法有多惨烈,旭日城总会将他复活,死亡时间甚至没超过短暂的午睡。他曾以为是旭日城的亡灵不放他走,凯兰迪尔错了,巫妖不管以何种形体出现,它的灵魂锁在一个命匣里,放在只有巫妖本人知道的地方。

他寻找了很多年一无所获,直到前些天遇到了克里斯蒂娜。巫妖竟然慌了神,被他把控制权夺回了那么一小会。

凯兰迪尔发现自己保持着下跪姿势,他本能的站起来,在视线上升的过程中,师看见了化为骷髅的太阳王,以及王冠上那颗个闪闪发亮的宝石。哦,吾王,那并不是你的冕冠。

原来你也会心中有愧啊,老妖怪。凯兰迪尔绝不会放过这唯一的胜机,他要亲手终结受诅咒的一切。

凯兰迪尔不顾妹妹扭动身子抗议,把她硬推回弗拉维乌斯怀里。

“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参加你的婚礼,小妹……”话才出口,师已是泪如泉涌。

“我也是……”眼泪毁掉了塔瑞尔的妆容,让她像极了小时候的那个她,偷偷拿走母亲的眉笔,在眼圈边上乱画一气。

弗拉维乌斯搂紧了塔瑞尔,他仰起脸,免得眼泪掉下来。过了四百年,弗拉维乌斯仍然是弗拉维乌斯,勇敢的将军,一位真正的罗马人。

“再见了,小妹,再见了,吾友。”他低声说道。

弗兰维乌斯安慰着塔瑞尔,等回过神,身前已没了凯兰迪尔的影子。旭日城的师化身为一束白光,直冲天际。

第八十一章:你是英雄还是懦夫

定身术有时间限制,法师塔的老师详细教过,并且作为一项对身体没有实质危害的法术,要求学徒互相对彼此施展以体会效果。根据个人体质,最长的能在教堂两次敲钟之间,最快也得等老师放在讲台上那个大号沙漏落完为止。学徒艾米莉身体素质一般,往往能让法术达到最大效果。

等从学徒毕业,为了逃避被恋人抛弃的愤懑,艾米莉外出游历,结识了坏小子里昂。从那以后,她的人生就像从高塔纵身一跃却忘了施展羽落术。惊险刺激,毫无保障,可她就是喜欢。

艾米莉试着眨了眨眼,发现眼皮能动,失去知觉的脚部也有回暖的迹象。她耐心等了一小会,再次感觉到四肢的存在。她从地上坐起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可什么都看不见,人类的眼睛在地下完全是一抹黑,精灵巫师修了地牢,但忘了考虑照明问题。艾米莉被迫用手在地板上摸索,触碰到一张脸上面粗糙扎人的络腮胡。

得知不是孤身一人,她稍微安心了点。骷髅把她抬进牢房,收走了所有东西,匕首,挎包,法袍的内袋也翻了个遍。即便清楚骷髅只是没有感情的魔像,艾米莉仍然摆脱不了被侵犯的屈辱。

她在骑士的脖子摸索,找到下面跳动的脉搏才放手。她狠狠掐了克劳斯一把,这招对睡懒觉的里昂很有效,然而骑士伤得不轻,对她焦急催促没有反应。

不会是伤到内脏了吧?艾米莉在克劳斯身上顺着摸下去,除了剑和盾牌,骑士仍保有别的装备,既然没在胸甲上摸到明显凹凸不平的部分,法师便排除了骨折的可能。艾米莉把骑士头板正,抓了块疑似毯子的柔软物体垫在他脑后,让他呼吸趋于平稳。急救的方法法师多少也懂点,但没一个不是需要充足照明。

艾米莉只能等,地下室冷如冰窖,冻得她牙齿打颤。法师又从刚从找到“毯子”的地方乱摸一通,这回她抓住一块硬邦邦的物体,像根光滑的木棍,艾米莉顺着向上碰到了“木棍”的凸起。

她立刻收回手,这是人的骨头,那床所谓的毯子很可能是死者的衣服。她手忙脚乱的从骑士身下抽走破布丢向角落,要是传染上瘟疫就死定了。战斗失败让她脑子乱成一锅粥,艾米莉现在一个咒语都想不出来。她看不见门,更不懂撬锁,曾经装满小玩意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难道烂在地下室会是我的结局吗?艾米莉把骑士的脑袋搬到大腿上,她背靠冰冷的墙壁思考着脱身之术。凯兰迪尔对着玛雅说的下流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一度怀疑自己也会遭到相同的下场。

还好,精灵法师并未多看她一眼,也没当场杀死她或者克劳斯,只是让骷髅把他们两个抬到地下室,丢进这阴冷无光的牢房。

不行,我不能放弃,艾米莉自打了一耳光提神。别说窗户牢房里透气孔都没有,再呆下去不用凯兰迪尔动手,早晚也得闷死。

或许这才是巫师的意图,既杀了人又不用脏手。

不远处传来了爪子刮擦铁栏的声音,继而是舌头伸在外面哈气的喘息,巫师养了狗!艾米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搂紧昏迷不醒的骑士,权当给自己壮胆。

哦,快走吧,好狗,快走吧,她闭着眼睛默念。在所有死法中,被猛犬吃掉恐怕是最惨的一种。

“小,小姐,adeielle”不速之客竟然说话了。

艾米莉瞬间来了精神,她都忘了狗头人这档子事。

“你们,大个子小姐的朋友,朋友?”狗头人细长的尖嘴并不适合用来说话,加上它帝国语很糟糕,艾米莉听起来很困难。

“大个子小姐?”艾米莉不太明白它什么意思,以狗头人的体型,人类都算得上高个,况且她这回带来了不少女人。

“耳朵尖尖,皮肤白白。”隔着牢门也能感觉到狗头人的抓耳挠腮,才几个词已让它绞尽脑汁。

克里斯蒂娜!艾米莉快高兴疯了,没想到精灵不仅没事,还带着狗头人同伴来拯救她,小娜你找得我好苦。兴奋的法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结果令她大失所望,原来克里斯蒂娜早来了,而且先于他们成了俘虏。狗头人跟克里斯蒂娜关系不错,说到精灵被抓,狗头人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然而此时此刻不是为老友感伤的时候,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战斗。

“你叫什么名字。”艾米莉问,友谊始于互通姓名。

她当然可以魅惑狗头人,那样更保险,但她看不见,法术便无从施展。

“汪汪。”狗头人很害羞,艾米莉差点没听明白,这名字读起来跟狗叫差不多。

“好吧,汪汪,我叫艾米莉,我和我的朋友克劳斯被关在这里。”尽管希望不大,艾米莉总要去问,于是她顿了顿才说,“你能帮我们逃出去吗?”

狗头人没有回答,艾米莉的心跳越来越快,刚才的对话提醒了她外面有那么多事等着去做,怎么能烂在牢里。

“汪汪能帮你们出去。”小家伙的语气很坚定。

她听见爪子刮擦石头的声音,狗头人走了。

除了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非人生物,她也没太好的办法,艾米莉抱住骑士的头,尽她所能给克劳斯带去温暖。

一小时,已经过了一小时,丹德里安带着姑娘们躲在水池里苦苦等待,望眼欲穿。大诗人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以此分散注意力,不去胡思乱想,再怎么也比陪着一群可怜巴巴的女孩强。大诗人爱死了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可身边这群女孩就像事后赖在床上不走的情人,让丹德里安烦透了。

刚开始靠着莎拉和奈奥米,姑娘们还能维持一定的秩序,她们分享干粮,交换着蹩脚的俏皮话,笑声尖细,极其的神经质。如果换个场合,大诗人很愿意为活跃气氛哼个小调,来段笑话让女孩了解什么是幽默。丹德里安正要开口,就被院子里突然发出的闪光与紧随其后的爆炸吓了一跳。他用力抓住大理石制的水池边缘,死盯着巫师的大宅。等到战斗的吵闹结束。丹德里安才想起回头查看其他人,姑娘们神色慌张的抱成一团,经历过几次死里逃生,区区魔法闪光倒不至于把她们吓昏。

死寂很快就回来了,除了远处草丛里永不停歇的虫叫,那座红色房子再也没有响动。

“是我们赢了吗?格兰特先生?”莎拉挪到诗人旁边,她喜上眉梢,仿佛看到长久的磨难终于结束。

诗人无法给她想要的回答,丹德里安算得上见多识广,本能知道能控制一座城市的法师不好对付。他猜的没错。丹德里安等了一个小时,想象中的分钟转了许多许多圈,而时针则往上跳了一格。莱奥纳多达芬奇教过他,一分钟就是不快不慢数够六十下,而一小时就是六十分钟。他始终没看到艾米莉,克劳斯,或者玛雅。

结果很明显,无所不能的同伴失败了,那个总摆臭脸给他看的法师艾米莉失败了。

诗人看着大宅的方向,年轻时在军队卖艺的经历告诉他,敌人会审讯同伴,问出外面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女人在生活中能扮演许多角色,丹德里安离了女人不得活,可这会要逃跑女人就成了累赘。大诗人转过头,已经很晚了,姑娘们早支撑不住,低垂着脑袋在蚊虫环绕的炎热夏夜中昏昏欲睡。

只有莎拉还保持清醒,女孩拿着把短剑,武器古朴的造型直追旧帝国时代。莎拉皱着眉,想必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

大诗人脑中灵光一现,古董很值钱,随便拿走几把就够当船费,接下来只要退回海边,等着有船路过就好。我该把莎拉带走,她比别的姑娘坚强,也许再带上奈奥米,夜里总需要人守望的。

莎拉又靠了过来,她克制着话里的颤抖,问大诗人:“我们进去吧?”

“去哪儿?”丹德里安明知故问。

“去救卡洛特小姐他们啊。”莎拉说的理所当然,好像非做不可。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其实不多,丹德里安咽了口唾沫。想想看如果只有我活着回去,大家会怎么想?半个都城的人都知道克里斯蒂娜跟我走了,法师塔也会追问艾米莉的下落,至于皇帝,以及教会骑士团……

身败名裂恐怕是最轻的惩罚,做个好人也许会死,当了坏人只怕生不如死。丹德里安把自己想象的很不堪,他过谦了。大诗人在所谓的“一小时”中有很多机会独自逃生,他没那样做,反而守在原地,保护姑娘们。

“你留在这儿,如果我没回来……”话才出口,他就憋不住笑,从来都是唱别人的悲剧,没想到今天自己成了主角。

大诗人毅然决然,莎拉却没看他,女孩瞪圆的眼睛盯着他身后,像是见到了鬼。大诗人鼓足勇气转过身,虽然只有一柄刺剑,但谁也别想小看他!

从远处快步走来的法师金发金眼,耳朵尖到不像话,想必就是欧菲莉雅说过的精灵。没等诗人拔剑,法师先开了口。

“请你务必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速记乃是吟游诗人的基本功,法师说的内容让丹德里安屏住呼吸,惊得莎拉捂着嘴。凯兰迪尔没时间了,他争分夺秒,越说越快,请求人类结束他的痛苦。

第八十二章:王的冠冕

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凯兰迪尔很清楚,在那场灾难前他已年满二百八十五岁,正常精灵的寿命极限大概不会超过六百岁。即使魔法风暴没杀死他,自然规律也会将他带回造物主身边。而他却“活着”,全拜某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所赐。

巫妖的来历他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位死于圣战的精灵师,以某种形势把魂魄封进一块宝石里,得以苟活至今。法师的收藏品总是千奇百怪,这块宝石算是他的最爱,在宝石开口说话前,凯兰迪尔天天拿在手里把玩。宝石提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建议,用一道从上古时期便已失落的咒文消灭敌人,彻底解决问题。

野蛮人大军无边无际,翱翔于天际的金属龙正将本土巨龙赶尽杀绝,旭日城已是毁灭狂潮中的孤舟,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救罗马,便是救精灵。

事已至此,凯兰迪尔愿意冒一切风险,践踏所有规则,但星辰咏者的儿子莱格拉斯并不这么想。在几次千里传音的谈话中,凯兰迪尔察觉到对方的疑虑,为了保险起见,他向宝石中的灵魂求助,询问其是否愿意再帮“活着的同胞一个忙。”

“当然,全都为了我族延续。”晶体中的光芒大盛,硬把蓝宝石转成了红色。

见不死者动了真感情,凯兰迪尔放心了,他竟然蠢到相信在一千多年前就拒绝死去的精灵,会愿意为生者献身。时局太过绝望,把聪明人逼成了傻瓜。

凯兰迪尔顺利夺回了控制权,每次巫妖耗尽体力后都会把身体还给他一小会。法师看到床上被五花大绑的黑暗精灵母女俩,忍不住摇头叹息,想想看这怪物披着自己的皮囊干了多少恶事吧。

两个女人尚算完整的衣服,稍微缓解了他的罪恶感,法师在床边的柜子上找到把匕首,随手放到黑暗精灵旁边。他不敢冒险给母女俩松绑,黑皮叛徒非常好斗,他有亲身体会。

法师很忙,即使这会他也能感到体内的邪恶蠢蠢欲动,凯兰迪尔压制不了巫妖太久。他用眼神示意黑暗精灵自行拿刀,便急急忙忙离开房间。

黑皮叛徒恶习难改,只怕会和巫妖狼狈为奸,高等精灵怎么信得过她们。凯兰迪尔需要别的帮手,要尽快找到,可是来的人都被巫妖打倒,克里斯蒂娜身受重伤,他找谁帮忙?

玛雅一点一点往大床边上挪,虽然搞不懂巫师为何突然停手,又丢了把匕首给她是什么意思,可修女没傻到去问。母亲从刚才起就没了动静,玛雅得靠自己了。骷髅把她捆得像是被抓到的母鹿,在松软的床上翻滚也很困难,没等她摸到匕首,巫师又回来了。

他怔怔的看了玛雅一小会,弯下腰伸出手,修女拼命挣扎,却被扳住肩膀。她想咬,嘴里又塞着布,玛雅真的绝望了。

那团布被拿走了,巫师问她:“你的同伴呢,不是还有个戴羽毛帽的男人和姑娘们?”

玛雅的回答是吐了他一脸唾沫,黑暗精灵几次想从床上直起腰,用头撞巫师,可惜她力气不如对方大每次都被按回去。玛雅集中精神,向泰拉祈求帮助。

“安静,听我说,我需要帮助!我的时间不多了!”巫师的绝望与焦急不像是装的,他把玛雅从床上拉起来,割开了捆住手脚的绳子。又把匕首递给她,让她给母亲松绑。

玛雅接过匕首,正确做法是立刻捅进巫师的心脏,可他为什么要给我武器?还说需要帮助?玛雅抓着匕首犹豫不决,凯兰迪尔先不耐烦了。

“问问你的神我有没有说谎吧!”巫师爆发的情绪害得玛雅差点把匕首捅过去。

她怒视凯兰迪尔,巫师眼中金色的光芒几近熄灭,里面只剩下了悲哀和自怜。修女向泰拉祈祷,发现巫师竟然说的是真话。她刚给出丹德里安藏身的地点,巫师转身就走,一刻也没停留。

玛雅为母亲松了绑,欧菲莉雅双眼微闭没有反应,修女把手伸到母亲鼻子下,发现她已是气若游丝。玛雅按住主母的头祈求大地之母,根本不敢期望能得到回应,可她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结果如她所料,蓝光在手上一闪即灭,神的意愿再清楚不过了。母亲一生脚踩无数尸骨往上爬,其中包括了亲生女儿安缇蒂亚,可怜的女孩成了蛛化精灵,一只没有自我的野兽,也许至今还在幽暗地域某个角落徘徊。欧菲莉雅这种恶人不值得拯救,她该死。

还有朋友在等,艾米莉,克劳斯,克里斯蒂娜都下落不明。修女俯身从墙角捡起自己的装备重新穿上,母亲安静的躺在床上,玛雅已经感觉不到她活着的气息。也许正因为如此,欧菲莉雅才会显出恬静的面貌,搭在肩头的白发犹如纯银,光滑的肌肤好似最深的黑夜,母亲真是个大美人呢。

修女跨出房门,她必须握紧钉头锤,才能克制住内心的挣扎。人类教会了她善良,所以她的内心才会高喊着要留下,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不,她不配……眼泪滴落到地板,又被急匆匆走过的靴子踩中,变成肮脏的污点。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哦,对了,在失落的城市找什么古董乐谱。我真傻啊!有只老鼠从废墟中窜出,把注意力分散的诗人吓了一跳,他很丢脸的叫了一声,从老鼠的逃跑路线跳起来,看着小东西一路冲向身后的女孩。

小家伙长驱直入,姑娘们危在旦夕。

“不过一只老鼠,没什么大不了。”莎拉踩住了慌不择路的小老鼠,露出脚趾的靴子一用力,结束了老鼠的挣扎。被吓到的只有丹德里安,大诗人尴尬的晃了晃刺剑,想赢回点尊严。

巫师找到躲在荒废池塘里的他们,寥寥数语说完就走,急急忙忙的像在躲避什么,没留给丹德里安询问的时间。但巫师仍在百忙之中丢过一张纸,靠着月光丹德里安勉强能看清是幅地图,炭笔的痕迹歪歪扭扭,明显是刚画的。凭借一路走来的记忆和姑娘们的七嘴八舌,他勉强搞懂了巫师的简笔画。

要找的东西在一座没有屋顶的高大建筑里,在月光下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令人过目难忘。巫师给了根木杖,教了开门咒语。丹德里安明白所谓的魔法血脉是怎么回事,普通人看魔法书会发疯,强行使用魔法道具几乎肯定要被反噬。但精灵教给他木杖的时候并未多说,仿佛没把这当成难事,丹德里安只能硬着头皮碰运气,总不能把法杖交给其他女孩吧。

废墟中的夜路逐渐接近终点,被称为日光礼堂的建筑也现出全貌,从远处看就够大了,等丹德里安站在长满青苔的楼梯角,才发现自己有多渺小,还不如两边作为装饰的雕像。由诗人带头,大家逐级而上,台阶既宽且长,十几个人走在上面仍显得空旷。宽大的台阶与顶部那座金属门,乃是这座城市辉煌过的明证。

换做平时丹德里安定会文思泉涌,为逝去的精灵做上几十首曲子,可这会儿不行,在把大门弄开前他没那闲心。手中这根长度跟短矛差不多的木杖缺乏装饰,只能靠粗细来分辨头尾。哪像艾米莉给的魔杖,尖端至少还有颗宝石。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再往前走一百多步,黄铜色的大门便到了。他做了次深呼吸,叮嘱女孩们躲远点。丹德里安把粗的那头顶住门缝,念了巫师教的咒语。

“开。”只有一个音节,无论如何都不会说错。

诗人赶快闭上眼睛,如果要被魔法炸死,好歹不用亲眼看到。他维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除了从两侧走廊刮来的风,想象中门板与门框相摩擦的刺耳噪音并未响起。丹德里安不敢睁眼确认,生怕这样做了大门会轰然炸开。

“格兰特先生,门开了。”奈奥米好心提醒他。

等诗人睁开眼,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在他傻站着的时候,莎拉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女孩走了进去。没等丹德里安想好是否要奈奥米她们留在外面,里面突然传来尖叫与重物倒地的声音,诗人顾不上再说什么,跨过门框就往里面跑,不翼而飞的屋顶帮了大忙,让室内可见度不输于外面大街。

这里肯定是精灵的皇宫,到处都有穿着盔甲的骨头架子。死去的卫兵保持着站立姿势,手里仍然握有武器。姑娘们已经闹腾了一小会,满地散落的碎骨头便是辉煌战果。

“嗯,很不错。”诗人绷着脸做出了评论,强压下大笑的冲动。

莎拉她们对着完全不会动的骷髅胡乱比划,边打边叫,实在有够滑稽的。也该让女孩发泄发泄了,丹德里安没再管莎拉,他找到了巫师描述的东西,一具坐在高台上戴着王冠的骷髅。

王冠是黄金制成的,按说经过几百年的风吹日晒,早该锈蚀掉色才对,而不会在月光照射下冉冉生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顶礼膜拜。巫师说过这就是里面那个敌人的本体,把王冠毁掉,就能取得胜利。

至于怎么做,精灵说了,你只用取下来,然后带回来给我便好。要到上面又得走几十级台阶,大诗人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一把将王冠从骷髅脑袋上拽下来。

胜利了!我丹德里安格兰特才是大英雄!他得意洋洋的举起黄金王冠,向姑娘们展示。

是的,你是英雄,现在,要不要戴上试一试……低沉的声音突如其来,正中他下怀。

第八十三章:祈愿术

精灵寿命极长,人类几代加起来都比不上,不过这面铜镜在永恒之森也算是文物了。历史能追溯到圣战时期,供留守的精灵与外出军队进行联络。之后经历了分裂,大多数同胞出走东方,血肉同族隔着万水千山,这宝贝成了维系双方的纽带。然而宝贵的千里传音法术不是为了互相指责设计的,留守精灵为圣战付出重大代价,对远走高飞的逃兵自然看不顺眼,骂战频繁,嫌隙渐生。

叛徒掀起的动乱让精灵王庭元气大伤,东方精灵趁机宣布独立,不再拿太阳王当正统。从那以后,魔镜只剩下连接大陆上两座精灵城市的用途。随着旭日城覆灭,珍贵的道具也被束之高阁,丢在装备库里落灰。

西悠瓦拉当然知道这面铜镜能干什么,她师傅可以在当年主持升起结界,教出的学生也差不到哪去。她在心中默念着启动咒语,精灵的魔法没人类那么繁琐,咒文非常直白,惜字如金。白皙的手指拂过镜面,刷下一层厚厚的黑灰。

见女法师看着手指直皱眉,军需官埃尔刚红了脸,照顾装备是他的职责。这面铜镜即使不用,也该擦得一尘不染才对。

永恒之森几百年没见过战争什么样,游骑兵都成了摆设,何况他一个管仓库的。军需官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以防被银发女子指责一通。

“能给我块抹布吗?谢谢。”女法师声调冰冷,一如烛光下那张缺乏表情的脸。

这里已经是仓库的最里面了,埃尔刚去哪儿找抹布,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上面有妻子绣好的一朵红花。西悠瓦拉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便把洁白的丝质手帕按到铜镜上,每擦一次军需官的心就跟着抖一下,他已经想到回家后的下场了。

先辈应该在铜镜上做过某种防锈处理,擦掉了厚重的灰尘,镜面仍能反射烛光,映出了西悠瓦拉那异于常人的银发。老太太,以前他们这么叫我,还故意拖着嗓子问我今天要去哪里喝茶。等长大了,追求我的异性都是冲着这头发来的,好像我本人只是附带品。

女法师手搭着镜框,把思绪从不快的过去拉回来。

“嗯,嗯……”

再简单的咒语也需要绝对集中精神,她被迫中断施法,回头查看嗓子突然出问题的埃尔刚。

“那个,”银发美人儿的注视让埃尔刚口干舌燥,在心理上背叛妻子前,他得赶紧把话说完才行,“要不要报告咏者。”

“不了!”法师的回答干脆利落,军需官无可奈何。

男人,男人!永远都是男人!凭什么女人就不能自己拿主意?西悠瓦拉双手抓住冰冷的镜框,念完了启动咒语。

黑暗,在地下监牢里只有黑暗,她没傻等狗头人来救命,几经努力,艾米莉摸到了牢门或者说铁笼子。顺着细长的栏杆她找到了外面那把锁,艾米莉试着拽了拽,并不算沉重,没准一斧头就能砸烂。

如果她有斧头,或者那么大的力气就好了。出于某些奇怪的理由,她确实记忆过一发敲击术,简简单单的魔法,单手向左转动两圈,再指着锁芯说“奥佛史洛斯”。

心里才想,手上就跟着动,直到指尖碰着锁眼,那股冰凉刺骨的触感才惊醒了她。敲击术是学徒都会的小把戏,要反制也简单。导师艾米莉会附上女人的尖叫,以恶作剧回应恶作剧。恐怕男巫凯兰迪尔不会有相应的幽默感,被激活的防御魔法很可能把地下室炸塌,将艾米莉活埋。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她又施展了第二个魔法,结果早已料到,铁锁发出了诡异的淡紫色幽光,暴露了其上附着的陷阱。

她手脚并用爬回骑士身边,艾米莉伸手去抱克劳斯的头,这感觉竟然铁锁还冷。猛烈加速的心跳害得她差点晕过去,女法师逼着自己继续摸索,又一具白骨,没什么大不了的……

凯兰迪尔的打手翻光了她的包包,否则她至少可以施法照亮周围,用不着这么狼狈。撞了一次墙后,还是靠骑士的声音她才找对地方。骑士呻吟一声,他是个老兵,只叫了一次便闭上嘴。不过牢房空间不大,艾米莉得以回到原位喊着克劳斯的名字,让他保持清醒。

女法师给骑士讲了他被击倒后的事,骑士安静的听着,末了,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艾米莉了解男人的自大,和那种在女人面前强撑硬汉的需求,她默默接受了骑士的道歉,只用手拍拍克劳斯的肩膀。克劳斯的确没有骨折,这应该是拜她魔法防护所赐,即便没能挡住凯兰迪尔的闪电,也将其威力削弱了不少。骑士按照她的指示扶着墙来到铁栏前,艾米莉虽然看不见,也能根据克劳斯粗重的喘息想象他正双手拉住铁栏用力摇晃。

有灰尘从天花板掉落,迷住了她的眼睛。

“小姐,你离远点。”

听到这句话艾米莉迅速贴墙站好,她隐隐约约看见克劳斯后退了好几步,向铁栏猛冲。一声巨响过后,克劳斯仰面倒地,没等她去扶,骑士自行爬起来嘴里嘟囔着:“还差点。”随即又猛地撞向铁栏,并再次倒地。这一回,他得靠艾米莉搀扶才行。

“等等吧,克劳斯,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她原想提汪汪的事,可转念一想,艾米莉甚至怀疑跟狗头人的交谈是神志不清的幻觉。

她的劝说起了反作用,克劳斯推开她冲向铁栏,紧接着又是一次比刚才更猛烈的撞击,和传遍地下室的巨响。灰土落到了法袍里,艾米莉被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一块砖头砸中。

“呃,请,请拉我一把,卡洛特小姐。”骑士的声音含混不清,有种任务完成的满足感。

他撞开了牢门,他竟然凭着蛮力硬生生把铁栏给撞倒。法师捂着嘴,骑士又叫了一次她才想起上前帮忙。

“干得不错,克劳斯。”假如是里昂,艾米莉一定会狂吻他。法师把骑士右手胳膊搭上肩,架住他在黑暗中着前进。

褪去幻术伪装,巫师的宅子并没多大。跟之前路过的废墟相比,这栋房子用了太多木制品,与城中倒塌的建筑风格迥异,应该是后来才建的。他从哪儿找的人手?转过墙角后她在地上踩到了一具枯骨,想必这就是法师的“工人”。玛雅犹豫了会,蹲下来用钉头锤把骷髅敲了个粉碎,这在教义中相当于亵渎死者,可从没有一条关于如何对付魔像的教规,她只能随机应变,事急从权。

修女惦记着艾米莉和骑士,明知可能性很小,仍回到发生过战斗的走廊。除了地上少量血迹,她没发现别的。走廊中央那滩血属于母亲,随后而来的联想并不愉快,玛雅只能在心里再强调一遍欧菲莉雅是什么人。主母头部受到重创,泰拉又拒绝降下赐福,她只能将母亲的命运交给大自然。

哦,大地之母……玛雅习惯性去摸额头那串坠饰,这意外的礼物不仅保护她免遭罗丝侵犯,每次祈祷时也能给她带来温暖。手直接贴上皮肤,小小的泰拉之矛不见了,哈特曼老牧师的馈赠不知所踪。

精灵法师反复强调他没时间了,这逼得玛雅把找回坠饰的任务暂时丢下,她已经很久没感觉到邪恶女神的存在,或许罗丝放过了她也说不定。

神从信仰中汲取力量,在她身上罗丝无异是即将渴死的人守着沙漠。玛雅自我安慰着,一间一间在巫师家翻箱倒柜,也没忘记砸烂所有看见的骷髅头。或许是独居的缘故,巫师家少有上锁的房间,等她意外看到一间锁起来的门,玛雅想都没想一锤砸下。

锁很小,而她的钉头锤够大。

锁炸开了,闪光夺去了玛雅的视力,随之而来的麻痹感让她在地上抽搐不止。祈求医疗神力的祷词害得她咬破了舌头,但总好过死于法师的陷阱。她变得善良,也失去了原来的警惕,没一个黑暗精灵会轻易去开来路不明的锁。修女连昏迷不醒的奢侈没有,她将治疗术控制在很弱的程度,朋友在等着她。既然这房间上了锁,里面关着艾米莉他们也说不定。玛雅挣扎着翻过身,手撑地往上爬,不小心吐了一大口血。

门上的陷阱不是闹着玩的,换成别人可能当场死亡,这更坚定了她把里面掀个底朝天的决心。屋子是那种典型的法师私宅,堆满了瓶瓶罐罐。桌子有很多未开封的卷轴,书多到柜子装不下。一股奇异的香味让玛雅连打喷嚏,这味道跟艾米莉有几分相似,估计法师都会有吧。

既然没法碰任何东西,她便仔细把房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很快发现了问题。有个孤零零的书架抵着墙壁,与其他家具格格不入,书架下面的木地板满是刮痕,似乎经常被搬来搬去。她盯着书柜后面的墙看了一会,玛雅明白了。

她闭着眼睛向神祈祷。修女解除不了巫师的魔法陷阱,开不了密门。但她朋友可以,凭借祈愿神术,泰拉将给予她指引。

第八十四章:戴上王冠

欧菲莉雅想过很多次她的死,在黑暗精灵社会,越成功便离死亡越近,她乃是第四家族主母,躺在床上过世既不可能,亦很屈辱。她大概知道谁会杀了自己,最有可能的是玛雅,毕竟大女儿野心勃勃,迫不及待要继承家业。然而玛雅并非合格的继承人,大女儿思维过于直来直去,很多时候甚至有些暴躁,严重缺乏阴谋诡计需要的深沉。其实她更看重小女儿维尔娜。但出于维持平衡的考虑,她必须让女儿们勾心斗角,打成一团。

玩弄权术不适用于战争,特别是在地表,论起规模黑岩城里的家族内战搬不值一晒。占据绝对优势的人类轻而易举碾碎了纳夏斯巴农家族,把她全家打为阶下囚。

从那以后主母换过不少房间,穿过各式各样的衣服,绝大多数时间里她没有镣铐加身,衣食住行也颇为考究。可凯兰迪尔对她的折磨比死刑可怕的多,她几时遭过这种耻辱,欧菲莉雅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再次输给法师。个子矮小的她被法杖砸中后脑,受了致命伤。

等睁开眼,欧菲莉雅花了点时间才明白所处的状态,她漂浮在自己的躯壳之上,以一种旁观视角去看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凯兰迪尔的精神病又一次发作,试图扮演完全不同的人。某个眼神忧郁的好好先生,是个边操她边问感觉如何的懦夫。法师今天似乎缺乏上床取乐的兴趣,反倒给女儿松了绑,又是她熟悉的套路。每当“好人凯兰迪尔”出现,法师便会温言细语跟主母说话,向她道歉,然后压在她身上寻求慰藉。

“好人”经常装作两个人是夫妻,一举一动极力模仿地表的丈夫。主母真是恨透了,黑暗精灵没这种恶心肉麻的关系。欧菲莉雅每次都巴不得“坏人凯兰迪尔”赶快现身,把她吊起来打,这样最起码两人都能直面内心。

女儿的表现也让她失望透顶。正统的黑暗精灵应该先救自己,玛雅却想把泰拉的神力用在她身上。试了几次不成功后,露出的悲伤表情令欧菲莉雅作呕。

感谢罗丝,玛雅的祈祷没得到回应,赞美蜘蛛神后,至少我死时仍是个体面的黑暗精灵主母。欧菲莉雅把视线从上移开,看向天花板,等待飞升到罗丝神域的那一刻。

你不会死的……低沉的话语直达内心,欧菲莉雅再次感觉到重力的存在,拽着她跌回凡间。你,欧菲莉雅纳夏斯巴农,将会是我的容器……那声音一字一顿,对主母宣誓了主权。

欧菲莉雅欣喜若狂,她不用再去神域,因为神来找她了。

王冠,或者说正中央那颗蓝宝石里的巫妖向丹德里安许诺了大把好处。金钱,女人,权力,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诗人把它戴到脑袋上。想想看,全世界都将匍匐在你脚下,巫妖的耳语犹如情人呢喃,甜到不可思议。丹德里安撇撇嘴,做了个不屑一顾的冷笑。

他不是个贪婪的人,正相反,丹德里安格兰特是位正经八百的艺术家,靠着无以伦比的歌唱天赋,他对得起挣来的每一分钱,和睡过的每一个女人。大诗人这辈子重话都没对女士说过一句,遇到冲突能躲则躲,他日常混迹于宫廷与贵族沙龙,权力的重担光是看就觉得累。

我为什么要让别人对我顶礼膜拜?如果可能,丹德里安都懒得去指挥一只蟑螂。巫妖在他脑中喋喋不休,像极了跟他睡一觉就缠着丹德里安娶自己的姑娘。

责任感这种高贵的情操,诗人压根没有。巫妖傻了,无论法力多高强,被封在宝石里的它都需要活人帮忙才能发挥作用。像丹德里安这般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废物点心它头一回遇到。

巫妖生前是位精灵法师,寿命极长的种族无法理解人类及时行乐的哲学。精灵胸怀大志,目光长远,人类活在当下,小富即安。

你不想让家人朋友过得好吗?我可以帮忙!巫妖仍不放弃。凯兰迪尔屏蔽了它,把它压回宝石中,延续了两个千年的生命受到威胁,它不得不拼死一搏。

他有一百种办法找回失散的家人,哪一种都比接受巫妖的帮助来得安全。况且妈妈和小妹是否活着他都不能肯定,自然也不会孤注一掷。凯兰迪尔比较自私,凡事先考虑自我。大诗人瞪着手中的王冠,连正在下面大开杀戒的姑娘们也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当我是什么?大字不识的乡下农夫?丹德里安深感自尊心受损。三岁小孩也不会接受陌生人给的糖,千万别戴废墟里捡来的会说话的王冠,这难道不是常识吗?不过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竟敢看不起我!

他咬紧牙关两手发力,黄金是种相对较软的金属,而王冠为了照顾佩戴者,又特意弄得很薄。先把这玩意儿扳断,再出去找块石头砸个稀巴烂。诗人丹德里安见多识广,家财万贯,高兴的话大可以回都城找珠宝匠订做一顶,当做演出道具,抑或纯粹的装饰品。

看别人做很简单,轮到他亲身体验效果并不好。纵使丹德里安憋红了脸,王冠仅仅只是轻微变形,但那恼人的碎碎念消失了。与此同时,姑娘们在下面取得了可喜的战果,死掉的卫兵被打得七零八落,她们转而研究起那些文官装扮的骷髅。

比起刀剑盔甲,女人对饰品更感兴趣。骷髅文官身上可多着呢,嵌满宝石的头冠,金银制成的腰带,随便拿件回去便足够一整年花销。昔日的精灵王庭成了古玩市场,好东西全部免费。

丹德里安看姑娘们恨不得连头发里都插进捡来的饰品,莎拉一个人穿了三根纯金的腰带仍不满足,她正从骷髅上拽下第四根。女孩们互相打趣,也不忘拿下更多。

诗人算是苦出身,他理解穷人面对无主的金银会有什么感受。女孩既然沦落到异教徒手中,那家人很可能已经遇害。王座厅的财富能帮助她们重新开始,就让她们享受这一刻吧。

诗人分心了,握着王冠的手突然麻了一下,像有小虫子在咬他。

“唔,见鬼。”他本能的松开手。

精灵王的冕冠逐级跌落,像个蹦蹦跳跳的金属球,一路滚到最下面,溅起一堆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土。

嗯,做功确实好,即便经过几百年风风雨雨,又被如此粗暴的对待,王冠依然完好,宝石顽固的闪着光,蒙尘而不染。丹德里安大咧咧的耸耸肩,这就是在我脑子里捣乱的代价,诗人无不快意的想。他缓步走下台阶,混乱的场面给了他灵感,宽敞的大厅,高耸的王座,这是每个诗人梦寐以求的舞台。

他半途停下了,反身又往上走了几级直到高度令他满意。大诗人颇为潇洒的转身,看都没看就朝下面鞠了一躬。

“女士们,先生们……”丹德里安抬起头,想看看他是否得到了观众的注意。

他确实得到了,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格兰特先生?”奈奥米怯生生的喊着他,女孩弯腰捡起王冠,“你掉了这个。”

她可真是个甜美温柔的姑娘,别人忙着瓜分财宝,她还在帮丹德里安的忙。

遭了!三十多级台阶,他几下就跳到地面。可这并未能阻止女孩把王冠拿到眼前,像看亲生母亲那样看它。

“快丢了它!奈奥米!”丹德里安伸长胳膊,他离女孩不算远了。

“不。”女孩戴上了王冠,甜甜一笑。

丹德里安记得奈奥米有双绿瞳,戴上王冠后,她的双眼成了冰冷的蓝色。女孩恬静害羞乃至怯懦的气质一扫而空,她挺胸抬头,站的笔直,仿佛脚下的土地属于她本人。诗人顾不了那么多,他扑倒奈奥米硬扯下王冠,因为动作太粗暴,不小心拽掉了一撮头发。

其他女孩见到诗人对同伴动粗,赶快围过来劝架。姑娘们交头接耳,想不通一向和颜悦色的丹德里安怎么要打奈奥米。

“格兰特先生?”四根腰带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饰品让莎拉行动不便,她没法弯腰去拉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只能用嘴来表达关心。

诗人理都不理,他扳住奈奥米的肩膀,吹开遮住女孩脸的棕色长发。奈奥揉着流出的眼泪,她在哭。

“看着我!快看着我!”丹德里安大吼大叫,差不多是对着女孩的耳朵喊。

那双包含泪水的眼睛睁开了,是浅绿色的,远远不及克里斯蒂娜,精灵的眼瞳就像两颗无价的宝石,能摄人心魄。诗人拉起奈奥米,狠狠拥抱了她。

“太好了,太好了。”丹德里安喃喃的说道。

紧接着他又像个疯子似的推开奈奥米,从地上捡起王冠。

“谁也不准碰它,听到了吗?!”丹德里安挨个与姑娘们对视,直到所有女孩都点头答应才算完。诗人常出一口气,他发现王冠沾了灰,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真可惜,那宝石原来还会发光呢,现在跟块廉价的彩色玻璃也没什么不一样。丹德里安领着女孩们出走太阳王庭,只想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第八十五章:岁月无情

夏夜时有时无的风只能稍微起到消暑作用,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他也感觉不到闷热。蚊虫才不管什么师老巫妖之类的名头,只管围着他叮咬,凯兰迪尔不得不到处拍打,严肃孤寂的形象大打折扣。他不太习惯夏天,在巫妖一手创造的幻境中,旭日城被永远定格在初秋,那个凯兰迪尔施展法术打算将野蛮人大军一扫而空的日子。

他不敢呆在自家院内,尽管那里有舒服的躺椅,和驱赶蚊虫的熏香。他没法呆,凯兰迪尔担心巫妖回来又要伤害无辜,严格的说这也不是凯兰迪尔家,他原来的房子早被废弃了。那里有太多跟妹妹有关的回忆,她的衣柜,她的一堆化妆盒,精灵法师搬到广场边的空地重新盖了居所,一呆就是四百年。

如今,漫长的折磨快走到尽头了。他站在少女巨像脚下,凯兰迪尔想的很周全,万一压制不住巫妖,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之前,就把雕像脚炸断,用上千斤巨石将自己活埋。至少这些人能逃走,而之后的事,他只能听天由命,希望经过了四百年的与世隔绝,永恒之森的同胞没有变得太傻。

巫妖所谓救活旭日城公民的承诺是如此可怕,用一座城市来换另一座城市,凯兰迪尔恨自己的愚蠢,竟然会相信一个死了整整两千年的老妖怪。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同时,不死怪物苏醒了,凯兰迪尔能感觉到它的迫不及待,鲜活的永恒之森等着它品尝,巫妖怎么会不激动呢。

在饱尝了灵与肉的大餐后,也许会活下来上万人,届时吃饱喝足的巫妖将施展它无可匹敌的魔力,将幻境中的灵魂附到幸存者体内,这便是巫妖所谓的复活,一次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

绝不!凯兰迪尔集中全部精神去抵抗脑中那股要让他入睡的力量,见精灵不肯就范,睡意立即转化为疼痛,即使用一百根针去扎也造不成类似的痛苦。他再也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凯兰迪尔抱着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然而疼痛并未缓解哪怕一星半点。

只要放弃就好,难道你不想让塔瑞尔复活吗?暴力与温言细语双管齐下,巫妖的套路每每得手,这次也不例外……

钳住脑袋逼迫他屈服的力量没由来的消失了,如同吹过广场的一阵微风。凯兰迪尔颤抖着站起身,他大睁着双眼惊魂未定,法师伸出双手,握拳,松开,再握拳,如此重复了十几次,才敢确认身体到底属于谁。既然他又重新是他了,那巫妖呢?

答案只有一个,恐怕他不会喜欢。凯兰迪尔朝太阳王庭的方向拔腿就跑,结果才迈出两步就摔了个狗吃屎。他头晕目眩,鼻血长流,为重新站立费尽了周折,腿上仿佛灌满了铅块,沉重到动不了一根脚趾。经过几次失败,凯兰迪尔学聪明了,他先直起上半身休息了会,等体力恢复了些后才蜷起腿,以法杖作为支撑一点点往上爬。简简单单一次摔倒爬起,弄得像是爬山,他苦笑着用手擦掉从鼻孔往下流的鲜血。

凯兰迪尔愣住了,眼前的手满是沟堑,纹路深到不输种地农夫。凯兰迪尔失声发笑,拄着法杖一瘸一拐走向太阳王庭,以一位七百岁老人应有的速度缓缓前行。

埃尔刚听得懂西悠瓦拉的咒语,每个精灵都应该懂,这是他们的母语。而非现在说的通用语,或是写在纸上的字母。人类盟友的发展速度超乎想象,对精灵而言仿佛只是一眨眼,满大陆全是异族城市。新兴的短命鬼与长寿种族矛盾不断,随着最初几代人相继离世,人类看向精灵的眼神里不再只有感恩。许多精灵倍感失落,想起东迁的同胞,也动了出走的念头。

太阳王无法容忍所剩无几的臣民再次陷入分裂,他大胆引入人类的语言文字,如此一来,既能隔绝东方分离势力的影响,也能减少精灵与人类诸国的隔阂。到了埃尔刚这一代,精灵语退化成巫师的工作语言,学校里虽然仍在教,但从老师到学生都心不在焉。

永恒之森住民的历史观停留在罗马毁灭时期,在他们看来,既然罗马人没了,通用语便是新的精灵语,拿来就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军需官听着女法师把一个“开”字反复念叨,到后面逐渐发展成“快开”,“打开”。他再不懂魔法,也看得出西悠瓦拉卡壳了。铜镜一点反应也无,倒是让埃尔刚看饱了女法师那张俏脸与其下奥妙的身段,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履行职责。

“小姐?”

不喊还好,一出声反而提醒了对方有人旁观。深感丢脸的西悠瓦拉双手按住镜框,瞪着雕在镜框上的金属龙头,让魔力在血管中沸腾。

“现!”她又换了个词。精灵语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存在所谓的同义词,同音词,给施法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精灵法师在比划手势的同时,还得在脑中粗略勾画出打算释放的法术。

问题在于西悠瓦拉根本就不了解这面铜镜的真正用途,她只知道个大概。

不管她怎么喊,魔镜纹丝不动,要不是刻在两侧镜框上的象形文字,她已经在怀疑这仅仅面镜子而已。女法师搓了把脸试着给情绪降温,好忍住一脚踹上去泄愤的冲动。

“小姐?”埃尔刚再次发问,西悠瓦拉逐渐升高的怒意不看脸也感觉得到,军需官有责任保护装备完好无损。

“怎么?”西悠瓦拉猛地回过头,把埃尔刚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女人与否,施法者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对不起,我太性急了。”法师向军需官道歉,她一屁股坐到旁边成捆的皮甲上,把垂下的长发撩到耳后。西悠瓦拉托着下巴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她拒绝承认失败,她太想让老师刮目相看了。

银发的她争强好胜,已经到了不理智的地步。

“这件事得上报。”埃尔刚没忘记他的职责。

“当然了,但在此之前,让我最后试一次。”女法师直视军需官,挤出来的笑容非常刻意,“好吗?”她难得求人。

等老师来了,她得再过个几十年才能碰到这面镜子。西悠瓦拉等不了那么久,她必须凭自己的力量将之启动。昨天对僵尸的那场战斗增强了她的信心,便顺理成章将这面魔镜视为下一个挑战。小公主任性私奔,守护界石钥匙的位置空了出来,年轻的精灵法师都在暗中较劲。在游骑兵的保护下打倒几十个僵尸或许算不了什么,但激活一面千里传音镜,对她会有极大加分。

泰拉是慈爱的,她是善良与正义的化身,可她也嫉恶如仇,拒绝救助母亲。这件事让玛雅一度怀疑她失去了女神的恩宠,然而等她闭上眼念完祷词,脑中立即出现了一座昏暗无光的地牢,和位于法师宅邸中的某扇门。

棕黄是凯兰迪尔家的主色调,这扇门则布满铁灰,与周围格格不入。幻觉中的景象一闪即逝,神的帮助到此为止,剩下的要靠她去寻找。修女快步跑出研究室,她走得太急,不慎踩到一条狗,小狗疼得汪汪叫。

狗?幸好玛雅的反应速度远不如克劳斯,才给了倒地的狗头人机会解释。

“不,不,汪汪,大个子女人,是朋友。”狗头人伸着它只有四根指头的手,向玛雅辩白。

“大个子女人?”修女一头雾水,不过她确实放下了武器让狗头人站好。既然母亲能跟狗头人合作,她也想试试。

“耳朵尖尖,皮肤好白。”也许是看见了玛雅的长耳朵,狗头人又特意加了一句。

好吧,听这话的描述就是克里斯蒂娜了,红发游侠不可能在旭日城。

狗头人说完才注意到敞开房门的研究室,大吃一惊的汪汪瞪了玛雅很长时间,那眼神像在看死人。医疗奇迹能疗伤,对被炸烂熏黑的衣服却没什么好办法。玛雅身上那股糊味到现在都没散去,闻起来类似于烤焦的肉。

“陷阱,机关,危险。”狗头人很认真的看着玛雅,它双手并拢,又快速分开,做了个爆炸的手势。汪汪的部落长年累月在废墟上讨生活,深知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黝黑的皮肤掩饰了她的大红脸,好在狗头人也没看很久,它指指前面,示意玛雅跟着自己。

“大个子女人,大个子男人,需要帮忙,走,走。”狗头人又依依不舍看了一眼研究室,好像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汪汪的举动令玛雅更确定了书架后有道密门,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回头。克里斯蒂娜肯定先于他们被俘,以凯兰迪尔的战斗力,孤身前来的精灵骑士很可能受了重伤。见玛雅没跟过来,狗头人只好停下等她。玛雅指着背后的研究室,“大个子女人?”她模仿狗头人的口气。

汪汪点着头,也伸出前爪指着要去的地方。

“陷阱,会死。”

狗头人的生存智慧令玛雅无地自容,她太急于证明自己是个好人,而常常忽略了正确的做法。

第八十六章:神降

奈奥米的人生曾是粉色的,她出生在离加来港不远的小镇,早上起床隔着窗户边能看见大海。有了便利条件,绝大部分男人都从事与船有关的工作,奈奥米家亦不例外。父亲带着两个哥哥出海挣钱,奈奥米则在家照顾妹妹,帮母亲做家事。父亲是大副,挣来的钱足够养家,奈奥米和母亲不用像别的女人那样,帮城里有钱人洗衣服补贴家用。

父亲一直教育她做个体面人,平时举止得体,不准说脏话,也从不让她干重活。遇到节庆,便给大哥二哥放假,要男孩们带妹妹进城参加舞会。有兄长保护,流氓近不了身,但假如是绅士来邀请奈奥米跳支舞,哥哥们只会挤眉弄眼,鼓励她大胆点。家里人都想让奈奥米嫁的好,不用找个没出息的水手,生一堆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

如今这理想已经破碎了,别说城里公子哥,就是乡下农夫,谁又愿意娶被突厥人掳走的女孩。奈奥米是个善良的姑娘,她忘了考虑假如没有目击者活下来,谁告诉别人埃布尔的女儿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没人会知道的,邻居,爸爸,妈妈,哥哥,小妹都死了。

同伴们没那么多愁善感,比她更快学会了适应,等走出太阳王庭,除了她和丹德里安,每人都装满了这辈子花不完的财富。

莎拉是她的患难姐妹,硬往她破衣服里塞了一大把零碎,奈奥米粗略摸了下,全是耳环项链之类的小玩意儿。莎拉轻拍她的手,因为诗人粗暴的举动,奈奥米披头散发,红了眼圈,莎拉很担心。

女孩对莎拉回以微笑,笑容里包含的自信,哪里还有半点以前那个可怜姑娘的影子。

她早该告诉我,玛雅为什么不先救小娜!艾米莉对着一堵墙大发无名火,书柜已经被移开,狗头人保证墙的另一边就关着克里斯蒂娜。侦测魔法都不用施展,这么重要的地方,巫师肯定设置过陷阱。发现容易,解除可就不简单了。看玛雅的狼狈相,这墙里藏的惊喜恐怕只多不少。她抱着手想了会,开始鼓捣魔法。

碎蘑菇,藏花粉,找到这些,她又从一瓶小罐中挑出一块猪油。将三样材料混合在一起,香味弄得她饥肠辘辘。艾米莉将施法材料在两手间抹匀,念出了咒语。

“喔克斯,布,里克,谁烟唯斯喏。”

等魔法生效,石墙在她眼中转化成半透明形态,像没擦干净的玻璃瓶,一扇与墙体同色的门显了出来,以及其上刻着五角星的法阵。

她对精灵法术略有研究,并在很不幸的情况下领教过,尽管精灵的方块字看得艾米莉头晕,但她没得选,必须逐个字看下去。

“定身”“女妖之嚎”,“解离”,“凋死”……这些法术光是读就能感到主人的恶意,她在五角星最后的边角又发现了一道召唤术。五个角,五个魔法,谁碰谁死,就算侥幸留了口气,鬼知道巫师的召唤术会引来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把受害人大卸八块。

这不是防贼,简直是守护城堡。她不再责怪修女没先救克里斯蒂娜,别说打开密门,玛雅只消摸一下就会死得不能再死。

艾米莉一连后退好几步,狗头人也被她的黑脸吓到,不再汪汪叫了。上面的魔法她能解除三个,剩下的两个她只能看懂但没法理解,不管是精灵法师的高等召唤术,还是能杀死大象的嚎叫,她都无能为力。

艾米莉傻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骑士经过修女治疗,已经好了很多。克劳斯是位绅士,尽管他讨厌欧菲莉雅,因为黑暗精灵的名声,他也不喜欢玛雅。但克劳斯仍然一脸肃穆的询问了玛雅的母亲,并表示了同情。密门,陷阱,没一个属于骑士修女的领域,两人只好干站在后面,交换着毫无营养的话语。

艾米莉连续三次把双手插进头发里乱抓,总算引起了同伴的注意。

骑士本着一贯直来直去的思维,建议卡洛特小姐把墙炸开,如此一来无论上面有什么魔法,都伤不到人了。艾米莉白了他一眼,蠢货自觉闭嘴,看来肌肉太大也没什么好处。

修女左手托着右手肘关节,好让右手能支撑住下巴,这动作除了让她本来就小的脸变得更小,一点用也没有。玛雅不是不懂,她是说不出口。类似的魔法陷阱在黑岩城是贵族家庭标配,只要负担得起,平民都会在门上刻一个。破除的办法很简单,就像母亲之前所做的,驱赶狗头人踩陷阱送死,召唤生物有时间限制,过了点自然要回家。

玛雅只看了汪汪一眼就转过脸,别说去做,光用想的就已经是犯罪了。她赶快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引得骑士也跟着比划。

要是桑切斯和他那魅魔在,不,只要有黑袍子就好,他能把地上的碎骨头物尽其用,轻轻松松破坏了这道门的机关。趁着艾米莉懊恼的功夫,墙逐渐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真实目光”失效了。

我该怎么做?她使劲揉着眼睛,以保持头脑清醒。

“我来试试。”是欧菲莉雅。不知什么时候起,主母就站在研究室门口,不声不响看他们折腾。

玛雅的脸刷的白了,对母亲的惧怕仍是她的思维习惯,修女差点躲到骑士身后,克劳斯够壮够高,确实能起到遮挡作用。母亲没看她一眼,停顿都没有,直接迈过修女和骑士,让骑士那句“女士,很高兴看到你安然无恙”停在半空,不尴不尬。

“你最好躲远点。”欧菲莉雅说这话的时候也没看艾米莉,她径直走向那面墙。

“快走!”艾米莉转身就跑,四道魔法配合起来能杀死近百人,并制造出两倍以上的伤者,对研究室却没有破坏。法师点醒了大家,尽管玛雅站在靠近门的位置,但汪汪最先跑出去,毕竟四肢并用比两条腿快多了。

陷阱发动了,艾米莉脚下一麻差点摔倒,好在永远关心女士的克劳斯始终留意着她。骑士抱起法师,仿佛艾米莉和身上的盔甲没有重量似的,完全不影响速度。

群体定身术之后是女妖之嚎,这道法术的原理无从考证,有法师认为法术的本质是召唤术,与召唤恶魔相比,区别在于来到凡间的仅仅是恶魔发出的嘶吼。

“快躲到屋子里!”艾米莉脚是麻了,脑子没傻,她很清楚要怎么防备。

骑士怀抱法师,仍然能冲在第一位,他用肩膀撞开微闭的房门带头跑进去。修女返身关上大门,立刻蹲下捂住耳朵。

隔了半条走廊,三间屋子,起码四堵墙,艾米莉还是觉得那声嚎叫让她心脏停跳。汪汪趴在地上,发出丧家犬的悲鸣,法师从没见骑士变过脸,这下她终于看到了,只有修女好一点,玛雅紧紧堵住耳朵,表情没有变化。

接着是解离术,透过门缝能看见有道绿光在走廊上一闪即逝。

你母亲死了,艾米莉看着玛雅,修女也在看她,那双红眼睛好像在说,我知道。

压轴的是召唤魔法,以凯兰迪尔的水平,从狩魔蛛,变异蝎,到狂战魔,乃至天界里生存的一种巨鹰都有可能。所幸这类魔法受到时间限制,不会太长。

剩下的只有等了,艾米莉背靠墙壁揉搓着脚,她跑得慢了点受到波及。既然法师没动作,大家只好继续耐着性子等,很多时候艾米莉已经懒得向外行解释每道魔法的原理。

寂静被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打破,克劳斯马上贴到门边,悄然无息的拔出剑,他在嘴边竖起指头,示意嘘声。

“出来吧。”主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种懒洋洋的感觉,仿佛刚才发生的事不值一提。

玛雅抢先推开门,欧菲莉雅站在外面,雪白的长发披在肩头,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自从离开黑岩城,她很久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了。

“女儿。”欧菲莉雅的腔调充满了讽刺,“很高兴看到你为了母亲担心。”

“你受了重伤,泰拉不允许我救你。”做女儿的低下头,像是又回到了黑岩城。

“你虚伪的神可以滚去一边,我找回了罗丝。”母亲张开双臂,趾高气昂。

“这不可能!”玛雅瞪大了眼睛,她这才注意到母亲额头上悬着她的坠饰,那串小小的泰拉之矛。

“快取下来!”说着玛雅就要动手去扯掉。

欧菲莉雅反手一巴掌把女儿打倒在地,“无礼的蠢女孩!要是在黑岩城……”主母又露出了那种表情,当年她把安缇蒂亚变成蛛化精灵就是同样的嘴脸。

“女士,有什么我能效劳的?”骑士挡在玛雅面前,脸色不善。

主母冷哼一声,放过了女儿,头也不回的走向研究室。

“再不快点,你们的小精灵朋友就活不成啦。”

这句话带动了大家,暂时把邪神祭司这件事放到一边。

第八十七章:事与愿违

原来衰老是这种滋味,才走了几步就想坐到地上不起来,但考虑到再也无法站立的风险,凯兰迪尔只好坚持。法杖变得如此重要,俨然成了另一条腿。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负载不了太多,他甚至有可能死在去太阳王庭的路上,精灵法师被迫停止前进,找个显眼的位置坐下休息,他太老了没法在遍布砖石藤蔓的废墟中穿行。

希望那个唱歌的快一点……事情还没想完头便垂下了,老人经常会打盹,凯兰迪尔也不例外。

丹德里安读过的恐怖,无论内容是主攻惊悚吓人,还是走美女爱英雄的大众路线。涉及到恶魔附身的情节都简单粗暴,主角一定会干净利落的除掉后患,被附身者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这实在是……大诗人或许是个自私鬼,能看着运奴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无动于衷。但那是之前,等认识了姑娘们,特别是奈奥米这样温柔的女孩,他如何下得了手。趁着奈奥米不注意,丹德里安偷偷观察她,想找出点异样。破烂沾灰的衣裙,卷曲打结的头发,因为饱受虐待而瘦削的脸颊,没任何变化,奈奥米还是奈奥米。

我动作很快,应该不会有事,他拍拍装在胸前的王冠,恨自己不是个徒手撇弯餐叉的大力士。

“圣水。”莎拉靠了过来,说的话没头没尾。

“嗯?”丹德里安跟不上莎拉的思路。

“在我们家,牧师都这么对付,”女孩抬头看着同伴们的背影,奈奥米走在中间的位置,莎拉说了个法兰克语词汇,“dén”

他早忘了凯兰迪尔是对着大家说的,姑娘们当然都听到了关于巫妖灵魂的情报,至于如何理解就看个人造化了。丹德里安小看了莎拉,这姑娘显然受过点教育,没把凯兰迪尔的话当鬼故事听。

圣水有用,那精灵还找我干吗。丹德里安没把怀疑表现在脸上,但他笑的也很假。莎拉横了他一眼,跑上前挽住奈奥米的手。患难与共的情谊不是男人特有,丹德里安又一次小瞧了她。

里提供了很多办法,比如拿着削尖的木桩刺穿心脏,用经过牧师祝福的双手剑执行斩首,或者干脆点一把火将受害者烧成灰。作者写的煞有介事,仿佛亲身经历。不过这些书呆子也提到骑士如何拯救无辜的牧羊女,并拒绝对方一再献身,过于脱离现实的情节让故事的可信性大打折扣。

都是瞎扯!世上从没无缘无故做好事的骑士老爷。不睡牧羊女的部分他倒是相信,成天跟羊打交道,大概除了她满脸痤疮的表弟,没人想碰这种女人。

胡思乱想加上半夜里糟糕的视线,他都走过了也没看见坐在路边打盹的老人。好在人多眼杂,有女孩看见了怪老头,她叫住丹德里安。身为队伍里唯一的男人,诗人必须去侦查。要是老头子不幸是个僵尸什么的抓着他就啃,女孩们也好趁机逃跑。

废墟里怎么可能会有正常人,更别说老人。等丹德里安手扶着剑柄走近一看,这不是什么老头子,虽然金发变得苍白稀疏盖不住头皮,眼袋大的像两个鸡蛋,脸上堆积的皱纹确确实实夹死了一只蚊子,但这是丹德里安没错。精灵男性不长胡子,比人类容易辨认。

“先生,法师先生。”诗人用力摇晃凯兰迪尔,他没功夫思考精灵怎么在一夜之间变老的,丹德里安更关心奈奥米的死活。

“啊?谁叫我?”凯兰迪尔醒了,那双眼睛依旧残留着金色,变得浑浊不堪,布满了粗细不等的血丝。他看了丹德里安好一会,又瞪着凑过来赔笑脸的莎拉。

“找到了吗?”他总算想起来了。

诗人如释重负,从上衣里掏出黄金王冠,精灵马上夺过去,生怕丹德里安反悔。

鬼才稀罕这破玩意,诗人稍微举了下手,表明他一点都不想要。丹德里安正要放下手,两只胳膊却在跟他作对,怎么都不肯下来。丹德里安被迫保持了一个傻里傻气的姿势,诗人困惑的眨着眼,这是在演唱中忘了词用来救场的动作,老习惯了。

他感觉不到眼皮的存在,只能去看凯兰迪尔用眼神示意他帮忙。老年法师双手抱住王冠,正在检查上面的宝石,凯兰迪尔保持了这个动作,僵在那里。丹德里安也听不到背后的动静,他没法扭过头去看,只能判断姑娘们大概也陷入相同的窘境。

不是所有女孩都这样,奈奥米出现在诗人固定不动的视野里,从凯兰迪尔僵硬的手中抢走了王冠。女孩打量着正中间那颗宝石,咯咯笑个不停。他猜的没错,只要戴上这鬼东西就会被附身,摘下来也没用。被附身的奈奥米似乎并不急着走,她低头看着凯兰迪尔,像有很多话要说。

“哦,我的好凯兰迪尔,我早知道你会背叛我。”

这声音里哪还有奈奥米的味道,空洞,苍老,怨气冲天,一个没了躯壳的不死怪物。

“既然你打破约定,那就别怪我。”奈奥米把王冠扣到头上,两手掐住凯兰迪尔的脖子。

丹德里安和凯兰迪尔靠得很近,奈奥米则站在两人之间。诗人眼看着那双小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逐渐变白,女孩曾经多愁善感的脸蛋被杀意扭曲的无比狰狞。丹德里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精灵法师被活活掐死,连闭上眼都做不到。也因此,丹德里安才没错过凯兰迪尔上扬的嘴角,垂死的老头竟然在笑,没比这还古怪的事了。

巫妖缩回手,嫌弃女孩力气不够,决定改为施展法术。没等奈奥米的嘴说出半个字,凯兰迪尔一把抓住她,凯兰迪尔又笑了,诗人看得清清楚楚,是那种计谋得逞的阴笑。

闪烁的淡紫色光芒照亮夜空,带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定身术并未消失,丹德里安,莎拉,和剩下的女孩只能继续傻站着,与脚下的废墟融为一体。

恶心的场面艾米莉见多了,泥水坑里的尸体,肿胀发臭的人体器官,被投石器砸中没了下半身仍在爬的士兵,以及被奸杀后私处插着长矛的年轻姑娘。她看得太多,也麻木了,但人类造成的悲剧始终停留在凡间,虽然恶心病态,但好歹符合自然法则。哪像凯兰迪尔的发明创造,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那属于亡者的世界。

她的挚友,她的情敌,她的小娜就在地下室中央,一潭绿幽幽的水池里。

表面上看克里斯蒂娜只是浸泡在绿色的池水中,可等关心她的朋友们走近想要营救克里斯蒂娜,那潭死水就活了。无数小小的人头浮出水面,饥渴的张着嘴。艾米莉硬着头皮蹲在池边,伸手去抓克里斯蒂娜。法师造的水池不大,也就是贵族家浴室泡池两倍的规模,艾米莉有信心把在里面飘的精灵捞出来。

水中的微型人头合为一体,一只正常尺码的手从冲破水面,拽住艾米莉。

“啊!”即使被长矛刺穿,法师也不可能叫得比这更尖厉。

骑士单手搂住艾米莉的腰,把她往外拽,结果纹丝不动!绿光借助半透明的手,覆盖了法师,又爬到骑士身上,克劳斯不愧是硬汉,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从下巴滴落的汗水如小河般流淌。狗头人朝水池里丢了块随身带来的骨头,白骨竟然冒出了烟雾,嘶嘶作响。

玛雅握住圣像,被欧菲莉雅阻止。

“让我来!你和你那软弱的神帮不上忙。”主母纵身跳入池中,绿水瞬间没过头顶,她沉进了水底。

玛雅捂住嘴,一天内两次失去母亲,哪怕对黑暗精灵刺激也太大了点。

成串的气泡从水底冒出,一个个在水面炸开,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拽住艾米莉不放的鬼手折断了,法师和骑士倒在地上,两人明明没碰到水,却比刚网到的鱼还湿。

“那,那些,鬼,幽灵,想要……”艾米莉无法把话说完整,只好指着水池,尝试用抖个不停的手表达某种意思。

修女跪到在法师旁,把她搂进怀里。克劳斯几次站起来,又几次倒下,骑士最终放弃了,他死盯着水面,似乎是见到了某种可怕的存在。

等欧菲莉雅重新浮出水面,她采用了站立的姿态,水埋住了她肩膀以下的部分。主母推着克里斯蒂娜,把她带到池边。精灵身上已没了一处完好的部位,靠近她身边的水不是绿色,而是血红。

“把她带走!”欧菲莉雅命令女儿。玛雅把法师交给骑士照顾,尽管仍担心那绿莹莹的池中会冒出怪东西,她还是伸长胳膊拉住克里斯蒂娜的肩膀。

没有怪手,也没有那些恶心的小小人头,看起来欧菲莉雅让池水回归了本源,重新成了水。既然没事了,修女干脆双手抓住精灵,使劲把她往外拽。

突然冒出的淡紫色闪光吓得玛雅松开了手,克里斯蒂娜滑落回水中。地下室多出两个人影,是奈奥米和一个老年精灵。

“你离我的水池远一点!”奈奥米用一种玛雅从未听到过的口气威胁主母。

“哦?不然怎样?”欧菲莉雅冷笑。

奈奥米双手平举,又在半空握住,然后一扭,像是把洗干净的衣服拧干。

主母在水中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奈奥米是哑剧演员,而非刚刚对着她施展了隔空取物,想让她粉身碎骨。女孩也好,母亲也罢,玛雅谁都不认识了。

第八十八章:蜡融妖

疼痛越来越严重,法师泡给她止痛的饮料也没了效果。弗拉维乌斯只好抱着精灵走到花园,后面跟着忧心忡忡的塔瑞尔,他们希望小桥流水的环境能分散克里斯蒂娜的注意力。不管怎么忙着照顾精灵,只要稍有空闲,弗兰维乌斯和塔瑞尔就手拉着手,舍不得分开。

“你们,怎么……”疼痛暂时消退,克里斯蒂娜可以兼顾下社交礼仪。

“哦,你说他?”塔瑞尔抓着弗拉维乌斯的手举起,又放下,始终不肯松开,“这死男人就要抛下我去找他老婆了,在这之前我不会放过他。”

话是开玩笑,可其中的悲伤任谁都听得出。

“离开?你们会去哪里呢?”这问题克里斯蒂娜想了很久。

关于“真正的罗马人”弗兰维乌斯的信仰归属,虽然教会把他划进泰拉信徒的范畴。但也有很多历史学家反对,毕竟弗拉维乌斯蛮族出身,如果他不崇拜罗马的主神朱庇特,转而去拜蛮族和罗马人信徒皆有的大地之母,恐怕很难得到高层赏识。

“我……”面对后辈崇拜者和恋人双重夹击,将军哑了。

他没请来援军,也未能以身殉国,连男人最起码的保护家庭都没做到。却要几百年面对同一个问题,不知身处幻境的部下总在问:“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回罗马?”

罗马早毁了,只是你们不知道……他重复着谎言,很多次想过自杀。然而这里又不是现实,对于被魔法禁锢于此的灵魂,死亡绝不是解脱。

无言以对的将军抬头看天,幻化的世界惟妙惟肖,将旭日城定格于秋季刚刚敲门,第一片黄叶还未落下之时。我会去哪儿?那里有她吗?孩子们呢?他与凯兰迪尔的妹妹相处了几百年,女巫师牢牢占据了他的心,弗拉维乌斯甚至想不起来家人的名字。

我真该死,将军把视线固定在天上,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没人懂的问题。

蓝色天空毫无征兆的裂开了一道缝,漂浮在上的白云最先被吸走。裂隙越来越大,仿佛硕大无朋的怪物张开了嘴。大院内的惊呼此起彼伏,将军看见他的随从飞向天空,进入那道黑色裂隙。

远处那些往天上飘的小黑点,肯定就是其他人,魔法打造的世界坍塌了,现实正以铺天盖地的威仪压下。

塔瑞尔再也顾不上克里斯蒂娜,她紧紧搂住弗拉维乌斯,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将军双手环抱着爱人,他低下头想吻塔瑞尔最后一次。两人信仰不同,死后要去的世界也不一样。裂隙粗暴干涉了恋人的诀别,将他们一块吸到半空。无论结果如何,看起来两个人似乎会去同一个地方。

塔瑞尔破涕为笑,闭上眼把头埋在弗拉维乌斯胸前,感谢造物主听到了她的祈祷,没拆散这对苦命鸳鸯。裂隙又关闭了,就像来时一样突然,异种族恋人尖叫着跌回原地。全靠密集的观赏树木与水池缓冲,法师和将军才没得偿所愿,死在一起。

恐怖的异象让克里斯蒂娜忘记了疼痛,她滑下躺椅,身上的疼痛好像消失了。精灵从树枝上救下弗拉维乌斯,又拉起跌进水池的塔瑞尔,救助者与被救助者的身份颠倒了。

信徒的灵魂在死后将飞升进泰拉的神域,在那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国王还是骑士,抑或平民,大地之母将公平的审判所有人,给予他们应得的待遇。背弃信仰的恶徒不会找不到天堂的大门,等待无信者的将是被恶魔拽入地狱的万劫不复。

这段话是牧师在布道日必讲的内容,即便平时慈眉善目出门主动跟邻居打招呼的好好先生,站在讲台上也会把恶人坠入地狱的过程描述的栩栩如生,一定要达到吓哭孩童的程度才罢休。判定牧师演讲成功与否的标志,乃是忏悔室门前排队的长龙,没人会不在意自己灵魂的归属。

接下来就是接受赠予,贩卖免罪符的最佳时间,克里斯蒂娜当修女的时候也卖过。靠着她的俏脸和尖耳朵,再加上牧师的声嘶力竭,免罪符从未出现积压,修道院也早早换上了时髦的彩色玻璃。

教会在有一点上说得不准确,灵魂与信仰乃是神明赖以生存的宝贵财富,怎么可能分给恶魔。即便十恶不赦之人,也是在天使监督下用凡人无法想象的方式赎罪。没了全心全意的祷告,失去信徒的灵魂,神将不再是神。罗马陨落,被称为卡皮托尔山的神域变得暗淡无光,无人知晓。

罗丝被迫下凡,躲进一个不再信仰她的黑暗精灵女性体内。如今时来运转,不仅换了容器,还得以沐浴在灵魂的海洋中,旭日城的居民有多少,灵魂就有多少。

高等精灵并不承认,但蛛后罗丝也是精灵主神之一。罗丝大吃特吃,如同暴饮暴食的流浪汉。她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不再虚弱无力。帮助人类法师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凯兰迪尔可笑的陷阱全是针对凡人设计,他大概从未想过天界的神会亲来到此地吧。

巫术的威力不足以杀死她,召唤出来的怪物被罗丝用眼神斥退,现在又准备了这么一大堆惊喜,作为报答,蛛后都有点不想杀死凯兰迪尔。一点点而已,这“容器”可是一想到凯兰迪尔就狂怒到要失控。神当然会满足她的信徒,“欧菲莉雅”吹了口气,把“奈奥米”吹到墙边,女孩像张轻飘飘的纸。

巫妖立刻反击,它搞不懂欧菲莉雅怎么突然变强了,它也没兴趣了解。

奈奥米双手前伸,摆出推的动作,说了个字:“起!”

欧菲莉雅,克里斯蒂娜同时被推到地面,一滴绿色液体都没带出来。主母是巫妖的攻击对象,被狠狠砸到墙上,把墙体撞出一大块凹陷。克里斯蒂娜只算附带伤害,半死不活的精灵掉在水池与墙壁间的空地。欧菲莉雅花了点力气才站起来,巫妖也没继续攻击。

奈奥米不是施法者,没有魔法血脉,巫妖在以燃烧自身灵魂为代价攻击欧菲莉雅。它必须小心,以防玩火。

玛雅一眼就看出奈奥米不对劲,巫妖刚刚占领女孩的身体,奈奥米的自我还未放弃,仍在抵抗。一团只有神职人员看得见的黑影在女孩肩头起伏不定,好像不合体的大号斗篷。大地之母的修女不知道该帮那边,欧菲莉雅是个典型的黑暗精灵母亲,坏到掉渣。被附体的奈奥米本身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玛雅如何下得去手攻击她。何况就算要驱魔,也得两边先停战。

被丢在一边没人理会的老头成功拄着拐杖稳住脚步,他看向艾米莉这边,瞪大了眼睛喊:“跑啊!你们快跑!”

奈奥米纯粹靠比划就能造成巨大伤害,把艾米莉惊的合不拢嘴,她几乎后悔没答应做凯兰迪尔的徒弟。地下室在两人的战斗中逐渐解体,四周的墙壁出现了直达天花板的裂缝,带下许多泥土砸进水中,白烟疯狂的往外冒,温度也跟着上升,诡异的绿色池塘变得极其不稳定。

艾米莉很确定池水里有哭声,像是千百个人在哭泣哀叫。主母与奈奥米隔着水池对峙,仿佛光用看的就能将空气凝固。法师听见了尖耳朵老头在喊些什么,骑士也听到了,他们都没汪汪反应快。狗头人历来信奉生存第一的哲学,不会纠结在荣辱上。

艾米莉看见的是闻所未闻的战斗方式,玛雅则是举棋不定,骑士的理由也差不多。狗头人只会想,逃,逃得越远越好。极端情况下,思维简单的生物生存几率反而更高。

汪汪早就跑到了克里斯蒂娜身边,又推肩膀又舔脸蛋,精灵就是醒不过来。汪汪太小了,不可能拉得动精灵。正在它绝望的时候,穿铁甲的大个子男人来了,他轻松抱起克里斯蒂娜,扛到了肩上。

骑士回到法师身边,示意她赶快走。艾米莉动手去拉玛雅,黑暗精灵摇摇头,带动白发也跟着乱晃。

“我不能走……”一边是无辜女孩,一边是仍在作恶的母亲,玛雅觉得自己没有选择。

修女必须采取行动,换成其他人可能会跟着艾米莉跑掉,但她是黑暗精灵。玛雅背负了沉重的罪孽,注定要用余生还债。玛雅举起圣像朝奈奥米走去,她大声念出祷词,将地母的荣光带到此地。奈奥米呆住了,那道黑影扭得像被斩掉脑袋的毒蛇,玛雅心中一喜,至少她能救下奈奥米。

一道劲风从脑后刮来,玛雅,奈奥米,还有躲在角落咳嗽的老头全部撞向墙,给上面又增添了几道裂纹。等修女再次起身,她看见母亲摊开手,巴掌大的蜘蛛正从地缝,开裂的墙,缺了砖头的天花板,以及任何有缺口的位置向外涌,在主母脚边聚拢成团。

“快走,走啊!我叫你走!”老人已是声嘶力竭。玛雅终于发现所谓的老头,就是凯兰迪尔。

蜘蛛爬满母亲全身,除了脸,欧菲莉雅有话要说。

“被神杀死,是你们这些下届渣滓的荣幸。”欧菲莉雅说道。

剩下的蜘蛛在地板上叠起了罗汉,越堆越高,在主母身旁形成了一团巨型黑色圆球。欧菲莉雅把手搭上去,蓝色的火焰由中间点燃,在密密麻麻的蜘蛛中烧出了一个空洞。里面伸出某种圆柱形物体,那鬼东西奇形怪状,一边动一边融化,在钻出蜘蛛门后,经过数次溶解最终在前端形成了一张女人的脸,一个黑暗精灵女性。

“我想你们互相认识。”罗丝嘴角上扬,蜘蛛神后最爱讽刺,与复仇……

玛雅又见到了她的妹妹,变成蜡融妖的安缇蒂亚。

第八十九章:永别了,这个世界

她见过恶魔,比如某个长着蟒蛇脑袋的六臂丑八怪,或者那像极了特大号野猪的判魂魔,以及肚破肠流,缺胳膊少腿的活死人。但没一样能跟蜡融妖相提并论,这鬼东西纯粹是根据罗丝的意志生成。神都有创造生命的能力,具体形象只跟神的喜好有关,所以泰拉个麾下是群背生双翼的俊男美女,而邪神罗丝,蜡融妖正是她丑恶心灵的真实写照。

圆柱状的怪物在不断融化,地上那堆热气腾腾的白色液体,不知是油脂亦或真是化掉的蜡烛。罗丝是神,不管她身边这坨扭动的东西有多恶心,都是所谓的“天界生物”。天使怎么可能无名无姓,蜡融妖的前端有张黑暗精灵女性的脸,玛雅死盯着不放,显然认识这怪物。

罗丝和她的蜡融妖侍女站在一边,被附身的奈奥米,成了老头的凯兰迪尔在另一边,中间隔着潭绿到发光的池水。艾米莉与其他人则呆在靠近楼梯的位置,局势变得非常微妙。

凯兰迪尔准备了两个魔法,传送术已经用了,剩下一个留着破釜沉舟。在此之前,他有件事非做不可,而且需要叛徒的女儿帮忙。

大人物仍在对峙,不敢轻易出手,蜡融妖倒是蠢蠢欲动。蛛后侍女是比地狱恶魔都不如的可悲生物,活着每一分钟都在忍受烈焰焚身的痛苦,只能通过不停的杀戮无辜,与折磨受害者来缓解。虽然更想去干掉当了修女的姐姐,但蜡融妖要服从罗丝的意志。曾经的安缇蒂亚像巨蟒那样蠕动着爬到了池边,头部刚浸入水中,爆发的惨叫让女妖相形见拙。成千上万的灵魂承载了太多怨恨,足以杀死蜡融妖。等侍女挣脱,那张脸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重新恢复成一团不停融化的白蜡烛。

既然没了脸,蜡融妖对于玛雅只是单纯的怪物,一个需要消灭的憎恶。信仰汇集成的光锤被修女投出,准确命中目标烧掉了蜡融妖的上身,留下半截身子如同伐木工砍下的树干。可是有罗丝在,侍女便不会死,蜡融妖没一会便恢复成原来的长度,只是看起来瘦了些。那张脸也回来了,对着玛雅呲牙咧嘴。

“姐姐……”蜡融妖半死不活的口气非常符合它的外表,即使说着话,那张脸也在溶解变形。艾米莉给了它一串魔法飞弹,蛛后侍女张大了嘴全部吞下,末了做了个打嗝动作嘲讽法师。连番攻击引起了罗丝的注意,她向这边派出蜘蛛,援助陷入苦战的侍女。

骑士挡在女士们面前,又踩又踢,但免不了有漏网之鱼,加上狗头人帮忙也不杀不干净。艾米莉喊了声:“躲开!”形势危急,法师跟着就念起咒语没给同伴更多的时间。艾米莉专注于前赴后继的黑蜘蛛,眼中再没旁骛。她举起双手两个拇指并拢,手掌像蝙蝠翅膀一般朝两侧张开。

“凯尔,坦加恩,米奥雅雅。”呈圆锥形喷射的火焰消灭了罗丝的帮凶。一人一狗及时后撤,未受到法术波及。

巫妖与蛛后的战斗仍在继续,奈奥米指尖聚集的魔法亮如明灯,与空气产生的摩擦噼啪作响。如此强力的打击哪怕是神也承受不住。欧菲莉雅撤回攻击艾米莉的蜘蛛,命令这些小怪物全部爬上来把她围得结结实实。

每一道闪电,都消减了蜘蛛的数量。奈奥米不急不缓,极其规律的释放魔法,一圈圈剥掉罗丝的防护。共计五道闪电,杀死了全部的蜘蛛,余下蛛后刁然一身。

奈奥米狰狞的笑容再次证明了被附身的状态,她举起空闲的左手,炫目的橙黄火球从掌心冒出,越变越大。与此同时,不待蛛后反击,一道粗如参天大树的闪电冲向蛛后,带起的风势将池水一分为二。

蜡融妖挡在攻击路线上,成了第一个牺牲品。欧菲莉雅避无可避,她蜷起身体两手护住脸,硬抗巫妖的攻击。在封闭空间声光都会被变相强化。闪光晃花了眼睛,爆炸震得人两耳发懵,闪电掀起的气浪扫倒除了克劳斯以外的人。艾米莉扑到克里斯蒂娜身上,掩护昏迷不醒的老友。

玛雅的反应最大,别人尚能咬紧牙关忍受,她已是在抱着头惨叫了,敏锐的感官反成了要命的负担。

闪电术将罗丝以及她身后整面墙都打得一片焦黑,欧菲莉雅放下遮脸的手,要不是偶尔一眨眼,没人能从这团漆黑中找到她。蜡融妖被击毙,自己又在斗法上失败,蛛后孤注一掷朝着水池边跑。

“不!”凯兰迪尔喊的声嘶力竭,他从衣服里掏出颗水晶球抛向池中,赶在施法材料与水接触前完成咒语。罗丝结结实实撞在突然形成的冰面上,一路滑向奈奥米。

巫妖给了凯兰迪尔一个暧昧的表情,它左手还举着火球呢。

“干得漂亮,老朋友。”奈奥米柔声说道。巫妖和凯兰迪尔共度了漫长的时光,老妖怪其实很欣赏凯兰迪尔,否则也不会把毕生所学教给他。要不是精灵打算毁约,它真会帮助凯兰迪尔救回旭日城,以不死精灵扭曲恐怖的方式。

它死去了太久,早已失去道德观念,即便它想拯救生命,结果也只会害死更多的人。凯兰迪尔出乎意料的动起了手,他猛推一把让奈奥米跌进水池,跟欧菲莉雅倒在一块。精灵法师又抛下一颗水晶球,厚实的冰层迅速吞没了两个被附体的女性,无视彼此的意愿,强迫她们紧紧贴在一起。

等施法完成,他的肩膀立刻塌了下去,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凯兰迪尔拄着法杖,步履蹒跚走向玛雅。他是那么虚弱,苍老,连一向对女性照顾有加的克劳斯也没想要阻拦。

“你能,帮帮忙吗?”老年精灵走到玛雅跟前,短短几十步的距离,竟然要喘几口气才能说话。

“帮谁?”玛雅搞不懂他什么意思。

老法师颤抖的手指指向了冰面以下,那里有还在飘动的绿色液体,虽然少了一部分,剩下的仍装满了半个水池。

“这不是水,而是灵魂,旭日城全体居民的灵魂。我想请你为,为他们超度……”说话这句话,凯兰迪尔已是老泪纵横。一场救回同胞重建旭日城的梦想,最后被证明不过是可笑的执念,他失去了坚持的支点。

不管是不是七百岁行将就木,他都不打算再继续下去。再死之前,至少要解放同胞的灵魂,凯兰迪尔只能祈祷妹妹和弗拉维乌斯没被罗丝吃下肚。借助修女的帮助,亡魂将顺利回归造物主身侧。

修女答应了,她走近水池,看着冰层下搅动的绿色波浪。她看得越仔细就越能看透事物的本质,那是一张张痛苦呻吟的脸,他们都是精灵,死了很久的精灵。

玛雅在胸前画了个泰拉之矛,掏出圣像吻了一下,她张开手,双眼微闭,用心去感受云端上的天国。

“我们的母亲,愿人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祷词一句接一句颂出,她不再感到寒冷,恐惧,也没了悲伤。

沐浴在无尽的温暖中,像躺入母亲的怀抱,虽然她从未拥得到过,但玛雅有泰拉,一位慈爱善良,接纳世间万物的神。泪水由黑色的脸颊滑下,碧绿的池水化为肉眼可见的气体,穿过冰面,蜿蜒上升,支离破碎的天花板只是微不足道的障碍。

有两团光晕在上升半途犹豫了,他们结伴飞向凯兰迪尔,好让老巫师能看清这位是他亲爱的妹妹,那位是他生死与共的挚友。

弗拉维乌斯面带微笑,笑容中混合着遗憾与解脱,将军挥了挥手,率先飘走。生死轮回的规律不容打破,他将与塔瑞尔永不再见。塔瑞尔的灵魂目睹爱人越飞越远却无能为力,女法师捂住嘴,强忍着眼泪。凯兰迪尔想安慰妹妹,想把她拥入怀,可等精灵走上前,穿过指缝的只有空气,留不住半分温暖。

斯人已去,妹妹永远的离开了……

老法师擦干了眼泪,他转身面对玛雅,郑重其事的道谢,又对伙伴们说:“走吧,都该结束了。”灵魂既已消失,没了支撑的冰块砸向池底,碎裂开来,再也无力阻止两个疯子大战一场。

克劳斯弯腰从地上抱起克里斯蒂娜,艾米莉站到骑士旁边,汪汪围着两人的脚打转,充当一条忠实的猎犬。只有玛雅巍然不动,她在看正打破冰块挣扎着往外爬的奈奥米。玛雅对再次倒向邪神的母亲彻底死了心,但她不能丢下可怜的女孩不管。玛雅不走,其他人也不会走。

在众人犹豫不决的时候,没受伤的巫妖先于罗丝挣脱束缚,轻轻一跃便跳回地面。玛雅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走上前,飞快的把圣像按向奈奥米额头,经过一阵骇人的哀嚎,女孩瘫倒在地,眼中冷酷的冰蓝尽数褪去。

“走吧,走……”凯兰迪尔必须用尽全力才能说话,他能感觉到那恶心的巫妖在体内到处爬。伙伴们听从了老法师的建议,爬上楼梯消失在门后,留下凯兰迪尔独自一人赎清罪孽。

罗丝也打碎了冰块,她并没急着上来,就站在池底瞪着凯兰迪尔。在她召唤下,成群结队的蜘蛛又出现了,想必不用太久,蛛后会再弄出一头蜡融妖。

你疯了吗?她是神!你不让我接手,我们都得死,她还会追上你的那些小朋友把他们杀个精光。巫妖在他脑中大喊大叫,凯兰迪尔的一部分承认巫妖说的有道理。

但他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凯兰迪尔记忆了两个法术,都是保命绝招。一为传送,一为“时间停止”。

满地乱爬的蜘蛛不动了,巫妖像被塞住了嘴巴,连底下的罗丝也变得目光呆滞。趁着世界上似乎只有他能动的机会,凯兰迪尔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然后又是一个,维持专注对老年人异常困难,他停下来休息了会,才有力气再画一个。

“流星,流星,流星,流星。”巫师一连说了四次。古老的语言激活了同样古老的魔法之血,四颗人脸大小,冒着黑烟与火星的陨石浮现在半空中。

永别了,妹妹,永别了,这个世界…

“爆。”他平静的说完最后一个字。

第九十章:曲终人散

当目睹两个大活人被突然出现的紫色闪光带走,有没有见识就显得很重要了。大诗人听说过这种神奇的传送术,不至于像莎拉那样死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或者像其他姑娘到处找地方躲,精灵抓走了奈奥米,大家都担心这样的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丹德里安的想法则完全不同,他只是不好说出来。既然奈奥米被附身,那老巫师带走她也理所当然,诗人在心中为善良的奈奥米默哀了一小会,便催促姑娘们快点回去。虽然顺手白拿的珠宝古董够买下半座城,但也得有命回去才行,己方最强战斗力仍在精灵巫师家中生死不明,丹德里安怎么都要去看看。

万一高等精灵大小姐和法师艾米莉有个三长两短,他最好搭上去黎凡特的船,从此当个隐姓埋名的异教徒。恐惧是人最大的动力,不用诗人赶,姑娘们也跑得飞快。克劳斯骑士,克里斯蒂娜小姐,找谁都比花花公子丹德里安可靠。

所谓的梦,总会在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只想得起一点点枝梢末节。克里斯蒂娜则更为严重,等她睁开眼睛,甚至花了些时间去想抱着自己哭的女人是谁?黑色头发,紫色法袍,浑身有种奇怪的香气,像厨房也像药店。

“艾米莉,艾米……”她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口齿不清,结结巴巴。

精灵痴呆的表现惹得艾米莉又大哭了一场,玛雅只好再次把手搭上精灵的额头。她可以立即治愈精灵,但实际情况不允许。克劳斯是队伍里唯一能抗能打的男人,他肩膀上已经有了人事不省的奈奥米,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修女必须保证精灵不会流血身亡,又不至于走不了路。

这尺度很难把握,玛雅的祈祷让精灵脸色好了些,但相对的,更没精神了。伙伴们呆在少女像的脚下,这里本该有丹德里安和姑娘们,可此时干枯的池塘没一个人影。虽说不能丢下自己人不管,可地下室的战斗似乎无论谁赢,出来的家伙都不好对付。

骑士自告奋勇留下来等着丹德里安,让艾米莉他们先躲进丛林。即便克里斯蒂娜只能勉强站稳,前任圣骑士仍一口拒绝了克劳斯,精灵建议朋友们先走,她断后。克劳斯怎么会允许一位女士执行自杀式任务,克里斯蒂娜也绝不会答应别人替她牺牲,两位骑士争得面红耳赤,都把“独自去死”当成志在必得的荣誉。

汪汪在池塘里嗅着,很快便找到了线索,男人女人的味道指向了城内。然而大个子忙于争吵,汪汪也没胆量打岔。

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晃动,汪汪因为四肢并用的关系尚能站稳,其他人则像喝醉了酒似的手舞足蹈。身体最差的精灵先倒下,没人站得稳。就像是一座火山喷发,凯兰迪尔的宅子在众人眼前分崩离析,半个屋顶直冲天际,过了很久仍未落下。一道裂缝由大门延伸过来,撕裂了水池的石壁,在雕像脚下停住。

“小心!”玛雅最先发现了不对劲。裂缝没法穿过雕像,就把气撒在雕像本身,少女像的脚掌现出了明显的裂纹。

断脚的少女倒下了,而克里斯蒂娜正她脚边。没人反应得过来,克劳斯摔得很惨这会刚起来,正在查看同样摔得四仰八叉的奈奥米,艾米莉则在地上拾捡散落的施法材料。修女离的太远,只能眼看着几十米高的大理石雕像砸到克里斯蒂娜头上。

精灵本能的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一团黑影扑向她,汪汪咬住她的衣领死命往外拽,也许是命不该绝,克里斯蒂娜总算在最后一刻逃离了砸下的雕像。

旭日城的少女像碎成了大小不等的几十块,凯兰迪尔的豪宅化为了冒烟的巨型土坑,除了群灰头土脸的几人,这座城市似乎不再有活物。

“哇,很高兴你们都安然无恙……”丹德里安终于带着姑娘们赶到了,“恩,等等,那位女士,欧菲莉雅?”见没人理他,大诗人又问了一次。

玛雅从地上站起来,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对丹德里安摇了摇头。

凯勒鹏李是少有保留了原来姓氏的精灵,他的家族在圣战中背弃了太阳王庭,加入徒迁东方乐土的行列。但不是全体家族成员都不忠诚,有那么几个李顽固的留下来。但这位年轻人半夜叫醒他,想必不是找师讨论历史的。

年轻人穿着件皮甲背心,头戴漂亮的尖顶头盔,对为他开门的女仆挤眉弄眼。就算女孩已经走了,小年轻仍把眼睛停留在她屁股上。

“呃,嗯。”凯勒鹏清着嗓子,他地位崇高,星辰咏者也得客客气气叫一声“李先生。”

三更半夜来敲门不说,难道还要长者先开口吗?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师用身体挡住卫兵的视线,这才赢回了他的注意。

“你怎么不早说!”没等卫兵讲完,师已经冲出了大门,事情一定很棘手,他都忘了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袍。好在他有一位体贴的夫人,等师跑到半路意识到衣冠不整时,李夫人已经拿着他的法袍和法杖等在门口了。

卫兵给他打开车厢门,多嘴问了句。

“大师,你家那位女仆……”小年轻神采飞扬,头盔下的脸也很耐看,可惜凯勒鹏今晚没心情为年轻人牵线搭桥。

“什么女仆,那是我女儿!”师坐进马车,眼睛只看前面。

凯勒鹏本以为悬殊的身份会让卫兵知难而退,可这只是惹得年轻人更想得到而已。不过师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敲敲车厢前部,催促车夫启程出发。

旭日城里有活人,有活着的同胞!师激动的不能自已,他简直不敢相信。

“我真不该相信你!”在仓库的一角,西悠瓦拉大发脾气,满头银发也随着主人来回晃动。她的头发很好看。在两侧分别编了两根辫子,由脑后汇合,形成了颇具观赏性的发型。

军需官看傻了,即使西悠瓦拉再发脾气,他也只觉得这女人颇有吸引力。埃尔刚不会读心术,否则他肯定当场逃之夭夭,西悠瓦拉已经在心里把他杀了一百次,方法都不带重样的。

西悠瓦拉发泄完才回到老师身边,魔镜周围聚集着不少同行,法师们交头接耳,不复之前的安静,她一连说了几次“请让一让”才得以挤进去。

“大师,我……”一看到老师的背影,女法师慌忙道歉。精灵的学习生涯可以持续上百年,而她今夜的特立独行很可能害得自己被剥夺学徒资格。

老师并未回头看她,只是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安静。等骚动平息,凯勒鹏再次扶住镜框,检查这蒙尘以久的宝贝。西悠瓦拉是个优秀的学生,一位极具前途的魔法师,尽管血统平平,但假如把咏者女儿蒂德利特和西悠瓦拉同时摆在他面前,凯勒鹏也会选择后者。

蒂德利特是天生就“厉害”,西悠瓦拉则是全靠后天努力,只凭这一点,凯勒鹏也不会惩罚她。但小小的教训是必要的,漂亮女人,特别是有能力的漂亮女人,个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必须经常敲打才能让她脚踏实地。教育学生是之后的事,当务之急还是看看到底镜子对面是谁吧。

结界是他升起的,这面壁障骗得了人的眼睛,也挡得住魔法,所以可爱的西悠瓦拉才不能激活。大师偷偷的笑了,小姑娘真傻,想当年一个刚会施法的学徒也能启动,联络工具罢了,做得太复杂怎么给大人物使用。结界是他一手打造,他自然也知道如何无害通过。大师把专注投向铜镜,位于镜面顶端的龙头双眼发亮,张开了嘴。

身后响起了一阵吸气的声音,今晚他只带了学徒,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大师将意志投射进去,试着唤醒万里之外的另一面铜镜。

“小姐,我建议立刻撤退。”克劳斯的意见得到很多人赞同。艾米莉才不管那么多,女法师极其不雅的撅着屁股,继续在废墟里挖地三尺。

你们懂什么?!一个师的研究室,想想看!想想会有什么宝贝!

大家不仅不愿意想,都远远的站着,唯恐剩下陷阱残留。只有克里斯蒂娜还有傻傻的狗头人愿意帮艾米莉翻捡。她需要魔法书,她需要上面那些不可思议的法术,艾米莉已经三十二岁了!早过了女人的黄金年龄,比起某些她不会的法术,她最想要的还是青春。

泥土堆里有某种东西“嗡”了一声。克劳斯举盾拔剑,诗人和修女则是趴在地上,玛雅回过头要求姑娘们照做。即便是克里斯蒂娜也紧张的不得了,她左臂绑着个造型古典的圆形盾牌,据说是泰拉之盾。精灵不顾艾米莉抗议,强行把她拉到身后,两人一狗以极其谨慎的姿态接近了发出声响的位置。

是一面铜镜,中间竟然还有张人脸。艾米莉推开克里斯蒂娜走上去,她见过这玩意,不就是法师塔用来召唤梅三三的道具吗,没想到这里也有。

克里斯蒂娜帮着艾米莉扶起镜子,将它摆正。镜中的人脸很明显在说什么,只是听不清。艾米莉搭上了手,一旦她这么做了,仿佛点亮一盏蜡烛,镜子里的图像和声音瞬间清晰无比。

“我是凯勒鹏李,请问你是?”她这才看清镜子里是个上年纪的精灵。

“艾米莉卡洛特。”法师报上了姓名,过了四百多年,两面铜镜再次合而为一。克里斯蒂娜在艾米莉身后好奇的看着,她的出现让凯勒鹏两眼发直,喜上眉梢,艾米莉很确定镜子那边爆发出了欢呼。

克里斯蒂娜并非本地人,精灵师和他的徒弟们误会了,

第一章:瓦兰·铁砧的心事

卡拉克-赫恩曾经是个强大的矮人王国,当然,这是以矮人的标准,在人类看来就是座群山中的要塞而已。闪亮的秘银由矿坑中运出,堆积在号角堡大门前,供慕名而来的顾客点验。无论人类还是矮人都喜欢这种贵金属,只要挖出来就是钱,阻碍铁砧国王发财的只是号角堡通往外界的交通。

“哎,我的国王陛下,你什么时候才能修一条像样的道路。”不止一位顾客这么抱怨过,他们都是人类。马匹根本挤不进来,又得雇人抬出去,费时费力,效率低下。

陛下抚须大笑,不以为然。

矮人在通往号角堡的黑山下凿出一条道,出于矮人式的思维,整条道路七拐八扭,纠结程度连垂死挣扎的蛇都比不过。听着外人说长道短,矮人只是笑,心里面把对方鄙夷了几十次不止。靠着这种古怪的防御,矮人顶住了恶龙军团进攻,得以,得以……瓦兰铁砧被迫中断回忆,因为接下来就是铁砧一族最黑暗的日子被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魔吞没,幸存者颠沛流离至今。

号角堡现任合法国王手抚岩壁,心里忍不住想假如当时有条像圣艾迪安城门前那种宽敞的大道,断后部队就用不着以全员阵亡为代价掩护同胞,那样父亲也不会死。往事已矣,假使没什么意义,无聊的他从头上摘下王冠,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困于要塞的鼠人用不着这玩意儿,过了两百年,别说中间那颗大钻石,就是王冠下面嵌了一圈的珍珠也未少一颗。

矮人绝非喜好奢华的种族,虽然氏族里的年轻姑娘受法兰克人影响,用起了化妆品,少部分胆子大的已经穿上丝绸裙子。但瓦兰现在身处号角堡,身边唯一的女同胞就是奥拉。符文铁匠瓦格纳奥拉的女儿披盔戴甲,腰间挂着斧头,背上是块圆形大铁盾,手里端着十字弓,武装到了牙齿。瓦兰则穿着全套国王该有的行头,王冠,黑底白边天鹅绒披风,盔甲外是件纯白的罩袍,上面绣着一个灰色铁砧。他在扮相在矮人中绝无仅有,倒是比较接近法兰克贵族。

矮人不像人类,从未发生过上规模的内战,所以只要到了战场皆是战友袍泽,没有辨认阵营的必要。

铁砧一族在圣艾迪安住了两个世纪,不仅没给当地人带去矮人传统,反过来却急速“法兰克化”,穿纹章罩袍的习惯只是其一。

他失望的拍了把岩壁,终于离开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入口,奥拉就在两步之外跟着,像个照顾中风老人的晚辈,因为跟的太紧,不慎踩到了陛下的脚后跟。然而这也是他要求,因为“国王不能没有随从”。矮人和忠实的女部下大眼瞪小眼,瓦兰瞪着奥拉,奥拉眼睛都不眨的回瞪。女矮人毕竟是个战士,不是专业佣人。

最终是陛下先放弃,瓦兰回过头继续走他的路。矮人没当过一天正经国王,还不习惯摆架子。

华丽的打扮,做作的姿态,以及在入口处的傻等,都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同胞。按照约定他母亲会带来两百名族人,修缮要塞,顺便考察下重新定居的可能。按照时间推算,昨天就该到了。

说起母亲的回信,瓦兰就气得够呛,母亲在信里写的很直白,她认为没必要将族人全部带回,必须保住圣艾迪安已形成规模的矮人聚居区。这是为了维持跟雷诺男爵联盟的必要手段,母亲如此写道。

不足千人的氏族,按照母亲的意思,最多派到号角堡两百人。是的,她写的是“号角堡”而没用矮人通常的称呼“卡拉克-赫恩”。母亲洒着贵妇的香水,总在脸上扑一层厚厚的粉底,言谈举止充满了法拉克女人的腔调,哪里还有女矮人该有的模样。

逃离号角堡那会瓦兰只是个小屁孩,对“真正的女矮人”其实也没什么概念。他只能在脑中想象出一个男人婆的形象,满足自己的想当然。瓦兰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对故土如此避之唯恐不及,按照矮人一贯的简单粗暴,他把错全怪到人类头上,都是法兰克人影响了母亲,让她变得软弱,喜欢住在舒适的城市。

天底下哪有女人喜欢去丈夫葬身之地?只可惜他理解不了母亲的苦衷。所以瓦兰摆出国王的架子,只想告诉他母亲,尼娜铁砧到底谁说了算。他抬头去看太阳,推算出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看来母亲今天来不了啦。

陛下再次跟亦步亦趋的部下对视一眼,背着手走回大门。实际上他还有两位帮手,但彼此的关系用部下来定义并不合适。赖利和纳索姆在清晨出发,作为号角堡国王的迎接队伍。如今的国王陛下成了光杆司令,再心急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把奥拉也支走吧。心事重重的国王钻进号角堡大铁门旁的小帐篷,那里是临时宫殿。奥拉在外面站了会,也钻回自己的帐篷。女战士的私人房间紧挨着国王,两座小帐篷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区别,里面也一样。

对于奢侈品的看法,国王陛下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新作的号角堡罩袍两人出去没多久就脱下来装进背包,又在盔甲外裹了件斗篷以降低回头率。佣兵行动,特别是小股佣兵最好不要引人注目。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偶尔也能在人群中看到携带武器的人,多半是被打散的士兵吧。

这些人神经紧绷到了极点,赖利不想再刺激他们。

泰勒爵士的前卫队长不敢加入大的难民队伍,人绝望了什么事都敢做,身穿的装备和马匹都是值得一抢的好东西。两位佣兵与难民队伍保持适当距离,同向而行,看起来人们的目标是去圣艾迪安城。等跟得久了,赖利发现难民队伍维持着一定的秩序,里面有类似于军队斥候的角色。

典型泰西人长相的赖利都被盯着看,纳索姆就更别提了,她黑发黑眼深色皮肤的异民族特征值得警惕。小伙子骑在毛驴上观察了他们很久,直到看出纳索姆是个女人才作罢。赖利朝小伙子挥挥手表示友好,只换来年轻人紧张兮兮的回应。大部分难民都是女人和孩子,这骑毛驴的只能算是少年,这下也被当成男人用。

要是汤姆在,很可能会只要几个钱就接下护送难民的差事吧。可汤姆不在了,成了号角堡小怪物果腹的食物。

想什么来什么,有人骑着马从前方返回,那不是驴或者劣等驮马,而是真正的战马。骑手从鞍上直起身,挥着手高喊:“异教徒,异教徒的军队!”

第二章:女族长尼娜·铁砧

无论人类到多大年纪哪怕行将就木,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把子女当成永远长不大的幼童。矮人也不例外,何况瓦兰从小没了爹,号角堡的前皇后对他呵护备至,等到瓦兰胡子下穿了五个金环也没试过让他独当一面。尼娜总觉得到处惹事生非,热衷于杯中物的瓦兰还没准备好。

其实只要她静下心多想想,儿子行为不端又何尝不是对母亲大权独揽的一种抗议。矮人活不了精灵那么久,一百岁既成年,瓦兰都两百多岁了,还在母亲手下当步兵队长,对族中大事无权置喙。

这就是儿子对我的报复吗?女族长叹口气。想归想,她再次举盾,挡下奥斯曼人的箭雨。

“都在喘气吗?”女族长放声大吼,一扫原地当箭靶的愤懑。

“诶!”战士们齐声吼回去,只凭这一声,奥斯曼人连试探进攻都免了,停在远处不再靠近。不小心的倒霉鬼都死在矮人弩箭之下,过于勇敢的则赢得了被砍死在马车边的待遇。

发现突厥兵,认清了敌众我寡的现实。铁砧氏族的战士便将马车摆成环形,人马藏身其中,任由异教徒轮番冲击,巍然不动。除了极个别骑矮种马的斥候,矮人军队几乎全是步兵,相对的奥斯曼人则全是骑兵。既然这一段帝国大道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加固的木制车厢是个不错的应急。

靠着劲弩重甲,马车组成的临时防线牢不可破,敌人拿矮人没任何办法。连番进攻都未捞到便宜。矮人不仅有手弩,还有架在马车上两人操作的重弩,奥斯曼的轻骑兵不知虚实,吃了大亏。但敌人跑了,只凭矮人的小短腿也没办法追,只能干瞪眼。

等了半天敌人都不行动,尼娜便下令给驮马上套,车队继续前进。

“女,女士,分散开我们会死的。”一位怀抱孩子的女性恳求尼娜不要走。车队里不只有矮人,也有几十个顺手救下的难民。这些人平时大概村子都没出过,异种族更是难得一见,所以想当然的认为矮人会把他们丢下独自逃生。孩子母亲的担心纯属多余,抛下善恶不论,客观上矮人就跑不快,想不管难民也做不到。

除了车夫和没战斗力的难民,其他人全部站到外围将马车夹在中间,排成左右各两列纵队行军。队伍刚一分开,对面立刻有了行动。依旧是轻骑兵先上,冲到百步之外故伎重施,挽弓散射。

矮人很可能是这世上最好的步兵,坚强勇敢死战不退,盔名甲亮能打能扛,更棒的是人人都有最少半个世纪的战斗经验。没等骑兵靠近,车队外侧的战士早已举起十字弩瞄准,找好了各自的目标。矮人可以引而不发,这是十字弩的先天优势,但马弓手做不到。慑于远程武器的威胁,绝大多数马弓手没功夫瞄准,只一拉弓就把箭放出去,然后迅速脱离弩箭的杀伤范围。散漫的打击没在矮人精工甲上留下一丁点划痕,那自然也不用费力躲避。

第一轮反击的弩箭射出,许多马弓手倒下了,后面的骑兵陆续涌来,不顾战友死活,伤兵全被踩于马下。

矮人战士姿势不变,腾出右手转动机身旁的曲柄。咔嗒一声,新的枚弩箭由上部长方形的弹匣落下,弓弦复位蓄势待发,齐射再次发出。当面之敌并未倒下许多,这次打头的不再是鱼腩马弓手,而是披甲骑兵。盔甲能保住重要部位,其余部分即便中箭,骑手也会咬牙坚持。距离越来越近,奥斯曼人端平了长枪。

马车上的弩手也没闲着,马拉的弩炮是矮人连发弩的放大版,除了发射的弩箭更大更长,没有本质区别。每一根大号弩箭飞出,都能打倒一到两名骑手。外线的战士连续射击并不停歇,改为选择无甲的马下手。骑兵冲锋势头遭到严重削弱,剩下的要面对弩手身后的重步兵,这些矮人连胡须都有钢制面具防护,浑身上下只留面具上两个圆洞作为观察孔。

重步兵不拿盾,也毫无必要。步兵刚换到前排就跟冲上来的突厥人撞到一起,不止一个战士被骑枪击中,被马撞飞,但绝大多数从倒下的位置重新站起,甩了甩胡须便投入战斗。双手斧先劈马腿,再砍骑手,突厥兵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侥幸撞进后排以为能大开杀戒的骑兵更惨,因为矮人没有所谓轻重步兵的概念,弩手跟重步兵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拿的是单手武器。

奥斯曼人惯于使用群狼战术,马弓手散射扰乱敌人,打乱防线,披甲骑兵趁着防守方疲敝之时突进,一旦打开缺口,无甲的马弓手也会跟进砍杀逃敌。

可矮人压根不会逃。冒进的披甲兵几乎被杀光,打算助威的马弓手再也举不动刀了。奥斯曼人调转马头跑的一溜烟,因为矮人弩手又在瞄准。最后一轮齐射,留下了几个跑得慢的。

法拉克难民欢呼雀跃,热心的加入了补刀行列,期待着搜刮尸体发笔小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被尼娜厉声喝止,等伤员被搬上马车,她命令车队前进。难民不说,战士中年纪最大的也才两百多岁,不过是当年从号角堡撤出的儿童。至多打过依托城墙的防御战,不知道一旦离开坚固的堡垒和法兰克骑士,那些奥斯曼突厥人会有多恶心。

受伤最重的矮人脖子上中了一枪,矛尖刺破了护喉,他被牧师宣布死亡,遗体将运往号角堡安葬。他也是唯一的阵亡者,其他伤员问题不大,可以自行上车。轻伤员则以矮人特有的顽固拒绝被优待,坚持步行。这里面也有无奈的成分,散乱射击对甲士没威胁,可尼娜千想万想,连弩炮都带了,却没想起也不可能给拉车的马定制护甲。

受伤的驮马被当场处死,去跟躺了一地的突厥兵作伴。死马与人血将会吸引来战争的副产品无家可归的野狗,假如突厥人的同伴不回来,地上的伤兵绝无生路。尼娜将敌人的命运交给大自然,岩石之子不是个残忍的种族,对过度杀戮没兴趣。

铁砧族长更担心接下来的袭击,只要突厥人有足够的耐心,车队的行动能力迟早被消耗殆尽。整个下午,到夜里扎营,敌袭总共来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弱。跟随车队的难民胆子也跟着变大,已经可以帮着矮人防御,为弩炮搬运弹药。

每次异教徒撤退都引得法兰克人拍手称快,她的战士也禁不住得意洋洋。可尼娜深知,敌人是在确保车队不要走得太快,以便主力到达一举将这块肥肉吃下。不算被拖回去的,战士们大概杀死了一百出头的敌人,己方仅仅付出了三名难民一位矮人战士和五匹驮马的牺牲。铁砧氏族把敌人打得太痛,肯定要被报复,何况满满二十车货物,足以让最理智的人发狂。

矮人围在火堆边吃着晚饭,白天的战斗既刺激又精彩,年轻矮人互相吹捧大声谈笑。乐观的情绪也感染了难民,白天那位抱孩子的母亲特意找到尼娜,为之前竟然以为被抛弃而向女族长道歉。尼娜微笑着要对方别放心上,其实真正心不在焉的是她。女族长睡不着,等其他人都休息了,尼娜坐在熄灭的篝火边试着在道路尽头找到一点敌人的影子。

女族长看到两眼发酸也一无所获,脱离了圣艾迪安的防御体系,她手下连个像样的斥候队都没有。男爵对矮人离开很不高兴,双方的会面称得上不欢而散。尼娜看着男爵拂袖而去的背影,除了怀念他慷慨大方的曾祖父,要骑兵护送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矮人是盾,然而再坚固的盾牌也有极限,尼娜必须在此之前赶去跟儿子汇合。女族长坐在当作凳子的树桩上,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营帐让她突然有了主意。在蓝天白云下生活,住着人类的大房子,她差点忘记自己种族最大的优势黑暗视觉。

尼娜勒令队伍在后半夜启程,矮人战士不需要举火照明,他们牵着驮马往前走,让看不清路的人类难民爬上车,从圣艾迪安城出发时总共有两百名人,尼娜在心里计算着。后面车上拉着死难者,包括难民在内,车厢里有四具等待安葬的遗体。

莫德尔啊,请你保佑我们旅途平安,族长在夜空中找到了熔炉之父的星座,向他献上祷词。铁砧氏族顶着点点星光,踩着帝国大道向号角堡前进,去重建昔日的家园。

女族长的祈祷落空了,人类尚在茹毛饮血阶段就能在夜晚捕猎猛兽,时至今日,追踪区区两百人的小队伍亦不在话下。两名突厥人骑手伏于山丘顶端,任由蚊虫叮咬一动不动,斥候了解异种族的夜视能力。直到断后的矮人消失了很久,突厥人才起身走到树林里找回坐骑。

突厥人点起火把,今晚能见度很差,马匹的速度大受限制,但即便如此,斥候仍能以超过矮人的速度,回到大部队。

第三章:黑夜降临

她又从一场噩梦里醒来,浑身湿透流下的汗水打湿了头发,完全不确定自己是否尖叫过。她不想再去回忆梦中令人恐惧万分的内容,只是庆幸还能睁开眼。床上不止她一人,有位俊朗的红发青年背对她躺着,昨夜无人孤枕难眠。但现在有事干了,否则她很愿意再躺回那青年怀里。她拿起羽毛笔在桌上留下张便签,随手推开封闭阳台的红木门,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夜晚即将结束,东方的天际微微发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是个适合外出的好日子。她在这里也呆够了,该去见见小朋友啦。这回她绝对要对方换个宅子,她喜欢热闹,不愿呆在穷乡僻壤里了此残生。

“异教徒!异教徒!”斥候又喊了一声,唯恐没人听见。赶在他造成更大的恐慌之前,赖利骑马猛冲,后面跟着无可奈何的索纳姆。

半路出现的两人引起斥候的警觉,年轻人不再大喊大叫而是手握剑柄,准备保护自己。他的同伴也站了出来,虽然都不怎么样,武器简陋的可笑,只有一人穿着盔甲,但要对付两个佣兵也足够了。

赖利离着十几米便拉住缰绳,以表示绝无恶意,也避免马被放低的长矛惊到。

“我和朋友是过路的佣兵,先生们。”赖利说道。“只想了解下这位年轻人在前面发现了什么。”

带头的黄发男狐疑的放下剑,补了句:“唉,谁知道你是不是异教徒的走狗。”

赖利没时间跟他计较,往东再走三天就能到圣艾迪安,要是有奥斯曼军队,那瓦兰的母亲就危险了。他径直去找刚才的青年,把闲聊的事交给纳索姆。时局紧张,一个异域长相的年轻女人比以前更能缓解气氛。

他跟年轻小伙搭上了话,试着套点有用的信息。简单聊了几句,赖利觉得他得到了想要的,佣兵拉着纳索姆就走,丢下满脸遗憾的护卫。既然前面有敌人,难民队伍只好离开便于通行的帝国大道,改走远处树林里的猎人小径。赖利则领着纳索姆在大路上策马狂奔,瓦兰的老妈就在前面,按照年轻人的说法是在“几里之外”陷入了奥斯曼人的包围。

年轻人不是个好斥候,才看见星月旗就吓破了胆,连敌军人数都没顾得上点,亏大家对他寄予厚望给了最好的马。但至少他逃跑前还看到奥斯曼人包围圈中有马车和许多“矮个子战士”。

矮子战士,又能在绝对劣势下跟异教徒打得有来有回,除了圣艾迪安的矮人还有谁?赖利马不停蹄,至于去了该怎么办,他暂时没想好。赖利已经做了最坏打算从矮人尸堆中为瓦兰寻回母亲的遗物。既然是朋友,这便是他应该做的。

一百五十人,尼娜重新点了一边,粗短的手指静止在半空,她刚好目睹有人倒下再也没起来。空出的防守位置很快被其他人补上,身披重甲的牧师跑过去拉住伤员,将他拖回相对安全的地方,也就是马车底下。那里已经挤满了人类难民,这下变得更加拥挤。

一百四十九,又少了一个……尼娜默默记下了。承受着伤亡造成的减员,她还得坚持轮换,好让前线战士能回来休息恢复体力。

前线?女族长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所谓的防线只是几十米外用车厢做出来的环形阵地,休息则是回到阵地中央顶着盾牌祈祷不被射中。若非路边那堆一人多高的岩石,她都无法凭借现有的马车将防线合拢。感谢法兰克人的懒散吧,要在任何一个矮人王国或者其他国家,道路上出现的挡路石早被铲平了。

奥斯曼人一再向矮人证明了他们不是傻瓜,既然对射不过,那便不再派出马弓手。骑兵冲不破矮人的马车,索性停止进攻。各种迹象都表明对面肯定来了位很有耐心的将军,不仅是那超过千人的部队,也因为他狡猾老道的战术。

铁砧氏族被迫画地为牢的日子已经到了第二天。尼娜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昨晚她趁着天黑派出十个小伙子,要他们结伴去圣艾迪安求救。矮人跑不快,但耐力奇佳,平均下来每天的行军路程不比人类慢多少。何况矮人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赶路,又一项人类难以企及的优势。

假如情况顺利,这些小年轻两天一夜便能赶到城内,相信雷诺男爵不会对盟友见死不救。

要是小伙子们能到就好了,第二天一早,随着两声号响,奥斯曼人的阵地上多了些用长矛穿着的首级。突厥兵把死难者的胡须割了,十颗光溜溜的脑袋,十个死难的同胞。

割矮人的胡须,是最严重的侮辱。当场便有一半以上的战士翻出马车,怒吼着冲向前。滚滚而来的骑兵瞬间吞没了急于报仇的战士,见事已至此,尼娜一挥手所有人甚至难民都上了,一番混战过后,铁砧氏族还能战斗的就剩一百五十……

是一百四十九,尼娜纠正自己。

矮人的强悍远超突厥兵想象,双手斧一挥,便能斩断马头,顺势把上面的人砸倒。了结了对手,矮人战士气都不喘的扑向下一个,仿佛对面是待宰的猪。血腥的肉搏战吓退突厥兵,异教徒连滚带爬的撤退。假如能再多两百人,战斗结果就会改写。尼娜的手下连行军带战斗,已是极度疲惫,她不仅不敢追击,也没法逃,只能退回马车边等待夜幕降临。

突厥人就像厨房里杀不完的蟑螂再次出现,双方又开始对峙,这回突厥人改在距离矮人几百米处挖掘壕沟。手下已是无兵可派,尼娜只能干瞪眼,挖沟的行为让她下定决心今晚就走。

可万一这只是敌人的策略呢?把铁砧氏族从马车后逼出来,好在开阔地一举消灭。没等她考虑清楚,奥斯曼人新一波的羽箭从天上砸下来,女族长抬起盾牌抵挡,严令部下不准还击。剩余的弩箭只够每人三发,马车上的弩炮弹药更紧张,绝不能浪费,一定要留在突围时用。

与此同时,她也抱了个等奥斯曼将军露脸,将其一举射杀的幻想。可那家伙很狡猾从不现身。等族长放下盾牌,奥斯曼弓手早退回去了,胡乱射击就是为了逼迫包围圈里的人神经紧张,无法休息。

大概要飞得多高,才能让自己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像只愚蠢的老鹰呢?黑夜太久太久没有飞行过,上次去勃艮第的旅程她坚持坐马车,哪怕把屁股颠烂,她也要隐姓埋名保持低调。

自旧帝国以降,龙类就从盟友蜕变为大号害虫,拐骗处女,偷盗黄金,焚烧村庄,吃光牲畜,简直是无恶不作。她在号角堡见过同胞蓝天,目睹了它对那头母龙的所作所为,以及打算施加到自己身上的恐怖计划。黑夜觉得人类想得没错,凡是从上次战争中幸存下来的龙族,也许都疯了吧。

黑夜自我感觉也有点疯疯癫癫,听女仆说她似乎经常不穿衣服站到阳台上给一群男人看个够,在家中偶尔会四肢着地,活像个大狗,或者……女仆犹豫了没说下去。

像什么?黑夜赶快追问,如果女仆说她像龙,那安东尼娅只好把女仆给“处置”了。

像只壁虎,小姐,你在地上扭来扭去,就像只断了尾巴的壁虎。安东尼娅干笑两声把女仆打发走,这位中年妇女尽心尽责是个不错的仆人,巨龙很高兴能放她一马。

苏菲的信虽然写的很客气,但根据安东尼娅的经验,大贵族家的千金不会轻易求人。所以安东尼娅用飞的,这样节省时间,从勃艮第乡下到卡昂城,从空中走直线只用一天。

巨大的黑龙翱翔在云端之上,这个位置老鹰也到不了,没有生物能打扰她,烦人的金属龙一如她的推测,只是临时制造出来的魔法生物,维持不了很长时间,早去了历史的垃圾堆。

真可惜没人听我的……总在云层上飞很无聊,她干脆下去看看,反正就算有人见到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黑龙撕裂云层,展开双翼借助气流滑翔,这种姿势最省力,只是高度会不断下降。

道路,车队,人流,山丘上的谷仓,河边的水车,几百年前与几百年后也没什么不同……等等,安东尼娅很快看到了有意思的事,人类和矮人打成一团?我以为他们两边是朋友,好奇心促使她飞得更低,那双爬虫类特有的刀锋速转动,没放过地面哪怕一只奔跑的兔子。

啊哈,她看见有两个人正躲在一处高地上偷窥,巨龙的视力比雄鹰强得多,不一会就认出了黑头发的纳索姆和她身边的老佣兵,情况越来越有意思了。巨龙在空中转变形态,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下降,在最后一刻才发动羽落术。落地时稍微吵了点,在草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afaitlngtep”安东尼娅笑着打招呼,怀着恶作剧的心态享受人类伙伴瞪大的眼睛。

巨龙知道赖利是帝国人,她单纯的喜欢说法兰克语,觉得优雅好听。

第九十一章:乌云将至

从苏菲的角度看,奥斯曼人像是紧跟着凡妮莎而来,完全没给她准备时间。能攻下加来港的异教徒远比想象的强大,父亲也没把希望寄托在国王陛下头上,理所当然向老家派出信使。于是苏菲就搭了顺风车,也私下派了自己的人去求援,考虑到那位女士的特殊身份,她要求哥哥亲自去说。

一头活生生的巨龙只要在天上飞一圈,奥斯曼人就得屁滚尿流。她忘不了秘银坑中那头恐怖的蓝龙,虽然安东尼娅没那么大,也够吓人了。有了黑龙参战,胜利一定属于法兰克。

苏菲忽略了太多东西,这也不能怪她。距离恶龙军团上次失败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那时的她只是个刚学会不要放火把自家屋子烧光的小女孩,何况恶龙也没打到法兰克,只在帝国肆虐。父亲派了些骑士过去参战,绝大多数都活着回来了,这便是她对恶龙战争的印象。呆在深闺中的她哪知道人们有多恨满天飞的蜥蜴。

苏菲打着她的如意算盘,然而世界也并非围着她转圈,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没给挡路的人太多选择,要么死,要么逃。

奥斯曼军队前锋在一天前抵达了卡昂地区外围的镇子,跟守卫民兵发生过交战,双方互有伤亡。突厥人挟破城之威,气势十足,法兰克人则明白了面前的敌人能干出什么事,两边都不退让,将一场前锋战打得逐步添油,规模越来越大。这事她是从前线回来的人口中得知的,苏菲忙于照顾凡妮莎,也有不少骑士觉得带着女人“不方便”,干脆把她丢在后方。

方便?又一个把女人打发走的理由,苏菲看透了绅士们的借口。

伊莎贝尔阵斩路德主教,她的隐身术是夺门成功的关键,骑士害怕继续下去,自己的光荣会被女人抢走。哼,说到“不方便”,好像她很喜欢在军营里撞见裸男似的。

帕拉迪丝先生把女儿托付给她,带着儿子们走了,他非得如此不可,亲生女儿跟恶魔勾结已是既成事实,再不避嫌一家人都保不住。临走时凡妮莎的父亲拿着那位侍女看了半天,每当侍女回望他,便赶快移开视线,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啊哈,苏菲心里想笑,这位想必就是凡妮莎召唤来的恶魔了,外表看起来是个苗条的棕发姑娘,她的角和翅膀藏哪里啦?怀着恶作剧的心态,她偷偷对恶魔用了次解除魔法。苏菲被恶魔狠狠瞪了一眼,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恶魔转变成人类并非单纯的幌子,对黑魔法的理解苏菲还太嫩。有了这位“侍女”帮忙,她不必接触凡妮莎腹部血淋淋的伤口,这些刀伤总也好不了,一直向外渗血,天知道凡妮莎怀着多大的勇气给自己刻上。

凡妮莎被她偷偷藏进马车里带回公馆,一旦有人发现帕拉迪丝家大小姐受伤,便会叫来修女。肚皮上由咒文组成的圆环一旦暴露凡妮莎就死定了,即便文盲也看得出其中的邪恶。伯纳德家族因为干掉路德,强取主教区的事,已经在教会挂上了号。如果再扯上恶魔,被教皇下一纸决罚令亦有可能。

刚开始苏菲的思维也没太发散,她给里昂写了封信,礼貌的询问了大英雄是否“找到证据”。假如发现了路德跟异端勾结的蛛丝马迹,她,苏菲停住笔尖,写上父亲的名字,“我和伯纳德公爵将会非常感激”苏菲写道。在信的末尾,她才提起加来被奥斯曼军队攻下,而卡昂城会是下一个目标。

里昂伍德是条色到无可救药的公狗,但苏菲不是普通女人,看得到“公狗”的价值。里昂是位能被法兰克人普遍接受的大英雄,光这一点就抵得上几万人的军队。她再不懂军事也明白大敌当前,不团结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花花公子里昂怎么耽误了那么久,信使都回来两天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盼着那色狼人渣早点回来。大小姐握着拳头,瞪着桌上乱七八糟的信纸。

“我也一样。”阿什莉出现在房间另一端,单手托着装满水的木盆,稳得不可思议。

“抱歉?”苏菲很不喜欢被人从思考中拉出来,更不喜欢被吓一跳。

男人们出去打仗,她又严禁女仆上楼,这里便成了她和恶魔,以及卧床不起的凡妮莎三人共处的小世界。恶魔不咬人,吃的喝的跟她一样,除了力气大到恐怖之外,还真像个人类。

尽管如此,听过太多恐怖故事的她仍在自己房门上设置了魔法陷阱,睡觉都开着窗户插销,在枕头下压一根羽毛。恶魔明明通晓所有语言,却总跟她这个法兰克贵族说帝国语,苏菲很好奇。

“我也在等着里昂。”恶魔说这话的表情让苏菲想起了克里斯蒂娜。

“你们认识?”她不知道只会舞刀弄枪的半文盲也懂黑魔法。

“算是吧……”恶魔欲言又止,说话的同时,她左手托着的水盆纹丝不动,苏菲看见泡在里面的毛巾吸饱了水,一沉到底。

凡妮莎压抑的咳嗽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阿什莉转身回到卧室。恶魔把盆放到床头柜子上,将毛巾拧干,扶起凡妮莎为她擦脸。期间凡妮莎咳个不停,听动静很可能还吐出了带血的痰,但阿什莉的动作始终不急不缓。苏菲走到门边旁观,恶魔动作轻柔,表情恬静,好像她生来就会做这种事。

女法师突然有点猜到她怎么跟里昂认识的了,其实她想得没错。

天气热的要命,连风都是滚烫的,即便在盔甲外套上罩袍也于事无补。在又一次面甲滑下来盖住脸后,热内爵士忍无可忍,扯下扣带把头盔砸向侍从。

“说了多少次!我到底要说多少次!你才会找到个该死的铁匠,把螺丝修好!”爵士爆发了。可怜的男孩坐在地上揉着肚子,显然被砸的很疼。

“哦,看在泰拉的份上,快起来吧。”男孩的木呐让爵士无可奈何。

他更喜欢贝松家的孩子,才16岁已身高五尺五,体魄健壮,一看就是好苗子。但爵士最终败给了金钱,男孩的父亲是个钻头觅缝要给自家搞到盾徽的大商人,为此儿子非得当上侍从不可。他出的钱足以让热内爵士在老婆跟前抬头挺胸,过两天男子汉大丈夫的舒心日子。

我自作自受,我不该乱发火。爵士重新做了几次深呼吸,试着摆脱盔甲里往外面的热气,和迎面跑来的马弓手。异教徒的弓箭软弱无力,在马上射箭的威胁本就不大,可他也不能光着脑袋啊。

热内爵士接过男孩再次递上的头盔,对着帽盔上的泥巴直皱起眉头,忍了忍才没再发脾气。他缓缓扣上头盔,满怀希望的掀起面甲,盼着那一摔把螺丝给弄紧了。

面甲比突厥人的箭更快落下来,令爵士笑对敌人的英姿大打折扣。

敌人在镇外,法兰克人在镇子里面,双方隔着外围房屋与路中间临时竖起的栅栏对射。法兰克的十字弓上弦异常费力,必须踩住顶端三角形的脚踏,双手拉弦才行。部分弩手是亚平宁来的佣兵,他们的弩可以使用机身的曲柄上弦,速度稍微快一点。

但比起突厥人一拉一放,这边明显落了下风。好在是阵地战,防守方始终有优势,突厥人死得七七八八,这边却不见倒下几个。

可他们忽略了一点,奥斯曼人有加来城一战剩下的攻城器械。那投石机真大,光是基座就用了二十匹马来拉,加上硕长的投掷杆,这玩意恐怕有四层楼高。马弓手与外围敌人步兵,全是为了掩护这东西。热内清楚等投石器搭成,镇上就不会再有安全的地方。瞧瞧那需要两人合力推的石弹吧!

“叫你的人把拒马拉开。”热内说干就干,他不打算坐以待毙。

“可是,爵士?”步兵队长是个平民,但他是国王派来的,凭这一点就不怎么合作。

“你瞎了吗?没看到那投石机?”热内很想给他一鞭,但想到公爵临行前的叮嘱,热内忍了。异教徒就在前面,有火也要找他们发!

“陛下要求是守住阵地,等待后续部队。”队长重复了一遍国王的命令。事实上陛下也对热内说过,但爵士首先要效忠他的封君,在两者不冲突的前提下,他才会效忠陛下。

“你可以等在这里,队长。”爵士隔着面甲的缝隙从马鞍上看队长,“反正我也用不着步兵。”

“现在,给我让开!”

两人争执的时间里,伯纳德家族的骑兵完成了整队,骑士加上持矛骑兵,整整五百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队长摇摇头,要手下拉开拒马,给骑士们让路,平民终究是无法抗衡贵族的。

法兰克骑兵冲出阵地,直取异教徒。马弓手连抵抗都没有,四散奔逃,丢下一群没马的倒霉鬼成了枪下冤魂。爵士并没有被小胜冲昏头脑,他带头杀向尚未组装完成的投石机,那才是热内爵士的目标。砸烂这鬼东西就回去,爵士考虑的很周全。

第五卷往昔悲歌全文完

第四章:从天而降

在纳索姆的家乡,女性特别是贫民中的女性从出生起便不怎么被当作人对待,当然这只是从她的角度去看。如果放眼整个印地帝国,乃至整个世界,无钱的穷人无论男女大概都过得如同牲畜一般。

在黑暗的年代,穷人注定生而不幸。

但纳索姆想不了那么远,她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佣兵,对学习文化没半点兴趣,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因为佣兵需在合同上签字确认,再按照名单领薪水。她被父母卖给了佣兵团,本该小时候打杂,长大了当营妓。为了摆脱这种命运,她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而她越是努力,就越恨父母与自己的出生地。

在圣艾迪安遇到汤姆和赖利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从那以后纳索姆再也不想回老家,认准了赖利是她在异国安定下来的门票。并不是说纳索姆爱赖利爱的发狂,赖利是个好人,但也不是招女人喜欢的情圣。假如赖利死了,纳索姆挣再多的钱也白搭,法律对女人并不友好,法兰克就禁止女人从事公职,拥有产业。帝国也差不多,不公平的社会生态逼得女人必须找个男人做依靠。

赖利无疑是做丈夫的理想选择,但他首先得活着,而佣兵现在干的事就是找死。介入一场上千人的围攻战,怎么看都像是自杀。两人找到一座小山丘藏身,下方的战斗以一种平缓但绝望的方式进行,矮人守的严严实实,奥斯曼人每次进攻都被挡回去,但矮人就要输了。一旦那条壕沟完成,矮人会被彻底困住。食物不说,水将最先消耗光,异教徒只用坐下来等,又饿又渴的猎物迟早拿不动斧子。

纳索姆伏在草丛里,一条青花蛇溜过她手边,女佣兵也不敢动。奥斯曼人正在眼皮底下挖的热火朝天,她唯恐被发现。等蛇爬走纳索姆狠推了赖利一把,中年佣兵伸长了脖子,看得专心致志。

“你打算怎么办?”好歹和瓦兰喝过很多次酒,纳索姆不好意思直接说逃。于是她利用身为女人的便利,让男人拿主意。

“你快走,去圣艾迪安。”赖利转头看她,表情相当认真。

搬救兵似乎是唯一选择,即便来不及,总得有人给矮人收尸吧。女佣兵刚想爬起来,又意识到赖利没说他自己。

“你呢?”纳索姆又趴下了。

“我再等等。”赖利说着就去摸背上的长弓。

“你疯了!”纳索姆急得就要压到赖利身上。

背后“咚”的一声响,两个佣兵从地上弹起来,手持利刃面对新的威胁。这位“威胁”则笑逐颜开,看都不看明晃晃的长剑,反而用法兰克语说:“好久不见。”

纳索姆更高兴,她不用担心未来的丈夫很可能死翘翘了。纳索姆热烈拥抱了巨龙,一个她从前不会做的动作。

“现在,告诉我你们惹上什么麻烦了。”黑夜笑吟吟的,口气如同地母升天节上的妖精,仿佛赖利他们只管闭上眼睛许愿就是了。

食物好解决,矮人历来有大吃大喝的传统,二十车货里有几车都是火腿,干酪,面粉,和烈酒。但这些只够开一次宴会用,而非应对意外的围困。何况这里不是城墙,没有绝对安全的地点供人休息,生火做饭也没可能。矮人并非铁打的,吃不了热食,睡不好觉就没法继续战斗下去。

预定在夜里的突围被她叫停了,正相反,尼娜要部下好好睡了一觉。白天疯狂的杀戮吓破了突厥兵的胆,想必敌人也不敢跟有黑暗视觉的矮人打夜战。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尼娜把食物饮料分了下去,都是上好的食材,即便生吃也很美味。等大家吃喝完毕,族长召来难民,道了歉,说不能再提供保护。尼娜建议法兰克人在战斗开始后往相反的方向跑,毕竟这里离森林也没太远,拼了命跑总有人能逃出生天。

尼娜一席话说得难民泣不成声,女矮人默默看着母亲抱起了孩子,姐姐与妹妹手拉着手,只等战斗开始,便为了自己的生命奔逃。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令人血液凝结的吼声,把难民吓得蹲在地上两手抱头。尼娜打过恶龙战争,她不用像小年轻那样还得抬起头去盯着飞来的黑点,张口结舌搞不清状况。族长跳上车厢,弩炮是仅有的能跟巨龙抗衡的武器。尼娜把弩箭装上机匣,转动绞盘将弓弦拉满。

“快跑!洛基,纳尔夫,带着大家快逃!”她把弩炮对准黑龙,头也不回一口气喊了好几个人的名字。

黑龙到来虽不是什么好事,但巨龙不会区分矮人和奥斯曼,肯定一视同仁统统烧死。尼娜喊得声嘶力竭,就是没人行动,大伙瞪着天空,张着嘴说不了话,想要逃也动不了。理智被恐惧牢牢压住,迫使身体背叛了大脑,是龙威,女族长明白了。

龙威压制了矮人,除非心如坚石,或者曾经对抗过巨龙,没人受得了从天而降的威压。即便是尼娜,过了这么多年,从懵懂少女成了掌管一族的贵妇,她仍控制不了乱跳的心脏。

手指搭上扳机,箭头对准了巨龙,她很想发射,手指却不听使唤。尼娜想喊,要自己人快跑,她留下掩护,可一张开嘴,竟是不成体统的呜咽。矮人都被吓得不敢动,奥斯曼人更狼狈,马儿挣脱主人的掌控,疯了一样乱跑,有几匹昏了头冲向矮人的阵地,撞死在马车上。

龙飞得很近了,已经能看清黑色的鳞片层层叠叠,把其下的身体裹的密不透风,硕长的脖子加上大脑袋亦令人印象深刻。黑龙的牙齿真大,大到露在嘴巴外面。尖牙交错排列,每颗都比她准备发射的弩箭更长,更粗。

弩箭?尼娜突然想起来了。她奋力转动弩炮,让机头始终跟着黑龙走。尽管掌心被汗水打湿,颤抖的手指老不听话,但尼娜已经克服了龙威。两百年前号角堡国王为了掩护族中妇孺而死,如今她也将效法丈夫,愿莫德尔怜悯,她必定与爱人相会于熔炉之父的厅堂,共享一杯蜜酒。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尼娜仍惦记着她的孩子,她的独生儿子瓦兰。女族长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因为她还有太多东西没教给儿子。

前线乱成这样,人吼马嘶如同世界末日。躲在后方的将军再也沉不住气,他钻出帐篷不顾护卫阻拦跳上马,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打扰了他愉快的“狩猎”。

气势汹汹的黑龙一摆头,转向路边的山丘。尼娜在弩炮后面僵硬的站了很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小山上那位大喊大叫的将军就要成为替死鬼了。贪婪能在某种程度上战胜恐惧,让奥斯曼将军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巨龙。

又一声龙吼,骑兵不是被受惊的坐骑晃下马鞍,就是被发狂的马儿带着乱跑。将军很不幸属于前者,摔了个嘴啃泥,等他翻过身,有幸见到了人生最恐怖的一幕。漆黑的巨龙着陆了,正在盯着他看,那琥珀色的眼睛比马车轮子都大,他没由来的认为这双眼睛背后蕴含着智慧与理性。

“等,等等,我投降!”将军的法兰克语不怎么好,只会些简单的交流。一阵白烟过后,他和几十个吓傻的部下一起,消失在被熔岩犁出的深坑中。

黑龙喷吐了两次,其余时间只靠吼叫就击退了奥斯曼骑兵。

要逃,必须逃!尼娜跟恐惧顽强搏斗,再次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她跳下马车,挨个扇部下的耳光,揪着他们的领子来回摇晃,总算逼着队伍翻出马车防线,朝森林的方向跑。

一千多奥斯曼骑兵不够巨龙杀的,尼娜绝对不想做下一个。

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佣兵挡在前面,尼娜认出了赖利,以及黑发棕肤的纳索姆,这两人成天跟儿子在酒馆鬼混,没个正经。

“夫人,请停下!”佣兵们拦住族长,跟她讲了个与神话没多大差别的故事那头黑龙是朋友。

矮人很难相信外人,比瞎眼的驴都倔,然而此时的铁砧氏族战斗了两天两夜,很多人都有伤。放在木板上抬着走的重伤员也是不小的负担,再加上法兰克难民拖累,队伍早过了极限。才一听到赖利的说辞绝大多数人当场坐下,再也走不动了。

众人坐看黑龙打垮了奥斯曼骑兵,等着黑龙原地变形成了个穿红色裙子的黑发女人,再看她大咧咧走近,一边抱怨地上的死尸弄脏了她的新裙子。

即便信仰最坚定的莫德尔牧师也瞪圆了眼睛,狂咽口水,不知说什么好。

“呃,龙,龙夫人。”毕竟是一族之长,尼娜拍掉盔甲上的污泥,站到黑发女人面前。漆黑的长发,深色的眼睛,一席粉红拖地长裙,假如没有刚才那些事,她不过又一位瘦骨伶仃,挑战矮人审美的“丑女”。

“我不是什么夫人,我有那么老吗?”巨龙面露不悦,她叉着腰低头与尼娜对视,“你可以叫我安东尼娅小姐。”

黑夜从未忘记向别人介绍她未婚待嫁的身份,在表明单身的立场上,巨龙可是很认真的。

第五章:临兵斗阵

俘虏在地上跪成一排,矮人提着斧头守在旁边,每当有俘虏不小心跟他对视,矮人就不怀好意的咧嘴笑,把好几个家伙吓得尿了裤子,为空气增添了一股尿骚味。大英雄当然不能搞刑讯,孩子妈艾琳也不合适,考虑到黑暗精灵的职业,里昂不敢让艾拉上,只能推给弗林特,让他扮演一个野蛮不通人语的异种族。至于永恒森林那两位和伊莎贝尔,他压根没考虑。

路上本该挤满了西行的军队,而非满脸惧色的妇孺老弱。种种迹象都表明战局对法兰克人不利,趁火打劫的“自由连队”只是表现形式之一。

“你想怎么处置他们。”艾琳厌恶的斜了眼控制不住和膀胱的废物,她捂着鼻子,精灵超人的感官并非只局限于视觉。

“交给地方行政长官发落。”里昂照本宣科,难道要我当场把这群流氓砍了?他也很无奈。

“饶了我们吧,大人。”抢劫犯听到里昂在说什么,一个最年轻高声求饶,他想站起来又惧怕矮人,只好继续跪在地上乞命。

和平时期,地方领主会根据具体行为发落,可现在是打仗,比武装抢劫更轻的罪名都会被吊死。里昂刚想开口,发现伊莎贝尔在瞪他,那张脸上的意思明明白白犯罪就要严惩!

大英雄选择了妥协,无视俘虏的苦苦哀求把他们绑成一串,专门绕道去几里之外的镇上,因为那边才有治安官。法兰克人在卡昂城有十几万军队,里昂不认为苏菲真缺他这几个人,耽搁点时间也没什么。

侥幸脱险的败兵带回了噩耗,泰里勒斯镇失守,热内爵士阵亡。奥斯曼人很讲究,派来了军使,用马车送还热内和一干有名有姓骑士的尸体,以表对“贵国骑士英勇奋战的敬佩”。谢天谢地异教徒没砍下绅士们的首级,让体面葬礼成为可能。

公爵谢过突厥信使,要手下将其礼送出境,杀了使者报仇的呼声的确不小,伯纳德公爵并不想落了下风。称呼异教徒为不懂礼数的野人,却反过来杀了送信使者,那不是显得自己更下作吗?

胜败乃兵家常事,唉……公爵自我安慰,希望热内爵士的魂魄已安息在泰拉身侧。

威廉姆德伯纳德,勃艮第的统治者累了,他挥手叫下人把爵士的遗体收走,等这场战役打完,再送回封地安葬。可怜的安妮表妹,人到中年便成了寡妇,何其不幸。

热内爵士阵亡的消息传得很快,当晚公爵就在私人帐篷里接待了国王的使者,陛下的亲笔信传达了哀思,并许诺明天战斗中会给死难者复仇。挂着黑眼圈的公爵强打精神请使者稍坐,在烛光下写了封短信,感谢陛下关心。伯纳德家族和王室关系异常紧张,但大战在即,双方的嫌隙只能放到一边。

就让国王重新成为国王,大臣重新成为大臣吧,他拿起信纸又看了一遍,确保语气足够恭敬。

“请告诉陛下我很荣幸能再次举起王旗。”公爵一字一顿,好让使者把这句话的意思听进去。

他目送国王的人退出帐篷,佣人为他脱下会客穿的外套,又送上漱口水。公爵已经很困了,他倒在床上任由浓重的睡意占领大脑。我是不是该把苏菲带来?公爵昏昏沉沉的想着。

大家都反对在战争中使用“巫术”,其中又以热内爵士最为激烈,可热内爵士死了,没人能阻止公爵为女儿赢得荣誉。不,他才翻个身便否定了之前的想法。明天是首战,还是等以后规模小了再带上女儿吧。威廉姆睡着了,在梦里又看到女儿第一次使用魔法,那火苗在她手心烧啊烧啊,把妻子吓得大叫,他手忙脚乱脱下外套裹在女儿手上,一路抱着她跑向门外观景用的水池。到了水边,他把衣服扯下,看见火焰已经熄灭,苏菲手掌上没留下半点伤痕,肌肤雪白依旧。

“疼吗?”威廉姆问女儿。

苏菲摇摇头,表情异常冷静,完全不像个五岁小女孩。追出来的公爵夫人从他怀里抢过女儿,抓着苏菲的手看了又看。

“感谢泰拉。”妻子左手把女儿搂住,好腾出右手在胸画泰拉之矛,她显然是把这事当成了幻觉。

公爵却不这么看,昂贵的皮夹克还冒着白烟呢。等妻子感谢完大地之母,稍微恢复了点冷静,公爵双手搭在女儿肩膀上要苏菲看自己。

“那,那把火,你还能再放一次吗?”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刚才的所见所闻。

“你疯了!”妻子又要动手抢女儿。

“不要,妈妈,我觉得我可以。”苏菲同时推开了父母。她摊开手掌,小小的眉毛扭在一起,不一会两团火焰从掌心喷出,窜得比她人都高。

夫妻两人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菲熄灭了魔法火焰,抬头去看父亲。“你讨厌我吗?爸爸。”她怯生生的问道。

没等公爵回答,妻子已经跪下去抱住女儿,哭得没了人声。苏菲把脸搭在母亲肩头顽固的看着父亲,要一个答案。

逃回的俘虏声称奥斯曼人把泰里勒斯镇变成一座后勤基地,不管是军队的粮食物资还是加来港的俘虏,统统留在那里。敌人在异国作战,只要端了补给,这场战争就能提前划上句号。俘虏的话也被潜入侦查的斥候印证,法兰克军的作战顺理成章改为对泰里勒斯的总攻。

国王和小贵族的联军很守时,早晨便整队出营,两边的军队在帝国大道合为一处,公爵如约打起了王室的鸢尾花旗。面对异国侵略者,分裂的邦国再次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

大军停在离镇子两里之外的地方,想要靠近窥视的突厥斥候被骑兵赶走,法兰克人自己的侦骑都说奥斯曼人已在镇外集结完毕,就等着这边来攻。

列阵的命令下达了,骑士在侍从帮助下穿戴盔甲的其他部件,步兵则扣紧了头盔系带,弩手上紧弓弦,这些亚平宁来的优秀射手会叫突厥人好看。按照昨晚的计划,步兵将维持住第一线,弩手殿后,再次便是法兰克引以为豪的骑士集团。战列将依次推进,把突厥人压缩到镇内消灭。全军骑士与骑兵共计三万多人,这还没算更多的步兵。帝国大道加上两侧到树林的范围,不过一里多长。法兰克人站的密密麻麻,往后还延伸出了几里远。

为了避免令出多门带来的混乱,国王主动让贤,由公爵负责指挥。威廉姆坐在马鞍上忍受着逐渐升温的天气,看着代表各自家族的旗帜到了指定位置。公爵抬起手,刚想对掌旗兵和号手下令。

“伯纳德公爵阁下,伯纳德公爵阁下!”有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从战线后方骑着马跑来。

又是国王的使者,公爵叹口气,趁着对方没靠近前先把脸上的不耐烦收回去。

“国王陛下请公爵阁下到王帐。”使者说着把手往后一挥,好像公爵眼瞎,看不见后方那座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白色凉棚。最大的一面鸢尾花旗就插在凉棚边,标示着国王御前车驾的存在。

王命不得不从,否则他就要冒着一半军队不听指挥的风险,公爵把指挥权交给了弗朗西斯让的弟弟。年轻人嘴上无毛,但弗朗西斯对公爵绝对忠诚,他的哥哥也用生命保护了苏菲。公爵自认为欠这一家子的,便存了提拔弗朗西斯的心,这次大战役是个绝佳考验。

路易国王将凉棚搭在路边一块隆起的山丘上,高度正好能俯览整座战场。公爵觉得很可惜,假如在这里再竖起一座木塔,只需十米高,就能观察到镇内突厥人的动向。陛下特意走出帐篷外等着他,国王身穿做工良好的雕花全身甲,胸前斜挎着黄白相间的王室绶带,背后是拖到地面的黑色斗篷。盔甲表明镀了层金,让陛下举手投足金光灿灿,当然代价也不小。他没穿隔热的罩袍,这会正热的够呛,汗珠顺着华丽的金色假发往下滴,才流到胸甲上就被蒸发殆尽。

威廉姆翻下马以最快速度走向国王,单膝跪地亲吻陛下食指上的戒指,他迅速完成了接见仪式,结束了陛下烈日暴晒之苦。

“我的好公爵,现在还没到时候,让年轻人先发挥吧。”国王喝着葡萄酒解暑,木制酒桶上滴着水,估计是刚从树林里的小溪捞出来,清凉的很呢。

公爵陪着笑脸,也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沿着食道进入了胃里,周围的气温瞬间降低。虽说盔甲有些碍事,他仍然陷进椅子里的软垫中,好整以暇的观察前方缓缓推进的战线。

国王说的没错,现在算不上关键时刻。

自从被恶魔袭击过,苏丹便撕下了伪君子的面纱,把所有苦活累活统统丢给贵族俘虏去干。浓休手下就有这么几个人,听他们互相称呼,还是什么爵士老爷。无论原来有多高贵,如今都是给侏儒工程师打下手的苦力,按照浓休指挥往投石机上推石弹。

被凿空的石头中心灌满了希腊火油,使得每颗石弹比原来更沉。俘虏推的异常吃力,突厥看守则举高了鞭子,警告任何想要偷懒的人。

浓休没兴趣看人类虐待彼此,正如他对这场战争也没兴趣一样,他只是个被抓来的地底侏儒,希望战争结束苏丹能按照约定放他回家吧。侏儒爬到投石机旁搭起的观察塔,伸长脖子使劲往前看。法兰克人穿着华丽色彩香艳,比起己方的铁灰色要漂亮的多,马弓手与弩手对射,两边都没占到便宜,甚至突厥人在节节后退。

但侏儒的目标并非前排的步兵,他早挑好了绝佳的猎物,瞧瞧那面大旗和白到晃眼的帐篷,边上围了许多卫兵,里面肯定是坐着了不起的大人物。侏儒拿出一把表尺举到眼前,只一会就算出了方位。

他扭头对着下方喊话,地面的同胞监督苦力装弹,第一发石弹射出,落在山脚下。浓休看着周围黑色的小点快速散开,没取得什么战果。这只是校正射击,他再次计算,修正了数据,把结果告诉负责发射的侏儒。

这一回装上的石弹全都点上了火,三架投石机先后发射,三颗巨石拖着火焰飞向法兰克人,在空中划出一条黑色的轨迹。

第六章:勇敢的前进吧

一开始他以为镇上没人,路过的屋子门窗紧闭,猪圈里没了睡懒觉的牲口,也听不到看门狗的犬吠。他满怀希望想找到酒馆,以为就算是镇上的人去其他地方赶集,总得有几个起床太晚留下喝酒的闲汉吧。何况哪会有不做生意的老板。一块用白漆画成的酒杯招牌被马蹄踩进了泥坑,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酒馆。

锁住的门,消失的牲畜,看来镇上的人去逃难了。里昂下了马,伙伴们也照做,在外面旅行的时间久了,艾拉的骑术逐渐变好,不会再从马上摔下来。只有弗林特除外,矮人踩不到马镫,也不可能去给他找贵族少爷当成宠物的矮种马,在马背上度过的每一秒对他都是酷刑。

矮人打着喷嚏抓住马鞍想滑下来,他的小短腿帮不了忙。虽然弗林特很努力,仍然一屁股摔到地上,连囚犯都忍不住笑了。

听见响动的里昂回头帮矮人,没注意背后的新情况。艾琳和坦尼斯突然举弓搭箭,游骑兵因为要掩护蒂德利特,动作稍微慢,但在里昂眼里,两位精灵射手的动作是同步进行。

为了不发生意外,他尽可能慢的扭回头,如果是真正的威胁,不说坦尼斯,艾琳肯定已经出手,多半是留下来看家的老人吧。等他转过身,不出意外看到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其中一位穿着件发白的胸甲,原来的颜色已不可考,感觉比主人都老。穿盔甲的端着十字弩,另外两位拄着长矛,把武器当成拐杖使。

“精灵,矮人?哈!就像从我老婆天天给孙子讲的故事里走出来的。”穿着盔甲的老人垂下弩,手放到肚子上微微鞠了一躬。“我是镇长德莱文,请问几位来这此有何贵干?”老头挨个打量着大家,最后把目光落到捆成一串的囚犯身上。

镇长说的是法兰克语,里昂几乎都没听懂,不过既然老头已经没瞄准他了,那便说明误会解除。坦尼斯也跟着老人放下弓,不像杀气腾腾的艾琳,半精灵并未拉满弓弦。艾琳又看了老镇长一会,才收起弓。

艾拉依然斗篷加身,绿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不仔细看只觉得是位矮个子修女。伊莎贝尔绕过里昂跟镇长交谈,两人语速极快,里昂只能傻站着瞎猜。谈话不太顺利,伴随着肢体语言双方音量不断升高,末了,圣骑士把镇长丢在一边,气哼哼的走回来。

“他说他自己都要走了,没闲心关押囚犯。”伊莎贝尔火气不小,她瞄了可怜兮兮的抢劫犯一眼,“我们带他们去卡昂吧。”

里昂摇头叹气,镇长不愿意收容囚犯,他也没时间在路上磨蹭,只剩下一个选择。

“你问问镇长先生,这里有没有绞刑架。”

圣骑士的眼睛猛地睁大,碧绿的眼瞳与克里斯蒂娜是同一色调,两人甚至连职业都一样。

“我们要尽快赶去卡昂,阿佳妮小姐。”里昂是屠龙勇者,不是跟在漂亮小妞屁股后面百般讨好的发春少年,他有太多要干的事了。

自从进入法兰克,里昂堪称一事无成,没找到克里斯蒂娜,没完成星辰咏者的嘱托,反而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太平。他简直怀疑自己必须去做个私人弥撒,来驱散霉运。

为了群人渣专门绕道,赔进去半天时间,里昂已经失去耐心,就让法兰克人处理法兰克的罪犯吧。圣骑士走回镇长旁边,轻声细语复述了里昂的要求,镇长对着里昂严肃的点点头。

镇上有绞刑架,只差挂上去的罪人。

靠着自带的大盾掩护,披甲的亚平宁雇佣弩手完全不落下风,反倒是无甲马弓手死伤惨重,两次交锋就没了锐气。后续冲锋的骑兵也突破不了长矛手的防线,一等奥斯曼人被黏住,退后的弩手自不会放过打靶机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奥斯曼的战争法则形式千篇一律,通过两百年来持续数次的光荣远征,泰西人早摸清了对手的战略战术。

枪骑兵来,弩手退,马弓手来,弩手进,如此反复,阵前倒毙的突厥兵层层叠叠,局面被法兰克军牢牢掌控。弗朗西斯没被冲昏头,他下令号手鸣号,一声长一声短,战线缓缓推进。步兵斜举着九尺长枪并肩而行,弩手紧跟在后,没给突厥人一丁点可趁之机。

主力骑兵并未跟进,冲刺需要距离,要给步兵足够的空间往两翼散开。法兰克重骑兵名满天下,一旦发起冲锋无人能挡。泰里勒斯地势略高,法兰克是仰攻,不过这不要紧,平缓的坡度对重骑兵影响不大。弗朗西斯指挥的相当老道,跟他二十八岁的年纪不符。

不止一位贵族派来侍从,要求“农夫们让开,别挡着我去赢得荣誉”。弗朗西斯压制了不和谐的声音,可他毕竟只是个小骑士,在大贵族眼里不比泥腿子强多少。来请战的人越来越多,弗兰西斯也开始沉不住气,何况大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有不少人认为两边都是树林,既然突厥兵正面那么弱,恐怕是森林里埋伏了奇兵。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伯纳德公爵老成持重,布阵前就派搜索队来回扫荡,颇有斩获。只是现在开战了,奥斯曼人极有可能再派出轻骑兵穿过树林,绕道后方制造混乱。

骑兵加步兵足有八万人,挤在一里宽,几里长的地方,假如后面乱起来……没等他想清楚,又是个来请战的人,这位可不是随便能打发的。尊贵的冉阿让伯爵,无论头衔还是资历都远在他之上,而且阿让伯爵还是忠实的保王党,跟伯纳德家历来不睦。

相比之前的人,伯爵沉得住气,先跟弗朗西斯回忆了他去世的哥哥,对让舍身救淑女的骑士行为发了通感慨。老贵族的套路轻易绕晕了小年轻,可没等伯爵大人趁胜追击,有什么东西从天空飞来,掠过两人头顶速度不减,骑士老爷们目送不明飞行物,眼看它落在陛下安营扎寨的小山脚下。

弗兰西斯眼神很好,看见除了反应太慢的,没死几个人,但这件事改变了战争节奏。镇外的石头房子有弗兰西斯手巴掌大,突厥人的投石机竟然飞出一里多的距离。伯爵与他交换了惊讶的眼神,一时失语。

三颗石弹浑身冒火,拖着黑烟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如此明显的异象谁都不会错过,正往前走的军士纷纷抬头观望。这次有两颗落在离山丘几十米的地方,只有一颗到了之前的位置。因为有了刚才的教训,附近的人提前跑开,一个人都没伤到。

从一颗普通石弹,到三颗着火的,鬼知道突厥人还有多少。

“下令总攻吧!”伯爵握着拳头,高高在上的人最怕成为远程火力的牺牲品,死的一文不名,如同普通农夫。

弗朗西斯咬着嘴唇,伯爵的担心他感同身受,可他只是代理指挥,关键的事必须伯纳德公爵定夺。弗朗西斯扭头去看山丘的帐篷,公爵很快就会回来的吧。阿让顺着弗朗西斯看的方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伯爵深吸一口气以恢复镇定。

就算奥斯曼人的投石机射程再远,对战局影响也不大。没等两位绅士想好新话题,五颗着火的石弹呼啸而来,在战线上犁出五道黑印。石弹着陆的第一下冲劲太猛,又从步兵堆里高高弹起,总共跳了三次,才在草地上摔个粉碎。站在附近又没被砸死砸伤的人,只要被这火油溅到身上即便满地翻滚,周围人帮着扑打也无法熄灭。

“希腊火!”伯爵大声吆喝,喝令附近的步兵去把受害者的衣服脱下来。

“希腊火?”弗朗西斯复述着伯爵的话,他偶尔听过,没想到旧帝国的技术竟被突厥人复原了。不过无所谓,雕虫小技造成的损失无足挂齿,只要继续缓缓推进,把突厥人挤到转身都困难的小镇里,那便是异教徒的末日。

他这样想,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比如伯爵。阿让铁青着脸看不幸中招的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到再也动弹不了,不算烧死烧伤的,被直接命中的人死相更惨。突厥人的石弹比普通的大得多,导致被砸到的人成了一团破碎的肉饼,纵使伯爵久经沙场,也差点吐了。

伯爵再也等不下去,拍马回到家族骑士身边,封臣都支持家主,没人愿意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死。况且突厥人那么弱,只会逃跑,连步兵都打不过。

还等什么?!法兰克骑士天下无双!阿让命令掌旗兵举高自家旗帜,号手对着天空吹响了号角。

“前进!向前进!”伯爵合上了面甲,在此之前他听到了不止一声号响,不止一家的战旗迎风飘扬。冉阿让伯爵热血沸腾,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年与恶龙军团死斗的修罗场。

顶着从天而降的火球,法兰克骑士义无反顾,直冲奥斯曼侵略军。

第七章:泥偶与巫术

贵族要亲临战阵,要在所有人包括敌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如果你都不去战斗,又怎么指望一帮临时征召的农夫卖力,每一代的伯纳德公爵都如此教导他的继承人。在法兰克,贵族的战争不管结果如何,对农夫来说不过是换个老爷。一觉醒来,租子照交,每周仍有两天需要在领主的私田里无偿劳动,既然如此,约翰老爷和詹姆斯老爷又有什么区别?

从曾曾祖父到曾祖父,曾祖父又到祖父,传至威廉姆这代伯纳德家族的封地已经扩张了三倍。除了在圣艾迪安载了跟头,公爵家堪称一帆风顺。

威廉姆之所以忍着没给曾祖父报仇,全是因为留着圣艾迪安比占领了好处更多,伯纳德家族太很强大,再继续攻城掠地就意味着跟国王翻脸。攻占卡昂是一步臭棋,是城外的“人柱”刺激了公爵。一想到女儿也会被指控施行黑魔法串到木桩上钉死,公爵就不能再放任这股猎巫狂潮倒行逆施。

有没有恶魔,路德主教都得死!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圣骑士是个不懂事的女人,他原以为里昂能明白这一点,可想不到屠龙勇者也是个政治不及格的菜鸟。

可惜啊,他赶不上这场大战了,等消灭了奥斯曼异教徒,公爵就会撤出卡昂城。到那时即便是教会,也不会再提死翘翘的路德主教了。

公爵真正想要的是圣艾迪安,有失必有得嘛,害他曾祖父成了瘸子的矮人瓦兰,庇护了铁砧氏族的雷诺男爵,威廉姆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天而降的石弹把公爵从葡萄酒造成的眩晕中拉回现实,其实他没看到什么,只是听山脚下有人喊“投石机”。国王的营帐离当面之敌有一里多远也能被攻击,异教徒的创造力令人惊讶。公爵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陛下的葡萄酒非常醇厚,要么是羽毛垫太软盔甲太重,他第一次尝试没能成功。

比起伯纳德公爵,陛下速度快多了,称得上一跃而起。要不是侍卫拉着,也许路易会直接跑下山。经过一番努力,公爵终于站直了身子,陪同陛下往前走了几十步来到山丘边缘,好看山脚那颗圆滚滚的石头。守卫王旗的是王室卫队,这下倒了七……公爵眯着眼睛,也许是九个?有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倒在一起,给清点死伤造成了困难。

威廉姆是战场老手,区区一颗比普通石弹大三四倍的玩意儿吓不倒他。公爵右手搭上额头遮挡阳光,好把远处的情况看仔细。观察了半天公爵一无所获,要是搭起一座塔楼多好,他忍着没说,国王才是此地的主角。

有了伯纳德公爵带头,路易也镇定了许多,他指着下面的尸体,要人把伤者抬走。再次飞来三颗火球打断了陛下的发言,也让山下的侍卫跑得一个不剩。这次射击反而让公爵找到了敌人战争机器的极限,他冷静的看着长矛手向前推进,奥斯曼骑兵如同被赶出树林的公鹿,退无可退,只能缩回为他们安排好的葬身之所。

保家卫国的法兰克人不会被几架射程超长的机器吓跨。

“都动起来,护送陛下离开!”侍卫在他身后喊道。

公爵深感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希望这是紧张过度的侍卫越俎代庖,而非路易王的本意。转过身的公爵看到国王正往白马上爬,仆人趴着当脚垫,好让陛下别那么辛苦。

“陛下?”公爵其实很了解路易,临阵脱逃是本色演出。假如国王英明神武,他一个公爵又怎么敢造次。路易一家连连出窝囊废,什么,疯王,大胃王,嫖客王,哪像正经国王会得到的外号。

可现在是战斗的关键时刻,假如前线士兵看到王旗移动,配合天上飞的火球,士气必定崩溃。公爵又喊了一次,不知道是震天的喊杀声干扰了国王,还是路易就装作听不见,总之国王继续往马背上爬。可怜的仆人承受不了国王本体加上盔甲的重量,腰都弯了。

公爵推开拦路的侍卫,拉住路易,“陛下,士兵们都在看着你呢!”他往外一指,国王呆了。王室部队聚集在山脚下,无数双眼睛看向这边。

陛下依旧翻身上马,正在公爵失望的当口,国王调转马头,骑到山丘上显眼的位置。他抬起手,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山下欢声雷动。

不愧是在深宫中长大的,演技相当精湛。公爵压制住心中的不屑,加入了欢呼的行列。等众人的仰慕告一段落,公爵凑过去,悄声把自己对投石机的推测如实相告,陛下深以为然。群臣相视一笑,颇有几分战场知己的模样。之后突厥人又射击了两次,路易骑在白马上巍然而立,一副英勇无惧的君主形象。

没等威廉姆松口气,战线中有了新的骚动。号角连声响起,一面面色彩斑斓的战旗斜指着前方,法兰克贵族不听指挥的老毛病又来了。

没有步兵去搬开拒马鹿岩,没有弩手压制突厥人,单靠骑士冲锋太过勉强。公爵跨上战马跑回前线,他走的急顾不上跟国王打招呼。

弗朗西斯震不住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公爵心知肚明,也有准备,却没料到突厥人神奇的战争机器将骑士的总攻提前诱发。公爵甩了下缰绳,疾驰到弗朗西斯所在的位置。年轻骑士急得憋红了脸,他没资历去叫停任何一家的队伍,也不能放下自家骑士不管。公爵的出现真是救命稻草,年轻人只差没喜极而泣了。

贵族说干就干,三声号响整队出列,由阿让伯爵带头,骑士们争先恐后涌出战线,去赢得荣誉,好像突厥人是熟透的苹果。步兵必须全力向两侧跑开,才能避免被骑士踩于马下,自家的征召步兵习惯了老爷的做派,最多朝地上吐唾沫发泄发泄。亚平宁的弩手可不干了,外国雇佣兵挥舞着拳头,用当地语言高声咒骂绝尘而去的骑士。

没过多久,原本紧密的阵型就空了大半,受这些人影响,除了公爵本家的部队,跟公爵联盟的贵族也陆续出击,生怕在这场你争我夺中落了下风。事到如今,哪怕圣乔治在世也指挥不了。公爵接过侍从递上的头盔,要部下吹响号角,率领伯纳德家族骑士加入后续攻击队列。

身披钢甲的法兰克骑士扑向突厥人的防线,没来得及逃跑的马弓手成了第一批死在骑枪下的牺牲品。本来异教徒模仿这边的战术,也搞了一批步兵拿着盾牌掩护下马弓箭手,还未及展开便对上冲锋的浪潮。近千人的步弓手组合仅仅后排有机会逃命,他们丢下弓箭,跑得头也不回。

要不是面甲遮着脸,妨碍呼吸,阿让伯爵真想放声大笑。这就是奥斯曼苏丹的大军?伯爵已经在想象出他俘虏异教徒酋长,完成几代人梦想的时刻。教皇肯定会封我为活圣人吧,只要押着苏丹献俘于圣座之前。异教徒在前面拼了命的跑,伯爵不想浪费骑枪,纵马撞过去,将天杀的异教徒踩倒。即便隔着鞍座也能感觉到骨头的碎裂,这回,伯爵真的笑了。

然而他的笑声嘎然而止,骑士们将逃敌斩杀殆尽,那些之前被遮住的防御工事就显了出来。拒马与插在泥地中的鹿岩交错排列,无法骑马通过。异教徒在障碍后站的整整齐齐,长枪长弓样样不缺,已是蓄势待发。伯爵很想下令让大家下马,骑士在步战中同样致命。可他说了不算,阿让家族处于领先位置,是进攻队伍的矛头,后面跟着的其他家族压根不知道前面的情况。

除非他想被踩死,不然只能继续前进。

羽箭的密集攒射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伯爵人马俱甲,不怕这些。可总有盔甲不是那么好,坐骑又没马甲的骑士,伤亡开始出现。伯爵硬着头皮往前冲,他越过一道拒马,在第二道前,坐骑受到长矛惊吓人立而起,缺乏保护的马腿上中了好几箭,伯爵被甩下。

阿让从地上爬起来,此时的冲锋速度已经大为减缓,他不用担心被误伤。后面的骑士不停往前涌,他身不由己再次成为先锋。突厥兵拿着长矛乱刺,伯爵抽出家传宝剑猛力劈砍,没一个异教徒能伤到伯爵。

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法兰克骑士奋战不懈,生生打穿了突厥人的防线。侍从拍马赶到,让出了坐骑,阿让伯爵重新上马也获得了较好的视野。

拒马远不止一道,仿佛突厥人没别的事好干,全部用来摆路障。而这一回,工事前面竖起了两具……泥雕?他掀起面甲,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两具泥雕有手有脚,还会动,是活生生的!

“巫术!肮脏的巫术!”有骑士喊着。

“vivefrank!”伯爵呐喊着带头冲锋,这不刚好说明了正义是在法兰克人这边吗!

第八章:急转直下

土元素挡不住法兰克人,两个异界生物面对上百愤怒的骑士,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拒马后的突厥兵没一个上来帮忙,反倒利用土元素当盾牌,将羽箭,长矛一股脑投出去。土元素堪称腹背受敌,只能举手护着头。一位失去战马骑士见有机可乘,端着骑枪照准这座会动的小型土山,找了个自认为是心脏的位置一枪捅出。

土块挡不住包铁的骑枪,被插进去一大截,疼得土元素抡拳乱打,把骑枪砸成两截。元素生物没机会报复骑士,十几把长剑一通乱砍,让它变成四分五裂的土疙瘩。打倒了巫术召唤出来的怪物,法兰克人怒吼着攻向拒马。突厥人无论训练还是装备都无法与对手相提并论,溃退已是毫无悬念。

步行骑士搬开路障,为骑马同僚开道。

跟在后面的公爵倍感轻松,比他想象的顺利,照这样能在日落前结束战斗。前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光旗帜就有十几面,他要弗朗西斯领着骑兵改走边上的路。其实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做了,但除了正面取得突破,其他地方似乎都陷入拉锯战。

伯纳德家族的骑士进入一条岔路,迎面射来的羽箭犹如漂泊大雨,马匹的防护始终不如主人,不时有骑士栽倒。好容易冲到跟前却要面对一道短时间无法逾越的障碍。异教徒在镇上大兴土木,把房屋之间的小路用一人多高的木栅栏堵死,不打算出去,也不会放人进来。

木栅栏后守卫的突厥人不少于五十个,两边房子的屋顶也站满了人。随着距离缩短,弓箭开始对盔甲产生威胁。如果伯纳德公爵带了步兵和弩手,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可他手下只有骑士,穿着三十斤重的盔甲徒手攀爬还要面对从上往下刺的长矛,那简直不可能。公爵被迫放弃绕道的打算率队折返。他又在不同的方向做了尝试,似乎除了正面,其他路都被堵住。

异教徒的工事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昨天并未有斥候回报过如此严密的防御。在步兵赶上来之前,公爵只能干等,并祈祷正面进攻万事顺利。

阿让伯爵如有神助,凡是敢跟他打照面的突厥人没撑过三回合的。祖传宝剑轻轻松松砍开了锁子甲,其上附着的那几块铁片不比纸更有效。伯爵大人的祖先除了给后代留下爵位,封地,亦有一把传世宝剑。这绝非普通的样子货,是经由矮人铁匠打造,并刻上符文。传言祖先卖掉了一座城堡来换,看来非常值得。

伯爵的疯狂屠杀引起了敌人的注意,终于遇到的对手,一位戴着圆锥形头盔拿着小铁盾的异教徒走到前排,向伯爵发起挑战。即使对手是异教徒,伯爵也遵循骑士礼节,双手举剑向突厥人致敬。异教徒用钉头锤敲了下铁盾算是回礼,那铁锤尖端已经被血染的变色,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突厥人举着盾逼近伯爵,右手抬起钉锤,等着伯爵砍他的盾,然后再反击。

矮人的符文剑劈下,与空气中的灰尘摩擦拉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轨迹,察觉到不对的异教徒在最后一刻后退,才没被伯爵削掉手。纯金属打造的盾牌被砍掉了一角,突厥人惊讶的合不拢嘴。阿让伯爵没空跟他磨蹭,战斗到了白热化阶段,每往里面进一米,便多了一分胜机。伯爵握剑前冲,捅穿了挑战者。

勇敢者倒下了,周围的异教徒士气崩溃,不管不顾的返身逃窜,没等部下称颂伯爵的勇武,十几步之外的地面一阵耸动,顶着污泥,挤开了尸体,巨大的人形土偶再次出现,数量也有所增加。十个一人多高的土元素并肩而站,遮蔽了道路。溃兵得以从土元素身边溜过,捡了一条命。

卑鄙的巫术激怒了伯爵,他掀起面甲,轻蔑的朝地上淬了口唾沫,肮脏的异教徒就躲在巫师袍子下面发抖吧。伯爵举高了符文剑,转过身面对一路跟随的骑士。“法兰克万岁!”他喊道。

“法兰克万岁!”数不清的长剑骑枪指向天空。

伯爵大步走向土偶,他血脉偾张,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冉阿让一辈子都没这么骄傲过。

浓休紧张的要命,汗水糊住了眉毛流进眼眶,疼的他直吸气。他是地底侏儒,新发明出了问题才正常。工会的书记员会记录下导致失败的细节,整理成册,用到以后的发明,或者失败中。

所以侏儒才说,失败乃是成功之母。这些褐色皮肤身高不超过四尺的小家伙常常被人误会,蔑称之为假货贩子。每个侏儒听到这种指控都会面红耳赤的反驳,并且拿出一大堆数据证明,只有不断实践,才可能制造出靠谱的发明。可浓休现在面对的是哈坎,喜怒无常的苏丹能把侍寝的黑暗精灵当作人肉盾牌。黑皮女人好歹能陪睡,两相比较,浓休不认为苏丹会更喜欢他。

默罕默德二世亲自制定了作战方案,地底侏儒的投石机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浓休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到眼睛疼的受不了才眨一下。跟之前对国王帐篷的试探性射击不同,这回苏丹明确说了,打不中就把侏儒集体绑上投石机,丢给法兰克人。

“往下调三度,不,不!三度半!”苏丹的死亡威胁害得浓休神经紧张,一旦下面的同胞有哪里做的不对,他就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全没了以往的学者风度。

“叫那些笨蛋把投石车向左边推一点,就一点!过头了,该死的,重新来!”侏儒跳着脚咒骂法兰克俘虏,下面的监工也不客气,抽的俘虏背上全是血痕。

重达一百五十斤的巨型石弹被装进弹袋,全靠俘虏和牛拉才升得起另一端的配重箱,胳膊粗的绳子绑好了,石弹也点着了火。侏儒工程师向着苏丹鞠躬,请他发起第一轮射击,这是事先安排好的,为了突显哈坎的勇武。默罕默德二世叉着腰干笑几声,接过部下献上的斧头,走到绳子边。看他举起斧头,浓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这一回没有命中,侏儒工程师们绝无活路。

锋利的斧刃斩断了绳索,配重的前端迅速下落,带动着投掷臂上升,上升,升到了,着火的石弹飞出。侏儒抬起头,俘虏抬起头,苏丹和他的大臣们也抬起了头,所有人都在看。火球着陆的速度远比想象的快,砸向高歌猛进的法兰克骑士,把他们连同土元素一起砸的粉碎。

“啊!”穿黑袍的召唤师惨叫着倒下,土元素临死时的痛苦通过魔法连接全部传给了召唤者,可怜的女人滚了两下就不再动弹。

没人在意一个女人的死亡,首发命中,余下的投石机也跟着发射,四颗火球又在地上碾出了四条燃烧的轨迹,碰到什么就点着什么,罩袍能撕掉,盔甲却脱不下来。法兰克骑士被烧的鬼哭狼嚎,进攻的势头也被止住。

“继续,继续发射!”苏丹高兴的上窜下跳,一向深沉的伊哈姆将军也是满脸兴奋。

浓休向地面的同胞使眼色,要他们赶快装弹,刚才的射击远远算不上完美,不止土元素,许多突厥兵也受到波及,拒马鹿岩被砸烂了一堆。浓休唯恐同胞们强迫症发作,把时间花在追求精准上。

装弹,拉起配重,放开绳索,折腾了一段时间五架投石机才完成齐射,用五颗火球终结了法兰克骑士反击的勇气。

半空中的火球大家都看见了,公爵也就没再问为什么前方的战旗不是倒下就是往后退。都是异教徒的伎俩,原来如此!诱使骑士们挤作一团,再用战争机器制造混乱。不过这没什么,公爵看了眼部下,他自家骑士几乎没有损失,攻入镇内的人不算多,只要步兵和弩手跟上,仍能一战。

他正想要部下找个高地举起战旗收拢散兵,后方一声声急促的号角打乱了公爵的部署。

“看啊,阁下,快看!”年轻骑士的声音惊慌失措。

不用别人喊,公爵自己也看得见。那面金边白底的鸢尾花旗已经离开了山丘。连续吹响的号角则召回了步兵,传达了撤退的意思。

绝大多数步兵都没有代步的马,在战场跑得最慢,这下看到王旗后退,步兵看不见前面的战况,恐慌情绪到处蔓延。有骑士留下指挥的还好。没有贵族头衔的步兵队长控制不住部下,撤退很快演变成溃退。镇内的法兰克贵族旗帜尽数倒地,直冲天际的黑色浓烟中走出了红衣黑甲的异教徒武士。一片狼藉的路上骑不了马,异教徒便步行前进,只要脚边有能动的骑士,统统被补刀。

不留俘虏,不讲怜悯。

“阁下,我们该怎么办?”弗兰西斯急得大喊。随着逃跑的贵族越来越多,勃艮第骑士已经成了一支孤军。

“撤退,吹响号角,撤退!”公爵咬碎了牙齿,把骑枪狠狠丢到地上。

法兰克军退出战场,留下了众多受伤的同胞,将他们的命运交给敌人发落。

第九章:意料之外的援军

最小的男孩被饶过了,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交待了罪行。就算不靠艾拉也看得出男孩没撒谎,他只是这八人团伙中打杂的。负责生火烧饭,帮忙捆绑受害者,在同伙杀人后负责挖坑。

至少他没亲自动手,也因为太小,丧尽天良的也轮不到他。但没人说他不该被惩罚,于是不满十三岁的男孩被勒令站在绞刑架下,看着同伙一个个屎尿横流,咽下最后一口气。吓呆的男孩被弗林特踹了一脚,叫他“快滚”。矮人恶狠狠的盯着男孩落荒而逃的瘦小背影,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恢复镇定。

在铜须堡从犯无论年纪大小,必须剁下一只手,或者戳瞎一只眼睛,然后逐出矮人王国永世不得返回。圣骑士双手抱胸,直到男孩消失在她视野里很长时间,伊莎贝尔都皱着眉头。

圣骑士的世界非黑即白,绝无中间地带。

真不知道克里斯蒂娜又会怎么处置?当高等精灵向着公主单膝跪地,宣称她不再是圣骑士那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惊掉了下巴。真可惜里昂没能亲眼看见,不然他铁定会将圣骑士失去神眷归结到自己头上。哈,拜托,你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值得泰拉抬下眼皮吗?

自鸣得意,继而自我否定,混乱的心理状态伴随了大英雄很久。

治安官拿着绞刑架上的尸体看了又看,最终满足的叹口气,对着里昂伸出手。

“你们要走了?”里昂只是随口一问。

“是啊,听说你去卡昂,祝你们顺利。”治安官笑起来满脸的褶子,“也请告诉我们的好国王,有很多老人孩子出外避难,在大山里可熬不过这个冬天。”

老治安官说完加入了同伴,三个老人牵着一头驴走出小镇,远处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大山就是镇民的避难所。

里昂和伙伴们沉默寡言的上了马除了弗林特,矮人需要坦尼斯帮他举上去,刚坐稳就狂打喷嚏。里昂带着朋友们向着西方,笔直向西,卡昂城在等她的英雄。

尼娜铁砧,号角堡末代国王恩格里姆铁砧的妻子,时年三百七十岁,又是个人类无法想象的年纪。在她上一百七十岁中有很多时间都在担心恶龙军团从天而降,夺走矮人辛辛苦苦建设的基业,所以才有了号角堡前那条畸形的道路。山中开凿的通道,厚重的金属大门,瞄准广场的无数射击孔,矮人机关算尽,对从矿坑中涌出的鼠辈却没半点用处。

按照儿子和佣兵的说法,一头有“城堡大小”的蓝龙才是幕后真凶,而非坐在她旁边这位摇头晃脑,专心致志咬手指甲的黑发“女人”。既然族长都接受了,其他人更没话说,活下来并且见过巨龙的族人都在圣艾迪安。那些人是工匠大师,符文铁匠,当年优先上撤退名单的人。每代雷诺男爵都恨不得与其同吃同住,族长也不会在情况不明时拿着人才冒险。

陪着族长的都是两百岁左右的“小伙子”,对巨龙的恐怖一无所知。

黑发女人很安静,甚至称得上神经兮兮,尼娜看她把自己手指咬破,然后一脸惊讶的看着伤口,好像她根本控制不住力度。若非亲眼目睹黑龙变身的全过程,尼娜只会把她当作一个疯婆子。惨遭突厥兵蹂躏的法兰克女人不少,疯疯癫癫神经失常的行为尼娜见多了。

出于同情和某种实用主义,女族长也邀请受到她保护的人类难民同去号角堡。铁砧一族丁口不旺,而人类,啧啧,仿佛女人只要爬上男人大腿,下一分钟便有孩子就呱呱落地。重建号角堡需要劳动力,需要守卫的士兵,无家可归的难民是个不错选择。

而且她至今没遇到喜欢住在地下或者山上的人类,两族间从未爆发过领土纠纷。女族长的小算盘打得不错,车队里有只巨龙,那遇上什么都不怕了,对吧?尼娜又偷看了自称安东尼娅的女人,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巨龙看人直勾勾的,眼睛都不眨,活像饿极了的老虎。

“小姐?”尼娜忍着没叫她夫人,尽管巨龙的人脸看起来有三十多岁。

“卡昂城在哪个方向?”巨龙的问题没头没尾,尼娜皱眉思考了一会,一如同胞,她也是个家里蹲。没等女族长叫人把地图拿来,女佣兵先开口了,她从车厢里站起来,指着西南方。

“那边,骑马的话,大概两天。”纳索姆当然不知道靠飞又要多久。

安东尼娅下了车,一直到走出去很远,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抬起了手:“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她在挥手的同时就完成了变身,最后几个动作成了黑龙摆着巨大的前爪来回摇晃,吓哭了不止一个小孩。

皮翅扇起的烟尘迷住了大伙的眼睛,等众人再次睁开眼,巨龙已经成了空中小小的黑点。女族长看着佣兵,赖利耸耸肩,那意思明摆着。

她是一头龙,你还指望什么?

军队结成战阵,只要步骑兵紧密配合,异教徒根本没空子可钻。论起打阵地战有大量披甲步弓手和长矛手的泰西人更厉害,然而现在是溃退,是没有秩序可言的大逃窜。从泰里勒斯镇到法兰克诸侯的营地都成了敌人轻骑兵的猎场。还能走动的士兵争抢马匹,拉车的驮马也不放过,没能找到马的则撕下罩袍遁入山林,用不了多久,逃兵就会成为劫匪,对敌我双方都是灾难。

最惨的是随军妓女和行商,先被溃兵洗劫一空,又不敢跑去深山老林,只能跟在军队后面往卡昂城逃。行商被抢光的马车不再拉货,而是改拉人,马车上大部分乘客是女人,从穿白色修女袍到低胸裙的都有。修女们不再唾弃出卖的妓女,因为她们同病相怜。这是门生意,等到了卡昂,妓女会想办法凑钱补上车费,而修女总有教会付钱。能跟上军队已经是幸运儿了,更不幸的人则被丢在后方,成了轻骑兵的猎物。

跟着军队,哪怕是支败军,也比孤身一人好,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除去先期损失,勃艮第骑士尚称完整,从领民中征召来的步兵跑散了大半,雇佣来的亚平宁弩手不知去向。若非女儿还留在卡昂,威廉姆都想直接撤回封地再作打算。最有意思的是国王,陛下的信使在半路上找到他,递上封信里面写着将“卡昂主教区的防御全权交给伯纳德公爵。”

若非信使在旁边眼巴巴的,威廉姆真想把信撕碎裹成一团砸在地上。胆小鬼国王跑就跑了,还封了他个卡昂城留守,瞧瞧上面的用词“主教区”?言下之意他威廉姆不仅要为卡昂城拼命,赢了这城也不会归他。虽说他确实不想要,可陛下的心思未免太过计较。

路易毕竟是国王,在法理上能对他下命令,所谓的不得不从,既然如此,威廉姆计划在卡昂城象征性抵抗一下就撤走。他略作思索,接过随从拿来的炭笔在手帕上写了句话“以泰拉和国王之名,我将力保卡昂不会落于异教徒之手”。信使接过扫了一眼,等再看公爵,脸上的敬佩无以言表。他在马鞍上向威廉姆鞠躬,转过身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那是巴里的方向,路易跑得真快,以后他会得到什么称号?逃跑的路易?公爵冷哼,回过头观察在大道上走的步兵。守城不同于野战,城墙上需要拿长矛和弓弩的人。要是这些人都回到卡昂,也不是没机会一战……

人人都唯恐被丢下,设置殿后的斥候成了奢望。偏偏突厥人的轻骑兵就是从后面追上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了平民车队。女人被拽下车,赶车的行商跳下车逃跑,没跑出几步便被砍倒。追随公爵撤退的步兵都保有原来的装备,可大部分人只是一跑了之。偶尔有敢战的勇士因为孤立无援,很快被打倒。

异教徒才不管什么妓女修女,揪住女人的头发往马上拖,女人的哭喊挣扎反而惹得异教徒哈哈大笑。

“狗娘养的,狗娘养的!”弗朗西斯看得眼睛都要凸出去了。看来他同样继承了哥哥的正义感,骑士已经拔出了剑,只待公爵下令。

像他这样做的人很多,大家都在看威廉姆,等他一声令下。

逃走,他能保住骑士,但以后再难有人心甘情愿追随他出生入死。

留下,他会拯救正被侵害的女人,可异教徒的轻骑兵只是后续部队的先锋,意味着奥斯曼主力就在不远处。

妓女也是有儿女的,在外“工作”往往会将孩子带在身边。所以身后的哭喊中有许多来自被吓傻的孩子。他们太小,不能保护妈妈,也正是因为他们太小,连成为猎物的资格都没有,异教徒当着孩子的面将母亲绑走。不是没勇敢的儿童试图阻拦,弯刀毫不留情的劈下,幼小的孩童跌倒了,在母亲嘶哑的哭声中蜷成一团,等待鲜血流尽,死亡降临。

“勃艮第的骑士!”在来得及思考前,公爵看着自己拔剑在手,听着自己怒吼出声,“跟我来!”

骑士们冲了过去,这反击完全出乎异教徒意料,被砍倒前甚至想不起来跑。异教徒的大意是有根据的,三声号响,远方的道路上出现了奥斯曼的正规军。星月旗猎猎作响,旗下的武士戴着铁面具,看不见脸,就像群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

救下来的女人全都没有马,就算有她们也不会骑。骑士们催促她们快跑,可一群女人小孩又跑得了多快?威廉姆快要急疯了,似乎丢下妇孺才是正确选择。

想想卡昂城,想想那里的人,想想苏菲吧……女人抱起孩子,即使用尽全力,仍然跑得那么慢,一旦失去保护绝无生还的希望。他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请求大地之母的原谅,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出口。骑士们都在看他,庆幸自己不是那个需要做决定的人。有时候权力是如此沉重,能置人于死地。

从天而降的嘶吼打断了公爵,把他的话生生吓回腹中。公爵曾经在巴里见过印地人送来的大象,这声吼真的像极了,只是放大了许多倍。

他抬头想看个仔细,又一声吼叫接踵而至,发狂的马儿丢下公爵,跑得不见踪影。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大部分骑士身上。侥幸没被甩下去的都伏下身体,全力安抚坐骑。

是一头龙,公爵没亲自参加过恶龙战争,可像龙这样的生物是不需要自我介绍的。黑龙放过了惊慌失措的勃艮第骑士,飞到奥斯曼军队上方,带来了远不止是惊吓的东西。

炙热的岩浆从天而降,在异教徒和法兰克人之间划出一道火墙。

第十章:她死了

凡妮莎腰上的绷带又湿了,阿什莉摇摇头,把她扶起来靠着床头的软垫坐好,开始动手将弄脏的绷带取下,一层接着一层,越靠近里面,就越湿,颜色也越深。生命就像抓不住的沙粒,凡妮莎在缓慢但无可救药的死去。见凡妮莎看她,阿什莉说了两句毫无营养的话,她曾经照顾过里昂,她力气很大,在这座城她精力好到不可思议,照料凡妮莎不算负担。

“我快死了。”女法师的声音沙哑,跟她的话很配。

恶魔是天生的谎话精,糊弄人的说辞到了嘴边,她怎么也开不了口。“是的。”阿什莉选择实话实说。

“死后的世界,你了解过吗?”人类总是这样,事到临头才关心灵魂的去向。

智慧生物的灵魂在深渊魔域是稀罕的存在,阿什莉不过是个被拿来发泄的魅魔,哪里见得到。她没接话,低头绕下最后一圈绷带,丢到床脚,又拧干了脸盆里的毛巾。

“嘶……”凡妮莎疼得直吸气,而阿什莉则是皱着眉头,腹部的出血量如同啤酒桶上的针眼,一次漏不了多少,但总有一天会漏光的。

不敢找牧师,可以花钱买治疗药剂。教会只管收钱,从不关心晶莹剔透的红色药水落到谁肚子里。苏菲喜滋滋的拿着救命神药回来,不要阿什莉帮忙,坚持亲手给凡妮莎喂下。

伯纳德小姐被喷了一脸血,那瓶药反而增大了出血量。阿什莉按照苏菲的指示,去城外采来止血的车前草,在木舂里捣碎了敷到伤口上。结果一点用也没有。阿什莉所能做的只有留下来陪着契约主人,看她咽气。

魅魔必须尽快找人签下新的契约,她在深渊魔域有太多仇家,比如恶魔王子无面者。

黑色巨龙如同握着镰刀的黑死神,每次俯冲都带走许多人命,被岩浆直接命中尸骨无存,就算被溅到那么一两滴,也会在一瞬间成了团火球。威廉姆自坐骑上跌下后,便一直保持呆坐的姿势,本该协助主人的侍从也吓傻了。龙威之下,只有见识过巨龙,习惯了那种威压的老兵才能行动。

几位去帝国参加过恶龙战争的骑士七手八脚抬起公爵,架着他往后跑。对抗巨龙需要装备弩炮的军队,以及法师助阵,缺一不可。公爵很想动,可惜双腿软得像刚出炉的长面包,威廉姆以非常丢人的姿势被部下拖着逃离了战场。

眼睛位于两侧的生理结构让她无需偏头,也能看到法兰克人逃之夭夭。黑夜大失所望,她满打满算在法兰克人面前华丽登场,消灭他们的敌人,再变回原本的样貌长时间龙眠带来的认知障碍让她老觉得自己是人类。下面这帮人光看盔甲也知道是达官显贵,只要能获得老爷们的感激,黑夜不愁下半生没好地方住。

可惜啊,真可惜。没了观众的黑夜干劲大减,她取消了单枪匹马消灭奥斯曼大军的计划,扭头飞向卡昂城。

扎克从未试过长时间盯着天空,那会导致他失去方向感,以为蓝天才是地面,而太阳是锅底点起的大火,会烧死掉进去的人。被迫直视天际的黑暗精灵头晕目眩,越来越觉得自己也会被太阳吸进去,烧个精光。可他没法移开视线,黑龙杀人如麻,一口气就干掉了五分之一的前锋部队,把幸存者吓成坐在地上张着嘴不知所措的傻子。

感谢哈坎的愚蠢,能对抗龙的召唤师和她的元素宝贝死在了一起。而侏儒的战争机器被分成几十块丢在上百辆马车上,就算组合起来,投石机也不可能击中恶龙。扎克成了突厥人的希望,哈坎拉着他的手,简直恨不得钻到他袍子下面避难。

解离术能在一百尺的距离击中目标,但看着有一栋房子大小的黑龙,扎克怎么敢轻易出手,他只能等。巨龙毕竟是活物,也会累,等它再耗费些体力,扎克就会行动。一次解离,一次石化,固然打不死它,只是警告巨龙别再找麻烦。

手中用来施法的磁石被汗水打湿,哈坎抓疼了他的胳膊,这都不重要,扎克排除杂念,眼里只有黑龙。他抬起右手,第一次施法尝试失败了,因为抖的太厉害。他深吸了两口气再次举手,除了一只误入战区被吓破胆的老鹰,头顶什么都没有。黑暗精灵一屁股坐下,湿透的衣服粘在皮肤上,他很想放声大笑,庆幸久违的劫后余生。

面对恶魔,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龙是种愈老愈强的生物,一头活过千年的老龙,与半神无异。从这头黑龙的体型看大概五百岁,还不算非常恐怖。扎克的脑子里开始走马灯,回忆着以前黑岩城魔法学校老师教过的内容。

老师将千年老龙称为“移动要塞”,而年轻的学徒凭着黑暗精灵多疑的天性将他当成白痴。如今亲身感受了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绝非区区一个魅魔能比得了。

默罕默德二世心黑手狠,是个毫无信用的王八蛋,礼义廉耻对于他跟擦屁股的丝绸没区别。在奥斯曼突厥,心狠手辣才当得了苏丹。所以他活着,成了统治者。而万人称道的哥哥,英明神武的穆拉德王子却死了。

他的统治构建在阴谋诡计,狠辣无情之上,也离不开赫赫军功。被恶魔挟持,又被威胁放走人质,让哈坎丢尽了脸面。他猜部下嘴上不说,心里早把他当成小丑。哈坎得位不正,哪怕别人在他面前胡子摸错方向,都会惹得苏丹疑神疑鬼。言而无信,拿了钱不放人,最后害得自己被当人质,苏丹成了个大笑话。

伟大的默罕默德二世非得扳回一局不可,哈坎不是个勇敢的人,没能力效法哥哥冲锋陷阵。但他有个好脑子,依靠侏儒神奇的战争机器搞出了破釜沉舟的计谋,顺便收拾了那个跟伊哈姆将军不明不白的召唤师。

泰里勒斯镇的战斗,光是击毙加俘虏的骑士就有近千人,胜利如此辉煌,苏丹的声望也跟着窜到了。他已经看到巴里的城门向自己敞开,法兰克的卡菲尔跪在地上祈求饶命。

然而半路杀出的黑龙打断了苏丹的美梦,当黑暗精灵倒下时,哈坎早已如同地上的烂泥。即便是被恶魔的利爪顶着脖子,他也从未感觉到死亡离的这么近。黑龙是从天而降的噩梦,一具活生生的战争机器。现在巨龙虽已离开,可它的喷吐将地面烧出了许多道既深且宽的沟渠,里面仍有滚烫岩浆。

奥斯曼军队的追击被迫停止,法兰克人得以逃回卡昂。

黑夜是喜欢出风头,可经过谨慎考虑,她仍然以人类的样貌出现。于是苏菲听到仆人说有位“叫安东尼娅的黑发女士”求见,她差不多是跑着出来的,结果不小心踩到裙边,摔倒在巨龙怀里。

被撞了个满怀,安东尼娅动都没动一下,反而扶着苏菲要她站好,问她楼上是不是还有别人。巨龙的人类鼻子闻到了某种讨厌的味道,她很不喜欢。

等女法师带着请来的强大伙伴上到顶楼,刚好看见阿什莉为凡妮莎拉上床单。魅魔模仿人类的礼仪,将白色床单拉长,盖住凡妮莎的脸。

黑袍法师凡妮莎帕拉迪丝还是死了,自从在腹部刻了召唤法阵,以自己作为祭品,她的生命已无法挽回。姑娘们将凡妮莎葬在教堂的公共墓地,苏菲请来牧师为凡妮莎的灵魂祷告。阿什莉听得全身颤抖,冷汗直流,全靠着那股非人的毅力,她才坚持到葬礼结束。

失去了契约主人的庇护,恶魔又成了凡间扎眼的存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触怒大地之母引下神罚,轻则被打回地狱,重则形神俱灭。

阿什莉在等,她不打算找别人,只想跟里昂签订契约。侵犯圣所,聆听虔诚之人当面念诵祷词,魅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近昏厥,她被安东尼娅抱回马车。巨龙在空气中嗅着,说不清这股讨厌的硫磺味从哪儿来。战败的消息早被信使带到,苏菲有太多烦心事,她每走一步都在想着今后的计划,以至于忘了去跟巨龙说。

“喔,抱歉,我想阿什莉,这位棕发姑娘是个恶魔。”

屠杀,恶魔最爱屠杀,没人可杀时,就杀彼此。血战打了整整一万年,仍在继续。空气中飘散的血雾,河中流淌的鲜血,只是血战造成的众多恶果之一。恐怖的位面生态即使原生居民也受不了,每个坏东西都焦急的想要出去。通往凡间需要血祭,抹了公鸡的脖子可以跟小恶魔讨价还价,宰几只羊则能博得魅魔的青睐。

而杀人,杀很多很多人……不仅会引来恶魔王子关注,更会得到混沌之风,这种恐怖大能本身的侧目。在未知的情况下,无需当事人同意,恶魔也能进入凡间。

百年前的第二次光荣远征之所以失败,就与泰西联军破城后对异教徒疯狂屠杀,继而出现了“脏东西”有关。教会的官方记录一笔带过,对黎凡特恐怖的无人区绝口不提。

蒙蔽了双眼,当个不问世事的瞎子,并不总意味着安全。

第十一章:邪恶降临

耳边的呼唤让凡妮莎帕拉迪丝睁开了眼睛,一位黑发白肤,身穿古朴长袍的男子站在不远的地方。只看他眼里那无尽的悲哀,凡妮莎便已泪如泉涌。男人对着凡妮莎伸出手,随着他的动作,后背展开了一对洁白的羽翼。

“跟我走吧,孩子。”天使说道。

“去哪儿?”提问是出于本能,凡妮莎听话的递上了手。灵魂是种纯粹的能量体,脱离了肉身束缚,她能感受到原来感受不到的事物。

耀眼的金黄满天绽放,温暖而祥和,然而在地面,也就是她下葬之处,已失去了该有的模样。碧绿的青草地逐渐枯萎,变灰变暗。就像某位诗人所说,当凡妮莎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回望她。黑暗是有血有肉的,仿佛一张大嘴吞噬着城市,将之撕扯的支离破碎。

她当然有很多问题,天使却没时间。男人温柔的拂过凡妮莎的头顶,解除了她的束缚,女孩的灵魂向着天际飘去。就在此时她才发现,有许许多多同样的灵体也往上飞。而天使远不止一位,有翼的生灵在城市中穿梭,救起了无助的灵魂。

卡昂城的上空漂浮数十位穿着金色盔甲,长着……她数了下,六翼,竟然是六翼天使。不像下方忙碌的同僚,高阶天使面容冷峻,碧蓝发光的双眼死盯着下界的黑暗。凡妮莎轻飘飘的穿过了严阵以待的天界生物,法师的灵魂忍不住低下头,去看生前呆过的城市。

城里不再有被丢下的灵魂,天使启程离开。由地心滋生出的黑暗逐渐扩散,卡昂城不过是无尽黑土中一片小小孤舟。我究竟做了什么……一团纯粹的白光笼罩了她,洗涤了她的灵魂,释放了她的悲伤,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

泰拉,原谅我……在大地之母的怀抱中女孩泣不成声

因为黑龙意外掺了一脚,溃兵得以顺利返回卡昂,其中大多数人并不停留,他们回到原来的营地,将物资洗劫一空。太多骑士下落不明,留下的财物无人看管,任由他人掠夺。步兵是领主老爷从自家领地上带出来的农民,给老爷服役乃是义务,唯有打赢了搜刮敌人瓜分战利品才可能赚钱。

如今战斗失利,骑士老爷不知去向,农夫步兵要是再不抢一把自家营地,连回去的路费都凑不出,只能沦为沿途抢劫的盗匪。

混乱的局面伯纳德公爵无心也无力去管,他在城头竖起了自家的巨熊旗和勃艮第领红蓝相间的旗帜,以安定人心。黑龙对异教徒造成极大的震撼,斥候报告说敌人又缩回了泰里勒斯镇。但考虑到入侵军队的规模,若不想坐吃山空,不出三天奥斯曼军队就会全力攻向卡昂城。

留给公爵的时间不多,他坐在会客厅里摆弄地图,绞尽脑汁想用手头那点兵力跟异教徒玩一次打了就跑的袭击。

苏菲一直搞不懂战争,想不明白为什么输,她天真的以为法兰克人会愿意和龙并肩作战。父亲回城就吃住在会议室,不是看地图就是接见这样那样的人,许下在苏菲听来都是空头支票的承诺。稍有空闲公爵倒头就睡,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苏菲只好再等等。

况且黑夜那边的态度也是暧昧不清,巨龙坚持要得到法兰克国王的书面保证才愿意介入战争。书面保证?要不是打不过巨龙,苏菲真想踹安东尼娅一脚。这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家伙压根搞不清楚去巴里有多困难,路上挤满了难民和溃兵,派出信使多久能到都是个问号。

交战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停歇,然而这世上人类并不总是主角。

卡昂主教区拥有大大小小两百座教堂,平摊到数十万居民头上,号称千人一座。表面上牧师同属于一个教会,私底下为了捐献,售卖免罪符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利益,泰拉的牧羊人早打破了头。卡里姆本泽马牧师不屑于参与商业竞争,用他的话说是“别让信仰沾上铜币的恶臭”。

安于现状的他请不起辅祭,每次布道都是路易丝修女站在教堂外面,向信众分发小册子。这间教堂全靠他和路易丝在支撑,贫民往往付不起金钱捐献,妓女的钱在卫道士看来仿佛性病本身。卡里姆笑着接过穷人给的黑面包,干酪,和偶尔出现的熏肉。路易丝则收下站街女捐的小钱,顺便掀开她们的裙子,治病救人。

大地之母不干预生老病死,路易丝没事便去城外采集草药,成了兼职药剂师。

牧师很想拒绝,但妓女的捐献维持了教堂运转,卡里姆被迫向现实低头,只把反对停留在口头上。

夜幕降临,牧师穿好外套,接下来要干的事不太光彩,非得晚上去不可。他关好破旧掉漆的大门,戴上神职人员惯常的黑帽,把圣像放到袍子前,这打扮能让他免于被执行宵禁令的巡逻队盘问。

临走时,他习惯性的抬头去看阁楼的房间,窗户板关得严严实实。路易丝早走了,一天前教会骑士团护送城里的神职人员撤退,他坚持把路易丝送上末班车。牧师向修女保证他会跟着伯纳德公爵的军队一起走,两人的关系已超过了同僚,彼此心知肚明,只差没点破了。

路易丝临走时做好了几罐药膏,请他给女信徒带去,考虑到药剂的用途,牧师捏着鼻子答应了。

执行宵禁的街上没什么人。其实白天也如此,能跑的早跑了。公爵并未阻拦,甚至鼓励卡昂城的居民外出避难。但凡家境宽裕,在外地有亲戚投靠的人都走了。异教徒在加来搞大屠杀的消息言犹在耳,谁不害怕,虽说如此,仍有不少人留下来碰运气。既然伯纳德公爵能轻易拿下卡昂城,从奥斯曼军队的追击中脱身,也就别怪大家把他当成对抗侵略的中流砥柱。

穷人也没法逃,他们没钱买路上吃的干粮,缺乏代步的马,走不出卡昂城二十里,就会饿晕在路边。卡里姆坚守教堂,与教区的信众共患难。他不比阔气的同僚,能在马车上向穿金戴银的富人布道,把逃跑说成是对信仰的考验。

我的信徒每天早上会被饿醒,只能喝两口馊水当作早餐,如果不立刻出去工作,比如倒粪桶什么的,今晚全家都没饭吃。不知这算不算考验?牧师被自己的愤世嫉俗给逗笑了,一不留神踢到路上凸起的砖块。他跌跌撞撞跑出好几步,才恢复了平衡。检查过药剂确认完好无损,牧师脱下帽子,擦掉头上的冷汗。

布袋里的药膏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他重新挎好包裹,盯着前方昏暗的巷道看了好一会,月光到此止步。他在漆黑的巷道里摸索着穿行,不止一次踩到粘稠柔软的东西,牧师非常后悔节约了半根蜡烛,如今只好摸黑走夜路。脚下恶心的味道让他怀疑踩到了大便。牧师没空心疼靴子,只想尽快完成路易丝交待的事,到了明天集会时再劝教徒走为上策。

我该鼓励大家把钱凑出来,买几辆马车,这样都能走了。新的计划迅速成形,卡里姆决定先探探女信徒,也就是站街女的口风。在低阶层中这些人最有钱,只要她们肯带头,一切好说。

靠着窗口昏黄的烛光,和时不时发出的粗重喘息,他来到了今晚要访问的第一位教民家。

门当然是关着的,忽明忽暗的蜡烛透过窗户,在约莫一臂宽的巷道上留下某个男性的侧脸。黑影长手长脚的,很是怪异,墙上的影子忠实反应了主人猥亵的动作就像他和路易丝常常在夜半三更做的那些事。

牧师故意大声咳嗽,以提醒苏珊娜别忙着接客了。真奇怪,路易丝明明提醒过这妓女她需要休养。牧师的暗示没收到回应,喘息声反而更大了,影子也开始剧烈晃动,那人真是急不可耐。

渎神的皮肉交易就在眼前进行,卡里姆忍无可忍,走上前敲门。他跟修女是你情我愿,路易丝原本下个月就会放弃修女身份,正式嫁给他。两相比较,牧师自认为问心无愧。

门一敲就开,压根没锁。穷人的房子没太多房间,往往客厅就是卧室,他的视线落在靠墙的木床。苏珊娜趴在床上,压着她的那人头上长角不说,裸露的后背高高隆起,暴露了脊椎上吓人的骨刺。苏珊娜的孩子卷缩在床脚,他是个三岁男孩,双手抱头闭着眼睛,从门边都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

“哈,吕是,牧丝?”怪物回过头,口齿不清的咆哮着,显出了一张穷人该有的脸,粗糙,长满疹子,以及一双纯黑没有半点白的眼睛。怪物放下了苏珊娜,妓女躺在床上像个死人,牧师不知她是否活着。

他忽然明白这家伙是什么了,因为周日的布道上总会提到。牧师举起圣像,高喊着大地之母的名字。暴起的蓝光点亮了整个房间,恶灵捂着眼睛惨叫着后退,撞开窗户板跑得无影无踪。

惊魂未定的卡里姆快步走到床边,救助奄奄一息的苏珊娜,等妓女能站立了,他顾不得礼节帮苏珊娜穿好衣服,又抱起小男孩,带着母子俩逃出屋子。

一旦静下来听,这妓女聚集的巷道到处都有怪异的呻吟。

我得去找巡逻队,他一手拉苏珊娜,一手抱着男孩,牧师跑得飞快,再也顾不上满地的秽物。

第十二章:恶灵初现

低阶层一向得不到关注,仿佛卡昂城的穷人是透明的。上流社会的绅士就算没走,也早早遣散了家眷。即便如此,富人的居住区依然得到了巡逻队额外的关照。就算随时准备撤退,伯纳德公爵也不可能不做些基本的防御措施。诸如执行宵禁,天黑前关闭城门,以及在街上盘问可疑人员,能做的他都做了。

防守卡昂这样的大城,没两万以上的军队无从谈起。公爵的重骑兵还算完整,加上陆续归来的步兵,人数倒是够了。然而大军新败,打置死地而后生的防御战绝无胜机。想来想去,唯有取巧一途,靠着蜡烛昏暗的光线,他把地图又看了一遍,仍然没找到任何能帮助他出奇制胜的地形。

卡昂必须放弃,就让国王见鬼去吧。公爵推开地图,揉着酸疼的眼睛,打算明天一早便宣布撤退。感谢那头该死的黑蜥蜴,吓跑了他价值十二个金法郎的良驹。等侍从千辛万苦找到了马,倒霉的马儿早摔断了腿,那孩子被迫给马最后的慈悲,只捡回了公爵昂贵的马鞍。

但那天要是没有黑龙,公爵本人能不能逃出生天也是个问号。

一想到竟然欠了怪物人情,威廉姆的心情糟透了。异教徒,龙,女巫狩猎,都见鬼去吧!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发现里面一滴不剩,小腹的压迫感让他起身走向角落的夜壶。

会客厅的门被推开,公爵并未停止排泄,反正夜壶满了,正好叫佣人抬出去。等他响亮的尿完,系着裤带转过身,看到了女儿和那位两天前出现的黑发女子。

苏菲立刻别过脸,黑发女人却歪着头,对公爵衣冠不整的下半身饶有兴趣。她嘴角上扬着,不知是想笑,还是怎么。

过于尴尬的碰面让公爵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听,况且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宝贝女儿肯定不会骗他,但要公爵相信天上的猛兽是眼前这位漂亮女人也太困难了点。

见父亲心不在焉,法师和巨龙相视一笑,邀请公爵到外面“散散步”。威廉姆欣然应允,他确实需要新鲜空气,在充满尿骚味的房间招待一位女士也很失礼。正说着,门又被敲响了,听门外的声音是费朗西斯。得到允许的骑士推开了门,他并非独自前来,后面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士兵,盔甲外的罩袍沾满了血。骑士向威廉姆鞠躬,士兵诚惶诚恐的照做。礼毕,骑士示意士兵进去坐下。年轻人犹豫了很久,轻手轻脚搬起座椅,隔着桌子在公爵面前落坐,束手束脚像个面对审问的犯人。

“异教徒?”苏菲比爸爸还激动。她是满怀期待,假如突厥兵现在敢来,安东尼娅会叫他们好看。

骑士的表情很有意思,介乎于愤怒和想笑之间,他拍了下士兵的肩膀。“罗宾,还是你自己说吧。”骑士说完便抱着手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说吧,士兵。”骑士的态度也影响到公爵。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步兵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的,这人毫发无伤,很可能是个丢下战友的胆小鬼。

在步兵开口前,公爵已经想好了对他的惩罚,弗朗西斯做得很对,大敌当前抛弃战友的懦夫要公开处刑,以儆效尤。

罗宾很清楚对面坐着的是谁,人人爱戴的公爵他怎么会不认识。正是因为公爵的好名声,他才争取到辩解的机会,去说明自己不是丢下队友逃跑的大懦夫,而是被怪物袭击幸免于难的幸运儿。

“他妈的!”队长嘴臭是出了名的,脚下肮脏昏暗的巷道仿佛专门和他对着干,队长一脚踩到滩疑似污泥的秽物。他放低火把,又马上抬起,脸上露出作呕的表情。

比起队长,心情更糟的是罗宾,他是十人队里的新人,负责给队长擦靴子和盔甲。说是十人队,也名不副实。战斗总有伤亡,加上后来的溃逃,十人队成了四人队,于是罗宾从负责搬盾牌,递长矛的跑腿荣升为正式步兵。得以继承了老汤姆的锁子甲和头盔,反正死人是不需要的。

锁子甲锈迹斑斑,缺失了关键的护喉,头盔被一记自上而下的劈砍敲扁了。营地里的铁匠收了他价值十生丁的铜币,帮忙将头盔复原。罗宾跟着老爷出来每个月能挣到六法郎十五生丁的薪水,作为无法耕种自家田地的补偿。罗宾满打满算要用这笔钱向住在村口的珍妮弗求婚,每花一个铜板他都心疼。

所以他很理解队长的心情,也巴不得去富人区巡逻。那些有钱人早跑了,丢下一两个仆人看家,或者干脆就没留人。听说不少弟兄都在那边发了笔小财,让罗宾很羡慕。可惜好差事都给了齐装满员的十人队,他们没被留下来守城门已算开恩了。

于是队长继续骂,大头兵继续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谁都叫不出名字的街上。这里就像穷人住的其他地方,年久失修,气温难闻,黑灯瞎火。房屋与房屋之间留有狭窄的巷道以供通行,那里亦是臭味的来源。

队长皱着眉头朝里面张望,明显不打算进去,他回过头耸耸肩,做了个怪相,惹得杰克和詹姆哈哈大笑。为了不被孤立,新兵罗宾也赶紧跟着笑。四个大男人的笑声在如此寂静的夜晚,未免过于突兀,听着自己的声音沿着墙壁回响,连老鼠都没跑出一只,当兵的也没了兴趣。男人们不自在的互相看了几眼,又找了条看起来相对顺眼的路。

呼救声就是此时响起的,虽然被吓得失魂落魄,又面临逃兵的指控,罗宾仍然记得。

从黑暗中跑出的男人头戴牧师的黑色宽檐帽,手上抱着个男孩,身后拖着一个快要跑断气的女人。这怪异的一家人在逃命,把罗宾这队人当成了救星。

队长的第一反应是突厥人打进来了,牧师拖着的女人衣冠不整,下体还在渗血,多半被强暴过。看队长拔剑,罗宾也跟着握紧长矛,虽然他没见到敌人,可牧师一家逃命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牧师真是个懂礼貌的人,跑过去的时候也没忘记道谢。

四人在黑暗中摆了会架势,想象中的异教徒并没来,反而是晚风吹乱了火把,在墙上留下几道拉长的影子。队长站在最前面,不止是因为他很勇敢,他也是队伍中盔甲最好的人。队长有件胸板甲,绝非当兵的锁子甲能比。拿长兵器的罗宾缺乏战斗经验,站在最后,原地维持戒备的时间稍微长了点。看腻了同伴头盔的罗宾到处瞎瞄,无意中扫到了墙上的影子。

他们明明是四个人,而墙上的影子却有五个……

“所以你要告诉我,你们被一个影子打败了?”公爵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不过是小兵被奸细攻击而已,有什么了不起?那么多人逃回来,里面混进几个奸细太正常了。

听描述,什么长条形身体,头上的尖角,听起来就是突厥探子惯常的打扮。锥形头盔加上喜欢蒙住脸的做派,半夜里遇到了是有可能被当成鬼。他正欲要弗朗西斯把这懦夫带走,安东尼娅女士突然起身走到罗宾旁边,居高临下的看他。接着,安东尼娅做了异常古怪的动作,她俯下身在士兵的盔甲上嗅着,像头发现了猎物的熊。

“他说的是真话。”安东尼娅说起话来有股让公爵特别不舒服的腔调,自信满满,好像她能掌控一切。

“请原谅我这么说,女士,因为你能闻到谎话的味道吗?”弗兰西斯还年轻,不太懂得谦让女人。他说完就笑了,公爵也没忍住。

罗宾不敢吭声,苏菲知道安东尼娅的身份,这两人自然不会跟着笑。而安东尼娅,则只用眼神就震住了两位骑士。就是这种感觉!那种要命的压迫感!公爵想起来了,有那么一小会,他相信了女儿的说辞,站在面前的黑发女人是头巨龙。

只是一会而已,公爵很快恢复了镇定,弗朗西斯就惨了,他被吓得坐到椅子上,仅仅是因为有女人在看他。骑士深感屈辱,他霍地站起来,挺直了腰板以找回点尊严。安东尼娅理都不理他,巨龙只盯着罗宾,年轻人紧张的气都不敢喘。

“你在哪里看见的,快带我过去。”

话才说完,罗宾便不由自主的照做,差一点就在没得到领主允许的情况下离开。森严的社会等级终于找上他,压住了安东尼娅不经意间散布的龙威。

公爵不仅准了,还安排弗朗西斯陪着一起去,公爵同样发现在被安东尼娅女士那双黑眼睛注视着的情况下,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

会客厅再次空下来,只剩苏菲陪着他,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尿骚味。父亲看着女儿,寻找个合理的解释。

“我说过了,她是一头龙。”苏菲耸耸肩,捂住了鼻子。

公爵这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他对门外喊了声,要走廊里等候的佣人进来给他倒夜壶。

第十三章:恍然大悟

传说第一个食尸鬼是因为饥饿吃了死人肉,受到地母责罚,皮肤溃烂不成人形,被村民从家里赶出。那人为了生存住进墓地,这里“食物”充足,而且没有活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从今往后在荒野的坟地中就形成了食尸鬼族的栖息地,一群不被生者接受,又不容于死者的可悲生灵。

对于自身起源,食尸鬼并不关心,识文断字又不能改变它们可悲的命运。随着人类社会发展,对异类的容忍度越来越低。狗头人,地精都被逐出城市,对跟活死人无异的食尸鬼更不会客气。这只叫做“阿查”的食尸鬼是个被赶出墓地的无家可归者,既然人类要把它们赶尽杀绝,阿查也要还以颜色。

侮辱女人只是顺带的,食尸鬼有更深的目的。该死的士兵在它胸口划了两刀,浓稠的黑血流的满地都是,若非它手快一把拍晕了最后拿长矛那小子,搞不好就死了。看着三具尸体加一个活人,阿查强忍着往下滴的口水爬上了墙。它的利爪能轻松勾住砖墙的缝隙,食尸鬼朝着房顶攀爬,通过墙上的窗户里总能看见同类寻欢作乐的背影,阿查忍住了加入的念头。

食尸鬼谨记主人的命令,没完成前不会善罢甘休。粗壮发达的四肢让它很快到了屋顶,在这里有更好的视野,方便找出教堂。看到的景象让食尸鬼糊涂了,它萎缩的小脑袋中以为只有一座,却见到了好些类似的建筑。它换了个方向,结果更糟。

正当它困惑不解时,脑的压迫感反而加剧了,逼的食尸鬼快速选好一个目标,没头没脑冲过去。压力不止它有,还在民居里作恶的怪物全都窜出来,像有人在它们身后提着鞭子。怪物以远超军队的组织度分散开,卡昂城的教堂虽多,可食尸鬼更多。那双无形的大手确保了没有一座教堂能够幸免。

安东尼娅不停的催促士兵走快点,可惜现在是晚上,马儿很难放开跑。见安东尼娅一脸严肃,弗朗西斯也逐渐收起不耐烦,想看看这神秘女人有什么新发现。

从角落扑来的黑影把骑士拉下马,速度快到弗朗西斯来不及反映,他摔的眼冒金星,伸手挡住脸纯属本能。那“人”的下颚张到恐怖的程度,一口咬过来,所幸被臂甲挡住。就着滚落在地的火把他看清了这个“人”,鼻孔烂得只剩两个洞,脸又丑又脏,额头有凸起的骨刺。怪物咬着骑士的臂甲压住他,与此同时抬起右手,黑色的指甲如同钢针。

弗朗西斯动作更快,左手拔出短刀扎进怪物的下颚,咬着牙在它脖子上划了一圈。怪物很重,骑士花了点时间才推开。看来这些怪物更亲睐女人,安东尼娅小姐脚边躺着三个不再动弹的袭击者,步兵罗宾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伤人凶手则被安东尼娅女人捏着脖子提起来,脚不沾地。

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弗朗西斯狠狠眨了次眼睛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快说,你这低等生物。”安东尼娅丢下怪物踩住它的胸口。怪物拥有一个壮汉的体型,手上的指甲不亚于尖刀,可它压根不敢动。

“你们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不想说,也许是怪物根本不懂人话,安东尼娅没得到答案。她脚上用力,靴底的一部分陷进怪物胸口,骨头断裂的声音噼啪作响。她踩死了怪物,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骑士半跪在士兵身边扶正他的脸,年轻人喉咙的一部分被撕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女士,我们该回公馆。”带着个女人,不管她有多厉害,弗朗西斯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保护。

“好意心领了,”安东尼娅翻上马鞍,“另外,你该叫我小姐。”她头也不回。

真是个乱来的女人!骑士只好丢下士兵的遗体,跳上马去追已没入夜色中的安东尼娅。

头部的压迫感驱使着半人半尸疯了似的乱窜,一头扎进刚才看见的教堂。这座教堂装修的金碧辉煌,画有圣徒像的彩色玻璃隔几米便有一扇,每扇比它站起来都要高。食尸鬼仔细的嗅着,如愿以偿的闻到了股臭味。

它撞碎彩色玻璃闯进室内,找到了味道的来源,是个躲在讲坛后面发抖的修女。食尸鬼作为夜行生物,那双纯黑的眼睛也能捕捉到热源,有股液体正顺着讲坛往下流,滴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食尸鬼耳中犹如大喊大叫。

可怜的修女,被吓得失禁了。食尸鬼爬上讲坛,它直起腰,修女已经吓瘫,连逃跑都做不到。怪物舔着嘴唇,刚才的乐子被牧师打断,这下用修女补回来正好。

“别,别过来……”修女终于找回点力气,手脚并用往后爬。

食尸鬼大笑着抓住她的脚,无视她的挣扎,就像拖个小孩子那么简单。修女年纪很小,白袍包裹下的身体也未发育,虽然不是食尸鬼的最爱,但它平时都跟尸体作伴,哪敢来人多的地方。女人有一个算一个,要物尽其用啊。怪物动手撕扯修女的衣服,在它的利爪下,亚麻布做的袍子比纸还薄。

求生欲驱动女孩举起脖子上的圣像,念出了祷文。有了上次的教训,吸血鬼提前捂着眼睛后退,然而什么也没发生。扭曲狰狞的笑容挂在它嘴上,食尸鬼再次展示出了接近人类的一面。没等它把修女脱光,那股力量再次找来,如同一百根针乱扎它的脑袋,甚至伴随了一句话。

“快去干活,你这爬虫……”

阿查从破碎的玻璃窗跳下去,等双脚落到院内,脑中的疼痛才稍有缓解,让它有时间去找下一座教堂。

过了很久,衣冠不整的修女伸出颤抖的手,爬到了圣母像前。她双手合十,感谢大地之母救了她。祷文没能持续太久,又一扇玻璃被打破了,修女颤抖的转过身,见到了一只更丑恶的怪物。

怪物笑得合不拢嘴,露出满口由于长期吞食腐肉烂骨而变黑的牙齿。终于有新鲜的肉吃啦!怪物扑向修女,发达的后肢一次弹跳就压倒了女孩。丑恶的嘴巴咬上修女白嫩的脖子,狠命一拽,几乎将修女整个头扯下。信徒的鲜血溅满了墙壁,也没漏过上面的圣母像。

为了避免虚弱无力被迫提前离开,阿什莉做了很多准备,她把自己关进凡妮莎生前呆的房间,决定在里面一直昏睡到里昂来为止。她不顾苏菲一脸暧昧的表情,恳求女法师在里昂到了城里后,第一时间把大英雄带过来。

是是是,我是个肮脏下流的恶魔,那又怎么样?她躺在凡妮莎的床上,大小姐已死,她的味道还留在被单里,以供魅魔缅怀。阿什莉必须尽快入睡,她经历过这种状态,不敢轻举妄动,特别是要避免白天外出。假如一切正常,她能顺利等到里昂。

然后呢?他就跟你相亲相爱共度一生?别自作多情啦。等内心的争斗告一段落,她总算睡着了。

恶魔是在后半夜醒来的,外面吵的要命,把头埋进被子里也没用。阿什莉恼怒的推开窗户,准备向外面丢一盆花,或者是半满的夜壶。她看到了上百个士兵跑来跑去,正将家具以及任何能找到的东西顶到院门上,然而这种程度的防御阻止不了外面攻来的敌人。发狂的暴民直接跳过了墙,赤手空拳也敢跟卫兵搏斗。

那是食尸鬼,不靠火把恶魔也能看得一清二初。阿什莉来不及多想,她穿上衣服就往楼下跑,她要守住这里,否则里昂回来了又去哪里找她。

变成巨龙飞到天上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黑夜不敢,假如显出真身,人类会不假思索的优先攻击自己。一帮蠢货!黑夜气得一抖缰绳,逼着坐骑在夜路上狂奔。她骑术相当差劲,纯粹是龙威压制住胯下的坐骑,让马儿以不可思议的合作态度保着她掉不下来。

食尸鬼的恶臭布满了街道,巨龙能轻易的追踪它们,只是数量太过惊人,好像整个地区吃烂肉的家伙都跑进了城里。这些怪物想干吗?她猛地勒住马头,动作太大险些扯断马脖子,即便如此,坐骑也老老实实的驻足停下,不敢甩掉背上的猛兽。

那股臭气到了这座教堂就没出来,黑夜正好需要一个活口,她走进围墙,踩着破碎的玻璃到了大门前,门是紧闭的。

“开。”她说道。

眼见大门自动分朝两边,弗朗西斯的嘴已经无法合拢,他看过伯纳德小姐施法,又是念咒又是比划,活像原始部落的巫医在跳大神。安东尼娅似乎只说了一个字,门就开了。强弱对比如此明显,他明智的走在安东尼娅身后,而不再坚持为女士开路。

黑影从讲坛上窜过来,弗朗西斯还未拔剑,安东尼娅就抓住了袭击者,用力掼到地上,怪物的惨叫甚至让他心生同情。

“你为什么来这里?”同样的问题,只是这次安东尼娅没再去踩它。

“主人要来,我们开门。”怪物蹦出了几个词。没等安东尼娅继续,怪物发出一声嘶吼,脑袋炸开了花。恶臭的脑浆洒满了安东尼娅全身,那股味道就像烂了一星期的猪肉。

见安东尼娅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污,弗朗西斯总算想起来去讲坛上找找有没有毛巾之类的。他看到了修女,确切的说,是修女的断头与被扳开了肋骨上半身。骑士当场就吐了,听到动静的黑夜走上前,她看着地上的修女,又抬头查看墙上的圣母像,巨龙忽然有点明白了。

哦,原来如此。

第十四章:主仆契约

一只柔弱纤细,漆黑如夜般的手破土而出,吓惨了在废墟上翻捡垃圾的狗头人。这些小东西自从那场大爆炸后变得异常胆小,稍有不对马上逃散。那只手在周围摸索着,逐渐扩大活动范围,给另一只手腾出空间。经过两只手共同努力,找到了块相对坚固的平地,用力向上撑,有着一头白发的黑暗精灵女人重见天日。尽管刚从土里爬出来,但轻轻拍打几下,附着在皮肤和衣服上的灰土全都掉了。

她是神,而神永远不朽。

凯兰迪尔只能困住她,弑神无从谈起,精灵师自我牺牲解救了许多同胞的灵魂,可他的魂魄却被罗丝吞下,成了蜘蛛神后力量的一部分。

罗丝贪婪的呼吸着混合有泥土与晨露的空气,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怀念地表的日常。再她没有背叛丈夫掀起叛乱,又引导幸存的叛徒遁入地底之前,蜘蛛神后乃是正经八百的精灵女神,连名字都不叫罗丝。蛛后赶走了纠结的回忆,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下,精巧的手托着更为精致的下巴,她必须好好思索到哪里才能找到更多的灵魂。人类的无效,非得精灵不可。

她一手创建了极度排外成员全是女性的蜘蛛神教,如今也掉进了这个框里。罗丝没法像那位大地之母,信徒从人类到精灵,再到绿皮地精无所不包,但凡是善良的生灵都会成为大地之母的力量。

泰拉甚至把手伸到了她的专属领域,以至于出现了黑暗精灵修女。罗丝很生气,罗丝没任何办法。八爪蜘蛛盘着她修长的腿,懊恼的瞪着裤子上的破洞,法师没能杀了她,只是再次将她变成了普通人。罗丝很快感到了口渴,饥饿,看着远处的丛林,她甚至觉得恐惧。

凡人终有一死,等想清楚这一点,她害怕了。

食尸鬼那双粗糙变异的大手很适合刨土挖坑,不一会就挖出了两口棺材。它并非漫无目的的乱挖,多瘤的大鼻子能闻到尸体,并进一步判断新鲜程度。它在墓地里转来转去,就找出这两具棺材里埋着新人。食尸鬼迫不及待掀开了第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个老妇人,手上戴的戒指足以让一个盗墓贼看直了眼睛。

可它是谁?吃尸体的阿查啊。食尸鬼兴趣索然的走开,去掀开第二口棺木。是个年轻女人,有着略显丰满的身材,应该是刚死不久,身上没有腐臭的味道。食尸鬼在她腰部闻到了血的腥气,这很不寻常。黑色的利爪划开黑色的裙子,到了小腹才停下。

女人的让阿查变得兴奋异常,满脑子只剩下猥琐的念头。有趣的是,尽管食尸鬼偏离了目标,那股挥之不去的威压没再找它。食尸鬼带着恶心的笑容爬进了棺材,像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它干过太多太多。平时只能躲在乡下墓地,猥亵农妇的尸体,碰千金大小姐还是第一次。

血战,这场持续了一万年的战争会继续打下去,直到世界末日。每场战斗都打的毫无章法,乱砍乱杀,很多时候敌我双方的阵营会混淆在一起,只剩下杀戮本身,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恶魔通过砍杀彼此获得进阶,顺带消减人口,深渊魔域饱受摧残的环境养活不了她的居民,战争便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均衡器。恶魔要么等死,要么杀掉同类给自己挤出生存空间。

长着骨刺,皮肤通红,奇形怪状的恶魔沉溺于血腥的战斗,一时没留意天上的异动。血红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过其中能见到在地狱绝对见不到的景物月朗星稀的晴空,与下面点点烛火的城池。就连温度也不一样。比起深渊魔域位面,凡间冷得多。漏过来的气体迅速被血日烤干,变成了吱吱作响的白烟。

异响终于吸引了恶魔的注意,交战双方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捕捉到赤红天际上那一抹黑蓝。战场沸腾了,活着的恶魔,受伤没受伤的全部涌向天空。即便没长翅膀的也尽可能抓住有翼的同类,以得到通往乐园的门票。永远混乱无序的恶魔突然变得亲密无间,飞行恶魔自愿留下带上陆行恶魔。这帮怪物很清楚,对面会有一场比血战更残酷的战斗等着它们。同类越多越好,如此才能取胜。恶魔只是喜欢混乱,脑子一点都不蠢。

数以千计的恶魔涌向入口,这回跟以往也没什么不同,灾祸依然由凡人加诸到自己头上。

凡间乃诸神一手打造的伊甸园,提供给他们创造出来的生灵繁衍生息,岂容地狱的憎恶插足。恶魔只要胆敢露头,无论力量强弱,死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于是所谓的契约诞生了,这相当于一张人皮披到恶魔身上,算是某种形式的高级障眼法。契约本身靠黑魔法制成,签订对象不需要有魔法血脉,在黑魔法仍被称为神秘学的年代,高阶法师专门制作契约卷轴以讨好罗马上层。比起心怀不满的异种族奴隶,有契约做保障的恶魔更讨罗马人欢心。

失去了种族大防的罗马宫廷群魔乱舞,加剧了帝国的陨落。然而史学家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删掉了恶魔这部分,单独留下巨龙为帝国覆灭背黑锅。

阿什莉不懂历史,她就不喜欢读书,若非血脉里天生的魔力,她多半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冲下楼梯的魅魔改变不了局势,她被士兵拦腰抱住,因为“外面的情况太危险”。阿什莉想挣脱士兵的掌控,却发现自己四肢瘫软,连独自站立都困难,才跑下几十级台阶就花光了她全部力气。

伯纳德公爵只看了阿什莉一眼便扭头继续指挥防御,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罢了,不值得公爵浪费时间。苏菲却不同,她马上跑到阿什莉身旁,拉着魅魔的手到了角落,两个女孩想说悄悄话。这很容易,屋子外面的战斗失败,幸存士兵全都退回公馆。难点在于,既然这座建筑适合居住,那就意味着不适合防御。

太多的玻璃,过薄的门,在食尸鬼的尖牙利爪和头顶脚踢下,没一扇玻璃还能保持完好。能动的人都起来了,女仆也要跟在士兵后面帮忙搬桌椅板凳去堵门堵窗户。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贵族特权加女人的身份让苏菲成了极少数闲人。她拉着魅魔的手,无视被撞得嘭嘭响的大门,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你愿意和我签下契约吗?”

第十五章:归乡

没等阿查动手亵渎这具有着奇怪伤口的遗体,腹部那圈血色圆环就产生了异象。本该凝固的血在死透的身体上游走,沿着刀痕浸透了每一个细小的字母。阿查算是同类中较为聪明的,没到欲令智昏的地步。它马上跳出棺材,才未被拔地而起的血色强光波及。

那束光芒划破了夜空,直冲云霄。

夜行生物的眼睛受不了如此强的光线,用手捂着也没用,它干脆在地上缩成一团,把头深埋进土堆里。食尸鬼保持了这个姿势很长时间,直到感到有个巨大无比的东西落在面前,它是如此的庞大,一旦降落,地面也跟着颤抖。

食尸鬼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窥探,随即决定维持拜倒的姿势。

“我,我主……”它颤抖的模仿人类五体投地的姿势以表臣服,至于酬劳,早就在看到这存在第一眼后就不敢再提,食尸鬼只想求生。

身高将近九尺,体重高达四百斤的狂战魔抬起右脚,一下便踩断了食尸鬼的脊椎骨,半人半尸连悲鸣都发不出来就被压进了泥土里。狂战魔抬起脚,对着土坑里的糊状物眯起了眼睛,即使恶魔也讨厌不死不活的东西。至于合作?狂战魔不懂这些,也不关心。它仰天长啸,恐怖的嘶吼传遍了半个街区。夜空中飞行的同类群起响应,有翼的恶魔为了尽快投入杀戮,把陆行恶魔直接丢到地面,砸毁了许多房屋。

血,鲜血,活人的气味到处都是,此乃凡人的世界!在数千恶魔的咆哮之下,教堂报警的钟鸣此起彼伏,微不足道。

丧钟为末日哀鸣,月夜遮掩了惨剧,卡昂城住民已是万劫不复。

又一个仆役被恶魔杀死,蕾雅干脆放弃了对食尸鬼的控制,黑袍法师蕾雅不会对不死生物有什么感情。况且恶魔沿街搞清洗,杀光每个看到的人,血流成河的画面对她来说也非常不舒服。虽然她残暴了谋杀了几千人,并奴役了方圆上百里的死尸,蕾雅塞杜依旧自我麻醉,思维在救活儿子和报复社会之间反复徘徊。

蕾雅塞杜的所作所为跟同行凡妮莎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凡妮莎竟以自己为祭品,在卡昂城开启了史上最大的召唤门。一步接着一步,恶魔王子的计划顺利进行,她,路德主教,凡妮莎皆是地狱的大功臣。

路德让近千人惨叫着死去,完成了足以取悦混沌之风的血祭,凡妮莎画好法阵,在两个位面之间架上了桥。而她则驱使不死仆役,亵渎了经由牧师超度过的遗体,让死去的凡妮莎重新为恶魔王子的阴谋发光发热。事到如今,蕾雅塞杜是唯一知悉恶魔的计划,并活下来的人。凭这一点,她就有资格领取无面者的奖赏。黑袍女巫再次启动了铜镜,这面铜镜既能当一面纯粹的穿衣镜,也可以像折射光线那样增强蕾雅的魔法,令她能在千里之外操纵食尸鬼。

女巫点亮了铜镜,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个完全不认识的恶魔。它长着雄鹿的头,犄角的部分疑似金属,反射着妖异的光芒。雄鹿的下半身则是种奇怪的软体动物,假如蕾雅出过海,她能认出那是章鱼。但无面者大君的样貌千变万化,记住它的任何一面不仅无用,还会激怒对方。

“来谈谈我的报酬吧。”蕾雅开口了,既然传送门已开,她的任务便算完成。然而那头鹿突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显示双方的交易仍未到结束。蕾雅硬着头皮听无面者笑完,浑身的骨头被快恶魔震散架了。

“人类算什么,我要精灵!”恶魔的情绪猛然爆发,魔镜随之一暗,连接中断了。

精灵,精灵!永恒森林的精灵起初看似柔弱,被她占了不小的便宜。可一旦组织起来,消灭活尸犹如秋风扫落叶。一次试探进攻便打到了她家门口,现在蕾雅最不想惹的,就是精灵。

想想你的小崽子,奈特……她大吃一惊,转头看向铜镜,镜面昏黄,风平浪静,魔法道具并未激活。声音离她而去,留下的震撼却一时半会不会消散。

两个位面的连接越来越紧,恶魔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少。黑袍女巫推开门走到室外,街上游荡的活尸自觉让开,蕾雅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悲惨处境的缔造者。迎面飘来的臭味令她亦无法忍受,蕾雅捂着鼻子,开始打量起附近的活尸。

不,这个脸都烂了,那个也不行,身上的臭气太重……她看了又看,有时为了方便,还得强令活尸面向她。蕾雅穿梭在尸群中,抬起一具僵尸的下巴,又拎起另一具的胳膊,她在挑牲口,死了的那种。

等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女巫头一偏,叫周围的尸体以最快速度消失,免得自己被熏昏。被选中的曾经是位年轻姑娘,褐色长发纠结在一起,混进了太多泥灰,已失去了以往的颜色。茫然睁大的眼睛由于死亡时间太长,结起了一层白色的膜,有脓水沿着边缘往脸颊下流。不过除此之外,她的皮肤尚未出现腐朽的迹象。

足够了,蕾雅把手贴上僵尸额头,“理崩,色佛。”咒语念完,原本乖乖听话的活尸在蕾雅手掌下拼命挣扎,张大嘴尖叫,腐烂的声带使得她发不出声,只能低沉的哀嚎。

僵尸女孩倒下了,在她的身上再也见不到一寸皮肤,蕾雅把她剥了皮。黑魔法扭曲了生命虹吸,将之变得更为邪恶,蕾雅夺去了女孩的容貌,取代了躺在地上的她。僵尸大军不可靠,自己的脸又被那两个精灵俘虏见过,蕾雅唯有出此下策,亲自潜入精灵的国度,完成恶魔嘱托,再把儿子从即将变成屠场的地方捞出来。

作为防御阵地的大厅漏洞太多了,逃进来的卫兵不到百人,前门虽然堵得严严实实,可总有那么一两扇窗户疏于防守。公馆共有三层楼,而食尸鬼极其擅于攀爬。玻璃破碎的声音在人们头上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过后,二楼通往大厅的台阶出现了背上长刺的怪物。

“快啊,快跟我订约!”苏菲摇晃着阿什莉的手。不用军事知识,大小姐也知道腹背受敌的己方肯定完蛋。

魅魔顽固的摇头,拒绝合作,苏菲恨不得给她一巴掌。她知道阿什莉犹豫什么,不过是个恶魔,却对屠龙勇者抱着可笑的妄想。

他能怎么样?娶你吗!?瞪着魅魔那张苍白的俏脸,苏菲再次忍下一巴掌糊过去的冲动。

大厅中的战斗很快发展到绝望的地步,当兵的既要堵门封窗户,又要分人去对付楼梯上往下爬的食尸鬼。公爵已是身体力行带头堵在门前,可这远远不够。随着数量增多,由楼顶闯入的食尸鬼胆子也跟着大了,逐步试探着往楼下走。它们面对的不过是区区十几个士兵,竖起的长矛也没那么可怕。

形势危急,苏菲丢下了魅魔,抬手对准楼梯。这道法术刚学会不久,仍未熟练稍,但也不得不试。

“蒂,伏拉门,奥佛滇。”

感觉到磷粉在掌心中化为灰烬,她内心一阵狂喜,苏菲集中精神,在楼梯底部石制的部分升起一堵火焰之墙。冲在最前面的怪物来不及停下,强行穿过了火墙,惨遭烈焰焚身。士兵们没错过机会,用长矛终结了满地乱滚的食尸鬼。剩余的怪物缩了回去,毕竟只是躲在墓地里啃食尸体的食腐生物,胆量其实很小。

父亲震惊的眼神让苏菲很受用,她抽空对亲爱的爸爸笑了下,公爵的回应则是转身加入堵门的行列,威廉姆还没准备好接受女儿是个法师的现实,在潜意识里,他仍把苏菲当成偶尔变个戏法的家庭幻术师。苏菲耸耸肩,能在父亲面前逞能已经给了她莫大的快感,法师暂时不会追求更进一步。

我不靠恶魔也能行,初尝胜果的苏菲扭头看了眼阿什莉,宣告自己的胜利。她刚好看见大厅左侧的窗户被撞碎,怪物裹挟着碎玻璃和家具滚了进来。一共三只,两只缠住士兵,最后一只比较聪明,它直取靠柱子坐着休息的阿什莉。

女人永远是最容易到口的猎物,怪物凭着以往的经验下了定论。

“快来人救她!”一着急,苏菲连最基本的魔法飞弹都忘了。她摆出贵族大小姐的架势,对他人下令。

看似虚弱的阿什莉并不需要人帮,魅魔挥手打在食尸鬼的脸上,怪物的脖子发出了声脆响,脖子扭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食尸鬼倒在魅魔身边,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苏菲目瞪口呆,该死的魅魔留着力气!法师狠狠瞪着阿什莉,用眼神指控她偷奸耍滑。

魅魔很无辜,几分钟之前她还虚弱不堪,仿佛连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对食尸鬼出手纯属本能反应。莫名其妙恢复的阿什莉加入了战斗,去支援正与食尸鬼搏斗的士兵。食尸鬼的确受了点伤,可惜士兵紧张过度,迟迟完成不了致命一击,反被撕掉了罩袍。

阿什莉挥拳打向食尸鬼,把它一口黄牙砸的稀巴烂,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魅魔又去收拾最后一个对手,这食尸鬼比较厉害,按倒了士兵张嘴欲咬。魅魔抬起脚,长裙不适合做这种动作,她只好往上拉了拉裙摆,踢击失去了突然性,但依旧致命。

食尸鬼被她踹到墙上,顺着墙根溜下来后头一歪,显然是死了。

阿什莉从未感觉这么好过,她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可以尽情战斗,好像是在家乡。

家乡?她抬头嗅着空气,打碎的玻璃也将外面的味道带了进来,她嗅到了食尸鬼的体臭,和那股再熟悉不过的硫磺,家乡来找她了。

第十六章:异类之夜

尽管对事态发展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她并不清楚去哪里找源头,只能满城追着食尸鬼的臭味转圈,杀掉遇到的每一只食腐怪物。弗朗西斯全程在后面做看客,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女人。

她是女人吗?在目睹安东尼娅轻轻一挥手就让食尸鬼脑袋搬家后,弗朗西斯便对同伴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危急的形势不允许他问东问西,骑士按下心中的疑惑,拉着马头在街口右拐,以跟上过于靠前的安东尼娅。两人摆脱了狭窄昏暗不利于驰马的巷道,来到了一座广场。这座叫五月花的广场是城里的集市,空地上设置了许多搭着篷布的摊位,全都围着一个小小的大理石花坛摆放。

因为执行宵禁的缘故,集市里该没人才对,不应有那么多黑影在露天商铺里转悠。

确实没“人”,月光照亮了裸露脊背上凸起的骨刺,是永远饥饿的食尸鬼在摊位上翻找吃喝。毕竟是食腐生物,胆怯乃是本性,稍有可能就会避免与活人发生冲突。然而半人半尸的怪胎胆子总会随着数量而变大,两人两马肯定比空空如也的破木箱更可口。黑影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骑士跳下马抽出长剑,对付跳跃能力过强的生物,在马背上反而成了劣势,万一马倒下被压住就惨了。

当面足足有不少于二十只食尸鬼,更多的还躲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骑士走到安东尼娅旁边,伸手拉住缰绳,他担心马儿被食尸鬼的臭味吓到,将安东尼娅甩下去。

安东尼娅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天到底要不要下马。虽然她还是下来了,但那样子与其说为了实用,更像是迁就弗朗西斯,把骑士当成需要照顾的弱小。

骑士右手持剑,左手虚抬,少了盾牌头盔,只能靠臂甲抵挡。至于安东尼娅小姐,骑士搞不懂她的战技,似乎是仗着力气大蛮干。流口水的食尸鬼走得很慢,不知是害怕全副武装的骑士,抑或是在玩残忍的饭前游戏。敌众我寡,弗朗西斯紧张得不了,安东尼娅就没看眼前的敌人,她抬着头,好像夜空中的星星更值得关心。骑士不由自主的跟着抬头,两人奇怪的举动甚至引得食尸鬼模仿。

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也许是广场后面的那座教堂,一束红光拔地而起,将黑沉沉的夜色染成了深紫。弗朗西斯的眼睛追逐着那道红光,看它狠狠撞上晴朗的夜空,在上面开了道巨大的口子。由裂隙里投出的光线也是鲜红的,与红光本身逐渐融为一体。

“那是什么?”他没由来的觉得安东尼娅知道。

被提问的人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裂隙。漆黑的夜空多了道血红的伤口,把两旁的云也染了色。食尸鬼的脑袋考虑不了太复杂的问题,是一种活在当下的低级生物。它们对头顶的“怪天气”失去了兴趣,近在眼前的鲜肉更对胃口。

短暂的对峙结束了,食尸鬼一拥而上。骑士挡在安东尼娅身前,后者似乎对天空着了魔。第一个怪物直冲正面,它也是食尸鬼中个头最大的,骑士举高了长剑用一次下劈解决战斗。同伴脑袋开花的死相令别的食尸鬼谨慎起来,停在不远处围住两人打转,以数量优势逼迫骑士犯错。

弗朗西斯无暇思考,被迫跟着食尸鬼转圈,还要比对手快才行。安东尼娅怔怔的盯着天空,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两只食尸鬼从左边扑过来,长剑一划,怪物收势不住被削掉了鼻子。刚击退一边的攻击,骑士马上转身,正对上本想背袭的食尸鬼。安东尼娅直挺挺的站在中间碍手碍脚,他没法干脆利索的用剑砍,只好擦着安东尼娅胸口一拳砸在怪物脸上。

正面对峙的食尸鬼也来凑热闹,骑士堪称手脚并用,竟然守住了他的位置。然而随着超水平发挥,体力也在飞速下降,弗朗西斯气喘如牛,手心湿滑的抓不住剑柄。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硬汉,自始至终没叫安东尼娅一声,默默的履行着守护骑士的职责。

“来了。”

他听见安东尼娅小声说着话,像是自言自语。

骑士置身于怪物的包围中,稍有分神就意味着死亡,可上方一声连一声的啸叫逼着他去看。其实不止骑士,如此规模的异动即便食尸鬼亦不能忽略。

裂隙中出来的不再只有光线,比黑夜更深也糟糕的多的存在来了,犹如被打到的马蜂窝,狂乱的蜂群涌出了巢穴。等高度降得稍微低了些,“蜂群”逐渐解体,其中一部分以自由落体的速度砸向地面。

死亡的暴雨倾盆而至,掀起了对城市的第一轮破坏。

集市离射出红光的教堂只隔半个街区,免不了“黑雨”的波及。靠着远比人类强的嗅觉与夜视能力,食尸鬼看得清往下掉的是什么鬼东西。

正在围攻两人的食尸鬼转身消失在巷道里,剩下的同类慌不择路,有几只险些撞到骑士。弗朗西斯双腿分开站得稳稳地,在食尸鬼奔逃的浪潮中保护安东尼娅。

被食尸鬼撞倒踩死成了没必要考虑的问题,背生双翼头顶犄角的生物落在广场上,压碎了大理石花坛。骑士这才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一只牛头人身的巴洛炎魔!从《圣典》的插画中走出,在他面前生龙活虎,耀武扬威。

泰拉啊!我要怎么对付恐怖的恶魔!骑士的长剑不及恶魔的小臂粗。炎魔晃动着牛头,甩掉落地后产生的眩晕,靠翅膀它能够飞行,但如此便体会不到破坏的快感。恶魔很失望,它还在天上时就盯上了这里,有那么多活物本以为可以好好杀戮一番。

然而除了这一男一女,那些丑陋的食尸鬼跑得无影无踪。

炎魔举起手,一柄房梁粗细的长剑出现在它手中。仿佛觉得还不够似的,自剑格处爆出了火花,火焰逐渐扩散包裹了剑身,仅仅一次挥舞示威,离骑士尚有几十步远,热浪已灼伤了弗朗西斯,让他忍不住后退。

对骑士来说,明智的撤退并不丢人,附近有几条岔路,要逃跑的话也做得到。“安东尼娅小姐?”他回过头。

“小姐”不见了,一头比恶魔恐怖得多的存在站在他背后,细长的脖颈超过了街上最高的建筑,粗大的四肢则踩烂了铺着鹅卵石的街道,比起恶魔它的身体更大更强,以至于街道的宽度容纳不下,两旁的房屋被挤压的发出悲鸣。

弗朗西斯双膝发软,他强忍着恐惧站在原地,被恶魔与巨龙夹在中间,凡人无路可退。但他可以选择死得有尊严,骑士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宣判。

“让开,弗朗西斯。”巨龙说话了,竟然是女性的声音。

她乃是黑夜,也叫安东尼娅小姐。

第十七章:利己主义者

巴洛炎魔,顾名思义是种天生就对火焰有抵抗力的恶魔,何况恶魔的胆量与体型相等。虽然比起黑龙,炎魔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它仍然举起着火的剑嘶吼着冲来。黑夜的确有告诉弗朗西斯让开,可他不知道能躲去哪儿。黑龙像块卡在路中间的小山,每动一下都对两边的房屋造成无可挽回的破坏。

前进中的巴洛炎魔比一整队骑兵动静都大,引得地面有节奏的震动。骑士咬紧牙关握着剑,他死都不愿当个丢盔弃甲的懦夫

巨龙低下头,轻轻松松咬住恶魔,龙牙一合,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把路面砸出个小坑。黑夜呸的吐出炎魔的牛头,击落了一只不幸飞过的小恶魔。巨剑上的火焰熄灭了,黑暗却并未持续太久。五个巴洛炎魔落到广场,把木头与帆布搭的摊位全部震倒。

五个炎魔,五把火焰剑,其中两位还多拿了一截长鞭。哪怕是点起篝火通晓狂欢的地母升天节,集市也不比这会更亮。想跑跑不了,打又打不过,弗朗西斯只能傻站着,用自己的渺小衬托黑夜的强大。头上流出的滚烫岩浆让骑士犹如置身于公共浴场,其中几滴就掉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面,把鹅卵石烧成冒烟的空洞。正面的炎魔并不躲闪,信心十足的在身前竖起剑,熔岩的射流狠狠撞到剑上。

半截剑身与其后的恶魔都被蒸发,面对龙类,它太猖狂了点。

剩下的四个恶魔马上分散,分别从左右包抄巨龙。黑夜再次吐息,晃着脑袋从左到右划了一条弧线,暂时逼退了炎魔。

“上来!”弗朗西斯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巨龙是在叫他。

上……骑士抬起头,巨大的体型差异令他头晕目眩。龙的四肢比旁边被挤垮的墙还厚,身体宽得像房子本身,头部加上细长的脖子,居然超过了四层楼的高度。

“快点!”龙在催他,为了照顾骑士音量降低了很多,以至于有些温柔。

弗朗西斯总算听出来了,他大张的嘴能塞进一个苹果。

“安,安东尼娅小姐?”

巨龙没回答,她吐出又一波岩浆,恐吓恶魔不要接近。

没得到回答的骑士扒住龙鳞,相对人类的小手龙鳞之间的缝隙够大了。弗朗西斯得以顺利爬到龙背上,汗水打湿了盔甲的内衬,不亚于一场小型远征。

龙背比从下面看还要宽,他没法像骑马那样跨坐。好在龙背上沿着脊椎中部也有凸起的尖刺,弗朗西斯抓住了最大的一根。黑夜站直了身体。伸展开的双翼扫荡了本已残缺的屋顶,至少有一座房屋因为不堪挤压而彻底解体。黑龙扇动翅膀,只靠掀起的气流就逼退了正欲上前的恶魔。她仰起头,粗壮的后腿全力一跃挣脱了大地的束缚。

每个人都做过飞翔的梦,弗朗西斯看到翱翔的鸟儿便会心生羡慕,不停的感叹,假如我有一双翅膀该多好。

骑士对天发誓他再也不会这么想了,地面的景物飞速变小。而天空的繁星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也许我很快就能真正意义上“对天发誓”。等想明白了所处的高度差,晚饭吃的东西便往外涌。

“别吐在我身上!”安东尼娅提醒骑士,她能察觉到后背上的异动。

余下的巴洛炎魔并未放弃,它们也有翅膀。四个恶魔在下面追,而巨龙的战术是直冲云霄,拉开距离后俯冲而下,用龙息和爪子解决战斗。炎魔不是飞行专家,巨人似的身体是空战的拖累。黑夜盯着上方的云层,想象着跃出云端,再从意想不到的位置钻出来,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然而她背上多了个累赘,黑夜只能放弃高空的捉迷藏计划。身体虽然巨大,可对每一处的感觉并没什么不同,就像人类所谓的十指连心,龙类亦能感觉到背后每根棘刺。她敏锐的感到附着在上的抓力正在变小,弗朗西斯就要掉下去了。

安东尼娅被迫中止冲刺,跟下方穷追不舍的炎魔撞在一起。在遭遇战中,重量成了取胜的关键,鲁莽的炎魔被皮翅上的尖爪划伤,如同石块那样坠向地面。另外两个比较明智,继续保持上升的姿态与巨龙擦身而过。仅存的炎魔显然比同伴多了点空战经验,它躲过最具威胁的龙头,又晃过撞飞同伙的翅膀,成功绕到巨龙背后。

大手一抓,勾住了棘刺中的一根。它还没来得及得意,弗朗西斯冒险腾出手捅了恶魔一剑,普通武器对高阶恶魔造成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记,最多让它觉得有点痛。但稍微分神在高速飞行中便是致命的,恶魔就被巨龙甩了下去。摆脱了追兵,黑夜恢复平稳飞行的姿态,朝着卡昂城滑翔。骑士趴在她背上,又冷又紧张,抖的像个刚上战场的新兵。

也许某个浪漫主义的诗人会花光全部财产换取在龙背上呆那么一会儿,可骑士只想下去,然后这辈子不接近比三层楼更高的地方。随着高度渐渐降低,已经能看清被护城河围绕的城墙,以及刷着白漆的尖顶教堂,卡昂城重新映入眼帘。只是细节越丰富,骑士的神经就越受折磨。

建筑大多着起了火,夜晚的火灾带来了不亚于白昼的能见度,指引骑士将下方发生的战斗看得清清楚楚。

那哪里是什么战斗啊,不过是入侵者对城里居民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所谓的“人性”是之于人类,恶魔怎么可能有半点同理心。它们粗鲁的闯进每间屋子,杀掉每个会动的生物。侥幸逃出的人,则成了屠杀的余兴节目,被恶魔用五花八门的远程武器或者魔法追捕,打倒。

骑士看到母亲丢下孩子,丈夫抛弃家庭,队长背叛生死与共的战友。吓破了胆的人只是想活下去。勇敢者奋起反击,分散在各处的巡逻队被得力的骑士组织起来,守住了若干街区,救下了太多太多的人。可正如群星是夜空的点缀,希望不过是灾难的序章。

忠勇的战士,凡人的刀剑,怎么挡得住高阶恶魔的侵袭。反抗者不过是拒绝逃跑的猎物,只落得了更加凄惨的下场。恶魔中不乏体积大的佼佼者,而恶魔似乎亦是越大越强。在大块头的率领下,一个又一个的街垒被攻陷了,成群的小恶魔扑向未及逃生的人们,凄厉的尖叫压过了恶魔的嘶吼,折磨着骑士的耳朵,让他目眦尽裂。

“帮帮他们,帮帮他们,看在大地之母的份上!”

巨龙对骑士的要求无动于衷,在城市上空以一种冷酷的姿态飞行。

“你放我下去!”弗朗西斯的荣誉感不允许他继续当个龙背上的旁观者。为了引起黑夜注意,他大力拍打巨龙黑色的鳞片。

“不要胡闹。”巨龙紧绷的声音暴露了她并非真的波澜不惊,“你仔细看,恶魔见人就杀吗?”

经过安东尼娅提醒,骑士才发现恶魔似乎放过了不反抗的人,将俘虏驱赶到大街上。难道恶魔在抓奴隶,骑士搞不懂这帮家伙想干什么。

既然背上的“小家伙”安静下来,安东尼娅也有了冷静思考的时间。巴洛炎魔是地狱中仅次于大魔的存在,平日里高高在上,几时吃过亏。这下被打得灰头土脸,恶魔却没报复。

不同寻常的表现只说明恶魔有着比找回面子更重要的事,比如举行一场大规模血祭什么的。悲剧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强大的巨龙未免太过冷漠,因为黑夜是一头利己的巨龙。

品德高贵的同类,比如红龙烈风,带着它的同族死守罗马城,结果如何?黑夜眨了下眼睛,其后的几百年里,她没再看到一头红龙。当然,帝国灭亡后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山洞里睡大觉,就算外面路过一百头红龙她也无从知晓。

在黑夜看来,高贵的同类跟罗马殉葬,有野心的则死于随后几百年反反复复的恶龙战争,唯有像她这般的“智者”才活到了现在。黑夜有信心迎接下个百年的黎明,只要她继续自私自利就好。

特殊的眼睛提供了近乎无死角的视觉,黑夜找到了预料之中的目标,是大如小型城堡的教堂。十几个疑似修女的人类女性在后院里,黑夜只能从地上撕破的衣服猜测她们的身份。男性神职人员,像牧师,守卫则死在旁边,而修女则恨不得自己死了。

无助的女人赤身,成了恶魔泄欲的对象……

在神的殿堂折磨她的牧羊人,修女肯定哭喊着泰拉的圣名,只是神未必会回应。当祷告无效,再虔诚的人也会对神生出怨恨,于是恶魔需要的破誓者也就出现了。

恶魔在有计划的亵渎这片土地,而无论仪式怎么进行,最后都会来一场大规模血祭,以取悦恶魔的主子混沌之风。凭借混沌能跟诸神抗衡的力量,卡昂城将转化为地狱的一部分,一座永久性的大门……

我真要豁出性命帮人类一把吗?黑夜很认真的思索着。

第十八章:苦尽甘来

赵雯的人生堪称大起大落,从一位被众多丫鬟环伺候的大户人家小姐(她并不清楚赵这个姓氏的含义),沦落到跟着母亲漂洋过海到了那从未去过的精灵之乡。她大概在那座巨型岛屿上呆了两到三年,因为精灵的心理以十年为一个计时单位,所以赵雯雯没留下太多印象。

对于她来说,就是被父亲送上船,跟母亲去了某个讨厌的地方,呆了一小段时间便来帝国了。如果母亲的故乡对她是“很讨厌”,那帝国简直是“讨厌透顶”。赵雯从出生到年满四十,日常起居不用动一根手指。而泰西……她边擦窗户边咬牙齿,泰西蛮夷竟敢使唤她干活!

瞧瞧母亲说得多好听,什么这边的人都把精灵当宝贝。深感受骗的女孩越想越气,越干越委屈,到最后干脆把抹布砸到地上,一屁股坐在飘窗凸出的部分。窗户独立于墙体的设计据说是法师强烈要求的,这帮人长年足不出户,对室内装潢非常看重。赵雯靠在窗户上,看着偶尔经过的飞鸟,想着她杳无音讯的母亲,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尽管早听见有接近的脚步声,赵雯却无动于衷,隔着两层楼她就根据粗重的喘息判断出是山姆威利,她那好脾气的导师。半精灵女孩无礼的坐着,任凭老师走到跟前捡起那块脏抹布。山姆的体重让他弯个腰也能憋红脸,加上学徒的爱搭不理,威利老师真想大声训斥赵雯一番。

然而山姆不敢,半精灵魔法天赋惊人,小小年纪已能施展师才会操纵的流星,晃晃手指便能逼得一个成年人摔倒在地爬不起来。对于小惹祸精的教导宜疏不宜堵,现任师维克托公爵亲自交待过,一定要多跟小女孩“讲道理”。

但教育绝非骄纵,必须划个界限,山姆站在小女孩面前,手拿脏抹布一言不发。小女孩毕竟脸皮薄,赵雯被迫站起来,垫着脚尖才够到山姆故意举高的抹布。之后的半小时,法师背着手监督学徒把传送室擦的干干净净。

海伦娜是法师塔指派给赵雯的老师,但私底下山姆觉得自己才是半精灵的师傅。维克托公爵的千金到了嫁人的年纪,忙于周旋在各个社交场合,或者被父母拖去见某某家的大少爷,法师塔只得安排山姆作为代课讲师。考虑到婚姻对于女性的约束,这个职位基本就是他的了。

山姆对前途满怀期待,下决心教好半精灵女孩和其他学徒,作为展示能力的成绩单。

“再把中间的水晶球擦了就休息。”山姆拿出哄孩子的口气,为比他年纪还大的赵雯打气。鼓励可以,好好说话可以,但所有事情必须赵雯亲力亲为,这便是威利老师的原则。

赵雯擦了玻璃又擦窗台,完了还得对付几十个装满卷轴的书架,死胖子嘴上说的轻巧,什么擦了水晶球就休息。那颗水晶球比她还高,有着几千个切面,等干完都错过晚饭了。赵雯最近特别容易饿,衣服也变小了不够穿。半精灵少女唉声叹气走向水晶球,胖山姆脾气虽好,到也韧性十足,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巨大的球体突然起了反应,绝非对太阳的折射,而是种淡紫色的光。赵雯见识过传送术,她别过脸停在原地,想看看这回又是哪个钱多到用不完的法师。山姆也起了好奇心,随着战争结束,水晶球蒙尘已久,难道是卡洛特小姐?胖子赶紧动手整理衣服,拉掉上面的褶皱。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位女性法师没错,草绿色斗篷下穿着紫色长裙,可她不是艾米莉,也决非人类。没等山姆想好说什么,女法师身后接连闪现出十几个一脸菜色的年轻姑娘,每个人都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看起来受尽了磨难。要不是她们都背了一个大包裹,山姆真会把她们当成乞丐。

“我见过你。”老师没开口,学生先上了。赵雯走上前瞪着银发的精灵女子,口气很不友好,半精灵可没忘记在永恒森林受过的冷眼。

哦,是那个混血儿。西悠瓦拉瞟了赵雯一眼,勉强给了个笑容,这还是看在人类的份上。两人之前在星辰咏者的宴会上有过短暂的对视,西悠瓦拉和其他精灵一样,对“混血杂种和她的荡妇母亲”充满了鄙夷。西悠瓦拉面不改色的冲山姆点点头,也没耽搁在心中嘲笑人类。

我们唾弃的杂种,却被你们当成宝贝。

“我是西悠瓦拉金月,星辰咏者莱格拉斯绿叶的全权代表,永恒森林的大使。”西悠瓦拉把手按在领口低下头,永恒森林的礼节不分男女都是鞠躬。区别在于男性右手按着心脏,女性则略微往上。

山姆去过永恒森林,听懂了那一连串头衔,死胖子也见过这位银发美人,在一堆金光闪闪中西悠瓦拉有着独特的美。两人甚至有过几次对视,山姆很确定银发姑娘向他笑过。然而胖山姆再次被美女无视了,女法师显然对他没任何印象。

“我是法师塔的讲师山姆威利,很高兴见到你和你身后的那些姑娘们。”胖子一脸严肃的鞠躬,以挽回刚才发呆的尴尬。虚荣心再次作祟,山姆的正式头衔是“代课教师”,除非海伦娜如他预期,结婚生子乖乖当个家庭主妇,“讲师”的头衔才会轮到他。

两位异种族同行干巴巴的说着场面话,后面的女孩们早已支撑不住,全凭对不可知事物的恐惧,她们才强撑到现在。一听到山姆的帝国语,几个胆大的便跑到窗户边伸头往外看。虽然这帮姑娘认不出下面是哪里,但也看得到教堂的尖顶和圣母像。

莎拉激动的抱住了奈奥米,后者受不了大喜大悲的刺激和魔法传送带来的撕裂感,一下子就吐在她身上。即便如此,莎拉仍笑出了眼泪。

女孩的磨难终于结束,而英雄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哦,小姐,你真漂亮,我能为你画幅画吗?”诗人向路过的精灵女孩搭讪。女孩嘴上没说什么,但脚步确实慢下来,诗人赶紧拉开包包展示炭笔和素描。有那么一会他就快成功了,精灵女孩伸手接过了画。可惜巡逻到此的一队士兵给女孩造成了某种压力,她匆匆把画塞回诗人手上。

“下次吧。”女孩声音低的像蚊子叫,差不多是跑的离开了丹德里安。

“唉,可惜啊!”诗人全然不管那队士兵的目光,只顾盯着女孩的背影,看那迎风摇曳的身姿,丹德里安呆住了。

骑士向泰拉起誓他听到诗人咽口水,如果是平时,克劳斯肯定要对诗人展开一番说教。可身处这片叫做永恒森林的土地,克劳斯觉得再多的话也是枉然。精灵的美已经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要不是他对妻女的愧疚,没准骑士也会像诗人那样到处找机会跟精灵姑娘说说话。

大家以英雄的身份得到了热情招待,伙伴们似乎无意中通过消灭巫妖,帮助永恒森林解除了一个大危机。

诗人过得很享受,他的艺术天赋跟精灵不相上下,在这里吃得开。利用大英雄的名头,诗人得到勾三搭四的机会。骑士很确定诗人的房间昨天中午有了访客,他拿不准是那位每天早上送餐的小女孩呢?还是某个被丹德里安邀请来“写生”的傻姑娘。

克劳斯耸耸肩,拒绝再意淫下去。骑士试着回忆妻子的脸,想象把女儿抱在怀里的感觉。吹过的秋风里夹带着玫瑰的香气,头顶洒下的阳光是如此温暖。逝者的脸孔变得模糊不清,让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克里斯蒂娜忘不了这些人见到自己第一眼的情形,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以及争先恐后挤过来拥抱她的热情。几乎窒息的克里斯蒂娜过了很久才得到机会说话,她一开口,艾米莉就后悔没堵住傻丫头的嘴。

“我是帝国教会骑士团的克里斯蒂娜,我在帝国长大……”她顿了顿,回忆起艾琳告诉她的那些往事,克里斯蒂娜接着说了下去。

东方精灵克里斯蒂娜轻松抹去了西方亲族的笑脸,让之后的仪式冷了场,人人一脸严肃,如同在办葬礼。要知道为了接回“旭日城同胞”,自升起魔法结界之后,永恒之森的精灵法师再次通力合作,强行通过魔镜接过了五个人。并派出了一个女性法师,好解决伙伴们的后顾之忧。

听到克里斯蒂娜说她绝不会丢下女孩不管,凯勒鹏大手一挥,打发西悠瓦拉通过魔镜到了对面帮助姑娘们回家。盛情难却,包括黑暗精灵修女玛雅在内,大家一个个走进铜镜,到了这从未见过的国度。

都怪克里斯蒂娜的诚实,星辰咏者宁肯屈尊与玛雅略作攀谈,和她却只说了一句话。

“永恒森林感谢你的付出,克里斯蒂娜小姐。”

现在,一黑一白两个精灵女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听着艾米莉反复抱怨说都怪克里斯蒂娜,那些精灵法师没人肯教艾米莉一点新鲜招数。法师的长篇大论没完没了,精灵翻过身拉起被子捂着头,她又怎么知道帝国境内有那么多活着的精灵,而且在这帮人眼里她比黑暗精灵好不了多少,也是个大叛徒。

我怎么会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她瞪着雪白的墙壁,忍下跳过去掐死艾米莉的冲动。

第十九章:恶心的政治

精灵大使的出现在帝国官场引起了骚动,这消息的轰动性甚至不亚于奥斯曼入侵法兰克。既然有了宗教战争的性质,教会骑士团当仁不让。做到了一国骑士团之首,鲁道夫大团长已是升无可升,于是他坐镇骑士团封地曾经的霍夫曼男爵领,把带领先锋出击的荣誉让给儿子史蒂夫。

帝国援军的路线一如既往,由首都出发在路上汇合各个贵族领的私兵,经由边境省进入法兰克的阿尔萨斯。可这会大团长研究着精灵大使出示的地图,只差没把脸贴上去。

既然所谓的不归之森原本是条坦途,那如果骑士团能取道阿登森林……

“是永恒之森,大团长阁下。”精灵大使冷冷的提醒他,全然不顾满屋子的人,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本着永远不要试图跟女人争执的原则,鲁道夫装作没听见,继续谈他的想法。不过在之后的讨论中,大家都有意无意的避免提到“阿登森林”这个词。

军事将领只看得到行军打仗,对他们来说,既然千里无人区突然冒出个国家,那就必须加以利用。自古救兵如救火,取道阿登森林能节约一个多月的时间,更能出乎奥斯曼人意料。大使就在身边,于是性子急的年轻骑士干脆直说了。带着铁甲的手套在地图上一划,几乎是条笔直的线,任谁都看得出抄近道的重要性。

对于人类军队的借道要求,精灵大使皱着眉头断然拒绝,声称在没得到帝国承认精灵的国土前,所有问题免谈。于是大家又盯着皇帝,巴不得他当场同意。以往得自凑路费才能去万里之外的黎凡特打异教徒,很多贫穷的骑士甚至典当了家产,如今异教徒主动送上门,岂有不砍之理。平时免罪符一张张卖的死贵,消灭了杀人放火的异教徒,那注定要上天堂啊。骑士们群情激奋,主动配合起精灵大使,请求陛下尽管承认这“友好的国家”。

亨利温莎笑着抬起手,他通过讨伐绿皮部落与剿灭瑞克公爵建立起很高的威望。只凭一个动作,贵族们就安静下来,等皇帝继续。

陛下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大意是感谢西悠瓦拉小姐远道而来,还请多呆两天,因为有很多重要活动等着精灵大使出席,明显是对承认永恒之森玩起了拖字诀。不过陛下的确答应派出信使追上先锋,这给了骑士们希望,大家只好耐着性子等。至于西悠瓦拉,金月小姐既然身为客人,也只能客随主便。

何况她的急性子是相对于精灵,放到人类社会中,银发美人简直是说一句话就停顿一次,不把周围人急得跳脚,绝不说第二句。这并非她有意为之,只是习惯使然。

亨利有他的考虑,阿登森林在法理上一半归属帝国一半归属法兰克。而根据大使小姐呈上的地图,虽然绝大部分都在帝国,可仍有那么一个小尾巴残留在法兰克境内。他是帝国的皇帝,没法替法兰克的路易王做主。听大使小姐的口气,这些尖耳朵似乎并未将法兰克当成一个完整的主权国家看待。

帝国未对阿登森林进行过有效管辖,没在那里得到过一分一毫的收益,他大手一挥让出去帝国国库也没损失。

然而后世会怎么看他?自己用雷霆手段剿灭存在了几百年的瑞克家族,顺手逼奥古斯特公爵退位,更别提被剥脱封号的那一群大小男爵、子爵了。瑞克领成了皇室直辖,国库收入涨了三倍有余,于是恨温莎家族的人也足足多了三倍。亨利不想办法从精灵身上敲点好处下来,只凭一个小女人几句话就点头同意,昏君的帽子他是戴定了。

好死不死的,西悠瓦拉偏偏还是个漂亮女人,虽然她的年龄绝对能当皇帝的老祖母。亨利从少年时就跟克里斯蒂娜打交道,他当然知道精灵那诡异的年龄,和分不出老幼的长相。他曾经一度考虑过请克里斯蒂娜当女儿的教母,结果他和妻子人到中年,女儿也长大了,精灵却一点都不显老,这事只好作罢。

可惜社会大众不知道,贵族则会装作不知道。将来传出去,搞不好就成了皇帝色迷心窍,被精灵大使勾引签订了卖国协议。他悄悄叹口气,背着手绕了又一圈,皇室花园不小,是陛下走的太快。身后禁军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噪音非常影响思维,可他是皇帝,想刺杀他的人没准从都城大门排到了威廉港,容不得麻痹大意。

某些话,皇帝不好得亲自去说,考虑到金月大使的性别,刚好让公主出马。亚历山大王子迟迟不来完婚,总推说是跟蛮族的战争太过激烈。皇帝推测这家伙是听到了某些风言风语,怀疑女儿的贞洁。既然女儿无事可做,就索性锻炼锻炼她。

也许歪打正着也说不定,既然精灵能让女人当大使,我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派女儿去跟精灵打交道。陛下的思路越想越广,脚步也随着加快,以至于禁卫得用小跑的才能跟上他。

她小时候做梦都想跟同胞,也就是精灵们生活在一起。小克里斯蒂娜想得很简单,人类长的太快,昨天还在追逐打闹的伙伴,一转眼就长到她必须仰视。于是都城的大街偶尔会出现奇怪的一幕,小小的精灵追着一位少年,乃至成人,问他是不是某某。在路人的哄笑声中,儿时的伙伴只能蹲下来耐心跟精灵解释,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玩捉迷藏。

理解不能的克里斯蒂娜往往会哭着跑开,激起围观者一阵更大的笑声。所以她总幻想能有精灵伙伴,从小玩到大,该多好啊。

如今精灵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她尖耳朵的同胞。然而克里斯蒂娜却从没感到过这么扎眼过,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每个遇到的精灵都死盯着她看,好像她头上长出了角。并在自以为她没注意的时候,对克里斯蒂娜指指点点,小声说道。

“天呐,东方叛徒还有脸来这里。”

不管精灵去哪儿,除了职责在身避无可避的倒霉鬼,其他人都尽可能的远离她,排挤她。要不是偶尔撞见了那群人类难民,精灵都快发狂了。可即便是难民,她也没不是第一个发现的。玛雅早在两天前就来到难民中间,干着修女该干的事,轻而易举的赢得了难民的拥戴。

这群来自法兰克的难民对克里斯蒂娜很客气,乃至尊重,只可惜她们也没把精灵当成朋友。哪有熟人会看到精灵来,就忙不迭的起身,拉着裙边行屈膝礼。

既不容于同胞,也不被人类所接受,克里斯蒂娜从没这么想过回家,想着都城那个跟小里昂与艾薇生活在一起的房子。

第二十章:恐怖扩散

靠着装傻装无辜和一个悲惨的故事,她顺利混进了这支三十多人的队伍,由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向边界前进。如果怀中的婴儿也算数的话,那包括老头在内,队伍里总共有四个男人。另外两个只能算男孩,十岁都不到。按说单靠女人不可能走那么远,于是蕾雅出于“好心”询问了下,跟她想得一样。过境阿尔萨斯的难民都被米奈希尔伯爵拦下,成年男性强征入伍,妇女儿童也能得到收留。这队人坚持要去帝国,伯爵才没勉强。

她们得到了装满一辆马车的食物和马车本身,以此作为丈夫儿子帮助伯爵的报酬。女人们如此决然的要去帝国避难,跟某个比异教徒更恐怖的传闻有关。

“恶魔,天上地下,到处都是。”老太婆在马车上念着,每说一句都因为少了门牙导致唾沫星子不停的飞出。靠着黑魔法塞杜年轻了二十岁,加上那张特意揭下的人皮,她看起来就是位少女。年轻人没上马车的资格。她背着简陋的行李走在马车旁边,还得陪老太婆聊天。

她并不清楚恶魔进来了多少,但听人的口气,即使排除掉夸大其词的成分,恐怕也不少于上千。作为罪魁祸首,蕾雅面不改色,装着她的无辜。

绝大多数人都会取道阿登森林过境帝国,她们会谨慎的沿着森林边缘的猎人小径走,避免过于深入森林成为失踪人口。到那时,塞杜小姐将给出一点建议,乃至弄出些意外,确保队伍去她想去的地方。一个年轻女人独自穿过森林到达精灵王国,童话故事才敢这么写,黑袍女巫又不傻。她需要藏在人群里隐藏黑魔法的臭味。

少了法师躲在暗处操纵,活死人不过是会走的尸体,全凭对活物的憎恨行动。不管活死人跑得有多快,多么的不知疲倦和恐惧,终究是会具腐烂的尸体。要是桑切斯说了算,他将建议伯爵大人坚壁清野,躲在城堡里过冬,来年再出去。

黑魔法能操纵死人,但不能凭空变出人来,少了尸源,躲在暗处的黑袍法师只能走上前台,那便是取胜的最佳时机。

他想得挺好,可惜他只是个比较有意思的外国人,除非伯爵主动开口,连靠上去的资格都没有。桑切斯日复一日的跟民兵队出去巡逻,清剿活尸再把找到的尸体付之一炬。晚上回来,守着他的“妻子”鲁比。魅魔的状态一直不稳定,某天早上会很认真的看着桑切斯,跟他商量要不要趁夜逃走。可天一黑,魅魔就会忘了这件事,傻笑着往嘴里舀炖汤。

虽说如此,但鲁比的疯癫确实有好转的迹象,好消息越来越多,每晚必到的尸潮似乎也难以为继了。既然情况有了好转的迹象,桑切斯便安下心等着伯爵结束征召令,放他回家。

“亲爱的,我走了。”桑切斯跟站在门前的鲁比打招呼,搂过她吻了一下。周围的人都在干相同的事,丈夫告别妻子,儿子要母亲别担心。

伯爵只管留下壮丁,给他预想中的防御战增添人手,至于这些人过的怎么样,老爷就关心不过来了。本地人也太不可能把房子拱手相让,伯爵腾空了好几座仓库,总算没让他的难民义勇队睡大街。所有人都得过集体生活,为了防止意外和维持必要的纪律,男人女人是分开睡的,无形中增加了桑切斯带着鲁比溜之大吉的难度。

今早的魅魔精神很好,她回应过桑切斯的吻,笑着和其他女人结伴去河边洗衣服。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只会觉得她是个贤惠的家庭主妇。

除了每天早晨见面和吃晚饭,桑切斯没机会跟魅魔独处,他只能庆幸鲁比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不再坚持赶去什么破“集会所”。

布鲁诺的大儿子史蒂文成了民兵队实际领导,他骑着一头灰色的母马,穿着骑士才有的全套盔甲。小伙子举手投足颇有绅士风度,不少人私下喊他“大人”,这并非纯粹的溜须拍马,从伯爵对布鲁诺一家的态度看,史蒂文混个骑士当当是板上钉钉。他的弟弟乔尔充当起侍从的角色,少年骑行在哥哥身边。除了布鲁诺兄弟俩,队伍中的其他人都没马骑,也没盔甲穿,武器更是五花八门。老布鲁诺虽然提供了长矛利剑,但有些农夫们还是觉得自己的东西用着趁手。

民兵本该在城墙后给正规军打下手,但随着有组织进攻的消失,对于外出巡逻,人数成了唯一要求。伯爵甚至不用派兵监视壮丁,反正女眷都在城里,男人绝不会跑。

大家等在城门后面,听着上方的军士指挥弓手射击太过靠近的僵尸,听他高声咒骂箭术不精,没射中头部的菜鸟。守门卫兵和即将出城的人大眼瞪小眼,彼此之间都懒得说话。城楼上闹腾了一阵子,军士返身转向城内对下面喊。

“放民兵出去!别忘了把我的箭都拾回来,你们这帮吃白食的。”说完便缩回头,也不给下面还嘴的机会。其实类似的话这人对每支出城的队伍都说,众人早习惯了。三个门卫合力转动绞盘,升起了城门后的铁栅栏,又用了五个人的力气,把城门上的门栓搬下来,民兵队这才得以出城。经过门洞时,上面倒热油的杀人口还露出来一张脸,对他们挥挥手,这人是个热情的老兵,不像军士总歧视平民,桑切斯扶正头盔也对他笑了笑。就这样,拥有两匹战马,一副全甲,一副锁子甲,和一顶头盔,在册五十二人,实到四十五人的民兵队出发了。

“长矛手向前。”史蒂文发完令便带弟弟退回后方,马背上给了他开阔的视野,看得清踉踉跄跄朝队伍跑来的活尸。

拿长矛的人走到前面,桑切斯只有一把剑,于是他站在史蒂文旁边。

大伙手里的长矛不是正规军的九尺长枪,而是六尺的劣化版,不过也够用了。民兵按照史蒂文教过的放平长矛,肩并肩站成前后错位的两排,保证长矛足够密集,顶得住冲击。

僵尸不躲不闪,也不会侧翼包抄,第一眼看见谁就向谁猛冲。有几具在半路上被城头的弓手打倒,但随着距离接近,城头火力便没了用处。至少有二十多具活尸从正面逼近,每具都伸长了手,跑出正常人绝对跑不出的速度。史蒂文大声吆喝,命令大家原地不动。

民兵连盔甲都没有,一旦跟不知死活,只会乱抓乱咬的活尸纠缠上,就会有大量的减员。刚来的时候,布鲁诺儿子带的民兵队可是有五十二个人呢。还好有桑切斯在,那些被咬伤至死的人才留了个全尸举行葬礼。伯爵要求被僵尸咬死的人必须砍头,以防他们也成为亡灵大军的一部分。桑切斯极力驳斥了这种无稽之谈,他当然不敢说自己懂魔法,而是引用药剂师的知识,指出伤者是死于咬伤引起的感染,并非什么黑魔法。

要是僵尸咬一口就能变个新僵尸出来,那岂不是人人都要跑来学习死灵术。桑切斯在饭桌上向鲁比抱怨普通人的愚蠢,魅魔边冲他傻笑边丢下勺子,直接用手去捞汤碗里的肉块。鲁比吃的满嘴流油,把胸口的衣服弄脏了一大块,桑切斯只好放弃讨论,掏出手帕给魅魔擦干净。

那是上星期的状态,到了这周,鲁比没那么傻了,已经会帮桑切斯洗衣服,法师心情也好了不少。

僵尸狠狠的撞上长矛,精铁枪头轻易洞穿了腐朽的身躯。可除了侥幸命中头部的,绝大多数僵尸继续往前,活像缠上树枝的毒蛇。纵使同样的情景见过很多次,仍有人被吓得大叫,有几杆长矛上穿着不止一具活尸,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史蒂文跳下马,把坐骑交给弟弟照顾。他大喊“稳住!”,从长矛手之间穿过去,用剑戳刺僵尸的脑袋,身先士卒像个真正的骑士。桑切斯和其他人跟上去,趁着活尸行动受限的机会,用剑,劈柴的斧头,割麦子的镰刀让死者安息。

到战斗结束,除了有几杆长矛被压断,民兵队无一伤亡。城墙上传来鼓掌喝彩与吹口哨的声音,当兵的难得佩服老百姓一次,伯爵大人强拉的壮丁不少,能比得上史蒂文他们的真没几个。

“别忘了拿回我的箭!”老军士吆喝着,好歹没再说什么吃白食。

史蒂文要大家分散开,以十人为单位打扫战场。能说会道,识文断字的“商人桑切斯”早获得了指挥十人队的荣誉。民兵们砸烂每具尸体的脑袋,再回收城里的羽箭。

干这种活,桑切斯的长剑远不如农夫的镰刀斧头顺手,才给两具尸体补完刀,他就感到喘不过气来。桑切斯把剑插到泥地里,取下头盔擦着额头的汗。头顶上乌云密布,把早晨变得如同黄昏,多半酝酿着一场暴雨。跟糟糕的天气相反,桑切斯心情好的不得了,活尸变弱正说明背后那位同行出了意外,谁知道呢?没准不小心被魔法反噬了。最多到下个月,他就能带着鲁比回家。

十人队队长桑切斯戴回头盔,刚才的战斗让他嗓子冒烟,于是解下腰带上的水囊,仰头痛饮里面的麦酒。

乌云下多了个东西,比降雨云的颜色都重,像个趴在天幕上的超大号苍蝇。那绝对不是魅魔,他的宝贝鲁比可没那么大,也不会长得像只野猪……

判魂魔!是该死的恶魔来了!

“别傻站着,都快跑回城里!”桑切斯喊的声嘶力竭,于是大家都回头看他,而不是看天上。史蒂文不悦的皱起眉头,年轻人私底下很尊重桑切斯,但这是战场,他才是领队骑士。

“坎贝尔先生,你吓到大家了。”年轻人谨慎的选择措辞,给桑切斯留足了面子。

桑切斯狂奔着跑向他,拉住年轻人手指天空,他终于让所有人都去看了。

然而太晚了,判魂魔收起畸形的小翅膀,巨型野猪怪落在人类面前,用一声穿透耳膜的嚎叫宣告恶魔来到了阿尔萨斯。

第二十一章:奉为上宾

人类习惯把来源无法理解,长相狰狞恐怖的生物统称为“怪物”,并敬而远之。当那只巨型野猪落到脸前,绝大多数人没任何犹豫,撒腿就跑。这正是桑切斯希望的,恶魔大多性格古怪,你壮着胆子去砍,它挡都懒得挡,只为尝尝痛苦的滋味。假如猎物逃跑,恶魔也会等上一会,因为拉开距离才能让狩猎游戏变得有趣。

四十多人集体跑路,再倒霉也能逃掉一半,何况史蒂文和弟弟有马,成功率更高。可这世上偏偏有种人不随大流,热衷于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

史蒂文布鲁诺是位好小伙,他跳上马,举起高价购自铁匠的精工长剑,勇敢的迎战恶魔。哥哥强悍如斯,弟弟只好硬着头皮往马背上爬。桑切斯拉住乔尔坐骑的马头,强迫马儿转向城门。

“快走!”丢下这句话,他便去追一骑绝尘的史蒂文。高头大马配上银光闪闪的盔甲,衬托出一副称得上圣乔治再世的画面。可惜别说圣骑士,年轻人连骑士都不算。如果说判魂魔是印地来的大象,那史蒂文只算得上不知死活的猫。

勇士激起了恶魔的兴趣,它一动不动,大咧咧的站在原地等史蒂文砍它。比起活人,死人完全不知恐惧,大块头就是大肉块,判魂魔脚下聚集了不少僵尸连啃带咬,却不能伤及厚重皮毛保护下的。

聚集的死人点醒了桑切斯,他驻足站稳从口袋里取出了块骨头。法师念着咒语右手对恶魔比划。他懒得隐藏,心知城墙上不会有人注意他他。只要上面的人没吓傻,都会瞪大眼睛看史蒂文与恶魔的老鼠搏猫。

一具僵尸不足为虑,十具也伤不了恶魔分毫,那一百?乃至一千又如何?失去了法师控制的活死人就像掉地上的铜钱,任由他人捡走。附近的活尸凭本能攻击恶魔,离得稍远的就只会漫无目的的徘徊,哀嚎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桑切斯重新给了活死人目标,把判魂魔的丑脸深深烙入那腐烂的大脑。无形的魔法能量呈波纹状扩散,但凡在死灵巫师视线内的活死人尽数冲向恶魔,快到犹如离弦之箭。活尸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发起攻击,桑切斯将食欲扭曲成无比的恨意,前排的活死人用拳头牙齿,后排的跳起来踩着前面的脑袋往恶魔身上爬。

史蒂文勒住缰绳,他已经找不到恶魔了,判魂魔站立的位置成了一座爬满活尸的小山。上百个活死人疯狂啃咬恶魔的场面吓坏了年轻人,沸腾的热血逐渐冷却,可他仍站在那里,还在等着机会进攻。桑切斯只好暂时停止操纵尸体,一路小跑到不知死活的富家子弟身边。

“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城!”他本想说得更难听。

年轻人的眼睛在桑切斯和恶魔之间转来转去,总算点点头。

才一分心,少了持续不断往前涌的活尸,恶魔甩掉附身的烦人玩意,盯上不远处傻站着的两人一马,决定拿他们开刀。判魂魔之所以被起了这么个拗口的名字,乃是前人用血泪得来的经验。判魂魔是人类对这类恶魔的称呼,在地狱则有另外的叫法。

判魂魔身高将近九米,体重更在千斤以上,可它一点都不喜欢近身战。刚才的活尸咬疼了它,进一步打消了恶魔下场肉搏的热情。它盯死了目标,七种颜色的光芒笼罩住恶魔肥硕的身躯,将它变成了彩虹球。七彩虹越来越亮,到了无法直视的地步,别说人类,就是活尸也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判魂魔直接攻击灵魂,只有魔像这种义体才能幸免。

与活尸的链接全部中断,就像有人从他脑中强行拔起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刺骨的剧痛瞬间便把桑切斯打在地上。史蒂文下马扶起了桑切斯,震惊于他嘴角流出的血。强烈的痛苦让法师咬破嘴唇,逼得桑切斯失去了伪装下去的耐性。

判魂魔全身被颜色不停变幻的七彩球盖住,亮的在眼中留下一块光斑。放任恶魔不受干扰的施法,一旦那七道邪光射出,八十步内的人将见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并陷入恶梦中不能自拔,成为恶魔嘴边肉。

一截碳粉,一撮兔毛,四道魔法闪电直冲判魂魔,把它肥胖的肚子打的缩了进去,黄色的毛被烧焦一大片。施法者分了心,彩虹球也变得黯淡无光。桑切斯顾不得去跟吓呆的史蒂文解释,人类就这么有趣,可以舍生忘死的单挑恶魔,却不能接受别人是法师的事实。

判魂魔受够了,它背负着恶魔王子的命令,放下杀人放火的享乐独自深入未知地域。白天的太阳能杀了它,夜晚要忍受王子的训斥,被迫不眠不休赶路。即便如此,那位在骷髅王座上的大人物仍不满意,威胁说不尽快赶到,就把判魂魔的脑袋扭下来,刚好它屁股下面差个坐垫。

野猪似的圆鼻子喷着白烟,因为暴怒而张开的大嘴里,两颗獠牙每颗都能跟双手剑媲美。然而即便如此,精明的判魂魔仍未打算以身赴险。前方城墙很高,立着十多面旗帜,墙垛后有不少戴铁盔的人类。该死的法师也没闲着,带他穿铁衣的同伴缓缓后退,而非扭头便逃,把后背暴露给判魂魔。要是那样的话,它抬起手念完一句咒语,就能从上空的黑云中强拉下一道闪电,劈死讨厌的法师。

它绝对不会饶了这两人,恶魔牙呲必报。判魂魔平举双手,合拢,摊开,再合拢,这动作太可笑了,它像在祈求桑切斯饶命。黑袍法师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和史蒂文肩并肩倒退着往城门走,马儿受不了如此别扭的方式,严重拖累了两人的速度。史蒂文回头看城门,欣慰的发现除了弟弟其他人都进去了。乔尔站在城门口等着哥哥,布鲁诺的小儿子担心他跑进去那些士兵就会关上城门,不管哥哥死活。

又像祷告又像求饶的姿势恶魔反复做了五次,一次比一次动作大。桑切斯想过再去打断施法。可那只会激怒判魂魔,让这座不比小山包矮多少的恶魔放弃斗法,直接冲上来把他们砍成几截。

五个六芒星法阵在恶魔脚下闪现,血红色的光强到使人产生错觉,以为夜晚提前到来。五个黑影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有血有肉,判魂魔请来了它的帮手。

四只秃鹫,一只乌龟?史蒂文的坐骑不安的打着响鼻,动物才不会像人类想那么多,只知道看见危险就快逃。年轻人抱住马头安抚坐骑,两人离城门不到百米,再坚持一会就好。

史蒂文这样想,桑切斯也差不多。只可惜恶魔不打算放过他们,长着秃鹫头的弗洛魔腾空而起,背生龟甲四肢短粗的狂战魔双拳砸地,直冲桑切斯。狂战魔体型笨重,速度比乌龟好不了多少,但怎么也比倒着走的桑切斯快。

桑切斯强忍着扭头逃跑的冲动,停在了原地。

“坎贝尔先生?”史蒂文异常紧张,声音尖细的像个姑娘。

法师无暇回答,他撇断了最后一根收集来的指骨,以强化操纵活尸的法术,将之往亵渎的方向进一步发展,把邪恶扭曲的表象登峰造极。被判魂魔打散的活尸再次集结,这回的目标并非恶魔而是彼此。尸体一具靠着一具,一群挨着一群,叠起了罗汉,这只是第一步。

黑袍法师将注意力从天上的“秃鹫”和地上的“乌龟”那儿拉回来,集中到他的造物上。他双手合拢,来回摩擦掌心。令人作呕的骨折声响成一片,大量脏器和凝固的黑血从聚拢成团的活尸堆里喷出。

花费了几百活尸,他造出三个由肉块拼成的巨人。桑切斯指挥其中两个围攻判魂魔,剩下的跑向狂战魔,死尸组成的双腿用力一跳,落向跑步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恶魔。在巨人落地前,史蒂文很不幸的看到了巨人的光脚板,被上面那几张人脸恶心吐了。

狂战魔被踩进了土里,判魂魔则陷入了它最厌恶的肉搏战,天上飞的四只弗洛魔孤掌难鸣,被弓手逼退。桑切斯拉着史蒂文往回走,他担心年轻人,也担心自己的小命。城墙上的弓手既有瞄准恶魔的,也有朝下对着他的。桑切斯有意无意靠拢史蒂文,以骑士做掩护。

他的如意算盘到城门下为止,墙上的军士趴住墙垛伸出头指着他。

“我不会让巫师进来。”军士做了个赶人的动作,“现在,放下这位先生快滚,不然我的箭可不长眼。”军士话音刚落,就有几把拉满的弓指过来。

每次都是这样,我拯救了大家,再被大家嫌弃。桑切斯摇头苦笑,往边上跨了几步示意史蒂文先走。不管史蒂文怎么想,乔尔从门洞下跑出来拉住哥哥往里面拽,好像桑切斯是比远处打作一团的妖魔鬼怪更可怕的存在。

我妻子在里面,至少让我进去把她带走。他很想这么说,黑袍法师总被嫌弃,低三下四灰头土脸才是常态。可话到了嘴边,被一股越烧越旺的怒火所取代,等法师再次开口,那尖酸刻薄甚至吓了自己一跳。

“恶魔还在外面,你们这些蠢货以为是什么阻止它们进来的?”法师抬起头和墙上的士兵对视,“是我,而不是你们,只要我一走,它们立刻就会冲过来。凭几把破弓可杀不了地狱里的怪物。”

桑切斯说顺了嘴,让城墙上的人脸从白到红,又从红到白。

“我才是你们保住小命的希望。”他给自己的话做了收尾。桑切斯昂首挺胸走向城门,没一支箭飞向他。

第二十二章:无人的村落

眼看着快到卡昂,天气却变得极其恶劣。连续赶了两天路,头顶的乌云从分散逐步发展到连绵不绝阻断了阳光。厚厚的云层该下大雨才对,艾琳为此准备了防水的斗篷,未雨绸缪。可红发精灵错了,别说雨,风都不刮。黑云之下,白昼不在,偶尔才透出的几缕阳光,告诉下面的人太阳仍在。即使到了晚上云层也不散开,地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圣骑士火急火燎要赶去卡昂城,但面对如此深沉的夜幕,她只得作罢。

“这不对劲,我的老鼻子闻得出来。”弗林特摸着他的酒糟鼻,对怪天气和百步之外的村落大发议论。矮人的眼睛埋在眉毛里,嘴唇则被胡须覆盖,只在说话时能勉强看得到下嘴唇及牙齿。

“嗯,我明白,老友。”弗林特这么说,里昂也深有同感。

只要不是白痴,进到一座无人的村庄,怎么都会提高警惕。因为外敌入侵,帝国大道两侧的村落都已是人去楼空,听着风吹过空旷街道的呼哨固然不舒服,但总好过睡在树林里。这些天日照严重缺乏,野外比正常的初秋要冷。

勇者征求大家的意见,一贯挑剔的蒂德莉特很人类化的耸耸肩,表示她可以将就,其他人则一声不吭,糟糕的天气给了糟糕的心情。黑云压城之下,唯独艾拉感觉良好,修女早拉下了兜帽,一头飘飘白发随风飞舞。里昂不小心看呆了,艾拉回望了他,红眼睛忽闪忽闪。勇者不尴不尬赔了个笑脸,修女嘴角上扬,以她的标准算是很热情了。

“你欠我个解释。”他至今没忘修女在歌尔德教堂里说过的话。

里昂下了马去帮别人,艾拉的骑术日益精湛,不需要绅士协助,里昂是帮弗林特。见到勇者走过来,带着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弗林特边喊着别碰我,边抬高右腿好从左边滑下马背。他不出意料摔了个嘴啃泥,真把里昂逗笑了。

“哎,老朋友。”里昂笑着拉起矮人。除了艾拉,大家都笑了,这有助于摆脱旅途的疲惫,顺带赶走无人村带来的不适感。

丢了面子的弗林特骂骂咧咧,大家早习惯了矮人的臭脾气,没人在意那些粗话。比起前几个村子这里的人走得似乎相当急,家家敞着门,称得上慌不择路。他走进一座房子,比起邻居这家比较宽裕,修得起木制栅栏,能在客厅用石头砌壁炉,桌上来不及吃食物很丰盛。切开的奶酪,白面包,炖肉汤,和装满大碗的豌豆泥。桌上摆着四套餐具,里昂打开了全部的门,坦尼斯侦查了后院,弗林特连地下室也没放过,都没找到屋子的主人。

“他们走了好一会了。”艾琳手挨着陶碗,试了温度。

里昂抱着手略作思考,说了句废话:“你能不能找到足迹?”

游侠当即白了他一眼挖苦道:“需要我出去搜索吗,先生?”里昂赶紧笑着说不用了。

“这没毒。”矮人凑在面包上嗅了半天,又伸手进汤碗蘸了下放到嘴里。四位女士不约而同的眯起眼睛,矮人的手早就脏得失去了本色。

吃完意外留下的晚餐,里昂安排女队员在主人的卧室休息,里昂和坦尼斯睡孩子们的房间,矮人独自留守客厅。三个男人排好守夜顺序,里昂便准备去睡了,他装作没看见蒂德莉特怪异的表情,和艾琳别扭的姿势。都三个多月了,就是陌生人也该成朋友。他用短命鬼的思维想当然,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对精灵也不值一提,大可以用来发呆,以及互相憎恨。

修女处于一对二的劣势,她干脆不理高个子亲族,自顾自进了卧室,抢先占领大床丢下高等精灵在客厅干瞪眼。伊莎贝尔对两人做了个抱歉的笑容,在修女之后走进房间上了床。

睡到半夜他被坦尼斯推醒,游骑兵道过谢上床休息,孩子们的床很小,半精灵只好蜷着腿睡。里昂伸着懒腰走进客厅,对房间的分配洋洋得意,自以为改善了女人们的关系,直到他看见储藏室透出的光。里昂蹑手蹑脚摸到这间紧挨着卧室的储物间,悄悄推开了门。

蒂德莉特和艾琳宁愿在柴堆里打地铺也不跟修女共处一室,黑白精灵的仇恨延续了两千年,岂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宣告终结。

艾琳盖着毯子躺在门边,蒂德莉特则睡在内侧。他没法完全推开门,那会撞到艾琳。姑娘们在货架上点了根蜡烛,到睡着也没想起来吹灭。蜡烛已经快燃到末端,里昂往房间里探头,想消除火灾隐患。

门板不小心撞到艾琳,红发游侠马上睁开眼。里昂俯身的动作很尴尬,就像专门进来偷窥游侠。他只好伸手指着蜡烛自证清白。艾琳揉着眼睛嫣然一笑,惹得色狼一时间竟然有点动摇。克里斯蒂娜是那种令人肃然起敬,恨不得放到台上供起来的美人,不如艾琳贴近生活,论身材也是游侠更有女人味……

他拉着门把手往外退,泰拉把我复活,可不是为了让我胡搞的。里昂压住蠢蠢欲动的本能,发誓这辈子不再乱打女人的主意。

弗林特睡在壁炉边,和里面未熄灭火苗挨得很近,近到里昂担心弗林特的胡子被点着。矮人比以前怕冷,天天抱怨他的膝盖,并在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揉着胸口,好像那里很疼。

永不认输的弗林特老了。等今年结束,一定要劝他告别冒险者风餐露宿的生活。里昂走到老友旁边,把当床的躺椅往外拉开了些距离,免得矮人真失去心爱的大胡子。

有人恶趣味十足的他背上拍了下,里昂假装吃惊转过头,不出意外看到了艾琳的笑脸。游侠很喜欢炫耀她“潜行”的本事,然而里昂不是吃素的,弗林特打呼的声音虽大,也没盖住压过旧地板的脚步。

“睡不着。”艾琳如此解释,里昂当然不可能拒绝一位守夜的同伴。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梯子爬到屋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头上的黑云正在往下沉,仿佛触手可及。游侠嘴上说要聊天,真来了屋外看到那诡异的天象,也没了兴致。两人各自选了个觉得好的位置坐下,聊了些没营养的话。里昂问艾琳想不想她女儿,于是游侠出于礼貌也问起了里昂的儿子。

他马上哑了,嗯嗯啊啊的接了一句不知从何说起。和已故酒吧女招待婚外通奸搞出了私生子,在自己死后被未婚妻收留。虽然精灵坚决不承认,但小里昂事实上就是她的养子,而作为感谢,孩子他爹复活后二话不说就解除了和克里斯蒂娜的婚约。

接着又因为差点跟公主上床被克里斯蒂娜砍了一剑,从此进不了精灵的家门,看儿子也无从谈起……他抬头盯着黑沉沉的夜空发傻,找不到解决这破事的头绪。

一坨又软又暖和的东西贴到他背上,把里昂吓得够呛,想不通刚才是哪句话勾引了精灵。对不起,好意心领了。唉,我们不合适。他忙着想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到游侠的面子,艾琳干脆伸手把他那颗蠢脑袋往上一抬。

“快看!”

里昂眨巴着眼睛,天空就像泼了墨水的信纸,除了黑还是黑。

“西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

艾琳的口气绝非开玩笑,他勾着头尽了最大努力,勉强在一团漆黑中看到了一个更黑的影子。

影子长着翅膀,有细长的脖颈,无需更多的细节,里昂已经猜到了那是龙。艾琳取下弓搭箭欲射,里昂赶快按住她摇摇头。

只凭轻飘飘的羽箭也没法穿透硬如钢甲的龙鳞,他要艾琳稍安勿躁,反正村里的人早跑了,不怕引起巨龙的注意。

里昂没有黑暗视觉,他不知道艾琳看到了什么。在游侠眼中巨龙只天上那堆红点中较大的一个,西边的天空可热闹了。但里昂说得也没错,某些存在还是别惹为妙。她放下弓,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警戒。

“嘭”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爆炸的火光冲散云层,这下连里昂也终于看清天上飞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人一样的身体,蝙蝠形状的翅膀,不是恶魔还能是谁?

有黑点受到火光波及,飞快的下坠,掉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龙和恶魔在交战,双方不是一伙的。火球术完了,又一道闪电从龙尾巴射出,驱散了群聚的恶魔。持续不断的魔法攻击逼得恶魔冒险发起肉搏战,天上的黑点挤成一堆。

巨龙显然受了伤,龙类特有的尖利啸叫震得房顶都在抖。屋里的伙伴们也被吵醒,里昂听见矮人催促姑娘们起床。龙放弃了平稳飞行,不停旋转以甩掉附身的恶魔,其中一个黑点坠向里昂藏身的房子。艾琳举起弓,又再次放下,里昂拔出了剑,他能理解,那恶魔体型小下落的速度又快,瞄准非常困难。

等恶魔快到头顶,里昂才看清那是个穿着斗篷的女人,红色头发和法杖?里昂纵身跳下屋顶,朝着法师降落的方向跑,接住了刚刚施展完缓落术的苏菲。

“你怎么在这里?!”伯纳德大小姐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满身都是烧焦的糊味。

里昂也想问这个问题。

第二十三章:非人之物的战场

盘踞在公馆四周的食尸鬼足有两百多,对比里面的士兵有了数量优势,但就是没几个鼓起勇气强攻,直面刀矛利刃。不会反抗的死尸才是食尸鬼固定食谱,敢于攻击活物的早被人类赶尽杀绝,活下来的都是胆小鬼。一闻到空气中的异味,听见那非人的吼声,食尸鬼便跑得一个不剩。费尽心力钻进房子里的,也缩回楼上翻过打碎的玻璃窗逃之夭夭。

半个卡昂变成了活地狱,然而公馆里的人并不知情,没一个传令兵能在食尸鬼和恶魔的双重夹击下完成任务。勃艮第军的联络被断绝,成了各自为战的小团体。

集体行动的习性使得人类用不着太好的嗅觉,没人闻到那特有的硫磺味。食尸鬼退去被当成援军抵达的信号,不说大头兵,即便公爵也忍不住满脸的喜色。一屋子人唯有阿什莉沉默寡言,对大家的欢呼无动于衷。她没完成恶魔王子交代的任务,扰乱里昂的心智,把大英雄变成无面者的扯线木偶。任务失败的代价只有死,魅魔在地上捡了把长剑,反正倒下的人又用不着。她扯了块窗帘布坐在楼梯上擦着剑,在欢声雷动的大厅里没什么比一个枕戈以待的“女人”更显眼的。

“还有别的东西?”对于新的敌人苏菲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她抱着侥幸心理,不想一语成谶。

“嗯。”阿什莉表情平淡,她擦干净剑刃的脏血,站起来原地耍了个剑花。相对于她的怪力,这把剑太轻了。那就再拿一把,她低下头搜寻。单手剑比较稀罕,长矛遍地都是,她拿了一杆在手里掂了掂。右手剑左手矛,虽然别扭,也只能将就。

阿什莉必须维持普通女人的样貌投入战斗,让这群人接受她,否则打赢打输对她没任何意义。

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吓坏了所有人,由屋顶吊下的蜡烛台左摇右晃,奇迹般的撑住了。残存的玻璃没那么幸运,被震裂了不少。怪物恐怖的重量显得堵门工作变得无比重要,大厅里但凡能动的人都涌到门后。

里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怪物却很懂礼貌,竟然敲了门:“大人,我是弗朗西斯。”

吓跑食尸鬼的原来是巨龙,魅魔闻见的硫磺乃至黑夜口腔中残留的岩浆。打开门的人惊恐的发现外面不只有骑士,更有一头龙。龙四肢微曲呈蹲伏状,庞大的身体挤满了整座前院,还得低下头才能跟出来的人对话。

巨龙一开口,听着似曾相识的柔和的女声,公爵仰起脸,没看出巨龙和安东尼娅小姐有半点相似之处。弗朗西斯小声对威廉姆说起刚才的经历,侧面证明了巨龙的身份。

黑夜提出由她带公爵和苏菲出城,其余人从尚未被占领的西门撤退。黑龙说完,众人表情阴沉的点着头,这也是目前最有把握的计划。弗朗西斯自告奋勇组织突围,骑士在龙背上飞行时大致掌握了城里的情况。城西直面被异教徒攻占的泰勒里斯镇,战备程度最高,这才顶住恶魔的攻击,城里的幸存者也在通过西门向外逃生。

“有多少人活下来?”公爵并未急着往龙背上爬。

弗朗西斯心里数着空中看到的旗帜,报告说大部分骑士都活过了第一轮袭击,正组织抵抗。但假如没有指挥,被分割包围的部队注定失败。

公爵穿过人堆走回大厅,他拉着女儿,也叫上阿什莉,虽然这位侍女举止古怪力气大到不可思议。但在一屋子男人眼里,她仍是个“女人”。威廉姆把两人推向巨龙,要她们上去。

魅魔爬上龙背,俯下身帮助苏菲。

“父亲?”法师却没动,她扭头看威廉姆。在火把与烛光的映衬下,父亲的白发真多,已看不出原本的发色。皱纹间的阴影犹如用炭笔反复涂抹,勃艮第的公爵从未像今天这般苍老过。

“快走吧,亲爱的。”公爵不再言语,他硬推着苏菲上前,阿什莉轻轻一拉,伯纳德小姐消失在龙背上。安东尼娅轰然站立,带起的灰尘呛得人无法呼吸,黑龙雄伟若此,所有人都得仰视她。

巨大的龙头转向公爵,威廉姆在那双刀锋般的眼里看到了异样的色彩,是尊重?公爵对巨龙颔首致意,接过侍从递来的头盔戴上。

强健的后腿用力蹬地,翼展惊人的翅膀伸展开,她带着后背的乘客越飞越高,曾经栖身的公馆变得只有巴掌大小。飞行恶魔没一只敢找龙的麻烦,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侵略者闪向两边,对黑夜避之唯恐不及。

比起挑战空中霸主,地上那帮人才是理想的战利品。红黄蓝绿,黑白青紫,凡是画家能想到的肤色恶魔都有。奇形怪状的恶魔集体冲向公馆,不知死活的猎物乃是怪物最爱。

“停下,停下来!”毕竟是巫师,即便第一次骑上龙背,苏菲表现也比弗朗西斯好得多,甚至不比阿什莉差。她拍打着棘刺下的龙鳞,生怕安东尼娅没听见。

“别拍了。”巨龙回头瞪她。被龙盯上的感觉令人汗毛直竖,可她父亲在下面,这大大打消体型差异带来的恐惧感。算上号角堡的经历苏菲跟安东尼娅已是老熟人了。为留住黑龙,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安东尼娅能起多大作用她不清楚,但只靠公馆里那点人马,父亲必死无疑。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得帮帮大家。”

“哦?是吗?”巨龙用上了嘲笑小屁孩的口气,安东尼娅之所以活到现在,全因为她是头奉行自我优先主义的巨龙。要逞英雄早就干了,城里那么多无辜者,她可曾救起过谁?之所以没直接逃走,全是念在伯纳德一家是她的金主,以后还能做个靠山。不然她早一走了之,丢下苏菲,就像她放弃了被押往教堂的俘虏,对即将发生的血祭装着没看见。

苏菲深知屁股底下这头龙的德行,晓之以情装可怜是没用的,唯有动之以理,实实在在的利诱。她看着巨龙那双来回转动的蜥蜴眼,很快便有了主意。

“我父亲是公爵,把他救下来,我们就给你一座城堡,让你当女爵!”

飞行速度立刻慢下来,看来刮过的风也会影响龙的耳朵。见安东尼娅上钩,苏菲又用吼的重复了一遍。

“给你座城堡”,“封你当女爵”这话比神兵利刃更快刺进黑夜的心脏,牢牢攥住了她。

总体而言,巨龙并不邪恶,也不热衷于滥杀无辜,但龙确实是最贪婪的智慧生物没错。当年她在罗马帝国混到顶,也不过是个吃闲饭的所谓智囊,罗马法规定女人不能担任公职,母龙也不例外。贵族身份对她太重要了。意味着安东尼娅得到人类官方认可,从此能够舒舒服服在她合法得到城堡里睡大头觉,不用为了担心一觉醒来脑袋搬家,而躲到人迹罕至的穷山恶水。上次她这么干,两百年不见天日不说,还差点赔了性命。

说干就干,横扫一城的恶魔她做不到,掩护武装部队突围尚在能力范围。

“抓稳了!”话说的容易,实际上怎么可能。弗朗西斯全凭蛮力,带着一身零碎施法材料的苏菲没那本事。安东尼娅刚开始俯冲,她就脱了手,尖叫着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掉到下面,根据下落速度推测,也许会比安东尼娅更快接触恶魔。

“别担心,我去救她。”也不管巨龙能不能明白,阿什莉跳下龙背,红褐色的皮翅撑破了衣服,到处都是地狱来的亲族,阿什莉不担心被发现。魅魔及时抱住苏菲,带着她往安全的地方飞。

为避免误伤安东尼娅放弃吐息,仗着体积大一头撞进聚集在半空的恶魔。她把两只弗洛魔咬成碎片,前爪与翅膀上的骨刺相配合,把恶魔打散。没来得及跑开的被她撞到地上,成了士兵们能轻易杀死的目标。凡间的物理规则对恶魔同样有效,受到体重连累,许多长翅膀的恶魔再也飞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靠腿走路,这给了人们逃跑的机会。陆行恶魔和突围队伍迎头相撞,没等怪物们张牙舞爪,巨龙抢先落地,简单粗暴的压死了一大堆。

一只狂战魔虽被踩中但靠着厚重的背甲得以幸存,它死命抓挠黑龙后腿。安东尼娅扭动脖子,血盆大口一开一合,咬住狂战魔不停挣扎的上身。长得像乌龟的狂战魔有将近三米高,所以它的内脏也比人类多。随着黑龙撕扯的动作,乱七八糟的脏器随着鲜血洒了一地,脊椎骨承受不住最先断裂,而肠子则坚持了很久才放弃连接上下身的努力。

“呸!”她把狂战魔的上身吐到一座屋顶上,腥臭的口感恶心的她连连甩头。

伯纳德公爵能走而未走,把手下人感动的一塌糊涂,士兵们打定主意跟着领主杀到地狱尽头。黑龙的恶魔解刨现场教学浇灭了他们的激情,从公爵到普通长矛手,勃艮第男儿个个呆若木鸡。

“愣着干什么?!”安东尼娅音量一提高,龙威不小心跟着发散,有好几个人吓得跪倒了。

“不想死就跟紧点,先生们。”看在城堡的份上,她温柔了很多。

第二十四章:血祭

缓落术让法师轻若鸿毛,里昂抱着苏菲只管往大家住的屋子跑。天空的战斗他插不上手,就算想要收拾落地的恶魔,也得大家都来帮忙才行。游侠拿着弓对天瞄了半天,也不知道射谁好,只有跟着里昂撤退。没等两人跑到,门先被撞开,矮人拿着双手斧一马当先,后面跟着坦尼斯,伊莎贝尔,最后出来的是精灵法师和修女。蒂德莉特揉着眼睛,头发乱得像疯子。

“坦尼斯,到后面牵马。我和弗林特守门,剩下的人去拿行李,在后院集合。”里昂放下苏菲,履行当队长的职责。

尽管不明所以,大家仍立刻照着里昂的吩咐去做,除了苏菲。

“你们不能走。”女法师甩开艾琳的手,挡在里昂面前,“那头龙是朋友。”

人类的眼睛刺不透黑夜,只知道一群黑点在天上绕来绕去。精灵跟矮人倒是看得清楚,但没什么用。

“哎,小女孩,即使我们愿意,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帮你的龙朋友,靠脏话吗?”矮人没好气的挖苦,大半夜的站在室外吹冷风,他膝盖钻心的疼。

艾琳再次估计了距离,红发游侠摇摇头,转身走进屋内,弗林特紧随其后,矮人的居所往往也是巨龙中意的栖息地,双方经常爆发冲突,对龙的恨意不亚于人类。坦尼斯已经去后院牵马了,圣骑士,修女和公主倒是站在原地没动。蒂德莉特跃跃欲试,看样子很想来一发火球闪电什么的。另外两位是职责所在,既然恶魔来了,伊莎贝尔便不会后退半步,修女的理由也差不多。她是新近皈依的,在大是大非面前,必须表现得比圣骑士还坚定。

大英雄无意挡在即将发动的圣战前,反正任由龙和恶魔在天上打下去,很快就会飞过村庄。地上的人虔诚与否,都只能干瞪眼。他假装热心站在原地,当个看客就好。

巨龙似乎陷入了困境,吼叫声变得异常凄厉,听得里昂头皮发麻。天上没预兆的下起了雨,打湿了头发,里昂伸手一摸,那粘稠的触感绝非雨水。

天空落下的血染红了手心,至于是龙还是恶魔,就无从知晓了。巨龙急速下降,在里昂眼里迅速由黑点变成了超过小教堂的庞然大物,最终坠落在村外的田里,窜起的烟尘有十几米高。既然战场转移到地面,里昂再也没了装傻的理由。苏菲先跑,伊莎贝尔和修女不甘落后,蒂德莉特兴奋的喊了一声也跟着跑。里昂留下矮人和游侠,让他们去跟坦尼斯汇合了再过来。

里昂无可奈何,他不曾跟任何人说起过在地狱的经历。如果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屠龙勇者害怕,那便是恶魔。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地狱,被恶魔折磨一天跟折磨很多天没多大区别。

恶魔并不怎么在意凡间的生死,它们只会被驱逐,回到地狱沉睡一百年便可卷土重来。所以不管黑夜杀了多少同类,负责指挥的头领并不在意,只管把精力集中到血祭上。祭品就位,地上的法阵已经刻好,就差行动了。

低等恶魔扑向绝望的女性,撕破她们的衣服,当着亲人的面为所欲为。高阶恶魔冷酷的看着,受害者越绝望,越屈辱,便越有可能在心底抛弃泰拉,转变成无信者。

没有神收容的灵魂,将成为骨门的最佳燃料。

公爵的队伍跟在巨龙后面,收拾漏网之鱼,过于狭窄的街道比恶魔本身更难对付,步行前进的黑夜不得不放弃深入追杀的念头,带着骑士们往西门赶。到处都是可以轻取的猎物,除了个别不幸撞上巨龙的笨蛋,大部分恶魔避开了公爵。血祭只要求祭品数量,是不是贵族,恶魔认不出来也不在乎。

逃难的市民跟着走,孤军奋战的小队伍也来汇合,勃艮第骑士竟然稳住了阵脚。随着勇气提升,突围逐渐变成了从恶魔手中夺回城市。而本该持反对意见给公爵泼冷水的安东尼娅,也突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她出于谨慎没独自破坏恶魔的血祭,但加上身后这帮人,巨龙就有了十足的把握。毕竟不破坏传送门,不管逃多远,都会被无穷无尽的恶魔淹没。

想想城堡,想想贵族封号,黑夜给自己鼓劲,她腾空而起,带着骑士们杀向教堂。

低阶的小恶魔,夸赛魔,弗洛魔由于跟俘虏混在一起,没成为巨龙优先攻击的目标。滚烫的熔岩迎头浇下,在院中的空地上烧出个冒烟的大坑。里面那熟透的牛头虽然散发着肉香,但它属于一只判魂魔。六臂蛇魔反应要快些,及时躲开只被烧掉左侧的身体。

黑夜咬住蛇魔仅存的部分,把它扯成碎块。军队由围墙缺口攻入,把余下的恶魔杀得片甲不留。俘虏得到解救,这里不再有成为祭坛的风险。

然而卡昂是一座大城,教堂数百,人民数十万。恶魔像是掉进干草堆的火星,无论人类有多努力,这场大火总会燃起来。当着黑夜和她盟友的面,一座骨门就在不远处出现,慢慢变高变大,撑破了三层楼高的教堂。从其中走出的怪物也对得起骨门的规模,乍一看它很像巴洛炎魔,但大得多。在健硕的后背上又长出了两只手。不同于大部分恶魔的一丝不挂,这家伙穿着赤红色的盔甲,四只手每个都拿着把长刀。

魅魔拉着苏菲在街上奔跑,她不敢再显出真面目,早早变回了人类的模样。好在找到公爵并不难,朝喧闹声最大的地方走即可。可等她们找到公爵,却闯进了更大的危机。

黑龙和四手恶魔隔着一条街对峙,双方强大的实力让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可时间是站在恶魔一边,骨门中又冒出了一个恐怖的生物,这回则是蛇魔,比起它的同类。这蛇魔不比普通人高多少,除了下半身是蛇之外,它简直像个女人。

半人半蛇的恶魔扭着身子滑到巨龙与巴洛魔之间,满不在乎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这是件很滑稽的事。黑夜被激怒了,喷吐而出岩浆淹没了不知死活的恶魔。地面依然被烧出一个洞来,两只白嫩的手攀着边缘,蛇魔爬出了洞,毫发无损。

“快逃吧。”阿什莉咬着牙齿,把苏菲推到身后。无面者对这场战争下了血本,他派出了妻子万变妖女,自称卡特琳娜的恶魔公主。

第二十五章:血祭之二

卡特琳娜公主的出现给了其他恶魔勇气,或者说是压力。本来还想等后续部队的高等炎魔对天狂吼,即是壮胆,也是给后面围观的喽下令,要冲一起冲。较之普通炎魔它高出一个头,多了两只手,但比起黑龙还是差太多。

不过恶魔根本没打算硬碰硬,狂呼乱吼只是幌子,炎魔在冲刺的半路消失了。下个瞬间,它闪现在巨龙背上,附着了火焰的双手剑高高举起,冲黑夜的脖子就要砍下去。阿什莉比它更快,魅魔早知道这种传送术的技俩,她跃上龙背,凭着轻盈的体型跳的比炎魔高多了,阿什莉借着下落的势头一剑劈在两根犄角之间的天灵盖上。

就算它没戴头盔,那手感也跟劈岩石上差不多,剑断成了两截,只留下道浅浅的白印子。阿什莉不会像普通人一般大惊小怪,捧着断剑觉得不可思议。她是跳劈,所以等落地站稳,就狠命踹了炎魔膝盖内侧一脚。不等对手报复,阿什莉主动滚下龙背。

她给黑夜争取到了时间反击,回旋的龙尾像个钟摆,把炎魔砸进街边的房子里。紧随其后的岩浆喷吐,融掉了建筑物的下半部分,上千斤砖石滚滚而下给了炎魔副活棺材。

大街成了战场,到处都是扭打的身影,不管公爵如何想把人组织起来都没用。战士们只管攻击长得不像人的,步战有阿什莉带头,巨龙又抗住了厉害的,勃艮第残军跟恶魔杀了个旗鼓相当。阿什莉在混战中表现过于突出,严重打压了敌人的士气,她被盯上了。一个后背披着龟甲的大块头恶魔扒开挡路的同类,意欲跟阿什莉单挑。

狂战魔不喜欢依靠武器,它粗大特化的手掌握起来跟铁锤没区别。敢于在它面前举盾招架的都被砸倒,没一个人能再站立。狂暴的恶魔镇住了不少人,让他们不自觉的站到了两边,把阿什莉给暴露了。

魅魔新得到的剑早已砍出了豁口,便拿着捡来的长矛上去迎战,弗朗西斯伸手挡住她自告奋勇:“小姐,请让我来。”

弗朗西斯表现的像个模范骑士,火烧眉毛了也没忘记礼貌。他左手举盾右手拿剑,剑身与盾牌撞击,向狂战魔发起挑战。

狂战魔直奔弗朗西斯,反应跟看到红布的公牛没什么两样。庞大的体型带来了排山倒海的气势,所幸跑的太慢骑士才来得及躲闪。他想得挺好,利用恶魔转身缓慢的弱点,绕到背后攻击暴露的后背。弗朗西斯穿着全套盔甲,整夜都在战斗。恶魔是没能撞倒他,但他也没自己想得那么敏捷。骑士顺利绕到恶魔右侧,狂战魔看也不看抬起手就朝右边抡,直接把弗朗西斯打趴下。

它放声大笑嘲弄骑士的愚蠢,无人敢再战狂野的恶魔,除了阿什莉。她飞快的把长矛捅进狂战魔张开的大嘴里,在被折断前已没入了一半。恶魔的内脏被搅碎,大量鲜血被长矛堵住流不出来。鳄鱼般的长脸脸快要憋炸了,它伸手去抓嘴里碍事的棍子。

刚从地上起来的弗朗西斯顾不得疼痛,在狂战魔短粗的脖子上戳了个大洞,帮它更快的回老家。

因为第一个入口是开在天空,导致进来的大部分是飞行恶魔。这些怪胎都不怎么擅长肉搏战,能打的炎魔,狂战魔又倒下了。余下的低阶恶魔群龙无首,被骗放弃对街道的争夺退往教堂,在战场边缘的则趁乱溜之大吉,混乱无序的生物只能打打顺风仗。

恶魔位阶越低,便越惧怕在凡间被击败。

经由物理手段杀死的恶魔只能算做被驱逐,但下位者哪来的条件在地狱安稳度过一百年。一回老家,就只有沦为食物的下场。何况黑夜比人类可怕多了,每次出手都让恶魔血肉横飞,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没有恶魔能跟这庞然大物过上一招半式。

低阶蛆虫守不住战线,大人物又忙着维持骨门。地狱里没有明确分工的概念,大致就是强的什么都会,而弱的则一塌糊涂,只配当炮灰卖命。

卡特琳娜来就是防止这种事的,凭着恶魔公主天生的能力,她刚抬起双臂地上就出现了邪异的红光。密密麻麻的六芒星多到彼此重叠,从中走出的恶魔既有弱小的怯魔,也有强大的蛇魔。奴仆跨越位面来帮助主人,生力军堵住了缺口。恶魔愈战愈多,可倒下的人类却再也起不来。突围乃是死里求生,没条件布置战线交替掩护,战斗是无止境的,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伤亡。公爵命令尾随的平民照顾伤员,抬着一起走。收容了老百姓和太多残兵败将,这支队伍过度膨胀,不再适合战斗。

不击溃眼前的恶魔,撤退无从谈起。公爵集合了还有战马的人,准备强攻。黑夜屠戮低阶恶魔如砍瓜切菜,但敌人也学聪明了,利用密集的建筑物与黑龙周旋,不再上前硬拼。战斗打成持久战,哪边没援兵哪边就会输。

“勃艮第的士兵!”公爵怒吼着给疲惫的人们注入了新的活力。他横刀立马的勇武姿态令步兵抖擞精神,跟在骑士后面排成了冲锋队形。

苏菲走到突击队前直面恶魔,她还有些魔法能用。

公爵眼看着宝贝女儿又是火球,又是闪电,把恶魔打得抱头鼠窜。他不再觉得坐立不安,威廉姆反而感到无比骄傲,他的女儿上了战场,表现的不比男人差。

释放完法术的苏菲退到街边,她没刻意去看父亲,担心过多感情的流露会干扰指挥。

“跟我来!”危急关头,公爵第一个冲向恶魔,骑士们争先恐后,步兵小跑着跟上。不只有士兵,能战斗的人都上了,胜负在此一举。

黑夜如同巨型攻城椎,在恶魔堆里横冲直撞。借助她打开的缺口,骑兵砍翻跑的不够快的,再由步兵补刀,局势顺利到不需要阿什莉过多干预。

打破前方的骨门,破坏了召唤阵,在场的人便有机会安全撤退。

恶魔面对巨龙加骑士的组合讨不到便宜,聚集成群又会被法师攻击,它们往后退,让出宽敞的街道,缩回阴暗无光的巷道,而去教堂的必经之路就是这么一条小巷子。人人都想住在教堂边上,好更接近大地之母。既然官方规定了街道的宽度,居民就在楼上钻空子。比起一楼,二楼的窗台拱出去一半还多,每间屋子都如此。黑夜压根挤不进去,她做了一次喷吐便把舞台交给骑兵。

人类跟强大的巨龙彼此脱节,卡特琳娜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她一边强令仆从上去顶住,一边施展了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卡特琳娜的强大远非普通恶魔能比,魅魔要诱惑人类,还得脱衣服卖弄风情,她只用念一句话,动动手指。大踏步前进的士兵有的愣在原地,有的干脆对并肩作战的朋友挥剑。靠这一招卡特琳娜轻松扭转了败局,教堂门前的战斗再次变成对人类极其不利的混战,能向着了魔的战友下手的人毕竟是少数。恶魔迫不及待的加入进去,让战局变得更加胶着。屹立在教堂废墟上的骨门又在闪光了,再来次意外之喜,勃艮第军必败。

任谁都看得出那个“小巧玲珑”的半人半蛇是罪魁祸首,公爵叫住仍跟在身边的人,这其中包括了弗朗西斯和若干骑士。他们装备好,战斗意志更为坚定,躲过了最初的精神攻击。

时机转瞬即逝,公爵没再废话,狠踢了一脚马腹直冲卡特琳娜。一头不知死活的六臂蛇魔挡在前面,它应该施展了某种法术,让几把若隐若现的弯刀围着自己打转。剑刃壁障发动的太晚,公爵止不住冲势,马儿被旋转的弯头割了喉,把公爵甩到前面。每把弯刀都砍到了公爵,在板甲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划痕。

蛇魔没料到人类这么不要命,强行闯过剑刃壁障的公爵扑向蛇魔把它压倒。于是蛇魔又发起了另一招,六只手紧紧抱着威廉姆,打算勒死公爵。卡特琳娜的魅惑术对阿什莉无效,魅魔天然免疫精神控制。尽管公爵没叫上她,阿什莉也不打算计较。她靠近了纠缠着的人与蛇,挥剑剁掉蛇魔的头。

她今晚杀了太多同类,混沌之风对选择站到人类一边的魅魔大感兴趣,于是不计前嫌再次祝福了她,想看看一场究极的混乱能到何种程度。

地狱之主从来不关心它的子民,乃至对地狱位面本身也不在乎,它只想玩的开心。阿什莉突然跪倒,双手撑着趴在地上,拼了全力去克制背上即将弹出的翅膀。

“你没事吧?小姐。”公爵轻拍着救命恩人的肩膀。

“别管我!离我远点!”猛地转过来的那张脸吓到了公爵。赤红的眼睛,血色的皮肤……后背两块凸起就要撑破裙子,这姑娘已经快没人形了。

弗朗西斯带领同僚越过公爵冲向蛇魔,只要杀了她,战斗便告一段落。骑士都没空理会倒地的家主,他平举长剑,瞄准了那妖女的头颅。

只要一下就好……

第二十六章:伴侣重逢

阿什莉跟着巨龙往下坠落,她的翅膀半边被劈掉,另一半的破洞数量超过了穷人的床单,再也无法带着她飞。魅魔抓着黑龙的棘刺,凭借非人的反射神经在黑龙撞到地面后,才跟着滚下去,免得像那头不知进退的判魂魔,成了龙背上的肉串。尽管有龙帮她承受了大部分冲击,阿什莉依然比想象中的滚得要远,要疼。

她先砸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把她弹起来,重力又将她拉下去,如此反复争夺了几次,她才得以顺着农田一直滚,压坏一堆麦子,撞到了块树桩上。“嘭”的一声,阿什莉终于停下了。至少有一根肋骨擦过了心脏,剩下的脏器更别提了。躯体残破不堪,已是到了指头都抬不起一根的地步,好在转变成人类姿态,对魅魔来说比吃饭还容易。

赶在死亡被驱逐回地狱重塑前,魅魔阿什莉完成了向人类的转变。既然作了弊,就要付出代价。躯体的伤痛略有恢复,可精神仍然保存着受创的记忆,人类对疼痛的容忍度比恶魔低多了。顺着夜风,阿什莉的惨叫在一里之外都听得到,成了后续恶魔的指路标。

里昂当然也听到了“普通女孩子”的叫声,一边仗着离得近,一边是能跑能飞,两边几乎同时到达。坠落的巨龙把小麦田砸出了一个大坑,可见冲击力之大。

没等里昂带头,伊莎贝尔先冲了出去。对面的恶魔也暂时放过不会动弹的一大一小,能反抗的猎物才玩得开心。恶魔到没有性别歧视,它们大部分都是单一性别,但地狱居民确实有根据体型看实力的老毛病。女人的身高体重没法和男人相比,就算加上银甲,伊莎贝尔也比跟着跑的里昂小了一圈。

但从她体内迸发出的蓝色圣光,让她迅速成了恶魔的梦魇。

没有剑招,没有格挡,在伙伴们看来她只是对着空气乱抡,甚至都不考虑距离远近。然而蓝光所过之处,恶魔无不粉身碎骨。被破邪斩断肢的恶魔,等不到落地就化为一团火焰,烧的什么都不剩。最强的恶魔都在空战中受了不小的伤,作为带队主力的判魂魔又被压死。落地的恶魔中,唯有一个巴洛炎魔能跟圣骑士打的有来有回。

凭借手中那根长鞭它一度占了上风,把伊莎贝尔搞得狼狈不堪,长剑几次被缠住。若非圣光每每都能熔断长鞭,圣骑士已经赤手空拳了。

伊莎贝尔并非单独作战,而炎魔却不幸沦为光杆司令。剑刃的圣光只要挨上非死即伤,炎魔稍微分了点神对付旁边攻来的里昂,就被伊莎贝尔从头劈到脚,斩成两半。死去的炎魔烧成了灰,哀嚎着滚回地狱,等待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充满理性又相对无害的小恶魔,可以给法师当助手,魅魔则能成为孤独寂寞的学者非同一般的“妻子”。除了这两类其他恶魔很难得到召唤,自然无比珍惜来凡间的机会。作为军官的巴洛炎魔刚倒下,还没死的恶魔扭头就跑,等弗林特他们气喘吁吁斗篷赶过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游侠和游骑兵很沉得住气,对冒着烟却看不到尸体的战场没发表什么看法。矮人可不行,岩石之子唠叨是出了名的。

“哈,哈,这,这帮胆小鬼。”弗林特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嘲笑恶魔。

矮人腿短跑不快,但里昂从没听说过矮人体力不好。当年弗林特为了帮他这个穷小子锻剑,有过两天两夜没睡觉的纪录。然而地上躺着身份不明的一人一龙,里昂暂时没空对老朋友嘘寒问暖。

毕竟是教会数次发动几国联军围剿的对象,所以不管苏菲怎么说,巨龙如何动弹不得,只能哼哼。大家依然保持着高度戒备靠近了龙,刚刚大显身手的伊莎贝尔更夸张。她维持了圣光附体的状态,随时准备好送巨龙最后一程。空地上的黑龙就在伙伴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等走过去,土坑里多了个黑头发的女人。

她挣扎了半天才从坑里站起来,但一步也移动不了。女人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头低垂着像是马上就要倒下。除了苏菲没人下去帮忙,法师滑下土坑跑向安东尼娅,架住她往上爬。黑龙砸出的土坑实在太大太深,法师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带安东尼娅走出来。

“没人帮忙,只会站着看?就凭你们还自称好人!”

苏菲狠狠发了一通火才把坦尼斯骂下来,半精灵脸皮太薄,又是年轻男性。哪像弗林特,矮人抱着手,看向安东尼娅的眼神异常冰冷。伊莎贝尔的举止则像个给学生打分的老师,她趁苏菲不备,飞快摸了一把安东尼娅的手。

蓝焰同时接触了法师和巨龙,见两人没半点不适的反应,伊莎贝尔才收起圣光,放松了戒备。坦尼斯背着安东尼娅走向借宿的屋子,苏菲跟在后面,愁眉苦脸的好像安东尼娅是她最亲的人。

圣骑士刚才不仅怀疑巨龙,她还怀疑早就见过面的伯纳德小姐。伊莎贝尔秉承近墨者黑的观点,理所当然也把苏菲看做坏人。蒂德莉特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她兴奋的跟紧了坦尼斯,注意力全都在安东尼娅身上,巨龙随意变换形体的本事让她五体投地。跟恶魔战斗她觉得刺激,看见巨龙她认为好玩,在蒂德莉特的视角里,她多半把自己当成了出来郊游的小女孩。

矮人狠狠朝黑夜爬出来的坑淬了一口,他本想去帮里昂的忙,看看那个从龙背上掉下来的姑娘是何方神圣。可路过的寒风吹疼了弗林特的膝盖,把他逼回屋子。

麦田里的姑娘像睡着了一般,要不是胸口有起伏,里昂都以为她死了。毕竟人类从那么高的天上摔下来,怎么可能活着呢?夜晚实在太黑,他看不清这女人的长相。里昂弯腰抱起她,带着修女和游侠走着回去。等到门口,借助烛光,他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里昂手一抖,不小心把阿什莉摔到地上。魅魔揉着摔疼的头,睁开了眼睛。

“里昂!”阿什莉大喊一声扑到里昂身上,完全不管不顾周围的人,当场吻了上去。

第二十七章:局外人

蕾雅靠着几具摇摇晃晃的尸体就操纵了难民的走向,让他们被迫逃进森林,而非按照原计划贴着树林边缘走,寻找猎人小径,或者一条保证饮水的溪流。蕾雅偷偷给路上看见的尸体留下“记号”,不多,也就几具,但对付一个老头两个小男孩足够了。

吓唬吓唬就好,蕾雅如此考虑。

她趁人不备,发动了操纵尸体的法术,当活尸出现在女人们的视野里,丢下马车躲进树林的决定立刻就通过了。白胡子老头想逞英雄留下断后,小男孩嘴里叫着爷爷把他拉走。蕾雅暗中松了口气,通过傀儡杀人她没什么感觉,但站在旁边亲眼看可不一样。这些人对她不错,可能的话女巫不想动手。

至于到了永恒森林,又死于接下来的恶魔入侵,那都怪无面者,与她无关。反社会分子大多有着奇怪的道德标准,蕾雅亦不例外。

要不是这帮人坚持带上那个没牙的老太婆,队伍还能走得更快点。她看起来是个“年轻人”,所以摊派到照顾老人家的责任。

趁她把老太婆从马车上接下来的功夫,其他人搬空马车,连一个破木桶都没放过。蕾雅知道往森林跑两里地就能摸到结界前,不带东西走得更快点。但别人不是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老太婆坐在马车上都直哼哼,不停的抱怨腰疼,一落地全部重量都压在蕾雅身上,弄得她分了心。失去控制的活尸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并不会随风飘走。操纵亡灵无论多少,必须全神贯注,否则就像松开链子的猛犬,咬不咬主人,什么时候咬全看狗高兴。活死人最恨的便是奴役它们的巫师,总共四具僵尸,三男一女全部扑向蕾雅。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没法把老太婆往地上一推跑自己逃。

女巫咬紧牙关搀着老太婆在树林里跑,几次都闻到腐尸的恶臭,又几次逃脱。蕾雅她们这一对是跑得最慢的,即使那位老爷爷,也牵着两个孙子,跑在前面几米。

如果她丢下老女人,肯定能逃,死人无法抗拒鲜活的。她刚有点犹豫,老太太就喘着气对她说。

“放下我吧,孩子。”老女人推开蕾雅,旋即被跑在最前面的活尸扑倒。

她太老了,连惨叫都如此无力。可剩下的三具僵尸仍然盯着蕾雅,穷追不舍。老女人的哀嚎断断续续,她无法推开啃咬她的尸体,而那具尸体也不懂得先杀死猎物,只会活吃活啃。那种咀嚼吞咽与活人的挣扎呼救同时进行,保证听过的人终身难忘。

她考虑过回头控制僵尸,可蕾雅虽然跑在最后面,但实际上整个队伍都受到行李拖累,只是散布在前后几十米的距离。跑得快的还不时回头看,一旦停下施法她就暴露了。操纵活尸把大家都杀光也不可能。精灵肯定对树林里的尸体做过清理,自从踏进森林,蕾雅没看见一具被遗弃的死者。

单靠三个活尸,她想当恶棍也当不了,黑袍女巫只有跑,跑到前面的人不看她为止。

少了负担,蕾雅能快跑了,于是在这场死亡竞赛中,女巫轻易超越了被两个小孩拖累的老人。“姑娘,姑娘!”老头喊着她,蕾雅被迫回头。活尸离老头和孩子们不过几步远,已经伸出了黑漆漆的手。老头把男孩们推向她,转身主动抱住冲过来的两具活尸,他大喊一声,竟然反推着活尸往后退。在倒下前,老头成功拦住了全部的三具尸体。

他是个坚强的男人,被疯狂撕咬竟一声不吭。也或者是被僵尸给咬死了?蕾雅无从知晓,她一手拉着一个男孩,跑得头也不回,施法成为不可能的事。

女巫只能逃,希望在活尸厌倦了啃食两个老人前,跑得足够远。

她的确拿到盾牌,完成了任务,以后只要把这面宝物送到圣城,交由教廷保管。对盾牌的真实性艾米莉半信半疑,坚持要把盾牌拿给识货的人鉴定。克里斯蒂娜怀疑这根本就是艾米莉接近精灵法师的借口,施法者往往同时也是学者,作家,靠着法术和知识的帮助,能准确鉴定出文物的真假。

凭借这面从旭日城捡回来的宝贝,艾米莉成功跟精灵师凯勒鹏李接上头。她兴冲冲甩掉克里斯蒂娜,一头钻进那座刷着蓝漆的高塔。好闺蜜间本该无话不说,艾米莉却对克里斯蒂娜留了一手,没告诉精灵自己那些不着边际的狂想。就像她仍把老朋友当做竞争对手,暗下决心要嫁给里昂。

而打败克里斯蒂娜,栓柱花花公子里昂,就非得拿回青春,泰拉之盾成了艾米莉的敲门砖。

好朋友进了塔里不出来,偶尔见面也只是在远处挥挥手。没等克里斯蒂娜跑过去,艾米莉就上了师的马车,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玛雅则正式进驻人类难民的临时营地,克里斯蒂娜最后一次见到她,修女正在房间收拾行李。午后的阳光洒在彩色玻璃上,将她们小小的寝室弄得五颜六色,也让克里斯蒂娜对深色皮肤的亲族有了别样的看法。

黑暗精灵修女身穿纯白的修女袍,靠着那根镀金腰带,她的腰身比例即便克里斯蒂娜也觉得羡慕。在永恒森林安全无忧,伤痕累累的盔甲早已送去给铁匠修了。贴身白袍与金腰带更衬她,克里斯蒂娜只有男人的紧身裤和夹克,穿久了连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我就像个假小子,再把头发剪短,就可以去装男人了。

玛雅收好了两大包行李,克里斯蒂娜帮她提着一袋,陪她走到门口。外面有个人类女人坐在马车上,显然是在等玛雅。

见到了人类,她莫名感到亲切,可对方却向她拉起裙摆行礼,毕恭毕敬的叫她“小姐”。一头长金发批在肩上的克里斯蒂娜,也被人类难民当成了永恒森林的一员。

“好好照顾自己。”玛雅拥抱了精灵,身高差导致她得踮着脚尖才能亲吻克里斯蒂娜的脸颊。

精灵对着马车挥手,送走了又一位老友。她身处永恒之森,西方大陆仅存的精灵城市,即便这会,她的亲族也到处走动。整座城市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然而克里斯蒂娜身处在于自己的同胞中,却活的像个外人。

第二十八章:异乡异客

精灵是个保守的种族,虽然没矮人那么极端,但比人类好多了。绝对不可能白天拉着姑娘发完婚誓,晚上就能睡到一起。罗拉娜长这么大,活了一百零几岁,唯一摸过她屁股的异性是她父亲。而且那次是因为不听话打屁股,正常的管教而已。

哪像王子殿下,不仅摸了,还拿硬邦邦的“东西”顶她……

对男性那“东西”的遐想过于离谱不着边际,罗拉娜在马鞍上红了脸。她一时没注意驾驭马儿,坐骑脱队走到旁边去啃树根上的蘑菇。

“赛拉沙,回到你的战位!”队长喊着她的父姓,吓醒了罗拉娜。游骑兵赶紧拉好兜帽,强迫坐骑放弃那看似美味的蘑菇。

还好队长没叫她“绿叶夫人”,想到前几天那大起大落的经历,女游骑兵巴不得从没认识过什么王子殿下。她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游骑兵,等过些年退役了便嫁给心上人。虽然那位青年离得有点远。但罗拉娜可以等,她这么年轻,再等五十年也没问题。

这都怪波修士,她区区一介平民百姓,花匠的女儿,游骑兵部队的一员。护送王子平安归来是义务,亦是大功一件,她理所当然有资格得到封赏,乃至晋升。

实际上她正在往这条路上走,部队专门为她举行过接风宴,大家庆祝她生还之余,都以为游骑兵部队将迎来成立后第二位女性队长。上次有女性当队长还是千年前的事,罗拉娜即将创造历史,姐妹们都为她高兴。

包括游骑兵领导凯兰崔尔,按照将军身边某个大嘴巴的说法,在将军办公桌上见过草拟好给罗拉娜晋升的命令。只等星辰咏者那边封赏先下来,部队再跟进,免得抢了咏者的风头。

凯兰崔尔的谨慎是有道理的,过了半个月游骑兵总部等来了咏者那边的消息,这以精灵的标准是相当急躁了。而且不是什么信使,是王子本人。波修士绿叶下了马车,大咧咧走向总部,问将军能否邀请赛拉沙小姐共进晚餐。之后也不知道王子是不是脑袋抽风,明明可以坐在将军办公室喝着茶等罗拉娜。他偏要亲自跑去营地里找,硬弄出一个超级八卦。

当时罗拉娜是在靶场练箭,她能回来只能说明她足够幸运,跟战技无关。加之上次女性游骑兵的表现普遍糟糕,自然成了重点操练对象。罗拉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王子和陪同的将军从人堆里中叫走。

精灵的眼睛和耳朵都很好,能当上游骑兵的更是出类拔萃,在场的女战友没一个错过王子那迫不及待的“嘘寒问暖”。而门口的哨兵也肯定看见了殿下特意要仆人让到一边,自己为罗拉娜拉开车门扶她上去。等夜里罗拉娜从咏者的宫殿归来,被其他人想当然的以为另有重用。

精灵的婚姻一生一世,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在婚外找情人,权势越高越是如此。罗拉娜不明不白就成了王子的“情妇”,本来预计交给她统领的五十人队也没了,连这次任务也是女游骑兵坚持才带上她。

找到尸体销毁,遇到迷途的难民便接回来,秉承跟邻国交好的心态,游骑兵也兼职了救援队。沿着森林边缘巡逻的他们听到了呼救声,立刻纵马赶到,救下了一堆跑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妇女儿童,至于趴在地上啃尸体的活死人,对精灵就是固定靶。

“游骑兵赛拉沙,上前!”队长又喊了另外两个名字,全是女性。

“不准闭眼,你想射到天上吗?”队长把这次当成了难得的实战机会,每个被他点名出列的人,都是上次表现不佳的女兵。

一人瞄准一具僵尸,以队长的标准,实在太容易了。可他忘了这些女性游骑兵之前在部队中的定位,就是打下手凑人数的。精灵姑娘鸡都没杀过一只,却要对着活生生的尸体下手,这跟靶场上射草垫有天壤之别。

活尸具有近似于野兽的本能,会优先攻击威胁大的目标。听到这边在喊,三具活尸放下嘴边的肉,腐朽的尸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来。

男性游骑兵纷纷举弓,被队长厉声喝止,严令不得帮忙。

三支羽箭先后放出,全部命中,但活尸没一个倒下。

“别愣着,箭上弦!”队长抽出了佩剑,哪怕活尸已经冲到三十步以内,他也不准任何人干预。

两个女兵箭都吓掉在地上,只有罗拉娜完成了射击,即便是她也没能命中。活尸冲刺都是怎么快怎么来,不能用常人的运动轨迹来预判。她没法把弓箭射到那颗歪着的脑袋里,只能射胸口,箭的冲击力让活尸稍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跑。鲜活的就在面前,活尸张开了嘴,那股恶臭堪比腐烂的食物。

游骑兵尚能保持镇定,躲在后面的人类难民吓得大呼小叫。

“拔剑啊,愣着干吗?!”恨铁不成钢的队长也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了,

游骑兵队长一剑插在扑来的活尸脑袋上,又用肩膀顶翻一具。罗拉娜在那几天算是见多了活尸,不至于不敢动弹,她早早拔出了剑。但她选择去捅肚子,要不是有战友眼疾手快削掉活尸的脑袋,后果不堪设想。

女兵们被臭骂一通,而队长的大嗓门又引来了新的活尸。比起地上这三具,迎面跑来的这位显然饱餐了一顿,从下巴到身上的衣服全都是鲜血与碎肉。

恼羞成怒的队长二话不说,拉弓放箭一气呵成,活尸应声倒地。

“都给我学着点!”又骂了一次不争气的手下,他才罢休。也许是因为后面有围观的人类难民,队长比平时严厉。

留下了保护难民的人,游骑兵继续向前搜索。即使早已料到会看见什么,罗拉娜还是没死心,趴在地上的人被咬的血肉模糊,靠着身上那件皮坎肩,重要的器官并没受损。

女游骑兵半跪下来,拉住白头发男人的肩膀。她力气不够翻不动,因为拉扯的动作,老人的脑袋与脖子正式分家,滚到她靴子边。

那张脸被啃了一半,没了脸皮遮挡一口黄牙外露,挂着半截沾血的舌头。受害者生前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以至于把舌头都咬断了。她硬撑着发软的双腿慢慢起身,无意中看到了队长的表情。似乎很欣赏她的表现,这让罗拉娜稍微挽回了点自尊。

“队长!”一位男性游骑兵抱着个头发花白的人类女性,从草丛里钻出来。

看得出老女人受伤很重,但比起老头,至少她还能呼吸。

消灭活尸,营救了难民,顺便锻炼队伍里的女兵。队长对今天的成果很满意,他骑上马宣布回城。游骑兵腾出两匹马在鞍座之间拉了块布,轻轻把老女人放上去。即使这么温柔的动作,也让她疼的大声叫唤。游骑兵牵马,旁边则跟着忧心忡忡的难民,又急又帮不上忙。

见有位年轻姑娘落泪了,罗拉娜深感同情,她递过自己的手帕。两人眼神相接,女孩迟疑了下。

“’etbn,prend-le”罗拉娜觉得对方是不好意思。

“eri”红发的人类姑娘接过手帕,笑着对精灵表示感谢。

都是金发,身高体型也区别不大,克里斯蒂娜没搞懂这些精灵是如何大老远就认出她,然后再摆出一副臭脸。不过克里斯蒂娜没打算计较,这任务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不能浪费在大眼瞪小眼上。出征的队伍规模不小,也不差他们这两个人。

克劳斯上了马,骑到克里斯蒂娜身边。雇佣骑士那套饱受摧残的盔甲已被铁匠修复,银光闪闪和主人一样焕发了新生,她自己穿的盔甲也差不多。普通骑士甲远不如圣骑士白甲华丽,但对她有特殊意义。汪汪带着部落成员专门找回遗落在丛林里的盔甲部件,给她送来。

在精灵法师启动传送法术离开前,克里斯蒂娜蹲下去摸着汪汪的小脑袋。狗头人舔舔她的手。

“汪汪回家,大个子回家。”汪汪说完话,带着部落成员钻进了树林。

克里斯蒂娜为汪汪祈祷,希望狗头人在丛林里一切顺利。

由凯兰崔尔领队,游骑兵出动了五百人,已经占到游骑兵一小半的人马。精灵意欲踏平邪恶女巫栖身的小镇,永绝后患。克里斯蒂娜虽然不再是圣骑士,但她还有宗教知识,克劳斯算是她的保镖。两人被精灵安排在阵中,大队人马缓缓出了永恒森林,向着外界奔去。

出击的游骑兵遇到了回来的人,小部队立刻让到旁边,精灵的队伍中多了女人小孩的身影。两匹马中间那个血淋淋的伤员,克里斯蒂娜当然没错过。又一个死灵巫师的受害者,她回过头,跟紧前面的人。游骑兵的行进速度很快,在树林里也让马保持了小步跑的姿态。精灵骑兵都穿鱼鳞甲披绿斗篷,不像克里斯蒂娜跟克劳斯。两人一身板甲和白色的罩袍,很是显眼。

再一次的,她行走在同胞之中,却活出了人类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意外相遇

摆脱身边这群女人比她想得要困难,她们一起在路上走了那么久,期间还打败了突厥人的掠夺队,到了城堡后同吃同住,已是情同姐妹。魅魔没有道德观,以人类的标准评判是不知羞耻,但比起其他恶魔,魅魔是一种社会化的生物,能接受同伴的概念,否则也没法做巫师的生活伴侣。所以比起直接走人,鲁比还是宁愿编造了个借口,说要去城门接丈夫,女人们交换了暧昧的眼神,坏笑着表示理解。

往前走了大概几百米,等听不到“好姐妹们”声音,阿什莉立刻溜进旁边的巷子。流进城里的河她观察过,在城墙根修了座铁栅栏专门放水,从那里就能钻出去。

她顺着水道走向城墙,期间不止一个士兵看见她,但没人在意。经常有女人在附近洗衣服,也许她特别爱干净,坚持要在上游打水。等看见浸在水中的铁栏,她脱下靴子,拉起裙摆系在腰上。契约主人桑切斯是个贫穷的药剂师,连累魅魔也跟着变得节约。她差点在湿滑的河道里摔跤,好在及时扶住了栅栏。她站稳脚跟,深吸一口气,把铁栅栏往两边拉。鲁比不敢变形,何况终日被流水冲刷的铁栏也如她所料,锈蚀的脆弱不堪。

等开口足够大,她侧身钻出去。墙外的河中突然有只手抓住她的脚踝,触感滑溜溜的。要不是水里那块“大石头”跟着动了下,鲁比很难发现这具活尸。魅魔弯下腰稍微用了点力把僵尸甩上岸,回头重新将栅栏合拢,尽量恢复原状。在不损害切身利益的情况下,她乐得当个“好姑娘”。岸上的活死人锲而不舍,又向着鲁比伸长了手。魅魔从地上捡了块多半是修墙剩下的砖块,砸烂了僵尸的脑袋。

发臭的脑浆沾满了袖子,她只好蹲在河边用力的搓洗。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城墙上也没人伸头往下看,活尸成天弄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动静,守卫早麻木了。鲁比找了处墙根坐下,晒着太阳等城墙守卫换哨吃饭,到那时只会有个三心二意弓手边吃边站岗,她就能一飞冲天。妇女做的事可多了,洗衣服,打扫卫生,给当兵的送饭,这些劳役鲁比也逃不掉。

曾经占据大脑的嗡嗡响不见了,鲁比并不打算善罢甘休,非要去一探究竟。害她变成个疯疯癫癫的傻瓜,天知道捅了多少篓子,此仇非抱不可。

“吃饭啦,小伙子们。”她认出是罗拉,最受大头兵欢迎的煮饭婆。罗拉体态丰满,丈夫又死在逃难的路上,是步兵争先恐后哄去马圈的对象,这意味着守卫的注意力会严重分散,没人在意城墙外的动静。

鲁比召唤出了翅膀,看着雪白的小腿变成山羊蹄,她贴着城墙跑了一小段,选了个寂静无声的位置起飞,等下面的人注意到她,也会以为是只老鹰什么的。她在空中找准位置,即便明显的召唤信号没了,那地方仍像块腐臭的烂肉,隔着几十里也能闻到。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皮翅一震,魅魔把城墙远远甩在后面。假如此时她回过头,就能看见前门的骚动,可她实在太专心了。当一个召唤术过于强大,便能在某种程度上迷住恶魔,让她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

比起前些天,河流的水位下降不少,只淹到马腿,骑兵可以直接过河。等镇上的活尸摇摇晃晃转过身,早被发起冲锋的游骑兵砍翻一片。倒地的僵尸满地乱爬,后续跟进的骑兵只管向前,上下翻飞的马蹄踩烂了那腐朽的身躯。

僵尸不是一种可靠的力量,即使放着不管,过些天也会腐烂到自行解体。游骑兵进展顺利,战斗成了单方面对活尸的清除。随队出击的法师领着大部队往镇内走,到了一栋两层小楼前,他举起法杖叫停了部队。

“就是这里。”法师指着房子。

“哦?不可能吧?”凯兰崔尔都没说话,克劳斯就先沉不住气,很不礼貌的反客为主。

骑士不像精灵,他对法术有很强的抵触心理。哪怕他曾跟艾米莉并肩作战,也不代表克劳斯会轻信一个陌生的异种族法师。

“骑士先生,死灵魔法对我来说,就像露天的垃圾场一样臭不可闻。”名叫雷斯林的精灵法师扒下兜帽,那双金眼冉冉生辉。

他的皮肤不是精灵惯常的雪白,而是泛着病态的金色,反倒是那头短发白花花的像个老人。克劳斯当即拉下了脸,不止是他,克里斯蒂娜,凯兰崔尔,以及旁边的游骑兵反应都差不多。大家全被这位法师异于常人的相貌给震撼到了,雷斯林苦笑着把兜帽拉回去,不再说话。

这栋房子有着用砖墙围起来的大院,确实适合居住。克里斯蒂娜下了马,拔出剑带头走进去。既然她都动了,克劳斯不好再反对,骑士从马鞍上取下盾牌,跟上精灵。

凯兰崔尔朝其他方向打手势,游骑兵分散开,在房子周围警戒。游骑兵将军带着雷斯林和两个部下,也进了院子。

“小姐,请留步。”雷斯林拦住急躁的克里斯蒂娜,伸手指着门,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克里斯蒂娜勉强听懂了“陷阱”之类的字眼。

一堆人在旁边干站着等,雷斯林在那里不急不缓的慢慢试,检查完了门再去看窗子,窗户过关了他又沿着墙根走。克劳斯几次想要表达不满,都被克里斯蒂娜使眼色压下去。终于,法师点点头,解除了警报。

克劳斯迫不及待拉开门,正遇上一个往外走的僵尸。克劳斯身高体壮,加上几十斤重的盔甲,反把僵尸撞回去。出了洋相的他相当生气,抬脚就踩爆了僵尸的头。克里斯蒂娜跟在他后面,尽量不去看骑士脚边那堆碎肉。房间里是普通人家的布置,中间放着长桌,靠墙的位置有砖砌出的火炉。

客厅左边有个长方形的房间,一名游骑兵走过去拎起火塘上的铁锅,捡了根木棍在灶里捅了几下,报告说屋主已经走了很久。上二楼搜索的游骑兵则带下来一套又脏又破丝质长袍。贴身上衣和宽大的下摆连在一起,克里斯蒂娜在永恒森林见过很多男人穿成这样。

绣着金边的领口与金属扣子显示这套衣服价值不菲,凯兰崔尔抓过去看了会。

“是王子的衣服。”说完还给游骑兵,要他送去外面装好。

既然找到了王子的衣服,又搜出了些儿童的日常用品,那就是女巫的家没错。游骑兵全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在屋子里面翻箱倒柜,唯恐哪里藏着怪物。克里斯蒂娜找了个座位坐下,她极其反感不经同意乱动别人的财物。

就算这人十恶不赦也不行,虽然她不再是圣骑士,克里斯蒂娜依旧在心中穿着那套白甲。出于礼貌,精灵隐藏住她的厌恶,把思维集中到别的地方。

她在想大地之母,精灵尝试在心中描绘出泰拉的形象。穿着古典的纯白长跑,右手持矛,左手扶着靠在腿上的盾牌。泰拉是位有着一头黑色长卷发的女子,陨年三十五岁,之后的绘画,雕塑上的形象都是以此为基础,再适当加入艺术家个人发挥。

黑色的头发在额前分开,皮肤因为经常在户外活动,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精灵集中精神,把“视线”往下移,到泰拉脸上。

那双褐色的眼睛与她对视,泰拉看到我了!精灵欣喜若狂,这么多天,泰拉终于回应了她的祈祷。

“来人啊,快来人!”碧绿色的大眼睛被迫睁开,这声喊仿佛就在她耳边,但精灵总能准确判断位置。

她跑出客厅循声来到后院。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游骑兵。精灵战士张弓搭箭,然而即便长时间引弓导致臂力不支,游骑兵宁肯放下弓,也绝不射击。克里斯蒂娜扒开人群见雇佣骑士站在前面,克劳斯为她腾出了点空间,好让她看清楚。

后院有一口井,井边躺着两个游骑兵,而游骑兵的将军则被一个长着蹄子和翅膀的女人勒住脖子,成了人体盾牌。

“把将军放了。”显然对峙已经持续了一小会,法师雷斯林当起了谈判者的角色。

魅魔不理不睬,只顾拖住将军倒退着走,她的目标也很明显,围墙边角有间堆放杂物的木屋,魅魔很可能是想躲进去。克里斯蒂娜莫名其妙的觉得那张脸面熟,虽然肤色变深,头上顶出两只弯曲的角,让魅更像个怪物。但克里斯蒂娜还是认出来了。

这不是那个该死的黑袍巫师的“妻子”吗?好哇!还敢露面。她真后悔自己不是圣骑士,否则一个破邪斩过去,就能干掉鲁比,然后再去收拾玩弄黑魔法的桑切斯。

魅魔似乎认出了克里斯蒂娜和克劳斯,也愣了一下。

游骑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瞬间便有五支箭从不同位置射向魅魔,每支都指着头部。

第三十章:刀刃加身

鲁比不想声张的,变回魅魔后,那种野兽般的直觉也回来了。何况她是从上空接近,老早就看见了在镇上耀武扬威的精灵骑兵。我先藏起来,等这帮精灵走了再说。以人类的标准,鲁比的寿命已经是老妖怪了,恶魔见多识广,她熟知精灵的秉性。有洁癖,恋家,浅尝辄止。很可能不用等到明天,这帮爱干净的尖耳朵就会被小镇上的尸臭熏走。

脑袋里想的挺好,可惜她的大脑不一定能完全掌控身体。魅魔一个猛子扎进那座有着两层楼的小院,撞倒了两个往井里探头探脑的精灵战士。

鲁比跟桑切斯生活了若干年,其实低阶恶魔大多没什么了不起的志向。只要能离开地狱就好,其他的到上面再说。桑切斯除掉脸上那块胎记,人长得还过得去,脾气也温和,而且某些体貌特征看太久也就习惯了。鲁比陪着契约主人安稳度日,耳濡目染,或多或少也接受了点人类的价值观。

也就是说,可能的话,她不想轻易干些会造成连带后果的事,比如杀几个精灵。

等下一秒鲁比清醒过来,她硬停下准备掏心挖肺的利爪,改成勒住面前这精灵的脖子。看穿衣打扮,应该是个大官。鲁比很想把人质往前一推,转身便跑。

然而精灵都是骑兵,又是神射手,但如果没从人群中走出一个法师的话,魅魔很可能会赌一把。法师的出现中断了当场溜走的可能性,而身后那间房子则像有只无形的手,拽着鲁比。要不是瞄准魅魔的弓手实在太多,她真想回头好好看上两眼。那种猫抓似的感觉,让鲁比痛不欲生。

克里斯蒂娜和克劳斯的出现,成了压垮魅魔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道德观念只是相对的,并非永久不变,把伙伴们丢下送死,在深渊魔域绝对是正确选择。她又不是第一次把精灵丢在身后,上回在突厥人的营地里,她杀了王子也没管克里斯蒂娜死活。但这回不一样,桑切斯有机会就在魅魔耳边碎碎念,久而久之,靠着契约的效力和两人之间的羁绊,鲁比真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

于是她愣了一下,无意中放松了对人质的控制。一瞬间便五箭齐发,两支撞在她犄角上,两支被她举起的手挡下,可还有一支钻进她的太阳穴。

要不是游骑兵怕误伤将军没敢拉满,这支箭会把魅魔射穿。

凯兰崔尔马上弯腰,一个后踢,把鲁比踢得后退了好几步。将军趁机脱身,而他忠实的部下则发起了第二轮齐射。鲁比身中几十箭,比练习场上的靶子还惨。

“闪电。”雷斯林抬起手,一道有成年人大腿那么粗的白炽高热的电流直取鲁比,完成了最后一击。魅魔被从原地击飞,撞进后面的小屋。她由窗口摔入,在里面引起一连串的声响,过了很久才停下。

克里斯蒂娜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人的确是她的同胞,可作战方式完全不一样。无需队长下令,也不要战友互相提醒。游骑兵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就连临时叫来的法师,明明平常不容于集体,形单影孤。可一旦战斗开始,他们配合默契,就像一台上好了油的弩炮。

如果双方打起来,得两倍以上的人类军队才能有这种破坏力,考虑到邻国抵制巫师的态度,多半还得再加些人手。

克劳斯没美女同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反正他跟桑切斯不熟,既然这是黑袍巫师该死的恶魔仆从,雇佣骑士责无旁贷。他拔出剑,谨慎的将盾牌挡在胸前,慢慢向小屋推进。地上没流太多的血,说明伤的其实不重。要是换成人类,哪怕一头北境的灰熊,也早就死了。

骑士谨慎的估计着对手的战斗力,带头往前走。他无意中打乱了精灵的战术,可敌人就是不出来,单靠弓箭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前排的游骑兵也拔出剑,跟着骑士往杂物间走。后排的依旧不动,保持着随时能够射击的状态。雷斯林的嘴巴张了几张,法师最终决定闭嘴,当个人云亦云的好好先生。

魔法血脉成就了他,也毁了他。相比其他有天赋的孩子,雷斯林马哲理就是个怪胎。跟地底叛徒同色的头发,泛黄的皮肤,亮的过分的金眼。别说魔法学校的同学,即便亲生父母也不待见他。偏偏他的魔法天赋远超常人,精灵魔法本来就不需要背诵复杂拗口的咒语,只要身心合一,保持专注即可。剩下的,全靠燃烧魔法血液。

雷斯林的表现则让老师都感到妒忌,为此没少刁难他。所以慢慢的,精灵法师也学乖了,就像刚才,他其实能同时发出四道闪电打飞魅魔,再用一个脸盆大的火球把那间小木屋炸上天。假如魅魔还没滚回地狱,雷斯林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它。

然而……过分优秀的人是没有朋友的,所以雷斯林装起了傻,把本该自己承担的责任,推卸给那些喜欢靠肌肉,而非头脑解决问题的战士。

法师低调而安静的跟在战士们后面,仿佛刚才的战斗与他无关,雷斯林只是个偶尔路过的旁观者。

假如她是圣骑士,那魅魔就死定了。可惜她不再是了,难道这就意味着我会饶了魅魔?仅仅因为这叫鲁比的恶魔是那乡下法师的老情人?!

克里斯蒂娜自己气到了自己,带着难以压制的恨意,她走上前,越过谨慎的游骑兵战士,和克劳斯肩并肩。她恨死了脑中竟然冒出如此软弱,亵渎神灵的念头。克劳斯撞开了门率先冲进去。克里斯蒂娜紧随其后。魅魔就倒在一面铜镜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地上则是一堆刚刚拔下的剑。

恶魔的痊愈能力令吸血鬼都自愧不如,鲁比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恢复原状。

和她打吗?克里斯蒂娜突发奇想,她用剑指着魅魔,要对方投降。精灵专注于这个动作,一时没注意到魅魔身后那面镜子,隐隐约约发着光。

第三十一章:堕入地狱

红发小男孩大喊着向她跑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虽然心里想着不能暴露身份,可母性终究还是压倒了理智。她伸出手,眼里饱含热泪,一句“奈特,亲爱的”都到了嘴边。小男孩欢呼一声,扑进了女游骑兵的怀里。全副武装的罗拉娜干脆利落的抱起奈特转了两圈,逗得小男孩咯咯直笑。看其他精灵和营地里人类的反应,这对异种族“姐弟”的亲热表现大家早习惯了。

看自己儿子和别的女人嘻嘻哈哈,甚至还不是个人类,蕾雅妒忌的发狂,委屈的泪水跟着就往下掉。她艰难的把眼泪咽回去,将伸手搂抱的动作转化成在裙子上搓了搓手。蕾雅看都不敢看,唯恐奈特发现他的好妈妈换了张人皮。

永恒森林带给她的“惊喜”接二连三,从营地里走出的黑暗精灵把蕾雅吓得够呛,生怕露出马脚。死灵魔法上研究最深的就是这帮黑皮,人类只能算偷师。她太慌乱,没能第一时间看到玛雅那身洁白的修女袍。黑暗精灵走向刚从马上抬下来的老太太,兴许蓝色比白色更耀眼,随着伤者的呼吸趋于平稳,蕾雅总算认出了黑暗精灵的职业。

“修女姐妹。”她拉起裙摆屈膝跟着大家行礼,以尽量符合被她扒了皮的受害者卑微的社会地位。

黑暗精灵修女只是对她笑了下,也很符合玛雅现在的社会地位比普通农家女高多了。高阶修女不需要在蕾雅身上浪费时间,她施放奇迹治好了老太太,和一些因为慌不择路崴到的脚。修女完成了她的工作,至于安排难民食宿之类的琐事,有的是热心人。

比如,蕾雅好儿子的精灵姐姐。罗拉娜,她想起了女游骑兵的名字。正是因为她对儿子很好,蕾雅才顺水推舟,想出了这么个后招。儿子也确实比跟她呆一起的时候活泼多了。

很可能奈特根本没病,呆在那种与地狱无异的鬼地方,任谁都会病恹恹的。

然而蕾雅不敢冒险,既然无面者有本事重塑儿子的,让他复活,也一定能想办法毁了奈特。只要奈特捏在无面者手中一天,她蕾雅就永远自由不了。

为了完成恶魔王子的任务,蕾雅为永恒森林的守护者准备一个大大的惊喜。她借口想到处看看,游骑兵立刻露出了理解的笑容,一个姑娘家见到从没见过的风景,觉得兴奋也是自然。心怀鬼胎的蕾雅到处溜达,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溪水旁找到了想要的僻静。

她撇了根树枝,蹲在地上往泥地里写写画画。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哪怕目不识丁,见到女巫的作品也会大惊失色。蕾雅画了个圆圈,中间再加上六芒星,又用一长串字母填满了圆形的空白处。凭借这简陋的鬼画符,她便能跟家中那面镜子建立联系。

游骑兵的战斗力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身为恶魔王子在凡间的帮凶,她怎么能放任如此英勇的战士继续存在。女巫料到精灵肯定会再次打上门,她也挖好坑,就等着人跳了。蕾雅画完微型法阵,一双手按上去。还未念诵咒语,双眼就变得赤红。所谓的黑魔法,终究是门禁忌,她借助了恶魔的力量,而非本身的魔法血脉。

咒语念了很长时间,因为她所求非人,而是在两个位面之间搭上一座桥,一座会在她需要的时间开启的桥。施法结束,蕾雅围着法阵叠了圈石头,找来树枝架在上面,又在树枝上盖上石头落叶。如此一来,她的咒文就能保持完整。等到有谁发现了这堆叠的整整齐齐的石块,那一切都晚了。

永恒森林已经不复存在,她早带着奈特远走高飞了。

如果对手拒不投降,那即便是圣骑士也能杀之无罪。魅魔瞪着离脸只有几寸的剑就是不说话,或许是刚刚拔完了箭,疼到神经麻木,也有可能是法师那道闪电把她打傻了。总之,一边是大发慈悲,一边是不识抬举。

克里斯蒂娜内心激烈的挣扎,很想就这么往前,一剑捅进魅魔的心脏。

“克里斯蒂娜小姐!”克劳斯喊了她两次,才得到回应。

“啊?”强行压下杀意的精灵吞了一大口唾沫,她不敢回头,怕被鲁比偷袭。

“看镜子,快看。”

经过骑士一再提醒,克里斯蒂娜终于注意到魅魔身后几步外的那面铜镜,镜面微微发着光,照亮了屋子的一角。两人在旭日城见过这东西,到也不吃惊,反而有些好奇谁在这个时候想要跟女巫联络。

镜子的那一面逐渐显形,呈现出的地形地貌类似于巨龙的住所,红色的土壤连着红色的天空,寸草不生的大地干涸开裂,浓重的血雾起到了的遮丑作用。什么都是红的,无非是或深或浅的区别,隔着镜面也感觉得到那股挥之不去的燥热。镜中没显示出任何的建筑物,难道对方喜欢站在旷野中和女巫对话?克里斯蒂娜不知道恶魔的秉性,也懒得了解。

凯兰崔尔和雷斯林挤了进来。法师立刻就被镜子里的内容吸引了,他拉下兜帽,无意中再次展示病态的金黄皮肤。将军厌恶的看着瘫坐在角落里的魅魔,向外面招手,要部下把鲁比押回去审问。

本来对克里斯蒂娜,鲁比还抱了几分幻想。见那个凶巴巴的精灵指着自己,魅魔惊慌失措,本能的往后退,后背靠上了铜镜。光亮迅速变强,到了难以直视的地步。

正好看看它的主子是谁,怀抱着同样的心态,在场的人没一个出手阻止。反倒饶有兴趣的盯住铜镜,期待着在里面看见某个大号恶魔。

普通人因为对魔法的无知,干出什么蠢事都不奇怪。只有雷斯林忧心忡忡,法师心知肚明面前的魔法道具不止可以千里传音,必要时也能充当传送门。但他仔细一想,觉得根本不可能,魅魔只会点低级魔法,要在凡间与地狱建立连接,非得两边都有师通力合作,血祭亦是必不可少。

游骑兵疯了才会去滥杀无辜召唤恶魔,金眼的法师耸耸肩,也抱起了手等着瞧会有怎样的恶魔将在镜中现出真容。

蕾雅猛地从午后的昏睡中惊醒,虽然居住条件不怎样,但有了精灵提供保护,至少安全无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帐篷里的生活比呆在家舒服多了,起码领主的税官不会追过来收租。大家过得悠闲,蕾雅也受到感染,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今天更夸张,懒觉让她错过了午饭,直到被脑中突如其来的抽痛唤醒。她猛地坐起来,帐篷里设施很简陋,她和两个女人同住,室友早就走了,留下两张铺着亚麻布的空床板。在属于她的小木箱上放着一碗炖汤。即便和蕾雅只有一面之缘,难民仍没忘了她。

大家对她都很好,因为一头瀑布般的红色长发,蕾雅很确定那位经常来营地巡逻的男性游骑兵对自己有好感。被她丢下的老奶奶从没怪过蕾雅,见了女巫就笑,叮嘱她别跑远了。罗拉娜也没认出她来,女游骑兵似乎很闲,所以天天都来,跟奈特是形影不离。

过长的寿命,封闭的环境,使得永恒森林的住民善良到不可思议。蕾雅来这里快三天了,从没听精灵提高过音量说话。不少难民都议论说不想回去了,打算过些日子找精灵请愿,就在附近安家落户。

如此种种,仍没让女巫的脚步慢下来,她早已把灵魂献给了恶魔,只是不自知而已。

两天前的位置她没忘。从后面的临时厕所跑出去,沿着溪流一直走,往前大概五百步,便能找到两颗交错生长的杨柳树。她如愿看到了自己叠好的石堆,女巫小心翼翼搬开石块与树枝,满意的发现下面的法阵依然完好。她把食指放进口中咬出了血。这点血当然不够,然而她有恶魔王子帮忙,一滴血就代表了献祭,走个形式罢了。

小小的血珠像是有了生命,配合着蕾雅的咒语,在法阵内滚了一圈才消失。红光一闪而过,快到她几乎没看见。蕾雅得意笑了,这表示陷阱顺利启动,无面者即将收到她的礼物。

只要取悦了恶魔王子,奈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为了这早就死去的男孩,蕾雅愿意牺牲她见过的每一个人。

大多数魔法都有独特的外在表现,雷斯林一眼就认出了传送术发动的征兆。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法师眼看着铜镜里喷射出的紫色光圈吞没了魅魔,又波及到克里斯蒂娜和那位骑士。法师永远都是脑子快身体反应跟不上,他又被迫看着凯兰崔尔和两个小伙子被吸进去。等轮到他了,雷斯林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跑到门口,法术都有极限,出了门便有机会逃脱。可他没动,强自镇定等着被那活生生的光线扯向镜子。

雷斯林觉得自己有责任跟进去,只凭那些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绝无可能从地狱生还。

第三十二章:幸存者的余悸

里昂本能的想把阿什莉推开,众目睽睽之下,就是十年没见的老夫老妻也不能这么亲热。何况他知道阿什莉的真实身份,不说艾拉,被伊莎贝尔知道了绝对没好下场。圣骑士站在客厅中央,过于直接的感情表达让她红了脸,两只手在腿甲上来回搓着,比里昂都尴尬。艾拉完全不同,修女只是扬了下眉毛便走进卧室,把精力放在床上的黑发女人。

蒂德莉特还沉浸在目击传说中生物的兴奋中,对于里昂跟陌生女人亲嘴的事毫不在意,她跟坦尼斯都只简单的回了下头。艾琳倒是横了眼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除此之外游侠并未有其他表示。当然也有完全不在意的,像弗林特。老矮人推上了敞开的门,抱怨外面的风太冷,冻得他浑身疼。

老矮人把门关紧,目不转睛的晃过了里昂,看也不看恨不得粘在他身上的阿什莉。类似的场面弗林特见多了,女招待,女佣兵,教堂修女,家庭主妇,等等等等。谁知道呢,假如这个村里还剩下某个女人,种马里昂也会跟她搞上。所见所闻,不过更坚定了矮人劝克里斯蒂娜跟里昂一刀两断的决心。

魅魔算得上为取悦男性而进化出的恶魔种群,那张嘴一亲上去,舌头便往里面搅,胸脯顺势往前蹭,手也跟着不老实。算下来里昂从复活后就没碰过女人,酒馆那次艳遇越想越像是鬼上身,绝无半点愉悦可言。里昂称得上饥渴难耐,若非当一屋子人的面,这次重逢是否会发展到床上真不好说。

大英雄推开了炽烈火辣的老情人,看阿什莉眼中那波光如水,他强行压下生理冲动。禁不住感叹克里斯蒂娜多难搞,摸个胸就赏他一耳光。

阿什莉前一分钟还在看里昂,试图用眼神把他拉向自己,后一分钟就突然跪到地上,膝盖刚与地面接触,她便放声惨叫。变成人类只是将其中几块骨头恢复原位,该断的仍然断,该流血的继续流。伊莎贝尔终于找到了事做,圣骑士扶起魅魔,带她去卧室,里昂和矮人这才看到阿什莉跪下的地方有滩血。魅魔伤情严重,渗出的血浸透了长裙,在地板留下一串带血的足迹。

一直冷眼旁观的艾琳也收起敌意,帮着伊莎贝尔照顾阿什莉。

里昂失去了介入的机会,只能干看着三个“女人”走进安置黑龙的主卧室。形势危急若此,阿什莉随时可能暴露,他却自创了一句冷笑话。

圣骑士和恶魔走进酒吧,一个高等精灵酒保接待了他们。

照顾伤员需要脱衣服,安东尼娅伤的不重,暂时不需要回避,所以坦尼斯还能在旁边围观。等阿什莉一进去,半精灵就被女人们轰了出来。

门在坦尼斯身后关上,里昂能做的唯有祈祷,请大地之母看在阿什莉没做过什么坏事的份上……他顿了一下,心想就算魅魔干了坏事,他也不知道。大英雄的祷告卡壳了,等回过神,只看见门板与门框间的缝隙有蓝光在闪。

尖叫,愤怒,以及伊莎贝尔那张严肃的脸,他一瞬间全想到了。

门又被推开一小半,蒂德莉特伸出头,吩咐外面的三个男人别愣着,快去准备擦身子的热水。说完,她又表情自然的把门合上。就在这么极其短暂的时间里,里昂看见了阿什莉裸露的脚和堆在柜子上带血的脏衣服。

那双雪白的脚丫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变成个羊蹄子。

大地之母竟然愿意用她的神力治愈恶魔,里昂觉得他再也无法直视教堂的圣母像。

黑夜的变形术能完美的保存服装,魅魔的也不差太多,但两人之后都有程度不同的出血。阿什莉的伤最严重,不计后果的变形导致肋骨反向刺破皮肤,艾琳才用匕首划开裙子,站在后面看新鲜的蒂德莉特就脚一软坐在地板上。艾拉不是没见过重伤的人,但罗丝的教义讲究适者生存,赢家通吃。重伤员除去地位高的贵族,大部分都被放弃了。

她治愈重伤员的知识,只存在于理论上。

修女指着外露的肋骨,要艾琳按住阿什莉,红发游侠立刻照办。伊莎贝尔忙着召唤神力治疗巨龙,蒂德莉特吓瘫了帮不上忙,红头发的女法师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正抱手倚着墙发抖。血亲之间的嫌隙必须放到一边,因为只有她了。

黑暗精灵咬着牙把肋骨按下去,床上的伤员不止是惨叫,还意欲伸手去掐修女的脖子,她被游侠按住了。艾拉时间不多,刚才正骨的举动再次损伤内脏,加大了出血量,她必须迅速祈求来医疗神力。

这姑娘的伤非常之重,在伴随着治疗的沉睡到来前,已陷入了昏迷。伊莎贝尔那边稍好一点,变成女人的龙直勾勾的看着她,反过来催促骑士快点。

圣光抚平了创伤,给姑娘们留下一屋子的狼藉要收拾。

矮人往壁炉加着新砍的柴,用拨火棍捅了几次,把火烧到最旺,又从带来的行李中找了床毯子,披到阿什莉背上为此他不得不踮起脚尖。

“看来我们的主人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走。”矮人打着哈哈,得靠手撑着才爬上椅子。跟绝大多数人类家庭一样,这家也从没考虑过会接待一位特别矮的客人。

两个女性伤员毁掉了数量惊人的铺盖,亏得有圣骑士跟修女在场,才能在大出血后还活下来。伤者睡着了,连续战斗加上救人,伊莎贝尔和艾拉也留在大卧室休息。永恒森林的一对小青年去搜刮补给,里昂也带着艾琳去干差不多的事。每组人都带着额外任务,必须想办法找些衣服回来。女主人大概很胖,留下的几件衣服完全没法穿。其实矮人很高兴能面对空空如也的衣柜,这起码意味着主人一家是活着离开的。

说到活着,他瞅了瞅缩在炉边的苏菲,红发姑娘低头裹住毯子,壁炉烧的很旺,她却在发抖。女孩盯着炉火看得入神,手里那杯热水已经快掉到地上,都没感觉。

他很讨厌在人类的椅子,总得爬上爬下,害得他自尊受损。可忽略了浓眉长须鹰钩鼻,老弗林特是个软心肠。铜须堡的大瘟疫夺走了爱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无形中老矮人总会把遇到的年轻人,当成亲近的晚辈看待。

当初他这么对克里斯蒂娜,现在他也这么照顾苏菲。

等矮人拿下了杯子,苏菲仍在发呆。直到他把水倒进壁炉,惹得火苗窜起了很高,这才把苏菲的魂给勾回来。

“尝尝这个!”他把杯子装满了从某间酒馆买来的烈酒,味道非常醇厚,弗林特都没舍得分给里昂。

“喝点吧。”矮人频频善诱,像极了拐骗幼女的人贩子。

法师没推辞,也没看递到眼前的杯子,她只是接过来仰头喝下去。豪放的姿态吓到了弗林特,这酒他都不敢一口闷。

苏菲咳出了眼泪,小脸蛋的颜色比壁炉都红。弗林特大力拍着她的背,说了些夸奖的话,以一个矮人的标准,动作尽可能的轻。

“能说说怎么来这儿的吗?”弗林特好奇了很久,一杯大公国进口的伏特加灌下去,就是国王的侍从也会无所不谈。

然而苏菲却继续盯着壁炉,任由火苗的倒影在她眼中跳动。弗林特站在原地等了会,苏菲也没说话的意思,于是矮人又退回去,再次对过高的椅子发起挑战。

“i,n……”苏菲心情低落到没注意弗林特在跟她说帝国语。矮人皱起了眉头,她才想起来。

“我,我们……”

回忆再痛苦,她也必须说下去,想要阻止这场群魔乱舞,她必须知无不言,帮助伙伴们了解灾难的每个细节。

在这浓重的黑暗中,点起火把反而更危险。明智的做法是和有夜视能力的伙伴手拉手,把对方当做自己的眼睛,而不是举火行进。假如附近有敌人,隔着几百米就能暗算他。

但里昂不好意思去拉艾琳的手,哪怕那双手温暖柔软,十指纤细,宛如雕刻出的艺术品。当你被一个女人亲过,刚好另一个女人就在旁边目击全程,你最好保持低调。他可是有经验的教训的,上次被克里斯蒂娜逮到与公主共处一室,大英雄惨遭割喉,虽然完全是自找的。

想必负责搜索西边村庄的坦尼斯和蒂德莉特比他们愉快的多,没准两个小年轻会抓住难得的机会……里昂这么安排有成人之美的意思。

艾琳走得飞快,把他甩了一大截。都没等他跟上就拉开门消失在那间屋子里,里昂只好加快脚步追赶游侠。艾琳从刚才起就怒气冲冲,惹得里昂很想道歉,自我感觉没错不重要,他好歹也是女性心理专家,玩的过艾琳。

勇者知道游侠对自己有点那种意思,里昂又不是傻瓜,换做以前,早就脱衣服了。可他复活了一次,发誓要重新做人,这里面当然包括不再玩弄女性的感情。

和克里斯蒂娜解除婚姻,就是他诚心悔过的表现,最起码他坚信这一点。

艾琳在屋子里翻箱倒柜,里昂真佩服游侠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寻找东西。她引发了一系列叮叮咣咣的噪音,艾琳肯定听到里昂进来了,虐待家具无非是表达意见的一种方式。

大英雄靠火把找到了桌上的半截蜡烛,点燃了它。这家主人比较穷,猪油与松脂混合而成的蜡烛臭的要命,但他总不能举着一根着火的木棍说话吧。突如其来的光亮总算引得艾琳正眼看他了,里昂非常绅士的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游侠比克里斯蒂娜成熟,按照人类的标准算也绝非小姑娘,所以她只哼了一声就坐下了。里昂对艾琳笑了笑,跟游侠坐了个对角,他把蜡烛推到桌子中间,好让游侠看清他有多严肃。

大英雄决定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自己在地狱里被恶魔折磨,拷问,又如何被恶魔拯救的故事。

第三十三章:君临

“我以为能赢。”苏菲手抖的厉害,连个空杯子都拿不住,失手掉到了地上。

还好只是个锡杯,除了有些变形问题不大,至少还能用。

只要杯子的主人能回来……弗林特阴沉的想着。他把杯子捡起来擦干净又给女孩满上。这姑娘从恶魔堆里破围而出,值得矮人拿出最好的酒。真可惜这里不是铜须堡。不然弗林特一定得带苏菲去最体面的酒馆,要求老板把私酿的蜜酒端出来。

第二杯好多了,她酒量见长,手也不再抖的像个风烛残年的老朽。真遗憾她的故事不能随着酒精变得更精彩,反倒愈发压抑。

弗朗西斯勇不可挡,年轻的骑士冲在最前面,他盯死了半人半蛇的妖女,心知肚明这家伙就是恶魔的头目。为了尽快结束战斗,他都没空管躺地上的家主。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蛇魔已是无路可退。

蛇魔惊恐的睁大了眼,被骑士一剑洞穿。赢了?他勒住坐骑,刚才那一剑明明砍进去,却没半点迟滞感。该死的妖术!弗朗西斯调转马头,险些跟后面的同僚相撞。女妖大咧咧的站在他们后面,手叉纤腰,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

再冲!骑士不服输也不能输,队伍在战斗过程中不停的收拢散兵游勇,与逃难的市民,人数已经从最初不到一百,膨胀到几千。不再是一支能随时撤退的骑兵小队,面前的恶魔必须打败。他狠狠踢了一脚马腹,再次向蛇魔发起冲锋。

卡特琳娜玩腻了鬼把戏,换个场合好色淫荡的蛇魔也许会施法魅惑骑士,好好宠爱。她抬起双手,凭空变出两把弯刀。长满鳞片的下体瞬间收拢,又猛地弹出去,前排骑士只看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后排稍微有点时间格挡。但那是地狱的恶魔公主,她手里的玩意比矮人符文剑强多了。卡特琳娜毫无阻碍的由中间穿过冲锋的骑士,在刚才被弗朗西斯斩落的幻象那里停下,她收起了刀,甚至懒得回头看。

没人能从她刀下幸存,没有盔甲挡的住由地狱火山锻造出的凶器。

王子等急了吧?卡特琳娜坏笑了会,她巴不得无面者吃瘪,可转念一想,也许无面者从地狱来到凡间,正是它彻底死亡的开始呢?恶魔根本没有忠诚度可言,越是高阶越是如此,在地狱里尔虞我诈才是永恒。

她不过是无面者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反过来恶魔王子也不是卡特琳娜固定的性伴侣。

总之,先把事做完,再观后效,狂妄自大的卡特琳娜还没考虑清楚,脑后的风让她本能的缩回头。剑刃划过了脸颊,恶魔的黑血喷在剑上,把金属烧的滋滋作响,早已卷刃的长剑不堪重负,应声折断。

“啊!”她捂着脸惨叫,要不是最后一刻往后仰头,很可能就被斩首了。

弗朗西斯从马上跳下来,扑倒了恶魔,按着那颗漂亮的脑袋往地上砸。

五个随他冲锋的骑士无一生还,蛇魔的剑好像有毒,哪怕一个小口子都能要命。他排在冲锋的队列最后,才幸免于难。

弗朗西斯已经发狂了,没了剑就用拳头打,掐脖子。恶魔静心梳理的发型被他扯乱,昂贵的发饰散了一地,隔着铁手套也能感到恶魔的血正在上面烧。蛇魔被打得口鼻流血,可她就是在笑,弗朗西斯越是用力,她笑的就越厉害。牙齿都被骑士打掉了两颗,恶魔依旧不急不恼。

人的体力终究有限,弗朗西斯骑着蛇魔的腰喘气,维持着掐脖子的动作。恶魔突然动手搂住他,下面的蛇尾也跟着动,把骑士死死缠住。

公爵和救下他的女人就在不远处,动弹不得的弗朗西斯张开嘴想要呼救。卡特琳娜趁机亲了上去,鲜血与唾液混合而成的血水顺着分叉舌头,流进骑士体内。

这不再是凭借意志力就能抵御的雕虫小技,弗兰西斯的自我被撕扯揉碎,塞进了体内某个角落。

“我很中意你……”卡特琳娜从弗朗西斯口腔中把长舌抽出,爱怜的抚摸着骑士刚毅的脸部线条。

阿什莉刚刚从混沌之风赐予的狂乱中恢复理智,还得顺道掩护失去战斗力的公爵,等魅魔想要加入骑士们围攻蛇魔,已经太晚了。

蛇魔分泌的蛇毒有两种,一种伤害,一种对付人心,哪一种都无药可救。卡特琳娜放开骑士,考虑到弗朗西斯手无寸铁,蛇魔好心的召唤出一把漆黑无比的剑,送到骑士手中,并吻了他的脸颊。

“去吧,将他们统统杀光,我的勇士。”蛇魔在骑士耳边呢喃着恶毒的话语。细长的手指般的从骑士脸上一划而过,指向了阿什莉和她身后的公爵。

“为,为你效劳,女,女士。”弗朗西斯的自我仍在抵抗,这句马屁话也说得不甚流利。

骑士一步一停的走着,每一步都表现了他的挣扎,公爵全程目击了爱将如何沦为恶魔的傀儡。让死后,弗朗西斯就是家族仅存的继承人。如果他也死了,一个对伯纳德公爵忠心耿耿的骑士家族就会绝后。

“做你该做的……”公爵依着一杆捡来的斧枪勉强维持住站姿,六臂蛇魔折断了他的几根肋骨,威廉姆只有把责任推给一个“姑娘”。

阿什莉不认识什么弗朗西斯,就算认识,她也不会手软,魅魔回了句“乐意至极”便上前迎战蛇魔的扯线木偶。

被魔法控制住的人也像僵尸那样不计生死,弗朗西斯每一招都很要命,每次攻击都破绽极大,就算有板甲护着,他也不是阿什莉的对手。可单手剑无法破甲,骑士的力道也太过野蛮,那把剑更有问题。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或者某具牺牲者的尸体,只要被黑色的剑波及,都会在上面留下一道冒烟的口子。

他可以被阿什莉打中几十次,反过来阿什莉只要中一剑就得躺倒。卡特琳娜看得咯咯直笑,好半天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蛇魔对阿什莉抛了个飞吻,扭着腰肢溜进了教堂。

骨门的高度早就超过教堂围墙,内部也有新的反应,魅魔瞄了一眼就加大攻击弗朗西斯的力道。阿什莉看到了堆积成山骷髅头,和上面那个巨大的四不像。

恶魔王子无面者,正端坐在它的王座上等着凡间敞开大门。

第三十四章:里昂的心结

艾琳的前一百多年过得丰富多彩,堪称人生大起大落的典范。先被外来人类商人搞大肚子,令家族蒙羞,被逐出游侠队,好好在森林里当了回野人。所幸人类的性子比精灵急得多,否则她那位赵姓情郎要是按照精灵的习惯十年后再来接她,艾琳多半活不下去。

其实按照人类的标准,令女方怀孕又几近临盆时才姗姗来迟也是十足的人渣了。

事后丈夫解释,为了迎娶这么一个绝非大户人家小姐的女孩,他跟家族险些决裂。还好艾琳的精灵身份有足够的加分,否则她最多给丈夫当个小妾。等来到中土,见识了码头迎接她和丈夫队伍的规模,艾琳再次庆幸自己身为精灵,能让人类稀罕到不行。

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边境游侠,还是个姑娘家,晋升基本不可能。服役满十年,便该退伍嫁人。以艾琳家族的地位,多半也是找个游侠吧。如今她一跃成了赵府少奶奶,光跟在屁股后面跑腿的丫鬟佣人就上百,哪次出去不是前呼后拥。一般情况下,少奶奶是坐轿。但她憋不住,加上丈夫也有炫耀的意思,乐得让全城人都知道他娶了个尖耳朵。于是坐轿成了骑马,也真够与众不同的。

头上有人撑起大号薄扇,后面有丫鬟提着吃食茶水,前面更有家丁开道,好不威风。每每遇到赵夫人出行,全城百姓无不轰动,纷纷扶老携幼,把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光是为一睹芳容,士子和员外都得提前买好茶楼靠街的位置。正所谓骑马倚斜桥,满楼折扇招啊。作为被扫地出门的女儿,艾琳憋足了劲想回老家炫耀一番,她经常都在想,假如能成行的话,也许现在也不用带着女儿流落泰西。

有了女儿,还得有儿子,汉人讲究儿女双全,精灵何尝不是。但两人的时间观念天差地别,艾琳能花半个月对着院里的池塘发呆,只为等着晨露由荷叶滑落,滴进水面的那一瞬。她有得是时间,奶妈丫鬟围着女儿转圈,她只用高兴时偶尔出现一次,抱在怀里哄一哄便好。

闲过头的妻子遇到精力旺盛的丈夫,差不多每晚都不消停,反正艾琳一年才来一次“好事”。也因此,她怀孕的几率成倍降低,众人期盼的赵家少爷始终出现不了。

而丈夫似乎不能像艾琳那样一笑而过,再等他个十年八年,乃至二十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随着二房三房的出现,本着精灵与生俱来的高傲,艾琳拒绝丈夫再碰她一根指头,赵家的半精灵继承人也就成了泡影。

所以她沦落到坐在这无人村的小破屋中,听泰西人里昂讲恐怖故事。里昂的遭遇如此可怕,以至于她竟然反过来同情起屠龙勇者,一个论身份地位都远在她之上的男人。

无论他怎么努力的回忆,都记不起怎么死的,所以里昂只好跳过了故事的几个关键部分,直接从中间说起。即便如此,艾琳也听得一脸怜惜,靠过来握着他的手,表示与里昂同在。

烛光的亮度极其暧昧,艾琳的皮甲与紧身裤也勾勒出了一副男人绝对无法拒绝的美景。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和闪亮的红发,他必须用上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把艾琳拉入怀。

里昂不露痕迹的悄悄往后仰,避免再闻到艾琳的味道把自己逼得失控。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故事本身,毕竟这对他更重要。

那时看守他的狱卒已经厌倦了折磨里昂的,改为寻找更为扭曲的方法,想要击垮他仅存的自尊。恶魔为他重塑了肉身,也顺便解读了里昂的记忆。于是从折磨他,发展到折磨他的爱人。里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阿什莉相遇,魅魔被丢进牢笼,跟别的同类不一样。这个魅魔拒绝变成被克里斯蒂娜,或者艾米莉。

不仅如此,她还逃过了被斩首的命运。里昂扒着人骨做成的栅栏,看阿什莉破围而出,变成一个触手难及的黑影。他可真羡慕魅魔的那双翅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一直以为是恶魔玩腻了,才把他丢出去。然而今晚见到了阿什莉的脸,靠着那一吻,太多记忆被唤醒。

地狱里的白天意味着暴晒,干渴,沙尘暴,以及血雾。哪一种都能要人命,狱卒很高兴可以利用自然环境来折磨里昂,它们乐得清闲。里昂也得不到水和食物,反正只要那位大人物高兴,一抬手,里昂就又“复活”了。

背上的皮肤早晒得脱皮,这会已经是晚上,与白天不同,地狱的夜晚能冷到冰点。他蜷成一团,全身没有半片遮体的破布,每过一阵冷风都让他后背的伤口如同刀割。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甚至感到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解脱,哪怕只是暂时的。

一道阴影遮住了地狱那轮紫色的月亮,也挡住了风,就像堵散发着臭味的墙。无面者能变成无数种形态,可它身上那股味道维持恒定,闻起来犹如馊掉的牛肉和烂鱼混合搅拌,再放进缸子里腌上一百年!

“看着我,小人类。”恶魔开口了。

里昂顽固的维持住睡姿,其实连续两天的暴晒寒冷再加上没吃没喝,他已经快死了,想抬头也做不到。

恶魔笑了两声,表达了某种程度的理解,便接着说下去。

“我能让你复活。”

你复活我的还少吗?他心想。

哦,不,不,亲爱的里昂,是真正的复活,我能让你回到凡间。恶魔不再用嘴说,而是进入了里昂的大脑。

然后给你当奴隶?杀掉几万人献祭给你?打开一道门恭候你的大驾?里昂在脑中毫不留情的嘲讽无面者,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跟恶魔王子交谈。

“哈哈哈!”恶魔的笑声听起来竟然有几分爽朗。

不,我的勇者阁下,这次复活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只要你点头就好。再次睁眼,你就会在你的棺材里醒来。恶魔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听起来又非常诚恳。

他差一点就答应了。死神先找上了门,别说里昂,就是无面者也说不清这是囚犯的第几次死亡。

第三十五章:深渊曲

四周除了片红殷殷的雾,什么都没有,雾气很浓很潮,沾在脸上感觉湿哒哒的。克里斯蒂娜抹掉在眉毛上逐渐汇集成形的液体,抬手一看,竟然是粘稠的血。不知道还好,一旦反应过来,她就试图不在这团雾中呼吸,以免被动的用鼻子吸血。这实在太蠢了,就算她差点把自己憋死,也没能从雾中走出去。

跟平时的雾不同,这种带血的雾将可见范围降到了近乎于零。即使有着刺破黑夜的精灵视力,她也只能勉强看到自己脚尖。若非远处忽然出现的火光,她不知还得乱窜多久。

“克里斯蒂娜小姐?”

尖耳朵一颤,她拔腿跑向那团火。是法师雷斯林,当被迫面对从未见过的事物时,肯定是知识越多的人越可靠。到了跟前,她发现法师身边已经有了凯兰崔尔,克劳斯和另外两个游骑兵。

“请跟紧我,先生们。”他特意看了眼克里斯蒂娜,“还有女士。”

若是平时,克里斯蒂娜会因为雷斯林金黄皮肤与大白牙的组合,而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自觉跟上。克劳斯对她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其实大家的脸色都差不多。

长翅膀的恶魔,女巫家奇怪的道具,无论此时身处何方,脚下绝对不是伊甸园。地面干涸到了夸张的程度,稍不留神,一个游骑兵踩进了土里的裂缝。

“哎呦。”听起来他崴了脚。

“哎呦”,“哎呦”,“哎呦……”一定是血雾太厚,连回声都有了。

“嘘!”克劳斯瞪着游骑兵,考虑到对方年龄绝对比他大,骑士放弃了说教的打算,腾出手去拉被困住的精灵。

一只比马都大的蜘蛛突然出现,前肢猛地向下刺穿了游骑兵。濒死的人更是无法控制嘴巴,惨叫迅速吸引来了更多的蜘蛛,每只都大的吓人。

剩下的四人被逼得背靠背,比起三把剑,法师从掌心喷出的火焰才算真正对蜘蛛造成威胁,让它们不敢过于靠近。大蜘蛛似乎并非单纯的野兽,有着某种程度的智慧,最先出手的蜘蛛摇晃着腿,每动一下,游骑兵就叫一声。

“别过去!”雇佣骑士什么仗没打过,折磨俘虏挑逗对手放弃阵地拼命,这招数早用烂了。

凯兰崔尔和仅存的那名游骑兵冲了出去,在封闭的环境呆太久,精灵远比人类天真,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比人类强太多。冒进的两人没能拯救战友,反被蜘蛛团团围住,年轻的游骑兵反应极快,以令克劳斯眼花缭乱的速度凌空跳到蜘蛛身上,一剑捅进蜘蛛的大脑袋。

勇敢者激怒了怪物,钓鱼战术不打算玩下去了。再好的战技也扛不住数量优势,游骑兵被前赴后继的蜘蛛淹没,凯兰崔尔也危在旦夕。克里斯蒂娜却帮不上忙,她和骑士把法师夹在中间才勉强挡住蜘蛛。敌我交织的场面是施法者的噩梦,雷斯林犹豫不决,想不出到底怎么才能不伤自己人又干掉怪物。

新的恶魔加入了战斗,长着翅膀的影子快速掠过,直接跳进蜘蛛中间。黑影抱住了腹背受敌的游骑兵将军,以人类和精灵都达不到的高度一跃而起,落在克里斯蒂娜旁边。

精灵的记忆力非常好,哪怕鲁比的脸变成了棕色,头顶伸出两只弯曲的角,她也认得出来。

“跟我走。”魅魔语气虽然平淡,但不容置疑,“这些蜘蛛视力很差,全靠嗅觉来找猎物,跟在我身边就能盖住你们那股‘凡人’的味道。”

鲁比放下凯兰崔尔,将军没有大碍,只是蜘蛛啃食部下的咀嚼声让他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别回头,别掉队,除非你不想活了。”鲁比不用看,只靠听觉就知道有谁跟得紧,有谁犹犹豫豫。

或许是鲁比的恶魔气味掩护了大家,也可能是那两具年轻人鲜活的满足了蜘蛛,总之魅魔带着他们安全走出了血雾。

安全?地狱里从来没这个概念。

克劳斯走得很快,他急于上前拉住鲁比质问她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帮忙。骑士突然站住,低头走路的法师跟他撞到一起,克劳斯动都没动,雷斯林却倒了。

法师保持了倒地的姿势,面前的景象太过诡异,他一时半会控制不了手脚。

这世上有土山,有石山,也有火山,身为战场老油条,克劳斯和克里斯蒂娜都见识过规模不等的尸堆,勉强能称为“尸山”。

但跟几步之外这座“山”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血雾使得众人没了方向感,也看不到前后左右。就算有鲁比带路,也只是聋子牵着瞎子,强不到哪儿去。

骷髅头经过静心排列,按照由大到小的顺序,呈斜坡状逐次往上,逼得人不得不仰视。在离地面大概二十米的位置,有个由骷髅头铸成的王座,上面垫着些皮毛充当坐垫。以恶魔的品味,皮垫子的来源还是不要根究为好。

赤红的地面,血红的雾气,橘红色的天空,既恶心又恐怖的地标,这不是地狱又能是哪儿?再傻的人看看鲁比那副背生双翼,脚踩羊蹄的尊荣也能明白。游骑兵将军一阵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将军想找他的部下,看看还有没有人被吸进来。刚才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唯恐再有年轻人牺牲。然而附近除了白森森的骷髅山,连根杂草都没有。

将军松了口气,游骑兵部队不是为了打败恶魔而组建的,真对上这帮子三头六臂的怪物只会全军覆没。

丹德里安是克劳斯的雇主,诗人出手大方,性格开朗和善,然而再好的合同,也没规定要下地狱吧。妻子跟女儿肯定不会在这种鬼地方等他,克劳斯必须要找路出去。他全靠男人不能在漂亮女人面前露怯的虚荣,强忍着没去摇魅魔的肩膀,问地狱的出口在哪里。

王座左边的扶手上有颗头骨与众不同,跟人类的大小相似,但那头骨泛着金光,惹得克里斯蒂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克里斯蒂娜……”匕首般的尖耳朵马上竖起来贴着头发,她不用到处乱看,声音很明显是由上方传来的。这低语空洞无比,不带一丁点感彩。

看大家无动于衷的反应,好像只有她听见了。

“快来,来我身边。”呼唤仍在继续,碧绿色的大眼睛盯死扶手上那颗金色头骨。

“没错,孩子,是我。”头骨承认了,平板的声调出现了一丝波动。

疯了吧,地狱里一个会说话的骷髅头,还知道我的名字!这笑话挺好,换个时间地点,精灵真想仰着头大笑一场。算起来,她有几个月都没好好笑过,我的好心情哪儿去了?

全部的可能性都指向里昂,从她见到公主那张潮红的脸,与凌乱的床单之后,开怀大笑这种必不可少的正面情绪,便与她无缘。

所以我有什么好失去的?她撇撇嘴,抬脚就要往上走。

“你疯了?!”鲁比猛地拉住她,完全形态的魅魔力气比黑熊都大,克里斯蒂娜一步也动不了。

“那家伙随时可能回来!”魅魔的语气非常急迫,克里斯蒂娜只好收起了轻蔑的态度。

她早已不是圣骑士,没了就地净化恶魔的本钱。她又看了眼金色头骨,想确认刚才不是幻觉。

“克里斯蒂娜……孩子……”头骨仍在喊,克里斯蒂娜相应不理。

都是恶魔的鬼把戏,被恶魔劝住的精灵如是想。

雷斯林最先反应过来,他大概也是第一个搞懂目前所在的人。不仅仅是地狱那么简单,此地明显属于某个高阶恶魔。瞧瞧那王座的尺寸,恶魔都是越大越厉害,至少他看过的书上都这么写。

“小,呃,这位小姐。”毕竟求助对象是个以勾引男人为主业的魅魔,自诩正义的高等精灵当然会有负罪感。

“我叫鲁比。”魅魔看法师的眼神很不友好,考虑到她被劈了一闪电,可以理解。

“鲁比小姐。”

“坎贝尔夫人。”鲁比存心刁难法师。

“夫人,能否请问下王座上那个大家伙哪儿去了?”

雷斯林能屈能伸,不像凯兰崔尔和那位人类骑士,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站在骷髅山下攥着拳头,看样子像是打算凭力气杀出地狱。

魅魔耸耸肩,正要开口。

“王子殿下出去了。”鲁比就算只是说话也比普通人唱歌好听,她的声线怎么可能尖利的像个十岁小男孩。

长剑出鞘,咒语就在嘴边打转,四人随时准备战斗,此乃深渊魔域,能把人生吞活剥的可怕位面。

“无面者在哪儿?赛维乌斯。”魅魔两手叉腰,相比拉住克里斯蒂娜那会,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轻松多了。

一个体型跟三岁儿童差不多的矮胖恶魔从王座后探出头,见到下面杀气腾腾的架势,又躲了回去。鲁比说了好几次,大家才放下剑。敢于信任一个恶魔,是要拿命去赌的。

“他走了。”小恶魔挥动着小的可怜的翅膀,飘到大家面前。

“说点我不知道的。”鲁比哼了一声。

“他去了凡间。”

第三十六章:该来的总会来

听女孩提到父亲,矮人心里一沉,为苏菲感到难过。弗林特轻拍着女孩的手。他本想帮苏菲把逐渐从后背滑落的毯子拉好,但他实在讨厌踮起脚尖。

一个两百多岁老铁匠的手掌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只怕比砂砾都粗糙,苏菲却感激不尽的握住,持续不断无法抑制的颤抖令她心慌,老矮人的存在对稳定情绪颇有帮助。

伊莎贝尔一通大砍大杀,干掉了不少恶魔,但更多的坏家伙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为此弗林特专门留下陪着姑娘们,矮人是忠实可靠的伙伴,有了他里昂才敢放心离开。

苏菲说的很小声,比耳语都难懂,弗林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才能听懂苏菲的话。觉得长腿的女人长得丑,并不妨碍弗林特关心她们。

“孩子,我……”一句我很遗憾差点脱口而出。

但苏菲眼睛只盯着炉火,明显又陷入了回忆里,于是矮人继续当着听众。

精神控制魔法都有时间限制,加之施法者三心二意,中招的人基本都恢复了自由身。但进攻的锐气丧失了,当热血逐渐冷却,士兵们头一次认真审视面对的都是什么样的妖魔。这些像从老奶奶的故事里走出来的怪物,不用武器,不穿盔甲,也没交战规则,更没有沟通的可能。长得奇形怪状,狰狞可怕,是它们唯一的共同点。

安东尼娅屹立在战场中央,成了抵挡洪水猛兽的中流砥柱,没她就没有战线。可士兵们终究需要指挥,说得上话的骑士不是陷入苦斗,就是在刚才的冲锋中折损。苏菲倒是很想发号施令,也吼了几嗓子,可惜没人理会,战场上谁会去听一个连盔甲都不穿的女人。少数步兵有了退缩的迹象,苏菲在地上看见了不止一把完好无损的兵器,该被吊死的懦夫!

必须来个骑士,最好是公爵。她找来找去,目光停留在一处隐约有人影晃动的小巷。

弗朗西斯仍在忠实的做着奴隶。蛇魔跟他进行过体液交换,这种程度的羁绊只能靠牧师驱魔。骑士牢牢的守住了小巷,留着口水挥舞那把黑剑,阿什莉几次想要绕过他都没能得逞。

长剑砍在护肩,只留下道印子。戳中胸甲,一个凹陷都没有。弗朗西斯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根本没破绽给她。被蛇魔控制后,骑士表现的像个僵尸,不知疲倦,不知恐惧。

两人搏斗的地方与教堂仅有一墙之隔,恶魔的吟唱声愈发高亢,在骨门内的骷髅王座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触手可及。一只巨大的狼人端坐其上,在头顶别出心裁长出了两只犄角。不同形象代表着不同的情绪,恶魔王子渴望大杀一场,它尝腻了同类血肉,打算换点新鲜的。

这样的家伙进到凡间,就不是一头黑龙和不到千人的残军能够抵挡得了的。

阿什莉一剑劈向骑士的脑门,弗朗西斯戴着头盔,只是掀起了面甲,即便如此他仍举剑格挡。阿什莉使出全力,把长剑当战锤砸。黑剑与铁剑相交,铁剑应声折断,但非人的力道也砸的弗朗西斯失去平衡,向后退。魅魔抬脚猛踹他胸口,把骑士踢倒,随即跳过去踢开那柄蛇魔给的武器,踩着骑士让他起不来。

“把你的武器给我!”阿什莉回头索要公爵的斧枪。

威廉姆没动作,旁观阿什莉攻击弗朗西斯就够他受的,现在又要双手把杀人凶器奉上,他做不到。

“给我!你想害死所有人吗?”阿什莉着急上火的。

就算打倒了弗朗西斯,又怎么对付里面那群位阶远比她高的恶魔,阿什莉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冲进去能够干扰召唤仪式,给那头笨龙争取时间。

黑夜的怒吼在小巷里听着格外响亮,地面的震动显示巨龙仍在奋战。

被附身的骑士抬手抱住阿什莉的靴子,看样子是打算掀开魅魔。他的右手突然猛地压住左手,咬牙切齿的对阿什莉吼道:“杀了我,快动手!”

心腹爱将的请愿公爵当然听见了,他拄着斧枪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忧伤令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

“请让我来吧,小姐。”威廉姆不再推卸责任,让别人替他背良心债。

蛇魔的妖术又控制了骑士,他扭动身子想从阿什莉脚下脱身,留给公爵的时间不多了,他真希望能有机会跟弗朗西斯说再见。

伯纳德公爵举起斧枪,看着弗朗西斯的脸,这张脸像极了年轻时的让,哥哥死了,弟弟也要追随哥哥而去。他排除杂念,把斧枪举高,尖端对准骑士的下巴,只为了在葬礼上给弗朗西斯留张相对完整的遗容。

黑夜从头到脚,加起来比三层楼都高,她当然看得见教堂门前的鬼把戏。骨门即将成形,最高处已经超过她头顶,光是想象会从另一边过来的大家伙,黑夜就紧张。

她差一点便溜之大吉,但巨龙也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特别好面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溜,丢下伯纳德公爵和他女儿不管,那黑夜只能老老实实钻山沟去当个被人追杀的野兽了。

安东尼娅狠吸了一大口气,紧挨着下颚的部位膨胀了两倍还多,黑龙猛地张开嘴,从左至右,但凡沾到岩浆的恶魔,不死也成残废。低阶恶魔本就不剩几个,被黑夜这么一弄,再没一只恶魔敢于上前挑战巨龙,哪怕脾气暴躁的大块头也缩进建筑物的阴影不肯出来。

战场形势重归平衡,巨龙能够腾出手来对付教堂里那些家伙。时间紧急,她没再起飞,而是收紧翅膀高昂着头以十倍于攻城锥的架势撞向教堂。在路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足迹,不幸在巨龙冲锋路线上的恶魔,全被踩成某种难以辨认的碎肉。

巨龙引发了场小型地震,阿什莉没法站稳,公爵更别提了。弗朗西斯趁机掀翻魅魔,连滚带爬逃进教堂。苏菲跑过来扶起公爵,把父亲交给其他人照顾。

不管威廉姆有多怜惜女儿,也知道现在是必须拼尽全力的时候。就像攻城,如果不一鼓作气,只是徒增伤亡。骑士们不会丢下封君的女儿,让她独自战斗。公爵被带走了,还能战斗的十几名骑士加上两倍于此的步兵简单排好队形,教堂里恶魔念诵咒语的声音粗噶难懂,如同啃咬骨头。而一人多高的围墙遮不住骨门,里面那头长满黑毛的狼人大家都看见了。

这种恐怖早超过了常人能够忍受的极限,如果不是在圣母像前发下过忠诚誓言,也许骑士们早跑的一干二净。阿什莉才不想那么多,她捡起公爵留下的斧枪,一声不吭的走了。剩下的包括苏菲在内没人跟上去,没有天生的勇士,后天见多识广也不过使人变得更加胆小。

苏菲硬着头皮往前走,她剩下的魔法屈指可数,比起帝国老练娴熟的战斗法师,知识渊博的学者法师,甚至见不得光的黑袍子,苏菲都差太多。她不过是父亲从监狱里找来的三流巫师教出的大小姐,去号角堡之前没一次实战经历。

但她必须带头,就像父亲那样。围墙的院门在几十米之外,木制的大门早被撞烂,一扇躺在地上,一扇不知去向。她一步一个脚印,大概走了七八步,骑士便超过她,后面跟着步兵,男人们冲进了教堂。昔日集会祈祷的社交场所,不幸沦为非人怪物的战场。

混沌之风的赐福仍有残留,阿什莉每杀死一个同类,就变得更不像人。她发狂似的战斗,等无面者来到凡间,教会审判只会是她面临的最小的问题。或许是因为那柄斧枪,勃艮第的战士认出了长翅膀的阿什莉,选择跟她并肩作战。黑夜也冲破了前排恶魔的阻拦,接近了骨门。

为了在恶魔堆里求存,人类跟着变回魅魔的阿什莉向巨龙靠拢。到了生死关头,什么成见都是假的。有了蛇魔在边上看着,低等喽也拼尽全力阻击巨龙。然而黑夜用不着再往前走了,总共有六个高阶恶魔,两个巴洛炎魔,两个六臂蛇魔,两个迷诱魔,分别站在六芒星的六个角。黑夜看得很清楚,只要干掉一个,就能破坏召唤术。为了保险起见,黑龙再次大口吸气,

滚烫的熔岩由她口中喷出,这股射流温度如此之高,把周围的空气都烫成了白雾。恶魔都很自私,六个高阶恶魔,只有一只炎魔由于背对巨龙被喷吐击中。其他在黑龙摆头之前就跳开,放任黑龙破坏法阵,森森白骨组成的门框失去了维持的力量,成了地上一堆烂骨头。

赢啦?苏菲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喽全都跑了,大个子的恶魔聚到蛇魔身边,像是打算负隅顽抗。阿什莉冷笑两声,正要往前走。教堂的门被推开了,敌我双方都转过去看这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才看了一眼,阿什莉就吓得拿不住武器,沉重的斧枪掉到地上。那确实像个男人,假如皮肤不是褐色,头上没长角的话,其实还挺英俊的。

“他”怀里抱着个修女,酥胸半露,飘飘的长发垂到了地上,生前肯定是个美人。长角的男人头一低挨着修女的脖子,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亲吻。等他抬起头,下巴上淋漓的鲜血和嘴里咬着的肉吓坏了苏菲,法师连连后退直到靠住黑夜的粗腿,她才稍微觉得安心。

修女竟然还没死,伴随着受害者的惨叫,那男人嚼了几下把肉吞进肚子里。

“好吃。”它评论道。

第三十七章:家,甜蜜的家

“我是赛维乌斯,很荣幸见到各位。”小恶魔在半空中鞠了一躬,不露痕迹的靠近了鲁比,离这几个杀气腾腾的凡人远一点。

“凡间?”精灵难以置信的重复着刚才的对话,没理会小恶魔的彬彬有礼。

“是的,小姐。”赛维乌斯很认真的回答。

小恶魔圆脸圆身子,短腿短手,长得胖乎乎的。头上有两个又短又钝的犄角,背后的小翅膀要不是时不时挥动一下,很难被看见。它就像神域里的小天使,只是变丑了许多。这一位相对于它赤身的同类,穿了套紫色长袍,款式可以追溯到旧帝国时期。

不管在心里诅咒了多少次,她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脸仍是某个红发男人。然后才是弗林特,和留在家里的小里昂与艾薇,她刻意把艾米莉放到最后。谁叫法师丢下她钻进同行的高塔里不出来。

“他去哪儿了?”意识到这问题太模糊,克里斯蒂娜紧做了补充,“我是说,什么地方?”

“高卢。”小恶魔颇为实在,没半点隐瞒的意思。

“哪儿?”克劳斯先不耐烦了,他只听某位吟游诗人唱歌时提过这个词,拗口的地名一出,骑士自然而然带入了恶魔都是谎话精的成见。

小恶魔露出受伤的表情又说了次“高卢”,把克劳斯气的够呛,以为赛维乌斯诚心激怒他。

“我想他说的是法兰克。”克里斯蒂娜帮着解释,她比克劳斯年长了三倍不止,自然也多出几倍的时间去读书。她听得懂古代地名,加上小恶魔的打扮和自称的名字,稍微做个联想就行了。

至少小里昂没事,精灵为自己收养的私生子感到庆幸。

“我说,能否换个场合再聊?”雷斯林的声音和他的嘴唇一样单薄,听着很不舒服,但他说的对。法师比了个向上看的手势,不知何时起,头顶上不再只有个晒死人的太阳,又多了些长翅膀的怪物。

可是去哪里呢?克里斯蒂娜转向鲁比,思想斗争了半天才开口。

“能带我们去你家吗?”前任圣骑士被迫向现实低头,假如活不下去,还谈什么逃走。

魅魔哪来的家,地狱和凡间并不遵循同一套物理规则,社会结构也完全不同。这蠢精灵想什么,她觉得我有栋房子,里面呆着个帮忙看门的管家?

尖酸刻薄的话语最终也没出口,魅魔简单的点点头,心里打算找个岩洞什么的先躲起来再说。关于怎么回去,她就不知道了。桑切斯的德行她很清楚,能把怀孕的契约使魔都丢回老家,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靠不住。

“呃,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邀请几位赏光去寒舍一避。”赛维乌斯的提议立刻得到鲁比响应,精灵和骑士自不必说,就算雷斯林也笑着道谢。

唯有凯兰崔尔顽固的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睛瞪着鲁比,手按上剑柄。

“你杀了我的部下。”将军指控。

“杀人的是狩魔蛛。”鲁比救了凯兰崔尔,这就是她得到的感谢。

“我说的是在上面的时候!该死的恶魔婊子。”将军咬着牙,看来已经把两个部下的死亡算到魅魔头上。

“我只是打晕了他们……”

凯兰崔尔根本听不进鲁比的话,他是游骑兵将军,今天的行动本该是秋风扫落叶,之后得胜班师。结果却沦落到这种鬼地方,眼看着部下惨死,好个名副其实的下地狱!

游骑兵将军往鲁比的方向跨出一步,魅魔抱着手眼皮都懒得抬。恶魔轻蔑的态度惹得将军彻底没了理智,克劳斯拦腰抱住他,雷斯林又挡在必经之路上,防止凯兰崔尔孤注一掷。

精灵不仅女性身材苗条,男性也很精干,克劳斯比凯兰崔尔壮多了,却压不住暴怒的将军。

赛维乌斯慢悠悠的从鲁比身边飘过来,跟游骑兵将军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先生们,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你们都会失去思考能力。”说完,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了骷髅山。

雷斯林马上听明白了,毕竟凯兰崔尔再气愤,也不至于嘴角流着白沫,又蹬又踢的活像个疯子。雷斯林悄悄绕到将军背后,从内袋里捏出一撮细沙,撒到那金灿灿的短发中。

“睡吧,睡吧。”法师轻声细语,以配合魔法生效。

克里斯蒂娜并非对同伴的争执无动于衷,但脑中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呼唤她,一声接着一声,到了克里斯蒂娜必须去听的地步。

“孩子,克里斯蒂娜,我的孩子……”口气真像儿时照顾过她的修女。

被一个头骨孩子长孩子短的,克里斯蒂娜很不舒服,她仰起脖子去看王座上的骷髅。发现头骨不见了,被一位浑身沐浴着金光的天使所取代。精灵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更仔细点。再也没什么天使,只有那颗微微发光的头骨。

“别把我丢在这儿,孩子……”空洞的声音本不该带有感情,这会也有了如泣如诉的感觉。

她开始往骷髅山上爬,踩着头骨走向白骨的王座。脚下的头颅千奇百怪,有的天灵盖上长着角,有的则是密密麻麻的骨刺,看起来像是人类的亦有不少,尺寸正常,牙齿平整。克里斯蒂娜尽量避开了她认为是人类的那部分,走近了王座。

“她疯了吗?”克劳斯把凯兰崔尔放下躺好,想上去拉回精灵。发狂的将军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等意识到克里斯蒂娜不见了,已经来不及再去阻止她。精灵走到王座边,抱起了金色头骨。

“谢谢你。”无论是她还是头骨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精灵抱着骷髅头走下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很显然除了她没人觉得骨头会说话,看精灵的眼神也跟看昏迷的凯兰崔尔差不多。

大家都以为我疯了……为了尽可能不像个神经失常的人,克里斯蒂娜清清嗓子,对小恶魔说:“请带路吧。”

城墙下的门洞他过了远不止十次,但这回桑切斯刻意避开了顶上的杀人洞,免得被突然泼出的热油烧熟。说实话,他宁肯被城门口那堆弓手用箭射死,最少还能痛快点。门下的士兵眼神虽然很不友好,但靠着史蒂文和乔尔兄弟俩刻意掩护,总算是没人再拿箭瞄准桑切斯。

他顺利回到城内,守门的士兵随着他的脚步往后退,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弧形。史蒂文低头在弟弟耳边说了两句,把乔尔打发走,自己留下陪着桑切斯。年轻人也害怕魔法,但他跟桑切斯相处了很多天,足以清楚对方不是坏人,否则桑切斯就是个演技极佳的大骗子。

“如果先生们没别的事,我还有城外的恶魔要对付。”不穿黑袍的黑袍法师自顾自踏着城门边的楼梯,爬上了城墙。

没人试图阻止他,但也没人愿意呆在他身边。全靠着史蒂文,桑切斯周围才没成无人区。众人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比城外的恶魔与活尸都恐怖。社会性的排斥法师早习惯了,就算没有黑魔法,光是左脸颊那块胎记他就别想受到待见。好歹他掌握了魔法,给自己找了“女人”,还生下了个“女儿”,也不算白来世上一遭。

而现在,桑切斯要用众人唾弃的死灵魔法干点好事。他不顾旁人厌恶的目光,双手捧着刚在城外捡的一截大腿骨,上面还粘着骨膜和烂肉,那味道绝对能让人放弃晚饭。

法师念起咒语,这下连史蒂文都忍不住后退两步。魔法点燃了他的血液,神秘的力量在体内奔流,法师要做的就是引导这股力量通过“骨头”的媒介,去干他想干的事。

腿骨化为碎片,自手中散落,城外漫无目的凭着本能行动的活尸全都站住了。桑切斯为它们找到了新的目标。一头又蠢又大的肥猪,以供饿疯了的活尸饱餐一顿。

判魂魔自信能收拾这些张牙舞爪的活尸,别说几百,上千也不能拿它怎么样。但城墙后的人类不容小视,万一趁机跑出来偷袭它就危险了。野猪般的恶魔狠狠的瞪了这座城市最后一眼,把那巫师的脸深深印在脑海里,它扇动翅膀,让活尸扑了个空,在它脚下嘶吼嚎叫,对天空挥舞着腐烂的手。

人类,我有的是时间。立下报仇的誓言,判魂魔离开了。

明明大获全胜,城头上却没一声欢呼发出,既然没了最大的敌人,那桑切斯就成了碍眼的存在。守卫对付不了恶魔,还对付不了活尸吗?那些恶心的尸体在城墙外那么多天,也没本事进来。

看着对准自己的长矛和弓箭,桑切斯无奈的苦笑,他举起手。

“请允许我收拾一下,我就带着妻子离开。”他本来就想走,虽然有些丢人,但目的已经达到。

如林的人墙分开一条道,不是因为桑切斯的请求。泰瑞纳斯米奈希尔伯爵走上城楼,当兵的自动分朝两侧,为阿尔萨斯的统治者让路。

“你们在干什么?这是待客之道吗?”

伯爵金口即开,不管部下是否情愿,都得放下武器。泰瑞纳斯向法师伸出手,问今晚能否邀请他和他的妻子来城堡共进晚餐。

怀着坎坷不安的心情,桑切斯握上那只手,这还是头一回有贵族请他吃饭。

得让鲁比打扮漂亮点,别说蠢话,桑切斯想着。

第三十八章:苦斗

安东尼娅不会发愣,也不会被吓傻,敢在号角堡挑战比自己大几倍的蓝龙蓝天,就不会怕了这装模作样的恶魔。龙息需要长时间吸气,看到对手与人类无异的体型,她放弃了喷吐岩浆的念头。黑龙选择用前爪去拍,她像马那样人立而起,再带着十几吨的重量落下,如同泰山压顶。

当她前爪接地,附近没一个人或者恶魔还站得起来。

她明显感到掌心像是踩到一颗钉子,恶魔顽固的拒绝倒下,这怎么可能!黑夜愤怒的咆哮,用力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左前爪上。她折腾的地动山摇,教堂的玻璃全都碎了,无人值守的大钟跟着颤动,轰鸣个不停。黑夜散发出的龙威如此恐怖,连那帮恶魔也没敢上前找麻烦,帮受困的王子。

然而无论黑夜有多用力,即使压下的重量不亚于这座教堂,可手掌下那颗“钉子”就是按不下去。无面者能随意转换形态,就算变成长着角的黑皮怪人,也不是巨龙能一巴掌拍死的小角色。它双手顶住黑夜的前爪,竟然撑住了,甚至隐隐有往上抬的趋势。可惜地面远不如恶魔本体结实,否则黑夜很有可能被它掀翻。

龙与恶魔保持着可怕的均势,一时半会没人或者别的东西插得上手。

其实恶魔王子进来,这场战斗就已经输了,但阿什莉不能不拼死一搏。至少也得把无面者暂时压制住,放它为所欲为,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活着离开。

魅魔捡起斧枪,狠下心冲向恶魔王子。斧枪差不多有七尺,她选择了无面者身上最软弱的部分,往小腹下手。阿什莉没敢挥砍,她信不过木制的枪杆。斧枪向前戳出,以枪尖的部分攻击。武器撞上恶魔毫无意外的折断了,无面者忍不住看她一眼。安东尼娅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一点点分心足够了,黑夜的咆哮震耳欲聋,伴随着这声吼她硬把无面者拍进土里。骨头破碎的声音被盖住了,但大家都看得到由巨龙脚下溅出的那滩血肉。

只凭修女一人绝对喷不出那么多来,阿什莉冷酷的计算着。战争就是磨碎血肉的砧板,魅魔压根不会同情与她无关的弱者。

巨龙神勇的表现大大鼓舞了人类的士气,失去公爵指挥的颓势一扫而空,但没等他们真臂高呼。鲁比就转过头,“能跑的人都快跑!”她喊道。阿什莉长着翅膀,黑夜能飞,而这些人只能用两条腿跑。喊完之后,她都没想明白自己关心这帮人类干吗?

骑士们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步兵也没一个动摇的。缩在墙角的那堆恶魔加起来都没黑龙大,领头的家伙又被压扁了,只凭个长翅膀的女人几句话,勃艮第的战士找不到撤退的理由。

魅魔又盯上了苏菲:“让他们走啊!”

没等法师接腔,黑龙的怒吼便转成哀嚎,巨龙吃痛的抬起前爪,否则便有断手的危险。恶魔确实被拍扁了,它和那位修女成了团难解难分的肉泥。虽说被压到了不足一寸的厚度,那团肉泥仍在往上窜动,就像个睡醒起来的人,正在伸懒腰。地狱般的景象足以吓倒心智最坚强的战士,已经有人丢下武器,转身逃跑。

黑夜张大嘴吸气,能再生的怪物多了,比如巨魔,并非只是地狱居民的专利。而所有会再生的怪物都有个共同点,怕火。恶魔的同党不会让巨龙如愿,蛇魔一声啸叫,勒令仅存的恶魔都把巨龙当目标。仍在战斗的骑士聚集到巨龙脚下,形成一道薄薄的银线。

这远远不够,比起恶魔,人类甚至连数量优势都没有了。色彩斑驳的恶魔撞上骑士的盾墙,少了黑夜掩护,阿什莉成了阻止战斗转变为单方面屠杀的唯一保证。魅魔跃过盾墙,砸进恶魔后排,把攻击队形打散。但她只能对付些低阶弱者,遇上迷诱魔之类的,阿什莉同样也陷入苦战。

防线被迫后退,已经从小方阵缩成了弯曲的弧形。巨龙仍在吸气,只凭一次随意的喷吐伤不了无面者,安东尼娅必须存储跟火山喷发相媲美的热量。

“你是法师,快想办法啊。”阿什莉狂乱的挥舞着捡来的兵器,没受过祝福的刀剑都用不了几次都会折断。这已经是魅魔换下的第四把剑了,再这样下去,她就只剩下爪子。尖牙利齿对付人类的盔甲都不好使,遇上皮厚肉糙的恶魔更没用。

敌人并未全力以赴,卡特琳娜带着个头较高的同类在后方隔岸观火,将自私的本性暴露无遗。

魅魔喊醒了苏菲,法师终于想起来要在一片混乱中发挥作用。她掏出一颗硫磺,变作火球射向正在逼近的巴洛炎魔。炎魔挥舞着火焰剑,剑刃与火球术相撞引发了剧烈的爆炸。体型较小的恶魔倒下不少,可等烟雾散开,炎魔毫发无伤。

遭到偷袭的炎魔恼羞成怒,它不再充当指挥的角色,而是大踏步走向法师,挡路的无论敌我,都被它撞向两边。炎魔平举双手剑仅仅一次横扫,骑士苦苦维持的盾墙就被打散。直接承受攻击的那位再也没站起来,火焰在牺牲者的罩袍上找到了新的落脚点,播撒着炎魔的淫威。

也许该用点别的法术,火球,闪电,火焰喷发,魔法飞弹,身为三流老师教出来的三流学生,苏菲能做的并不多。号角堡一战,她鲜有发挥的余地,黑夜打败了蓝龙,克里斯蒂娜和矮人们击溃鼠潮,她最多杀死了两位数的老鼠。

越着急越要出错,手里的魔法材料掉在地上,她跪下去捡。被她攻击的炎魔用不着施法,朝苏菲挥出长鞭,一位骑士对准半空中往前延伸的鞭子猛砍,他想拯救苏菲,可自己的剑却被长鞭缠住。没等骑士夺回武器,炎魔已经杀到面前,用那柄粗大的火焰剑把骑士劈成两半。骑士离苏菲不过几步之遥,鲜血却没一滴溅到法师脸上。

邪恶的双手剑切开了人体,也顺带蒸发掉流出的血液,伤口瞬间便成了焦黑的烂肉。

炎魔盯上了法师,狰狞的牛鼻子喷着白烟,一拳便砸下来。苏菲再也顾不上掉落的材料,就地往旁边滚,凭本能连续躲过了两拳和一次脚踩。猎物的挣扎激起了恶魔的玩心,甩着鞭子想要生擒苏菲。

得意忘形的它被安东尼娅咬成两截,只剩胯部和双腿的下半身仍然站了一会才倒下。巨龙了解这类恶魔的杀招,她对着蛇魔站立的位置吐出了炎魔残留的上半身。巴洛魔临死前反噬凶手的爆炸弄塌了围墙,把地面炸出了个深坑。本来还算镇定的蛇妖也灰头土脸,其他那几个大恶魔更别提了。

“然后呢?”矮人从未听过这么揪心的战斗,苏菲说起来全是己方占便宜,那为什么又沦落到坐在龙背上仓皇出逃。法师口中的战斗规模起码是几百人,可除了那个姑娘和一头龙,法师堪称只身逃离。

事实饱蘸着别人的鲜血,狠狠抽了她一耳光,打得贵族大小姐晕头转向。

讲述者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坐在烧的最旺的炉火边,想着战斗中的愚蠢表现,令苏菲仿佛置身于寒冷的冰窖。她瞪着炉火,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平静,都能听到卧室里姑娘们打呼的声音,至少她们两个还睡得着,苏菲真羡慕。

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难得的优势。法师把听众丢在一边,任由老矮人去想到底怎么回事。

莫非其他人都死了?落在恶魔手里,就算死灵魂也得不到安息。恐怖的联想使得弗林特脸色异常阴沉,他突然想回铜须堡,当然不是为了逃走,活见鬼,矮人绝对不会从战斗中逃离!他只为警告同胞恶魔的威胁。支援人类?唉,他叹口气,在弗林特小时候,铜须堡尚有几千人的军队。沿着大门到山脚下,十几里的盘山路上都有巡逻兵。可到现在,勉强能凑够一千,堪堪自保。

苏菲的描述中有个情节矮人没听不懂,他见过被里昂抱进来的阿什莉,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人类姑娘,瘦的可怜(弗林特看所有长腿女人都是这种感觉)。但听法师的口气,阿什莉简直以一当百。

用杯子喝酒已经不足以抚慰苏菲了,她拿过酒瓶对着瓶嘴喝,再传给弗林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活像刚下战场的老油条。

“那家伙是杀不死的。”法师幽幽的说着,一连说的好几遍,听得出来,假如能干掉她口中的“那家伙”,就能决定战斗的胜负。

故事继续,听众已经为悲剧做好了心理准备。

为了救苏菲,黑夜只得放弃喷吐,那团心的肉泥再也无人压制,如同喷泉一般的爆发,越窜越高。阿什莉绝不能让无面者得逞,但她有新的麻烦,蛇魔卡特琳娜找上了她,嬉笑着变出两把弯刀。

“你的对手是我,宝贝。”分叉的舌头舔着刀刃,半人半蛇挡在无面者身前。

弗朗西斯也走从墙边的阴影走出,被魅惑的骑士拿着把黑漆漆的长剑,跟主人一左一右,包围了阿什莉。

二对一,真是太好了。魅魔大吼一声,抢先出手。

第三十九章:信仰的重量

阿什莉没打算留弗朗西斯活口,出手毫不留情,但卡特琳娜似乎很中意这个俘虏,硬是替他挡下了几次致命攻击。蛇魔带着傀儡拦住阿什莉,魅魔孤军奋战进展不大。存活的骑士能守住巨龙脚下那么一小块就不错了。只能在地上走动的凡人帮不上大忙,恶魔凭借着数量优势和背上的翅膀,从天到地,把安东尼娅给包围了。

被踩扁的恶魔王子业已从那滩血肉中重生,转变成如同小型喷泉的存在,血,肉,骨头,不停的往上涌,到了再往下掉。在血肉的小瀑布中,缓缓的伸出了两只手。黑夜或许能伤到它,换个地方结果可能大不相同,但在这里,败局已定

眼看恶心的即将成型,继续战斗没了意义。魅魔该考虑怎么脱身,她虚晃两剑逼退蛇魔,回头对着还没死的人喊:“撤退,救你们自己吧!”

到最后有多少人能逃走,这就不关魅魔的事了,她已是自身难保。

一回头,弗朗西斯又压过来,刚才在教堂外面骑士多少还有点自我意识,进到里面,呆在这跟地狱没任何差别的地方,他无药可救了。

骑士的攻击迫不及待,每一招都奔着阿什莉的脑袋去,弗朗西斯呲牙咧嘴,很像发狂的猎犬。魅魔忽然有了个主意,能给卡特琳娜找点麻烦,顺便帮自己和苏菲脱身。

巨龙和她想得差不多,必须靠上贵族世家这棵大树,以后才算有个庇护。

她架住弗朗西斯劈下来的黑剑,趁机靠近骑士,看进了他的眼睛。这招魅魔很久未曾用过,也就当初为了保证心智破碎的里昂乖乖跟她走,阿什莉才施展过一回。

恶魔通常没什么道德标准,但个个虚荣心极强,比如魅魔就将不能用自身魅力,而必须靠魔法控制男人视为奇耻大辱。对付喝下了蛇魔唾液的弗朗西斯,她只能如此。

如果魅魔来到凡间,法师却不喜欢她怎么办?没有恶魔愿意一只手搭到了希望的边缘,再被踢回深渊。魅魔能迷死男人,靠的可不止是长得漂亮。

两把剑撞在一起,两张脸贴的很近,她看着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亦不自觉的看她。靠着眼神交流,阿什莉成功让自己在骑士心里成为了无可取代的存在。

“去把那个半人半蛇的怪物杀了,亲爱的。”阿什莉拿出勾引男人上床的慵懒口气。

蛇魔卡特琳娜比阿什莉强多了,各方面都是,只在控制男人上,魅魔技高一筹。

傀儡转身与主人杀成一团,卡特琳娜投鼠忌器,舍不得打烂“新玩具”。蛇魔一招一式缩手缩脚,总想找机会制服骑士,好重新把舌头伸到他嘴里。

阿什莉要的机会终于来了,与此同时,那团肉泥的形象变得更加完整。血肉残渣不再往下掉,逐渐成了新身体的一部分。头,身体,腿逐渐长成,没皮没脸的血红色脑袋转向阿什莉,嘴巴张着,因为缺失发音器官暂时说不了话。

非人的场面吓跑了许多年轻人,只剩下几位骑士仍守在苏菲身边,有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匹马,喊着要苏菲上去。然而没等拉近,马儿就受不了这里的气息,挣脱缰绳跑的无影无踪。两只弗洛魔立刻脱离战斗,拍着翅膀抓更好对付的猎物。

骑士们先后脱掉头盔丢在地上,都是些须发皆白的老骑士,自愿留下打掩护。

如果我会传送术,如果我会更强的魔法,如果我……苏菲含着眼泪被骑士推到后面。

“请你爬到龙背上,小姐。”一位骑士说道。马的下场大家都看见了,只能骑着龙逃走。

有骑士对着龙头大喊,要安东尼娅蹲下来,方便大小姐上去。黑龙忙于跟恶魔周旋,四肢尾巴都没闲着,像只落进老鼠窝的猫,根本没那闲工夫。为了下面这群人别死得太快,她才没飞到天上,把战斗带进最擅长的空中部分。

丢下别人逃跑,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哪怕恶魔就在几十步之外,苏菲也动不了手往上爬。魅魔挤过来粗暴的打乱了这场温情戏,抱起苏菲跳上龙背。

“走吧。”魅魔在两根棘刺之间把大小姐安顿好,拍打黑龙的脖子。

黑夜扇动翅膀,把无面者拍成碎肉的她无人敢挡,安东尼娅轻轻松松脱离战场。她走的那么快,都没给大小姐留下跟骑士们告别的时间。等苏菲回过神,已是身处于教堂百米之上。

“等等。”有了上次骑龙的经验,她知道不用大喊大叫安东尼娅也听得见。

“等什么?”巨龙没开口,魅魔就先说了。阿什莉并不觉得把那些骑士,市民丢下等死有什么不对。

“我,我。”一连两个我过后,苏菲总算想到要怎么跟龙和恶魔说话,才符合对方的心理。

“我父亲还在下面,家族的事他才能决定。”不能情动,便利诱之。

安东尼娅发出声低吼,多半是龙类的叹息。

“抓紧了。”巨龙说道。

卡里姆牧师不仅没他同僚有钱,也不如某些穿着丝质白袍外套黑皮衣的主教得泰拉欢心。否则为什么他祈祷的神力总是这般微薄,稍微重一点的伤就得耗尽全部精力,把牧师变成瘫坐在地,需要人照顾的累赘。

牧师靠着墙直喘气,苏珊娜拿手帕为他擦汗,她三岁的儿子也没偷懒,给牧师找来了水囊。卡里姆道了谢接过,硬着头皮喝下发酸的麦酒。妓女母子俩把他当成了依靠,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牧师倒也没拒绝,这女人的皮肉生意再不堪,亦是他的教民。自己冒死把母子俩从食尸鬼手上救下来,就不能再看着他们送命。

“苏珊娜,带着孩子快走吧。”卡里姆指着远处正在离开的人群,他偶尔听见步兵议论,说西门还未陷落,可以从那里逃走。

妓女摇摇头,说要走一起走。

“而且。”苏珊娜的脸上又燃起了希望,她抬头转向教堂那边,仍能听见巨龙的咆哮。

“也许能赢。”妓女搂过儿子,摸着他杂草一般的头发。

那头黑龙的存在比十个伯纳德公爵还管用,况且在本地人眼里,公爵只是个外来的入侵者。卡里姆扶着墙,他拒绝了苏珊娜的帮助,坚持靠自己起身。

伯纳德公爵已经被抬下来了,苏珊娜一个站街女认不出公爵,他可是见过的。这会儿那帮骑士肯定在准备撤退,把贱民与步兵留下等死。

包括这群为你们英勇战斗,如今没法动弹的伤兵,牧师想象出的结局非常阴沉。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想找一辆马车。母子俩跟在后面,完全把卡里姆当成了主心骨。伤员躺在街道两边,全靠他和一位临时加入的老修女照顾,轻伤的还好,医疗神力不至于让他们睡着,而重伤员恐怕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起来。

真要那样就死定了,从刚才起就没伤兵被送来,退回的人眼神慌乱,有不少丢了头盔连武器都没拿,战况可想而知。卡里姆走完整条街,也找不到一辆马车,更没看到公爵的影子。

“走吧,趁还来得及。”他推着苏珊娜,手指西边,“带孩子走。”

“那你呢?”妓女拉着儿子的手,犹豫不决。

牧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在身后响起的惊叫声中回过头。他正好看见黑龙飞离了教堂,随着高度攀升,逐渐与夜空融为一体,人们仅存的幻想破灭了。

伤兵大哗,凡是能动弹的,哪怕腿受伤仍未恢复,也拄着长矛一瘸一拐的走。只是可怜了昏迷的重伤员,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老修女跪在一个伤兵旁边,双手合十,她已经放弃了。

“快逃吧,逃的越远越好。”他看苏珊娜带着孩子跑进了阴影里,总算放下了一件心事。卡里姆庆幸早早把路易丝送走,如今他已是了无牵挂。

“泰拉保佑你”,“泰拉保佑你”他穿梭于伤兵之间,能走的用看疯子的眼神瞪着他,不能走的则连看他都做不到。偶尔才有那么一两个人回应牧师,但没谁会留下来。恶魔逐渐逼近,发出的吼声类似于野兽,只是比动物残忍的多。

随风飘来的硫磺味浓烈到呛人的地步,地狱里的恶鬼即将来收割无辜者的性命。

牧师走到修女旁边,也跟着跪倒。老修女给了他一个没牙的笑容,继续低下头念念有词。卡里姆在胸口画完了泰拉之矛,祷告却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

恶魔就在你的国横行,残杀你的后裔,而你又做了什么?!泪水涌上眼眶,夺走了牧师的自怜,仇恨趁虚而入,将他慢慢填满

是啊,泰拉把你们丢在这里等死,她不过是个虚伪的神,为什么不投向我的怀抱呢?

耳边传来的低语令牧师震惊,他飞快的抬起头,在街道正中央见到一个羊头人身的怪物。

来吧,我会给你新的知识,新的力量,只要你公开宣布放弃伪神,拜倒在我脚下。我甚至会放过你身边那个老女人和这些可怜虫。羊头恶魔抛出了一个又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牧师陷入深思,大地之母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愈发模糊,信仰的天平在微微颤动,卡里姆呼唤着大地之母,然而泰拉却不回答。

救救我,救救我们,母亲……牧师发出了绝望的祈祷。

第四十章:无风不起浪

一副好的肖像画从草稿到完成通常需要十几天,要花大量的精力来修改,上色。考虑他是业余兼职,这数字还得翻倍。丹德里安不过是为了泡妞,并非真心实意给精灵女孩画肖像,以此获得报酬。

丹德里安在帝国只能算一般英俊,全靠嗓子与才艺哄女人上床。他是个唱歌弹琴的,本来一展歌喉仰慕者就自动送上门。但听那些精灵一开口,大诗人恨不得用针把嘴缝上。他必须专门拿出力气去唱歌,而精灵说话就像唱歌!

对,他是觉得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很好听,但跟永恒森林的居民一比,克里斯蒂娜简直就像个人类。他发誓非得把画里的姑娘追到手。丹德里安甚至想到了如果他能迎娶精灵,那不用去废墟里找古代乐谱,也会在诸国名声鹊起,失散的母亲和妹妹只要还活着,肯定会来联系自己。

每个精灵无论男女长得都那么漂亮,丹德里安很确定在某些异教徒统治地区比如黎凡特,精灵小伙子会比姑娘更受欢迎。

诗人也有他的长处,丹德里安精心修过脸,只留下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对着镜子越照越觉得自己男人味十足,加上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丹德里安自信不输永恒森林的奶油小生。

再一次检查过作品,尽管有几处仍不满意的瑕疵,不过他觉得足够了。精灵的画作很抽象,明明挺漂亮的人,上了画纸,比例失调,大小不一。不如此,丹德里安怎么用他写实但又稍微美化的画风吸引到姑娘们。

女人总是爱美的,谁都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下来。抓住这个心理,丹德里安跟一位姑娘混熟了,给她绘制了这副肖像画。

永恒森林是个平静的地方,鹅卵石铺就的路上,行人的脚步悠闲自得,跟每个路过的人打招呼,这里面也包括诗人,哪怕精灵都不认识他。精灵热爱梧桐树,在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栽一棵。所以不管上面的天气如何,在下方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阴凉舒适,瞧着路边绿油油的青草地,他真想在里面躺上一整天。事实上很多精灵都这么干,铺上毯子,或者干脆就往草地里一躺,闭着眼睛便能进入梦乡。

这些年轻人……诗人转念一想,精灵差不多要到70岁才看起来像个青年,听说克里斯蒂娜已经过了一百岁,那就意味着草地里的大部人,包括正好奇的看着他的孩子,都比丹德里安年长。

因此精灵才可以终日无所事事,在草地里打滚虚度光阴。他可不行。丹德里安今年年底便要过三十岁生日,而立之年却未成婚,这在帝国的社交场算是个笑话了。本着艺术家一贯的异想天开,走完一条林荫道,他已想好了和精灵姑娘所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树木与喷泉,似乎是精灵不可割舍的爱好。梧桐树环绕的林荫道尽头是座小喷泉,从上到下共有四层,最下面那层养了些水草,能在里面看见小鱼钻来钻去。论起池水的清澈程度,全都城只有皇宫里那几处养鱼池能相提并论。可这样的喷泉,精灵在每个路口都建了一个。

看着清水由最上方的喷口流出,当最上面的水池装满了,就沿着池边依次往下,涌进下面那个最大最深的。他忍不住蹲在喷泉边,想去研究当下面也装满时,精灵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诗人看得入迷,以至于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脸吓了一跳,有时候池水太清也并非好事。

“怎么了?卡洛特小姐。”诗人很不爽的站起来。艺术家不喜欢被人打扰,特别是陷入沉思的时候。他本来文思泉涌,想起了一段呆会儿见到精灵小姐的押韵诗。

“克里斯蒂娜没回来。”艾米莉无意中靠的太近,那对诱人的大胸脯惹得诗人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啊?”所以他停了一会才作出回应。

艾米莉早习惯了男人的表现,自从见到精灵男性也会不自觉的盯着她胸部后,艾米莉就更能原谅丹德里安了。

“你看到克劳斯了吗?”

诗人摇头否定,打碎了艾米莉最后一点幻想。

佣兵骑士严肃古板,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深沉悲伤。连永恒森林这样的人间仙境也没能治愈他,骑士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宁肯坐视谣言满天飞,背上不顾妻女独自逃走的坏名声。诗人没取信市井传说,否则也不会雇佣骑士当保镖。但在战场上是一回事,来到承平日久的永恒森林,克劳斯整天不苟言笑可就影响他追女人了。每当骑士在边上晃,没一个精灵女孩敢靠过来,他仿佛自带驱散异性的光环,在永恒森林走到哪里,哪里就很快变成无人区。

听到克劳斯要和克里斯蒂娜一起去扫荡女巫老家,丹德里安表面上装出依依不舍的模样,私下里巴不得两个讨厌鬼最好十天半个月都别回来。

男人这么想,女人又何尝不是。

泰拉之盾经过凯勒鹏李亲自鉴定,确系泰拉的遗物。这结果算对得起克里斯蒂娜,也希望能像那头龙吹嘘的,会极大的取悦泰拉,把克里斯蒂娜重新拉回圣骑士的队伍。解决了老友的问题,剩下的便是找同行讨教几招。就算不行,能混一本精灵的魔法书带回帝国,送进法师塔,那下届师非她莫属。

想象很美好,可精灵师面露难色,告诉她一个艾米莉无法接受的事实。

精灵魔法以真言术为基础,只靠简单的几个字就能驱动魔法血脉,而精灵魔法真正的继承者是东方人。西方人类所习得的魔法,都是从食人魔那儿学来的,跟精灵没半点关系。

“也是因为如此,你们中的一些人才会驱使尸体,召唤恶魔。”凯勒鹏的解释令艾米莉如遭重击。

原来人类法师在精灵眼里是如此不洁,差不多类似于脏东西一般的存在。拜师的美梦破灭了,她终于想起了好朋友。艾米莉走出凯勒鹏的高塔,回到住处。克里斯蒂娜留给她的,不过一个空房间而已。

她对着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床铺发了好一会呆,才意识到克里斯蒂娜过得有多寂寞。

第四十一章:脏东西之间的交易

“嗯,请让我看看。”得到精灵允许后,小恶魔伸手触碰她抱着的头骨。

金色的光芒猛地一闪,赛维乌斯惨叫着绕房间飞了两圈,经过与天花板和书柜的多次碰撞,滑到地板上才消停。

“别碰我。”头骨说话了。

本来一群人坐在小恶魔家里,正愁云惨淡,听到颗头骨竟开了腔,于是全都转过来看克里斯蒂娜,盯着她膝盖上的骷髅头。精灵赶快把这令人不舒服的东西摆到桌子上,以逃避众人炯炯的目光。然而大家依然在看她,特别是游骑兵将军。凯兰崔尔行伍出身,习惯了发号施令,自觉不自觉的就把这一套用到克里斯蒂娜身上。

可他不知道一件事,在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下面,克里斯蒂娜曾经是位圣骑士,当其他精灵女孩坐在家里绣花,因为不小心戳到手而痛哭的时候,她已经在教会骑士团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绿皮讨伐战中,克里斯蒂娜最高指挥过五百步骑兵混编的联队,如果把她看成帝国女性,那绝对要载入史册。

于是游骑兵指挥官和前任圣骑士你瞅着我,我瞅着你,都不甘示弱。

“能帮我换个位置吗?这蜡烛太烫了。”

骷髅头无形中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克里斯蒂娜起身去帮忙,凯兰迪尔也脱离了窘境。不谈地位,游骑兵将军的实战经验也无法与克里斯蒂娜相提并论。精灵无法理解对于人类,战争和死亡是多么的家常便饭,人类养大了克里斯蒂娜,也把她变成了一分子。

鲁比已经变回了普通女性的形态,穿着件蓝色长裙,很有家庭主妇的感觉。倒不是她有意讨好某些人,赛维乌斯的家是按照小恶魔的标准设计建造,一下子挤进了五个正常体型的,她要是再伸着翅膀,其他人可没法呆。法师伸着手,几次想摸骷髅头,有了小恶魔的前车之鉴,到了最后关头又讪讪收回。克劳斯围过来旁观,则是纯粹没事干,他需要分散下注意力。骑士刚在窗外看到了巨型生物的四肢和尾巴在血雾中一晃而过,那团血雾离着房子不到百米的距离。这令他坐如针毡,不如凑个热闹好消除焦虑。

“我很好,我没事,谢谢关心。”房子主人自我解嘲的从地上爬起来,飞过大家头顶,落在桌上。

头骨又在发光了,小恶魔吓得后退了好几步,险些从桌子边缘掉下去。

“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死灵。”赛维乌斯评论道,雷斯林点点头,精灵法师深有同感。

“死灵?!”头骨在眼眶的位置多出了两道金光,声音也变得比以前有感情,更像个活生生人了,“我是大地之母的贴身侍女,瓦尔基里,别拿那种脏东西跟我相提并论。”

“女武神?”雇佣骑士先叫起来,妻女死后他在教堂里度过了很长时间,好好熏陶了一把宗教知识。

“你是女人?”克里斯蒂娜怀疑的眯起眼睛。

看来不管是男是女,在死后声音都像刮过巷道的风,空洞,平板,没一丁点特色可言。

“瓦尔基里拉夫布克。”天使报上了全名。

幸好对着骷髅头致敬太荒唐,后面又站着好奇过度的雷斯林,不然克里斯蒂娜和克劳斯很可能当场下跪。大战后,不仅没找到泰拉的尸体,瓦尔基里也失踪了。三天后,她陪伴泰拉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部落联盟面前,一位是神,另一位则是背生洁白羽翼,头顶黄金光环的天使。

这便是《圣典》里著名的复活与神降,别说圣骑士,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都耳熟能详,津津乐道。几乎所有教堂的彩色玻璃上,都有关于这件事的绘画。

“那你怎么……”克里斯蒂娜忍不住问了,眼见大天使长蜕变成这幅模样,教徒怎能不心疼。

“天堂和地狱,一直都有战争的。”天使长如此作答,声音也变得低沉,骷髅眼中金光也随之暗淡,继而熄灭。

之后无论克里斯蒂娜怎么喊,瓦尔基里都没有回应。

鲁比看着他们闹腾,像个白痴似的围着会说话的骷髅头打转。魅魔很是鄙夷,一群傻子,这儿可是地狱,你从血河里钓出一条鱼,都会跟你说上一天一夜的慌。

魅魔决定抢在被莫名其妙的恶魔赶来杀死前,帮他们找到重点。那间破房里的铜镜把召唤术放大,对在凡间走动的恶魔和死灵成了无可抗拒的命令。再将之设置成陷阱,把胆敢来抄家的人送到地狱。

何其狠毒啊,鲁比在心中闪过几个把始作俑者大卸八块的画面才罢休。

回到老家,魅魔的“疯病”也好了,比起凡间可以说是才思泉涌。但光想明白怎么被坑有什么用?如此强大的传送门必须两边协力发动,地狱这一头本该有惊喜等着才对。

虽然不清楚谁跟巫师勾结,但鲁比不打算留下来搞清楚。

“知道怎么联络上面吗?赛维乌斯。”魅魔指着天花板,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谁会想留在地狱,赛维乌斯马上取代瓦尔基里成了新的焦点。

“我确实可以。”小恶魔逐字逐句,短胖的小手握起来放在胸前,跟销赃的贼没什么两样。

鲁比都没来得及接腔,克里斯蒂娜一拍桌子表示她绝不跟恶魔同流合污。“咚”!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木桌上的年轮像蛇那样开始扭动,逐渐组成了一张脸。

是个双手抱着脸颊,眼睛被两个黑洞取代的女人。空洞瞪着精灵,精灵则发现她移不开目光。慢慢的,那张脸上不再只有两个黑乎乎的洞,一个新的黑洞出现在嘴巴的位置,越长越大,变成了一个大写的字母“”。

“快堵住它的嘴!”竟然是骑士最先反应过来,不是雷斯林,也不是鲁比。法师正在研究小恶魔的藏书,而鲁比,魅魔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拿出了集市里讨价还价的架势,准备跟赛维乌斯商量。

小恶魔好像没什么桌布之类的东西,情急之下,克里斯蒂娜俯身压上去,想用身体去挡住桌子里的鬼魂。其他人赶紧堵住耳朵,骑士担忧的看着窗外,生怕把雾里面的怪物引来。

什么都没发生,克里斯蒂娜在一片寂静中维持了暧昧不堪的姿势,把翘屁股展示给先生们欣赏。

“起来吧,小姐。”小恶魔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又想笑又怕激怒克里斯蒂娜,“我在家时陷阱就不会发挥作用。”

“女妖之嚎也不是靠肚子就能压住的。”最后一句话无疑指出了精灵的愚蠢。

于是两个恶魔之间的谈判继续,留着克里斯蒂娜一人在座位上小脸通红。“你们两个脏东西别把我扯进去。”她好像听到瓦尔基里说了这么一句。

第四十二章:实事求是

鲁比不见了,桑切斯倒不奇怪,只是庆幸魅魔至少没在众人面前显出原形,女人们仍把她当做“好姐妹”。恶魔老婆去向不明,他却不敢声张,但也瞒不了太久。大家在这里过着集体生活,少到可怜。确实有耐不住寂寞的小两口跑去某些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共度一晚,可如果等到明天鲁比再不出现。除了施展黑魔法,他又多了一件事要解释清楚。

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操纵尸体,就算史蒂文,等那股战场上的热血从头上下去,也刻意跟桑切斯保持了距离。他是布鲁诺家族的继承人,被伯爵亲口夸奖过,前程不可限量。史蒂文如今已是年过二十,仍未遇到愿意接纳的骑士。桑切斯能理解对方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表现,何况他忙着“老婆”,哪有功夫管别人怎么看自己。

当务之急是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施法需要绝对的安静,加上涉及到恶魔,总跟血脱不了干系。

做为被迫公开了身份的黑袍巫师,桑切斯走到哪里屁股后面都跟着两个紧张兮兮的卫兵。他只好放弃了用匕首划开掌心,在地上滴一圈然后念念有词的举动。这实在太像下诅咒了,米奈希尔伯爵再开明,也无法阻止卫兵把他一剑穿心。桑切斯只得作罢,希望鲁比是闷得发慌,去城外逛逛,最好别一不小心遇到了同乡什么的。

“绝不!”克里斯蒂娜怒吼着举起拳头,倒不是要打小恶魔,她瞄的是桌面。不看外形,赛维乌斯表现的比绝大多数人类都有礼貌,精灵女孩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差点又去砸桌子。

“只要我帮了你们,在地狱里就是死人了,你们非带我走不可。”赛维乌斯说的事实。

然而克里斯蒂娜是谁?穿或不穿白甲,她都是个圣骑士。失去泰拉的赐福只会让精灵更加严格的审视自己,而不是自怨自艾。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小恶魔摊开手,盘腿坐在桌子上,反正凳子都被高个儿们占领了。

不用刀剑,在座的包括雷斯林都能徒手掐死它,但小恶魔表现的过于放松,反倒镇住了客人。魅魔敲着桌子,拿克里斯蒂娜看了又看,精灵女孩梗着脖子不理她,圣骑士大小姐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她不准赛维乌斯上去,也不会准我上去……鲁比不快的想着,脑中又重复了一次撇下克里斯蒂娜,独自回去的打算。不行,不能这么做。她偷瞄着凯兰崔尔,游骑兵将军坐在最边角的位置上,既不想靠近恶魔,也不想挨着窗子,别提有多别扭。

如果这个人回不去,那鲁比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她领教过游骑兵的厉害,凌厉的箭术,要命的魔法,比人类强太多。魅魔不想好容易重回凡间,又得整天盯着后背,免得被射成刺猬。

所以鲁比只好耐着性子,跟小恶魔重启谈判,地狱是个很大的地方,她也有点关系。实在不行,就劝小恶魔去那里生活。

“你跟我签约吧。”雷斯林语出惊人。

这下轮到凯兰崔尔出离愤怒,男人发脾气比女人厉害的多,游骑兵将军不止是拍桌子那么简单。他动如脱兔,一瞬间便完成从凳子上起身,绕过鲁比和克劳斯,站到法师身边。

“你说什么?”将军已是咬牙切齿。

“我说,我要请这位恶魔先生和我签订契约。”巫师一字一顿,他看着凯兰崔尔,金色的眼睛眨都不眨。

在有人来得及阻止前,将军已经掐住雷斯林的脖子,推着他抵住了墙。

“该死的叛徒!我将在这里把你就地正法!”暴怒的凯兰崔尔越来越用力,雷斯林很快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闪烁的电光晃晕了大家的眼睛,凯兰崔尔哀嚎着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甚至压过了从窗口飘进来的血雾。

“别,别碰我。”雷斯林揉着脖子,金黄的脸憋成了紫红,与脖颈上掐痕的颜色大致相同。

克里斯蒂娜站到两人之间,克劳斯扶起了游骑兵将军,替他查看伤势。还好,他可能真想掐死法师,但法师留了一手,除了有点黑,将军仍能使用他的手。

“我早说了,在这里呆的越久,你们就越倾向于使用暴力,而非语言。”一句话说完,特意看了克里斯蒂娜,明摆着是警告她的。

精灵张了张嘴,正要指责小恶魔一派胡言,她忽然想起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砸烂那张破桌子。

精灵颓然的坐下,看着头骨目不转睛,她仍未放弃幻想。

“我没办法凭自己离开,孩子。”

前圣骑士放弃了挣扎,任由两个恶魔讨价还价,或者她可以留在这里,等着发狂把同伴杀掉,或者被同伴杀掉。

桑切斯他们的居住环境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到了伯爵的餐桌,每人一碗炖肉,加上半条黑面包就是全部的菜色。伯爵对晚饭的简陋道了歉,带头大吃起来。掺了太多杂质的黑面包很硬,必须泡到炖肉里才能吃,不过这也是桑切斯一星期难得一见的荤菜。

提供给难民的除了黑面包,就是豌豆了,吃上肉的日子屈指可数,以至于能拿来算时间。真遗憾鲁比不在,魅魔爱死了吃肉,啃劣质面包喝豆子汤跟挨鞭子没区别。

说起鲁比的缺席,伯爵大人肯定要过问,桑切斯只好扯了个身体不适的慌,伯爵一笑而过,反正鲁比也不是今晚的重点。阿尔萨斯伯爵领饱受活尸侵扰,如今又多出了恶魔,作为封地领主,伯爵需要一个答案。

桑切斯向伯爵保证此事与他无关,大人宽厚的笑了,说相信他,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办法。桑切斯杵着下巴思考,死人好解释,恶魔也不难,脏东西总是连在一起的嘛。这事就像河道决堤,找到缺口就行。

要寻找起源地,必须抓个活口,也就是活生生的恶魔。

“桑切斯,亲爱的……”即便是死灵巫师,也不是傻大胆,他吓得勺子都掉到地上。

鲁比?趁着弯腰去捡的功夫,他在心里问。

难道还有别的女人?魅魔有些不高兴了。

第四十三章:苦命相依

“里昂……”

他没理会,死过太多次,已经到了对死无比熟悉的程度。在死前除了的痛苦,精神上的幻觉也是一种无处可逃的折磨。

滚开,让我一个人安静的死吧。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两天一夜滴水沾不到,舌头仿佛跟下牙床粘在一起,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当活着的时候,里昂是指还在凡间那会。有人常拿吃饭打比方,以此形容遇到某种事特别多。然而他现在已经真真切切做到了死亡次数超过吃饭。

食物是什么味道?他大概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忘记了。地狱里缺乏准确计算时间的参照物,表面上看太阳月亮一样不缺,可实际上,白昼与夜晚切换的异常混乱。有可能连续出三天太阳,也可能半年见不了阳光,任何试图用天象计算时间的人都会失败。

何况这是地狱,哪儿来的人。

纯粹出于折磨的目的,狱卒详细了告诉过里昂,白天的日晒与晚上的寒冷将如何成为比饥饿更恐怖,更残忍的杀死他。“三天,你熬不过三天。”这头恶魔只有三根手指,稍微有些限制了它的表达。不过里昂知道恶魔的智力没问题,因为假如数字超过三,恶魔会用上另一只手,如果再不够,它还有多出来的两对上肢。

不管是折磨人还是数数,六个胳膊足够用了。

恶魔说完扬长而去,把里昂丢在骨架牢笼里等死。无面者有太多太多的敌人,以至于分不出手下来专门折磨里昂。从那以后,里昂便记住了,每死一次就意味着过了三天。

他大概死过30次不到,相当于过了九十天,也就是三个月。

“里昂!”声音不依不饶,就算他要死了,听起来也依然甜美,似曾相识。

走开,你走开。他蜷成一团躺在牢笼里,现在是夜晚,温度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他冷的能感受出血液被冻结在体内,心跳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而稍微转动脑袋去确认到底是幻听还是真实,更是难如登天。

一个鼓囊囊的皮制品扔到他嘴边,里昂闻到了水的味道,他不顾一切的向水囊伸长脖子,折腾了半天,只有舌尖的部分挨到了皮囊表面。里昂贪婪的舔着,等终于恢复一点力气,他才想起用手去拧塞子。鸡爪般的手连擦汗都困难,扭瓶盖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哪个坏蛋干的?!为什么把木塞粘在瓶子里!虚弱的人不能激动,否则过于脆弱的血管很有可能当场爆裂。阿什莉眼睁睁看着里昂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从他口鼻中流出的血染红了辛辛苦苦收集来的水。

魅魔做贼似的观望了一阵,再三确认没有守卫,也没有魔法陷阱后,溜到笼子边伸手进去拿水囊。她不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王子不会喜欢她既不愿意去死,又竟敢跑回来救自己的囚犯。

里昂躺在笼中很深的地方,水囊也是。全靠半把匕首那么长的指甲,她才把装水的家伙勾回来。对这男人她说不上喜欢,但也说不上不喜欢。魅魔堪称水性杨花,见了男人就想脱衣服,里昂又是地狱里唯一真正的“男人”。不止是为了满足那无可抑制的爱欲,就算给无面者找麻烦,阿什莉也乐得搞一回恶作剧。

她悄悄的来,悄悄的走,跑出去很远阿什莉才敢起飞。其实大可不必,恶魔反复无常,没什么耐性可言,从狱卒到王子,早忘了有里昂这么个存在。

里昂总会在死后第二天醒来,但似乎复活次数越多,他就越虚弱,越记不得以前的事,搞不清楚自己所在。继续下去,他会突破生死的界限,成为地狱中游荡的活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你要告诉我,是这个恶魔救了你。”游侠翘着腿,靠在椅子背上一摇一晃,硬把这当成了躺椅。

“嘘!”里昂才说出来就后悔了,同伴里一个圣骑士一个修女,怎么可能容忍恶魔的存在。

“你一定要保密。”

“哦。”游侠的表态似是而非,要不是那双绿眼睛和红头发闪闪发光,里昂都不确定艾琳是否有听他说话。

“请不要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人一急,就容易动手动脚。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之前,他的动作已发展到双手按住游侠的肩膀,居高临下俯视艾琳。

“如果我不答应呢?”

艾琳能未婚先孕,挺着大肚子在森林里求存,韧性便非同一般,既是所谓的吃软不吃硬。面前这男人跟恶魔不清不楚,艾琳在歌尔德那座教堂里就发现了。自己好心替他隐瞒,做善事不留名,回头还被威胁上了。游侠的绿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可这男人依然没自觉,竟然还不松开。

说起来两人之前有过交手,比拼蛮力的下场就是艾琳被里昂按在草地里。

精灵身上都有种莫名其妙的味道,不同于婴儿自带的奶香,是那种更要命的感觉。黑皮的艾拉似乎也有,但修女整天垮着脸,不给男人近身的机会,里昂没确认的荣幸。哪像艾琳,抬着脸与他目不转睛,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近到快要鼻尖对着鼻尖。

想想你为什么活过来,以及活过来要干什么!大英雄最后关头终于松开手,转身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感谢昏暗的松脂蜡烛,遮住了那张脸上的渴望。艾琳漂亮的要命,身材好到不行,他真想动手撕开那件皮甲,把游侠抱到墙角的床上,好好感受下面的一切……

里昂!停下来!

内心斗争激烈到了什么程度,以至于艾琳看着屠龙勇者自己打了自己一拳。她这才回味过来里昂刚才是想干吗,貌似跟暴力威胁她无关。

游侠也红了脸,仅仅一小会,做为守寡快十年的女人,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为丈夫守节个五十年。女儿如今去了法师塔学习,艾琳少了个大包袱,突然之间觉得不再那么需要找个男人成家,好帮她分担抚养女儿的重担。人类从生到死,大概能活六十年,游侠不想又悲痛欲绝一回。

“那后来呢?接着说啊”为了避免真的被里昂扑倒,她只有怂恿对方继续讲故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危险。

第四十四章:陈年老账

恶魔空中缠斗不是安东尼娅的对手,所以黑龙笔直向下俯冲没遇到一点障碍,抹去几百米的高度差花的时间还不够一次眨眼。阿什莉抱着苏菲停在半空,看巨龙如同一支愤怒的长矛射向下方的黑暗,大嘴一张将之点亮。

街道烧了起来,砖石泥土也被岩浆融化,化为热流的一部分。正要追杀人类的恶魔被迫停下脚步,抱头鼠窜。那条喷火带比城墙更为有效的阻挡住妖魔鬼怪,成了决定生与死的边界。

巨龙飞过了两条街的长度,龙头猛地一抬,急速爬升。尾巴后面跟着四个大胆的炎魔穷追不舍,这类高阶恶魔算是唯一敢挑战巨龙的存在了。但它们的飞行速度根本没法和龙比,炎魔还在努力往上飞,巨龙已经拉开距离,再次俯冲。空中炸开两朵血花,安东尼娅干掉了冒进者。没死的炎魔转向更好对付的目标抱着苏菲的阿什莉。

魅魔肯定不是这种高阶同类的对手,安东尼娅被迫止住冲势回头营救,成功赶走炎魔,错失了进攻的机会。地面开始有火球往天上飞,间或夹杂着闪电。较之相对缓慢的火焰,纯粹的能量难躲得多。一不小心,黑夜就挨了几下,苏菲隐隐约约能看到有鳞片从巨龙腹下脱落。

“恐怕战斗到此结束了,小姐。”魅魔不等苏菲同意,就朝着安东尼娅飞,在交会时拉住黑龙后背凸起的棘刺,带着大小姐当起乘客。

“但是……”父亲还在下面,那么多人都在下面,法师怎么能一走了之。

背后传来的吼叫吓得她赶快回头,至少有几十只恶魔追着过来了,苏菲在口袋里摸索着施法材料,已是无暇他顾。

一道橙红色的火焰瀑布从天而降,隔开了人与恶魔。羊头人身的怪物惨遭熔岩直击,叫都来不及叫一声。等浓烟散去,它所站立的地方成了个喷火冒烟的大坑。巨龙吐出的熔岩比火焰更恐怖,不依赖可燃物也能肆虐。

“你快走吧。”老修女劝他。

卡里姆没动,他刚刚从恶魔的控制中解脱。看见那硕大无朋的黑色影子在城里划出一条明亮的火线,吞没了不知多少怪物。牧师自觉祈祷得到了回应,精神极度亢奋,沉浸在狂热的宗教激情中。

“趁着还有时间,走啊。”

老修女一再劝说也没用,卡里姆并非盲目的宗教狂,他早已恢复了冷静,隔着冒烟的燃烧带能看到许多血红色的眼睛,但卡里姆拒绝逃走。他给躺在路边的伤员祈求过医疗奇迹,保住了不少小伙子的命。黑龙去而复返,使得他坚信大地之母不会才救了人又置之不理。即使长着翅膀的恶魔爬上对面的房顶,作势欲跳,他仍没退缩。

牧师张开双臂,走上前直面恶魔,每句祷词都说得字正腔圆。要不是那道熔岩烧出的坑太深太宽,没准他真会跨过去。

他当了这么多年牧师,守着个大城市里的贫民区无所作为,找老婆竟然对同行修女下手。但事实一再证明了,卡里姆本泽马先生神眷正隆。突如其来的羽箭把跃跃欲试的恶魔射下房顶,弓手越过了牧师,朝对面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而步兵则牵来了马车,开始往上面搬运伤员。

带队的正是伯纳德公爵,在前面为军队引路是苏珊娜母子俩。这女人或许从事低贱的皮肉生意,但并未污浊她的灵魂。

“感谢你,大地之母。”卡里姆抬起头,想在厚到遮蔽了星星月亮的乌云里寻找泰拉的天庭。他未能如愿,仅仅只能看到远处天边的电闪雷鸣。为此,他特别为巨龙这意外的援军送上了祈祷。

“后面的事你都看到了。”苏菲长叹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很难说是看得到吧?弗林特犯了嘀咕。但想到女法师已经被逼得从空中往地面跳,她不愿意再回忆也能理解。弗林特忽然想到,对方落地时并不知道这里有朋友,仍然照跳不误,可见是到了相当绝望的程度。弗林特指了指客厅的一角,那里有自己原来睡的床,还请大小姐别嫌弃。

苏菲感激的点着头,没说一句话就躺上去,法师裹紧了毯子,长靴都想不起来脱。她很快便睡着了,无论何时何地,矮人都是最可靠的伙伴。

其实里昂对如何被阿什莉搭救的过程没有直观印象,全是魅魔讲给他听的。就像个孩子,所谓的童年记忆大部分是被家长灌输而成。

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比起无面者手下的狱卒,魅魔阿什莉对他无微不至,管吃管住还陪睡。

王子的俘虏都被丢在骨架子打造的牢笼里,运气比较好的能分到大块骨头,比如肋骨,头骨,盆骨这样造型的监牢遮风挡雨,能撑得更久一点。里昂就很不幸了,为了随时随地欣赏这位囚徒受苦,恶魔拿出了百年一遇的耐性,用大小相同的胫骨给屠龙勇者搭了座四面透风的笼子。

这也方便了阿什莉,魅魔趴在骨堆里偷偷往笼子边爬,其中大部分骨头都很像人类,有着相对窄的肩膀与宽阔的骨盆,与人类女性特征相同。然而从脊椎延伸下来的一截尾骨,以及怪异的小腿关节标明了种族,这些“人类”是阿什莉的同胞。如果她不多加小心,迟早也要变成骨堆里的一部分。

那只迷诱魔狱卒厌烦了里昂,十天半个月不来一回,但凡事都有万一。即便关押里昂的笼子触手可及,阿什莉也静下心来,听了好半天确认过安全,才跑到笼子边上呼唤里昂。

“里昂。”经过长达十多天的接触,以及不离不弃的投食,里昂稍微恢复了些。现在能靠着牢笼坐起来,而不是趴着等死。

红头发的男人转过头,呆呆的看着她,魅魔兴奋的浑身发抖,这说明里昂的身体有了起色。

“跟我走吧,好不好?”她把胳膊伸进笼子,对着里昂招手。

大英雄靠在牢笼另一边,那一侧没有堆积如山的骨头架子掩护,无遮无掩。恶魔狱卒可不是瞎子,阿什莉只要过去立刻就会暴露。这边急得不行,里昂却对她伸长的手无动于衷。

是不是爪子吓到了他?魅魔冒着遭到袭击没法还手的危险收起利爪,让自己的手掌看起来跟人类一模一样。

“来嘛,里昂。”扒住牢笼的手指着自己,“我是阿什莉啊,陪过你几天,忘了吗?”她很努力的露了个笑脸。

里昂低下了头,阿什莉注意到他开裂的嘴唇,灵光一现。靠着摇晃的水囊,她成功把里昂引到自己这边。等挨的近了,魅魔死死抓住里昂的手,强迫他看自己。里昂虚弱的皮包骨头,怎么反抗得了,阿什莉还得腾出手抬起里昂的下巴,不然魅惑术都没法发动。

其实“水囊”里的水也没法喝,是她采集的狩魔蛛毒液,酸性强到能腐蚀任何东西,只是需要时间。她把毒液仔仔细细涂到骨笼上,宽度刚好够里昂出来。中了法术的里昂成了失去心智的奴隶,魅魔一个手势就让他乖乖呆着,不至于碰到毒液伤了自己。全靠无面者的能力,里昂才能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如果离开这儿,他就只剩下一条命,阿什莉必须珍惜。

在凡间时她就看中了这个男人,既然无面者玩腻了里昂,那也该轮到她了。毕竟,她阿什莉才是把屠龙勇者坑进地狱里的大功臣。

魅魔翘着脚坐在木椅子上,少了坐垫的粗糙家具弄的她很不舒服。同伴恶心的吃相也让她想吐,拜托,至少杀了这女人再吃也不迟啊。

魅魔摇摇头,伸着懒腰走出屋子,把抱着受害者大嚼特嚼的狂战魔丢在里面。

只要有屠杀,就能引起恶魔的注意,很多时候哪怕当事人没有召唤的意思,阴错阳差之下连接两个位面的通道也能开启。当那面骨门突然出现,狂战魔大砍大杀击败了其他竞争对手,力拔头筹,赢得了首先走进去的权力。阿什莉算是钻了空子,赶在门关闭之前一晃而过。

狂战魔的兴趣就是滥杀无辜,阿什莉的志向比较高远,趁着还能自由行动,她得赶紧找个可靠的签约对象,留下来才是。

“小姐,那里很危险!”

嗯?阿什莉循声望去,看见一位长相英俊的红发男人向自己跑过来,手中的剑往下滴着血,他身后追着几十个绿皮兽人。

有意思,自身难保了,却想着救我。因为满脑子想着找契约主人,阿什莉早早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无意中成了一位有待拯救的姑娘。她装出害怕的样子退到一边,这男人看起来很能打,长得也对魅魔的胃口。假如他干掉屁股后面那些追兵,阿什莉不介意侍奉他。

粗鲁的狂战魔撞破半堵墙,从屋子里挤出来,嘴里还叼着只手。红发男人速度很快,一转眼就跑到阿什莉面前,拦腰抱起她,朝前狂奔。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直接,魅魔已经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第四十五章:精灵大使的日常

精灵大使西悠瓦拉金月小姐最近比较烦,只要出门就会被两个女人跟着,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大使感觉自己毫无可言,但又不得不接受。每个刚获得晋升的平民体会都跟她差不多对,对前呼后拥的生活适应不能

在皇宫附近的闲逛很安全,除去无论男女都盯着她看之外,西悠瓦拉感觉还行,没觉得特别不舒服。不提人类,她这头反射日光的银发在永恒之森也很是瞩目。

对于被围观她早习惯了,大使小姐非常镇定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走向广场,停在了布商的摊位,研究起染过色的丝绸。

“精灵,精灵小姐。”本来因为起床太早睁不开的小贩立刻就清醒了。

西悠瓦拉没搭理殷勤的小贩,倒不是她太傲慢,这丝绸的质地有点怪。说滑不够滑,但又不能说质量不好。拿到眼前便能隐约看见小贩堆满了假笑的脸。

“这是精灵丝绸。”布贩子班门弄斧。

“哦。”西悠瓦拉不置可否,她觉得似乎比不上永恒森林自产的,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见大使小姐捏在手里半天不肯放,跟班的侍女主动拿出荷包,把钱给付了。到都城赴任的西悠瓦拉不仅没带钱,还独自前来,皇后只有指派两个侍女给她,照顾饮食起居。

一个侍女付钱,一个侍女拿东西,西悠瓦拉负责逛街。熟悉了这套模式后,大使小姐便一发不可收拾,在集市逛了个够。她原本是永恒森林游骑兵部队的法师,不是有钱人更非重要角色,包括“大使”头衔也是临时授权,咏者隔着一面铜镜交代当时身处旭日城废墟的她。

“有进展了及时汇报,我再派正式大使过去。”

西悠瓦拉表面不露声色,背地里气的半死,又想当然把咏者的嘱咐引申到针对她是个女人身上。假如这位银发美人儿肯停下来多想想,而不是急吼吼的启动人类法师递过来的传送卷轴,她就会明白前辈们的良苦用心。凯勒鹏有意培养她,咏者也同意了,否则临时大使轮不到她当。

才一百三十岁的小年轻,在精灵眼里是刚成年。

成长经历决定了她对事物的看法,异性喜欢她,表达好感,被她嗤之以鼻。咏者的合理安排也被她当成性别歧视,并在心里好好记上一笔。

因此她憋足了劲要干出一番事业,逼得咏者不得不安排她做正式大使。既然身为派驻邻国的使节,她自作聪明的认为有必要跟当地人打成一片。

看够了有钱人住的漂亮房子,见识过打扫干净的大街,皇宫前竖着雕像的广场(侍女介绍雕像是圣乔治爵士)虽然不如永恒森林,但比想象中的人类城市已经好太多,现在该去下普通人住的街区。大使的要求令跟班侍女面露难色,可西悠瓦拉只是告诉她,并非征求同意。

看着大使小姐远去的身影,两个侍女分头行动,一个去皇宫找帮手,另一个硬着头皮跟上。自打两年前地母升天节发生过暴动,贵族们便不怎么再去某些地方。

在街上行走问题不大,除了更多的围观人群,大使与跟班没遇到严重阻碍,人们自觉给精灵让路,不少人拿下了帽子致敬。胆子越来越大的西悠瓦拉坚持要去街角那家酒馆,因为她看到“很多人都往里面走”。

正经淑女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能在皇宫里做贴身侍女都是好人家出身,对穷人的世界没半点经验。在街上时不时有巡逻警卫路过,侍女还不怎么心虚。如今却要钻进绝大部分顾客都是男人的酒馆,光看看那块被风吹得哗哗响的破烂招牌,她就差点打退堂鼓。只可惜皇后有言在先,哪怕精灵大使一脚跳进火坑,侍女也只有硬着头皮跟到底。

现在是中午,至少喝醉酒的闲汉不算多。抱着凭空想象出的侥幸,侍女踏进了招牌上画着美人鱼的酒馆。不管精灵大使还是侍女都犯了女人常见的错误,竟然以为男人喝酒是按照时间,而非心情。

从推开那扇门起,所有人,的的确确是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包括擦桌子的酒保也看直了眼睛,脏抹布掉了都想不起来捡。

哼,男人,哪儿都一样。她一眼看穿了这帮人,第二眼便锁定吧台,金月大使阁下走过桌子之间狭窄的过道,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仿佛是去觐见皇帝。今天中午喝酒的人出奇的多。大部分顾客缠着头巾,只穿了件露胸毛和胳膊的马甲,肤色较普通市民黑得多,表情也粗鲁的多,有几位甚至缺了几根手指。侍女提着裙角跟上大使小姐的步伐,小心防备这些死男人摸自己屁股。

侍女多虑了,有精灵女性出现的场合,谁还会去看别人?

她身材高挑,纤腰丰胸,两只尖耳朵随着步伐微微抖动,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像对炫目的宝石,一头银发仿佛会自我发光。西悠瓦拉金月美得令人忘了呼吸,在采光不足的室内,成了蜡烛台更耀眼的存在。

不止一个糙汉在她路过时,扣起上衣扣子,假装是位体面绅士。

真遗憾西悠瓦拉没看他们一眼就走到吧台,对着又是搓手又是陪笑的酒吧说。

“请给我一杯葡萄酒,要最好的。”

西悠瓦拉以此来掩饰自己不懂酒的事实,住在皇宫里吃穿肯定没人怠慢她,但也有个坏处,当她觉得某种食物好吃,某样饮料好喝,出于没亲和力的性格又不肯去问名字。久而久之,她便学会了含糊其辞,靠装扑克脸蒙混过关。好在这家破店日常顾客都是粗鲁的水手,钱要留着或者存下来等着被守卫抓时,拿来买平安。一般情况下喝点麦酒,高级些就喝大公国的伏特加,一群穷酸连掺水的威士忌都消费不起,更别提葡萄酒了。

他们喝不起,不代表老板就没存货,只是数量稀少且品种单一。本着不自曝家丑的原则,酒保面露难色,转而推荐大众化的苹果酒。等到下午睡醒的妓女会来酒馆招揽生意,候客时她们通常爱点这种比较甜的饮料。

“不了,我就要葡萄酒。”西悠瓦拉在永恒森林便是出了名的倔,看来她打算把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作风发扬到帝国。

侍女及时往吧台上拍了一张帝国马克,面额大到让酒保瞬间深鞠一躬,瞧那男人的大肚子,西悠瓦拉挺佩服人类的能上能下。酒保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弯下腰在柜台里摸索,喘粗气的动静听起来像死了人。侍女不自在的玩着手指,她真不知道大使小姐哪来的这份从容,能把后面那群虎视眈眈的粗人视若无物。

难道她和克里斯蒂娜小姐一样,特别能打?毕竟都城出过一位精灵圣骑士,侍女也没敢小瞧这位穿着拖地长裙的银发女人。

某个顾客叫了很久也没得到续杯,于是选择来吧台自助。皮肤黝黑的水手趴在西悠瓦拉旁边,斜眼瞅着精灵大使,早忘了什么叫做礼貌。

“呦,这小妞比我想得还漂亮!”他喷着酒气,回头对着同桌的伙伴嚷嚷,帝国语中带着明显的印地口音。

长相跟他差不多的水手轰然大笑,酒壮色胆的水手们开始对银发精灵公开品头论足,幸亏说的是印地语,西悠瓦拉尽管不高兴,但既然听不懂便无从发火。侍女简直恨不得翻进吧台,替酒保找出那瓶该死的葡萄酒,然后整瓶对着精灵的嘴灌下去,赶紧走人。

“找到了!”酒保胜利的大喊,把装有葡萄酒的暗绿色玻璃瓶放到吧台上,男人擦着额头上的汗,胖脸因为长时间弯腰而涨得通红。

酒瓶被侍女拿走,她看中一张挨着门口的桌子,那里没人,万一有什么事发生,马上就能跑出去。侍女考虑的很周全,什么都想到了,等她回头去招呼大使小姐,正好看见醉汉把手伸向精灵的翘屁股,狠狠捏了一把。

整座酒馆都安静下来,吸气声此起彼伏,酒保亦是瞪圆了眼睛。西悠瓦拉的身份市民都知道,都城有专门的发言人,帮助文盲市民及时了解国家大事。

然而此地紧靠着码头,外国水手多如牛毛,他们呆个两天,或者几小时,等船装满就走。在船上窝了几个月,这帮人已经饥渴到看见女人就想按倒的程度,所谓色胆包天,大概如此。

大多数女人会抽给冒犯者一巴掌,或者找现场的绅士求助,胆子小的则会哭着跑开。西悠瓦拉可不仅仅只是个女人,她还会魔法。从小到大,除了被父亲打过屁股,没被第二个男人摸过这个部位。

银发精灵又羞又怒,本能的抬手要抽对方。醉汉笑嘻嘻的抓住挥过来的纤纤玉手,趁势把精灵往怀里拽。即使精灵要施展魔法,也得配合手势。双手被抓的西悠瓦拉拼力气不是对手,眼看着就要被流氓强行非礼。一个酒瓶在流氓头上爆开,紫红色的酒液顺着油腻的黑色卷发往下流。侍女挺身而出,真像个保护良善的骑士。

看到同伴吃亏,酒馆里一大半水手都跳起来,今天有印地船队来帝国进货,异国水手挤满了都城的酒馆。剩下的顾客见势不妙纷纷开溜,被侮辱的又不是帝国同胞,胆小鬼自觉没有救助精灵女人的义务。

“两位小姐,请跟我来。”酒保火急火燎的伸手去拉西悠瓦拉。吧台直通厨房,那里有倒垃圾的后门。

精力女人根本没理会,酒保看见她双手平举,说了一个听不懂的字眼。无形的力量从地面升起,酒吧里的桌椅板凳,乃至瓶瓶罐罐都浮到了半空中。

“巫术。”酒保还算见过世面,立刻抱头蹲在吧台后面。

玻璃器皿破碎的响声,木制家具撞向地板的尖锐摩擦,以及男人高分贝的惨叫。酒保在胸口画着泰拉之矛,他以为自己的小店惹来了女妖。

第四十六章:后果

街上巡逻的警卫队最先赶到,踹开了虚掩着的门,酒馆里的现场堪称惨不忍睹。警卫们当然知道精灵的身份,既然克里斯蒂娜不在家,都城也就不存在第二个尖耳朵。其实大家都选择性的忽略了艾琳母女和那两位黑暗精灵修女,但这些人中三个出门在外,留守的半精灵少女遵守着法师塔严格的规定,只有周末才能外出。

这间名叫“美人鱼”的酒馆档次实在太低,以至于用不起玻璃饰品。窗户是木板的,酒杯是最便宜的木制品,偶尔有那么几个锡杯充数。酒也都是木桶里装的掺水劣等货,被侍女当做武器的碎酒瓶算是少有的玻璃制品。只靠木板之类的玩意儿杀不死人,看着满地呻吟的无赖们,警卫队长松了口气,指示手下把这帮外国佬统统丢出去。

队长好歹是个官,所以他有不戴沉重铁盔的特权。取下头上的宽檐帽,趟过了两个倒地不起的水手,队长走到精灵身边。

“大使小姐,你没受伤吧。”他鞠了一躬。

“我很好,谢谢你,先生。”精灵悦耳的声调中有着一丝颤音,这位冰山美人绝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保罗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师傅,有两个印地人死了。”保罗在他当刽子手的时候就是学徒,师傅光荣转型成统领上百人警卫队的队长先生,徒弟自然也水涨船高,不再忙于为绞刑架打绳结,给威廉汉密尔顿大师磨那把双手剑。

距离绿皮讨伐战已经过去了两年,勉强能抬动斩首剑的小小少年长高长壮,穿着都城警卫队的胸甲,走在街上亦是惹女孩们眼热的帅小伙。

“人在哪里?”他是想问尸体的所在,但汉密尔顿无意中发现精灵一直在偷看这边,那双尖耳朵像极了女儿养的黑猫。耳朵向后伸展,绷的非常之紧,把内心的紧张情绪暴露无遗。

徒弟的头往角落里一歪,果不其然,精灵大使的眼睛马上跟着走,他就知道尖耳朵不是为了好看才那么长。

于是师傅跟徒弟,也就是队长与部下之间用起了眼神交流。从十岁算起到现在,保罗他差不多带了五年,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徒弟点点头,队长则走向精灵,做手势请她跟着走到外面。

一个酒馆越靠近码头,斗殴也就越血腥,越容易出人命。通常情况下,都城警卫队负责把伤者丢去教堂,把死人抬去城外交给专门的埋尸人。再把伤人嫌犯羁押,经过一场简单的审判,要么用鞭子打出城,要么就吊死在绞刑架上。

可这位是谁,队长抬了下眼皮,在远处还好,就近观察精灵大使真叫人百看不厌,无论身材还是脸蛋都无可挑剔。请大地之母原谅,但队长觉得他必须说,较之骑士团那位克里斯蒂娜小姐,明显是大使更有女人味。

“请小心,大使阁下。”队长抢先两步站在一堆碎板凳边,伸出了手为西悠瓦拉当支撑。

看起来大使小姐对汉密尔顿放平的小臂有些不知所措,任何一位帝国淑女都会扶上去说个谢谢,西悠瓦拉却像个不懂礼貌的冒失鬼。她选择提着裙边,从尚能通行的地方绕过去。

“谢谢。”侍女扶住了队长的手,总不能把绅士晾在一边吧。

海伦娜维克托小姐芳龄二十三岁,是个相当尴尬的年纪。按道理说早该结婚,第一个乃至第二个孩子都已出生。奈何公爵大人招婿之路异常坎坷,特别是在他成为法师塔的师后,一顶男巫的帽子是逃不了了。魔法血液如此可怕,海伦娜就算貌若天仙也白搭。

何况她在平定瑞克公爵叛乱的战争中跟里昂双出双入,关于两人的绯闻至今还被某些无良诗人当成段子讲。在故事里别说贞操,她跟勇者私生子都有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海伦娜确实有点难嫁。

既然嫁不出去,那就索性继续抛头露面,从事公职。维克托公爵憋着一股劲要把女儿推去永恒森林当大使,反正精灵也派了个女人来不是吗?虽然实例非常罕见,但帝国并未有明文规定女性不得出任公职。毕竟魔法血脉的“赐福”不分男女,甚至女性法师还多一些,限制女性的权利就成了变相针对法师。

想当初如果艾米莉卡洛特击败他当上师的话,那便会是帝国权力最高的女性。对于公爵的主动请缨皇帝不置可否,表示需要“考虑考虑”。此路不通,只得另辟蹊径,维克托公爵叮嘱女儿跑勤快点,跟精灵大使多“交流交流”。

参加过战争的经历极大的锻炼了海伦娜,所以她才能一听到精灵大使出事,立刻翻身上马,从法师塔往出事地点赶。利索的身手别说女法师,男法师也没几个做得到,比如霸占了她半精灵学徒的肥猪山姆威利。

那群把两个女人丢下溜之大吉的酒客,人很懦夫,嘴也很碎。精灵大使用巫术打倒几十个壮汉的事被他们逢人必讲,也传进了法师的耳朵里。法师塔在全城都有眼线,时刻盯着有没有出格的法师,或者某个装神弄鬼的骗子败坏魔法的名声。

施法者曾经作为一个群体被迫害,许多人丢了性命,也有人遁入黑暗,跟恶魔死灵同流合污,成了十足的反社会分子。如今好容易借着巨龙战争打了翻身仗,重新回归主流社会,法师塔便不会允许再一次猎巫狂潮的发生。但她还是来晚了,城里的人流量决定了她不能驰马,只能小步跑。等海伦娜赶到,守在酒馆门口的警卫队员告诉她,大使小姐已打道回府。

她本可以调转马头去追大使的车架,跟着去皇宫,交代金月小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隔着打烂的半截门板,她看到了一位骑士,盔甲外面套着教会的制式长袍。是伊赛亚托马斯爵士,教会骑士团的副团长。绿皮讨伐战的英雄,下一任团长职位的热门人选。

他来干什么?海伦娜皱着眉头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一脸不自在的警卫队队员,走进了店里。

维克托大小姐既是法师,也是大贵族家培养出来的千金,天生的政治动物。她怀疑教会骑士团出现在此地,又是酝酿什么针对施法者的阴谋。

第四十七章:维多利亚的狂想

托马斯爵士是骑士团二把手,本来无论是大团长高升,抑或退休让贤,团长之位都是他的。也因此,托马斯从不争权,敢打先锋,不管是对手是绿皮兽人还是异教徒,乃至妖魔鬼怪,他绝不退缩。

这就是我的回报吗?自从鲁道夫把先锋的荣誉给了他儿子,托马斯爵士的心态便失衡了。老老实实当二把手,就意味着永远的二把手。他对大团长没了信心,便决定自己搞点事情出来当做功绩。一听到都城里出现了邪恶的魔法,爵士便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比谁都兴奋。

不说他,教会人士提起魔法,或多或少都存在反感情绪。就包括克里斯蒂娜,早前和艾米莉相处也是磕磕绊绊,为了争男人险些打起来,这里面不能不说完全没有对彼此职业的反感。

教会骑士团有权有钱还有势,更仗着信仰守护者的身份,绝不是小小的警卫队能拦得住的。威廉汉密尔顿很识相的退到一边,同时也很机灵的派他徒弟保罗偷偷溜出去往皇宫里赶。汉密尔顿大师绕过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法官,当了把政治上的投机客。

谁都知道法师与教会尿不到一壶,而皇帝陛下的家族则是法师的庇护者。

托马斯爵士掀开桌布,看到了两具肤色黝黑的尸体,卷发黑肤鹰钩鼻,不是印地人又是谁。水手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穿得极其邋遢,尸体上那股馊味熏的爵士几乎看不下去。托马斯蹲在尸体边,改为用嘴呼吸,臭味略有减轻。外面那帮蠢货嚷着是魔法,说的绘声绘色,什么精灵一抬手,满屋子的家具全部飞起来。酒瓶长出了嘴,桌椅板凳变成蛇,把一屋子人统统咬死。

托马斯对魔法一窍不通,但他是个见多识广的贵族骑士,知道这帮酒馆闲汉又在瞎扯了。里面搞不好只有一成是真的,其他部分都是为了骗女人骗酒喝的添油加醋。即便如此,他仍命令手下请教了这些醉汉的尊姓大名,给了若干铜币,许诺改天来骑士团提供口供,会有更高的报酬。

两具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堪称浑身浴血,乍一看很可怕。但托马斯爵士上过战场,亲手杀过的人或者其他东西都快往三位数上靠,深知这么浅的伤口不会致命。水手什么脏事没干过,旺季充当商人,淡季就是海盗。尸体上被血染红的纹身,亦证明了他的推测。

这样杀人越货的亡命徒,不会被几块飞起来的破家具吓到双眼圆睁,致死都合不拢嘴。爵士从尸体旁站起来,交代随行的侍从,快马加鞭去请都城大主教。

谁都知道皇帝和法师穿一条裤子,更是狂热的“精灵爱人”。

爱德华太软弱了!十三岁的少年论起剑术造诣,没法在维多利亚手上撑过三回合。那是当然了,维多利亚不仅上过战场,还杀过人呢!

兰斯洛特爵士也到了成婚的年龄,早早告假回封地挑选新娘。克里斯蒂娜说要找什么“泰拉之盾”一去不返,里昂则是在此之前,也去寻找负气出走的克里斯蒂娜。精灵和勇者像两条平行射出的羽箭,谁也遇不到谁。

切,这才好。维多利亚又一次拨开弟弟的攻击,看着爱德华软绵绵的剑招,忍不住踹了他了一脚。王子殿下应声倒下,在草地里直打滚。早已急不可耐的侍女侍从争先恐后往训练场赶,无一不被维多利亚用眼神逼退。

“快爬起来,现在如果在战场,你已经死了。”公主心里郁闷,嘴上也就不饶人。

她的感情生活一团糟,既没得到里昂,也疏远了亚历山大王子。想必关于她和勇者的流言蜚语早就随着大公国的商人,传到那极北之境。亚历山大肯定将之当成了背叛,所以才总拿蛮族当借口,迟迟不来都城完婚。再熬几个月,纸迟早包不住火,她和里昂没做也是做了,无论如何都洗不掉。

早知如此还不如……

“哈哈,打败你了,姐姐。”

她在发呆,爱德华可没闲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在她肚子上戳了一剑。姐弟俩都穿着胸甲,拿的剑也是没开刃的钝剑,爱德华年纪小又是对上姐姐,他根本没用力戳。

维多利亚怒目圆睁,双手举剑过了头顶,爱德华赶快横过剑身格挡。公主全力下劈,只一次就打掉爱德华的武器,剑刃最终落到了王子的肩膀上。

“哎呦!”爱德华的惨叫几百米外都听得见。

刚才还笑眯眯坐着喝茶的母亲也跟着跑过来,看向维多利亚的眼神里全是震惊。弟弟疼得咬破了嘴唇,整个下巴全是血,她抽出塞在腰带里的手帕跪到爱德华旁边,想给他擦干净。

皇后粗鲁的推开了公主,爱德华被侍从小心的抱着往皇宫里跑。德瑞克牧师长年呆在皇宫,就是为了应对类似的情况,后花园开辟出来的训练场瞬间只剩下了公主和她的侍女瑞吉娜。维多利亚就像所有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既羞于承认,又不敢面对后果。她僵在原地,身边陪着惴惴不安的侍女。

“我想你最好去道个歉。”侍女帮着公主卸下胸甲丢在草地里,沉重的盔甲把草皮都铲起了一块。

“凭什么?那是训练,就要有面对意外的准备。”维多利亚强词夺理。

“可爱德华才13岁啊,还没我弟弟大呢。”瑞吉娜算是跟公主一起长大,私下里没那么多畏惧和礼貌。她为公主披上斗篷,维多利亚竟然流了那么多汗,以至于打湿了后背。

闯了祸的公主急于找点事来做,以分散注意力,她很快就如愿以偿。一个禁卫匆匆跑过来,对公主鞠了一躬,传达了口信。

码头那边的酒馆出事了,死伤几十人,陛下特意叮嘱自己好动的宝贝女儿,别在这个时候出门。

“谁干的?”公主一个眼色,瑞吉娜马上拉住转身欲走的禁卫询问。

禁卫的眼睛在两个女孩身上转了转,决定实话实话。

“是精灵大使,殿下。”

维多利亚一挑眉毛,立刻把爱德华被她打伤的事抛到了脑后。她上过战场,指挥过军队,还被异教徒团团围住,全靠奇迹发生才脱险。

维多利亚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守护着弟弟的好姐姐,只想有朝一日嫁个好男人,再看弟弟登上皇位。她甚至经常在想,既然都是父亲的孩子,我还是长女,那凭什么我不可以?

克里斯蒂娜当得了圣骑士,艾米莉竞选师,连黑暗精灵玛雅也能当上大修女。她们和维多利亚都有个相同之处,全是女性,而且很年轻。

身边的女英雄多了,她无形中也把自己当成了其中一分子。

第四十八章:失控

少女的力量终究有限,给两位皇位继承人提供的训练用剑不仅钝,还轻。等修女用剪刀剪开了王子昂贵的白衬衣,请爱德华活动了下肩膀,发现尚能动弹。伤处被打得红肿,看着吓人,但并未骨折。年轻的修女松了口气,她们跟少年辅祭一样,对医疗奇迹掌握的很差,只能治愈跌打损伤之类的。类似的伤情即便放着不管,一两天也会自愈。

王子稍微破了点皮,用沸水洗了毛巾轻轻擦拭,交代这几天减少活动就行了,最多再缠个绷带吊在脖子上。既然对象是王子啊,加上旁边那位忧心忡忡的皇后,修女还是闭上眼睛默默的祷告,直到双手之间出现了淡蓝色的光晕。

圣光仿佛神奇的抹布,红肿一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王子毕竟年龄还小,痛感没了马上恢复了活力,嘴里吵着要去和姐姐“一决胜负”。皇后用眼神让王子变得非常安静,她看着修女稚嫩的脸,禁不住想要是爱德华受伤严重,这位小姑娘又该怎么办?

“德瑞克牧师去哪儿了?”皇后完全不打算压制她的怒意,不仅口气不好听,脸色也很难看。

修女吓得从王子身边站起来,低着头,双手在小腹前交叠。“牧师去酒馆了,陛下。”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酒馆!?”皇后大怒之下两手拍打桌子,把嘻嘻哈哈的爱德华都弄得不敢再出声。

“听说精灵大使金月小姐在酒馆用魔法打死了人。”修女庆幸自己有双听觉良好的耳朵,能在别人跟牧师咬耳朵时,或多或少听到了些。

拿盆冰水把她从头浇到脚,也达不到现在的效果。

亚历山大王子迟迟不来,女儿成了待字闺中嫁不出去的笑话。对于大公国事实上的悔婚,她和丈夫都气得要死,但也没办法。皇帝原想派信使,被她拦下了。皇后身为女人比丈夫更了解婚姻,贵族的婚姻很少起始于爱情,爱与不爱或许不重要,但里面要是掺合进了仇恨……她真是不敢想象。

人们不当着皇家的面议论,但各种流言蜚语仍不受阻碍的穿过金色的铁栅栏,钻进宫里。尽管三番五次警告佣人,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有一天,公主会被闲话给毁了。

不请自来的精灵大使成了及时雨,浇灭了这场熊熊燃烧的谣言,都城市民无论贵贱,都被这位银发飘飘的尖耳朵女子给吸引了。皇帝甚至有了个主意,想安排维多利亚出访精灵的国度,成为几个世纪后人类与精灵重续盟约的开路先锋。

对于丈夫的计划皇后全盘赞成,女儿确实太需要风风光光一场,以万众瞩目的姿态重回帝国社交圈。

而现在,冒失鬼精灵却闯了这么大的祸!

她小声安抚了儿子几句,便把他丢给修女照顾。皇后得让丈夫赶快行动起来,不管精灵杀的是谁,都要当做无事发生。几个在码头附近那种下等酒馆里买醉狎妓的水手,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

皇后的软便鞋踩着大理石地板,竟然弄得咔咔作响,路过的侍从赶快站到一边低头行礼。她用实际行动表现出了,对儿子女儿一碗水端平的态度。

卡皮尔莫迪先生是印地王国驻帝国大使,性格低调谦逊,凡事讲究和谐。他把为人处世的态度发挥到国与国之间,因为有他在,帝国跟印地避免了毫无必要的流血冲突,使得帝国能把精力集中到剿灭境内的绿皮部落。

可这样一位与人为善的大使阁下今天却炸了锅,大发一通脾气,把做瑜伽用的香炉都给踢倒了。

今天本该一切如常,大使阁下用完早餐,陪着妻子去集市散步顺便看望印地同乡。收了商人给的礼物,中午回来他和妻子美美的吃了顿咖喱炖鸡。吃的太饱的大使推掉了一个都城贵族的婚礼邀请,好腾出时间做他最爱的瑜伽。

那种不入流的贵族也配请他?哼,印地好歹也是个大国,比时下打成一锅粥的法兰克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卡皮尔已经往国内派了几波信使,告知法兰克的近况。相信那些在法兰克当佣兵的印地人也在做类似的事。国王陛下英明神武,只要抓住这次机会,任由突厥人把法兰克打烂,再和帝国两败俱伤,闪亮登场的印地大军就能成为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他越想越得意,做出的瑜伽动作难度亦越来越大,直到被惊慌失措的老管家打断。

管家跟了他许多年,没有天大的事绝对不会干扰卡皮尔锻炼。难道是那个首相?卡皮尔有信心对付皇帝,却惧怕文官之首。因为神都知道,这婊子养的首相有多难对付。另外说到“婊子养的”,卡皮尔可没有骂人。大使阁下收起了不太雅观的“狗爬式”,改为在毯子上原地打坐。

虚惊一场,不过是个跟在管家后面穿着破衣烂衫的水手。

“说吧。”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慢。家里不是第一回有落难的同胞上门求助,正常情况下大使都会留对方在佣人的餐厅吃顿饭,给上能够回印地的路费。卡皮尔确实是个好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力劝国王不要在帝国危难之时捅刀子。

衣服被撕破,脸上有血的水手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客串报丧人。大使的表弟萨尔曼莫迪不远千里搭船来帝国探亲,刚到目的地,便不幸死在某个“银发巫婆”手里。

打烂香炉,摔碎了几尊欢喜佛,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冷静。

“我弟弟在哪儿?”大使恶狠狠的瞪着水手,多么希望对方只是个骗子。

“码头边的美人鱼酒馆,大人。”

大使瘫倒在毛毯上,这下九流的地方他记得,当年坐船来帝国赴任,他路过了一间招牌上画着美人鱼的酒馆。

“备马,阿米尔。”他气若游丝。

“大人?”老管家担心他的身体,不想再让他受刺激,“船上的下贱胚子都是谎话精,还是我先去看看吧。”管家说着横了水手一眼。

“备马!”大使已经是用吼的了。

德瑞克牧师赶到事发地,正好碰上在酒馆里对峙的法师和骑士。他迅速介入,打断了两位贵族攀比身份的游戏。

托马斯爵士乃是教会骑士团二把手,职位比法师塔的教师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然而海伦娜又是维克托公爵的千金,绝非小贵族托马斯能比得了的。两人各站一边,中间横着两具印度人死硬了的尸体,场面显得既滑稽又恐怖。

“爵士。”他向着托马斯点头问好。

“小姐。”他取下牧师标志性的黑色宽檐帽,放到胸口。

德瑞克以不卑不亢的礼貌表明了自己第三方的身份,这才让骑士团与法师塔两大势力的代表各退一步。法师拉了条椅子坐下,爵士则在吧台附近来回踱步,牧师终于有机会蹲下来好好看看尸体。

说实话他看不出死因,照顾皇宫里一座小教堂的牧师见得了几个死人。算上复活的勇者里昂,都没能超过二位数。然而虔诚信神,无所不应,这在帝国绝非一句骗人的废话。

牧师画了泰拉之矛,请求大地之母原谅他打扰死者的宁静,因为他需要真相,这非常重要。德瑞克把手指按在其中一具尸体的额头,在其体内搜索灵魂的碎片,如此一来便能体会死者临终时的情绪与感受。

缠绕着尸体的黑暗就像长了手,一把便抓住牧师,他没来得及喊就倒下了。

“醒醒!醒醒!”牧师睁开眼,见到爵士那张阴郁的脸,在往上,公爵的女儿低头审视着他,神色凝重。

“你看到什么了?”托马斯问他,根据海伦娜的表情,法师大概早猜到了答案。

“巫术。”德瑞克咬紧牙关才敢重复这个单词。两个倒霉鬼不是被碎木头戳死,或者流血致死,而是被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活活吓死。

“你再说一遍!?”海伦娜果然发火了,她两手握着法杖,像是准备把在场的人都干掉。

爵士马上站起来,手按住剑柄,看样子是打算就地开战。“巫术”是个贬义词,不像“魔法”很中性。看着剑拔弩张的一男一女,德瑞克咽了口唾沫,稍微修饰下措辞。

“我认为这两个不幸的人死于巫术,也就是魔法。”

托马斯转身瞪着他,海伦娜也差不多,大老远请来的牧师是在说废话!德瑞克绕过神职人员不能撒谎的死规定,选择性放出了一部分事实。

她缩在马车里发着抖,裹紧了侍女的斗篷,以此遮掩被扯烂的裙子。当着卫兵的面她什么都没说,一个精灵淑女怎么会承认她被男人扑倒,又是抓胸又是撕裙子……

于是她失控了,不再只靠着桌椅板凳瓶瓶罐罐把这些臭男人打跑。对压在身上和按着她手的两个酒鬼,西悠瓦拉放声尖叫,色鬼脸上的淫笑瞬间僵住,接着便是面如死灰,最后还是酒保跟侍女把她从死人身下拖出来。精灵绝对不会用,也不该用死灵法术,可她西悠瓦拉偏偏是那种逆反心理过强的女性。

她偷看了老师的藏书,如今算是学以致用。

载着精灵大使的马车驶入皇宫,大铁门在后面重重的关上,把她吓得又抖了一次。

第四十九章:帝国首相丹尼尔·罗伯特

丹尼尔罗伯特,以一个站街女养的私生子来说,他算是混到普通人能达到的极限了。当上文官之首,得到了“男爵”的头衔,正式迈入帝国绅士之列。然而其他贵族,哪怕是穷到只剩一座田庄的落魄骑士,也打心眼里看不起暴发户罗伯特家族。

私下里大家仍叫他“婊子养的”,这称号最气人之处在于,部分陈述了事实,不能完全算做侮辱。帝国也是有法律的,如此公然诋毁一位绅士将会被告上法庭。可首相只能忍气吞声,任由那些老派贵族继续在沙龙里嘲笑他,甚至吹嘘上过他母亲。

历史将会记录下是伟大的罗伯特首相拯救了帝国,把她变成真正统一的国家,而非松散的贵族联盟。法兰克的例子摆在面前,让丹尼尔愈发相信自己做的对。加来港大屠杀的消息也随着出逃的难民传入帝国境内,这是各自为政而才导致的悲剧。

历史书会说他好话的,可惜在此之前,他仍是个供人发泄的靶子。哪怕有印地女刺客的口供和书信也不能说服贵族议员,瑞克公爵会去策划行刺公主。那女人后来从戒备森严的地牢逃出,更加深了大家的怀疑。这是个讲究尊卑的年代,区区外国平民哪有资格指控帝国贵族。瑞克公爵已死,长子杰洛特携全家出逃海外。他一天不认罪伏法,这些人就会一直质疑下去。

但无所谓了,皇家军团越多,行省越多,文官的发言就越有力量。老贵族除了在背后诅咒他,也没别的办法。皇帝即是国家,而文官集团替皇帝掌管国家。

平定异种族叛乱,剿灭了大贵族,又击退入侵的异教徒。帝国在战场上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如今连失踪了几百年的精灵都跑来,要求得到帝国的承认。

何等的荣耀啊,却被两个不懂事的丫头给毁了!首相认识克里斯蒂娜,太了解精灵是活了一百年心智还不如小孩的神奇存在。他也没法怪罪侍女,精灵大使身边的侍女全是皇后派去的。

杀谁不好,偏偏干掉了卡皮尔这厮的表弟。如今大使阁下正在皇帝那儿,和陛下大谈自己当年如何力排众议,说服国王跟帝国保持和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非常令人恶心,乃至透着点威胁。巡夜人在街上敲着钟,不少人就靠这个计时,决定起床与睡觉。首相可不敢打瞌睡,他得等,印地大使发完牢骚,皇帝肯定会召见他。

用于等候的接待室大门被推开,穿着红大衣黑紧身裤的侍从微微鞠躬。

“男爵大人,陛下有请。”

他从座椅上起身,跟在侍从后面。皇宫里的侍从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走的不急不缓,首相再不耐烦,也得压着性子跟着走。

皇宫里的过道总是修的很长,比如这一段,两侧除了雕花的白色墙壁与镀金蜡烛台,没任何房间。相当浪费,还容易让访客遇到不想遇到的人。

印地大使卡皮尔跟在一位又高又壮的侍从后面,从会客厅走出。路过的时候,两位绅士互致问候。

“首相。”大使一点头,那椭圆形的头巾也跟着晃。

“大使。”首相摸了下无檐帽的边缘。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比起进去那会,印地大使好像特别高兴。

丹尼尔有了股不祥的预感,即便如此,他仍只能跟在侍从身后,缓缓走向大门紧闭的会客厅。

皇帝和首相太熟悉彼此了,类似的见面恐怕有上千次,所以例行的跪拜吻戒指都省了。首相一低头,皇帝朝着脚前的座位一指,就算完成了觐见仪式。

“陛下请你告诉我,你没把金月小姐交出去。”首相着急上火。

恶龙战争,绿皮讨伐战,平定大贵族叛乱,异教徒入侵,异教徒入侵邻国。灾祸接二连三,没一点喘息之机。他其实也听说了恶魔的事,鉴于黑暗精灵曾经在帝国境内召唤过恶魔,罗伯特相信法兰克已经成了妖魔鬼怪的斗兽场。

既然如此,横在法兰克与帝国之间那片茫茫大的原始森林就成了天然屏障。与精灵的联盟已是迫在眉睫,关系到生死存亡。

“我同意进行调查。”皇帝的声音有气无力。

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吓了首相一跳,仿佛皇帝连续几天未合眼。

“两个星期后,将给大使先生关于调查的结果。”不管首相想说什么,皇帝都没兴趣了,他按下桌上的铃铛,外面的侍从推门进来。这就意味着会见结束,首相必须走。罗伯特把话咽回去,站起来对着皇帝短暂的一低头,走出了会客厅。

“做你该做的,丹尼尔。”皇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再次转身,再次低下头。

哪一回不是这样呢?亨利,我的陛下。

如果忽略了爬上爬下的不便,法师塔顶楼是个风景怡人的居所,亚诺维克托公爵就很喜欢这里。此地也是给法师之首居住学习的地方。但前人都忘记了一点,也许是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个贵族来当师。

公爵有公爵的礼仪,该管的家务事,他要是长年累月呆在塔上,偌大的家族就维持不下去了。无论这里有多令人流连忘返,他也只能在有事的时候来一下。比如现在,属于师的房间里就有四个人。

亚诺维克托,海伦娜维克托,山姆威利,以及西悠瓦拉金月。

“请你如实告诉我们,那天你使用的魔法。”师发问了。

山姆赶紧低着头在纸上写上年月日,之后又写道“师维克托问了精灵法师西悠瓦拉一个问题,是关于三天在酒馆发生的那场意外。”

西悠瓦拉抬起头,旋即又低下去,异常专心的玩弄着手指,房间里安静到山姆能听见沙漏里沙粒滑落的声音。

“我不喜欢重复提问,金月小姐。”师维克托换回了公爵的身份,口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比起公爵的威严,他女儿海伦娜温柔多了,给精灵递过去一杯葡萄酒。似乎酒精比公爵的命令更快撬开了精灵大使的嘴,那张精巧的嘴唇终于张开了。

“我……”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山姆也停住了笔,因为他要斟酌用词,尽可能把“死灵巫术”改为更轻巧的词汇。

第五十章:苏醒

里昂并非独自受苦,阿什莉一直在旁边偷偷的看,等待机会。魅魔很有耐心,自知打不过迷诱魔狱卒,也不想引起注意。等狩魔蛛的毒液将白骨牢笼腐蚀的差不多了,她将骨笼扳开一个足够里昂钻出来的通道。

魅魔喊了差不多十几次,里昂才犹犹豫豫的往外爬,全程手脚并用,进三步退一步。过程之揪心,如果阿什莉是个普通女人,也许早流泪了。其实即便恶魔也有某种程度的荣辱观,何况像阿什莉这样的异类。正是因为她,里昂才成了现在的惨样,魅魔哪有资格猫哭耗子。

大男子主义害苦了里昂,只会看脸识女人,把村子里发现的她当成一个弱女子,将毫无防护的后背暴露给阿什莉。

被陌生男人拉着手狂奔,还成了保护对象,阿什莉觉得新鲜,不知不觉沉溺其中。甚至装出了气喘吁吁的样子,好迎合男人的虚荣。狂战魔很强壮,单纯靠蛮力便能撞倒房子,但跑得特别慢,比血河边爬行的蛇头龟快了那么一点。

照现在的速度,里昂和阿什莉能轻轻松松脱险。可拽着她的男人还有别的想法,跑出了一截,狂战魔便只闻其声不见其怪。红发男人把阿什莉往前推,又把腰上的匕首拿给她。

“小姐,一直往这个方向走,你就能回到大路。”舍生取义的里昂魅力十足,以勾引男性为生的魅魔无可避免的被迷住了。

“那你呢?”阿什莉也不是全在演戏,她确实担心里昂被狂战魔打扁。这样的帅哥不弄上床,多可惜啊。

“村里还有人,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抱歉只能护送你到这儿。”大英雄点了下头,算是和半路救下的女孩告别。

凡间的男人多了去了,里昂长相再好,再勇敢,魅魔也能找到新的替代品。阿什莉对着里昂远去的背影挥挥手,也准备向自己的新生活迈出第一步。

虽说她偏爱力量型的帅哥,但魅魔觉得应该理智一点,找个法师下手。起码闭门不出的书呆子能活的更久,不至于急吼吼的出门找刺激。倘若订约人身亡,恶魔与人类的契约也就自然作废。

“帅是帅,但风险太高了,不行,我得去找别人。”阿什莉把玩着里昂给她的匕首,嘴里自言自语,却走起了回头路。那把匕首做工精美,看刀身上繁复的花纹肯定价值不菲。

长得帅,能打,还有钱。阿什莉非得回去把这男人搞到手不可。四体不勤的法师从来都不是恶魔喜欢的契约主人,这帮书呆子懂得不少,相当难忽悠。因为深知恶魔的本性,往往把魅魔当成奴隶使唤,同样的生活阿什莉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狂战魔脑子很笨,行为模式类似野猪,既然挑衅对象跑远了,它干脆回去继续“吃饭”。狂战魔蠢是蠢,也不至于分不清同类,闻不到阿什莉身上那股恶魔的味道。

没等它慢慢爬回去,该死的男人又出现在它面前。手里拿着柄在恶魔看来与牙签无异的铁剑,太阳光一照,晃来晃去弄得它心烦不已。

恶魔不再像个慢吞吞的乌龟,它用后肢站立,巨大的体型把里昂置于阴影中。附近探头探脑的绿皮立马开溜,这帮类人物种比里昂明智多了,深知打不过就跑。然而里昂是谁,屠龙勇者,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老兵。哪怕恶魔比他高了几个头,里昂也不会溜之大吉。

恐怖的双拳当头砸下,在里昂眼中何止是慢动作,简直是没动。恶魔全身包裹着类似于龟甲的硬壳,只有关节和腹部相对柔软。靠着那瓶加速药水的残余效力,他照着恶魔的眼睛刺。狂战魔慢吞吞的,收不回手臂护脸。怪物索性低下头,用长满凸起的脑门硬顶。里昂在最后时刻向左偏转,切下恶魔一只耳朵。

他旋身回转,与恶魔拉开距离躲过反击。加速术的效力在快速流失,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握剑的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像面前这样几百斤重的怪物,削掉一只耳朵只会激怒它。狂战魔以排山倒海的姿态正面压来,里昂勉强躲过,但这次他已顾不上反击了。收势不住的恶魔撞毁了这家人的猪圈,把里面的死猪踩的稀巴烂。

用不了多久,那也可能会是里昂的下场。大英雄再次掏出一瓶加速药水,咬掉瓶盖仰头喝光。连续两次承受加速术效果对人体危害极大,而只有活下来,健康才有意义。

药水伴随着艾米莉的爱意被他吸收,其实要不是克里斯蒂娜一开始被兽人暗箭所伤,这根本没里昂什么事。圣骑士乃是妖魔鬼怪的克星,未婚妻已经被法师用传送术带走了,杀掉这怪物再去担心她吧。

里昂跑向恶魔,狂战魔四肢着地的冲锋姿势有机可趁。里昂跳上它后背,把长剑深深扎进了脖颈处的软肉,用力来回拉,就像锯木头的伐木工。剑虽然割不断比胳膊都粗的颈骨,不过放出的血足够装满农场里任何一个牛奶捅。

顺着倒下的恶魔滚落回地面,他抖成筛子的腿再也支撑不住,里昂瘫坐在猪圈里,冷眼旁观恶魔徒劳无益捂住脖子上可怕的伤口,狂战魔臭气熏天,不比死猪更好闻。血不是在流,而是喷射,恶魔很快便不动了。庞大的身躯随即发生自燃,浓烟呛得里昂直咳嗽,可他一步也走不了。这时有兽人跑出来,大英雄将是最容易打倒的目标。

身后的脚步声让里昂咬牙拄着剑挺直身子,堂堂屠龙勇者,岂能坐着死。

“你没事吧?”

竟然是刚才被他救下的女孩,假如他状况再好一点,便会劝对方赶快跑,不要管自己。但他过于虚弱,只好接受女孩的帮助,被她架着往外走。

正是因为里昂的虚弱失神,使得他忽略了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对着地上燃烧的恶魔尸体,女孩完全不在意。扶他的时候,也没管沾在里昂身上的血迹。等里昂终于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劲,已经被阿什莉抹了脖子。

这并非随意打开的传送门,而是兽人和恶魔狼狈为奸的血祭场,里昂正是其中的猎物。克里斯蒂娜算作添头,谁知道精灵女孩溜的那么快。为了无面者的阴谋诡计,全村人都成了祭品。至于把里昂弄回去干吗,这就不关魅魔的事了,她只需要听从命令,把里昂给杀了。

都怪笨蛋狂战魔没法完成任务,无面者才临时找到她。阿什莉倒提着里昂,用他喷洒的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对着因窒息而憋红了脸的大英雄,阿什莉吻了他的嘴唇,喃喃的说道:“真遗憾,我们本来能玩得很愉快。”

地上的血液燃烧起来,阿什莉抱着即将死去的里昂坐在圈内。她不过是个低阶魅魔,压根不敢反抗无面者。阿什莉依依不舍的抬头看了眼蓝天,她真不想离开。

血液烧尽,带走了里面的恶魔,留下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里昂的灵魂没能升天,被迫去了另一个地方。

把找好的衣服打了包,里昂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在桌上丢下两枚银币。恶魔的出现令他相当确定主人不可能再回来,这是为了良心好过些。

“请你一定保密。”里昂重新把火把点燃,非自然的黑云遮蔽了月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知道了。”艾琳口气平淡,心里想着我为你保守的秘密还少吗?光是骨门里的恶魔直呼里昂之名,这就足够可疑。假如艾琳说出去,教会能把勇者审问个三天三夜,即使不定罪,里昂也会身败名裂。

汉人讲究中庸之道,艾琳曾是汉人的妻子,她深以为然。比起愁云惨淡的勇者与游侠,公主和她忠实的游骑兵明显快乐多了,隔着几十米也能听到两个人在嘻嘻哈哈,还有两双发亮的眼睛,像是四只萤火虫。真可惜他们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不知道都干吗去了。

矮人提着斧头给他们开了门,弗林特的谨慎正是里昂留下他保护姑娘们的原因。苏菲躺在角落里的小床上,睡的打起了鼾。三个男人按照之前的顺序接着守夜,直到迎来第二天的黎明。

所谓的黎明比最惨的阴雨天还黑,之所以有光,是因为头顶的乌云尚未厚到能阻挡阳光。弗林特当先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警惕的嗅着,随后出来的精灵无一不是竖着耳朵。人类有着平淡无奇的感官,里昂发现不了任何的不对劲,照旧吩咐游骑兵去牵后院的马。伊莎贝尔穿着她的白甲,显得精明干练。在恶魔横行之地,圣骑士永远是可靠的战友。苏菲则阴沉着脸,她算是只身逃脱,对父亲的命运并不了解。

相比昨晚死里逃生后的激情,阿什莉走向里昂,手抱在小腹前,十指纠结在一起。

“还记得我吗?”她低头发问,都不敢看里昂的脸。

圣骑士与修女就在几步之外,要是打起来魅魔死定了。

“嗯。”里昂尽可能自然的点了点头。

魅魔心中一阵狂喜,差点又想抱住里昂。大英雄去马圈帮坦尼斯的忙,没给她亲近的机会。

“啊……”安东尼娅伸着懒腰,她是最后出来的“人”。

巨龙没心没肺,是因为她就不害怕。人类对她像宠物一般的,恶魔类似于脏东西,龙类乃是能够挑战神明的强大生物,说是半神也不为过。

“有早餐吃吗?我饿了。”她满不在乎的打着哈欠。

第五十一章:针尖对麦芒

“无辜者的鲜血将打开地狱之门。”这句话本质上没错,只是没将无辜者的定义解释清楚,笼统的归类为人。其实鸡啊羊啊狗啊牛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被杀时心甘情愿,所以也算“无辜”。

一头猪当祭品就能换得小恶魔垂青,血祭仪式并不总是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至少从人类的角度出发是如此。但如何在一座被围困的城堡里找到足以拉回鲁比、小恶魔和四个大活人祭品,桑切斯想破了头也没找到答案。米奈希尔伯爵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晚餐只是腌肉,没什么新鲜菜。

上次召唤鲁比他杀了好十几只羊,险些倾家荡产,桑切斯不敢去打马匹的主意,那样干伯爵也保不了他。城里最多的牲畜是猪,然而要完成大规模的活祭,光靠猪羊糊弄不过去。何况他买不起,也没人愿意卖给他。

不过鲁比给他提供了备选方案,去科尔马,用那面镜子把她们拉回来。桑切斯再三权衡也只能如此,对魔法道具人的观感尚好。反过来如果有东西从血淋淋的六芒星中冒出头,那性质就很恶劣了。史蒂文自告奋勇陪着桑切斯,成了旅途中的伙伴。

布鲁诺家不可能再搭上别的男孩,面临恶魔的压力,伯爵能放桑切斯出城已是仁至义尽,也抽不出一兵一卒。挥别了伯爵,桑切斯和史蒂文结伴上路。科尔马离此地有两天路程,考虑到凡间与地狱时间观念并不相同,他唯有尽快赶到。

地狱里昼夜的区别没有规律可循,时间的流逝也很有问题,总之是越混乱越好。赛维乌斯和鲁比无所谓,边上这些凡人可是快要疯了。当太阳在一次沙漏还没落完便连续升起两回,即便克里斯蒂娜也跟游骑兵将军发生了冲突。起因是很小的一件事,将军来回踱步,克里斯蒂娜建议他安静点。

凯兰崔尔立刻就爆发了,握着拳头想要冲向克里斯蒂娜。雇佣骑士克劳斯挡在前面,鲁比拉住将军的一只手变成人类她的力气仍然不小。

“先生,你怎么能向一位女士动手。”克劳斯皱着眉头,义正辞严。

正在和雷斯林聊天的小恶魔眨眨眼,赛维乌斯不赞成打女人,但克里斯蒂娜说的确实太过分了。她把将军比喻成某种长耳朵浑身是毛的小动物,以此挖苦他走来走去的急躁模样。

凯兰崔尔也恢复了点理智,似乎刚刚发现自己打算干什么。鲁比松开了他,游骑兵将军揉着被抓红的手腕,走到屋子的角落,从此不发一言。将军通过别的方式来排解压力,他专心致志的抠墙角的木头,像个高效的松鼠,弄得满地木屑。

克里斯蒂娜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巴一张像是又要讽刺将军。

“小姐,请别这样。”

克里斯蒂娜恶狠狠的瞪了老好人一眼,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开始拼命的摇,说实话比将军更烦人。

“快想想办法。”雇佣骑士头都大了,仿佛看见两个困在成年人躯壳中的小孩即将破体而出。

鲁比的回答是摊开手耸耸肩,赛维乌斯不知什么时候飞到离骑士脸不到一尺的地方。短胖的身体小小的翅膀,克劳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骑士先生,你的伙伴有这样的反应才正常。”小恶魔俨然成了专家。

小恶魔看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弄的骑士反而心虚了,他不敢问,但小恶魔一定要说。

“别担心,你并不坏,只是,嗯……”赛维乌斯斟酌着用词,这是身为小个子的本能,“与其他人不同。”

小恶魔的身躯挡不住他的视线,骑士看着桌边的法师。雷斯林相当镇定,喝着小恶魔提供的饮料,没一点躁动不安的感觉。

“他们两个心思比较单纯,而你们两位则相对复杂,才能忍受眼前这片地狱。”小恶魔总结道。

骑士抓抓头,他不太听得懂小恶魔的意思,但肯定有比讨论彼此人格更值得关心的事,比如从这鬼地方出去。

“我们该怎么办。”他问鲁比,魅魔跟凡间的桑切斯沟通过,应该心里有数。

“等着他召唤我们。”鲁比翻了个白眼,好像骑士不该问。

“怎么召唤。”克劳斯不是乡野农夫,对某些事或多或少懂一点。要是顶着一堆人血从土里冒出来,他克劳斯宁肯死在这儿,反正上面也没什么牵挂了。

他紧张的模样把鲁比逗笑了,魅魔干坐着嘿嘿笑了好半天,克劳斯拳头握了又握,也差点想打她。

“我让丈夫去找那面把我们拉下来的镜子,用它就能回去。”鲁比的口气很是骄傲,毕竟自家男人少有机会出风头。背地里她也很高兴,桑切斯心里一直有她。

“你丈夫?”克里斯蒂娜又来找麻烦。鲁比把头扭开并不接腔,权当没听见。

赛维乌斯大吃一惊,魅魔的想法吓坏了它。

“你的意思是?”既然身为同类,小恶魔便少了许多客气。

“从哪来从哪儿走。”魅魔也很直接。

“你真是疯了。”想起那抬头才能看见顶的白骨王座与背后的主人,赛维乌斯就害怕。

“你或许几百年没到过凡间,那么我来告诉你。”魅魔指着怒目相视的精灵与钻墙角的将军,“你如果把他们从一堆尸骨里带出去,绝对收获不了感谢。”

“现在早不是罗马帝国了,没奴隶买来给你杀着玩!”鲁比拍拍桌子,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凡间毕竟比地狱安全的多,不出意外桑切斯一定能赶到,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克里斯蒂娜阴沉着脸转向窗外,血雾中一闪而过怪兽让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精灵曾与黑龙安东尼娅并肩作战,而外面那头怪兽至少比巨龙大两倍不止。

里昂呆在这种地方却没疯,真是个奇迹……如此一想,克里斯蒂娜也就稍微原谅了前未婚夫。

原谅?古怪的声音带来了熟悉的画面。里昂和维多利亚赤身纠缠在一起,公主头发散乱,眼神迷离,里昂发出粗重的喘息,在公主高贵的娇躯上忙活……

“小姐?”见克里斯蒂娜又对着空气呲牙咧嘴,骑士觉得有必要在她发作前先行干预。

克里斯蒂娜的回应是一拳打在骑士脸上,前圣骑士出手带着精灵特有的敏捷,一记刺拳竟然打得骑士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

不仅如此,克里斯蒂娜不依不饶站起来,双手比了个酒馆打架的姿势。魅魔又一次挺身而出,看样子她很乐意揍精灵大小姐一顿。

“别,别这样。”克劳斯用袖口擦干嘴角渗出的血,他被克里斯蒂娜打破了嘴唇,“你看克里斯蒂娜小姐的眼睛。”

魅魔这才去看克里斯蒂娜那双闪闪发光的绿眼,精灵根本没看她,也没看克劳斯。她的眼神异常空洞,像是在看几千里之外的东西。鲁比的处理办法简单粗暴,揪过精灵一巴掌甩在脸上,把克里斯蒂娜打弯了腰。

“你干什么!?”克里斯蒂娜捂着脸往后退。

“我想鲁比小姐是救了你。”同样揉着下巴的克劳斯忙着解释,他算是现场既能保持清醒又愿意劝架的人。法师全程旁观,好像大家就算在这里同归于尽也与他无关。克劳斯不了解精灵,但他确实见过法师能用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视角来看问题。也许雷斯林觉得现在是个观察地狱对凡人影响的好时机也说不定。

克里斯蒂娜见到骑士红肿的腮帮,大概猜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她低着头嘟囔了一句蚊子叫算是道歉,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她刚才把骑士当成了里昂,而鲁比则是公主,差一点便重演了剑砍负心汉的戏码。她抱住膝盖发着抖,凳子太高了,她总觉得不舒服,于是精灵滑到地上,缩进屋子的一角。

既游骑兵将军之后,精灵也成了废人。

“小姐,不管你丈夫要怎么做我都赞成,最好快些,否则……”他冲着精灵一歪头,又看了忙着抠墙的凯兰崔尔,“就算我们真能回去,也太晚了。”

这男人说得对,鲁比点头承认。没了游骑兵的将军当人证,只怕一上去,大家都得当箭靶。桑切斯在干什么,慢吞吞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魅魔只能以后再找桑切斯的麻烦。

黑袍巫师并没有耽误时间,然而等他和史蒂文赶到科尔马,除了遍地被敲碎脑袋的尸体什么都没找到。科尔马是个很小的镇子,像这样两层小楼附带庭院加水井的建筑不超过三座。插在房门上的羽箭成了标记,帮助他顺利找到目标。法师推开这间位于后院的小屋,却发现自己面对一把锋利的单刃刀。

躲藏在阴影里男人用刀顶住桑切斯的咽喉,逼着他走出屋子,那双绝无仅有的尖耳朵表露了埋伏者的身份。留在外面的史蒂文伸手拔剑,十几个精灵举着弓从藏身的地方走出,二楼的窗户也被推开,更多的弓箭瞄准了两人。

“想都别想,先生们。”为首的精灵开口说道,她掀开了遮阳的兜帽,一头金色长发倾泻而出,竟然是个女人。

第五十二章:鸟语花香的人间

尽管很享受这死男人被刀刃抵着喉咙的场面,但艾米莉必须尽快跨过感情与理智的鸿沟,去忙正经事。黑发的女法师从游骑兵身后走出,好好享受了会桑切斯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才请罗拉娜下令停手。其实真要打起来,区区十五个游骑兵,不算有绝对优势。桑切斯是死灵巫师,尸体全归他调用,谁包围谁可不一定。

只靠十五个人,没办法把镇上每具尸体的脑袋都敲碎。

她当过战斗法师,见过处决逃兵,自然而然把同样的情绪套到桑切斯身上。船即将沉没,伙伴们命悬一线,某些人和他的魅魔宠物却逃之夭夭。真应该把他吊死,将尸体喂乌鸦。

史蒂文被带到室内看管起来,免得两个人串供,艾米莉从未见过这位穿着骑士行头的青年,没时间理会。女法师走向桑切斯,没等他开口直接一拳打过去,给桑切斯右边脸颊也增加一块“临时胎记”。

“我不是师算你走运,否则我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市场里耍杂技为生。”艾米莉揉着打疼的手,对倒地的男人说道。

艾米莉不像丹德里安,她以前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性格上趋于强硬,发现问题便要解决,有怀疑马上求证。到处打听情况的法师刚好碰到铩羽而归的游骑兵,得知了好友失踪的消息。艾米莉快要急疯了,她没理会精灵们“研究研究”对策的说辞,人类都是急性子。

精灵自我封闭了差不多五百年,对人类法术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并不了解,就像艾米莉曾经以为精灵可以教她,双方都不清楚彼此的虚实。艾米莉也没把推测如实相告她认为克里斯蒂娜很可能被传送到另外的位面,而非凯勒鹏所认为的“某些遥远的地方”。

她不想被精灵笑话,更不想被他们误会成黑袍巫师的同党。大诗人倾向于相信精灵的推测,根据旭日城的经历他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也帮不上忙。艾米莉只好去找玛雅商量,结果发现修女比她忙多了。

难民营地爆发了疾病,祈祷除了安神之外帮不上忙,幸好精灵的医师起了作用,才没让营地外变成坟堆。修女根本脱不开身,她只能安慰了艾米莉两句,又用白布遮住口鼻去照顾病人。

玛雅建议艾米莉不要久留,目前看来疾病似乎只会传染给人类。

法师逃难似的跑出了营地,生怕自己病倒便没人去找失踪的克里斯蒂娜,目前看来精灵连游骑兵将军的下落都不是很关心,何况外人。

一个在外面巡逻的女性游骑兵拉住她,邀请法师去旁边“谈谈”。

“我不小心听到你和你那位,”游骑兵绕过了叛徒的字眼,玛雅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再贬低她就不合适了,“朋友的谈话。”

“哦?”法师都是保密能手,对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她不会轻易信任的,哪怕对方是女人长得又漂亮也没用。反正每个精灵在艾米莉看来都很漂亮,耀眼的金发,冉冉生辉的双眼,清晨的露水在青草地上闪着光。真见鬼,她在这里见过的每样东西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光晕,使得呆在永恒森林的每一天都显得不够真实。

“真抱歉,我是罗拉娜赛拉沙,隶属于游骑兵部队。”精灵终于意识到她的失礼之处,补上了自我介绍。

“我见过那个女巫和被操纵的尸体。”她接着说,“但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提到恶魔?”

瞧那双尖耳朵,难怪小娜当初要跟我拼命。她看着罗拉娜长过头顶的耳尖,没由来的想到当初她跟里昂的房间曾经紧挨着克里斯蒂娜的,没办法,旅馆太小了。

“你可能听不明白,但亡灵与恶魔就像双胞胎,有一个就必然有另外一个。”艾米莉尽可能讲得生动形象,魔法对普通人太过深奥,不如此没人能懂。

“你说你见过那女巫。”

女游骑兵点点头,回想起在树林里由上千活尸组成的军队,是如何把自己和队友淹没……

“你觉得她怎么样,厉害吗?”设置连接两个位面的通道,这手段绝非普通法师所能企及,如果精灵口中的仅仅是个三流法师,那没准凯勒鹏说得对。只是一个随机传送术陷阱,最多能把小娜丢出了几里之外,没什么了不起。

罗拉娜忽然坐在草地上,艾米莉见势跟着坐下,准备听一个硕长的故事。女游骑兵很有技巧的避开了王子在井边非礼她的部分,把如何被抓,又如何逃跑的过程全告诉了面前的人类法师,听得她睁大了眼睛。两位异种族女性很快达成共识,她们各自重要的人很有可能掉进了地狱里。

艾米莉一刻也没耽搁,带着罗拉娜立刻启程往出事的小镇赶。游骑兵大部队已经撤回,只在镇上留下了一支小部队看守铜镜。艾米莉很奇怪的发现,罗拉娜介绍自己只是个大头兵,这些精灵却对她言听计从。按照艾米莉的原计划,是将把这面镜子搬回去,而不是按照凯勒鹏的想法来。

精灵师认为既然铜镜能大变活人,还是留在原地,等他想出对策再做处理。精灵考虑晚上吃什么都能想上三天,艾米莉等不了那么久,克里斯蒂娜也等不了那么久。

“赛拉沙小姐,有两人骑马正沿着东边的道路接近镇上。”镇外的斥候在两人思索怎么安全搬运镜子时回来了,游骑兵描述的绘声绘色,靠着精灵的视力,他报告了其中一人左脸有块“红色的伤疤”。

哼,桑切斯,你个大懦夫!艾米莉相当了解桑切斯与世无争的性格,以及只想老死在魅魔怀里那点出息。她可以和罗拉娜站在屋外等着桑切斯,跟他好好谈,艾米莉知道桑切斯不会拒绝。

可她偏不,丢下伙伴,临阵脱逃,没按照军法把这废物吊死已是仁至义尽。就算按照法师塔的规矩,抛弃伙伴,召唤恶魔,也是死路一条。

“你给我起来!”艾米莉真恨不得再踢桑切斯两脚解恨,愤愤不平的她被罗拉娜劝住。

黑袍法师坐在地上捂着脸,艾米莉也没多大力气,比起,自尊受损的更为严重。但他无话可说,心知肚明艾米莉为什么动手。他唯有将功赎罪,免得艾米莉一怒之下,真把他那点破事给捅出去。

“我能把克里斯蒂娜他们带回来,完好无损。”

表明自己的价值,往往比求饶更管用。

第五十三章:逃出地狱

恶魔压根就不存在“秩序”这种概念,有的不过是类似于强盗团伙“有福同享有难不当”的作风。无面者走就走了,至于它在人间怎么样,会不会回来恶魔想不了那么远。赶快填上它留下的权力空隙,作威作福才是更重要的。一开始赛维乌斯尚能打着恶魔王子的旗号,把克里斯蒂娜这些人说成无面者的囚犯。

这幌子可以唬住低阶恶魔,对于它们无论谁上台也轮不到自己,对参与大混战自然没多少兴趣。小恶魔的说辞加上张牙舞爪的鲁比,围观的也就让出一条路。

真正的考验在通往王座的路上,那里已经沦为战场。花言巧语没了用处,赛维乌斯就算和鲁比拧成一股绳也杀不过去。

长着翅膀的恶魔在空中,庞大腰圆的则在地面,战斗激烈到没有敌我之分,见恶魔就杀的程度。鲁比用利爪割开了假模假式缠在骑士手上的绳索,她挨个为大家松绑,把装备还给每个人。

“我们一起过去。”鲁比的声调中有克制不住的紧张感,“不要走散了。”

克劳斯表情凝重的点点头,他绑紧了盾牌,拿好剑。打过那么多仗,他总觉得今天是最后一场。

“克里斯蒂娜小姐,请你跟紧我。”克劳斯下定决心,就算死也要把克里斯蒂娜送出去。这女孩不应该倒在这肮脏的地狱,她还有大好的人生,不像自己背负的太多太重,克劳斯早不想活了。

骑士慷慨激昂,精灵小姐的反应却是懵懵懂懂,游骑兵将军也差不多。给人的感觉好像第一次拿剑,勉强能分清剑尖朝着哪边。雷斯林叹了口气,他留了两个任意门的魔法,考虑到深渊魔域混沌的本质,这种本来就不具备太强指向性的法术更加不可靠。

不到最后关头,雷斯林绝对不会用。

伙伴们沿着石笋组成的森林前进,不时与洞穴里血红色的眼睛碰个正着,往往还不止一双眼睛。这些都是等待时机的小型恶魔,就像凡间的秃鹫,一旦外面分出胜负,便去找属于自己的残羹冷炙。

栖息在石林中的恶魔不算强大,没有拿下六人小队的实力,更不想被打残,成为其他恶魔的猎物。平均高度几十米的石笋密密麻麻,有效阻止了上面的大家伙飞下来,然而暂时的安全并不会持续太久。无面者为了防备突然袭击,将围绕王座的石笋全部铲掉,制造出宽达数里的平原地带。

走到了最后一根石笋,再往前就是无遮无掩的平原。

“我有两次隐身术,但我不觉得还有第二次施展的机会。”雷斯林走到队伍前看着大家,确保每个人都把他的话听进去,“请一定不要掉队,最好彼此手拉着手,因为我们到时候谁也看不见谁。”

他捏出了一撮提前剪下的睫毛,念了句精灵语,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谁也看不见谁了。

“请手拉着手,跟紧最前面的人。”法师的声音成了前进的指引。

克劳斯赶在精灵消失不见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克里斯蒂娜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像是不明白克劳斯要干什么。地狱已经严重干扰了精灵的心智水平,她目前还能勉强分清敌我。鲁比则抓住凯兰崔尔,游骑兵将军似乎很怕这长翅膀的女人,没敢反抗,他的智力降到跟小孩差不多了。

由赛维乌斯带头,这串人龙开始移动,只能通过彼此手心的触感知道同伴的所在。

王座平原里的战斗愈发疯狂,恶魔基本上靠块头决定实力,但也不是绝对的。一只伤痕累累的迷诱魔倒在来自背后的袭击,胖乎乎的小恶魔挥舞着链球,把迷诱魔的公牛脑袋砸成肉泥。如此阴险又不知羞耻的偷袭极大的取悦了混沌之风,小恶魔瞬间变成一个肉球,肉球又继续膨胀,到了原来的几倍大。恶心的青筋附着在肉壁之上,有节奏的脉动着。

赛维乌斯看得心惊胆战,哪怕是罗马帝国的竞技场也有一定的潜规则,并不会一味的死人。哪像它这些同胞,何止是崇拜混乱,简直就是混乱本身。这么多年,小恶魔依靠给无面者提供服务,活的还算滋润,最起码除了恶魔王子没其他恶魔会打赛维乌斯的主意。

还是赶快跑吧,上去后再跟这精灵法师签订契约。刚好精灵寿命很长,没准活的时间能超过赛维乌斯,让它能在凡间迎来自然死亡。

看肉球的规模,也许会成长为巴洛炎魔,一跃从食物链的底层跳到顶端。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肉球上,把它踩得稀巴烂。

飞洒的鲜血溅的到处都是,有几滴落到了这边,差那么一点就碰到赛维乌斯。小恶魔擦掉额头流下的冷汗,带着队伍往前走,尽可能绕开路上的尸体,以避免意外再次发生。

骷髅王座已在目力可及的范围,恶魔并非无穷无尽,高强度的战斗造成了惨烈的伤亡,在某些区域形成了空当。王座上已经换过不止一次主人,始终没有恶魔能在上面呆的够久。

六臂蛇魔逼近了长着猪脸的判魂魔,后者的魔法攻击对同样擅长魅惑术的蛇魔作用不大,六只胳膊举着六把弯刀上下翻飞,把大号野猪砍成碎片。蛇魔扭动着下身得意洋洋的往上爬,高阶同类都死得差不多了,低阶的哪敢挑战它。只要在王座上坚持一小会,它就能得到混沌之风的承认。

一只火急火燎的巴洛炎魔将长鞭延伸到极限,缠住蛇魔的腰,把她从近在咫尺的终点拉开。

就让它们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在废墟上当个乞丐王吧!赛维乌斯真看不起同类的见识,它溜到了王座后面,对着身后压低嗓子喊:“都到了吗?”

法师最先答应,然后是骑士,魅魔,以及口齿不清的游侠将军。

“克里斯蒂娜小姐?”赛维乌斯没听到精灵回答,只有单独去问。

被尖指甲戳了一下克劳斯才意思到,他拉的是鲁比的手,克里斯蒂娜不见了。

第五十四章:六翼天使

他们错怪克里斯蒂娜了,在场的人不知道她的生平有多么曲折。幼年尚算锦衣玉食,可好日子没过两天,父亲自杀殉国,丢下一堆孤儿寡母。她和母亲只算其一,幸好精灵没有斩草除根的习惯,判了个流放,爱去哪儿去哪儿。正常情况下流亡精灵会去中土,位置挨得近,语言文化几乎一模一样,落地生根没太大问题。

以她母亲的姿色和出身,多半能找个大户人家做正妻,重新带着克里斯蒂娜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母子俩偏偏就是去了泰西,之后母亲身死,进入孤儿院,之后从修女到骑士,再到圣骑士,她的经历比世上活着的大多数精灵都复杂。情路亦是坎坷,从好友手上抢了男人,熬到订婚,对方不幸身死,等活过来马上告诉克里斯蒂娜,自己不再爱她。

这样的人绝无可能短期内被地狱打垮,她是受不了头脑中的碎碎念,大天使瓦尔基里无时无刻不再她脑中显示存在。

信徒对天堂的愿景过于想当然,神域的确高于凡间,但下面该有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上面一样不缺,甚至更为严重。克里斯蒂娜对世界的认识很正常,所以她不会防备六翼天使瓦尔基里。况且对方说的也没错,交出身体,好带着大家冲出地狱。

恶魔会附身,天使也会。教会历史上关于附身的记录比比皆是,无一不说成极大的荣耀。跟恶魔不同,被天使附身既是做好事,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至少《圣典》这么记载。

如果真是如此,为何每个被天使附身的人,最后都被封为圣徒。只有死人才能当圣徒,克里斯蒂娜不傻,她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并不回应天使的要求。

孩子,你们冲不过去的。请让我来帮忙吧。她把瓦尔基里塞进背包里,也没能令头骨变得更安静。克里斯蒂娜既要拉着克劳斯,又得随时准备战斗,她顶着个黑眼圈赶路,精力严重分散。自打来到地狱,变着花样轮流升空的太阳月亮,使得睡眠成了奢侈的享受。

桑切斯说他需要两天,深渊魔域诡异的天象没法用来计算时间。好在赛维乌斯有个大沙漏,靠这东西,它能估计出正确的时间。克里斯蒂娜在沙漏倒转了第五十次后就放弃了,她记不得之后又被赛维乌斯摆弄了多少回。总之她是被克劳斯推醒,骑士告诉她该出发了。

在小恶魔的家呆着都觉得不舒服,走到室外简直是恶心。呼吸时就像旁边有人在解剖刚死的鹿,鼻子犹如插进了内脏里面,又腥又臭。她算是见惯了死人,经历过许多场战斗,但都没法跟地狱相提并论。天空偶尔有长着翅膀的“怪鸟”飞过,不然只看干裂的地面,会以为是一片死去很久的世界。

在血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兽再次露脸,那硕大无朋的脑袋很像一头龙,假如没有畸形的角和过于锋利的牙齿。安东尼娅长着两只角,这头龙足有五个。

跟她见过的黑龙比,这头“龙”浑身上下没一丁点理性的痕迹,像是某个死灵巫师拼凑出来的畸形体。赛维乌斯多半用了某种方法保护屋子,才能让这样恐怖的怪兽对他们视而不见。她体内突然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意,想象着飞起来砍下怪龙丑陋的头颅。精灵跃跃欲试,按剑的手不停的摩挲着剑柄。

飞?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包里那骷髅强加进来的。精灵放下剑,深吸了一口气,血的味道再难闻,好歹也是用她的鼻子,由她来感受。

我不会把身体交给你的,天使长阁下,她狠狠顶了瓦尔基里一句,天使沉默了。

赛维乌斯在屋前站了一小会,抹着眼角依依不舍,它短胖的身体背不动太多东西。克里斯蒂娜原以为恶魔稀罕的都是骨头,和什么杀人的道具。她把小恶魔看扁了,赛维乌斯斜挂的包里全是书。见克里斯蒂娜在看,小恶魔解释说这都是当年罗马灭亡,它从图书馆抢救出来的绝版,凡间再也不会有第二本。

“别磨蹭了,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话竟然是从鲁比口中说出的,克里斯蒂娜听着真别扭。凡人与恶魔拼凑出的队伍终于出发,要穿过远方那片面积宽广的石笋林才能接近王座。

一切正如赛维乌斯警告过的,老虎离开丛林,其他动物就会奋力厮杀,都想取而代之。每个恶魔都是其他恶魔的敌人,压根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联盟,无非就是杀完一个再杀离得最近的,直到杀无可杀。赛维乌斯用动物来打比方真是失败,大多数动物除非必要是不会攻击彼此,哪像这里,仿佛要一直打到世界末日才会收手。

胜利的恶魔放声狂吼,濒死的恶魔也不遑多让。胜利者用失败者的血肉恢复体力,整个场面惨不忍睹。由于隐身术的效果,她看不到同伴的表情,大家更不敢交谈,只想快速通过。克劳斯抓她抓的很紧,骑士力气大到精灵手疼。鲁比跟在后面,手搭在她肩膀上,魅魔半拖半拉的拽着凯兰崔尔走。游骑兵将军才是真正被地狱击垮的人,而非克里斯蒂娜。

她能看见骷髅王座了,只要桑切斯激活传送门,大家都能回去。

到时候这两个恶魔怎么办?难道我要放任它们在凡间行走?她才这么一想,瓦尔基里马上见缝插针,把她念叨的头晕眼花。这不是正常的谈话,能捂着耳朵叫对方闭嘴,天使出现在精灵脑中,比教堂的大钟都响。

一分心,她被飞溅而下的鲜血浇个正着。精灵脚底打滑,没掌握住平衡,前面的克劳斯也遇到了相同的困扰,两人松开了彼此的手。

等她重新爬起来,往两边摸索,却再也感觉不到同伴的存在。恶魔就在她身边搏斗,散落的鲜血与断肢令她无法思考。雷斯林警告过她,隐身术是以法师为圆心扩散,离开法师超过一定距离,法术就会失效。她是个高明的剑士,但这里可是害得天使也身亡的沙场啊。

让我来帮你,孩子!天使平板的声音里有了真情流露。也许是她关心克里斯蒂娜,也许是因为掉队的精灵危及到瓦尔基里自身的安全。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和胆怯,便被瓦尔基里抓住不放,进入了这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躯体。

王座下已经被杀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真空区,法术效力也到此为止,众人依次显出身形,唯独少了克里斯蒂娜。克劳斯二话不说便要回去找,魅魔拉着他,强迫他停下。

“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鲁比警告还想挣扎的克劳斯。

然而骑士不打算屈服,他高贵的价值观岂是魅魔能比的,克劳斯宁可自我牺牲,也不会丢下克里斯蒂娜不管。眼看挣脱不了,他抬脚踢鲁比,反被恼羞成怒的魅魔抱起来摔在地上,把头往土里按。

桑切斯给出的两天并非具体时间,只会超过不会提前,他们能做的就是藏起来等到传送门出现。最不该做的,便是轻举妄动引来恶魔注意。

雷斯林赶快介入,不然克劳斯很可能小命不保。鲁比再装的像人,她也克制不了体内那股弑杀的恶魔本性。

“我有法术能把克里斯蒂娜小姐救回来。”他劝开鲁比。一旁的赛维乌斯去拉骑士小恶魔得借助翅膀才能完成搀扶人的动作。

法师和小恶魔表现的比废人凯兰崔尔好多了,游骑兵队长似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对同伴的内讧没太大反应。凯兰崔尔靠着骷髅王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成了少有的不会让鲁比烦心的人。

“你怎么救她?看都看不见!”魅魔声音一高,又想发火。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几百米之外那场激战从地面发展到空中,再从空中回到地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也看到了闪着金光的身影。精灵不仅没有深陷绝境,反倒把一众恶魔杀得屁股尿流。虽说她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精灵长出了六只洁白的羽翼,浑身发出的金光如同新的太阳。是凡间的暖阳,而非地狱上空那轮杀人的红日。

“奇迹,这是奇迹!”克劳斯已经顾不上计较被鲁比伤害的自尊,他可是个信仰虔诚的人,骑士手舞足蹈的快要跪下了。

雷斯林不信人类的神,他连精灵的神都不怎么信,法师只相信自己。他沿着站立的位置洒了一圈磨碎的琥珀粉,把回来的准备做好。雷斯林抬手指向精灵的所在,这很好找,血红色中的金黄,非常显眼。

他在脑中想象出精灵的模样,说了个字:“去。”下一秒法师就到了新长出翅膀的精灵身边。他来不及说话只顾抱住精灵的腰,还好,克里斯蒂娜新长出了翅膀,到没丢了脑子,认得出雷斯林。

“走。”他又说了一个字。

精灵法师与六翼天使克里斯蒂娜回到了琥珀圆环中,克劳斯当场单膝跪地,请求天使的祝福。没等骑士表达完虔诚,一扇红中带黑的门在不远处开启,桑切斯准时赶到。

没任何犹豫,大家拔腿向那扇门跑去,是时候回家了。

第五十五章:克里斯蒂娜与瓦尔基里

黑袍法师,死灵巫师,恶魔爱人,不管怎么称呼,这灰色职业的所作所为都跟名字本身一样令人厌恶。桑切斯算个另类,至少艾米莉很了解他,从他盯着自己胸脯移不开眼睛就明白这男人有多大志气。

一个中年老色狼,受左脸胎记拖累连正常女人都找不到,落魄到去睡恶魔。原来因为艾薇的缘故,艾米莉对桑切斯印象就不怎么好。艾薇的生母被桑切斯抛弃,在地狱里生下了半人半魅魔的艾薇,听那姑娘说,她妈到死前都幻想着桑切斯会把自己和女儿召唤回去。

真是十足的人渣,再加上临阵脱逃的恶劣情节,艾米莉不打算轻易放过桑切斯。最轻也得剥脱法师的身份,禁止他再使用魔法。参与过竞选,艾米莉不知不觉开始站在管理者的角度去想问题。桑切斯被当成危险分子绝不冤枉,光是召唤恶魔这一条,捅去教会那边法师塔都要遭殃。

这边艾米莉想着怎么秋后算账,那边黑袍法师忙的不可开交,只靠一人他启动不了铜镜。见到黑袍法师大汗淋漓的狼狈相,艾米莉只好把手搭上去,成了无可奈何的同谋。铜镜一旦被具有魔法血脉的人接触到,就像火星溅到干柴里。铜镜中蕴含的魔力太强大了,艾米莉才摸上边缘,心跳立刻便超出了正常范围,必须得拼命喘气才能保持呼吸。

当初法师塔迎接东方明帝国的使节,几十位高阶法师共同合作发动传送术,才能避免个人体力过于透支。桑切斯对她挤了个比哭都难看的笑脸,黑袍法师在魔法运用上其实不如艾米莉,所以他更加吃力。就在两人快到极限时,金属的表面逐渐散开,透出了血红色世界的一角。他们成功了,显然这件道具比法师塔的赝品好用的多。

成功来得太快了点,鲁比,克里斯蒂娜等人连滚带爬冲出了铜镜,比想象中的混乱的多。大家都趴在地板上喘气,唯有克里斯蒂娜好端端的站着,背上生出了六片翅膀,羽翼丰满,白得耀眼。

“小娜?”好友的变化太大,艾米莉没敢第一时间上去拥抱。

精灵转身对着法师微笑,她的眼睛不再是两颗翡翠,而是一片冰蓝,向外放射着冷冽清澈的光芒。她浑身上下都泛着金光,头顶多了个不大不小的光晕。艾米莉忽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克里斯蒂娜了,像是从没见过这位长着翅膀的“人”。

桑切斯则是松了一口气,他的恶魔“老婆”很聪明,起码记得钻出来前先变个人样。不像背后的小恶魔,五短身材加小小的皮翅,怎么看怎么扎眼。房子外面还站着抓到他的精灵,那些游骑兵眼睛里绝对容不得沙子。

“你最好……”桑切斯打算建议小恶魔藏起来,他跟赛维乌斯有一面之缘,不忍心看小恶魔成精灵的箭靶。

后半句“找地方躲”永远没机会说了,克里斯蒂娜轻飘飘的挥了下剑,把赛维乌斯从头到脚劈成两半。蓝色的圣光包裹着长剑,意味着小恶魔不可能回到地狱等上一百年,它连一秒钟都没有。赛维乌斯的残骸没落到地面便化为灰烬,破邪斩使它形神俱灭。

克里斯蒂娜停不下手,又盯上了鲁比,这时屋门已被外面的精灵推开。魅魔暴露身份是死,被克里斯蒂娜砍了还是死。

“我求求你,大人,发发慈悲吧。”桑切斯同样陷入无法还击的窘境,他鼓起勇气挡住克里斯蒂娜,向精灵祈求。

他被精灵用剑柄打倒,就这么一下,黑袍法师便再也站不起来。

罗拉娜和她的游骑兵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根据翅膀她认得出那是人类的天使,看脸便知道是克里斯蒂娜。小恶魔的尸体早已燃烧殆尽,站在游骑兵的角度,这是伙伴之间的内讧。

六翼天使把魅魔逼到墙角,鲁比弓着身子,一双皮翅呼之欲出。她变回恶魔也不是天使的对手,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关键时刻艾米莉站了出来,她没像桑切斯那么傻直面天使。女法师挡在魅魔前面,要是克里斯蒂娜想动手,就得连她一起杀。

她不喜欢这个恶魔,她也不喜欢桑切斯,但里昂正是那黑袍巫师带回人间的。这样的情分难道克里斯蒂娜忘了吗?她记忆里的克里斯蒂娜可不是这样。艾米莉看进了那双发亮的蓝眼睛,如同凝视冰湖本身,没找到一丝一毫的感情。

“小姐,请你不要。”骑士上来抓住克里斯蒂娜握剑的手腕,看样子她并不打算放弃。

瓦尔基里停手了,天使附身与恶魔附身最大的不同在于,天使要征得同意才能进入。之后亦不能违背对方的意愿,干的太过离谱。她甩开克劳斯,扭头走出小屋,没谁敢阻拦她。包括好奇心过强的雷斯林,也赶快拉着罗拉娜让到一边。

天使飞走了,哪怕艾米莉追出来,大喊大叫着克里斯蒂娜的名字也没停。艾米莉在地面跟着跑了很久,眼看着好朋友化为天空一个无非触及的黑点。她精疲力尽的坐在地上,艾米莉是法师,她当然不会像个普通女人那样嚎啕大哭。虽然兜里的魔法材料被颤抖的手弄洒了一地,咒文结结巴巴念不完整,她仍要把克里斯蒂娜找回来。

“她不是你的朋友了。”雷斯林走到她身边,朝女法师伸出手。

同行的手有着病态的金黄,很是人,只是艾米莉没理由拒绝。她任由精灵把自己拉起来,她觉得对方既然跟克里斯蒂娜一起下去,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是天使,暂时的。”

“那该怎么办?”艾米莉一头雾水,不用成为宗教专家,也知道牧师驱不了这个“魔”,光是把天使想象成恶魔已经算亵渎。

“等她心愿完成,自然会把你朋友还回来。”

“你说的倒轻松。”瞪着湛蓝色的天空,艾米莉抹掉了眼角滑落的泪水。

她是泰拉的侍女,按照部落联盟的习惯和女酋长共享一个帐篷,同吃同住。她亦是酋长的持盾侍卫,泰拉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盾卫喝了血酒要和酋长同生共死,她做到了。她与敬爱的酋长先后死去,两人的鲜血如同当初那杯酒,混合的分不清彼此。她见证了泰拉封神,她是大地之母的第一个天使。

六翼天使,或者叫大天使长瓦尔基里,她乃大地之母的坚盾,利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到在万渊平原遭遇了统治此地的恶魔王子无面者。万渊平原仅仅只是深渊魔域的第一层而已,再往下有多少层,没人也没有神知道。

因为对地狱的讨伐到此为止,众神的联军浩浩荡荡,结果连地狱的首层都攻破不了。瓦尔基里被永远的留在那里,此时距离她当上天使长不过一百年。她的遗体被肢解,当做无面者的赏赐,至于最宝贵的头颅,则被留下,成为王子殿下每天把玩的宝贝。

她的灵魂被禁锢在头骨中不得自由,不得安息。瓦尔基里多希望大地之母来救她,当年能同生共死,如今成了神就更不该放弃伙伴。她没想到竟然等了一千九百多年,亦没想到是因为恶魔王子离了家,才被一队偶尔进来的冒险者所救。她被折磨了将近两千年,早就该疯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被封在头骨里少了太多感官,反而保护了精神。如今得到一具鲜活的身体,七情六欲在一瞬间尝了个遍。

她重新体会到了感情,既有爱,更有恨。六翼天使决定帮这身体一个忙,作为她奉献的回报。

“那人叫里昂伍德吗?”天使念着拗口的名字,感叹人间在她走后,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六片翅膀张开,将她送上云端,天使迎着太阳飞行,感受着暖流铺满全身。此情此景,她已有太久太久没体验过,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掉,她接住了迟到千年的泪水,经由手指放到了嘴巴里。

真咸!她又被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吸引住了,六翼天使收起翅膀,急速下坠,她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的模样。天使把地面撞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掀起的灰尘吓跑了飞鸟与野兔。轻轻一跳,她回到了地面。瓦尔基里冲着奔逃的小动物招招手,湖水灌进她砸出的大坑,水平面生生降低了好几米,给天使欣赏“自己”的容颜造成了点点困难。

盾女从来都和美丽不沾边,可她一看到湖水,看到那张精雕细凿的脸,那头闪闪发光的白金色长发,瓦尔基里被深深的吸引住了。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不肯放过每一寸奶白色的肌肤。

“谢谢你,克里斯蒂娜。”天使对着水面自言自语。“我会帮你了却那桩心事。”一股强烈的爱意涌上心头,她颤抖地不能自已,然后又是深深的恨,她不自觉的握起拳头,把掌心弄出了血。

爱与恨在她心中交织,正如由天边缓缓逼近的黑云,也像她脚下涌入土坑变得浑浊的湖水。瓦尔基里糊涂了,她不知道是该吻里昂,还是把这该死的红发男人揉碎捣烂踩到泥地里面。

第五十六章:怀旧的老矮人

再去卡昂无异于找死,就算带着黑龙也不行。安东尼娅已经说了,要和恶魔正面对决,就得给她时间去召集分散在各地的同类。

“你能找到多少?”里昂强压下心中的反感,他怎么忘得了当年死在恶龙军团手里的朋友。

况且就算找来,各国跟龙类之间都是血海深仇,不火并就不错了,合作根本无从谈起。

“我不知道。”安东尼娅摇摇头,黑龙解释说从罗马灭亡后她一直离群索居,对有多少同类活着以及住在哪里完全不了解。

比起黑龙的模棱两可,头顶的乌云更令人烦心。虽然尚未到将白日变成黑夜的地步,但也好不了多少,没了日照,每天都过得像是冬季,弗林特的膝盖经受不起冷风,已经被冻得无法独立骑马,要与他共乘一匹。

苏菲邀请所有人去她家族封地避难,大小姐和巨龙都认为靠着最后那一下俯冲,有许多人成功从恶魔手下逃脱,这里面肯定包括了伯纳德公爵。苏菲坚持如此认为,否则她就快疯了。

伯纳德家族的势力范围在法兰克东北,离卡昂很远,比起帝国,那里才是难民避难的首选。旧帝国留下的道路挤满了往东的车队,伙伴们在人流中骑行,把糟糕的天气留在后方。看不见太阳,低温只是最小的麻烦,连日的阴雨将帝国大道变成泥泞中的孤岛。一条道路堪称水泄不通,人人都想往上挤,不然就得在泥水坑里走上几十里也看不到头。没遇上恶魔,伤亡却在不停的发生,折断腿的马,从车上摔下被压伤的人,伤患随处可见。人们只有把马车推到一边,腾出道路,路两边堆积的破车与死马无形中营造了一种悲凉的气氛。

异教徒,恶魔,灾难连续不断,是天要灭亡法兰克吗?牧师给不了答案,神职人员加入了撤退的队伍,跟普通人一样愁眉不展。看着穷追不舍的黑云,人人都唯恐落后。

阿什莉告诉过里昂,这是恶魔捣的鬼。经过短时间相处,阿什莉已经学会看脸色,不再坚持当着大家的面跟里昂搂搂抱抱,虽然私下仍不悔改。外表是普通女性的魅魔跟在里昂身边,一寸也不愿意远离。

“正是有了顶上那片黑云,恶魔才能随意行动。”阿什莉拿自己打比方,里昂阴沉着脸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形势严峻到伊莎贝尔都放弃了回巴里,答应跟苏菲去封地。里昂分不出人护送圣骑士小姐,非要去巴里的话,妖魔横行的卡昂乃至必经之地。他也同样分不出人手把私奔的小两口送回家,蒂德莉特坚决不答应,她觉得在外面晃的日子仍然不够长,咏者还不会从生气变成想念。

“我要等见到爸爸的信使才回去。”小公主一甩头,挽住坦尼斯的胳膊。

游骑兵和里昂几乎是同时发出苦笑,哪怕世界灭亡,蒂德莉特仍然沉溺在自己小小的爱情里无法自拔。

坦尼斯则是记挂着咏者交办的任务,直到黑龙告诉他,那里已经有人去了。

“你让小娜去了一座废墟!”要不是安东尼娅是位“女士”,里昂都想动手。

“不这样她怎么赢回女神的宠爱,再当上圣骑士?”巨龙一脸无辜,顺便鄙视了里昂。

“你们男人啊,总以为女人围着自己转可以了。”她耸耸肩斜眼瞅着里昂,惹得艾琳失声大笑。

自身的强大令她既不担心坏天气,也不怕后面随时可能杀到的恶魔。

坦尼斯只有放弃了,不管血海岸边的幽暗密林里留着什么,他都鞭长莫及。蒂德莉特说得对,只要咏者愿意,永恒之森的信使随时都能到,也许故乡的危机解除了也说不定。

不到十人的轻装马队或许能很快逃离黑云的势力范围,把危险甩在身后,但谁叫他们个个都是英雄,为人又善良。每当路上见到遇险的难民,就得下来救助,如此反复,里昂的小队伍不知不觉成了走得最慢的,只比缓缓压来的云层快了那么一点。黑云虽慢,但靠着不急不缓的频率,已经逐渐吞没了一半的天空。仿佛将法兰克以西都笼罩在势力范围之内。

大部分逃难的人没有马,十几人共用一辆马车已算是奢侈,他们走不远的。里昂又一次无法坐视不管,这回他决定干个大的,不说一劳永逸,最起码也要阻止黑云继续扩张。

屠龙勇者从马上跳下来,伙伴们也跟着勒住缰绳,看他要说什么。

“附近肯定有个恶魔在捣鬼,天气才会恶化的这么厉害。”他重复着跟阿什莉事先套好的说辞,“只要杀掉它,太阳就能回来,这些人也可以安全的逃走。”

同样的话,做贼心虚的阿什莉可不敢说,只能靠里昂出头。

大英雄看着路过的难民,他们扶老携幼,手拄木棍,身上背着全家的干粮。人群中找不到士兵的影子,恶魔追上来将会是一场可怕的屠杀。

对无辜者的保护已经不是良心不安的问题,每死去一个无辜者,地狱里的力量就强大一分。阿什莉的出现帮他回想起了许多事,包括恶魔能从杀戮中受益。

他把队伍一分为二,坦尼斯,安东尼娅,蒂德莉特,苏菲继续往勃艮第赶,剩下的人则跟着他去找罪魁祸首。里昂本想把阿什莉打发走,但恶魔还是得靠恶魔去搜索。

从卡昂城突围的残军不能没有接应,必须从公爵的封地快速搬一支援军出来。至于坦尼斯和蒂德莉特,里昂只是单纯的不想把两人卷进来,这不是精灵的战斗。安东尼娅他们留下了马,等脱离大路,躲开了好事者的视线,一头巨龙飞向天际,朝着东北方向奋力飞行。

他其实也想劝弗林特走,但勇者没法开口,让矮人逃离一场战斗,是比割掉胡须更严重的侮辱,还不如杀了他。留下的人退到路边,讨论起战术。艾琳为她雕着树叶的反曲弓上弦,弗林特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磨斧子。伊莎贝尔的注意力放在路过的人身上,时不时就要挤进人群,接着便是蓝光一闪,圣骑士没忘记她救死扶伤的职责。

黑暗精灵从驮马上取下胸甲,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比起好心过头的圣骑士,修女比较务实,信奉保护自己才能更好的战斗。某些部件她没法靠自己穿,里昂自觉上去帮忙。勇者帮她穿好板甲的后半部分,对准了扣带的位置。

“谢,谢谢。”修女必须吸气才穿得上,地表的生活哪怕是跟着里昂打打杀杀,风餐露宿,也比在幽暗地域的老家舒适。

她从来不用担心哪天被里昂偷偷抹了脖子,即使是不怎么搭理她的伙伴,也不会想害她。勇者帮艾拉扣紧皮带,修女回头看着勇者,那双血红色的眸子泛着光,不比白皮肤的亲族难看。

“其实该我谢谢你才对,没你们我早死了。”她说着伸出手,帮里昂系松掉的皮带,这动作实在太暧昧了,无意中把两人的距离拉到很近。

修女忙完了抬起头,发现里昂低头看着她,男性炙热的气息扑了她一脸。修女的反应是马上推开里昂,好像被火烫到。她瞪大了眼睛,黑脸竟然也能变色,看得出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阿什莉马上做出反应,挺身挡住里昂,手扶着剑柄。魅魔穿的装备五花八门,村里有钱人的紧身裤和靴子,某个女人的短上衣,坦尼斯送给她的长剑以及脱下的胸甲。

半精灵本想把弓箭也一并奉上,但阿什莉不会用,魅魔更倾向于近战肉搏。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又唤起了里昂的回忆。阿什莉在地狱里像老母鸡那样护着他,他才能站在这里,继续当屠龙勇者。里昂笑着说没事,便把阿什莉拉到边上,接下来的战斗决定生死,暂时没空关注修女的心理问题。

“我们怎么去找?”他问阿什莉,按照魅魔的理论,恶魔是打开了某种类似于传送门的通道,将凡间的环境与地狱相融合。

“跟着我就行了,你都想象不到它们有多臭。”阿什莉笑嘻嘻的拉过里昂的手,晃来晃去,像极了是热恋中的小青年。

游侠无意中看到了里昂和新来女孩的亲密举止,她再次庆幸自己没跟这男人陷得太深,泰西人对的开放程度,远超精灵的想象,她只剩下摇头叹气的份。过了这么多年,游侠已经忘掉了自己跟赵姓公子是如何在船头宽衣解带,又怀上了雯雯的。

浓重的眉毛是个很好的掩护,弗林特想偷看谁就偷看谁,从不担心被别人发现,都以为他老老实实的磨斧头呢。这些长腿啊,矮人在心里感叹个不停,游侠的哀怨与不甘,阿什莉的主动送上门,修女那种典型的矛盾心理他都看到了。凡是里昂出现过的地方,那里的女人无一幸免,矮人再次肯定了以前的理论,此情此景过于眼熟,他都把自己逗笑了。

这才像当年一起冒险时的样子,女人们为了里昂争风吃醋,而他弗林特只关心接下来该砍哪个坏蛋的脑袋。

第五十七章:在人间

不止是飞行,她高兴了也会走走路,瓦尔基里相当享受复活后的旅程,遇到的人全部跪倒,低着头抬起手,颤抖的嘴唇吐出不连贯的句子祈求祝福。凡人是何得何能再见到天使行走于人间,别说平民,身穿华丽白袍披着红色斗篷的人类都从马车上走下来。人人激动的不能自持,纷纷拜托在地。

被囚禁了快两千年,脚下的土地从未如此陌生,那些崇拜者早已不是当年的打扮。好在这是克里斯蒂娜的身体,她能和精灵女孩共享记忆。天使根据衣着打扮,认出了前面跪着人中谁是主教,谁是贵族,谁又是普通牧师与修女。

瓦尔基里一一满足了热情的信徒,把手放到他们头上,不止一人激动的昏厥。祝福完信众,她还有别的事要忙,比如找到这具躯体的老情人,了却那桩心结。

“你们谁见过里昂?里昂伍德?”天使走进人群,不停的重复着这个问题。名字似乎不足以唤起记忆,得到的只有摇头。瓦尔基里本以为像里昂这样的勇士该家喻户晓,她太低估社会的发展,比起她所处的年代,如今人口已经增长了几千倍,部落也被地域广阔的国家所取代。

天使再次沉入精灵的回忆中,去寻找里昂的影子。她并不想这么做,时间越久,她越分不清自己与克里斯蒂娜之间的区别。

“火红的头发,有五尺六那么高……长相英俊,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天使提起里昂便克制不住的眉飞色舞,每说一句她都觉得“自己”更爱里昂。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失去自我,反过来成为克里斯蒂娜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急着讨好天使,只要知道答案肯定会如实相告。瓦尔基里很享受这种久违的热情,大家争先恐后的想要碰触她,靠前的人已经摸到了羽毛。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后排,那里有对母子垫着脚尖在招手。

“你说得是位红头发的骑士吗?”在母亲的鼓励下,拉着妈妈裙子的男孩终于鼓起勇气与天使交谈。

瓦尔基里蹲在男孩面前,这动作在人群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心圆,没人不羡慕母子俩能得到天使驻足的好运气。精灵的容貌加上天使的羽翼,小男孩愣了很久才想到继续。这对孤儿寡母的信徒为天使描述了这么一副画面,勇者里昂身边有六个女人,肤色从黑到白,头发则是五颜六色,棕发,金发,白发,红发,黑发,五颜六色赶上了彩虹。强烈的妒忌心冲昏了她的脑袋,天使的第一个问题竟是如此的女性化。

“她们漂亮吗?”声音里压抑的愤怒能吓得成年人赶紧闭嘴,然而小孩子不懂得察言观色。

“都很漂亮,好几个耳朵跟你一样尖,小姐。“

瓦尔基里牙齿咬的咯咯响,小男孩却只想去摸天使头上的光环。她气昏了头,没注意到异动。人群的骚动唤醒了天使,她见到天空密密麻麻的黑点。一大群弗洛魔如同追逐腐尸的秃鹫,从地平线彼端的黑云中冲出,想趁着没了太阳的阴雨天找点猎物。

聚在一起的人群乃是肥羊,凡间的动物跑得又快,还喜欢躲树林钻山洞。相比之下,人类好对付得多,只要挑其中的女人和小孩即可。恶魔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位于中心的天使长,等瓦尔基里猛地跳到半空,它们中大部分也没机会再一睹天使的芳容。

她像冲入羊群的雄狮,所到之处恶魔望风而逃,血水取代了毛毛细雨从空中落下。低阶恶魔绝非天使的对手,于是便把自私怯懦的本性发挥到极致,胆小的转身逃跑,比较贪心的则钻进人群,利用混乱专挑孩子下手。恶魔很多,天使只有一个,她奋战不懈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一看到那讨厌的身形,她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怒火,就是这些脏东西害死了她,把她的灵魂囚禁了两千年!

源自天庭的湛蓝色圣光笼罩了全身,取代了若即若离的金黄。瓦尔基里悬浮于半空,平举着剑对恶魔全力挥去。蓝光仿佛连接天与地的闪电,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炫目的令人睁不开眼。至于恶魔,一旦被波及,非死即伤。消灭了空中的,瓦尔基里把剑尖指向下方,破邪斩形成的弧形半圆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时不时便爆出一朵血花。

不是极致的恶人,便无需担心天界的神威。

等混乱平息,天使落回地面,她提前举起了手,准备再一次接受欢呼。人们无视了她,越过天使疯了似的往前跑,瓦尔基里听见最多的一句便是。

“孩子,我的孩子!”

遭了!逐渐恢复冷静的天使这才意识到,那些恶魔是带着孩子一起飞。破邪斩固然伤不到孩童,但恶魔死了,孩子也会从几十米乃至上百米的高空坠下。六片翅膀的她最先赶到,至少几十个男孩女孩倒在泥坑和砖石路上,有些尚在挣扎,而有些已经不会动了。

她可以治好骨折之类的伤口,牧师修女也不会闲着。她既然是天使,便要承载人类过多的希望。伤心欲绝的父母抱着死去的孩子,涌到她面前,长跪不起。

“亵渎,你们这是亵渎!”教会的人拼尽全力帮天使解围,大地之母不干预生老病死,这本该是每个教徒都牢记的。

可这是泰拉,大地之母,仁爱才是根本的教义,信仰不该隔绝骨肉亲情。围住瓦尔基里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神职人员也沉默了。毕竟在不久之前孩子们都活蹦乱跳,给饱经磨难的大伙带来了难得的欢笑。凶手已死,如果非得找人怪罪,不管不顾乱杀一通的天使绝对逃不了干系。

一双双颤抖的手举高了尸体,看着那稚气未脱的脸,其中有很多都瞪着眼睛看向天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死去的事实。

死亡来的太快,甚至赶在身体反应过来之前……

她没有办法,别说现在只能算个附身的半吊子,就算以全盛状态出现,天使也不能复活人类,那是神专属的禁域。

“求求你,大人”,“慈悲”,“救救我们一家”瓦尔基里被求助声淹没了,精灵超常的听力加重了痛苦,到最后她已经是捂着耳朵尖叫。她本能的选择逃离,逃避眼前恼人的一切。瓦尔基里飞走了,把嚎哭的难民丢在原地。

天使过目不忘,刚才那些被举高的孩童尸体中,就有跟她聊天的小男孩,她只能靠自己去寻找里昂。

“你在哪儿?爱人。”既然扮演救世主失败,她只好去扮演小女人。

等得到满足后,她要回家找妈妈了,瓦尔基里有很多话要跟大地之母说。

恶魔的生理结构跟凡间生物不尽相同,许多恶魔长有重复的器官,某些特别的有多个心脏。比如那两个在村口站哨的恶魔,血红色的皮肤包裹在同色的盔甲之下,露出的部分只有头和手脚。恶魔手里的武器是带着倒钩的长矛,个头比普通人略高一些,不算难对付。

里昂只带来了五个伙伴,镇上足足有上百个恶魔,数量差异是迈不过去的坎。必须悄然无息的干掉放哨的,再摸进去见机行事。里昂交代过战术,大家都没意见。他原计划跟阿什莉一左一右潜行接近,由背后干掉这叫做巴霸魔的家伙。艾琳也不说话,从箭筒里抽出两支箭,一支插进脚下的泥地,一支搭上弦。

红发游侠绷着脸不搭理人,大英雄只好对艾拉招手示意,要她随时准备用那种神奇的光锤补刀。艾拉皱着眉估计了下距离,对里昂摇摇头。修女能保证在战斗中不拖后腿已经很好了,要她当主力未免异想天开。

里昂的不信任令艾琳更加生气,不管她对里昂抱有什么想法,这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轻而易举就跟勇者打得火热,看两人的动作,显然到了不需要说话也能交流的地步。

不迷上我就算了,竟然跟个魅魔勾勾搭搭。哼,你就瞧好吧,色鬼。她倒不是完全在赌气,游侠有自傲的本钱。

大家躲在路边的树林里往村里窥视,精灵的眼睛能让她看清恶魔脸上恶心的瘤子,而那两个傻瓜东张西望什么都发现不了。

她拉满弓,瞄准了恶魔鹰钩鼻边上的黑眼睛。这家伙的脑袋又长又尖,凸起的骨刺取代了头发看起来不比盔甲更薄,也许这就是不戴头盔的原因。游侠放出一箭,马上从土里拔出备用的,对边上的恶魔如法炮制。她来不及观察战果,迅速搭上第三支拉满。担心是对的,第二只恶魔被射中了眼睛却没倒下,它捂着伤口,愤怒的张开嘴要召唤同伴。

巴霸魔咬着一根摇晃的羽箭死去了,此时游侠已经搭上第四箭,时刻准备。

“好啊,尖耳朵!”矮人按奈不住赞赏之情。

“小意思,没什么。”艾琳颇为得意的回头看着大家,特别是阿什莉。

棕发的魅魔耸耸肩,把手搭上里昂肩膀,“我们动手吧。”她这句话说的仿佛是在,魅魔还不忘对艾琳眨了下眼。

第五十八章:大恶魔

仿佛花了到世界末日那么久的时间,游侠终于回来了。再晚点里昂可能就沉不住气,要冲进村救她。艾琳的身手赶得上觅食的母豹,她安静的出现在大家背后,要是不说话,没人能察觉。

“怎么样?”看来红发游侠总能给他惊喜,里昂心里对艾琳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真可惜艾琳没能给他带来好消息。

“恶魔有五十多个,这还只是站在室外的,屋里的我没机会慢慢数,不会比外面的少。”艾琳边说边摇头,红火色的长发在肩头晃动。

“那怎么办?趁着夜里溜进去一个个抹脖子?”矮人不逃避战斗,也不会当莽夫。伙伴们跟一百人的小部队打都讨不到便宜,更别提对上食人血肉的怪物。

“传送门在磨坊前,屋子里面能听得见女孩小孩的哭声,那附近守卫太多了我没法靠近。”艾琳又补充了新的情报。

就地撤回不再可能,甚至都不能按照弗林特说的,等到恶魔疲惫松懈时再动手。归根结底,不看那稀奇古怪的狰狞外形,恶魔也是需要吃喝的生物。拖到晚上,俘虏生存的几率会进一步降低。

“那还等什么?不管恶魔有多少,我们都不能见死不救。”伊莎贝尔说得无比坚定,眼神清澈到没有涟漪。

驱逐恶魔,拯救无辜是圣骑士的天职,她把前面即将发生的战斗当成圣战了,结果无非是两种,殉道或者胜利。倒是艾拉表现的模棱两可,可惜她说了不算,也不敢说。身为邪恶种族却改信了善神,免不了有投机保命的嫌疑,每一天对她的忠诚都是考验。

眼看圣骑士摩拳擦掌就要往村里面冲,里昂用眼神向阿什莉求援。魅魔觉得这群人都疯了,不过她已经见识过凡人的疯狂。凡妮莎为了救家人不惜在腹部刻了个召唤法阵,救出了父亲和兄弟,也变相成了卡昂城陷落的罪魁祸首。论起孤注一掷,恶魔难以望人类项背。在她的爱人被这帮蠢货拖着去送死之前,阿什莉一定得想出个办法。

恶魔的战斗规则类似于原始部落,首领在其中占到了极其重要的地步,一旦发号施令的被杀,其他恶魔为了决定谁说了算,很可能当场打起来。较弱的小恶魔则会抽身离去,免得被卷进去成了牺牲品。绝大多数恶魔缺乏照顾彼此的观念,这导致它们惧怕受伤,也不愿意打硬仗。只要里昂小队干翻了最大的,便有可能引起恶魔内斗。即便不是必定发生,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送死。

阿什莉想是想明白了,但这话从她嘴里死说出去未免太过可疑。

“要不然,干脆向恶魔挑战,和它们的首领一对一决斗。”最终憋出这么一句,也真够难为她的。

阿什莉跳过论据去说结果,害得大家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觉得她疯了。除了里昂和游侠,两人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好,就这样,我去向恶魔发起挑战。”大英雄赶快答应下来,免得别人问东问西,特别是圣骑士。伊莎贝尔抱着手,上下打量着阿什莉,好像才注意到她。万一阿什莉说漏了嘴,伊莎贝尔恐怕会当场翻脸。其实找对方主将单挑也是人类屡试不爽的战术,算是弱势方少有的几个胜负手。

前提是兵强马壮的一方不会在单挑后翻脸,这才有可能,恶魔恰恰就是如此神奇的存在。平时彼此之间的仇恨和猜忌全靠大恶魔压下,头领一死,它们先于敌人扑向彼此的可能成倍增加。

“恕我直言,伍德先生。”伊莎贝尔开始整理罩袍,拉平上面的褶皱,“挑战恶魔恐怕只有我才行。”

不等里昂反驳,矮人打断了他:“圣骑士说的没错,她是泰拉的代言人,每个恶魔都会争先恐后的想要打倒她。”

魅魔支持了矮人的看法,里昂是很能打,但他顶着屠龙勇者的名头,不少恶魔认识他。到时头领很可能摄于里昂的威名拒绝出战,让手下群起攻之。伊莎贝尔在恶魔眼里只是个穿着白色盔甲的女人,杀了她又能大肆吹嘘,何乐不为。

这是没有战术的战术,事到如今也只能照此办理。弗林特,艾拉跟着伊莎贝尔钻出树林,大咧咧的现出身形。村庄前那堆畸形的身影显示哨兵的死亡已经引起了注意,愤怒的恶魔急于找到凶手报复。

在路上行走的三人小队成了目标,作为马前卒的低阶恶魔蜂拥而上,树林中的人则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援助外面的伙伴。艾琳箭筒里尚存二十一根箭,还没迎面冲来的恶魔数量多。

阿什莉到没里昂那么紧张,跑到前面的都是些劣魔,夸塞魔,刚才被游侠当箭靶射的巴霸魔也没几个。小小的恶魔战帮仍然按照既定的套路运转,低级的负责打头阵,重要角色不会轻举妄动。除非圣骑士显示出足够的实力,背后的大恶魔不会露面。

牵肠挂肚的里昂被阿什莉强行拖走,即便各有分工,很难说里面没有妒忌的成分。

冷冽的蓝光乃至大地之母庇护的明证,在这阴冷潮湿的天气里,成了比被遮住的太阳更耀眼的存在。恶魔对上圣光,是干草堆遇到烈火,她只要有足够的体力挥舞那把剑,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伊莎贝尔打掉了头几只冒进的,逼得恶魔退开重新审视这个对手。修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全心全意的祷告,旁人听来无比悦耳的女低音,在恶魔耳中却成了十几口大钟轮番轰鸣,冷静思考是最不可能的事。喽们捂着耳朵乱窜,再次成了破邪斩的牺牲品。

相对更有战斗力,装备也好的巴霸魔举着长矛向前,意欲将圣骑士叉成肉串。弗林特大吼着发起反冲锋,矮人向恶魔的膝盖部分进攻,矮人的攻击看似只是埋头乱砍,但他每一下都是朝着关节出手。在被逼退前,弗林特已经干掉了两只巴霸魔,把一只怯魔劈成两半。

有了矮人在前面掩护,伊莎贝尔可以毫无顾忌把圣光引向敌群。修女专注于祈祷,她的祷告虽不能像《圣典》中某些名人那样,靠几个字就把恶魔逐回地狱,但也足以扰乱心智,恶魔变得只会红了眼乱打一气。

“够了!你们这些没用的蛆虫!”

大恶魔终于登场,无肉到近乎于枯骨的头上长有向两边延伸的犄角,乍一看像个被撕掉脸皮的水牛。高阶恶魔无一例外都拥有吓人的健壮体型,拖在手上的铁链类似于监狱里用来约束犯人的刑具,在链条的两侧布满了锐利的倒钩。

“一个女人,一个矮人,一个黑暗精灵女人。”大恶魔走得很慢,像是为了达到某种戏剧性效果。被它怒斥的“蛆虫”把路让开,等着头领打败圣骑士或者被杀。

“有趣的组合。”它评论道。

这恶魔跟别的同类不太一样,面对念个不停的修女,它丝毫没有流露出烦躁的情绪。

“你就是它们的首领?”伊莎贝尔收起了圣光,以便交谈。

“算是吧。”恶魔漫不经心的说着,也没立刻开战的意思。

圣骑士在拖时间,趁此机会,里昂带着艾琳和阿什莉去释放人质。每少一个受害者,恶魔的力量就减弱一分。如果能破坏掉召唤阵,像恐纳魔这样的大恶魔便很难在凡间立足。

村里的恶魔基本上都跑出去看热闹了,除了那种被艾琳射死的尖头长脸恶魔,其他的脏东西对守卫的职责并不上心。通往磨坊的路上没遇到麻烦,计划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村子里的人就算没跑,也应该被恶魔关押,人和牲畜乃至恶魔的祭品与食量,在走到骨门前,没在村中看见能动的活物。

丑恶扭曲的骨头拱门耸立在一块空地中央,这本是预留给村民碾小麦的,旁边有座石磨。恶魔显然给石磨找到了新的用途,上面铺着一层碎肉,地上全是榨出来的血水。

召唤法阵万变不离其中,地面的圆环套着竖起的骨门,无辜者的血肉和灵魂乃是宝贵的燃料,维持着连通两个位面的通道。

三个巴霸魔守在那里,游侠照例暗箭伤人,效果却不太好,竟然一个都没倒下。既然游侠知道自己的底细,阿什莉也不再伪装,她变回原形,比起长剑魅魔更擅长用身体去战斗。

魅魔两下结果了对手,游侠也不遑多让,那柄单刃刀蕴含着不亚于破邪斩的威力。反倒是里昂陷入苦战,好半天才劈开巴霸魔的尖脑袋。死去的恶魔照例成了飞灰,骨门没了保护,比风中的杨柳还脆弱。把邪恶的法阵给铲了,战斗就胜利了一大半。

破坏召唤门不算难,“首先弄乱刻在地上的咒文。”阿什莉要求里昂照做。

磨坊忽然在三人眼前塌了,一头浑身冒火,有着翅膀和长长尾巴的恶魔从废墟中爬出,它的体型不输幼年的龙类。

“深渊炼魔。”魅魔咬牙切齿的念出这该受诅咒的名字。

无面者下了血本,在每一座骨门前,都留下了强大的守卫。

第五十九章:一位老牧师

他是个特立独行的老牧师,看不惯就说,包括圣座在内谁的面子都不给。因此在圣城不大受欢迎,他也不想留在那儿。戒备森严的宫殿,豪华的长袍,过于奢侈的饮食起居,他不喜欢这一切。只是也不想反对罢了,哈特曼牧师能同情穷人,也能理解富人。社会本该丰富多彩,而非死气沉沉。

自称来自帝国的乡下牧师挥别了教皇和主教,离开了圣城。他依然穿着那身旧到泛灰的长袍,握着胸口的木雕圣像。除了必要的干粮和一头驼物的驴子,老牧师没接收多余的馈赠。临别时他背对圣乔治大门,跟来送行的圣座有过一番对话。

据说老牧师提醒圣座,“注意脚下”。在场的人没能明白哈特曼的意思,有人甚至低下头看靴尖,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哈特曼的话。他摇着头走了,把不明所以的教会同袍和那座金光闪闪的大门甩在身后。

到了第二天,城里有组织的抵抗已经结束。这如果是征服,居民会投降,以换取新统治者大发慈悲。可这是一场种族灭绝,断无跪下求生的可能性。为了维持恶魔在白天行动的自由,城里的俘虏会被定期杀死血祭,以维持传送门开启。恶臭的血雾顺着骨门源源不绝的飘进来,阻绝了日照,整座城都充满了地狱里的硫磺味。

到目前为止,天界对它的行动尚未做出反应,一切如无面者的所料。诸神既然不干涉凡人之间一场接一场的屠杀,又为何要管它一个“脏东西”,难道就因为长相不同吗?恶人跟恶魔做的事,并无太大区别。就算天使真要来找它麻烦,无面者也有打赢的自信,比起精雕细凿的天使,地狱里的恶魔简直是无穷无尽。

你能杀掉一千只恶魔,那一万只呢?想想你的那位瓦尔基里是怎么死的吧,王座上的黑肤“男子”仰起脸看向天空,浓厚的乌云遮蔽了阳光,给卡昂城带来了永夜。刚砍下的脑袋湿哒哒的,不剥皮去毛,坐在上面感觉很不舒服。等化成枯骨要好多天,但拿人脑袋垫屁股是它的标志,无面者不能让部下以为它有了什么新的爱好。

众多的头颅堆起了好几米高,它在顶端半坐半躺,宠妃卡特琳娜则趴在无面者两腿之间,当着一群死不瞑目的人头的面,为它提供服务。卡特琳娜分叉的舌头比正常舌头强多了,能牢牢的裹住,恶魔王子在即将爆发的瞬间按住卡特琳娜,一滴也不允许蛇魔浪费。

完事儿后蛇魔用滑溜溜的身体缠住了无面者,想和它亲吻。恶魔王子烦透了女性的磨叽,一把推开蛇魔,示意对方赶紧消失。低阶的喽压来了新俘虏,不多不少,正是六百六十六个。人头王座对着一座三层楼高的骨门,位于地面的圆形法阵被反复挖了很多次,已是深如沟渠。

大屠杀即将开始,比跟个滑溜溜的蛇魔温存要好玩的多。特别是看到俘虏中有不少儿童,无面者兴奋的发抖,没什么比父母目睹孩子被杀,那种悲痛欲绝更能取悦它的。无面者在万渊平原的宝座上幻想过很多次这种情景,也用魅魔变化了样貌对里昂如法炮制,如今终于能做到真正的骨肉分离。

恶魔王子直起后背,拖着腮帮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欣赏下面的人间惨剧。震天的嚎哭只会惹得它发笑,仅此而已。

卡特琳娜恶心的吐了,她是个蛇魔没错,但即使身为恶魔,对所处的环境和待遇也有要求。她被迫在一座臭气熏天的人头山上给无面者舔,像极了凡间的下等妓女。恶魔王子还强迫她吞吃了那腥气扑鼻的玩意,卡特琳娜没走多远就趴在地上吐了精光,最后连胆汁都咳了出来。

为什么黑龙没能杀死这家伙?蛇魔有些想不明白。要是这家伙死了,卡特琳娜马上就能在凡间立足,不管是建立她邪恶的小王国,还是收起大恶魔的尊严依附人类,哪个不比为无面者口含嘴咬过得滋润?

那天夜晚死了太多的人,弗朗西斯詹姆斯却得以幸存。因为他是蛇魔小姐卡特琳娜重要的人,其程度大概相当于贵族小姐珍爱的胡桃木玩偶。陪着她吃饭,陪着她出去玩,陪着她上床睡觉……

他是个光荣的骑士,如今却成了恶魔的玩物,弗朗西斯屡次故意挑衅卡特琳娜,要逼蛇魔杀了自己。动手他打不过恶魔,语言攻击只能换来卡特琳娜对他笑。时间一长,骑士也放弃了,转而琢磨怎么逃跑,蛇魔并未把他捆起来丢在什么不见天日的牢房。

卡特琳娜挑了城里一栋两层楼带花园的大房子,他像个被国王包养的贵妇。房子里只有他和蛇魔,卡特琳娜肯定用了魔法,他每次走出院子都会发现自己又回到客厅,逃跑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骑士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等恶魔玩腻了他一了百了。

奥斯曼人绝对知道了卡昂城发生的异象,勃艮第残军从西门冲出。为了躲避恶魔追击,被迫继续往西逃,一度进入了上次落败的战场。突厥兵压根没出现,据斥候回报,泰里勒斯镇被搬空了,异教徒溜之大吉,很可能缩回了加来港。那儿有奥斯曼的舰队,只要苏丹想他就能回国,再坐看法兰克人和恶魔杀得你死我活。

伯纳德公爵手里只有几千人的士兵,更多的平民扶老携幼跟在后面。他没有衔尾追击的本钱,能不能从恶魔手下顺利逃走都很成问题。

幸存者在镇上稍作调整,往西走了一整天,再度往北,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希望能把恶魔甩在身后。大概有三万多市民紧跟着军队,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即便公爵不再向西而是北上,这些人也不离不弃。再往西很可能遇到突厥兵,跟着勃艮第的军队才有一线生机。

受平民的拖累,残兵败将走得磨磨蹭蹭,有时候一天不到十几里。天上经常能看到长翅膀的怪物,慑于弓手才没下来抓人。这也意味着己方的动向被恶魔随时掌握,公爵知道自己这支难民大军会是下一个目标。

尼娜跟儿子闹得很不愉快,她坚持要瓦蓝别急着称王,否则会失去雷诺公爵的援助。但儿子拒绝母亲的好意,声称必须如此,也是为了对号角堡宣誓主权。

最可恶的是奥拉铁锤,符文铁匠的女儿不仅不站在女族长一边,反而支持瓦蓝,认为他“说得没错”。

唉,年轻人没一个懂事的。尼娜叹口气,散着步走到大门前的空地。比起需要火炬照明的王座厅,她更喜欢在外面晒太阳。

矮人的耐性特别好,她可以花一年时间来劝儿子“尽快”冷静下来。人类的政治尼娜没少参与,算是其中老手,甚至有传言把她跟雷诺男爵的曾曾祖父联系在一起,指名道姓的说两人有不正当关系。

谣言相当恶毒,污蔑尼娜两腿一张换来了圣艾迪安敞开城门。这无疑是伯纳德家族编造的,并指派吟游诗人到处散布。人类男性平均身高在五尺,矮人大概四尺,论身材矮人相当敦厚,体重上矮人要重些,力量也更强。矮人女性浓眉大眼,相貌比较粗犷,在她们眼里,人类长得类似于竹竿,完全靠不住。

反过来人类看矮人女性也像是看啤酒桶,根本不能入眼。

然而这所谓的谣言,其实有着真实成分。尼娜是个寡妇,而当年的雷诺男爵则是鳏夫。根据流传下来的贵族起居注表明,两人的确没少“通宵议事”。也许是对亡夫心中有愧,尼娜只来过号角堡凭吊了一次。

人类是个适应性相当强的种族,这些难民花了十几天,便把大门广场前的荒地改造完毕。梨好了可耕种的菜地,竖起围栏圈养了猪。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种子和牲畜。

人类也是个喜欢抱怨的种族,不止一次向尼娜请愿,把山中间那条弯弯曲曲的通道给弄直弄大。号角堡位于半山腰,一圈延伸出去的小山包如同天然城墙,牢牢护住了号角堡的大门。矮人仅仅是将中间的空地铲平,并没过多使用。矮人更倾向于居住在安全的山洞中,对于里面有多“安全”尼娜深有体会。

山中的羊肠道挡住了恶魔军团,也害得撤退的女人孩子跑不快险些丧命,坏处和好处都过于明显。她正想答应下来,通道那边又热闹起来,钻进来不少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看样子有难民来投奔了。矮人卫兵领着其中一位穿白袍的男人往这边走,尼娜对请愿者说了声抱歉,站起来拍拍衣服,收起笑容板着脸,尽量显得比较有威严。

既然儿子都成国王了,那接待难民这种小事就由女族长来代劳。

访客是位须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挺直的腰板显示他尚未对年纪屈服。这姿势令尼娜很不舒服,因为无论怎么站,她都得抬头仰视对方。

男人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尼娜看到了木刻的地母像。

“你好,我是埃里希哈特曼,泰拉卑微的仆人。”牧师深鞠一躬,令尼娜的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第六十章:忙碌的一天

印地大使卡皮尔莫迪要回家了,他在都城住了将近十年,算是个老市民。彼时恶龙战争的阴霾尚未散去,不甘心失败的巨龙仍在道路河流搞袭击,制造恐怖气氛。莫迪先生坚持不改变行期,生怕这帮浅色皮肤的西方人小看了祖国。几年后当那名传奇英雄意外去世,他首次回国,只为劝利令智昏的国王陛下别当个捅刀子的小人。

一位高风亮节的异国绅士,如今为了表弟,他却要负气而去,着实令首相丹尼尔罗伯特吃了一惊。

卡皮尔坚称弟弟没参与侵犯精灵大使,是无辜受害的。丹尼尔可不这么想,综合了西悠瓦拉与那位侍女的陈述,要是精灵不绝地反击,没准内裤都得被卡皮尔的好表弟给扒了。

听说在印地女人要是惨遭强奸,反抗的自由都没,更别提事后报官,哪像帝国,都城市民无论贵贱,对金月小姐的事迹人人叫好。酒保,皇后的侍女,乃至跑出来的那些水手都是人证,足以证明金月小姐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贞洁。也许这才是卡皮尔负气回国的原因,为流氓辩护的他名誉扫地,在都城社交圈呆不下去了。

做生意的印地商人纷纷跟卡皮尔的表弟划清界限,以免被愤怒的贫民找借口打劫,再重演两年前地母升天节的骚乱。莫迪大使孤掌难鸣,唯有借口给表弟办葬礼,打道回府。

丹尼尔站在为大使准备的马车边,等看到莫迪,首相主动伸出手。两人简短的握了手,莫迪苦着脸没再多说什么。就像首相的妓女母亲是一辈子的难言之隐,莫迪死翘翘的强奸犯表弟也见不得光明。

首相目送大使的车架离开,至于莫迪回去后会不会唆使印地国王找帝国的麻烦,他暂时管不了太多。从政治意义上讲,跟精灵重修盟约才是重中之重。

印地人口上千万,领土比帝国和法兰克加起来都大,两相对比,永恒之森只算城邦国家,据金月小姐口述,人口最多不过三十万人。如此舍近求远,实属政治失败的典型。但他能怎么样,把精灵大使捆起来交给卡皮尔发落吗?魔法不魔法,当众侮辱一个淑女都是令人不齿的恶行。

首相坐回了马车里,他有一堆大事要操心,送别卡皮尔是出于个人的交情。陛下急着把女儿派去出访永恒森林,保证公主旅途平安是头等大事。坐在对面的书记官扭头拍拍车厢,车夫挥动鞭子,带走了帝国的大忙人。

这精灵女人绝对使用了黑魔法,维克托公爵结束了谈话,彬彬有礼的请大使小姐稍坐,他跟女儿退到门外商量。公爵不算实战派,缺乏已故的梅林师那样跟巨龙对决的辉煌经历。但他也有自己的长处,包括极其丰富的理论知识以及炼金术上的造诣。

维克托公爵能当上师,是公平竞争的结果,并非依仗贵族血统欺负小商人的女儿。

牧师靠祈祷分辨对象有没有说谎,他则靠喝自家研究室提炼的药水。一瓶真知药剂掺进茶里喝下肚,便知西悠瓦拉堪称谎话连篇。某种意义上这女人跟艾米莉很像,都是好容易扒住了权力的边缘,无论如何不肯再下去。

大使小姐矢口否认施展过亡灵法术,只承认用魔法自卫。关于两个流氓的死因公爵调查过,搞炼金术的总离不开各种脏器,使用人类器官绝对禁止,出于医学目的解剖却是允许的。莫迪要带着表弟回家入土为安,另一具死尸可没人管。开膛破肚之后,见到那颗布满了玫瑰色血斑的心脏,真像不言而喻。

这人是被活活吓死的,能在几秒钟之内将一个急色的男人吓破胆,除了黑袍法师没人做得到。

“那能怎么办?”听父亲说完,海伦娜不过是摇头耸肩膀。

精灵大使是御前的大红人,法师塔又是对皇族效忠的组织,除了帮着精灵大小姐擦屁股,没别的选择。

“你去了永恒森林后,记得找当地的法师首领,如实告知此事,想办法换个可靠的人回来。”公爵瞪了女儿一眼,没想到她在外面打了小半年的仗,也变得如此没原则,“这里是都城,不是某个女巫的山洞,等她哪天不小心召唤个恶魔出来,大家就全完了!”

教会能压制乃至迫害法师,靠的不是跪在圣母像前磕头祷告。教会是跨国组织,理论上有教堂的地方出生的人都算信徒,直属教廷指挥的教会骑士团有几十万人,超过了大部分国家的军力。帝国法师完全根绝了黑魔法,才求得立足之地,其他国家的同行倒是生冷不忌,所以只能当类似于舞会小丑一般的存在。

海伦娜的反应仍是耸耸肩,满脸的事不关己。当初凯旋归来,回家不仅没得到一顿美餐和拥抱,反倒等来了检验贞操的老修女。当着父母的面,即便拉起围帘,对个老女人大腿一张任由她又摸又看亦是终身难忘的耻辱。早知如此,还不如当真和里昂上床得了。

你未娶,我未嫁,男方还是屠龙勇者,有什么不可以!若非里昂深入法兰克下落不明,海伦娜很可能跑去找他。

女儿相当生父亲的气,当父亲却不自知。他不知道的多了,人类几百年跟精灵不打交道,许多代人过去,连精灵那双尖耳朵到底能干吗都忘了。

该死的老男人要对付我!屋里的西悠瓦拉气的昏了头。一堵墙加上木门挡不住她的尖耳朵,父女俩的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漫长的人生终于看见点光明,西悠瓦拉不允许任何人挡道,谁都不行。

“抱歉让你久等了,金月小姐。”当爹的推门进来,金发的女儿跟在后面。人类的头发不像精灵,不会反光,海伦娜的发色比永恒森林的同胞差太远。在都城呆的久了,西悠瓦拉无形中滋生出一股优越感。

“别在意,大人。”脸颊因气愤而起的绯红仍未散去,西悠瓦拉赶紧抬起杯子,佯装喝茶遮掩。

公爵和海伦娜都坐回了原本的位置,有意无意的偷听过门外那场对话,两人的笑容在西悠瓦拉看来都透着股假惺惺。人类法师只是在试探她,真相他们早就明白。想到这一点后,西悠瓦拉愈发心绪难平。她年龄比这对父女加起来都大,现在却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来对待。

公爵说了两句场面话做结尾,海伦娜送大使小姐出门。上来时那几百级旋转台阶走得西悠瓦拉头晕,再往下的话,她低头看着直通底层的楼梯井,心里暗骂人类的自负。

海伦娜笑嘻嘻的牵起大使走到过道边那扇落地大窗前,她推开玻璃窗户,当先跳下去。西悠瓦拉也被激起了兴趣,毫不犹豫的跟着海伦娜往下跳。

从高空坠落是法师最喜欢的小游戏,也每个学徒都迫不及待要学会的技艺,缓落魔法的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火球术。海伦娜的金发全都吹起来了,就像她身上的袍子,西悠瓦拉见状下意识的捂住裙底。金发的女孩在下面对她挥手,享受着缓缓下落的过程,两眼微闭很是悠闲。

我该把她的魔法消除,让她在地上砸成一滩肉泥……西悠瓦拉也对着海伦娜招手,嘴角上翘,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不,还是再等等吧。

瑞吉娜自从跟了公主,从没这么累过。殿下试了一上午的衣服,对每一件都不满意。接着逐步扩展到对发型,首饰,乃至瑞吉娜本人都牢骚满腹。

侍女倒霉,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侍从敲敲门,得到允许后探进半截身子,请公主去餐厅用午餐。

“午餐!?”维多利亚公主难以置信的大喊一声,把侍从吓得僵在原地。

瑞吉娜正在和那件束胸衣搏斗,一个扣带一个扣带的从公主腰部往背上系紧。她累的满头大汗,公主疼的直哼哼,惨烈程度已经赶上了攻城。

“你,你去。”瑞吉娜又绑紧了一处系带,公主好半天才缓过气重新说,“告诉陛下,我不吃了。”

何止这顿饭,公主下定决心在未来几个月内,只靠水果维生。她非要跟男人一样上阵冲锋,变得体格粗壮算是付出的代价。侍女瑞吉娜坚持认为公主的身材非常好,该有的地方都有,还多了女人罕见的力量感,真可惜那件束胸衣不同意。

小时候,维多利亚对克里斯蒂娜是纯粹的仰慕。等长大了,这股感情逐渐变质,掺杂进了妒忌与自卑。等情窦初开的少女看上了里昂,便有意无意的将精灵视作情敌。

然而她拿什么去跟对方比?克里斯蒂娜长得像是艺术家的收山之作,一旦完成这幅画卷,说什么都不会再动笔了。精灵的头发好似闪亮的金线,眼睛则是碧绿的翡翠,那精致的嘴唇别说男人,公主自己都想抱住乱亲。

一败涂地,这便是她试图去跟克里斯蒂娜比较的结果。克里斯蒂娜或许是个特例,但见了西悠瓦拉金月,她的自卑感进一步加深。

克里斯蒂娜的军旅生涯,导致她举手投足有点男人婆的感觉,能让公主稍稍找回点自信。这位精灵大使真是韵味十足的尤物,一头绝无仅有的闪亮银发,令人百看不厌,前凸后翘的绝妙身材随时随地害得人注意力分散。想到要去这样全是美女的国度,维多利亚怎么瞧自己怎么不顺眼。

我得把裁缝找来!她又照了一遍镜子,比刚才的感觉还糟糕。

“脱掉,瑞吉娜,把这身脱掉!”她彻底失去了耐性,自暴自弃的趴在床上,任由侍女骑在她背上忙活。

这的确是瑞吉娜有史以来最忙的一天。

第六十一章:神启

“……尊敬的教皇陛下,对于发生在帝国都城的种种异端行为,鲁道夫大团长和德瑞克牧师不仅未尽到阻止的……”他停下笔,抬头想了会,昏暗的室内光线有种把白天当成傍晚的错觉,相当不利于书写。圣母大教堂固然金碧辉煌,高大雄伟,无奈是百年前的建筑。窗户必须开在厚如岩壁的石墙上,无形中就影响了采光。

考虑到爵士大人现在干的事,他也只能偷偷摸摸。托马斯爵士点起一根蜡烛,接着写信。

“……很遗憾,鲁道夫团长和德瑞克牧师跟永恒森林来的施法者串通一气,包庇了精灵滥用死灵巫术的罪行。”他把措辞改的更加严厉,好叫圣座知晓事态的严重性。等爵士终于写完信,他叫来侍从陶德,叮嘱务必将信送到圣城,呈给教皇亲启。陶德右手捶胸,严肃的对爵士行了个军礼,收好信走出房间。托马斯对着少年的背影赞许的点头,他就喜欢这样从不拖泥带水的作风。

从国家的角度讲,他做的事够得上叛国罪,万一败露会被斩首。但从信仰的角度出发,爵士乃是舍生取义。使用亡灵法术不当场逮捕,反倒从牧师到法师塔再到皇宫,人人为精灵小姐编故事唱赞歌。这哪里是徇私舞弊,根本是黑白颠倒!只要圣座收到信,很有可能把鲁道夫和德瑞克召去圣城问询,面对泰拉之矛,没人能说谎。

实事求是的讲大团长并未参与,最多算消极怠工。但为了自己的前途,鲁道夫是个绊脚石,必欲除之以后快。爵士吹灭了蜡烛,揉搓因为长时间盯着信纸而酸疼的眼睛。我必须把误入歧途的陛下拉回来,让帝国的神圣教会远离黑魔法的危害。

只这么一想,心里那点残留的愧疚便烟消云散。他品着酒杯里的饮料,计划起搬进大团长办公室后,该怎么布置才好。

公爵不是个虔诚的信徒,哪怕有个疯狂捐助教堂的妻子,对伯纳德公爵的信仰也没太大帮助。所以当有别的声音出现在他脑中,目睹天使降临,公爵震惊到口不能言。

撤退的路上不止有死马,烂泥坑,也有许多无主的房屋和一间小教堂,随行的牧师建议公爵进去祈祷。伯纳德直愣愣的看着牧师,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若是平时公爵有看人不忘的本事,只是经过连续几天的撤退,他实在没精力顾及社交礼貌。

“卡里姆本泽马,大人。”牧师鞠了一躬。

“哦,当然,对不起。”公爵倒是没丢了礼贤下士的作风。

牧师笑着接受了道歉,牧师和公爵依次下马,一前一后走向这座颓废衰败的教堂。如果弗朗西斯还在,年轻人肯定会力劝公爵别去随时可能倒塌的房子。骑士下落不明,公爵一半的部队也陷在卡昂城,光是想象这些人的遭遇,就害得公爵夜不能寐。

扶老携幼的市民跟在军队后面,过了快一个星期,人数不减反增。明智的作风是率领部队急行军,平民能跟上就跟,如此优胜劣汰。或者像某些骑士说的,丢下拿长矛弓箭的农夫,只带骑兵走。日夜兼程,半个月便能回到勃艮第。两种建议他都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坚持不丢下老百姓。

良心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管作恶还是行善,都不会令人舒服。飞行的恶魔每天都能看到,隐隐约约有数量增加的趋势。最恐怖的是连续走了这么几天,竟然始终没能跑出那片乌云。

灭顶之灾就要来了,公爵的选择无非是跟平民死在一起。抑或逃之夭夭,在以后的某一天被良心债压垮。牧师提的正是时候,公爵确实需要一点点指引。历史上那么多骑士都在危急关头寻求泰拉的帮助,为什么他威廉姆就不可以。顺着牧师推开的门,公爵率先进入了这座教堂。

里面的陈设跟他想的差不多,十几条破旧的长凳。一个简陋的木台与粘着蜘蛛网的蜡烛架,持矛的圣母像钉在后面的墙上。忠实的骑士没进来打扰公爵,并非骑士不想,教堂太小了,还不如卡昂城公馆的餐厅。

公爵沿走到讲台前,画了个泰拉之矛,双膝跪地。牧师跪在他旁边,两人几乎是肩并肩,教堂很小。

“天上的母亲,请你……”他念着惯常的悼词,并未注入太多的感情,也没抱任何指望。毕竟公爵这辈子,生了个有着魔法血脉的“异端”女儿不算什么,靠实力说话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然而,奇迹却不请自来。活生生的天使出现在教堂中,站在公爵面前,哀伤的神态令伯纳德只看了一眼,就跟着落泪。

“威廉姆,我的孩子。”天使开口说道。

公爵本已是跪拜的姿势,这下更是五体投地,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重新去看天使。泰拉的使徒是位黑发的男性,相貌异常普通,若非背上两片羽翼,浑身泛光,伯纳德公爵会把天使与凡人混为一谈。他偷眼去看牧师,发现对方不见了,教堂里只剩他和天使独处。

“泰拉的子嗣在你身后惨遭屠戮。”天使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悲伤。

公爵再次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天使。

“其中有很多曾是你麾下的勇士。”天使用了过去式来陈述这句话。

眼泪滴落到了地板上,一张又一张熟悉脸孔浮现在他面前。别说部下,就是女儿在哪里他都不清楚,公爵只能坚信那头传奇的黑龙带着女儿顺利逃脱。

“但你仍可以拯救,避免一场更大的悲剧。”

天使牵着公爵的手,拉着他站起来,散发着湛蓝色微光的眼睛牢牢攥住了威廉姆。

“威廉姆德伯纳德。”天使念出了他的全名,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干过了。公爵热泪盈眶,为自己的名字能上达天听而激动不已。

“带着追随你的人去号角堡。”

那我女儿怎么办?封地呢?上次听苏菲提过,号角堡才有几个活人,跟废墟无异。去哪里岂不是找死。他没说,天使便知道了,长翅膀的男人再度露出哀伤的笑容,松开了威廉姆的手。

他跪在落灰的破旧教堂,旁边是默默祈祷的本泽马牧师。哪有什么天使,天使早不见了,他起身到处乱看,想要寻找那光明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什么都没有,天使从未来过此地。

第六十二章:先锋大将

史蒂夫鲁道夫骑士先生堪称人生苦尽甘来的典型,妻子安德莉亚和儿子汉森终于得到父亲的承认,这事本身就透着太多不可思议。他以大贵族,大家族继承人之身,竟然能迎娶一个小镇长的女儿。

也许是妈妈只生下他一个孩子便撒手人寰,所以没留给大团长选择?也许是妻子确实长得漂亮,举止得体,讨了公公欢心?也或许是孙子汉森太过可爱,熔化了爷爷这座冰山。

真相不得而知,史蒂夫不会蠢到去问。

父亲突然出现在汉森的洗礼会上,小夫妻一时间乱了阵脚,远没大团长镇定。面不改色的祝福过儿子和儿媳,又抱过孙子,光头的鲁道夫这才舒缓了面部表情,笑得非常开心。

一家人冰释前嫌,身为大团长的爹开始给儿子谋划前程。由史蒂夫当先锋而非派托马斯爵士颇有争议,鲁道夫确有给儿子开后门之嫌,但这工作绝不轻松。史蒂夫手下只有五百多重骑兵,另有骑马的步兵与弓手,总数不超过三千。以这么点人去硬碰传说中五十万的异教徒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的部队与其说是先锋,不如说为后续部队开路的斥候。

如今这支规模过大的侦察兵集团经过一番折腾,在国内走走停停,绕了点弯子暂时驻扎在阿登森林之外。有了军使送来的最新消息,史蒂文便希望得到精灵的允许,借道进入法兰克。这比传统的行军路线省下将近两个月,能给异教徒一个出其不意。

外交的事并非军人所能置喙,他只好老老实实的等,严令部下不得靠近森林,不要钻进去打猎。为了落实军纪,史蒂夫每天都得在营地边缘与森林之间的分界线巡逻。

每当他这么做,便会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如同被弓箭瞄准一般,停下来仔细观察又没法在茫茫然的林海边缘发现异常。这片森林很诡异,附近的人宁肯舍近求远也不在这里砍树,农夫倒是不知道里面有精灵,说的理由近乎于荒野传说之类的无稽之谈。

他冲着树林抬起手,跟看不见的弓手打招呼。

“你好吗?”史蒂夫大喊,惹得跟来的骑士一阵哄笑。每次指挥官都这么干,每次都得不到回应。

“你好。”这声音清脆悦耳,好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纷纷跳下马,躲在马后面寻找掩护。绝大多数人压根没见过精灵,骑士团的克里斯蒂娜小姐射艺勉强及格,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把精灵想象成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树林中的精灵走了出来,大概有二十多个,步伐整齐的像是在阅兵场接受检阅。精灵披着草绿色的头蓬,露在外面盔甲银光闪闪。弓箭和武器都没拔出来,和平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史蒂夫赶紧叫停剑拔弩张的士兵,生怕某个过于紧张的弩手一激动扣了扳机。

“幸会。”他率先垂范,边走上前便边脱掉皮手套,要和为首的精灵握手。兜帽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他从步态判断出是女性。

“你好。”精灵拉下兜帽,一头亮金色长发脱离了束缚,搭在肩膀上,那双蓝眼睛神奇的放着光,精灵学他把手套给脱了。

安德莉亚亦是金发碧眼,更是他的好妻子,但在那么短短的一瞬,史蒂夫脑袋里再也记不起安德莉亚的脸庞。所幸他跟克里斯蒂娜小姐并肩作战过,对精灵的国色天香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像个大头兵,傻站着瞪圆了眼睛。

两位指挥官握过手,互致了问候,他得知精灵小姐叫做“罗拉娜赛拉沙”。更惊喜的还在后面,森林里又走出两个人影,史蒂夫刚看到就露出了笑容。

“卡洛特小姐。”他鞠了一躬。

“好久不见了,史蒂夫。”

折腾了那么久,艾米莉卡洛特总算回国了,她脚下的土地亦叫做“阿等森林”,目前理论上仍是帝国领土。史蒂夫不认识克劳斯施罗德,于是艾米莉又专门做了介绍,两位绅士这才握上手。

“还有位熟人你也会见到。”艾米莉挑着眉毛,眼里含笑。

“克里斯蒂娜小姐?”在史蒂夫印象里,法师和圣骑士总是形影不离。

艾米莉脸色为之一暗,雇佣骑士在后面打手势示意史蒂夫闭嘴,结果他反而更忍不住。

“她不在吗?”克里斯蒂娜小姐在上次战争的表现很令史蒂夫钦佩,严格的来说他隶属于精灵指挥,算是部下。之后的平叛战争,两人也有很深的交集。

“她……比较忙。”艾米莉本想说“成天使了”但怕史蒂夫从字面意义去想。

史蒂夫理解的点点头,他很好奇还有什么熟人会在精灵的地盘。

“是玛雅修女,她要我转达对你的问候。”

是那个黑暗精灵,史蒂夫生出了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他害得修女被霍夫曼男爵侮辱,对方不仅不计较,还反过来“对他问好”。

“难道她也很忙?”史蒂夫急于弥补遗忘了修女的罪过。

“她的确很忙。”这回艾米莉的表情自然多了。

精灵游骑兵不是空手而来,罗拉娜朝树林里招手,出来了三辆马车,每一辆都装满了现成的食物和饮料。

“请把这当做我们见面的小礼物。”精灵女子笑着说。

“呃,非常感谢。”史蒂夫感觉落了下风。他把部下召集到一起,男人们抓耳挠腮,凑了几把匕首,两枚戒指,被迫做了捐献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幸好罗拉娜及时打断了这场卖惨大会,否则史蒂夫很可能保不住妻子临别时赠送的信物。

既然如此,那作为回礼,史蒂夫便邀请游骑兵去营地参加晚宴,这次罗拉娜小姐倒是一口答应。

瓦兰承认他跟不上形势变化的速度,敌人不是突厥大军吗?怎么又成了恶魔。听着这位哈特曼牧师介绍,怎么感觉外面恶魔横行,已经快要完蛋了。逃进来的难民证明了牧师所言不虚,每个人都一副劫后余生的惨样。

母亲给他带来了重建号角堡的族人,并告诉他遭到突厥兵袭击,又被一头黑龙所救。

儿子拥抱了母亲,感到松口气的同时亦颇为自得。一切事物都有因有果,他来卡拉克-赫恩,收复故土顺便解救了黑龙安东尼娅大小姐。幸好如此,黑龙才能拯救了被包围的母亲和族人。登基未满一百天的国王陛下得意洋洋,以手抚须,胡须下的金环彼此碰撞,很有种大局尽在掌握的满足感。

既然安东尼娅当初要求把号角堡作为落脚点,那她迟早会回来,瓦兰铁砧不愁没机会当面感谢他。巨龙和女人都喜欢亮晶晶的宝贝,瓦兰知道怎么对付。当初窃据号角堡的鼠人中了诅咒出不去,父辈攒下的财富都好好的放在金库里,瓦兰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缺的是人,防守号角堡这样规模的地下城需要至少一千士兵守卫,把来投奔的人类难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算上,加上母亲带来的族人,卡拉克-赫恩实有人口仍不满八百。凭这么点人,自保都困难,还要出去支援打了败仗的法兰克骑士?

瓦兰大摇其头,回绝了老牧师:“很抱歉,牧师先生,我爱莫能助。”

但看在赖利和纳索姆的份上,他没把话说死。

“如果那些骑士能逃到这附近,无论多少人,我统统收容。”瓦兰说完就想溜,他从座位上起身。赖利,纳索姆,奥拉这些客串的随从也跟着站起来。

哈特曼牧师不干了,他绕过新做好没几天的桌椅,利用腿长的优势超过矮人王,挡在他面前。

“可是,陛下,没有接应伯纳德公爵走不远。”牧师言辞恳切,不依不饶的拦住国王。

“也许你忘了一点,好先生,我的人也走不远。”毕竟当国王没多久。无论瓦兰还是奥拉都没培养出相应的脾气,侍从想不起推人,国王则有的是耐心解释。

瓦兰说的是事实,没有骑兵,百里驰援无从谈起。

“如果我说可以呢?”沉默了很久的纳索姆突然插进来,她跟瓦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没像牧师那样客客气气,陛下长陛下短的。

印地女佣兵解释说新来的这批难民带来了很多驮马,赶制一批马车善加利用,便能让瓦兰手下那帮小短腿跑起来。国王要来了地图,皱着眉头和赖利看了很久,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比原来步行又往前多出了几天的路程。

“我和我的人会在这里等,只要那个伯纳德公爵到得了。”

算是还我把他曾祖父腿砍断的债吧,瓦兰瞪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想看看到底会不会出来一头什么恶魔。他抬得脖子发酸,老鹰都没看见一只。

好吧,很可能没我想得那么难。国王要他忠实的侍从,符文铁匠之女奥拉去通知族长。有士兵要即将出征,有马车需要打造,全号角堡都得忙起来。

瓦兰无意中发布了当上国王后的第一道命令,他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

第六十三章:苦难征程

残兵败将缺的东西太多,勇气只算其一。由于见不到太阳,连日的阴雨将陆地变成一片泽国。马车前要人拉,后要人推,即便这样,一不小心还是会滑出道路,落进积水的泥坑。必须使用两倍的人力,并提前搬下货物才能把车推出来。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有时候包铁的车轮会变形,车轴会断,一辆至关重要的马车便成了路边的废品。个别极端情况,驮马也会受到连累,成了断腿的跛脚马。

几万人的队伍,仅有不到十名牧师尾随,绝大多数神职人员早走了。牧师能照顾伤情,但对于病就不是那么顺手。紧随着坏天气,发烧,感冒接踵而来,以及风餐露宿导致的疟疾。

向着号角堡的方向才走了三天,病发身亡以及掉队的已高达近千人,不管伯纳德公爵怎么想,事实上的优胜劣汰已经开始,而且越来越残酷。身体较弱的老人孩子最先遭殃,公爵又腾不出足够的马车来拉人。把补给丢掉都会饿死,交给士兵扛,天上恶魔便没人对付。总有家庭不忍心抛下亲人,公爵每次回头,尽管看不见尾,也有种人愈发稀少的感觉。

尖利的啸叫唤醒了死气沉沉的众人,大家一抬头便什么都清楚了。人形的有翼恶魔手里抓着个孩子,恶魔飞的不高,能看见是个小男孩,手脚都在动。

“看在泰拉的份上,把这孽种射下来!”公爵怒发冲冠,恨不得咬碎牙齿。

命令立刻得到执行,周围的士兵习惯性的先服从,再思考。一阵乱箭好似飞蝗,不仅仅只是打下了恶魔。被抓的男孩从半空中跌落,任谁都看得见他身上插着的箭杆,即使地上的人勉力接住,也没能挽回一条生命。

被愤怒冲昏头的公爵纵马前冲,欲将倒地的恶魔踩的稀巴烂。有翼的恶魔在空中看着不大,等它从地上站起来,竟然比坐在马上的公爵都高。伯纳德公爵早没了骑枪,他握着手里的长剑,指挥战马攻向恶魔。公爵行动的太快,侍卫骑士没来得及跟上,湿滑的道路严重影响了骑兵的发挥,对公爵尤甚。

战马失蹄,把公爵甩下马鞍,滑到恶魔与鸟类无异的腿边。伯纳德疼的有好几秒都没法呼吸,剑也甩脱了手。

这只恶魔长着秃鹫般的脸,哪里都像,唯独那口尖牙不是秃鹫能比的。忠勇的骑士赶到救下了公爵,恶魔满不在乎的拍动翅膀以少敌多,射入体内的几杆羽箭根本奈何不了它。

卡里姆把男孩的遗体交给旁人,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一柄光锤在手里成型,他想都不想的就丢出去,好像大地之母本人在掌控一切。恶魔的脑袋被开了个大洞,倒在地上起火燃烧化为飞灰。

公爵摔的不轻,至少有一条腿骨折,犯了错的马儿运气很好,挣扎了两下就爬起来,这下正在主人身边徘徊。牧师求来了大地之母的奇迹,骑士们扶住身披重甲的公爵,要把他抬到马车上。

“别,扶我上马,罗斯。”公爵推开搀扶他的人,只留下一个年轻的骑士。

年轻人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卡里姆搀住公爵另一只手。

“来吧,骑士先生,我们扶公爵上马。”

威廉姆对牧师虚弱的笑着,医疗奇迹治愈了他,将断骨复原。他本该睡上一觉,等自然恢复。他没有休息的资格,威廉姆不能倒下,许多双眼睛在看,没准关于公爵身亡的谣言已经在队伍后方传遍了。

右腿仍不能用力,他靠着罗斯,被牧师牵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坐骑。短短几步路,仿佛花了世界末日那么长的时间。公爵在马前站定,他扶住鞍座,要求两人放开他。最后一步,他非得自己完成不可,公爵深吸一口气把左脚伸进马镫,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翻上马背。

擦掉疼出的冷汗,公爵克服了强烈的眩晕感,调转马头朝着翘首以盼的人群抬起手。

欢声雷动,士兵和平民异口同声的祝他长命百岁,气氛热烈到压过了头上的阴云。太阳也在此时冲出云端,第一缕阳光就投在公爵脚下,为人的勇气笼罩上了神圣的光辉。

向北方极目远眺,隐隐约约能看到黑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白雪。

“我们出发!”

公爵有令,安敢不从。

每十天,就得献祭六百六十六人,它在卡昂城和周边也就抓到了几万俘虏,怎么算都不能如此挥霍。无面者是个毫无怜悯的怪物,同族,宠妃,乃至子嗣它都不在乎。无面者只关心权势,它必须在卡昂城摆出这么大的阵势,谨防天界的讨伐军降世。在它寸草不生的老家,无面者有信心和天使一较高低,凡间乃是诸神的作品,不靠头顶非自然的黑云,光是太阳就能把它烤化,驱离。

在它那无数预先安排好的阴谋诡计得逞之前,大规模献祭必须维持下去。卡昂城的活人不够,再去外面抓便是。恶魔王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坐视喽用新割下的头颅为脚下的王座添砖加瓦。

六百六十四,六百六十五,六百六十六,嗯,一个不少,它很满意。

落下的雨滴绝非自然形成,其中裹了许多油污,脏兮兮的本不足挂齿,反正她当了快两千年的骷髅头,对干净舒适这种概念很是陌生。雨水黏住了她的羽翼,翅膀变得愈发沉重,这才是要命的事。迫不得己之下,她选择走路。

瓦尔基里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里昂,但就这么飞上天把凡尘抛到身后,她又对不起克里斯蒂娜。她是六翼天使,不是夺人躯壳的无耻恶魔。

雨越下越大,砖石路上也有些地段被淹没在水中。浑浊的泥水没过了靴尖,那滋味绝不好受。衣服湿透了,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淫雨霏霏的天气盖住了她的光辉,她成了赶路的普通女孩。连续过了三批人,都没认出天使,还以为她是个披着斗篷的怪人。六片羽翼湿漉漉的搭在后背,确实像某种动物毛皮做成的披风。

第一个认出天使的人是个老年女性。她扑下来跪在地上,任由泥水从身边流过,打湿了衣服也不在乎。

“救救孩子们吧。”她恸哭出声,一个老女人,除了哀求什么都做不到。天使拉起了求助者,老妇人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了后方,那边的天空盘旋着很多乌鸦,像是有场战斗即将结束。

那绝不是乌鸦,除非飞鸟长出了利爪,会把人抓上天。怪物就在半空中撕扯着牺牲品,将之活活分成几块。她抖掉了羽毛上的污秽,飞向肆意屠杀的恶魔,动作快如闪电,如同诸神投出的长矛。

战马已经死了,只剩下半截身体,马头不翼而飞,成了天上某只怪物争抢的战利品。罗斯也死了,年轻人为了掩护公爵,强行挡住挥过来的鞭子,被长鞭卷走,身体凌空断成两截。

眼看着就要踏出乌云,恶魔半路杀出,硬生生将人们拉回地狱。

撤向号角堡的队伍连绵了数里,前锋的确脱离了乌云笼罩的烂泥地,可后卫却被追兵缠上。恶魔轻易冲垮了步兵的阻击,杀进人群,引发了严重骚乱。震天的哭喊声惊醒了在马上昏昏欲睡的公爵,他本能的率领前锋往回赶。

这是个糟糕的决定,如果他不管不顾快马加鞭,也有不少人可以活下来。平民和军人撞在一起,互相妨碍,谁都帮不了谁。公爵扯着嗓子喊,想要维持秩序,他成了天上飞的怪物的目标。眼看公爵被扑倒,人心彻底散了,到了现在只剩下部分骑士和公爵的亲卫还在坚持抵抗。

大部分人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恶魔竟然收容起了俘虏,只要放弃抵抗,便不会遭到杀害。

“拿起武器来,你们这帮蠢货!”卡里姆捡了杆长矛抓在手里,他可是见识过血祭的,被恶魔抓住会遭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场。

其实大家又何尝不知,日以继夜的赶路耗光了体力,即将得救却又被恶魔找上门。是绝望,而非胆怯令人们放下刀枪。

仍在抵抗的人被恶魔逐步压缩成了个很小的圈子,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公爵举起了剑,“和你们一起战斗是我的荣幸。”他悲愤的说道,“就让我们死在这里吧!”

“是我们的荣幸,大人!”有人敲击盾牌大声回应,也有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恶魔狞笑着围过来,比起规规矩矩的血祭,这帮怪物更喜欢肆无忌惮的大屠杀。

成片的弩箭将天上的恶魔击落,战锤则砸破了许多丑恶的脑袋,号角堡的矮人终于赶到支援伯纳德公爵,这一直以来的老冤家。

“都还在喘气吗?!”瓦兰铁砧威风八面的站在一辆马车上,指挥部下将更多的弩箭射向恶魔。他热血沸腾,没什么比对付妖魔鬼怪更光荣的事,想想看吧,天上的父亲会多为他骄傲。

“一个不留!”瓦兰豪气冲天,跳下马车挥舞起了战斧,身后紧跟着他忠实的佣兵伙伴,和红发的侍从奥拉。

第六十四章:你背着我的小计谋

行伍中人多是粗鄙武夫,大字不识一个,也不会讲什么道理。即便是泰拉的教会骑士团,军容军纪也只是相对好而已。不去偷鸡摸狗,烧杀抢掠,并不意味着军营会成了块净土。越靠近营地,史蒂夫越后悔脑子一热邀请了精灵来用晚餐。他打马走到前面,瞪大了眼睛谨防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发生。教会骑士团当然不可能收强盗当兵,补给亦是真金白银从附近村里买来的,只是有人可能购买了清单以外的“东西”。稍微留意的话,便会听到营地边的小树林明显有不雅的勾当正在进行,而且快结束了。

女人毫不掩饰的呻吟声令史蒂夫非常窘迫,他悄悄看了骑在旁边的精灵指挥官,尖耳朵女孩脸红到了脖子根,很明显听得更清楚。

他夹着马腹催促坐骑快些,精灵感激不尽的跟上,但某些人明显更快。一个步兵提着裤子从林子里走出,背后跟着个笑嘻嘻的女人,脸上的红潮都没褪去。

看见史蒂夫,士兵马上立正,右手握拳捶胸,行了个标准的帝礼。对指挥官的礼貌很到位,这本是军队值得夸奖一面,如果他记得系上裤子就更好了。

当着游骑兵罗拉娜队长的面,这位步兵无意中展示了胯下雄风。泰拉啊,那里真是毛茸茸黑黝黝的。罗拉娜立刻别过脸,多半是不幸看到了。

史蒂夫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的叫跟在后面的人拿下倒霉鬼,拖去抽鞭子。凶神恶煞的史蒂夫把那来挣外快的农妇生生吓回树林,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来。

他正欲转身向精灵小姐道歉,又撞上在营地外朝着挖好的沟渠撒尿的哨兵。这队人整齐的站成一排,看样子是出来巡逻的。大头兵吹着口哨悠然自得,显然是很享受。他没有任何理由鞭打忠于职守的士兵,仅仅因为在不合适的场合露出下体。

“你们这群下流胚,没看见有女士在吗?!”鲍勃斯威夫特,大团长的侍从策马向前替他解了围,鲍勃大声吼令巡逻队提起裤子消失。说起跟精灵相处,这位皮革商的儿子比他有经验,鲍勃曾经陪克里斯蒂娜和玛雅去圣城拜见教皇,黑白精灵他都很熟。

靠着鲍勃掩护,骑士团前锋指挥官得以不尴不尬的引着精灵小姐往营地走,虽然罗拉娜已经不知道该看哪儿好了。营地里面有男有女,过于粗鲁的男性作风总算被女人的存在给压制下去。

村民把路过的军队当成了发财的好机会,猎人兜售猎物,面包师来卖面包,皮革匠修补衣服和靴子,铁匠亦是生意兴隆。就快上战场了,人人都不想武器盔甲出问题。女人们也有活干,陪睡挣外快那只是个别作风不好的荡妇。她们有更正经的工作,帮军队做饭。

厨娘尽力了,就着精灵赠送的食物饮料,能把如此粗陋的菜品摆满一桌,帮助史蒂夫稍微挽回了些颜面。精灵队长带了两个男性随从,史蒂夫安排鲍勃陪同,叮嘱务必将其灌醉。而他则要从精灵小姐嘴里讨点真话出来,根据克里斯蒂娜年龄,这位精灵小姐很可能也有上百岁“高龄”,不过看到营地门口她恨不得捂住眼睛的害羞样。这位游骑兵的女性队长很嫩,应该能套出不少情报。现烤的野猪整只端上桌,史蒂夫亲自为罗拉娜切下了滴着油的一块。

他心知肚明这漂亮姑娘说了不算,决定不了什么事,但任谁看见美女不殷勤呢?史蒂夫鲁道夫乃至帝国绅士,一贯都很有礼貌。

“真是太感谢你了,兰斯洛特爵士。”公主已不知是第几次向爵士致谢,到了后面,都搞不清她是真在感谢爵士,还是庆幸离开了被流言蜚语环绕的皇宫。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爵士表现的很谦逊,结婚后的他在上唇留了撮小胡子,帅气中增添了几分稳重。对男人来说抛下新婚妻子也很痛苦,但他记得自己身为禁卫的天职。

没了里昂,又得罪了克里斯蒂娜,兰斯洛特成了公主能信任的极少数人。不管是大公国,还是边境行省,抑或在平日的服役中,爵士一再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靠。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专门把他召回,夺人所爱绝非高尚之举,但为了女儿的安危,陛下只得自私一把。

这是正式出访,而非行军打仗,公主带上侍女瑞吉娜,坐进装饰豪华的马车。罗马帝国留下了最重要的遗产铺设有砖石的帝国大道,自视为罗马帝国继承者的新帝国相当重视修缮道路,良好的路况将保证公主的马车畅通无阻。这是五百年后再次有人类的公主出访精灵国家,不拿出派头怎么行。

信使已经快马加鞭往前面赶,带着要求前锋留在阿等森林等候公主车架的命令。教会骑士团将临时充当公主的依仗,决不能被精灵小瞧了。事关两国的边境划分和重新修订盟约,公主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国家利益。

比起公主与骑士之间的嘘寒问暖,海伦娜维克托小姐肩上的担子更重,陪同公主出访,担任随军法师,背地里还要监视有死灵巫师嫌疑的西悠瓦拉金月。精灵法师骑着一匹栗子色的母马,眼睛看着公主马车,不知道在想什么。兰斯洛特爵士几次出于礼貌和西悠瓦拉交谈,只得到了冷淡的回应,大使小姐很是心不在焉。

兰斯洛特私下了解过西悠瓦拉的遭遇,他深表同情,不会在意西悠瓦拉的无礼。男人就是这样,见到漂亮女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海伦娜闷闷不乐的看骑士在马上对大使微微倾身,骑到队伍前面继续履行他的职责。即便是在国土内行军,行人车马都会及时让路,对着公主的马车鞠躬。兰斯洛特统领的三百禁卫军也丝毫没有大意,前锋斥候,后卫马队,两边隔绝行人的骑兵,爵士全都安排妥当。他是禁卫骑士中少有的打过硬仗的人,自然不会马虎。

可惜他在海伦娜那里讨不到好,法师看他全身是毛病,每次见骑士跟精灵小姐客气,法师都想发火。迁怒兰斯洛特之余,她怀念起了里昂,想当然的觉得屠龙勇者不可能被西悠瓦拉的美色迷惑,而会看透邪恶巫婆的本质。里昂多好,见多识广,睡过的女人能装满一座修道院……海伦娜被想象的场景弄得有些面红耳赤。当年赶去霍夫曼男爵领的急行军,有一整天她都是在里昂怀里半睡半醒,要论对女人绅士,里昂一点不差。

赶在脑中的妄想飞上天之前,大小姐晃了晃酸疼的脖子,把精力集中到对付西悠瓦拉上。至于里昂,海伦娜认为只要她想,便是探囊取物。原来有克里斯蒂娜在她不敢说,勇者既然已和精灵解除婚姻,那就有机可趁。卡洛特不行,想到黑发的女前辈,她信心十足。自己长得漂亮,家境又好,还年轻,小商贩家庭出身的艾米莉拿什么跟她比?

临行前当爹的交代过女儿,怎么对付精灵法师。西悠瓦拉的长处是施法快,念咒只需几个字,但也有缺点,她缺乏实战经验,否则不至于被流氓按倒了撕衣服。

公爵建议女儿将不同法术串联,使用法术连发。万一路上西悠瓦拉不老实,不必留情,他自会拿着证据找皇帝说,想来精灵亦不会容忍自己人涉足死灵术。

既然父亲要她放手去干,海伦娜便做了准备,她将沉默,定身,解离三种法术合为一体。一旦发生冲突,海伦娜不会留西悠瓦拉活口。解离术用的那颗磁石,她时刻放在胸口的内袋中。

精灵大使陪同帝国公主出访母国,这是外交礼仪,西悠瓦拉也在随行人员名单里。金月小姐和她的帝国同行并肩骑行,成了比公主镶金边的马车更惹眼的存在,她时不时就得强打精神对着问好的路人挥手。西悠瓦拉有着大使的自觉,她不会败坏了永恒森林的形象。

不能在这里,人太多了,也不能在白天。甚至能不能对海伦娜动手,她都不确定。这人的父亲统领法师塔,女儿意外死亡,不可能不大动干戈。西悠瓦拉决定再等等,找机会单独和海伦娜谈谈,所谓先礼后兵。假如法师坚持举报她,那就别怪西悠瓦拉下黑手。

精灵政治的恶心程度甚于人类,咏者家族在圣战之前已统治了永恒森林。直到今日,其他职位也没太大变化,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到死都是平民。她能成为临时大使,完全是因为当时凯勒鹏身边没有第二个人好派。

我是平民的女儿,所以把我丢到没见过的地方,孤身出使灭亡罗马帝国的元凶。反正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会损失什么。如今我好容易抓到这个机会,绝不会放弃!

一旦这么想,她对海伦娜的杀心又重了几分。

银发的西悠瓦拉看着金发的海伦娜,两个女孩对着彼此微笑,各自都是心怀鬼胎。

第六十五章:天使下凡

艾琳每箭必中,从不落空,可惜没一支能重创恶魔。受过祝福的羽箭插进那猩红色的身躯,冒白烟的滚烫血液溅了满地,炼魔看似遭到重创,但仍然大踏步的走来,气势不减反升。眼睛算是致命弱点,精灵射手都会抓住,炼魔捂着脸挡下艾琳至少两箭。阿什莉跟里昂差不多同一时间冲过去,魅魔更快,一个冲刺便飞到半空。阿什莉跃过深渊炼魔硕大的脑袋,收起翅膀,伸出爪子借助下坠的势头,在大恶魔背后留下十道血痕。灵巧的魅魔一击脱离,防止同类的报复。

只抓到了空气的恶魔大怒,魅魔已在几十步之外,他碰不到。炼魔气急之下忘了护脸,被游侠一箭射中左眼,捂着眼睛仰天惨嚎。勇者跟不上阿什莉非人的战斗节奏,里昂来的有点迟,他将长剑深深埋进了恶魔的小腹。滋滋作响的白烟直往外喷,好像他往恶魔肚子里插进了一根火把。热量顺着剑身传到剑柄,里昂只管往里深入,顾不上起泡破皮的手。

分开之前,玛雅祝福过他们的武器,对恶魔有针对性效果。自以为稳操胜券的炼魔气得发狂,双手握拳朝地上乱砸,瞎了左眼后它不太好瞄准,里昂侥幸没被砸到。勇者赶快拔出剑,转身往回跑,把后背卖给了恶魔,全靠艾琳掩护才能安全撤离。

游侠一口气连射三箭,成功打断了炼魔的追杀。左眼瞎了,肚子插着剑,背后的伤口能见到骨头,每走一步都在滴血。这阻止不了恶魔复仇,因为这些怪物在凡间并不惧怕死亡。普通人无法真正杀死它,既然如此那就在被赶回去之前拉上里昂垫背。

然后它会带着将猎物大卸八块的甜美记忆,回到赤红色的地狱里深眠。

人活不了一百年,等炼魔再次找到机会肆虐人间,里昂已经不在了。炼魔等不了,它乃是地狱的高阶成员,仅次于恶魔王子,怎么甘心灰溜溜的回去。

大恶魔弓着腰放声嚎叫,噪音混合了魔力,艾琳不由自主的抖了下,第四根箭失手落地。里昂还在跑,尚未脱离危险,游侠手忙脚乱的伸向箭筒,全速冲锋的炼魔每一步都让大地颤抖。

阿什莉再次发起进攻,她扇动翅膀落到大恶魔肩头,用爪子没头没脑的攻击。利爪饱蘸了鲜血,粘了不少在她脸上。这里是凡间,里昂再死一次绝不可能复活。她成功转移了炼魔的注意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揪住胳膊往地上摔,摔完一次,恶魔意犹未尽,拎起阿什莉再次砸向地面。如此反复直到魅魔彻底不会动为止。她以小博大,换来的下场亦是凄惨。

魅魔在地狱里便是这样保护里昂,那时的勇者跟个废人无异,吃了睡睡了吃。等稍微好了点,又被艾米莉接走,成了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阿什莉的痛呼他全听到了,大英雄扭头去帮助魅魔,艾琳丢下弓跑步跟上,她想起自己有比弓箭更强的宝贝。弗林特鉴定过那把刀,声称制作者乃至卡尔加坚石。这刀没破甲的能耐,除去做工精美平平无奇,唯独砍恶魔很好使。她身轻步快,比里昂更先接触到敌人。发狂的炼魔丢下生死不明的阿什莉,转头对着艾琳挥拳就打,握紧的拳头比游侠的头都大。艾琳动作永远是那么敏捷,轻巧的侧身躲过,一转眼绕到恶魔下方。

小个子总觉得大个子笨重不灵活,这其实是种要命的错觉。眼睛捕捉到恶魔抬起的脚,动作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了。

精灵被恶魔起脚踹飞,斩魔刀脱手滑落。里昂的攻击不痛不痒,在恶魔大腿上留下两道淌血的切口。恶魔的回应是对着里昂的脸丢下一个大火球,它来自深渊,压根不怕火烤。若非每个火球术都会爆炸,磨坊边碰巧备了给拉磨牲口解渴的水槽,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屠龙勇者被凌空炸飞,一头栽进牲口的饮水槽里,顺便浇熄了罩袍上的火苗。

盔甲保护他免于骨折,里昂再次顽强的站起来。炼魔才不会给里昂喘息之机,追上去一记直拳把大英雄打进了磨坊的牲口棚里。

艾琳打过不少硬仗,该死,她甚至在蒙古人的围城战中幸存下来,凭借精湛的射艺带着女儿跟泰西船长单舰突围。但她从未面对过地狱里的高阶恶魔,游侠被恶魔踢飞了很远,仰面落到泥地里,全身受创半天动弹不了。她试了两次都站不起来,很可能被恶魔踢断了肋骨,嘴里多了股又咸又腥的味道。

地面的颤动预示着大块头的到来,炼魔免去了游侠起身的不便,揪住头发将她原地提起。艾琳被那只大手提着,拎到了跟恶魔眼对眼的距离。天呐,它可真丑,真恶心。脸像极了皱皮的短吻猎犬,从额头到下巴遍布着大颗大颗的黑色瘤子。肥厚的嘴唇也盖不住尖牙,露在外面的部分大小超过了游侠的手。

“一个精灵,一个女人。”恶魔张着嘴,脱口而出的腥臭像是一万年都没漱过口,“我得留着好好品尝。”恶魔将脑袋凑近,它左眼仍然插着箭,便用右眼贴着艾琳仔细欣赏。

游侠强压下内心的恐惧,炼魔长得非常恐怖,那又如何?所谓的怪物她早已领教过。蒙古鞑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动辄屠城留下赤地千林,跟恶魔有什么区别,不就披着张人脸吗?半瞎的恶魔有很大的视觉盲区,它刚好没控制住游侠的手。艾琳抓起腰带上的匕首,狠狠插进恶魔的眼窝,将它变成了瞎子。

她被丢回地面,又受到不小的伤害。艾琳忍痛翻过身,双手抓着地里的草往前爬,只想离恶魔越远越好。

“我要把你踩成肉饼,再拖着你回到老家,把你的灵魂塞进魅魔的躯壳,折磨你一万年!”恶魔宣布。

左边不远处有座矮房子,假如扶着墙她还是可以站立。暴跳如雷的瞎眼恶魔乱踩乱跺,有一两下差点就碰到艾琳。行动不便的游侠只能通过爬行躲避,她这下才发觉自己连脚都断了。

“小精灵,我能闻见你的香味,真好闻,我打赌你吃起来也不错。”恶魔看不见,便用嘴巴作为拳脚的补充,扩散它的淫威。

恶魔不急不缓,前一分钟它恼羞成怒恨不得把这三个家伙生吞活剥。后一分钟它又洋洋自得,满足于想象凡人血肉的甜美。折磨人的计划里不包括半死不活的魅魔,对于叛徒当然是交给无面者发落,想象一下无面者会怎么对待她吧。炼魔咧嘴狂笑,恐怖的笑声在空旷的磨坊回响,已经没人能起而应战了。

惨遭炼魔重击的阿什莉躺在那儿,像是死了一般,她转不动头,感觉不到脖子以下的身体。她被打成了残废,只能躺在原地,赌是自己先死,还是被炼魔回来一脚踩扁。里昂和那个精灵游侠现在怎么样了她不得而知,阿什莉连最基本的抬头看也做不到。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故技重施,缓慢而痛苦的过度变形到人类的躯体。手脚在剧痛中逐渐恢复了知觉,她硬撑着爬起来,想找一把趁手的武器,这不是农场吗?有把叉子都好。不远处的那把刀看着又薄又轻,不过她没得挑,人类缺乏尖牙利齿。她拿起了单刃刀,刚抬脚便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倒下,阿什莉被迫站在原地喘了很长时间的气。

深呼吸,吐气,再深呼吸,视线慢慢恢复了正常,她看得清炼魔到底在哪儿了。

游侠在恶魔脚下滚来滚去,发出恐惧的尖叫,即将得逞的恶魔掌握着节奏,不急于弄死游侠。恶魔像个戏弄老鼠的大象,精灵随时都可能送命。

里昂呢?魅魔在周围看了个遍,总算在牲口棚里找到里昂的一只脚。听见了男人粗重的呻吟,她稍微松了口气。思考再三,阿什莉一瘸一拐的走向炼魔,脑中确实闪现过看着游侠死的念头,这样就没女人和她争里昂了。

不能太卑鄙了,里昂喜欢好女人,我就做给他看。阿什莉捂着肚子往前走,满脑子全是对男人不切实际的妄想,不如此一个恶魔又怎么可能去拯救呢?

阿什莉记不得自己救下了小女孩叶奈法和她母亲,想不起曾为了凡妮莎的家庭拼死战斗过,就像她经常性的会忘掉自己才是杀害里昂的元凶。阿什莉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同类,虚弱无力的举起弯刀,作势下劈。炼魔专注于享受折磨游侠的过程,忽略了背后微不足道的偷袭。

一位背生六片羽翼闪着金光的女人落到游侠与恶魔之间,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美丽。艾琳才看一眼,便流下了情不自禁的泪水。

“克里斯蒂娜……”她认出了天使的脸。

天使转过身对着她微笑,一种摄人心魄的安全感充斥了游侠全身,她知道自己得救了,所有人都得救了。泪水再次不争气的落下,她哭得好似初生婴儿。

第六十六章:生与死

矮人有个名义上的至高王,被绝大多数堡垒承认为共主。一旦认为矮人遭遇如同像两千年那样的大事,至高王会派信使走遍地下城和崇山峻岭。每个王都有义务响应至高王,派出部队参加战争。

若是平时,矮人的联盟太过松散,比人类的跨国联盟差远了。有人说矮人宁肯五十年呆在故乡,不把胡子伸出城门外,那些人说得没错。

如果是在人类社会,号角堡的悲剧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但换成矮人,孤立无援全族覆灭是无法改变的。即便是活下来的铁砧氏族,亦是仰仗了法兰克人的救助。

铁砧一族现存人口不足一千,跟随国王御驾亲征的部队仅仅只有三百多人,其中有一半都是来帮忙赶车打下手的人类难民。所以矮人的进攻气势如虹,却后劲乏力。还好车队有足够多的手弩,平摊下来每人两台。这种不用训练,抬起来就打的装备随便谁都会用。密集的箭雨比阳光更可怕,漫天飞舞的恶魔多到不用瞄准,有不少恶魔在天空便起火燃烧。没等落到地面,就化为一撮飞灰。

“快跑啊!”奥拉对着天空射完了箭,招手要难民赶快走。矮人按照以前的战术,在路上将马车排成横列,当成工事使用。驮马被拉到后方躲避,弩手站上马车操纵弩炮和手弩痛击恶魔。这道墙不仅阻止了怪物,也妨碍了难民顺利逃亡。

生死关头人只会凭着本能的往前跑,乱糟糟的人群成了新的威胁。为了保证车队不被冲垮,又得额外安排人手挡在前面。秩序混乱不堪,一半的矮人步兵正在前方奋战,其他的则被难民挡住走不了,这里就包括了大喊大叫的国王陛下。瓦兰都快急疯了,怀着满腔的激情却砍不到恶魔,气得他在人群里哇哇乱叫。

这种时候,弓弩便成了最重要的支援武器,帮助矮人战士以少敌多。

矮人女性将武器递给后面的人类,奥拉记得那人叫马克。按照之前临时训练过的,马克应该接过手弩,再将一把装好的递给她,以此保持火力的连续性。战况激烈,怪物到处都是,前面的战士跟恶魔展开了残酷的肉搏战。绝大多数恶魔都比矮人高,弩手可以毫无顾忌的发射,箭箭都不会落空。

“马克?”伸了半天手也没拿到东西,她冒险回过头。

中年男人已经跑了,马车上只剩下她一人。想必是趁着有难民经过,这胆小鬼混进人群,溜之大吉。

奥拉出生在圣艾迪安城,她对人类没偏见,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类。所以她只是耸耸肩,弯下腰去车厢里找能用的。来之前每辆车上都堆着不少于十把上好弹的手弩,就是为了应付像这样的意外。

援军打破了恶魔的包围圈,公爵自然不会愣着。本以为必死的众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把外形狰狞的怪物都吓呆了。被俘虏的士兵趁机打倒看守,捡起武器重新归队。

有骑士让出了自己的马,公爵坐了上去,他总算能看清战场的形式。教堂里的天使是真真切切的降临了,来号角堡避难是正确选择,否则也不会遇到异种族的援军。矮人惯于以密集队形战斗。如此一来每个人的盔甲盾牌都能成为彼此的依靠,即便数量占优,恶魔却像对着刺猬的狼,无从下口,反被扎的哀叫连连。

岩石之子不过百人,照样在恶魔堆里掀起了血雨腥风,每次出手都有成片的恶魔倒下。

“向矮人靠拢!”公爵看得热血沸腾,领着残部去和盟友汇合。

矮人与勃艮第军一直都算冲突不断,但那是为了领土利益,冲突烈度不高,死不了太多人。恶魔强加到凡人头上的乃是种族灭绝,是最大最可怕的敌人。

人类的公爵和矮人的头领终于汇合,双方都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

瓦兰碎膝者,这是巴里宫廷那位国王亲口取的绰号,以此调侃他的曾祖父。这么不停的说下去,本来只是战场上愿赌服输的交战,也加进了很多个人的仇恨在里面。当初听了女儿的哭诉,他脑袋一热放出赏格要瓦蓝的脑袋。说起来女儿虽然是让舍身救下的,但没了瓦蓝,十个让也不能把苏菲从号角堡带出来。

他欠矮人一条命,如今又欠了更多的东西,伯纳德公爵一时间有些语塞。矮人在浓眉下打量着公爵,同样没说什么。头盔上多出的部分吸引了威廉姆的注意,是个装饰异常豪华的王冠,被嵌到头盔上成了盔甲的一部分。

“国王,”他念出这个词才意识自己的失礼,于是快速补上了尊称,“陛下。”

“公爵大人。”瓦兰国王干脆利落的点了下头,算是回礼。

矮人王和勃艮第公爵都没太多时间客气,现在仍然处在生死悬于一线的险境,不尽力搏杀便不能生还。

人类骑士跟矮人战士是种非常完美的组合,这点在圣艾迪安城与勃艮第军之间无数次大小冲突中早已应验。只要步兵能守住战线,让敌人攻不破打不烂,之后冲锋的骑士便能一锤定音,奠定胜局。

训练良好的重步兵自罗马帝国后已踪迹难寻,被领地内的自耕农取代。这些人装备差士气更低,跟着打个顺风仗还行,遇到硬仗便瞻前顾后,随时都可能溜走。

“国王,我的国王在哪里?!”一位红发的矮人女性喊着往这里跑。她身边跟着不少矮人,也有人类的身影,看着像是刚才被打散的士兵。

这不能怪女矮人失礼,受限于身高,矮人王他的战士全都被人类给挡住了,从远处根本看不见。

“我在这儿!该死的女孩。”瓦兰扒开两个骑士才露出脸。奥拉长出一口气,要是身为侍从第一仗就丢了国王,她只好自杀谢罪。

公爵听见矮人王小声叮嘱红头发的部下,要她叫“陛下”,公爵差点忍俊不禁的笑出声。

恶魔的攻势被打退,但在后方,地狱来的妖魔仍在抓人。明明已经一起走了那么远,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只差了一点点。

一位穿着肮脏白袍的牧师左手举着圣象,右手握着把尺寸古怪的单手锤。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牧师的存在犹如泰拉本人下凡。

“埃里希哈特曼先生,请你呆在后面,有很多伤员需要你照顾。”矮人王先说话了。

“不,我的陛下,”牧师摇摇头,握锤的手指向前方。这把战锤朴实无华,握把短小,显然是矮人的兵器。“那些可怜人还在受苦,如果我们不过去,他们会被掳走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这句话,迎面吹过的风将受害者绝望的哭喊传给了每个人。

“你说是吧?兄弟。”

被点了名的是卡里姆,牧师手里抓着杆长矛,黑色的旅行斗篷早已破烂不堪。贴身白袍粘着血迹,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两位同行简单的介绍了彼此,便走出战线,头也不回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同往。风吹起了破烂的白袍,将泰拉的仆人衬托的犹如殉道者。

“等着我啊!没礼貌的家伙!”矮人王咒骂着跑去追赶牧师。矮人战士紧跟其后,即便在行进中也保持了战列的整齐。没人突出,也没人靠后。

“还愣着干吗?等着老死吗?”奥拉这话是冲着公爵说的。

矮人女战士毅然决然的走了,公爵看着那头跳动的红发苦笑着摇头。他与身边的骑士们挨个对视,幸存者人人带伤,有人少了头盔,有人没了武器,保留有战马的十不足一。

“跟我来,朋友们。”动员的口号也省了,他没力气去讲。能坚持到现在的人,勇敢和忠诚已是不容置疑。哪怕公爵要求的是再一次牺牲,也没人拒绝。

骑兵超过了矮人,有人扛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勃艮第战旗,成了鼓舞人心的存在。马队人数稀少,队列显得很单薄,但每个人都昂首挺胸,表情坚定无比。

恶魔自私的天性再次暴露,前军被消灭殆尽,后方的也不做支援,只是忙于抓捕俘虏。怪物们沉迷在享受人类的痛苦之中,一时不知前方的战局已被彻底扭转。

等反应过来,大个的恶魔纠集着个头较小的,把这些倒霉鬼推到路中间,想要挡住冲过来救人的援军。

战马由小跑转为冲刺,撞进了乱哄哄的恶魔,把队形冲得七零八落,给后面跟上的步兵制造机会。各自为战的恶魔完全不是矮人步兵的对手,每次都要遭受复数战斧和钉锤的攻击,没多久便被屠杀一空。

继续向前的骑士却吃了亏,被长着牛头的大恶魔挥着鞭子打散。公爵有了上次的教训,及时勒住缰绳没被卷进去。

这就是杀害了罗斯的恶魔,公爵从牛头和背后的皮翅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巴洛炎魔。那晚在卡昂城,他可没少遇到这种怪物,但此时此地他少了女儿的魔法,以及黑龙小姐安东尼娅。

第六十七章:静则生变

艾米莉和到场的大部分游骑兵一样,都没去参加宴会。精灵选择在森林边等待队长归来,长寿种族生来便耐性好。就着随身带的干粮饮料,游骑兵或坐或躺。等一位男性精灵拿出长笛凑到唇边,女法师难以置信的眨着眼,这群人优哉游哉,就像是来郊游的。人类朋友当然也收到了口头邀请,只可惜艾米莉没那个闲暇,女士东奔西跑,克劳斯也不好意思无动于衷。永恒森林爆发了一场流行于难民中的疫病,玛雅在安置难民的营地呆了许多天都没事,负责维护秩序的罗拉娜也安然无恙,由此便能推测出疾病的针对性。

法师和骑士上了马往森林深处走。这场传染病再不平息,与永恒森林接壤的帝国将会是下一个受害者。艾米莉连短暂踏入帝国境内的闲暇都没,她在与史蒂夫的闲聊中了解到公主正在路上,假如谈判顺利援军都会由此进入法兰克境内。女法师算个半吊子史学家,很清楚当年那场瘟疫是如何打垮了旧帝国。

到处流动作战军队将是疫病完美的载体,放任发展下去,不止帝国,整个教会世界都无法幸免。

结界仍在运转,为了以后开放国界做考量,精灵派出了正规的边境巡逻队。这些人成了比新竖起的路标更显眼的指路牌,即便如此,艾米莉和她的男伴也在不见天日的森林里晃了很久找了很久。她不是精灵,没法看出两棵一模一样的树之间有什么区别。

魔法结界只在引路石的位置留了个开口,其他地方看着全是漫无边际的高大林木,艾米莉将其理解为城墙。她在“城门口”跟克劳斯分别。法师要去看玛雅,骑士则要去探望他的雇主大诗人丹德里安。

骑士担心丹德里安一个人过得寂寞,艾米莉深表怀疑,但也没拦着。

八爪蜘蛛的祭祀认为医疗神术是种辅助手段,以女神之名惩罚仇敌才是应该奉献终身的目标。每当幽暗地域的地下城有瘟疫爆发,祭祀总是袖手旁观,以便“优胜劣汰”。泰拉是凡人的慈母,会为最卑微的农夫落泪,然而她的修女对疾病亦没太多手段,祈求来的神力不过是让患者死的不太痛苦。即使有了精灵医师帮忙,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死亡率确实有所降低,可她找不到疾病的源头。

每当一些人明明已经好转,能正常的吃喝休息。可等到第二天,又变成卧床不起的病号。这是传染病,人越集中越糟糕。她再三要求精灵把健康者带走,以便营地里只留下病人。守门的游骑兵目不斜视,看都懒得看她,只说这事得“向上报”。玛雅心里清楚对方讨厌自己,黑皮肤白头发,对永恒森林的居民就意味着冒犯。

最后全靠罗拉娜帮忙找咏者的儿子陈情,相对健康的人才得以搬到离这儿不远处的“新家”。那些人照样是住帐篷,连个木头屋子都没有。精灵巴不得人类赶快治好病,然后立即消失。

游骑兵队长同样讨厌黑暗精灵,之所以常来,是为了看奈特,精灵女子跟小男孩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奈特从不生病,一声咳嗽也没有过。男孩顺利搬去了新的居住区,之后有一个星期玛雅都没见过罗拉娜。

等黑白精灵再次相见,游骑兵队长的脸色可是相当难看。

“奈特病了。”罗拉娜抱着奈特滑下马,后面跟着一位红头发的年轻女性,神情比精灵还慌张。

玛雅看着奈特苍白的脸,忽然觉得小男孩和红发女人有些像,难道是姐姐?红头发的脸很年轻,不像能有这么大的孩子。游骑兵抱着奈特往玛雅住的帐篷走,那女人二话不说提着裙子跟在后面。

“你是?”见过的人对病号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很少有主动往上靠的,玛雅有奇怪的理由。

“劳拉,我是劳拉,女士。”红头发说自己名字的方式好像是刚想起来。

原来是红发的劳拉,营地里红头发的人很少,玛雅对这人有点印象,劳拉是少数不会生病的幸运儿之一。

“快来帮忙,可以吗?”罗拉娜走得头也不回,语带哽咽,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修女停止了她的联想抬脚跟上,她是三人中最慢的。劳拉和罗拉娜已经快跑到帐篷了,没准真是这孩子的姐姐,她又把两人的脸联系到一起,找到了更多相似之处。

这场传染病非常像瘟疫,病人从高烧发展呕吐,并在十几天后一命呜呼。她在书里读过人类的历史,惊奇的发现疾病远比战争残酷,受害者的数量也更多。瘟疫算是头号杀手,累计夺走了几千万人的性命。

幸好她的白皮肤亲族有传自古代的药方,精灵医师每天都会派人采集了青蒿送来,叮嘱她把这种绿色植物磨碎煮到汤里给人喝。效果虽说不是立竿见影,但比只能祈祷已强了很多,死亡人数得到了有效控制。

今日份的青蒿汤在大锅里煮着,秋风也吹不散空气中那股苦涩的味道。既然这孩子刚得病,那应该喝下去就好了。玛雅胸有成竹,都没忘对着跟她问好的人微笑。

这是无面者对我的警告,蕾雅赛杜阴着脸看她儿子把一碗浑浊不堪的药汤喝下去。药肯定很苦,小男孩皱着眉头直咂嘴,向罗拉娜抱怨个不停。奈特没认出她来,蕾雅既庆幸又伤心。每次见儿子跟精灵手拉着手,她的心都是一阵抽痛。

伪装术的效果并非永久性的,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露出施法者本来的面目。刚才修女拿着她看了好几眼,便是法术即将失效的明证。

蕾雅必须再努力一点,熬出更致命的药膏。前几次投毒,她不敢做的太明显,想将人为的诅咒伪装成传染病的形式。女巫寄希望于通过人体传播,最终殃及自视甚高的尖耳朵。可精灵体内有着魔法抗性,除了坑死不少难民,她一无所获。儿子病倒被她当做恶魔王子发来的警告,蕾雅不打算再等了,即使一夜之间要将永恒森林变成人间地狱,她也得干。

女巫坏事做的太多,穿没穿黑袍都不重要了,她的内心早已污秽不堪,无法回头。

雷斯林和克劳斯拍胸脯会保守秘密,游骑兵将军则成了口不能言的痴呆,地狱给他的打击到了地面也恢复不了。靠着艾米莉的妥协,桑切斯再次守住了那见不得人的小秘密。鲁比回了趟可怕的老家,不再疯疯癫癫,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如此看来,假如忽略掉恶魔踏足凡间的噩耗,桑切斯往昔的生活全都回来了。出力不讨好的战斗他不想再参加,反正根据法师塔的规定,黑袍子就该老老实实避世隐居,找个小村庄住到老死。

他的确打算这么干,艾米莉话里话外都有秋后算账的意思,桑切斯坎贝尔先生决定赶快开溜,回去就搬家。不管是往南去亚平宁,还是往北去大公国都比呆着等候处分强。

可他也有普通男人的虚荣,能来永恒森林一趟,不好好逛逛就走,谁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人生苦短,要抓紧时间享受。

黑袍法师和他的“妻子”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两个游骑兵跟着。鲁比的身份并未暴露,他只算精灵眼里的危险分子,监视即可,达不到要动手的程度。

入秋的季节,最美的风景便要数铺满了金黄落叶的砖石路,桑切斯拉着“妻子”的手,领着魅魔漫步其中。怡人的美景似乎也影响了鲁比,走着走着,鲁比挽住了他,把头靠到肩膀上。感受着鲁比温热的吐息,那种令人窒息的幸福仿佛找上了门。

命运对着他微笑了,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集会所……”魅魔鲜艳欲滴的红唇凑到他耳边,说得却不是情话。

“啊?!”桑切斯猛地站住了。

“接着走,你这白痴!”鲁比贴的更紧了,用力挽着桑切斯继续往前走。

魅魔做的很成功,后方踩着树叶的脚步声恢复了正常。精灵或许耳朵很尖,但正是因为听力太好了,对周围的一举一动无不照单全收。

靴子踩着落叶咔嚓咔嚓的响,比夫妻间的窃窃私语更能占领身后那四只耳朵。

“在哪儿?”桑切斯把音量压到蚊子叫的大小。

“我不确定,太多了,难民住的营地,一条我叫不出名字的小河。森林外那片坟地。”

鲁比咬着他耳朵说了一堆,把桑切斯吓得瞪圆了眼睛。

“这么多?”他真想大喊。

“吻我。”鲁比突然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跟他调起了情。

“快吻我,笨蛋。”鲁比拉过明显反应迟钝的桑切斯,嘴唇贴上了嘴唇。

精灵的社会风气比人类保守,如此公开大胆的示爱非常罕见。亦步亦趋的游骑兵站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这给了鲁比短暂的空档拉走桑切斯,把她观察的结论给说清楚。

黑袍法师听得手脚冰凉,要靠鲁比拉着才能正常走路。永恒森林或许现在很平静,鸟语花香,风景宜人。过不了太久,这里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异变。

恶魔嘴里的“集会所”有很多种意思,可以理解为法师的召唤,同类的呼叫,以及通往地狱的传送门。而没有一种不意味着灾难,有片落叶砸到了桑切斯的头,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抖了下。

我得让艾米莉知道!他牵着鲁比的手越走越快,这一回桑切斯发誓绝不当逃兵。他要弥补之前的过错,给下任师留下个好印象。

第六十八章:归来与离去

克里斯蒂娜醒了,她像是从一团棉花山里爬出来,又困又累眼睛都睁不开,只想重新回去睡觉。地上躺着的丑八怪是谁?是个恶魔!?她盯着那张皱皮狗一般的脸,总觉得跟书里的画很像。

啊,是深渊炼魔,她想起来了。这恶魔真够巨大的,虽说已经烧掉了一半,但剩下的部分仍然比她本人大。这就是天使附身的效果吗?精灵抬起双手放到眼前仔细的看着,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背后的羽毛弄得她鼻子很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克里斯蒂娜,是你吗?”

她扳着新长出的翅膀看个不停,都忘了艾琳的存在。

“哦,真对不起。”金发的天使俯下身,蓝色的圣光缠绕住她的右手,比刚才用来杀恶魔的要温柔的多,也淡得多。

“别,等等。”艾琳不想在这种鬼地方睡着。她阻止不了天使,克里斯蒂娜轻柔的把手放到她肚子上,再往下,拂过了小腹,大腿,到达靴尖。

伤痛离她而去,游侠从没觉得精神有这么好过,有幸体会过真正的神力,她都有点忘乎所以了。

炼魔块头很大,烧了半天也没烧干净,给周围添加了一股焦臭味。非自然的蓝火烧光了恶魔的身体,开始吞噬那颗丑恶的脑袋,阿什莉就站在炼魔仅存的头颅旁边。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动。

深渊炼魔何其恐怖,地狱里的血战对这些怪物不过是游戏,从来不用担心是否会生还。如今却被从天而降的“金人”给杀了,只是一剑,再无别的动作。魅魔的视线被同类遮挡住,没能看清楚天使怎么下的手,反正在她眼里,天使一抬手炼魔就倒了。六翼天使轻描淡写抹掉了大恶魔的存在,好像踩死了一只蚂蚁,还是形神俱灭的那种。

人是有趣的生物,变成人的阿什莉也很有意思。她为了取悦里昂,不惜跟位阶远在她之上的大恶魔拼命,堪称勇气可嘉。只是热血来的快,去的也快。当生的希望就摆在眼前,她再也不想寻死觅活。

我还要跟里昂共度一生呢,阿什莉真想告诉勇者,自己把前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天使治好了艾琳,转身看着她,尖尖的耳朵,白金色的长发,那是克里斯蒂娜的脸。阿什莉曾经短暂的寄居在里昂体内,里昂记得的事,她也“记得”。

“克里斯蒂娜?”魅魔先下手为强,总比处于被动,接受六翼天使的盘问要好。

“我们见过面?”天使皱着眉头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这可不是为了表示亲热。

“别……”艾琳的声音显得她比阿什莉更紧张。

温暖的圣光再次包裹了阿什莉,她没像炼魔那样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反而是种含糊不清的呻吟,魅魔感到很舒服。

阿什莉早体会过艾拉的圣光,她不惧怕大地之母的关怀,只是担心天使那双眼睛把自己丑恶的内在给看透了。克里斯蒂娜松开了魅魔,绿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是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

“我不记得我们见过。”精灵说道。

撒谎是魅魔的强项,阿什莉正欲开口。

“小娜?”里昂不知什么时候从牲口棚爬出来,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走。

“里昂!?”

她想过很多次两人再见面会怎样,却怎么也没想到身体先于脑袋行动。克里斯蒂娜扑向里昂,把有伤在身的人重新压倒在地,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抱着勇者,好像一放手里昂便会原地消失。

或许她比自己想的要更爱里昂吧。

听到村庄后方惊天动地的响声,艾拉唯有更专注,全身心都投入到祈祷中。她在向神求一个奇迹,否则今天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包围了三人的恶魔挂着暧昧的坏笑往边上退,低阶喽无意送死,接下来不管是恐纳魔打赢还是这小女人打赢,它们都有利可图。

底层恶魔不在乎大局,只关心眼前那点蝇头小利。

假如打倒了恐纳魔,又不大伤元气,里昂的计划的确有可能成功。

“让我来吧,小丫头。”弗林特久经沙场,他双手握持战斧,拿得稳稳的。矮人的步伐比眼神更坚定,在伊莎贝尔来得及阻止矮人之前,弗林特发出战吼,走向恐纳魔。

“我上次杀矮人,还是在两百年前。”恶魔的话语和它的长相一样令人厌恶。那张无肉的脸既像牛头又像蜥蜴,灰色的鳞片遍布全身,使得恐纳魔的形象接近于一只大号爬虫。

弗林特不理会恶魔的挑衅,两百年前他只是个小屁孩,不过也长大到能听懂故事了。恶魔满嘴谎言,它是想激怒我。老练的矮人战士走得不急不缓,胡须和浓眉覆盖下的脸庞面无表情。

恶魔甩出了刺链,矮人挥下战斧,凡间的武器与地狱的造物激烈碰撞,金属制成的链条被打到地上。弗林特并不满足,他抡圆了战斧狠狠劈下,将恶魔的武器砍成两截。

“你知道我不用靠这玩意儿。”恶魔悻悻的丢下手中的半截链条,向矮人展示锋利的爪子。

弗林特盯着恐纳魔,一言不发。跟恶魔交战时别听它废话,什么都不要想,专注于杀死对手即可。恐纳魔那双皮翅不是长得好玩的,它飞到半空,避免赤手空拳对付矮人战士。

在这个距离,它能安全的施展魔法,丢下致命的火球与闪电,而弗林特只能干看着。

艾拉全神贯注,将大地之母的赐福具体化,变成一把橙色光锤。恶魔悬浮在半空,是个很容易命中的靶子,神锤旋转着飞向目标,恐纳魔没被打中,但艾拉强迫它又回到地面。

“这是一场决斗,小精灵。”恶魔愤怒的喷着鼻息,“难道黑暗精灵都没有荣誉感吗?”它简直是愤愤不平。

弗林特可不会闲下来听恶魔发牢骚,他闷头猛攻,恐纳魔全靠两只胳膊硬挡。毕竟无法跟利刃抗衡,每一击矮人都从恶魔身上削下不少鳞片。

伊莎贝尔双手握剑护住艾拉,战斗比她想得更容易,而圣骑士无意去夺取属于矮人的荣誉。

第六十九章:她来过,她走了

恐纳魔有五百多斤重,而矮人则一百斤不到,过大的体重差异使得恶魔立于不败之地。怪物悄悄腾出右手,只靠左手和矮人相持。恐纳魔缩回了胳膊,在腰间握成了拳头。

“弗林特!”伊莎贝尔再也管不了什么骑士精神。

恶魔的招式跟酒馆斗殴的醉汉也差不多,挥拳从右边抡过来。弗林特早有防备,忍到了那股风快到耳边才蹲下躲避。他很矮,这并不困难。矮人也远比恶魔想象的敏捷,再次躲过往外摆的左臂后,凭借胆大心细,弗林特得以晃进了恶魔相对柔软的腹部。

双手斧的斧刃狠狠切入鳞片下的软肉,足足进去了几寸深。弗林特取得了成功,可是战斧也卡住了,恶魔的生理结构跟凡间的生物不太一样,肚子里竟有骨头。

恐纳魔伸手下来抓矮人,只捏住一顶牛角盔。弗林特放弃了武器,绕过恶魔腿边往后跑。

“黑头发的小丫头,靠你啦!”矮人扯着嗓子大喊,跑得头也不回,经验丰富的战士怎么会头脑发热到跟恶魔单打独斗。

恶魔听见这句话才回过头,伊莎贝尔早已冲到眼前,低阶喽群聚在几十步之外,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恶魔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挡在脸前,普通兵器岂能与大地之母的怒火相提并论。伊莎贝尔砍掉了恐纳魔的左手,恶魔捂着残肢惨叫着后退,圣骑士步步紧逼。急于保命的恶魔蜷起大腿,猛地跃向空中,圣光在长剑上升腾,伊莎贝尔举剑朝着恶魔远去的方向用力下劈。

急于逃命的大恶魔已经飞出太远,圣光也拿它无可奈何。

一道金光划过头顶,掀起的大风吹乱了骑士的黑发,那束光的中央有个精灵女人。慌不择路的恐纳魔被凌空劈成两半,金人并不停手,就地跳进了看热闹的恶魔堆里。长翅膀的精灵女人像是拿着原木来回横扫,离得近的当场起火燃烧,较远的则被打到半空,没落回地面就化为了灰烬。

近百只恶魔死得干干净净,风卷走了灰尘,地狱的子民什么都没能留下。

这是六翼天使,伊莎贝尔再三确认过翅膀的数量,看对方向着自己走过来。伊莎贝尔犹犹豫豫的,不知是该下跪,还是单纯的行个屈膝礼比较好。艾拉也陷入了相同的窘境,但修女看天使的眼神不像是崇拜,倒好像是两个人认识。

“克里斯蒂娜!你这傻女孩!”矮人比圣骑士激动得多,他边说边伸长了手往前走,炙热的情感中未掺杂半点宗教情绪。

天使笑嘻嘻的抱起矮人,如同拎一袋面粉。

“快放我下来!傻丫头。”经过矮人再三抗议,克里斯蒂娜才把他放回地上。弗林特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圣骑士记起矮人是个很要面子的种族。

“哎,真该教教你怎么尊重长辈。”弗林特嘴上抱怨着,却压不住眼角的笑意。

“克里斯蒂娜小姐,我们当初是为了找你才跟着伍德先生离开都城。”艾拉也搭上了话,天使听完对她点头表示了感谢。

伊莎贝尔成了局外人,插不上嘴,她不认识这位叫做“克里斯蒂娜”的六翼天使。

“我说你怎么长出了翅膀。”弗林特叉着腰皱起了眉头,别人看来精美无比的圣物在矮人眼中只是莫名其妙。

终于有人问了,伊莎贝尔竖起耳朵要听天使怎么回答。

克里斯蒂娜长着天真烂漫的脸,眼神纯洁到令伊莎贝尔自愧不如。所以哪怕说的事情跟童话故事无异,也让三位伙伴将信将疑,而没有当场指责她胡说八道。那些翅膀是活生生的,在大家交谈的时候也有小幅度轻微摆动,何况克里斯蒂娜刚杀掉那么多恶魔,不信也得信。

弗林特最先想起来里昂他们还在后面,既然克里斯蒂娜变得这么厉害,“你该去帮帮里昂那傻小子。”矮人建议。

“我早就做了。”精灵抬着下巴,洋洋自得。

靠着大天使的威力,骨门被砍成了几段。传送通道消失后,天气也跟着好了很多,失踪的太阳再次露出了笑脸,重新照耀着脚下这片被生命遗弃的地方。

本该欢庆胜利的时刻,却因为里昂那一连串稀奇古怪的经历变得无比尴尬。艾琳只算略有好感,她可以装作看不见,强行置身事外。阿什莉绝对做不到,她为里昂付出了一切,不惜背叛恶魔王子,已经断绝了退路。大英雄走到哪儿,魅魔就跟到哪儿,比路边刚捡到的流浪狗都粘人。

克里斯蒂娜一看就懂,她都懒得问里昂是在哪里勾搭到了这棕头小妞。反正不是老情人,就是新近到手的。艾拉不关心人类的情情爱爱,理智告诉她应该快点找个出身高贵的男人嫁了,可她每次一想到那种事就恐惧的发抖。黑暗精灵修女被突厥人和她的男同胞给毁了,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弗林特想得完全是另一回事,他巴之不得从龙背上掉下来的女人缠死里昂。如果可能矮人真想找个牧师来,当场为这对狗男女主持婚礼。

艾米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法师绝对不行,矮人是结过婚的男人,很清楚女人的妒忌心有多强。当年艾米莉和克里斯蒂娜闹了多少矛盾,全靠他居中调解,长腿间这种理不乱剪不断的复杂关系,弗林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位自称叫做阿什莉的女人很合适,平心而论长得漂亮,又有对战恶魔的武艺,配得上里昂。屠龙勇者同样是弗林特生死相依的挚友,矮人衷心希望里昂有个好的归宿当然,前提是离克里斯蒂娜远点。

一群伙伴各怀心事,留下里昂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克里斯蒂娜治好了他的伤,只可惜忘了仁慈的赐给他安眠。

天使和恶魔谁都不肯退让,即便克里斯蒂娜内心对里昂的感情相当复杂,但这女人不是公主殿下,她就是不甘心。阿什莉比长翅膀的精灵举止大方多了,紧挨着里昂站,简直恨不得贴到勇者身上。

似乎只剩下伊莎贝尔仍在关心这个世界,一身白甲的圣骑士走到克里斯蒂娜面前,打断了天使和阿什莉之间日益升温的对峙。“天使长大人。”她称呼精灵为天使长,伊莎贝尔记得六翼天使是最高阶的神使,她希望自己没叫错。

“卡昂城被恶魔攻占,几十万人生死不明。”圣骑士动了感情,那些蒙难的人都是一国同胞,“我相信你的到来是泰拉的旨意,还请天使长阁下救救法兰克。”

伊莎贝尔说着便单膝跪地,低下头只看地面,她在等天使把自己拉起来。只要这么做,就算天使应允了她的请求。

克里斯蒂娜很想答应伊莎贝尔,弗林特刚才就说过,大家全是为了找她才来法兰克的。精灵气已经消了很多,那就回到以前,为了这破碎的世界东奔西跑吧。

她搭上圣骑士的手,她失去了意识。

“白骑士伊莎贝尔阿佳妮。”

听见天使叫她的名字,感受到手背的温度,伊莎贝尔仰起脸。

“你们要靠自己,而非依赖别人。”天使的回答让她摸不着头脑,如果凡人必须自救,那泰拉为何还要回应祈祷?

她被天使拉着站起来,蓝眼睛对上了蓝眼睛。“没有人可以依靠,哪怕是神,记住我的话,孩子。”天使把她拉近,似乎太近了点,也太用力了。

“听懂了吗?”天使改为扳着伊莎贝尔的肩膀来回摇晃,都快把圣骑士抖散架了。

“小娜,你弄疼她了。”里昂上前干预,免得伊莎贝尔受伤。

六翼天使转向里昂,那双往外渗着寒光的蓝眼睛仿佛看穿了他,“里昂伍德。”克里斯蒂娜竟然念了他的全名。

“放手吧,里昂,那不是克里斯蒂娜了。”艾拉打破了她长时间保持的沉默,“你眼前的这位天使,名叫瓦尔基里。”

“那克里斯蒂娜去哪里了?”里昂抓着天使的胳膊不放,即便对方并非恶魔,也不意味着里昂愿意心甘情愿把前未婚妻交出去。

“等,”艾拉有了个极其短暂的迟疑,她立刻就接着说,黑暗精灵擅长撒谎,艾拉顺利蒙混过关,“等这位天使完成了她的心愿,克里斯蒂娜就能回来。”

里昂和天使进行了长时间的对视,看着她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到精灵女孩的影子。克里斯蒂娜不见了,没留下一丁点的碎片。

“修女说得对,你最好快点放手,屠龙勇者。”天使的声调冷得能使空气结冰。她长着克里斯蒂娜的脸,有用克里斯蒂娜身体,然而却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照她说的做。”阿什莉拽着里昂把他拉开,魅魔的力气比普通人大多了,容不得里昂反抗。

瓦尔基里最后扫视了众人一眼,扬起手算是告别。洁白的羽翼轻轻摆动,带着天使脱离了大地的束缚。里昂被阿什莉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坐视克里斯蒂娜又一次得而复失。

金色的人影笔直的向着天上飞,金黄色的太阳晃晕了他,里昂不得不眨了下眼睛。他再也没看见克里斯蒂娜,那个女孩走了。

第七十章:野心是孕育邪恶的土壤

“你知道男人总是压迫我们,对吧?就因为我们是女人!”

西悠瓦拉说的眉飞色舞,海伦娜听得昏昏欲睡,要不是忌讳对方是个死灵巫师,海伦娜真会去睡。她一直小心提防西悠瓦拉玩阴的,结果却是连番的说教。很明显,精灵法师试图说服海伦娜,意欲统一战线。

一国的继承人,哪怕是二号继承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搞急行军,这样会引得旁人妄加推测,于国不利。禁卫军走得磨磨蹭蹭,给了西悠瓦拉大把时间缠着海伦娜,把她说到晕头转向。

男人压迫?好吧,是有一点,问题在于,海伦娜最多在贞操检查上受过父亲的气。而一旦证明贞洁,维克托公爵也下了死力为女儿谋前程。不出意外海伦娜将是帝国首任驻精灵大使,这荣耀足以载入史册。父亲利用权势平息了女儿对他的怨气,海伦娜高兴都来不及。

除了她爹以外,谁敢压迫一个大贵族家的小姐?长着尖耳朵,生的又漂亮,还有头发光的银色长发,但这并不能改变西悠瓦拉出身底层的事实。

她做梦都没法去想象海伦娜维克托过着怎样穷奢极欲的生活,穿过的束胸衣可以一次就扔掉,为了一顿饭,能宰掉二十只白天鹅,只为了用它作为外壳装里面的填料。葡萄酒必须喝最高级的,一杯都能换十桶上等麦酒。她的床铺用最好的天鹅绒与棉絮混合织成,躺上去人就能睡着。

海伦娜生来边没吃过苦,更不知道何谓“男人的压迫”。她拿起杯酒小口喝着,避免了要回答西悠瓦拉的尴尬。西悠瓦拉再嗦她也逃不了,公主带着侍女住一个帐篷,她则和精灵住另一个。不管耳朵尖不尖,女人就是女人。

虽然人穷志短,严重影响了精灵大使的见识。不过西悠瓦拉也看得出大小姐对性别压迫的话题兴趣缺缺,于是调转枪口扯到了爱情上。她心想不管女人生活过得怎么样,都对这东西充满了过于理想化的期待。

金月大使先是诉说了自己因为一头银发被当成异类,男人追逐她全是为了猎奇,说着说着悲从心来,当真在海伦娜面前抹起了眼泪。只可惜等她哭完一场,海伦娜除了给她递手帕,并未被引着敞开心扉。两眼通红又羞又窘的西悠瓦拉借口犯困,躺到了床上。

见精灵背对着她很久也没动,海伦娜长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走出了帐篷。

父亲说得对,这女人就和艾米莉一样,都是那种下等人家庭出身。机缘巧合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便再也止不住嘴。她捂着包里的书,走去公主的帐篷。维多利亚虽然会跟侍女嘻嘻哈哈的打闹,至少不会好奇为什么海伦娜老在背诵跟控制和瞬间伤害有关的法术。

普通人听不懂,西悠瓦拉可不一定。

听到海伦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西悠瓦拉翻身平躺,瞪着紫色的帐篷顶无法入睡。召唤孤魂野鬼恐吓意欲侵犯她的歹徒没什么心理负担,包括都城市民,没人说她做得不对。可如果海伦娜不打算闭嘴,就只有一种办法保证自己的前途。

我要除掉她,并且伪装成一场意外。为了达到这目的,西悠瓦拉不能亲自动手,她得求助于别的“东西”。西悠瓦拉钻出了帐篷,接下来干的事,谁都不能看见也不能知道。

入夜时分一组巡逻的禁军在营地外撞到了慌慌张张的精灵大使,在她嘴角和手上都发现了疑似血迹的暗红。为首的队长出于关心和职责询问了精灵大使,被她含糊其辞应付过去。队长无权强迫精灵大使回答,只能放行。他瞪着精灵法师的急急忙忙的背影大摇其头,一个法师,你还能指望她是个正常人吗?

队长在胸前画着泰拉之矛,祈求大地之母保护他免遭邪恶侵害。

入秋的季节,万物皆成金黄,为了收集最后一点青蒿,营地的游骑兵跑遍了永恒森林每一处树林。不能放难民出来自给自足,又不能坐看他们去死,陷入了道德困境的精灵给自己摊派上了高强度的劳役。

罗拉娜弯腰低头在草丛里仔细的找着,青蒿是种没有突出特点的绿色植物,为了跟杂草区别开,不认真看可不行。奈特喝了药汤病情也未好转,昨天就吃不进东西了。黑暗精灵修女做了很多努力,跪在男孩床边祈祷,给他用井水擦身子降温,投入了几倍于普通病人的精力。

这都是做给自己看的,罗拉娜很清楚,然而什么效果都没有,奈特仍然一点点的走向死亡。营地里的成人在停止进食后,最多能撑一个星期。考虑到奈特是个体弱多病的小男孩,可能三天时间都没有。

游骑兵队长用手捶打酸疼的腰,把刚刚采到的青蒿丢进挎包里。一整棵植物,只能用最上面的部分,走了将近三里路,都没把挎包装满。罗拉娜也不是铁打的,她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拿起水囊喝了口里面的饮料。游骑兵一般只喝营房里煮过的水,或者自酿的酒。

今天她走得很急,忘了准备喝的。还好劳拉帮忙给她打了满满一壶苹果酒,这也是游骑兵送到难民营的食物供应之一。

罗拉娜走了很远的路,又饿又渴,精灵女孩一连喝了好几口,拿出块硬面饼放在嘴里啃。吃饱喝足的罗拉娜靠着树干裹紧斗篷合上双眼,打算睡醒再继续。

等睁开眼,罗拉娜惊讶的发现天已经黑了,这意味着奈特存活的时间又减少了一天。游骑兵翻身站起来,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栽倒在草地里。

“呕……”突如其来的恶心让她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游骑兵吐出了面饼的碎渣,又接着吐,等吐光了胃里的东西,她开始吐血。若非不远处有其他采草药的队友,罗拉娜都没法独自回营。

那天晚上,被连夜叫醒的医师赶到游骑兵驻地。罗拉娜和送她回来的游骑兵都病倒了,流行于难民中的瘟疫终于传染到精灵身上。

第七十一章:逆反的王子

王子殿下这些天一直很有精神,也很有干劲,早晨醒来仿佛就有使不完的劲,有事没事总是笑口常开。惹得侍从议论纷纷,暗地里调侃王子在女巫那里中了妖术。

殿下心情好,侍从侍女也跟着高兴,唯有星辰咏者愁眉苦脸。作为过来人的他知道,儿子这是恋爱了。比起自己给波修士找的门当户对的婚配对象,儿子竟然喜欢上了花匠的女儿,真是丢尽了他的脸。

阿尔汉娜星光小姐与其背后的家族可不好惹,咏者见过阿尔汉娜,确实是个无聊的女孩。对握起茶杯翘着兰花指发呆比聊天更感兴趣。但只有娶了星光小姐,儿子才能顺顺利利继承星辰咏者的大位。没有贵族支持的王是孤家寡人,活不长久。

何况莱格拉斯绿叶看得更远,既然幽暗密林的旭日城完蛋了,西方大陆只剩下他这一家。那太阳王的宝座岂不是也可以顺利过继到绿叶家族名下,太阳王的称号远比星辰咏者来得强,最重要的一点是对东方同胞也有名义上的统治权。

莱格拉斯已经活了五百多岁,儿子还很年轻,只要能当上太阳王,必定大有可为。

然而这事他只能找妻子发发牢骚,书记官维康妮娅跟了他几百年,早成了事实上远比妻子亲近的人。但他不敢说啊,当年就是自己害得书记官选择终身不嫁,咏者哪有脸再告诉维康妮娅他又打算搞一次棒打鸳鸯。

咏者更不能拉下脸去跟星光先生商量,要对方劝女儿“热情一点”。他亦不能强行制止儿子对爱情的小追求,谁没年少轻狂过,见过当年维康妮娅冲向魔法结界要跟罗马人一起死的架势。他知道某些事越是阻拦,越是反弹大。

永恒森林的统治者伏在案头,密密麻麻的小字令他力不从心,可又不得不看。上面全是为了即将招待到来的公主所该做的安排,从欢迎仪式到宴会,再到住宿。这些都得咏者亲力亲为,在结界内长大的年轻一代对人类这个概念只停留在书本上,之前进来的难民全是破落户,绝对不能和皇族相提并论。

结界保护了精灵,也让他们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老一辈人那种坐视罗马军团全军覆没的冷血,年轻人是没有的。但反过来,这些人也凭空生出了对人类的傲慢。见到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便误以为整个人类世界的生活水平皆是如此。

这还不算最蠢的,他偶尔听到精灵贵族议论,感叹人类是不是女多男少,所以跑进来几百难民,却没多少男人。咏者按下当面斥责对方的冲动,统治者必须喜怒不形于色。

永恒之森和平的太久,某些生活优裕的贵族都忘记还有战争这么一回事。

坐井观天的人,对永恒森林之外的看法大概如此吧。咏者不怪他们,这几百年里能出的去的只有游骑兵,与某些身份显赫的人,比如他弟弟的妻子。

他检查完最后的细节,改掉了书记官写的欢迎词,有一句是“罗马的公主”。这太荒唐了,当初就是这帮人灭亡了罗马帝国,自称敌国公主什么的,未免太过讽刺。

咏者跟来访的克里斯蒂娜一行人有过短暂交流,了解到帝国自称是罗马的继承人,如此说来,书记官的用词也并无不妥。但莱格拉斯不过了心里这道坎,亲眼看着盟友被蛮族屠杀殆尽,他注定要把这幅血腥的画卷带到棺材里。

他丢下了鹅毛笔,揉着酸疼的眼睛离开座位,又腾出只手捶打肩膀。莱格拉斯老了,尽管从镜子里看不出很明显的迹象,最长寿的精灵据说活了上千年。但身体不会说谎,老了就是老了。该是时候教会儿子如何做一位合格的星辰咏者,乃至精灵的太阳王,而非天天追在花匠女儿屁股后面,自以为得到了爱情。

办公室采光不是很好,有时候白天都得点蜡烛。对光源利用不足是老式建筑的通病,这栋四方形的建筑是他继承自父亲手里,从外面看还有古典的罗马式立柱,此乃精灵和罗马帝国友谊的象征。他走到窗台推开玻璃窗,透过毛玻璃可看不到外面,用脑过度的莱格拉斯也需要点新鲜空气。

星辰咏者的办公室位于最高的三楼,由此他能看到将近一里长的林荫道和窗台下的圆形广场。这里被划为绿叶家族的私人领地,除了卫兵和侍从,普通精灵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花匠在修剪咏者最喜欢的桂花树,莱格拉斯就喜欢闻那股香味。侍女则站在广场中央的喷泉旁往水池里丢虫子,好喂饱里面的鱼。在以前他不用眨眼就能数清水中鱼的数量,现在可不行了。

咏者拼命的揉眼,水池也是模糊一团,他甚至没能看清侍女的脸。不过他还是认得出儿子,波修士亲自赶着一辆马车,一路不减速冲进广场。被王子吓到的不止是侍女,有一队卫兵想上前帮忙,全被波修士斥退。莱格拉斯不记得儿子有这么粗鲁的一面,他印象中的波修士无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

更令咏者大吃一惊的还在后面,波修士停好了马车再次指着周围人不准他们靠近,然后打开车门从里面抱出了一个穿着游骑兵制服的女孩。

他照样看不清脸,但几千人的游骑兵部队中,能有幸被王子殿下搂在怀里的,也只有花匠之女罗拉娜了。莱格拉斯涵养很好,不会在三楼窗户当着外人的面发作。

轻轻的关上窗户,无声无息的走出办公室,也没忘跟坐在门廊值班的维康妮娅打招呼。他是永恒森林的统治者,喜怒不形于色乃是基本功。即便儿子正在干的事会丢尽家族的脸,激怒阿尔汉娜星光小姐,也不会令他加快脚步。

等咏者下了楼梯走到广场,他最信赖的卫队长吉尔赛纳斯走过来,低声向咏者报告了情况。他再也沉不住气,莱格拉斯抬起脚朝着位于广场西侧的两层小楼狂奔,那里是用来给客人留宿的。

卫队长告诉他,王子之所以不准人靠近,是因为带来的游骑兵罗拉娜得了瘟疫。

第七十二章:陨落凡尘

卡里姆不是那种能跟随骑士出征的战地牧师,手不能扛肩不能挑,别说批甲骑马,拿根长矛都只会乱抡。偏偏他又不算传统的神职人员,不能因为你情我愿就忽略了牧师与修女背德有染的事实。教会谈不上冰晶玉洁,世俗社会该有的贪污这里一样不少。但近水楼台搞了修女,卡里姆也算是绝无仅有的极少数了。

之所以他会跟着素昧平生的哈特曼牧师迎战恶魔,抛掉勇敢无畏的成分,里面也有赎罪洗清自己的念头。

在逃出卡昂城之前,他对付过最厉害的“脏东西”就是只食尸鬼,如今却要直面大恶魔。他唯有向泰拉祷告,做好慷慨就义的准备。苏珊娜母子俩因为紧跟着他的缘故,早早脱离了险境,这算是卡里姆能聊以的事。

卡里姆的愿望就是在死后,教会能把他追封成圣人,他也在心里对路易斯修女说了声抱歉,夺人贞洁却不能对人负责,实属道德败类。阴暗的前景强大的敌人,让他才走出几十步就后悔了,脚上像是灌了铅。若非骑兵超过他提前接敌,卡里姆敢不敢再往前亦是个问题。身边的哈特曼则是异常镇定,每一步都有着稳定的节奏,老牧师高昂着头目不斜视,仿佛是在走向周日弥撒的讲台。两相对比之下,卡里姆倍感羞愧,他真希望自己也有不输于此的勇气。

前方战况愈发激烈,冲锋的骑士固然威猛,奈何后劲乏力,步兵没有马匹与重甲做依靠跟恶魔能打个平手就不错了。矮人战士跑不快与勃艮第军前后脱节,没能巩固战果。恶魔又一次凭借数量和体格优势,把矮人跟骑士分隔开。矮人是生力军尚能坚持,勃艮第这边已是濒临崩溃。那面黄蓝相间的战旗倒下三次,又被扶起三次,全靠这面旗帜卡里姆才知道公爵还没死。

但伯纳德公爵也离死不远,包围圈外的恶魔层层叠叠,战斗进行到这个份上胜负已有定论。

“我行走在死亡的深谷,但我无所畏惧……”

突兀的话语惹得卡里姆扭过头去看同行,哈特曼旁若无人的大声祷告。念完了第一段祷词,老牧师张开双臂走向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声音愈发高亢,而奇迹就在卡里姆眼前出现。

受了致命伤的战士一个接一个满脸惊讶的爬起来,低头查看身上的伤口,却什么也找不到。在哈特曼走过的地方,不仅是人,散落的兵器也像活了一般,在微微的发着光。

“捡起来,去战斗啊!”既然祈祷能力无法跟哈特曼相提并论,卡里姆索性把这里当成布道场。牧师大声吆喝,挥舞着拳头,给逃过鬼门关的伤兵鼓劲,要求众人重新拿起武器。地上的刀矛明显得到了祝福,才会散发出湛蓝色的光彩。

受益于哈特曼奇迹的不只是人类,一位倒在路边捂着肚子即将咽气的矮人松开了手,震惊的发现被切开的腹部恢复了原样。矮人战士抓起战斧,想也不想便再次投入战斗。

有了榜样的作用,士兵们都以那面旗帜为目标,去拯救包围圈里的公爵。

祝福过的武器只需轻轻一划就能重创恶魔,如同烈火碰上干柴,只需对着恶魔挥舞即可,胜利的天平终于向凡人倾斜。哈特曼能做的显然不止这些,他高举双手抬头看天,乌云随着他的动作分向两边,阳光无遮无掩的扑向地面那群丑八怪。接二两三爆炸的火球迅速削减了恶魔的数量,除了块头较大的尚能支撑,小个子的无不一照便死。

战局变化的太快,没等人们爆发出欢呼。哈特曼再次举手,伴随着他的祷告声,凡人即将终结苟延残喘的大恶魔,把憎恶赶回老家。

赢了!不是估计体面,卡里姆真想跳起来大喊大叫。

奠定胜局的功臣突然不再说话,老牧师直挺挺的摔倒,像截被砍断的圆木。和他一起倒下的,还有那些明明已经痊愈的士兵。伤口再次从沾血的皮肤上炸开,夺走了人命。

人类的数量变得跟恶魔一样稀少,全靠着矮人维持战线才没让恶魔反咬一口。双方紧张的对峙,再也没有哪一方敢宣称胜利。

有翼的怪物张开翅膀飞进乌云中,悻悻而归。战士们丢下武器瘫倒在地上,假如战斗继续下去,恶魔仍将是笑到最后的。

骑士带着救下的平民往前走,留下了战死者的遗体。其中或许有许多尚可拯救的伤员,但因为惧怕那片乌云中的恶魔卷土重来,太多的人被抛下了。

创造了奇迹的牧师身边聚满了信徒,却都不敢上前搀扶。卡里姆排开众人挤进去,只见哈特曼双眼紧闭,嘴巴一动一动,像是在说什么。他蹲下来靠近了仔细听,神志不清的呓语混合着热气飘进耳中。

“没有了,看不到了……”

“哈特曼兄弟?”卡里姆见过类似的症状,把一位牧师被从祷告中强行唤醒,就会这样。他又连续喊了两次,才唤醒了哈特曼。

老牧师睁开眼睛,灰色的头发立时变得雪白,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深深的印了上去。哈特曼老得能立即走进坟墓,长眠不醒。

卡里姆极其轻柔的扶起同行,生怕折断了这把老骨头。

“不见了……看不见了……”哈特曼重复着意义不明的话,鉴于他眼睛仍在转动,这看不见应该指的不是此地。

卡里姆搀着老牧师跟上撤退的队伍,设法找到一辆没坐满的马车,将哈特曼送上去。他慢慢的跟在后面,思考哈特曼想表达的意思和那话语中深深的失落感。

凡人眼里的天堂建筑在云端之上,或者无法攀爬的高峰。这其实是个错误的认识。

六翼天使笔直向着天上飞行,高度越高,温度越低,空气也越稀薄。天使绝非凡躯,不吃不喝不呼吸都行。但她现在是附身于凡人体内,在地面连番超水平发挥已经给克里斯蒂娜造成了伤害,再不管不顾的往上冲,所依附的躯体很可能会死于窒息和寒冷。

坚持一会,她在心里跟克里斯蒂娜沟通,安抚精灵。见了里昂后,克里斯蒂娜心绪难平,连带她都跟着躁动不安。天使是善良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危及凡人的性命。瓦尔基里穿过了又一片云层,来到了雄鹰亦无法企及的高空。在这里只有她,太阳,与那扇金碧辉煌的天国之门。

记忆过了将近两个千年已是模糊不清,但她仍然记得当初跟着泰拉飞升时的一点一滴,本已死去的两人手拉着手穿过了这扇大门。

泰拉,我的好姊妹……全天庭敢这么称呼大地之母的除了瓦尔基里,再无第二者。六翼天使欢笑着飞向界门,在天堂山,大地之母能帮她重铸身躯,瓦尔基里将获得新生。

不要再往前走一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硬闯入脑中。她警觉的抬起头,天界之门空空荡荡,没了惯常的守卫,她找不到发声源。

“谁在说话!”瓦尔基里是大地之母最信赖的天使长,加之两人生前的关系,敢不经允许就扰乱她思维的人可不多。

“站出来面对我!”六翼天使悬浮在空中,摆出了格斗的架势。

云层之上堪称一望无际,哪怕她喊破喉咙也无人理会。凛冽的劲风吹乱了她的羽毛,风声是唯一的回应,天使长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继续朝着大门飞,警告声再次响起。

停下来,回到地上去。天界之门近在咫尺,她已经看见了天堂山葱郁的绿地,闻到了那股清香。天使不顾一切的往里钻,她朝着大门伸出了手。回家之路就在眼前,她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忽视警告,哪怕脑中的声音大到震耳欲聋的程度。

天界之门,非请勿入。

瓦尔基里重重的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弹出了很远,头晕目眩险些昏迷。大天使拒绝放弃,她反复冲击,反复失败,直到后背的羽翼起火燃烧,预示着她被贬入凡尘。

瓦尔基里心地善良,很清楚就算摔下去自己也死不了,但克里斯蒂娜可不一定。天使被迫放弃了踢门,以最快速度往下飞。蓝火烧的她后背生疼,无数散落的羽毛在天空划出一道凄凉惨白的线。在最后一片羽翼烧毁前,她成功落回了地面。

天使的着陆并不完美,她砸向一片树林,压坏了许多树枝,又跌进泥坑,在遍布苔藓和植物根茎的地面翻滚滑行了很远,撞到一棵大树才被强行停下。摔断的肋骨刺穿了肺,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口血。她赶在昏迷之前,用没骨折的右手唤醒神力,治愈了克里斯蒂娜的身体。的创伤可以治疗,心中的凄风惨雨让她只想抱头痛哭一场。

昏暗的森林不见天日,勉强分得出是白天。至于身在何方,这就超出了天使的理解能力,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瓦尔基里陷入昏迷。

第七十三章:八脚蜘蛛的另一面

化身是神能给予的最高赐福,这是对于凡人而言。从神的角度看,信徒像极了薪柴,一旦柴烧完光亮便不复存在。

欧菲莉雅是她这把火能赖以生存的依靠,罗丝不得不省着用。且不提首鼠两端的男性,黑暗精灵女性的忠诚亦不可靠,那个改信泰拉的玛雅便是明证。叛徒该被处于极刑,当着她的面把心脏挖出来才对。罗丝把这个惩罚记下了,等回到自己的神域就要付诸实践。

在旭日城里终于得到了信徒的身体,罗丝吃饱了白皮精灵的魂魄,放开手脚跟凯兰迪尔大战一场,最后的结果却是差点被对方拖着同归于尽。所以她只是个化身,远远谈不上有神性。

蜘蛛神后得对欧菲莉雅省着点用,在找到新的“木柴”之前,她要学会将就。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入一座满是崇拜者的城市,不用吞吃灵魂,单靠凡人的虔诚她便能再次飞升。

神并非无所不能,永恒森林头顶上的魔法结界阻绝了诸神的窥探,在罗丝的认知里,西方大陆的精灵早灭绝了。她唯有一门心思的赶到幽暗地域,回归黑暗精灵社会。

离最近的黑暗精灵城市尚有几千里,罗丝必须横跨脚下叫做法兰克的土地,进入帝国。每用一次神力,都能感到欧菲莉雅的虚弱。这种衰退是无药可救的,即便是神也不能无中生有,给一根人形蜡烛续命。

人类对黑暗精灵的敌意迫使她以神力易容,不以信徒本来的面目出现。女尊男卑邪恶透顶的蜘蛛神教招不来普通的信徒,西方人类经过长年的战争,大致都可以算做泰拉的羔羊。她不能冒着激怒大地之母的风险去化身为人,虽然那样更安全,也不起眼的多。在蜕变成八脚蜘蛛前,罗丝是位肤白貌美的精灵女神,至今仍有一小部分精灵偷偷的崇拜她的另一面。那位曾叫做莉莉丝,掌管爱与美的女神。

她变成了一位黑发的白皮精灵,自称“玛露希露”。

孤身而行的马露希露小姐没走多远,就幸运的遇到了旅伴而非不怀好意的歹人。战火纷飞的法兰克把良民轰出家门,逼迫他们开始苦难的流亡。

出于安全考虑玛露希露小姐接受了一位骑士的邀请,跟着他的队伍撤往勃艮第。玛露希露研究过,那里跟帝国接壤,既然如此,免费的保镖为何不用。人类虽不讲女尊男卑那一套,也算得上彬彬有礼,对女性照顾有加。骑士开口女士,闭口小姐,对玛露希露大献殷勤。专门腾出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给她骑,骑士拿出私人佳酿,在这恶魔横行的危险年代与“精灵美人”共享。

队伍在一处荒废的村落稍事休息,骑士的部下负责照顾马匹,生火做饭,轮流担任外围警戒,以及给屋里围着篝火畅谈的老爷和精灵小姐倒酒。

骑士自我介绍叫做勒高夫,是这五十人不到的小队伍的领袖。罗丝看得出来,骑士混的很不好,队伍里绝大部分人就一件锁甲背心护身,勒高夫自己的盔甲也满是划痕,一副久经战火的沧桑感。

恶魔正在法兰克大地肆虐,蜘蛛神后从骑士嘴里了解到了地面的乱局。她颇为幸灾乐祸。地上的人不愿意供奉她,泰拉的子嗣死多少与她何干?

真遗憾不能放声大笑,软弱的白皮精灵就得有与之相配的表象。玛露希露装出害怕的样子,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楚楚可怜,惹得骑士先生拍肿胸脯,保证把她安全护送到勃艮第。

“恕我冒昧,但小姐你从哪里来?我只听说邻国有位精灵圣骑士和黑皮肤的精灵修女。”骑士没蠢到不盘问陌生人的地步。时局危险,一个漂亮的精灵女人在外面独自游荡,挺可疑的。

罗丝屈尊扯了个慌,顺水推舟说自己也是从帝国来。更进一步的编了个被恶魔袭击和同伴走散的故事,以此掩饰为何孤身一人。

漂亮女人天生就容易得到信任,再挤出两滴眼泪,哪还有体面绅士会问下去。骑士为玛露希露小姐满满倒了一杯葡萄酒,看着她一饮而尽,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何况有太多的东西值得骑士操心,来路不明的精灵小姐实在排不上号。

旅途中并不能一直骑马,连绵不绝的阴雨冲垮了道路,不想摔断马腿就得下来拉着走。男人再有骑士风度,玛露希露也不可能随时随地靠人照顾,她一手拉着裙摆提到膝盖以上,一手牵着马从一个泥坑走到另一个泥坑。

此地的天气相当之诡异,东边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西边则是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玛露希露跟骑士小队走在中间,顶着风吹雨淋,挣扎前行。

“我们为什么不走那边?”她是神,可附身于凡胎,还是个女人。泥水谭中的行军未免太过吃力,玛露希露忍不住对骑士抱怨。干燥好走的青草地就在一里之外,比起灌满泥浆的破路,确实像个好选择。

“小姐,你看那边山上,仔细看。”骑士指着远处沐浴在阳光下的山丘,他很强壮,披盔戴甲也走的比玛露希露轻松。

罗丝抹掉糊住眼睛的雨水,最先她以为那些黑点是山上的岩石,她眨眨眼,遵循了骑士的建议“仔细看”。

奥斯曼人,她认出了一面血红色的星月旗。奥斯曼异教徒拒不接受大地之母的教诲,绝非泰拉认可的子嗣。立于山顶的奥斯曼骑兵如同盘旋在战场上的秃鹫,盯死了这边,隔着一里多远平行前进。

罗丝甩掉刘海上落下的雨水,她老老实实的跟着骑士往前走,不再留意打湿了靴子的泥水。

至于盘踞在乌云里的生物骑士早做过说明,那是恶魔。罗丝是个邪恶的神,但仍然是天界生物,跟恶魔乃是死敌。

活着的恶魔是凡间的害虫,死的也不例外,诸神是如此憎恨下届生物,连全尸都不会给留下。天使砍瓜切菜般的消灭了恶魔,如今自己转身离去,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村落。原住民和活下来的俘虏已经走了,幸存者建议勇者一行也跟上来。里昂回绝了对方,只说要再等等,看看恶魔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地狱里的家伙只是长得丑,脑子并不笨。这里来过天使,没准一百年之内都不会再有恶魔踏足。他是在等克里斯蒂娜,两人确立关系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如此发了脾气夺门而出再回来的戏码男女双方都有上演。女人嘛,谁不会赌个气,大英雄自以为是的当起了女性心理专家。

然而克里斯蒂娜飞到了天上,绝对比甩门往街上跑厉害的多,但他不能不等。但凡读过几章《圣典》,听听牧师的布道就知道,被天使附体是极大的荣耀,而结局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殉道。克里斯蒂娜有几个世纪好活,就这么死了里昂会良心不安的。

制造恶劣天气的传送门被砸烂,太阳难得往这边偏斜了几分。以碎裂的骨门为分界线,温暖的阳光与乌云下的黑暗势均力敌。大英雄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动,脸对着天空发呆,弗林特老实不客气的打断了里昂。勇者没有自知,矮人可受不了老友那种一半在黑暗一半在光明的形象,很不吉利。

“走吧,傻小子。”身高差距导致矮人做不出拍肩的动作,于是右手握拳捶了下里昂的腰算做安慰。

“是啊,快走吧,里昂。”阿什莉巴不得克里斯蒂娜一去不复返,立时便催着大家赶快走。六翼天使的战斗力把她吓坏了,脑子里不停的想要是刚才被克里斯蒂娜识破会落得什么下场。

凭借几倍于人的发达感官,艾琳找回了跑散的马匹。可怜的马儿饱受惊吓,人一碰便抬腿欲踢。游侠只得搂着马头挨个说着悄悄话,花了很长时间才安抚住。

“你有什么打算?”提问的是伊莎贝尔。

空前的浩劫席卷了圣骑士的祖国,跟恶魔相比,奥斯曼突厥的入侵都变得无关紧要。现在的法兰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死人,她看着脚下的白骨,那曾是构成骨门的材料。如今散了架露出圆形,从大小推测是个孩子的胫骨。

圣骑士该去战斗,伊莎贝尔应该留下来继续破坏传送门,把下层位面的憎恶逐出法兰克。肯定有许多人落在后面,沦为了恶魔的牺牲品,伊莎贝尔阿佳妮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我们往东,去勃艮第和苏菲汇合。”里昂说的斩钉截铁,没留下商量的余地。

眼看大家都上了马,圣骑士别无选择,只有跟着走。宗教激情再高,阿佳妮小姐也不至于昏了头,要一人独闯卡昂城。

他考虑过要不要留下块路牌,或者在墙上刻“小娜我们去了勃艮第”。这很傻,如果一位天使想要找我,会找不到吗?里昂自问自答,任由坐骑载着他跟随伙伴们朝前走。

第七十四章:价值

吉姆雷诺比起他的那位曾曾祖父,驰援号角堡又接回矮人的拉尔夫雷诺差远了。英明神武的拉尔夫一手开创了圣艾迪安城的黄金时代,福及子孙,也祸及子孙。周边的大小贵族妒忌的两眼发火,打又打不过,干脆编出一段堪称法兰克开国以来最耸人听闻的八卦。污蔑高贵的雷诺骑士和矮人尼娜铁砧私通,然而这真的是谎言吗?吉姆自己都说不清。

尼娜铁砧是个寡妇,拉尔夫雷诺刚巧也死了夫人,尽管两人之间种族不同,身高差距将近一尺半。仍然堵不住吟游诗人那张破嘴,哪怕在圣艾迪安城里面某些下等酒馆,类似的黄色段子照样满天飞。

要怪就怪雷诺夫人至死没能给丈夫留下后裔,拉尔夫又不正式续弦,反而认领了一位来路不明的私生子。这位私生子就是吉姆雷诺的曾祖父。拉尔夫本人身材挺拔,有着将近六尺的身高。可吉姆仅仅五尺一,也就比女人高了点,传说曾祖父更矮。

现任雷诺男爵最大的爱好是刮胡子,而非按照法兰克贵族的审美,留一把静心保养的络腮胡。吉姆不敢蓄须,因为那样会让他看起来,呃,更像个矮人。男爵小心隐藏了力大无比的事实,放弃了少年时惯常的战斧,改用合乎形象的战锤。这把战锤重十斤,长两尺,算是双手战锤。但男爵单手便能配合盾牌持握,用好事者的话说,又一个像矮人的明证。

男爵打死不承认有半点矮人血统,有意无意的疏远了尼娜铁砧。听到瓦兰铁砧收复了号角堡,男爵表面上装作不高兴,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他巴不得铁砧一族赶快走,从圣艾迪安消失。如此一来,便没人会再絮叨他曾曾祖父和矮人女族长那点破事了。

对抗异教徒是关乎信仰的大事,男爵也派表弟统率一支上千人的部队参加会战。两个月不到表弟就带着残兵败将打道回府,带来了战败的消息。

形势急转直下,男爵再也不希望矮人走了,他甚至考虑过拉下脸给远在号角堡的瓦兰写封信,请其回来统率步兵队。尼娜比朝令夕改的男爵稳重得多,也出乎意料的对吉姆有耐心。她好言安慰了长时间没登门拜访的男爵,女族长表示只会带走两百名青年男性去建设号角堡。

听着尼娜的意思,仍会留下大部分族人,其中包括全部的矮人妇孺,这是把圣艾迪安当家了,

矮人兵民不分,必要时无论性别全民皆兵。男爵稍微松了口气,庆幸之余慷慨捐赠了一笔物资,算是送给瓦兰的礼物。他不敢多呆,在女族长慈爱的目光中早早告别。

男爵和尼娜都有着绿色的眼睛,纯黑的头发。两人相似的不只这一点,呆的越久他就越觉得尼娜是自己曾曾祖母。别的不提,单单尼娜对他那好的出奇的态度就很可疑了,矮人是以倔脾气著称,跟和蔼可亲半点不沾边。

如今尼娜走了半个月,雷诺男爵已经开始在祷告里加上了女矮人。

男爵跪在家族的私人小教堂中,对圣母像画完泰拉之矛,双手合十两眼微闭。贵族的悼词无非是几句话翻来覆去,了无新意,可是今天男爵的祈祷多了点内容。吉姆的随从侍卫看着男爵颤颤巍巍从教堂里走出来,两眼圆睁目不斜视。随从喊了好几声都得不到回应,只好牵着马跟在后面,男爵往前走了很久才猛地站住,问侍从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当天中午,圣艾迪安城门大开,矮人赶着马车,骑士在前面开路,车厢里堆满了补给。为首的正是吉姆雷诺,男爵要去援助他的死对头,在两百年间龌龊不断的伯纳德公爵。

如果有人质疑吉姆的决定,男爵都会告诉对方,一位须发皆白的天使降临教堂赐给了他神谕。不管听众怎么想,男爵肯定是坚信不疑。否则也不会出手就是五十大车,并且亲自带队,雷诺男爵是来真的。

阴云仿佛无边无际,走了三天都没看到头。勒高夫称得上坚韧不拔,也是个很好的领袖,部下宁愿跟着他在泥泞中挣扎都不往旁边看一眼。跟踪的突厥人第二天就没了影,异教徒又想占便宜又害怕恶魔,首鼠两端只能败兴而归。但法兰克人也付出了代价,当晚宿营便有几个人一睡不起。

大家围着死者听勒高夫干巴巴的说了两句,把毯子往上拉盖住脸就算是办好葬礼。疾病如影随形,咳嗽声此起彼伏,玛露希露和勒高夫是少数几个走路不喘气的。这天仅仅走了五里多路就被迫中止,在一座被遗弃的风车磨坊休息。从堆小麦的底部到固定巨型风扇轴承的顶层都挤满了人。

特殊的待遇仍然延续,阁楼留给玛露希露和骑士老爷共享。

“大人,我们应该往东边走,见到阳光弟兄们会好很多。”侍从爬上楼专门提意见,想必是被下面的普通士兵推举为代表。

“然后被异教徒割了喉?我可不这么想。”勒高夫喝着酒囊里的饮料,身上散发着股长期没洗澡的汗臭味。

“大人,有不少士兵都生病了。”侍从手扶楼梯,靠墙而坐的玛露希露能感到年轻人在微微的颤抖,显然侍从也是病号中的一员。

“给他们喝点酒,围着篝火睡一觉就好。”勒高夫盯了侍从一眼,像是责怪他在女士面前不够果断,“这破屋子到处都是可以烧的木柴,还用我教你吗?”

“可是,大人……”侍从仍不打算顺着楼梯退回去。

“快走吧,越早把火升了,你们就越舒服。”骑士烦躁的挥挥手,打发侍从下去。

他带着精灵女士占据了磨坊里最好的房间,中间有座石砌的火塘,加上空间又小,比下面的条件不知好了多少倍。罗丝不觉得这样对待部下有什么问题,她还对骑士产生了一丝赞赏。

骑士老爷和玛露希露一人抱着壶酒,围坐在火塘边交换了些没营养的客套,不久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男人的汗臭把她熏醒,这不是勒高夫的味道。罗丝立即睁开眼睛,阁楼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七八个人,由侍从带头。

一把剑正对她的心脏,某个长相粗鲁的男人恶狠狠的瞪着罗丝,示意她别说话。勒高夫比罗丝醒的更早,骑士老爷被捆在风车的轴上,正在经历一场拷打。曾经忠实的部下轮流痛殴他,把骑士打得低垂着头,直往地上吐血。

“把他杀了得了,我们分掉行李,再把这小妞给……”负责看守玛露希露的人不耐烦了。那把剑在精灵的衣服上游移不定,透着一股猥琐的调调。

“谁都别碰她。”侍从俨然成了叛乱的领导,没等罗丝在心里冷笑完,侍从又补充道,“处女能卖高价。”

“呸!”有人冲地上淬了一口,“老子今天就是要干女人,见鬼,我还没干过精灵呢!”

粗鲁的提议得到不少赞同,那人说干就干解起了腰带。罗丝一点也不害怕,欧菲莉雅是截越烧越短的蜡烛,但这点人在她面前连蚊子都算不上,大概相当于灰尘。

刚刚当上领袖的侍从行事异常狠辣,把那人从背后捅穿,让他带着脱到半截的裤子倒下。侍从对自己人拔刀相向,起了个相当坏的头,叛徒们打作一团,毕竟女人只有一个,勒高夫也不是有钱的主。阁楼的空间很窄,男人都带着刀剑匕首,没多久就造成了可怕的伤亡。

侍从成了最后的幸存者,不是武艺高强,而是提前穿好了骑士老爷的胸甲,没人能给他造成致命伤。他带着一脸傻笑走向玛露希露,看起来不打算再执行拐卖处女的计划了。罗丝早摸到一把匕首藏在身后,只等着侍从走进攻击范围。

这样的垃圾不值得浪费神力,罗丝考虑的很周到。

不是所有人都想当叛徒,然而不赞成的人力量太弱,于是只有选择推开磨坊的门逃进雨中。鲜血,死亡,背叛,云端翱翔的恶魔好似逐臭而居的害虫,爱死了这股味道。怪物张开翅膀俯冲而下,撞碎阁楼的窗户板闯了进来。这是只长着秃鹫脑袋的弗洛魔,位阶虽底,单人应对亦很吃力。

罗丝趁着侍从吓呆的功夫跑到骑士身边,动手割断绳子架着骑士走下楼梯。恶魔能嗅到恐惧,会盯着人群中最害怕的目标动手,下去前罗丝回头看了一眼。弗洛魔抓住侍从,狠狠咬上了他的脸。

希望一个侍从够恶魔吃的,罗丝凭着非人的力量拖着骑士往下走,她需要勒高夫帮她混进勃艮第,免得自己又要编一套借口。

“谢谢……”骑士含混不清的在她耳边道谢。

下到底层,罗丝发现门开着,有只巨大的狗正在啃食某个士兵。听到上面的动静,“狗”抬头向这边看。它有两个头,一个脑袋继续从死人身上撕肉,一个脑袋盯着这边龇牙咧嘴,作势欲咬。看那比牛都大的躯体,是一只在成长中的地狱犬,盯上猎物就会不死不休追逐到底。

罗丝把手中的骑士推向猎犬,转身跑出了门。蜘蛛神后想的没错,勒高夫确实有点用。趁着地狱犬撕咬勒高夫的功夫,她从马圈里牵出两匹马,跑进了见得到星光的地面。

凡人不配成为神后的伙伴,只有当祭品的资格。

第七十五章:号角堡的王

假如畏惧阳光的恶魔不能白天来,那它们肯定会在晚上出现。凡人必须调整作息时间,强撑着疲惫的双眼借助月光和火把搜寻非自然之物。

唉,人类。国王陛下摇着头开始了例行的巡视。边走边想公爵为什么不同意自己全员退进号角堡的决定,所谓的号角堡防御体系,外面那几百米绕来绕去的羊肠道并非重点,密布在岩壁上的射击孔只是辅助。矮人钻进山里不出来才是最强的防御手段,攻破大门?没用,防御者只需要砸碎山体让几十吨重的巨石落下来,即便是龙也只能望而兴叹。

最好的防御是足不出户,这在矮人里面可不是句笑话。

在大陆上没有生物能跟矮人逐个隧道逐个洞穴的争夺,或许黑暗精灵能行,但黑皮的变种精灵比起外敌更热衷于内斗,绝大多数时间里不足为虑。

“陛下。”披甲的卫兵纷纷向瓦兰行礼,国王点头致意,守卫中人类矮人都有,显得高矮不一。瓦兰是在圣艾迪安长大的,对此无不良反应。有趣的是人类显得比矮人更懂礼貌。某些圣艾迪安矮人步兵队的老资格还称呼瓦兰为“队长”。

这是瓦兰跟公爵商量后安排的,人类不具备夜视能力,离了火把跟睁眼瞎没区别。必须把矮人跟人类混编,彼此取长补短。瓦兰还有个担心没明说,勃艮第这群残军已是惊弓之鸟,看见恶魔没准丢下武器就跑路了。论起脚底抹油,瓦兰对人类甘拜下风,他要为自己短腿的族人考虑。

铁砧一族鼎盛时期有五千多人口,号角堡陷落跑出来千人不到,堪称空前绝后的损失,至今过去两百年也恢复不了。这是矮人的不幸,却是难民和骑士们的幸运,否则就算把山洼间的空地全部铲平也不够住。因为大多数人类都坚持住在外面,而非接受国王建议搬进号角堡岩洞内现成的居住区,这给防御者造成了严重的负担。

防线被迫向前推,不止是山间的通道进出口,向外的山壁上也得布置兵力。恶魔不是自然生物,绝不能用凡人的运动能力妄加推测。全号角堡大兴土木,工匠专门在山上开凿了供人上下的通道,收容来的难民砍尽了方圆几里的森林,临时在山壁上修筑了木制围墙。

大敌当前,尽管舍不得,瓦兰仍然打开了尘封两百年的军械库。如果说父亲给了他什么教训,那就是脑袋没了,什么财富都守不住。一不做二不休,豪气冲天的国王陛下又接着打开金库,散出了几十箱金币银币。以此提醒大家,守住了号角堡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矮人的盔甲人类穿着不合身,只能勉强使用头盔,矮人的兵器比难民手上的木棍强多了。公爵的军队一路溃退过来,不止人员,武器亦损失严重,这下终于得到了补充。

表面上看号角堡做好了迎敌准备,真是如此吗?瓦兰踩着凿出的石阶往山上爬。沿途点起了火炬,以方便人类盟友。木匠亦在旁边修筑了护栏,防止意外跌落。能考虑的都考虑到啦,就不知能不能撑得住。下面的居住区人多眼杂,国王必须挺着腰板走路,到了过道才有机会放松。

奥拉被他派走,跟着两个佣兵朋友去其他矮人王国,警告同胞恶魔来了。人类比矮人适合远程送信,但至高王绝对不会听外族两句话就召开千王大会。奥拉携带着父亲传给母亲,母亲再传给瓦兰的戒指,以及国王的亲笔信。矮人过得与世隔绝,旧帝国灭亡引起的浩劫令矮人退回群山之中。仍跟人类保持正常来往的氏族寥寥无几,很不幸至高王的亲族不算其一。

瓦兰并不指望获得同胞的援军,只希望他们守卫好自己的家园,避免当初号角堡陷落的悲剧重演。母亲当然有另外安排过侍从,不过瓦兰勒令侍从回房休息。夜深人静的,他需要独处,以便和威廉姆德伯纳德公爵大人好好谈谈。

国王陛下观察过,公爵大人特别喜欢在半夜站在山上的围墙发呆。今天也不例外,威廉姆那头红发受到火炬的影响,暗淡了不少。

公爵一直朝着东边看,瓦兰不用问也知道他想看什么。冒失鬼女法师苏菲,碰巧是伯纳德的宝贝女儿。瓦兰听过苏菲的事迹,竟敢骑着黑龙安东尼娅挑战一众恶魔,自己当初真是小瞧了这姑娘。

“嗯,嗯。”矮人干咳两声,免得偷偷摸摸的像个惯偷。

他多虑了,靴底的铁片,盔甲部件的摩擦,胡须下面那串金环,没一样不是提前宣告了矮人王的到来。

“陛下。”公爵很有风度,忍到瓦兰走得很近才转过身问好。

“大人。”瓦兰不是很习惯这些繁文缛节,他想既然当上了国王,这便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和人类站在一起的高度差是每个矮人都要克服的问题,瓦兰倒是无所谓,贴着围墙的位置专门加了两级台阶,以供矮人使用。他站上台阶,公爵背手立于原地,这下两人就差不多高了。

公爵瞪着地平线看了半天,矮人很好奇人类那双眼睛除了一团漆黑还能看见什么。瓦兰憋着话,等公爵先说,没人类能在比耐性上打败矮人,这次也不例外。

“我很抱歉没找到机会私下感谢你。”

矮人王叼上了烟斗,低着头在胸口摸索,公爵弯腰捡了根木棍伸进火炬点燃送过去,解了矮人的燃眉之急。

“不用谢。”瓦兰抽了口烟,喷出一大团烟雾,这事儿他确实受之无愧。

过于直白的回答令公爵不知道怎么接腔,威廉姆不是吉姆雷诺那小子,对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很不习惯。既然把天聊死了,瓦兰只好重新起个头。

“别担心那小姑娘,她会没事的。”

“谁?”

瓦兰故意卖个关子,总算引起了公爵的兴趣。

“你女儿啊,那么厉害的一个法师,我真奇怪她老爸竟然不知道。”

伯纳德笑了,虽然有点苦,但总比刚才绷着张马脸强。

“你觉得是你的人先到,还是那些家伙先?”矮人王伸出短粗的食指指着远处,那里飘着一大片比黑夜都黑的阴云。

公爵杵着木墙,摩挲着原木粗糙的表面,良久不语。

威廉姆带他的人退到号角堡,稍作休息就往封地派出了求援的信使,这其实都是做给矮人看的。信里的内容是要求儿子统率家族有生力量守好封地,并指出了哪里在必要时可以放弃,哪里需要死守到底。公爵在信里一再提醒儿子尊重苏菲,万事跟她商量。公爵又特别点明了安东尼娅的真实身份,嘱咐儿子把黑龙当做依仗。

写完信,威廉姆照例脱下戒指,往封口的蜡烛上盖好家族的家徽。公爵拿着这枚雕刻有站立黑熊的戒指看了很久,塞给了信使。

“把这些都带我儿子。”

信使一脸震惊,全凭着日常点滴中形成的习惯服从了命令。这意味着伯纳德公爵预计他会死于此地,信使看不到信的内容,凭那枚戒指也能猜个七八分。

“也许是那些家伙先到。”公爵当然不能告诉他的盟友,自己已是留下等死的事实。

瓦兰严肃的点点头,旋即感叹早知如此就该多带两个牧师来。

“是啊。”公爵相当赞同矮人的看法。

战场上的哈特曼牧师简直是泰拉本人现世,能用言语令死者复活,一抬手便消灭了成百上千的恶魔。可惜老牧师之后就像被榨干了油,全程躺在马车上到了号角堡。现在靠几个女人轮流照顾,两眼发直口不能言,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如果哈特曼牧师仍然保持当时的状态,公爵没准就不摆出让儿子继位的架势了。

“我的祖先在这里击败过恶龙军团。”瓦兰察觉到了公爵的消沉,给他打气,“当年号角堡的战士不比现在多。”

“天上的巨龙遮天蔽日,喷出的火焰能烧穿岩石,用两条腿走路的蜥蜴更有上万。”瓦兰握着拳头,脸上满是骄傲之色,“但号角堡守住了,完好无损。”

“我们一定能打赢。”瓦兰拿下烟头,在围墙上磕着,以此表现他的满不在乎。

“是啊,非赢不可。”公爵小声附和,谁又会想死?儿子女儿都没结婚,他还要等着抱孙子呢。

矮人王志得意满的走了,瓦兰还有将近两里长的防线要视察,没时间都耗在公爵身上。两个盟友各怀鬼胎,都没说实话。当年号角堡之所以能赢,就是缩进了堡内,恶龙军团失去了巨龙的支持,蜥蜴步兵可打不过矮人。

瓦兰的祖先一开始也坚定的要守住大门外的山间空地,他们没成功,那是号角堡第一次死伤超过上千人的大败仗。矮人不大伤元气,哪里会被地底钻出来的老鼠捡了便宜。

但瓦兰不能说啊,可怜的人类早被恶魔吓破了胆,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第七十六章:伊比利亚,新的伙伴

三人出了号角堡,往南骑行两天才看不见黑山顶的皑皑白雪。至高王的王庭远在阿尔卑斯,中间需要穿过卡昂,这成了不可能的事。他们只能去比利牛斯山脉,冒险进入被突厥人占领的伊比利亚从那里坐船到亚平宁。

奥斯曼突厥跟泰拉教徒时战时和,不打仗了也会做点生意,一般不怎么管过境的普通人。三人之中,赖利一口的帝国腔,纳索姆是印地人,奥拉说话满口的法兰克腔,但她又是个矮人。

恶魔大军横空出世,逼得法兰克跟奥斯曼变相停战,没人想耗费了兵力再被恶魔反咬一口。赖利出了个主意,反正都要到异教徒的地盘,不如干脆坐船去伊比利亚。想起了头顶上时不时呼啸而过的某种怪异“飞鸟”,奥拉同意了,纳索姆更不必说。而北法兰克尚能正常远转的港口,只剩下奥斯曼占领的加来港。

正统的佣兵只看钱干活,对信仰忠诚什么的不怎么上心。眼看着法兰克军一败涂地,不少刀口舔血的人就转而抱住了奥斯曼苏丹的大腿。赖利穿着东拼西凑的盔甲,带着矮人跟印地女人,一看就是个典型的雇佣兵。路过的突厥轻骑兵偶尔会拦住盘问,赖利一说是来投奔的佣兵便得以放行。

地狱里的怪物在凡间满地爬,生存成了当务之急,拿钱的佣兵亦是一份力量,奥斯曼苏丹来者不拒。

在战前加来港是北法兰克最重要的港口,城内的热闹不必说,城外亦居住着几万靠海维生的人。船员,酒保,酒吧服务员,以及妓女,这些人和家属群居在郊区。鼎盛时俨然在加来旁边又建起一座新城。

佣兵走南闯北,第一大港自是去过的,对比之前的繁华与现在的所见,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赖利仍大吃一惊。城外之城被夷为平地,这算是加来港原来的守军所为,防止城外建筑被敌人利用。至于筑起了高台的奴隶市场,可就是奥斯曼人干的好事了。

突厥人很有意思,谁都可以来买,法兰克人也能自有出入。异教徒考虑的很周到,年轻的长相漂亮的不会缺了买主,但老人和小孩就有些滞销。与其放着看他们饿死,不如“废物利用”允许法兰克人以赎买的形式,把家人接走。

反正卖不出去,异教徒也不叫高价,基本上给了钱便能放人。但有不少人是来买被劫走的女儿妻子的,那画面就相当难看了。亲属哭天抢地,眼看着自己女儿或者妻子被缠着头巾的买主带走,却无能为力。没人敢反抗,法兰克人进入市场必须交出武器,人群中穿梭巡逻的奥斯曼士兵不是吃素的。

“我们快走吧。”骨肉分离的场面看得奥拉咬牙切齿,所见所闻令女矮人愤恨不已。她出生在圣艾迪安,无形中也把自己当成了法兰克人。

被无力和愧疚压迫的赖利感觉也同样糟糕,唯有一甩缰绳,逼着坐骑在人挤人的路上跑得快点。为了避免再看到不愉快的人和事,赖利没在旅馆停留径直去了码头。一位异教徒船长愿意看在钱的份上带三个佣兵航行到伊比利亚,前提是他们不嫌挤,不介意跟奴隶坐一艘船。

看过奥拉杀人的眼神,赖利选择继续沿着码头往下走,问了几艘船,总算遇到个拉货的船长想挣点外快。船舱里的货物当然是从法兰克抢的,只是财宝不会呻吟哭泣,人会……

身体毫无疑问是还给了她,可把她丢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也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天使。说起来克里斯蒂娜还是被轰鸣的肚子给吵醒的,精灵睁开眼看见露出泥土的草皮和撞倒的树,才回想起自己是怎么下来的。被天使附身如同躺在羽毛堆里看窗外的鸟语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她把全身摸了个遍,确认过没骨折才敢起来。衣服又脏又破沾满了血,磨出的洞能见到里面的束胸内衣。天使多半用神力治好了她,看那大片的红印,是足以致死的出血量。树根之间的蘑菇她不敢吃,据说青苔能充饥,精灵尚未饿到饥不择食,她只是嗓子干得冒烟。

我在哪儿?精灵决定先搞清这个问题。

为了不妨碍翅膀,天使自作主张把她保存了十多年的盔甲给扔了。坠落的过程中长剑不知去向,就剩下把匕首防身。天已经快黑了,精灵的尖耳朵紧贴着脑袋,果不其然听到那种最讨厌的悠长嚎叫,森林里有狼!

一声狼嚎引来了许多回应,只靠把一尺长的匕首打不过狼。克里斯蒂娜往相反的方向拔足狂跑,异常幸运的找到了一条由人踩出来的小径。顺着这条路往前,林木也变得稀疏。身后的狼嚎逼得她拼命的跑,一口气就冲出了树林。空地上有座木屋,她来不及细想就跑了过去。等站在木屋的边缘,克里斯蒂娜扶着围墙拼命喘气,林中的阴影里有发亮的眼睛在看着她。

精灵视力给她提供了人类远不能比的视觉,狼泛红的轮廓她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个狼群,足足有十几只,成群结队的狼是不怕人的。尽管进到陌生人家里很危险,精灵也顾不了太多。她翻进院墙,落地的过程中崴到了脚。克里斯蒂娜忍着疼痛,连滚带爬往门口跑。

门没关,她猛地推开钻进去,转身落上了门栓。精灵再接再厉,一口气把屋子里的窗户板全部盖上,才坐的地板上握着匕首瞪大了眼睛。

狼很难放弃中意的猎物,她闻着野兽那股臭味,听到狼的爪子扒住门,看见屋外的阴影渗了进来。家具不算多,她把能动的都推过去把门口堵死。可狼远不止一只,才堵好门,窗户板又被顶开。她想都不想便用匕首狠狠刺向狼的鼻子,打退了一只,只会惹得狼群凶性大发。钻不进过于狭小的窗户,野狼就轮流撞门,每撞一次都在提醒她,只靠那几把长凳绝对堵不住。

她咬紧牙关握着匕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即将在屋里发生的混战。

房子不算大,只要我能守住门口,把头狼给杀了……

弓弦松动的颤音惊醒了她,尖耳朵也没落下羽箭插进的闷响。弓箭连续发射,狼的惨叫接二连三,听动静外面像有一整队士兵。精灵不敢出去,也不能掀开窗户看,免得被意外飞进来的箭误伤。她猜测是猎人回家了,刚好遇到门口这群狼。备受打击的狼群呜咽着逃走了,留下精灵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克里斯蒂娜竖着耳朵监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孤单的脚步出现了,很重也很响,大咧咧的没有掩饰的意味。

“al,vyarder”

外面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同时暴露了性别,是个大嗓门的女人。既然是同性,克里斯蒂娜本能的放松了警惕,她用帝国语朝着外面喊。

“我这就出来!”

精灵搬起门栓,却推不开门,有重物堵在门口,八成是刚才射死的狼。她跟猎人通力合作才把门打开,出去时精灵不小心碰到了额头。等两边停下来互相对视,都愣住了。

“elf!”

披着斗篷的女人很矮,比她留在家里的保姆艾薇还矮了一个头。却意外的壮实,肩宽和手臂的大小都超过了克里斯蒂娜,是个女矮人。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话。”精灵摆摆手,类似的语言她从未听过。

“该死的,你们尖耳朵精灵没和伊比利亚人打过交道吗?”女矮人板着狼的头往后拖,不然克里斯蒂娜都出不来。

“伊比利亚……”精灵试着在脑子里回想这个词,过了很长时间,她终于在想象中的地图上找到了大概位置。

“是啊,难道现在的尖耳朵出门都不知道往哪里走?”矮人边说边去拖另一只狼。这头野兽脑袋卡在窗户里面,后背插着三杆弩箭,女矮人废了点力才把它弄下来。

“这是比利牛斯山下的,用你们的话说叫做莫里那。”

矮人帮助精灵把位置精确到了法兰克跟伊比利亚交界的那座连绵数百里的山脉,天使竟然把她丢在这里,既不是帝国也不是法兰克。

“介意帮个忙吗,elf?”女矮人把狼往边上一座更小的木屋拖,她停下来喘口气,指着地上的死狼。“除非你想晚上再被狼群光顾一次,否则我建议你赶快动起来,别像个小公主那样傻站着!”

克里斯蒂娜红了脸,走上前拖着死狼的后腿往外拽。这只灰色毛皮的野狼却没死透,身子一扭回头想咬精灵。克里斯蒂娜反应很快,马上松手往后躲,没等她去摸匕首,一支弩箭就插进了狼的眼睛。

她回头看见女矮人手里拿着一把似曾相识的手弩,弩机上方也有个长方形的弹匣,难怪矮人独自就打退了狼群。

“接着搬啊,难道狼会自己走吗?”

精灵重新拽着狼腿往后拖,在刻薄程度上,这女矮人比奥拉强多了。

第七十七章:伊比利亚反抗军

狼肉其实味道很不错,尝起来像是当年战争中吃过的狗,只是口感要更柴一些,毕竟狼不像狗生活的那么悠闲。在精灵美丽精致的脸庞下,克里斯蒂娜甚至啃过长虫的面包。成年人类眼里她或许是个大美人,是珍宝,但在当年的孤儿院,她不过是个尖耳朵的小女孩,长得又瘦又高,半夜里眼睛总是发光,害得伙伴们睡不着。打又打不过精灵,一哄而上的群殴则会被修女惩罚。于是孤儿们便用更厉害的手段对付克里斯蒂娜,嘲笑她是怪胎,没人跟她玩。

并非每一个漂亮姑娘的童年都是粉色调的,克里斯蒂娜的身世能被诗人编成一首长达三十三句的押韵诗,哄得城堡里的贵族小姐落泪。

所以当女矮人艾朵把那盆狼肉乱炖端上来时,她没任何犹豫就吃了。精灵的朴实无华让矮人愣了好一会才张嘴评论。

“喔,我以为尖耳朵会叫着,”她捏起嗓子说话,以模仿精灵悦耳的音调,“哎呀,这是什么,好恶心,我不想吃。”

克里斯蒂娜白了她一眼,结果却更遭,看艾朵的表情是对树立自己的硬派形象没有帮助。以前泰勒爵士就批评克里斯蒂娜,说她拿剑的姿势活像要去过家家。

“不过艾朵也没见过什么精灵,克里斯蒂娜是艾朵见过的第一位。”矮人耸了耸粗壮的肩膀,上半身跟发福的中女妇女可真像,但胖女人是不会有肌肉的。

她很不适应矮人第三人称的谈话方式,让克里斯蒂娜想起被丢在雨林里的狗头人汪汪,不知道那小家伙怎么样了。精灵和新遇到的矮人伙伴草草吃过了晚餐,趁着旁观艾朵整理碗碟的闲暇,克里斯蒂娜表达了想要回乡的愿望。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伊比利亚可是奥斯曼的地盘,去城里坐船恐怕凶多吉少。

“能麻烦你领着我从山里走过去吗?”根据教会的小册子,牧师传教都是通过陆地来往,海上航行会遭遇奥斯曼军舰盘查。

比利牛斯山并非难以逾越的绝壁,法兰克邦国之前也通过山间小道接济伊比利亚抵抗军。她打的主意就是沿着这条传说中的捷径回到法兰克,至于之后怎么办她暂时没想好。精灵摇着手中的杯子,看麦酒的泡沫在她制造的微型漩涡里挣扎。她不担心女矮人不答应,这辈子见过的矮人个个都是热心肠。

克里斯蒂娜活了一百零几年,以精灵的标准女人都算不上,而且她只见过三个矮人。弗林特,瓦兰,奥拉。

“哦。”女矮人嗯了一声,从墙上的挂钩取下了三个兽夹。屋里的家具乃至房梁的高度都是按照矮人的标准制作,克里斯蒂娜与其说是坐在椅子上,不如说蹲着。膝盖长时间蜷缩而不能伸展开,脚早麻了。

见艾朵不置可否,克里斯蒂娜只能随她出门,树林的狼群令她印象深刻。猎人切下了其中一只的一条后腿,就够两人当晚饭吃。

矮人在屋前屋后各放了几个捕兽夹,朝林子里看了一圈才往回走。艾朵褐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克里斯蒂娜。

“你一个人住?”精灵在房间里只看到了一张床,比她给养子小里昂准备的那张还小些。

“怎么,难道你想见见我丈夫?”矮人被精灵皱眉头的表情逗笑了,“傻女孩,艾朵才没丈夫呢,艾朵一直一个人生活。”

当一人独居太久,为了避免因为孤独发疯,就会用第三人称说自己。但久而久之,也会因为这样的说话方式,变成个真正的疯子。

我不会落到了一个疯矮人手里吧,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盯上了矮人背后那把连发弩,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尖耳朵在想,艾朵是不是个疯子。”矮人头也不回的往木屋走,“如果尖耳朵想被野兽吃掉,可以站着别动。”

女矮人像是给森林里的动物发了什么信号,一时间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都来了。她追了过去,顾不上什么不要和陌生人共处一室之类的原则。艾朵把床让给精灵,裹着毛皮睡在火塘边,只露出了头顶上的黑色粗辫子。克里斯蒂娜盯着那堆花色不同的毛皮,突然把艾朵想成了将人皮当衣服的疯狂女矮人。

她提心吊胆睡不着,动起手来精灵很有把握,可矮人至今都对她很好,克里斯蒂娜是正经人,不能只靠怀疑就先下手为强。她也可以趁夜溜走,但屋子外面的声音实在太奇怪了,精灵最终也没出去。

“快醒醒,小公主。”女矮人推人时那粗鲁的力道跟孤儿院的修女有一拼。

克里斯蒂娜睁开眼睛,只见阳光通过了窗户,在屋里留下了几道飘洒着灰尘的黄线。艾朵丢了半截硬面包给她,说没闲功夫磨蹭,要边走边吃。

“去哪儿?”克里斯蒂娜从床上爬起来,床很短睡觉必须蜷着身子。屋顶也不高,站直了刚好顶到房梁。虽然呆在矮人的小屋里浑身难受,她也要搞清楚女矮人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你不是要回家吗?我也是。”女矮人言简意赅。

克里斯蒂娜就这么跟艾朵踏上了回家的路,全程用脚走的,难怪矮人要她带着面包在路上吃。

从云端笔直砸下来加上一晚上的混乱干扰了她的认知,等矮人带着她走出木屋,在林中步行了大概半小时,克里斯蒂娜才知道这个“莫里那”不单单只是座林中小屋。

莫里那是连绵几百里的比利牛斯山下的一座小村落,看着村里的男女老少,艾朵似乎是其中唯一的矮人。现在加入了精灵,村子里又多了个异类。幸好除了些不懂事的孩子,没人有闲工夫看精灵,去问她的尖耳朵是不是假的。男人绷着脸,握紧了武器,大多是些样式简陋的刀剑长弓。少数人拥有盔甲,外形很像奥斯曼军队制式装备。但这些人长相又跟突厥异教徒有很大的不同,而且他们盔甲上没有奥斯曼人惯常的纹章与记号。

艾朵一直往人堆里走,克里斯蒂娜只有跟过去,她终于引起了成年人的注意。看过来的目光有好奇的,更多的则是充满了怀疑。人们彼此间小声议论,明显和她有关。克里斯蒂娜听不懂伊比利亚语,只听见一个昨天艾朵叫她时用的词汇“elf”。

艾朵领着她在人群里绕了几圈,停在一个中年男人面前。这位绅士穿着套骑士的胸甲,剩下的部分仍是皮甲,但已经比其他人好太多了。从他举手投足看,应该是此地武装人员的领袖。

女矮人和领袖之间用伊比利亚语展开了交谈,精灵完全没办法听懂,只能在边上傻站着,忍受对方时不时看她的一眼的冒犯。但有些词汇双方是共通的,比如圣骑士。这个词在艾朵嘴里反复出现,是在介绍克里斯蒂娜的身份。昨晚用餐,克里斯蒂娜告诉了艾朵自己是谁。

她省掉了被天使附身的部分,为了方便矮人理解和取信为什么一个精灵会是帝国公民,直接甩出了自己圣骑士的身份。克里斯蒂娜不会说谎,委婉的承认了她已经失去医疗神力,与之相关的来龙去脉过于复杂,为此多花了将近十分钟,说得艾朵哈欠连天。因此矮人在介绍时只图方便,刻意忽略了绕山绕水的原因。

杀奥斯曼人?女矮人举双手赞成,克里斯蒂娜发现艾朵对奥斯曼人的憎恨深入骨髓,比自己都强烈的多。投降了不该杀?哈!艾朵用本地语言爆了句粗口,克里斯蒂娜随即见女矮人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为那句脏话道歉。一个信仰大地之母的矮人!这比玛雅和艾拉改信更令她吃惊。毕竟两位黑暗精灵女性都有些迫不得已,而矮人则是出了名的顽固。

圣骑士这个称呼起了奇效,等首领再次看向她,眼睛里只剩下了喜悦。

“欢迎你,圣骑士大人。”首领的帝国语说得比艾朵差多了,口音非常之重,很难听懂。配合他鼻孔下的两撇小胡子,还生出了几分滑稽感,只是精灵不敢笑罢了。

“不,我不是。”克里斯蒂娜赶快否认。失去神眷仍然自称圣骑士,性质相当恶劣,即使天上降下一道闪电也不奇怪。

她没机会解释了,首领用颤抖的手拉住精灵,将克里斯蒂娜右臂举高,转向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首领激动的语无伦次,每说一句都引得众人跟着喊,克里斯蒂娜被迫当了一个道具。艾朵站在她身边,轻轻捶了下克里斯蒂娜的腰,示意她安静。

村里气氛紧张是因为大家即将出发,去攻打奥斯曼人设在山间的城堡。克里斯蒂娜的到来被理所当然的视作泰拉的恩惠,艾朵提醒她士气可用,有什么话都等打完仗再说。

克里斯蒂娜就这么稀里糊涂,半推半就的投入到伊比利亚人民光复家园的战斗中去。

第七十八章:安道尔城堡

这些人自称伊比利亚复,向一位叫做伊莎贝拉的女王效忠。女王和她的丈夫弗迪南目前生活在亚平宁的圣城,游说教会对伊比利亚发起光荣远征。这些克里斯蒂娜都记得,收复伊比利亚,让此地重回泰拉的怀抱的确是光荣远征的目标,重要性仅次于占领圣地。但既然远在黎凡特的圣地仍在异教徒手中,即使伊比利亚很近,也只能放到后面了。

这一放就是整整三百年,要不是有法兰克贵族通过比利牛斯山脉接济,这支抵抗军早已维持不下去。异教徒不会容忍眼皮子底下的反抗者,在去年着手切断了两国之间的走私小径。山中那座叫安道尔的小城在一场激战后易手,成了奥斯曼反过来封锁反抗军的城堡。

迭戈弗朗西斯爵士特意为新来的朋友,专门开了个小型作战会,又为了将就精灵,用起了帝国语。于是一群很可能只是农夫的人临时当起了幕僚,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好像听得懂帝国语似的。

不打下城堡,等到冬天大雪封山,就再也不会有伊比利亚复。

迭戈弗朗西斯爵士说得声情并茂,但他忽略了很多东西,迭戈对外界的局势显然一无所知。克里斯蒂娜觉得迭戈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反抗军最大的后援法兰克人已是自顾不暇,领土上不是异教徒,就是恶魔。就算拿下了安道尔城堡,也不会再有援助能进来,精灵说出了她的疑虑,爵士沉默良久,仍决定进攻。

“现在不是法兰克能不能支援的问题,而是我们不能困死在山脚下,安道尔有过冬的存粮。”爵士粗粝的指头划过地图,由安道尔进入法兰克,停在了一个伸向血海的突出部位,那里叫“马赛”。

“有了港口,我们就能和圣城取得联系。”爵士看着克里斯蒂娜,眼里满是期待“小姐,马赛应该还没异教徒吧。”

“我不知道。”精灵摇摇头,她总是直来直去,不懂得拐弯抹角,即便闪亮发光的金发也不能慰藉与会者的心情。

迭戈不尴不尬的自问自答:“当务之急,还是要拿下安道尔。”

他说得对,等下了雪,林中的猎物和山村那点粮食绝对不够上千人的反抗军吃。

爵士既已发话,众人自是奔赴个人的岗位,所谓“作战会议”对一帮乡下文盲本来就是负担,他们又看不懂地图。艾朵给克里斯蒂娜拿来一件硬皮胸甲,女矮人自豪的说是自己杀了头野猪,用野猪皮做的。爵士分给精灵一把剑,加上克里斯蒂娜随身带的匕首,就是精灵全部的武器装备。

克里斯蒂娜从未穿过皮甲,她跟着泰勒爵士没少吃苦头,但泰勒不是个小气的主人,从吃的食物到盔甲乃至平时的衣裙都没亏待过精灵女孩。她怀疑的看着这件“盔甲”,对不足半个指节厚的硬皮能有多少防御力很是怀疑,但总比她穿的烂衣服强。矮人不仅起的比她早,还用亚麻线为她补了衣服裤子,不至于一走路就被人看光了风景。马的话精灵想都别想,包括迭戈在内,有马骑的仅仅十人,拉车的都是牛和骡子。

围攻已经持续了很多天,对城堡的攻击就算是正规军也费时费力,何况迭戈手下这帮猎人加农夫的散兵游勇。奥斯曼对安道尔的突击是趁着守军麻痹大意,侥幸得手的。一旦攻守易势,奥斯曼军队便成了事实上的囚徒,被困在城堡里出不来。异教徒无力扩大战果,也没有后续支援,好像这支军队被遗忘了。

其中原因迭戈想不明白,精灵倒是能猜一猜。远在法兰克的苏丹压力巨大,早顾不上这几百人的死活了。和法兰克比起来,一座安道尔的小城堡无足轻重,只要比利牛斯山两边都属于奥斯曼,那就不会再有什么伊比利亚反抗军。

今天是围攻的第四个月,城堡里的异教徒仍没任何投降的迹象,反抗军故意不堵死通往法兰克的山道,以便引诱敌人突围。可守城的奥斯曼人并不上套,就是在里面坐着不动。城堡中的仓库堆积着足够吃一年的面粉腌肉和麦酒,并且有一口井。异教徒每天都故意在城墙上大吃大喝,以此表示坚守到底的决心。

奥斯曼人确实有坚持的本钱,已经入秋了,空气中的凉意越来越重,林间的青葱已被金黄压过。再坚持两个月,城外的反抗军就会因为冻饿而被迫解散。到时候不管是趁机突围,抑或尾随追击,都随异教徒高兴。

反抗军不会坐以待毙,为了减轻后勤压力,伊比利亚人以村落为单位分散驻扎。围攻战的顺序也以相同的模式交替进攻,今天刚好轮到了迭戈的部队。

比利牛斯山算不上陡峭,夏季就算身体健壮的老妇人也能独自往返,但能过马车和部队的只有面前这条路。而城堡就建在两座山峰之间,往行人必须经过城堡的大门再由另一侧通过,平时对来往的商旅收税即可支撑城堡军队的开销。

所以安道尔虽小,周围也没适合耕种的土地,却能养得活一个“男爵”。弗朗西斯家族世代统治此地,是教会认可,接受过洗礼对地母像发过誓的骑士老爷。如今迭戈弗朗西斯爵士就要收回土地,行使他合法的统治权在教会看来。

既然迭戈是男爵,他便有册封骑士的权力,昨天率队进攻的是葛朗台骑士。此人跟克里斯蒂娜想象中的骑士没一丁点相似之处,当着漂亮女士的面,葛朗台先生没半点犹豫对着地上吐了口浓痰,并用脚搓了搓。两位伊比利亚绅士说的是本地语言,克里斯蒂娜听不懂,索性沿着封锁城堡的战线散步,顺便观察里面的情况。艾朵陪着精灵,毕竟两人是此地唯二的“女人”,无形中就亲近了很多。

精灵视力让她看得清城墙上的每一张脸,乃至鼻孔里黑色的鼻毛。她突发奇想,回头去要女矮人的连发弩。

“别想了。”艾朵揶揄的笑容令克里斯蒂娜自尊受损,说的话更打击人,“能射中我早射了。”女矮人跟她解释像这样的连发弩机超过一百步,威力便可以忽略不计,对付披甲的目标效果也很不理想。

一百步吗?精灵面向城堡站定,帝国长弓的射程大概在四百步,从插在战线上的据马到城堡大门之间约有五百多步。这个距离双方都懒得费力,只是躲在工事后面对峙。克里斯蒂娜听不懂伊比利亚人说话,但她看得明白。进攻相当不顺利,城堡前堆积的尸体至少也有五十多具。有辆披着顶棚的攻城车歪斜在路上,被烧毁了一半,没烧掉的部分在边缘已经碳化了。

迭戈从村子里带出来的部队最多两百多人,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些普通的农夫和猎人,像这样的战斗再来几回,就不会再有人愿意往城门口冲了。克里斯蒂娜试着想象了下天使的羽翼,回味着六片翅膀带她在天际翱翔的感觉,假如她还有翅膀,这场战斗立刻就能结束。

“瓦尔基里,你还在吗?”精灵喊着天使的名字,一不小心念出了声。

“谁?”艾朵莫名其妙,伸长脖子到处看。

“没,没什么。”

无意中的自言自语被人听到,克里斯蒂娜非常窘迫。

艾朵拍着精灵的腰,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别不好意思,艾朵也有个朋友,还是个矮人。”女矮人挤眉弄眼,示意克里斯蒂娜朝边上看。

精灵从昨晚到今天就没见过比艾朵还矮的,她看了一圈又转回来和矮人对视,耸了耸肩。

“唉,艾朵就知道尖耳朵看不见……”女矮人叹口气,语气中满是失落。克里斯蒂娜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腔。

吹响的号角表示男爵和骑士结束了谈话,今天头一轮的攻击即将发起。之所以耽搁到现在,是重新赶制的冲车才被拉到城堡下。车上钉着一层又宽又长的木板,木板顶部再覆盖上几层浇过水的兽皮,这就是全部的防护了。艾朵平常表现的神经兮兮,关键时刻仍是位合格的军人,她跑步回去归队,克里斯蒂娜也跟着跑。

冲车下站着二十多人,一半负责推车,一半人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厚皮袋子。精灵闻到了那股糊味,是沥青。艾朵跟拿十字弩和猎弓的人站在冲车后面,和盾牌手混编。

“呃,圣骑士小姐,能邀请你跟我压阵指挥吗?”迭戈把要精灵靠边站说的如此婉转,还是用外国人的语言,真为难他了。

“不用了,男爵大人。”精灵冷着脸拿了块盾牌,站进了弓弩手的队伍。爵士脸上尴尬与佩服兼有之,圣骑士不会逃避战斗,性别从来都不是个理由。

既唤不来翅膀,又没有艾米莉,克里斯蒂娜参与了一场相当直白而残酷的攻城战。

第七十九章:破门

反抗军没有懂技术的工程师,做不出能砸坏城墙的抛石机,与城墙等高的攻城塔更是想都别想。又因为人数稀少,缺乏严格的训练和纪律性,导致无法承受强攻带来的伤亡,冲车攻门算是为数不多的办法了。

朝着南边面向伊比利亚的城门只有一座,打下来就是胜利。靠近城堡的峭壁都难以攀爬,某些部分被人为刻意削凿过,为了彻底包围城堡,也防止异教徒集中力量防守南门。反抗军被迫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才得以在法兰克方向设置了封锁线。两边互相约定,朝城堡里射火箭,并吹响两长一短的军号,就同时发动进攻。

女士都抬着盾牌,男爵大人也不甘落后,迭戈亲自推起了冲车担当敢死队。反抗军的战术很简单,把冲车推到城门下,将沥青袋子丢到铁栅栏上,烧一整夜软化了金属等第二天就能撞开。之前试过夜袭爬城,喊话劝降,长时间围困,都失败了,这种战术还是头一回用,据说是去黎凡特参加过光荣远征的人教的。

精灵举着盾牌跟在冲车后面走,大阵仗她见得多了,一点也不紧张,比起自己她更担心推车的人。那辆被击毁的攻城车还在路上,足以说明城墙上的人有应对手段。

等走近四百步的范围,城墙上的弓手开始射箭,反抗军还以颜色。攻击的重点是冲车,弓箭手没有伤亡,他们也没给城墙上的敌人造成太大的麻烦。点燃的火箭接二连三落在车顶,除了让下面的人有点惊慌,没起什么作用。假如迭戈手下都是正规军,都不可能被吓到。

艾朵算是最镇定的,她紧跟精灵,端着手里的连发弩一箭也不浪费。离的太远,矮人不会开火。她边上那些猎人就差远了,绝大多数射出的弓箭不是太高就是太低,压制的作用都没起到。目前的阶段,业余弓箭手并不致命,毕竟城头上只靠普通弓箭也没法伤到冲车。麻烦的事还在半路,那辆焚毁的车挡路了。

“去些人把它推开!”男爵下令,幸好克里斯蒂娜听不懂,否则她那点力气压根派不上用场。

冲车下跑出去七八个人,想把坏掉的车推到路边。奥斯曼人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追着暴露的人射。盾牌手没有及时跟进掩护,导致除了两个躲到车后面,其余的都被射倒,死去的一声不吭,没死的躺在地上呻吟。

城墙上的指挥是个老手,故意放着伤员不加理会。反正那辆破车在,新的冲车就无法靠近。只要有人敢出来救援就会成为箭靶,无一例外成了地上的尸体。进退不得,又看着同胞受苦,对士气打击非常严重。反抗军缺乏有效指挥体系的毛病暴露了,公爵忙着发挥带头作用,后面没了指挥的。大部人就在百米之外的封锁线上傻站着,仿佛前面的事与己无关。

“快叫支援上来!”克里斯蒂娜知道别人听不懂她说话,只能请艾朵当翻译。

女矮人对着后面喊了两句,勇敢者倒是不少,一口气就跑过来十几个。这些人没有盾牌和冲车掩护,盔甲都没一件,全成了弓箭的牺牲品。男爵只带来了两百人,刚刚开战就损失了将近十分之一。再也没一个人愿意冒险支援冲车,战局变得对反抗军极其不利。

克里斯蒂娜急了,她举着盾牌跑过冲车,羽箭叮叮咚咚的落在盾牌上,听起来像是在下雨。她一刻也不敢停留跑得飞快,总算顺利到达成了路障的坏车边上。两个吓傻的小伙子就躲在车厢后,对近在咫尺的受伤伙伴不管不顾。

“起来推啊!”精灵怒吼,年轻人只是摇头,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太害怕。

她用匕首撬掉了钉在盾牌上的箭,绑上左臂,手顶住车厢开始推。事实证明她剑使得再好,力气仍然不能跟男人相提并论。精灵用上了吃奶的劲,车也没移动哪怕一寸。

“来帮忙啊,白痴!”克里斯蒂娜怒火中烧,她凶狠的瞪着两个依然抱头半蹲的胆小鬼。在帝队中如此明显的畏战行为,会被送上绞刑架的。

听不懂话不要紧,表情和语气无国界。年轻男人面子薄,被美女骂两句就沉不住气,急吼吼的要证明自己。最先起来的被一箭射中头部,当场死亡。剩下的那位坐在地上用背顶,车终于往路边挪了那么一点点。

“艾朵,压制城墙上的弓手,叫后面的人上来!”克里斯蒂娜不知不觉当起了整场战斗的指挥。

在盾牌和弓箭的掩护下,那辆破车总算被推到路边。男爵在冲车下对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迭戈憋红了脸,喊着口号鼓励众人把车往前推。

距离近了,城墙上丢下来的就不只是轻飘飘的羽箭。标枪,石块,乃至一架弩炮都加入了战斗。艾朵举高了她的连发弩,一口气打光了木匣中的箭,操作弩炮的非死即伤,冲车趁机贴上了城门。男爵的人把装在皮囊里的沥青挂上铁栅栏,将之点燃。

“撤退,明天这扇门就不复存在了!”迭戈发出胜利的吼声,带着大家又把冲车推回去。

比起进攻,撤退更加容易,所有人保持别把头伸出去便能平安无事。异教徒拿反抗军没办法,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开城门灭火,铁栅栏在城墙外侧。要扑灭沥青引燃的大火,可不是从城墙上浇下两桶水就能完事的。男爵在封锁线上留下了足够的人,又命令号手吹号,通知友军停止进攻。

“就这样?”看着彼此拍着肩膀庆幸生还的男人们,克里斯蒂娜问艾朵。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女矮人摊开手,反觉得精灵莫名其妙。

精灵打过的战争没有哪次少得了法师,有了魔法介入,战争的节奏无形中也快了许多。假如她有艾米莉,城堡一天之内就可以拿下。

假如她有艾米莉的话……克里斯蒂娜只想尽快打赢这一仗,早点回家。

第八十章:不自由母宁死

神明端坐于天界,享受世间众生的顶礼膜拜。从信仰中汲取力量,既是信仰本身。蜘蛛神后是个残忍狡诈的神,有一帮不遑多让的信徒,在天界里有自己的地盘,称得上为所欲为。如今跌落凡尘,却被迫隐姓埋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其实这样说罗丝,或者玛露希露小姐也不对,她的本来面目恰恰不是黑暗精灵。就像躲在幽暗地域那帮精灵,也并非生来就黑。黑暗精灵的祖先肤白貌美,最喜欢在太阳下跳舞,于月光下歌唱。又是谁一手造成了精灵之间的血肉分离?罪魁祸首罗丝裹紧了头蓬,遮住那过于显眼的脸蛋和匕首般的耳朵。为了不引起注意,她早放弃了马,双腿走得磨出了血泡。

乌云里有恶魔,旱地上有异教徒,法兰克变得水深火热,极其不适合普通人生存。把笨蛋骑士卖给地狱犬后,没了掩护的罗丝选择走奥斯曼人的地盘,她觉得人类更好对付,容易蛊惑。

恶魔大多不在意美丑,异教徒重视得多,美女在他们眼里是宝贵的资源,一旦看见岂能放过。玛露希露混进了人堆里,她发现戴着尖顶盔的士兵不怎么为难普通人,便以为自己也能蒙混过关。这种幻想持续到她看见年轻女人纷纷蹲下来从地上挖泥抹脸,有热心人建议这位躲在斗篷里的小姐最好照做。

罗丝理所当然的拒绝了,堂堂天神,岂能自污。她看着异教徒粗鲁的掀开人们的旅行斗篷,又被下面那一张张涂满污泥的脸恶心的直皱眉。找不到漂亮女人的突厥兵转而盯住马车,用弯刀挑开覆盖其上的油布,车里装着些模样味道都很可疑的食物。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太,显然不受突厥人喜欢。

“快滚,快滚!”异教徒会的法兰克语不多,大家听得懂这句就行。

难民如蒙大赦,加快脚步从异教徒身边溜走。罗丝趁机跟着人群前进,她的斗篷原本属于勒高夫,既然骑士已经死透了便归她所有。这斗篷根据骑士健硕的体型订制,又厚又大,罗丝的脸能完全藏进去,她安全通过了前排的突厥兵,没引起任何注意。

一个法兰克本地人模样的男子跟异教徒站在一起,动员难民都去加来,说那里有食物和庇护所等着大家。有不少人听从了建议,转向加来的方向。也有人仍然坚持去尚未沦陷的圣艾迪安避难,罗丝加入了后者。圣艾迪安可以当做蜘蛛神后去勃艮第的中转站,运气好的话她能在那里搞一辆马车找两个随从。

信徒是帮虐待狂,自己的侍女是根燃烧的蜡烛加上一张丑脸,这并不意味着罗丝不懂享受。神后只是喜欢看凡人折磨彼此,她对自己可是非常爱护的。

愿意去加来的,立刻得到了异教徒骑兵队护送,不愿意去的也没人阻拦。有些难民小声议论是不是突厥人转性了,罗丝不以为然。恶魔喜欢血腥的屠杀,异教徒如果滥开杀戒,只会把灾难引到自己头上。

“呜……”耳边传来了一声狼嚎,罗丝回头张望,所有人神色如常。正当她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又听到了一次狼嚎。众人依旧没反应,蜘蛛神后不敢掉队,只得跟着队伍走。

“呜……”狼嚎再次响起,总共嚎叫了三次。

其实哈坎算不上一个变态的暴君,他不过是太自以为是,也许还加上一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黑暗精灵巫师强烈建议苏丹撤退,从加来港上船离开法兰克。苏丹坚决不同意,为此还当众把黑暗精灵捆起来抽鞭子,以此警告胆小怯战的人。从大局看苏丹的做法没错,这是在敌国的领土,如果主君都惊慌失措,那撤退只会变成溃退,全军覆没指日可待。

可谁都没想到哈坎真要跟恶魔决战,苏丹一定是疯了。

奥斯曼军队摆开了正面进攻的架势,意欲击败恶魔,成为法兰克的新主人。哈坎信心十足,奥斯曼人在黎凡特的荒漠中消灭了独眼巨人部落,他也是有点资本的。

只可惜砸的法兰克骑士丢盔弃甲的投石机没了大用,至少半数的恶魔长着翅膀,恶魔也不在意伤亡。满天飞的恶魔,单靠扎克一个巫师和几百人的弓箭手打不下来。成群结队的飞行恶魔直取奥斯曼中军,全靠禁卫拼死战斗加上恶魔无法长时间在太阳下活动,苏丹才捡回一条命。

太阳光成了那天的救世主,保证了狼狈逃窜的奥斯曼军队没被恶魔衔尾追击。打了败仗,自然要找人开刀问罪。苏丹的第一目标是伊哈姆将军,但那家伙溜得太快,带着部下马不停蹄在加来港登船撤回了伊比利亚。苏丹只好退而求次,找侏儒工程师的麻烦。

浓修和同胞们是奴隶,没资格参加军事会议,甚至没资格出席针对自己的审判。哈坎的原话是“杀几个”,这话让负责执行的禁卫有些难办,经过激烈讨论,带头的禁卫决定留下一个侏儒。这就既符合苏丹“杀几个”的要求,又保住了给军队制造攻城器械的技术人才。

可怜的侏儒只有干活时才会被取下镣铐,晚上睡觉就得戴上,面对奥斯曼人的屠刀,连举起手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无能为力的浓修闭上了眼睛,听着同胞的惨叫,而那把刀却迟迟没落到自己头上。奥斯曼人还需要侏儒的技术,才留了这么一个活口。

独自幸存的侏儒下定决心要逃跑。浓修的计划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苏丹默罕默德二世绝对想不到,就是他身边那个该死的黑暗精灵巫师扎克也不能阻止浓修。

既然哈坎把失败的原因怪罪给投石机,浓修便投其所好,声称有新的改造。哈坎喜出望外,允许侏儒工程师日夜围着投石机转。浓修要了很多毛皮和绳子,他要做一场伟大的实验,不成功母宁死。侏儒不会骑马,而且马匹作为重要物资,日夜有人看守,侏儒同样缺乏战斗的本领,不是卫兵的对手。苏丹自以为看住了马,晚上把侏儒锁起来就万事大吉。加来港是一座有城墙的城市,侏儒没本事通过城门。

他看不起天才,注定要付出代价。

浓修在帐篷里用木棍做成了一个八尺长三尺宽的木架,把毛皮钉在上面,再固定到他的背包,就是一个粗糙的翅膀。侏儒虽然生活在地下,并不妨碍浓修幻想着有朝一日翱翔天际。完成了作品的浓修走到帐篷外,看守他的突厥兵还没睡觉,投石机边上也围着些人。侏儒又缩了回去,时机没到他并不急着行动。

等了好半天看守才走进帐篷,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镣铐,侏儒乖乖把手伸过去任由对方锁住。浓修的态度很让看守满意,大发慈悲没锁的太紧。当看守把侏儒锁起来,就会去睡觉。浓修是能发明巨型投石机的天才,复制一把小小的钥匙岂是难事。

侏儒从衣服里摸出做好的钥匙,迈开了走向自由的第一步。他拖着翅膀走出帐篷,小心翼翼的固定好,看起来就像在头顶上撑起了一个长方形的伞。他顶着大伞走向投石机,这架巨大的工程机械早已被固定到发射状态,侏儒借口说明天要做实验,忽悠看守赶着牛把投石机设置好。

从发射架到捆好的绳子有十几米远,这一步他可没办法骗人来帮忙。浓修有别的办法,他在绳子边上点了根蜡烛。火焰一点点的吞噬着麻绳,侏儒赶快跑到发射架顶端手脚并用抱紧。他在下面看过很多次发射,自己成为炮弹倒是第一次,也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投石机将它的创造者狠狠抛到了夜空里,浓修用木头和毛皮做的翅膀起了作用,成功的“飞”了起来。投石机最远射程超过一里,靠着新发明浓修能再多飞出一里多。从天上他能绕过布满守卫的城墙,安全落到加来港郊区。城墙上当然有人,浓修在上空看得一清二楚,奥斯曼人显然不会没事就抬着头。苏丹的宝贝工程师飞越了城墙,从这里开始高度逐渐下降。侏儒忽然意识到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没法控制翅膀的朝向和降落速度,而加来城外就是片满是瓦砾的废墟群。

除了用“好歹死时是自由身”来安慰自己,浓修什么也做不了。幸运再次眷顾了他,侏儒安然无恙的在一栋被焚毁的房子旁边着陆。衣服磨得稀烂,牙齿摔掉了两颗,半边脸肿胀不堪。侏儒却仰头对着夜空放声大笑,等笑够了,浓修割断翅膀,用打火石点燃了新发明,侏儒绝不会再让奥斯曼人染指自己的创意。浓修走进了夜幕,黑暗视觉能让他看的清清楚楚,不至于撞上巡逻队。

地底侏儒的家乡远在黎凡特的地下岩洞,浓修没有能力独自回家,他也不想回去。侏儒要去找法兰克人,为死去的同胞报仇。

第八十一章:蜘蛛神后与地底侏儒

她没能藏住自己的尖耳朵,再说遮起来也没用,精灵的非人之处远不止这一点。到了傍晚,那双眼睛就像两盏小蜡烛。玛露希露的身份还是暴露了,不过也有好处,这帮人想尽办法为她腾出一条满是破洞的毯子。

“诶,小姐,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没牙的老太太说话也是瓮声瓮气。

其实玛露希露没听的太懂,即使听力远超常人,仍没办法理解老太太的话。精灵不敢冒险要老太太重复一遍,每当有人稍微表现出听不懂的模样,老女人就会颤巍巍的凑过去,贴着脸喷出许多吐沫星子。

人类总是有这么多的好奇心吗?见大家都看了过来,罗丝只得勉为其难加进了篝火边的谈话。她复述了和骑士勒高夫小队的冒险经历,减掉了勒高夫是被自己推向恶魔的事实。关于从哪来的问题,她扯了个商人女儿的慌。

这里是地表,罗丝搞得清男女之间谁唱主角,谁该跟着谁。地底那帮信徒是她忽悠的对象,不代表罗丝本人也得践行母系社会的生活方式。光是跟着难民走,而不是领着难民走,就相当不够女本位。

精灵小姐破绽百出的故事暂时满足了听众,众人在篝火边交换了难以下咽的面包,肉是没有的。只有一堆味道怪异的乳酪,被老奶奶用黑漆漆的手切成许多小块,罗丝也分到了一点。她不准备吃的,就是面包和那小杯麦酒她也想丢掉。

面包非常的硬,又干,能看见表面许许多多的裂纹。乳酪上沾着老女人的黑手印,麦酒似乎也馊了。在脑袋来得及思考前,她就把食物一股脑塞进嘴里。神不会饿,被附体的凡人会。

用过简陋的晚餐,一群人交换了些对目的地的期待,便裹紧能找到的遮盖挨着火堆躺下。这些人一路走来患难与共,不能说没有感情,然而说话也会消耗能量,不如睡着的好。光靠骑士的斗篷已经不足以对抗秋寒,罗丝只得屈尊又盖上了别人给的毯子。

青草地硬邦邦的,中间有块凸起咯得她腰疼。冷风不停的从远处的黑云下吹过来,刮得她恨不得钻进一堆毛皮中。

有人把神想象的无欲无求,这是大错特错,凡人能感受到的罗丝都能感受。她不过是心智扭曲,喜欢看信徒在地底下的小洞穴里自相残杀而已。辗转反侧之中,女神好容易睡着了,在对意识彻底失去控制之前,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狼的嚎叫。

凡胎事儿就是多,玛露希露半夜被腹中一阵剧痛给疼醒。即便多年未曾涉足凡尘,罗丝也在第一时间爬起来冲向路边的小树林。

这些人吃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罗丝懊恼的蹲在树丛中,忍受着那股恶臭。算下来她附身到欧菲莉雅体内也满一个多月,始终不习惯吃喝拉撒。这次腹泻来得太过猛烈,神后不慎弄脏了衣服,被迫跑去河边清洗。河水冷冽刺骨,脚才踩进去就没到了膝盖,她提起裙子把裙摆绑到腰间,以手做勺舀水清洗。

女人真麻烦,真受不了。河水冻得她牙齿打颤,为了起码的仪容她不得不坚持。玛露希露没办法仿效同行的臭男人,带着一身尿骚味入睡。

“呜……”这声狼嚎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距离河边不远的树林中现出了六双眼睛,散发着绿幽幽的寒光。

罗丝站在水中一动不动,对付野兽转身逃跑是找死,旭日城吸收的灵魂所剩无几,对付几只野狼应该够用。她保持着高度的镇定,等对方走近,好一击必杀。

六双眼睛移动的异常整齐,同时脱离阴影进入了皎洁的月光之下。不是几只,而是一只,地狱的看门狗再一次出现在罗丝面前。

难怪总是对她锲而不舍,双头地狱犬的脖子上新长出了一个头,有着一张人脸,罗丝记得他管不好部下的笨蛋骑士勒高夫。

“玛露希露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复活的骑士说起话来怪腔怪调,罗丝清楚这不过是躲在后面的恶魔作祟。传说地狱猎犬号称看到猎物就会不死不休,罗丝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古怪的方式追踪她。

她剩下的力量仅仅够发动一次闪电术,变化出一把长剑,再或者……罗丝谨慎的观察了地狱犬公牛大小的体型,放弃了战斗的打算。

“怎么?吓傻了?我的小美人儿。”地狱犬用着勒高夫的头,有着勒高夫的声音,还盗取了骑士的记忆。恶魔特别喜欢挖空心思折磨即将到口的受害者,地狱犬没认出罗丝的真身。区区一条地狱里的野狗,自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猎物的冷静不仅对捕食者有效,对惯于折磨人的恶魔更是一种挑衅。畸形的人头不再说话,脑袋耷拉着像个附着在地狱犬身上的肉瘤。两个狗头呲着牙齿,唾液顺着合不拢的嘴缝往外流淌。地狱犬缓缓逼近精灵,一旦距离拉得足够近。强健的后腿用力一蹬,恶魔跃向水中。

两个狗头都扑了空,玛露希露才不会把宝贵的灵魂浪费在跟地狱犬缠斗上,她借助任意门逃之夭夭。罗丝算得很精明,闪电术杀伤力不够,欧菲莉雅的承受不了随之而来的反击。她出现在百米之外的篝火边,这是她在魔法发动前第一时间想到的画面。

“怎么了?小姑娘。”老人总是容易惊醒,没牙老太太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精灵小妞干吗慌慌张张的。

罗丝不理老太太,撒腿就跑,仅仅只传送了上百米,她仍在地狱猎犬的攻击范围。除非……蜘蛛神后想到了一条毒计,这也是她为什么坚持要跟一帮子臭烘烘的农夫旅行。玛露希露尖叫着跑过每一堆篝火,大喊着“救命”。她把所有人都吵醒了,难民颠背流离多日,早已是惊弓之鸟。

大呼小叫的精灵吓哭了孩子,母亲赶紧搂过来安慰,男人抓住手边能找到的家伙,紧张的瞪着篝火与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女人们大多记得这漂亮的精灵姑娘,喊着要玛露希露跑过来跟大家站一起。难民的判断是对的,普通强盗不是男人们的对手,哪怕是异教徒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大伙都杀光吧。

罗丝跑得头也不回,很快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精灵一步不停的往前冲,跑出了大概一里多地才把哭喊声完全甩到脑后。

“谢谢你,好先生。”侏儒的法兰克语很流利,没说几天就能惟妙惟肖的模仿起那种卷舌音。

车夫抬手碰了下毡帽的帽檐,挥起鞭子赶着牲口继续上路。

浓修拍掉了衣服上的稻草,使劲挠着头发,把里面的残余全部弄干净。没什么好抱怨的,要不是靠拉稻草的农夫掩护,他没办法溜出奥斯曼人的封锁线。农夫看见矮人朋友,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浓修,侏儒也懒得解释自己不是个“瘦弱的矮人”。浓修整理好挎包,根据太阳的位置确定了方向,他计划赶去圣艾迪安。浓修跟法兰克俘虏聊过天,得知那里有位男爵,城里生活着矮人居民。

浓修把圣艾迪安定为终点站,如果男爵能接受矮人,那肯定也会接受他。浓修有很多新发明要跟法兰克人共享,每一件都能为死去的同胞伸冤。

遇到奥斯曼人的路卡,他便躲起来等到夜晚,凭借黑暗视觉溜过去。有些时候甚至不用刻意隐藏,混进人堆跟着走也行。异教徒把心思都集中在找女人和财物上,对别的没多少兴趣。侏儒很瘦小,不仔细看会被误以为是孩子。基于同样的原因,强盗也懒得看他,一个瘦精干巴的“孩子”能有什么钱。

侏儒的旅行异常顺利,他已经等不及要和男爵大人见面了。

一条疯狗!肮脏的疯狗!罗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早记不得上次这么跑是什么时候了。这可是在凡间,附身被杀,她就死定了。难民有将近一百人,一百个鲜活的灵魂和,地狱犬却像着了魔似的只盯着她咬。罗丝丢下了勒高夫的斗篷,趁着地狱犬被盖住分不清方向的时机,用闪电痛击恶魔。

她烧焦了三个头颅中的两个,幸存下来的狗脑袋气急败坏,一下就扑倒了罗丝。女神双手卡主狗脖子死死撑住,巨大的犬齿离她的俏脸只有几寸远。

狗爪子在她肚子上乱抓,罗丝忍着疼痛蜷起腿把地狱犬蹬出去。她被抓破了皮,能感觉得到肠子在往外流,力气快速从体内流失,罗丝耗尽最后的神力将腹部伤口愈合,也失去了反击的力量。地狱犬很快重整旗鼓,蜘蛛神后却只能背靠着树,想死的有尊严一点。

她半睁半闭的眼睛看得不太清楚,好像有个玻璃瓶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狱犬仅存的脑袋上。“砰”的炸开,爆起的火花烧的恶魔呜呜哀鸣。没等地狱犬反应过来,新的玻璃瓶接二连三飞过来,除了逃跑地狱犬没别的选择。

“你没事吧,小姐!”

她一定是昏了头,以至于看到个长着成年人脸的小男孩。罗丝昏了过去,陷入医疗神力带来的安眠。

第八十二章:恶魔,侏儒,神后,矮人

端坐于几千人的头颅上感觉固然不错,但无面者也面临一个新问题,那就是苍蝇以及害虫产下的卵。地狱有着畸形的生态环境,血雾取代了食腐昆虫吞噬失去活动能力的死物。在凡间显然有一套新的规则,漫天飞舞的苍蝇是如此可怕,单靠火焰魔法已不足以驱逐。它倒不嫌弃臭味,否则也不能在人头堆上坐那么久,但是嗡嗡叫的害虫老干扰视线,并把恶魔王子当成寄生对象就很烦人了。

然而它非得呆在上面不可,领袖决不能示弱,也决不能改变,一分一秒都不可以。在这里它才能监督喽们好好干活,把无辜者如同薪柴般投进血祭坑,维持传送门不会关闭。众神对凡间的保护是如此坚固,就算不抬一根手指,恶魔王子率领的大军也是举步维艰。

每个凡人理论上都可以成为契约签订对象,如果无面者拿不出足够的好处,成千上万的恶魔大军很可能明天就消失于无形。所以它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凡人定义为牺牲者与垫脚石,打消双方合作的可能性。无面者的大计划才走出了初始的几步,离完成差的太远。这扇门一定要坚持下去,哪怕把全法兰克的活人都塞进去也在所不惜!

领袖很着急,可喽带回来的俘虏远远不够。它怀疑每一个部下,但凡间相对于地狱机会太多,它没法通过扭断几个脖子,生吃些不干活的笨蛋以示威胁。一个恶魔无论位阶大小,只要找到个心甘情愿的契约主人都能脱离这片阴晦,进入到真正的广阔天地。那时候就是无面者本尊亦不能阻止,此乃地狱共主混沌之风订立的铁律。

屠杀确实好玩,折磨人也不错,杀人放火种族灭绝对恶魔都是游戏。但游戏也有玩腻的一天,卡昂城的活人越来越少,恶魔之间的火并反倒多了起来。这些家伙迟早砍到它头上,绝大多数恶魔心里没什么大计划,都是得过且过的混子。

屁股下的骨堆日渐加高,慢慢超过了周围的建筑,牺牲品的数量已经赶不上消耗。六百六十六个人,次次如此,有时候甚至得翻倍。混沌之风变得愈发捉摸不定,对祭品的胃口无限制的扩大。另一方面,它的恶魔只要出现在阳光下,连巴洛炎魔之类的高阶恶魔都坚持不了太久,小喽更是哭叫着回了老家。

手下炮灰虽多,但恶魔跟人类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充满了“反抗精神”,低阶的小恶魔都很有可能在无面者脑袋上来一锤。它谁也不相信,包括最近这段时间见首不见尾的卡特琳娜。在地狱里把后背暴露给其他人,自己走在前面那是信任的表现,无面者都记不清有过多少回趁机发难的卑鄙无耻了。

要把法兰克的活人从每个角落揪出来只靠自己是不行了,不得已它转向全知全能的混沌之风求助,而地狱犬就是它得到的馈赠。

路况很糟糕,缺乏维护的帝国大道能把马车上的乘客颠散架,每过一个缝隙都是酷刑。她很想下来走,假如脚上没太多血泡的话。神后忍着疼戳破了最后一个脓包,把血水混合着脓液挤干净,又倒上了侏儒买来的烈酒,伤口处传来的强烈刺激令她龇牙咧嘴。

她被迫仰头看天以转移注意力,想想上去之后怎么报复那群老家伙,已经成了神后自娱自乐的小节目。遇到这叫“浓修”的地底侏儒是她的幸运,其实玛露希露小姐碰见的旅伴都是好人,就是那位死鬼勒高夫也在生前极力维护她。光是想着白痴骑士被她推到地狱犬嘴里的那种震惊,罗丝就在心里乐开了花。但在这该死的破马车上,她要扮演好自己外在的形象和同伴失散的商人之女。

漂亮女人已经很占便宜,漂亮的女精灵更是被捧上天。每个人都急于讨好她,而不去细细琢磨玛露希露破绽百出的谎言。

等到了那个什么圣艾迪安,她就跟侏儒分手,重新雇一辆体面的马车,把小小的逃难旅程搞得像样点。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没钱,她盯着侏儒腰上鼓囊囊的挎包,稍微考虑了下要不要杀掉这小矮子。

暂时不要,罗丝贼兮兮的扫视了下周围,路上人不多,经过的每个家伙都在看她。不少人多半揣着什么猥琐的念头,没了神力的她需要同伴保护。

到圣艾迪安再干掉这侏儒,罗丝满心的算盘,只待付诸实践。比起眼睛只盯着她胸部的色狼,罗丝有更恐怖的敌人要操心。

地狱犬不死不休,那些神奇的瓶瓶罐罐只是某种助燃剂,打跑可以,杀死魔物绝无可能。侏儒赶走了地狱犬,足足打了神后十几个耳光才把她弄醒,又强迫睡眼惺忪的罗丝跟着自己跑。侏儒没识破罗丝是陷入医疗神力带来的副作用,想当然的以为女人看见怪物被吓得腿软。那晚上两人跌跌撞撞跑了将近一小时,侏儒都说不清多少次把跌倒的罗丝拉起来,逼着她继续跑。

也亏得浓修装了不少钱,从难民手里花高价买了辆马车,才在白天能让罗丝躺在车厢里休息。等蜘蛛神后一觉醒来,日头隐隐已从正上方往西边滑落。

目前还处在阳光下,妖魔鬼怪不敢露头,但精灵比匕首还尖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恶魔就在不远处徘徊。释放闪电术又治愈自己,罗丝耗光了旭日城吸收的灵魂,成了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累赘。她盯着地底侏儒光溜溜的后脑勺,打消了将对方推下去独占马车的念头。

玛露希露暂时离不开浓修,她成了需要男人保护的弱女子。

“我们该怎么办?”罗丝声音里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精灵回头远眺乌云下的树林,那讨厌的狼嚎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别担心,小姐,我有办法。”侏儒赶着马车也不忘回头对着她笑笑。这于事无补,即使不提身高和体型,浓修也离英俊的标准差太远。

罗丝是个邪恶又淫荡的神,当初为了分裂精灵没少干把身体当武器的事,既能取乐亦能将需要利用的目标牢牢拴住。但没有女士会看得上地底侏儒,浓修脑袋上的头发屈指可数,每一根又细又长的褐色头发都让他变得更可笑。侏儒身高跟矮人差不多,身材却像个人类儿童,这种头大身子小的比例越看越别扭。怪不得他们会被效命的人杀了泄愤,换成我也会……

“我有计划。”侏儒拍拍从不离身的挎包,给他眼里的精灵女孩打气。

玛露希露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侏儒确实有办法,只是她搞不懂玻璃器皿中装的液体能干什么。神绝非全知全能,有什么样的信徒就有什么样的神明。

浓修不是普通男人,看精灵女孩的眼里找不出一丁点邪念。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那就是对友谊的渴望,以至于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照顾过了头。被一起抓走的同胞全部惨死,唯独他活下来,幸存者的愧疚都快把浓修折磨疯了,救助玛露希露成了他下意识的赎罪。

蛛后陪了个笑脸,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完美的扮演起了无知女孩的角色。既然不愿意靠诱惑浓修,那只好拿出当伙伴的态度来。

浓修赶着马车,罗丝盯紧了树林,想象着里面有一只带着两个死脑袋的恶犬,正用发红的眼睛朝这边看。这副诡异的景象过于真实,她竟然打了个寒颤。罗丝是不朽的,她变成的玛露希露可不是。罗丝只能附身于黑暗精灵体内,而方圆几百里都不会有第二个黑皮肤的尖耳朵。

有一点罗丝瞒着没告诉浓修,这只狗只会冲着她来。

沃夫加铁砧虽然跟国王一个姓氏,但两人没半点血缘关系。矮人是以氏族为单位群居,而且共同生活在狭小的岩洞内。许许多多的矮人都要在此共处几百年,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别说内战,一场争执都会很要命。

于是承载同一个姓氏既氏族名成了传统,假如一个洞窟里的矮人都是一家,无形中消磨了许多底层矮人被剥削的不满。只有符文铁匠,工匠大师,军中将领允许拥有自己的姓氏。

沃夫加的老爸普普通通,是个矿工罢了,还不幸死在了两百年前那次突袭,丢下沃夫加和妈妈相依为命。沃夫加这次来就受了母亲的嘱托,要寻找父亲的遗骸下葬。在矮人的信仰中,先祖崇拜的重要程度一点都不亚于熔炉之父莫德尔。

已经过去两百年,只怕骨头早就化为飞灰了吧。沃夫加在圣艾迪安长大,受人类影响,有意无意总觉得两百年是很长时间。

新的威胁让号角堡把所有工作都放下了,沃夫加也和人类步兵混编,担任斥候的工作。国王的命令很清楚,找到幸存者,把他们带回卡拉克-赫恩。

“每来一个活人都会增加一分力量。”瓦兰铁砧如此重复,直到矮人都听懂为止。

第八十三章:侏儒的战术

罗丝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她在侏儒的计划中是诱饵,那她肯定不同意。然而神后也没更好的办法,她现在只是个跑几步都会喘的普通人,侏儒没丢下她逃走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那东西会一直追着我们。”等侏儒和难民完成了购买驮马与车辆的交易,罗丝刚坐上马车就告诉过浓修。

在某种程度上罗丝也算开诚布公,虽然隐瞒了地狱犬只盯着她追的关键部分。而这就是侏儒的应对措施,缩在无处可逃的室内,坐等对方上门。兵荒马乱的法兰克制造了太多的无人区,在以前流浪汉能有个屋檐过夜已是谢天谢地,如今坐地生金的磨坊也成了无主的废墟。

这座磨坊跟那天她和勒高夫小队住的差不多,地处村外的山丘上,独立于主建筑群,是个非常显眼的目标。秋风刮过窗户,尽管用木条从内部钉死,那股呼啸的风声拍打着墙壁依然令人牙酸。自从主人离开,这磨坊已经接待过不少住客,地面有没烧光的柴堆,啃过的骨头,以及发臭的粪块。

为了封闭窗户后两人不至于被熏死,排泄物都要清理出去,侏儒忙着设置防御阵地,这项重担就落到了蜘蛛神后肩上。等完成打扫,恶心透了的她拒绝了侏儒递过来的食物。

把所有窗户封死是个大工程,即便两人合作也弄到了太阳落山才干完。剩下的事浓修借助了一楼那个大型蜡烛台,主人曾把它钉在楼板上,摆满蜡烛以提供照明。侏儒利用一根麻绳与许多破布将之改造成了会跌落的陷阱,并在烛台下挂满了他制作的瓶瓶罐罐。浓修将麻绳的一端绑在地板上,又请玛露希露割下一束头发钉在门外。

好个捕兽陷阱,却是对付恶魔的。

侏儒向她保证这才是合理的战术,“与其在四面透风的旷野拿着刀子发抖,不如退回墙内,只给敌人留出一条进攻通道。”浓修如是说。

说完侏儒就继续去加固封锁窗户的木板,逃走的主人尽可能带走了财产,不请自来的住客又拿走了几乎所有看得见的东西。能找到些钉木板的钉子已是幸运。

“你确定能对付得了它?”玛露希露充满怀疑的打量着悬在门口的蜡烛台,看那些瓶中的液体在营火下泛着奇怪的光泽,她实在对这种被侏儒称为“科学”的东西没信心。罗丝身边最差的帮手都是黑暗精灵信徒,将自己交给一个地底侏儒保护,实属首次。

少了剑与魔法,她感觉很不踏实。

“诶,小姐请放心。”浓修啃着买来的肉干,坐在绳结边上,那柄小匕首现在割肉,危急时刻能砍断绳子。

这太愚蠢了,假如陷阱没有效果,或者地狱犬忍着疼痛咬过来,自己会是比侏儒更可口的目标。偏偏浓修又封死了窗户,逃都没法逃。

不,我得到楼上去,这小矮子会害死我。玛露希露说着就想往楼梯上走。

“小姐,你该不会想要地狱犬越过陷阱去翻墙吧?”侏儒表现出了意外的强硬。

罗丝只得留下,攥紧手里的匕首,尖耳朵及时捕捉到了地狱犬的咆哮,她再也不用被等待煎熬了。

第八十四章:女矮人的请求

这帮人是游击队,绝非正规军。军容不整,旌旗不振,排个进攻队形稀稀拉拉,有盔甲的人板着指头都数的过来。眼前的所见所闻都没法入精灵的眼睛,克里斯蒂娜给泰勒爵士当过侍从,之后又凭着爵士的推荐信加入教会骑士团,成了极其罕见的女性骑士。从小到大,她所到之处哪怕是孤儿院,都贯彻了“纪律”二字。

畏战退缩,不服指挥,这帮人该有的毛病都有了。好在对面已是惊弓之鸟,彼此竟然打了个五五开。

沥青在铁栅栏下烧了一夜,第二天推着冲车去撞,几下便连着其后的木门都撞开了。安道尔是座小城堡,门洞里的杀人口倒是有好几个,奥斯曼人准备了热油,在庭院里临时补了一道栅栏。异教徒严阵以待,克里斯蒂娜举好了盾牌小心护住头,只待男爵一声令下就要当先锋。

她听说过当年那位女骑士的事迹,被杀人口倒下来的沸水毁了半张脸,后半生孤独终老。精灵宁肯去死,也不想变成丑八怪。克里斯蒂娜自我安慰,这件皮甲是矮人艾朵做的,怎么都要比人类同行的强一点吧。

精灵做好了为异国人民解放事业献身的觉悟,迭戈弗朗西斯却没分享到精灵的热血,男爵以冲车为掩体,观察着木栅栏后面的异教徒。弓箭加上杀人洞的机关,至少能再让他损失几十人,他的小军队大部分人没盔甲,缺乏严格的纪律,承受不起这么大的伤亡。

恐惧热油的远不止克里斯蒂娜一人。

男爵用突厥语隔着破门向城堡里喊话,他把异教徒的语言说的很好,城头上不再有箭矢飞下。今天是总攻,周围村镇的反抗军都来了,有些村子男人不够,便用女人充数。封锁线后等着补刀的大概有两千之众,乍一看很吓人,其中真正能战的与城堡里的残军数量相当。女人们来壮声势,给丈夫助威。

精灵听不懂突厥语,也不屑于去学,不过她听到男爵反复提起“泰拉”这个词,显然是为了说服守军。不管男爵口才如何,失了城门一场战斗便基本定了胜负。守军能做的无非是多给进攻方增加点伤亡,害得俘虏被胜利者报复。

突厥人选择放下武器,男爵很聪明,命令他们走出来投降。

一群男爵的得力干将逆人流而上,去控制城堡里的关键位置。当那面血红色的星月旗从箭塔上被丢下,等待已久的反抗军跑上来收缴突厥人交出的装备。

看到人群中有许多女人的身影,有个指挥官模样的异教徒明显后悔了,他叫了几句,本来一大半的突厥兵就未放下武器,这下局面彻底失控。迭戈队伍里能打的勇敢者都进了城堡,留在外面的大部分只是赶来助阵的农夫和农夫的老婆。突厥人乱砍乱杀,轻轻松松突围而出。

五十多个异教徒横尸当场,反抗军付出的代价更高。倒地不起的伤者中有不少都是女人,她们跑不快又没武器,成了狗急跳墙的异教徒最好下手的目标。

反抗军中没有牧师,只有几个像极了女巫的药剂师,等老女人熬好止血药,恐怕伤者早死了。游击队和正规军不同的地方又出现了,伤者身边总有一两个哭天抹泪的家人,不像迭戈男爵,这些家属绝不会放弃。克里斯蒂娜在战斗中没什么突出的表现,并不妨碍她靠着异于常人的长相得到关注。

大家都记得男爵是怎么介绍这位精灵女子的,“pad”男爵用本地语言如此告诉所有人。

躲无可躲的精灵被众人围住,拉着她到了伤者面前,哭求她想想办法。

这小女孩躺在一堆破布上,穿的衣服跟破布也差不多。她母亲用肮脏的衣袖捂住女儿的肚子,血水顺着破洞往下流。大概再过一小会,这女孩就会死。

她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挺身阻止敌人逃跑,肚子上才被捅了一刀。

“prfavr,alvaahija”女孩的父亲说着就跪下了。

“求求你,救救我女儿。”艾朵一直跟着精灵,这下成了翻译。女矮人的介入有些多余,很多事情无需语言,单看动作与神态也能明白。

我能怎么办……精灵还记得失去神眷的那一刻。她跪在女孩身边,眼看着生命逐渐从年轻的躯体中流走,精灵伸出手,想要抚平女孩的双眼,免得死不瞑目。

克里斯蒂娜无法直视,只好选择逃避。纤细修长的指尖拂过女孩的脸,淡蓝色的光晕令女孩微微的颤抖。

精灵压下内心的震惊,默不作声的划下去,仿佛自己还是个圣骑士。发黑渗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长出的皮肤光洁到耀眼的程度。那对父母来不及感谢精灵便被着急的人群推到后面,奇迹就在眼前发生,有太多的伤者等着分享。

等救完好几个人,精灵才意识到刚才并未祈祷,仿佛那股神力是天生的就藏在她体内。这是渎神,然而她不得不干下去。

放跑了敌人,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安道尔城堡将面临一次更大的围攻。但胜利就是胜利,为了鼓舞士气,男爵依然敞开城堡的库存,召开宴会。救下近百人的克里斯蒂娜被请到男爵身边就坐,排在了其他人之上。男爵代表伊比利亚复感谢了克里斯蒂娜,又几次提议为精灵小姐干杯,都赢得了满堂彩。

精灵一向不怎么适应乱糟糟的环境,她在喧闹的宴会厅里寻找艾朵的身影,直到看见女矮人对她眨眼才算松口气。既然通道已经打开,那克里斯蒂娜就得尽快赶回去。比起反抗军跟异教徒的战争,法兰克早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原来我只想出来散散心……她给自己的任性找了个很好的借口。精灵小口咬着叉子上的肉块,一边假装无视桌下的狗舔了男爵给她递食物的那只手。

看看我都卷入了些什么事,海上的战斗,旭日城的巫妖,被罗丝附体的欧菲莉雅,以及新发现的精灵城市。那里的人看起来是她的同胞,可对待她就像是陌生人。

自己又被天使附体,在恶魔堆里大杀特杀,然后再逮到里昂跟新的女人搞在一起。没等克里斯蒂娜想明白到底是不是一剑劈了负心汉,瓦尔基里就强行带着克里斯蒂娜往天上冲,在天界之门撞了一头包。即便以人类的急性子和短命鬼来评价,她今年从春天开始的经历都相当疯狂,足够写上厚厚的一本书,把吟游诗人的嗓子唱哑。

说到诗人,不知丹德里安那家伙怎么样了?精灵没由来的想起了在她家阳台下骚扰她两年的花花公子。她把太多的人抛在身后,拼了命的乱跑,压根不明白自己到底要追求个什么。

“小姐?”

男爵肯定喊了她不止一次,克里斯蒂娜是才反应过来。

“大人?”精灵赶快去拿酒杯,以为弗朗西斯先生又要发起新一轮的祝酒。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圣骑士阁下对以后有什么打算。”男爵脸上满是期待。

精灵仰头喝下了这杯酒,她需要酒精麻痹神经,才能把话说下去。听到精灵打算离开,迭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然而克里斯蒂娜毕竟是位女士,一位有勇气的男子汉不该把战争的胜负寄托在女人身上。

男爵很快恢复了常态,笑着对精灵举杯致意。复国战争漫长而又艰辛,早把在大厅里欢宴的人们打造的无比坚强。克里斯蒂娜本已准备好很多说辞,没曾想被轻易放过,她松了口气,不小心喝得太多了点。在眼睛闭上之前,她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被一个高大强壮的人背着走,后面跟着位矮个子的女人,不时发出傻乎乎的笑声。

她在头部的剧烈疼痛中醒来,一摸胸部才发现自己赤身。克里斯蒂娜吓坏了,混乱的脑袋开始疯狂运作,一张张男人的脸浮现在眼前,皮笑肉不笑的迭戈嫌疑最大。精灵抓着被单踩到地板上,又被头晕目眩的感觉打倒,她脸先着地,栽在艾朵两只多毛的大脚前。

“我说,你要把酒疯发到什么时候。”女矮人双手插腰,低头瞪着精灵。艾朵也穿的很少,由此看来两人昨晚是睡在一个房间。

她的贞操保住了,更大的危机则卡在她喉咙里,精灵奔向角落里的马桶吐得稀里哗啦。矮人站在精灵身后摇头叹息,克里斯蒂娜听着艾朵在走廊外不知跟谁说话,要求送一桶洗澡水来。

“我听男爵说了,你要回去。”

一瓢热水泼到精灵后背流到了光屁股上,猪毛刷子随即跟进,疼得她直叫唤。艾朵下手很重,她怀疑是不是每个矮人的力气都这么大。

“是啊。”克里斯蒂娜疼得直吸气,在想象中自己已经被矮人刷的鲜血淋漓。

“走之前能帮艾朵一个忙吗?”艾朵用肥皂给精灵洗头,那股动物脂肪的味道比克里斯蒂娜家里的高档香皂差远了。

“什么……”她话没能说完就被女矮人兜头浇了一瓢水。

“陪艾朵寻找家乡。”

精灵隔着色彩斑斓的泡沫看艾朵,连累这句话也变得有些虚无缥缈

第八十五章:两人的旅行

克里斯蒂娜有着相当混乱的时间观念,一方面她能吊着里昂十年,坐视如意郎君经历过各色女人,彻底成了花花公子。一方面她又有着人类的急躁,恨不得立即赶回法兰克,投身到跟恶魔的战争中去。

母亲养了她将近五十年,之后因为母亲逝去便由人类接手。两个寿命不同,文化也不同的种族差异是如此之大,在克里斯蒂娜身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永恒之森的精灵看她像人类,可遇到的每个人类都把她当成精灵。

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矮人,缺乏正常人该有的时间观念,导致她认为拿出几个月乃至半年的功夫,跟个相处没几天的陌生人钻山沟,是践行了圣骑士的守则和报恩。艾朵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的走出房间去整理装备和补给。在等待矮人回来的过程中,精灵飞快的穿好了衣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对劲。她变得焦躁不安,完全顾不上由发梢滴下的水浸湿了地板。

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时间能浪费,也许再过一年,恶魔就能把法兰克踏平,又冲向帝国也说不定。精灵坐上床胡思乱想,水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连带床单也跟着遭了秧。

等矮人回到房间,手里多了副锁子甲与盾牌。突厥人没有胸板甲的概念,最多在锁甲上附着些铁板。克里斯蒂娜摆摆手,她厌恶奥斯曼人的一切,穿上异教徒的盔甲是自辱。

不过她没拒绝那面不比盘子大多少的小铁盾,用野猪皮做的胸甲背心坚固程度很可疑,她得有点别的防御手段。

“你那个家,在哪里啊?”精灵毕竟太“年轻”,心里的迟疑不小心就反映到了嘴上,一句话说得欲言又止。

“在比利牛斯山,从这里往西走差不多一百里。”艾朵耸耸肩,低头整理起放在地板上的背包。她已经有了一个,这显然是为精灵准备的。

“现在出发的话,三天就能到。”女矮人说完,盯着精灵匀称高挑的身形看了会,像是刚发现。克里斯蒂娜被矮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没穿衣服。

“一个星期吧。”女矮人改了口。

所有在男性看来极具吸引力的部位,诸如翘屁股,大长腿和细腰,对于长距离旅行都是无用的负担。矮人虽矮,可那双短腿能在极端情况下不眠不休走上一天一夜甚至更长。而曲线不分明的身体轮廓给了矮人远超人类的负重能力,所以莫德尔的子民才能顽强的在崇山峻岭中屹立至今。

克里斯蒂娜一声不吭背起了包,矮人的担心是多余的,精灵大小姐不仅中看还中用。

迭戈亲自把女士们送到城门口,城堡本来也不大,这不算什么。但男爵赠送的两头驴子就很珍贵了,在比利牛斯山是比远比马实用的帮手。

直到对着男爵挥手告别,精灵都不确定到底想不想跟矮人在山里绕来绕去,她的性格太过于随波逐流,总把发号施令的机会让给别人,这已是老毛病了。

驴子背上有副鞍座,艾朵率先翻上去并建议克里斯蒂娜也如此办理。犹豫再三,看着还没自己高的小小驮兽,克里斯蒂娜摇头拒绝了。她怕把驴子压垮,更担心骑在矮小驮兽上的形象。

“听说法兰克有恶魔?”

两人毕竟不怎么熟,走出了很远城堡都变成了指尖大小,女矮人才憋出这么一句。

“是啊。”克里斯蒂娜口气平淡,战斗中都是瓦尔基里掌控身体,给她的感觉杀恶魔如同杀鸡。

“那你更该去了,在我的家乡,符文铁匠专门打造对付恶魔的刀枪。”艾朵笑起来很不好看,牙齿发黄,嘴唇又太肥厚,乱蓬蓬的浅黄色头发也没多少帮助。

艾朵更接近她心目中的矮人,邋遢的气质类似于弗林特。不像号角堡的奥拉,一头红发梳理的整齐亮眼,脸上皮肤也细嫩的多。忽略掉身高体型,其实很有女人味。

“你的家乡一定是个好地方。”听到的内容让她眼睛都亮了,精神跟着好了许多。

白骑士给她的那把符文长剑“寒冰”,使起来削铁如泥,只可惜失落在奥斯曼人的军营里。既然如此,那精灵就勉为其难跟着矮人跑一趟。

长着三对翅膀的克里斯蒂娜大发神威,把一干大小恶魔杀的屁滚尿流。然而百密仍有一疏,艾琳和弗林特都声称有恶魔逃出生天,往卡昂城的方向飞走了。有时候赶尽杀绝比较好,而有些情况下,则是放走一两个胆小鬼,让我方威猛无敌的消息扩散出去。

凭借着六翼天使的赫赫盛名,里昂带着伙伴平安抵达勃艮第,路上再没遇到一只恶魔。他们在勃艮第边界莎提诺夫城堡稍作停留,吃了顿热餐,给队伍中的女士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当晚阿什莉一直试图跟里昂睡,她做的大大咧咧,完全不避嫌,行为像极了标记地盘的猎犬。

实话实话,阿什莉是个完美的妻子,一头棕色秀发拖到腰际,不管是瓜子脸还是大眼睛都异常夺目,假如她不是个恶魔就好了。里昂回绝了热情似火的魅魔,坚决但温柔的把阿什莉轰去她该去的地方位于走廊拐角处那跟游侠艾琳共享的房间。

“看来他拒绝了你,嗯?”自打知道了阿什莉的真面目,艾琳说话也变得直来直去,少了东方人特有的拐弯抹角。

魅魔白了精灵一眼,衣服也不脱便躺回自己床上。阿什莉的急迫除了感情方面的因素,也有现实的考量,契约主人凡妮莎亡故了很久她都没找到新的对象。大自然开始用特有的方式惩罚擅自闯入的异类,阿什莉的时间不多了。她很想请里昂当自己的主人,这样一来就彻底分不开了。

游侠嘲讽完恶魔,却看对方怏怏的躺倒睡觉,艾琳大失所望。她本欲一逞口舌之利,引得魅魔张牙舞爪,正好说服里昂把这家伙丢回该去的地方。恶魔有什么好与坏之分,自古人鬼殊途,就不该纠缠。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内心深处仍然是个东方精灵。相处不甚愉快的魅魔与游侠一夜无话,各自睡去。

隔天早上大家在旅馆一楼用早餐,苏菲德伯纳德小姐的信使也到了。

第八十六章:第戎的女主人

信使送来的信更像是便签,拆开了盖有站立巨熊的封蜡,薄薄一页纸除去开头“亲爱的里昂伍德”以及结尾“你诚挚的苏菲德伯纳德”,全文只有一句话。

“请尽快赶来第戎,我和哥哥在这里翘首以盼,永恒森林公主蒂德莉特他们都很好,勿念。”

想必苏菲很着急,信使越俎代庖替勇者结了账,鞠过躬说在外面等待。这比逐客令厉害多了,里昂想多住一晚都不可能。

第戎不是莎提诺夫这样的小城堡,虽然比不上首都巴里,做为封地第一大城也够阔了。勇者觉得完全不亚于宗教中心卡昂。城里的教堂也不少,当里昂一行人沿着能俯瞰半座城的山丘顶部驰马而下,城内的教堂随之钟声轰鸣,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门徐徐打开。

艾琳眼睛很好用,她能看清正在城门两侧列队的军人。泰西也跟中土差不多,武人之中盔甲越好,地位越高。穿着骑士全甲的壮汉她数出了六个之多,游侠心里对里昂这死男人又高看了一层。假如死男人里昂没随时随地都跟恶魔女人骑行在一起,艾琳会更开心点。

现在是秋天,毒辣的太阳成了历史,此时此刻像个无害的金色圆盘。在地下生活了一百多年的艾拉都脱离了斗篷的阴影,任由风吹散了她的白发。路边一片金黄的海洋,远处的城市欣欣向荣,偶尔经过的行人对女士们脱帽致意,特别是向尖耳朵的那两位。艾拉穿着纯白色的修女袍,在这个有着真神的年代,即便陌生人也能了解她的身份。

然而精灵也没能盖住圣骑士的风采,白盔白甲的伊莎贝尔英姿飒爽,惹得女人都要多看她两眼。甚至弗林特都没狂打喷嚏了,矮人难得在马背上安静了一小会。没了恶魔肆虐和恼人的阴雨天,大家称得上精神抖擞,阿什莉算个例外。魅魔躲进了旅行斗篷,在不冷不热的宜人午后,魅魔竟然发着抖。

“你没事吧?”里昂察觉到阿什莉的异样,扭头问自己神奇的同伴。

灰色的兜帽转向他,阿什莉在下面冲他露齿一笑,魅魔那张似乎不及手掌宽的小脸,比艾拉的白袍都要白。

“我很好。”她说话带着明显的颤音,在动嘴的当口,有汗珠顺着湿透的棕发往下掉,鬼知道她忍受了多久的不适。

“哎呦,没事吧?”游侠极其刻意的停下马,语气里的假惺惺弄得矮人忍不住摇头。

她本来在前面骑,里昂和阿什莉落在后面,这下被艾琳用马生生隔开。魅魔把脸别到一边,她缺乏精力去回应阴阳怪气的游侠。

“要不要让艾拉给她看下怎么回事。”

这是游侠第一次直呼黑暗精灵的名字,没想到却用在这种地方。精灵的尖耳朵就是为了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而生的,艾拉闻言便要过来关心阿什莉,把里昂冷汗都吓出来了。

他多虑了,大地之母的牧羊人不得用神力干预生老病死,艾拉并未召唤圣光,只是拉着阿什莉的手又摸了下她的头。

“阿什莉小姐发烧了。”不知道魅魔的姓,修女便一直如此称呼魅魔,“我们得快点进城给她找个医师。”

里昂点头同意,无论是一脸揶揄的艾琳,还是忧心忡忡的里昂都忽略了魅魔的轻声叹息。修女倒是注意到了,可她没搞懂阿什莉到底表达个什么意思,或者说不关心。艾拉不像那位早早皈依的同胞玛雅,小门小户出身的艾拉吃过太多的苦头,来到地表的过程中身心受创严重,使得她仍然保持了黑暗精灵的冷漠。

城门前的欢迎队伍没给里昂时间胡思乱想。黑发的安东尼娅,红发的苏菲,以及她身边那位不管是长相还是发色都极其相似的青年,想必就是伯纳德家族的继承人。里昂和同伴们跳下马(弗林特理所当然的遇到了些困难),勇者提前脱去皮手套,静候此地的主人过来。

红发青年略微鞠了一躬,表现的有些拘谨。苏菲笑盈盈的走上前,拉过青年的手。

“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哥哥,勃艮第公爵领的继承人,杜尔特德伯纳德。”

对方只是个外国公爵的长子,里昂则是名声跨越了国界的大英雄,所以他伸出手握了上去,不用像同伴们那样刻意行礼。矮人弗林特眨了下眼睛,绷着脸直视公爵之子,这正是矮人的礼节若非王者,绝不低头。不过杜尔特可以享受其他人的屈膝礼,包括伊莎贝尔都得向他致敬。

按说两个异种族大美女就在眼前,一黑一白的皮肤加上那对尖耳朵,是个男人都会看上两眼。公爵之子却表现的目不斜视,反而总把眼睛放在安东尼娅身上。黑龙的外在形象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人类女性,漂亮固然是漂亮,与精灵相比还差点意思。

苏菲跟着哥哥,把女士们一一介绍给他。说到阿什莉的时候明显有个停顿,里昂撇了下嘴,女法师和阿什莉还有巨龙从城里突围,肯定知道魅魔的真实身份。杜尔特笑着接受了屈膝礼,挨个吻过姑娘们的纤纤玉手,表现的像个大绅士。同时也没忘了随时随地去瞄安东尼娅,好像要得到黑龙的允许。

龙都有魔法,是天生的施法者,跟精灵一样靠几个字就能驱动血液里的力量。里昂发挥了思维的跳跃性,把杜尔特不正常的表现归结给安东尼娅,认为是巨龙捣的鬼。安东尼娅用魔法控制了勃艮第的继承者,想成为法兰克北部领土的主人!他太害怕中黑龙的圈套,当安东尼娅把手背伸过来,里昂都没敢看,吻手礼吻到了手腕上。

既然男主人魂不守舍,苏菲俨然成了发号施令的。她笑着挽住里昂往城里走,并吩咐其他人跟上,包括自己那笨蛋哥哥。

“放心吧,黑龙没对我哥哥用魔法。”苏菲带着法兰克口音的帝国语真令人百听不厌,内容亦让里昂松了口气。

“有那么明显吗?”被人当场戳破心事,里昂脸挺挂不住的。

“当然了,你看他的次数,都超过他看黑龙的次数。”苏菲松开里昂的胳膊,掩着嘴轻笑,“他们只是上床了。”

这句话里昂没法接腔,早听说法兰克贵族私生活混乱,如今算是亲眼所见。走过了城门,三辆马车停在路中间。穿着泡泡袖上衣的车夫在车门边昂首站立,对贵宾翘首以待。同样豪华的仪仗里昂在国王的营帐见识过,他对法兰克人的认识又加深了几分。

里昂没忘了阿什莉,不过等到他回过头,艾琳早抢先一步搀住魅魔进了另一辆车。游侠处处跟他作对,里昂搞不懂自己怎么得罪她了。

“阿什莉病了。”里昂向女主人求助。

“我知道。”苏菲镇定的口气显得胸有成竹。

贵族,恶魔,龙,看看我都在和什么人打交道吧。大英雄吸了口气,低头钻进马车。

第八十七章:石炉一族

等到了女矮人的家门口,听着由阶梯上传下的风的呼啸声,克里斯蒂娜才明白为什么艾朵要自己陪她,而不找那些明显更熟关系也更好的伊比利亚本地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就找了她。

矮人的地盘克里斯蒂娜总共去过三次,没有哪一回算得上愉快。

第一次是陪着弗林特回老家,处理亡妻留下的产业。铜须堡给她的印象非常不好,遇到的每个矮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瞪着她。精灵知道这是矮人的社交礼仪。按照风俗,她应该回瞪过去,如果在一场瞪眼大战中击败矮人,精灵就会得到尊重。但她没那个闲工夫,里昂跟艾米莉的嘻嘻哈哈害得她严重分心。

彼时的她不过是个欲插足而无门的第三者,对法师跟勇者的暧昧情愫看得眼热,恨得牙痒。妒火中烧的克里斯蒂娜很快发现周围居民的敌意只针对她,里昂和艾米莉完全没感觉。

比如里昂跟艾米莉能手拉手走进矮人的酒馆,而她跟踪尾随,却被酒保不怀好意的拦下,告诉她专门接待儿童和女人的蜜酒店在另外一边。

看在泰拉的份上,她的帝国语是正宗的都城口音,举手投足因为常年的军旅生涯,早没了矮人眼中的“娘娘腔”。但敌意和偏见仍然不停的砸过来,把她弄得晕头转向。这是她第一次去一个到处都是矮人的地方,过程相当糟心,但比第二次在号角堡已经好太多,起码没有用后腿走路的大号老鼠要来吃掉她。

而这里跟她见过的矮人城市都不同,荒凉的可怕,更接近于恶魔在法兰克制造的无人区。

山脚下两尊矮人战士立像算是大门,人工开凿的石阶逐级而上,一边靠着山壁,一边则面对悬崖。工匠当然会做栏杆并连上铁链防止失足,但这都是很久以前了,艾朵说从她小时候起这里就没修过。克里斯蒂娜把驴子绑在石像脚边,有点担心动物会不会被袭击,女矮人跟她保证这里没大过狐狸的捕食者。精灵和矮人穿过雕像,顺着楼梯往上走。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用手扶着铁链子。”矮人回头警告过于大意的精灵。

克里斯蒂娜闻言立即松开手,效法艾朵贴着岩壁移动。这里跟号角堡不太一样,少了恢弘大气,变得难以接近。不止是衣服,她的靴子也在坠落的过程中破了。克里斯蒂娜从头到脚的行头都是新的,而没什么比穿着新靴子爬山更恐怖的事。细碎的石子被靴子踢到,翻滚着落下了山壁,精灵是个老资格冒险者不会做伸头去看悬崖的蠢事,她也对新鞋底部的摩擦力缺乏信心。

两位伙伴在石阶中部略作停留,工匠在这里向山壁内挖出了半圆形的空间,有就地取材的石凳石桌,似乎矮人也注意到他们的城堡太高了些。精灵坐在石凳上喝了口水,仰头欣赏起岩壁上的壁画,没一个不是掉色严重到了无法看清的地步。

“你没跟我说你家乡成这个样子。”精灵视力和尖耳朵让克里斯蒂娜不用再爬一百多级台阶,也知道上面是座空城。

艾朵低头啃着手里的肉干,她的手黑漆漆的,每次看克里斯蒂娜都是一阵反胃。

“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还愿意陪我来吗?”矮人把最后一点肉塞进嘴里,拍了拍手。

“为什么不呢?”精灵说的理所当然,相当真诚。

“是啊,你是白骑士,助人为乐,扶贫济困……”艾朵这句话说的像是自言自语。

克里斯蒂娜没反驳,她又重新感觉到和神的联系,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有瓦尔基里帮忙的缘故。罗丝附体玛雅时精灵就在修女身边,她怀疑瓦尔基里仍然留在自己体内。不过怀疑归怀疑,重新得到圣光眷顾也让克里斯蒂娜心情变好了许多,她打算还完艾朵的人情便启程去法兰克。

精灵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也从包里掏东西吃,却看到女矮人突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她顺着艾朵指的方向,在角落看到一堆烧黑的树枝。克里斯蒂娜快步走过去,踢开了柴堆在里面看到几根骨头。

“不是人骨。”她感到很庆幸。

“什么?”艾朵理解不了她的意思。

“哦,没什么。”精灵懒得解释法兰克的恶魔是如何拿大活人当食物的,这太恶心太恐怖,光想就受不了。

既然有人捷足先登,接下来的路就不单单是留心别掉下去了。两人走得蹑手蹑脚,克里斯蒂娜绑紧她的小盾牌,随时准备抵御可能射来的箭矢。

女矮人嘟囔着诸如“这些年不是没人想来占便宜”之类的话,在前面走得飞快,通道设计之初已经考虑到了人类的大个子,所以矮人走起来比精灵安全的多,几乎没有失足掉落的风险。矮人的体力可真好,艾朵连续走了很久气都不喘,克里斯蒂娜则早已是汗流浃背。艾朵在最后几十级的放慢了脚步,取下背着的手弩,一级一级的往上爬。克里斯蒂娜拔出了剑,想象着上面会是什么人。

无非就是些强盗,她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复的人来找矮人的装备。总之先礼后兵,尽量不动手吧,克里斯蒂娜跟着矮人走完最后一级,看到了被艾朵瞄准的三位不速之客。

“别动手。”精灵按住艾朵的连发弩,免得女矮人一不小心扣了扳机。

“他们是朋友。”克里斯蒂娜忍不住笑了,她没想到在这里,比利牛斯的山峰上能再次遇到赖利,奥拉,以及印地佣兵纳索姆。

“好啦,你还要用那把弩对着同胞多久才满意?”

摆脱了第一时间的震惊,奥拉大咧咧的走上来,哪怕连发弩在精灵的压力下降低了高度,仍然对着她的大腿。一个矮人不会攻击另外一个矮人,这是通行于西方大陆的常识。而假如有矮人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会成为氏族的公敌。艾朵心不甘情不愿的收起了弩,没忘记抱怨一句。

“就你也配叫矮人。”

奥拉把红色长发梳成了一根大辫子搭在肩膀上,额头的刘海经过仔细打理,刚好遮住眉毛。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很光滑,乃至称得上细腻。奥拉眨了眨她的绿眼睛,明显没搞懂艾朵什么意思。

艾朵的头发又黄又卷,乱糟糟的盖在脑袋上好像是顶毡帽,皮肤则因为风餐露宿的关系,有了不少皱纹,而且她嘴唇上有一撮不太明显的唇毛,不认真看还以为是胡子。

好在女矮人毕竟不是女人或者女精灵,彼此之间不管长相如何并无比美的爱好。艾朵说奥拉不像矮人,指的是她过于精致的穿衣打扮,与别的无关。接下来两个女矮人按照传统互相瞪视,克里斯蒂娜装作不经意的插进去,打断了这场浪费时间的较量。

遇上老友心情激动是一方面,她和艾朵所处的位置就在山崖边,来阵风很可能被刮下去。

“你们怎么到的。”她握住赖利的手晃来晃去,又恢复了几分小女孩的模样。要不是纳索姆在几步之外不怀好意的看着她,精灵会跟老卫队长多握一会手。

“坐船呗。”印地女佣兵替赖利抢答。

见克里斯蒂娜不明所以,奥拉接了腔,说他们从加来港坐船直接到伊比利亚。

“难道夺回来了?”精灵眼睛一亮。

“很遗憾。”赖利摇摇头,想起在港口奴隶市场的所见所闻,他脸色阴沉了不少。

“那恶魔呢?”克里斯蒂娜紧追不放。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瓦兰国王要警告矮人氏族恶魔入侵的消息。”奥拉从背包里掏出一封信晃了晃,精美的丝绸袋子打了个漂亮的结,把信纸捆成一个长卷。

“氏族,哪来的氏族?”插不上话的艾朵终于找到机会,粗鲁的打断了老熟人的叙旧。

奥拉把信小心的装回去,绿眼睛看着艾朵,仿佛第一次见到她。

“我是奥拉铁锤,代表瓦兰铁砧,号角堡的国王来到此地,想拜访石炉氏族。”她说话的口气一本正经,是把艾朵当成了石炉氏族的人。

克里斯蒂娜的目光也转到女矮人身上,说起来艾朵从来没介绍过自己的姓氏,在复里包括弗朗西斯男爵都只叫她“艾朵”。

“我们已经在此等候一会了,我不想失礼,但是。”奥拉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这里不像有人居住,想请问你,石炉氏族搬家了吗?”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石阶顶部是一块削平的小广场,大概方圆几百米,空空荡荡,会动的东西只有石缝中随风摆动的杂草。贴着山壁那侧有扇类似于号角堡的金属大门,上面雕着个男性矮人的脸。某种植物的根部贯穿山体垂下来,如同一道门帘。根据植物生长的茂密程度推测,此地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奥拉的问题仅仅出于礼貌,而非她真不知道。

即使有人当胸打了艾朵一拳,都没现在这么严重。女矮人脸色发白,一时站立不稳。心志不坚就当不了猎人,艾朵很快恢复了镇定,她清清嗓子,拍打干净衣服,站直了身子说道。

“我是艾朵石炉,代表石炉氏族欢迎你,号角堡的奥拉。”

第八十八章:何为勇者

每个男人都有的高峰和低谷,对于里昂,现在无论心灵还是,介处于低潮。他可是在女士胸脯上栽过大跟头的人,如果真要深究每件事,那不管是被克里斯蒂娜砍了一剑,还是自己意外丧生,都可以归罪为纵欲。有了这种想法,再加上侥幸得到复活,里昂干脆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不仅不追求女士,对主动送上门的比如阿什莉,亦是敬而远之。

整个世界都在沦亡,沉溺于肉欲之中,跟在沉船里喝个烂醉有什么区别?他无意中想起父亲这句话,便拿来当自己的行为准则。某些时候,他甚至觉得法兰克邦国也像个漂亮女人,最终会倒在名为“岁月”的剑下。一旦悟透了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即使马车里的伯纳德小姐酥胸半露,香气扑鼻,若非出于尊重,里昂真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苏菲是出生世家的大小姐,政治细胞与生俱来。城门口的欢迎仪式办得落落大方,人前人后苏菲笑容满面,穷人家的孩子跟着马车跑,大小姐不以为忤。她轻轻咳嗽两声,侍女便顺手往窗外丢出几个铜板,为公爵家赢得新的爱戴。

然而这都是在人前伪装出来的,等挽着里昂的手进了自家在城里的豪宅,苏菲的笑容便像被馋嘴猫叼走的鱼,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什莉身体不适,没能参加会议早早告退,其余的伙伴都来了。大家围着一张长桌落座,安东尼娅,弗林特,伊莎贝尔,艾琳,艾拉,以及永恒森林的小两口。杜尔特坐于上首,苏菲立在哥哥旁边,扮演了书记官的角色。其实比起心不在焉总偷瞄安东尼娅的哥哥,妹妹才是会议的主持人。里昂不在的日子里,公主和游骑兵的感情明显有了进一步升温,坦尼斯没再像以前那样排斥蒂德莉特亲昵的举止。

里昂并不看好两人,过大的阶级差异只会导致不幸,星辰咏者怎么可能把女儿下嫁给一个不名誉的混血儿。他很快收回了窥探的目光,因为苏菲展示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和贵族小姐的脸同样阴沉,乃至透着些绝望的味道。苏菲以极其平板的声调通读公爵的家信,颤抖的手则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作为当家人的杜尔特也首次把眼睛从安东尼娅那儿撤回来,将一只手搭到妹妹肩上,这多少起了点安抚作用。苏菲本已非常压抑的声音变得如同死人。这不怪大小姐没涵养,在里昂来之前她肯定看过信,即便如此仍然接受不了。威廉姆德伯纳德公爵在信中变相宣布了自己的死讯,再三警告子女不得率军支援号角堡,务必守住封地,并指示儿子做好接班准备。

在结尾,公爵诉说了对家人的爱,读到这里苏菲泣不成声,无法继续。几位女士露出了难过的神色,连坚强的矮人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同情归同情,里昂自认为跟伯纳德家算不上朋友,没有旁听家信的殊荣,既然苏菲如此做肯定有所求。表面上看大小姐是找自己征求意见来了,但里昂早过了被虚荣心蒙蔽的年纪。他不是帝国的军团长,算个贵族,却没封地。空有个屠龙勇者的名号,得到众人仰慕崇拜不假,可没皇帝的命令,他半个士兵都指挥不动。里昂以手托着下巴,眼睛在苏菲和杜尔特之间来回转,想看出这兄妹俩打得什么主意。

他跟坦尼斯不算熟,否则能让半精灵给他透点底。里昂在那边冥思苦想,弗林特就先跳出来表了态。

“我早听说过号角堡的铁砧氏族,既然他们有难,我肯定要去帮忙。”矮人一拍桌子,也无意中点醒了里昂。

对啊,这里有一头龙,里昂抬眼去看安东尼娅,刚好黑龙也在看他。安东尼娅眨了下眼睛,充满了玩闹和无所谓的态度。她是无敌的巨龙,能在恶魔堆里随意穿梭,里昂却是凡胎,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里昂明白了苏菲打的主意了,她想请自己骑着安东尼娅,去救伯纳德公爵。

不算被克里斯蒂娜杀掉的那只小母龙,一头发育成熟的巨龙相当于半个军团,确实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再加上屠龙勇者里昂鼓舞人心,没准能守住号角堡,就算有个什么万一,公爵也能骑着龙溜之大吉。

除了点头答应,他没别的办法。屠龙勇者是超越国家的存在,他必须去当个四处奔波的救火队员。

浓修绝非无私,甚至很难说是个好人。他和同胞为苏丹做出了破城的武器,害得上万人死于非命,更多的人被奴役,无数的家庭支离破碎。这里面的确有被迫的成分,可他是谁,齿轮城发明家行会的会长啊,耍点手段从绑匪眼皮子底下逃脱也不是不可能。

侏儒有投机的心态,既然黑暗精灵都能跟苏丹勾结,为何他不可以?在地底溶洞安家的齿轮城强敌环伺,别说黑暗精灵,就是那些无限繁殖的绿皮地精都叫侏儒头痛。地底侏儒需要盟友,苏丹哈坎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选。若非突厥人的刀子惊醒了他,浓修至今还在为苏丹卖命。

既然要另起炉灶,面前这位玛露希露小姐是个不错的敲门砖,能为侏儒增添一层英雄救美的光环。精灵出乎意料的镇定,即便门外的猛兽在拼命撞门,而那扇门就快撑不住了。玛露希露也没惊慌失措,试图躲到浓修后面。

那扇门他没加固,大概再撞一次就能破开。侏儒在地狱犬第一次撞门时已经解开了活结,双手拉住麻绳的末端。连上烛台加上挂着的瓶瓶罐罐,足有十斤之重。等地狱犬踏进门,他就会放开手任由烧瓶在恶魔身上砸碎,烛台上的蜡烛会完成之后的工作。

快来吧,侏儒瞪着即将脱离墙体的门框,好奇地狱犬是不是真有三个头。玛露希露从地上起身,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千钧一发,碰撞声却停止了,侏儒听到外面有铁器撞上门板的闷响,以及一声怒吼,某人在骂某人是蠢猪。地狱犬似乎有了新的对手。

精灵转身看他,明显是要侏儒拿主意,而浓修只眨两次眼就想好了。他轻手轻脚降下烛台,用刀子割着捆玻璃瓶的绳索。

“我们出去。”他递了两根蜡烛给玛露希露。

“为什么?”精灵看上去很想不通,也不明白为什么必须拿着蜡烛。精灵和侏儒都有夜视能力,根本不用举火照明。

浓修稍微费了点力气才把门从变形的门槛上拉开,他没时间跟精灵解释自己听得出矮人口音。莫德尔的子嗣名声一直不坏,至少浓修家乡齿轮城从来没遇到过矮人侵略军。

地狱犬在门外不远处和几个士兵对峙,地上已经倒了一个。剩下的人中有个又矮又壮的身影,显然就是矮人了。人类士兵在矮人的大声咒骂中肩并肩站在一起,浓修听见矮人喊:“给我听好了!就算死,都要肩膀贴着肩膀!”

不听话的人下场摆在眼前,其他人只有乖乖听令。矮人带头站在最前面,用一次盾牌推击挡下了地狱犬的冲撞,给高个人类增加了不少信心。

地狱犬公牛一般的体型把侏儒吓得够呛,他尽可能快的恢复了镇定,被恶魔用屁股对着也有助于缓解紧张情绪。侏儒一口气丢光包里的瓶子,回身对着精灵大喊:“把蜡烛给我,小姐!”

突如其来的打击惊扰了地狱犬,恶魔马上回过头,那双发红的眼睛攥住了他,浓修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而精灵递上来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一根。蜡烛可不是瓶中的可燃液体,当飞镖丢出去只会熄灭。幸好矮人足够勇敢,立刻大吼着杀过来,吸引了恶魔的注意。

那颗恐怖的狗脑袋没再盯着自己,勇气重新回到侏儒体内,他捂着蜡烛往前一路小跑,在非常近的位置丢出了蜡烛。

“嘭!”蓝色火焰在地狱犬背上炸开,迅速化为橘黄色的熊熊烈火,笼罩了恶魔全身。

矮人战士勇不可当,即便这样也没放弃对恶魔的打击。他挥动单手锤,狠狠砸向眼睛被烧瞎而无法视物的狗脑袋。恶魔倒在地上还不被放过,一锤,两锤,三锤,要不是烈焰焚烧的太快,矮人会一直砸下去。

火焰吞噬了恶魔大部分身体,尚没烧到的部分自行冒起白烟,恶魔死透了。

“一个地底侏儒和一个……”矮人战士擦着额头流下的汗珠,抬头去看站在月光下的黑发女人。她的头发很怪异,隐隐约约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而那双尖耳朵……

“莫德尔啊,竟然是个精灵!”矮人的惊呼也影响到跟他并肩作战的人类士兵,那些人放弃了查看死去的同伴,都围过来对着玛露希露啧啧称奇。

“她的耳朵跟勇者里昂身边的那精灵女人一模一样。”,“我记得勇者身边有两个精灵,一黑一白。”

“够了,你们妈妈没教过对女士要有礼貌吗?”矮人维持起了纪律,像是这些人的队长,“把约瑟夫用斗篷裹起来,去那间磨坊找块木头给他做个担架,我看那块门板就挺合适。”

“都跑起来,该死的,谁知道林子里会不会有别的怪胎。”听到矮人这番话,士兵们跑得更快了。

“谢谢你出手相救,矮人先生。”玛露希露对矮人表示了感谢。

“叫我沃夫加吧,女士。”沃夫加铁砧把战锤别到腰带上,盯着远处的树林看了好一会,“我们应该安全了。”他得出了结论。

第八十九章:小贵族与大贵族

地狱犬是极其恐怖的野兽,称之为战争机器也不为过。而且跟台下那些三心二意的恶魔不同,地狱犬对主人绝对忠诚。然而换个角度理解,忠诚其实是死心眼的另一种说法,地狱犬认准了目标便会穷追不舍,从字面意义上不死不休。绝大多数情况下地狱犬都会大获全胜,引领无面者的喽扑向绝望的受害者。但这回情况却刚好相反,恶魔王子和猎犬之间的连接断了。

那种感觉干脆利落,像是生生扯下它一根头发。恶魔王子被迫回到现实,关注眼前的世界。这里多美好啊,俘虏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奇形怪状的恶魔带进屠场走到它脚下。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俘虏都赤身,因为恶魔发现人类如果不穿衣服会变得更悲惨,也方便放血砍头之后的进食。

相同的血祭做过太多次,说实话它都看烦了,于是招来卡特琳娜命令蛇魔侍奉自己以做调剂。蛇魔趴在它胯下,头部一起一伏,无面者看不到卡特琳娜的脸,有些不够尽兴。不过比起恶魔婊子的脸,王子殿下有更值得关注的事,跟那只死翘翘的地狱犬有关。

地狱犬也是恶魔的一种,用普通的手段无法彻底杀死,不出意外它将回到地狱的老巢沉睡上一百年。无面者可没有一百年,它连一分钟都没。能杀死地狱犬,绝非寻常农夫,搞不好是军队所为,而人类军队总有掩护平民的习惯,找到谁干的,也就能找到新鲜的祭品。

说干就干,无面者一把推开了正在两腿之间忙活的卡特琳娜,蛇魔毫无防备,惊叫了一声顺着几十米高的人头山往下翻滚,带跑了不少头颅,蛇魔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又差点被随后滚落的人头给活埋。

讨厌的苍蝇飞上了天,用嗡嗡的杂音抗议恶魔打扰了它们繁衍后代。昆虫比人类勇敢的多,在被火焰魔法驱散前,许许多多的苍蝇撞向无面者,把它弄得烦躁不堪。

大部分首级尚未变成骷髅,仍然维持着生前的面貌,无面者每往下走一步都能踩烂至少一个。冤死者的遗体惨遭亵渎,而骨门边又在进行一场新的血祭。六百六十六个人,祭品的数量维持不变,哪怕深深刻入地面的纹路早已被干涸的血液填满。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俘虏已经既不会哭,也不会叫了。牺牲品就那么干站着,被恶魔戳一下才会走两步,每个人都目光呆滞,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这里哪还有一丁点文明曾经存在过的迹象,传送门长时间打开,给地狱提供了荼毒凡间的捷径。就像是恶臭的脏水流入清澈的琥珀,只需几滴便能毁掉所有的美好。无面者的老家万渊平原寸草不生,空气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河道里流淌的也是稀释过的鲜血,大地干裂,十数年不会下雨。何况就算有雨滴落下,也是某种跟血差不多的东西。万渊平原早就毁了,它的居民现在跑到凡间,玩起了弱肉强食,鸠占鹊巢的把戏。

卡昂城正在往最坏的方面转变,土地已经开始发红,骨门周围的建筑风化干结,表面的砖石变灰变暗,与上空浓重的乌云融为一体。曾经拥有百座教堂的主教区成了地狱在人间的投影,一座吞噬血肉的巨大磨坊。

蛇魔卡特琳娜摔的够呛,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她立刻像蛇那样扭动着下体爬到一边,免得挡了恶魔王子的道。无面者今天选择的形象是个大号牛头怪,有栋小房子那么高,万一被踩到必定粉身碎骨。

恶魔王子大步走向骨门,随着受害者的鲜血滴入法阵,红色的世界又重新出现在门里。有两个小恶魔过于专心的割祭品的脖子,没来得及给无面者让路。恶魔王子把他们和受害者一起踩扁,头也不回的穿越了骨门。地面的法阵沸腾了,一瞬间便蒸干了祭品的血,连带骨门也跟着剧烈摇晃。这场小型地震毁了喽辛苦堆积的人头王座,发臭的头颅滚得到处都是。主子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为了保持神秘感和防止背叛,它甚至不会告诉手下自己要去哪里,干什么,多久回来。

恶魔王子这般强大的存在强行跨越位面,需要的祭品可不止是六百六十六个活人,下次等它再回来,没准就得要六千六百六十六个。

无面者等不及要品尝新鲜的祭品了,比起被关在卡昂城地牢里已经不会哭泣的俘虏,它更中意活蹦乱跳,会反抗的那种。拧断这些人的脖子,倒过来把他们的鲜血放干,再一口一口的撕扯吞吃,不浪费一根脚趾。

光是想象就让无面者愉悦到颤抖,它简直等不及要去亲自体验。

瓦兰铁砧和母亲尼娜铁砧肩并肩站着,伯纳德公爵稍微靠后。风刮过公爵斗篷上的金属扣带,打在盔甲上啪啪作响,矮人王垂到胸口的胡须坠子也制造了不遑多让的噪音。站在国王身后并非威廉姆太过于讲礼貌。考虑到矮人跟人类的身高差,如此这般才能照顾到国王的面子。

矮人国王和人类贵族没等太久,雷诺男爵的旗帜便出现在道路尽头。圣艾迪安的旗帜以浅绿色为底,金边城门为中心图案,少了很多大贵族喜欢用的繁复花纹,非常容易辨别。

吉姆雷诺这家伙竟然亲自来了,真出乎矮人王的意料。瓦兰看着吉姆从小屁孩长大,接了男爵老爹的班,当上新一任雷诺男爵。在这之前,瓦兰也看着吉姆的老爹路易斯长大。这就是身为长寿种族的坏处,必须眼看着人类一个个死在你前面,导致你轻易不敢再伸出友谊之手,免得伤心过度。

母亲和两百年前那位雷诺男爵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事,瓦兰略有耳闻,他统统当成无稽之谈。吉姆像个矮人?别逗了!如果把所有个子矮的人类都称为矮人,那瓦兰便不用再为族里人丁不旺发愁。矮人出了名的忠于配偶,他死都不相信母亲会生出个混血儿。

当圣艾迪安的绿旗在路中间随风飘扬时,国王不小心忽略了尼娜无法克制的笑容,是那种长辈对晚辈发自内心的慈爱。

打头的先锋骑兵不超过一百,倒是举着不少旗帜。瓦兰听见身后的公爵在叹气,他亦有同感,实在太张扬了。领队的是位骑士,一直到离矮人国王十步之外才下马。带来的骑兵则分列两侧,给后面的车队让路。男爵带来的人都是骑兵,以及拉补给的马车。

来人掀开面甲,瓦兰认出了那张脸,他认识男爵的每个手下。

“铁砧先生,族长阁下。”骑士冲矮人母子俩鞠了一躬,再对着公爵鞠躬,明显敷衍了事,伯纳德露出了微笑不以为忤。伯纳德家族和雷诺家族时战时和,几个月前,公爵还想着一鼓作气把圣艾迪安给拿下。遭遇点敌意算什么,有援兵比什么都强。

瓦兰懒得计较称呼,他没来得及送信给吉姆,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成了国王。私底下瓦兰也明白,这算哪门子国王,统治着被遗弃了两百年的城堡和一群可悲的难民吗?就算把圣艾迪安城里留着没走的族人都算上,他的小王国连一千个矮人都没有。

看见赶马车的大部分都是矮人,这才稍微给了他点安慰。

马车队走了一大半,吉姆雷诺终于出现了。雷诺男爵穿着全套骑士甲,以银白为主色调,中间雕了花涂成金黄。最浮夸的是头盔,三朵天鹅羽毛钉在上面,分别染成了红黄蓝。男爵的坐骑披着甲衣,跟他的斗篷一样白到耀眼,陪伴男爵的骑兵盔明甲亮,在马上挺直了腰板,个个精神抖擞。

如此一来,便把瓦兰这边的人类盟友衬托的好像是帮乞丐。即使伯纳德公爵本人,不算遍布划痕的盔甲,披着的那件白斗篷也早已变色。

瓦兰准备了宴会给男爵洗尘,为了照顾人类不喜欢钻山洞的特点,专门在大门前的空地上搭了两个帐篷充当餐厅。不过看样子男爵似乎不打算久留,他从马上下来,分别与瓦兰和伯纳德公爵握过手,便催促后面的车队开始卸货。瓦兰有点脸红,祖先留下的那条弯曲的羊肠道没法通行马车,只能把货物捆到驮马背上,由人牵着走进去。

要不是恶魔的威胁近在眼前,瓦兰早想凿开山体,修一条体面的大路。

母亲似乎笑得太灿烂了点,主动上前握着吉姆的手不放,瓦兰听见母亲问男爵“饿了吗,累不累?”这太像老祖母照顾孙辈,母亲如今已有三百五十几岁,时间没能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眼角的鱼尾纹暴露了年龄。

说起来瓦兰记得母亲当年也是这么对待吉姆的爸爸,以及吉姆的爷爷,还有吉姆的爷爷的爷爷……矮人王拍拍手,简单粗暴的把这些不快的联想甩开。

等这场仗打完,再去问问母亲吧,瓦兰伸出手以矮人特有的大嗓门邀请男爵进去用餐。

第九十章:恶疫

女神不干扰生老病死不假,但玛雅能在人类和高等精灵纷纷倒下的时候,独自屹立,这就很难自辩了。永恒森林不是都城,玛雅属于教会,但她算帝国人士。法兰克难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有黑暗精灵会奉行地母之道。她确实在照顾伤患,忙前忙后,可为什么只有她不生病?

类似的疑问早已有之,然而之前高等精灵无人得病,变相化解了难民的疑虑,可这下那些白皮精灵都病倒了!谣言在还能走动的人中越传越凶,能给玛雅辩护的罗拉娜已经倒下,新来的游骑兵对待黑暗精灵可没什么客气。

游骑兵队长不仅不压制狂暴的难民,反而有推波助澜之嫌。每当见到人类凑在一块胡说八道,蒙着口罩的队长便挤眉弄眼,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赞成。

人们忘掉了黑暗精灵使用过圣光,就算偶尔有人想起来,要么不敢说,要么斥之为“巫术”。逃进永恒森林的难民绝大多数是女性,男人没几个。这次新近爆发的瘟疫,倒下的却几乎都是女人。保护不了妻儿,眼睁睁看着她们形销骨立,无可避免的走向死亡。男人们狂暴了,急迫的想要找个发泄口。

大铁锅都快煮干,玛雅才刚从河边提水回来,常来帮忙的女人成了病患。红发的劳拉又带着小奈特躲去旁边的营地,没人再来帮黑暗精灵的忙。从熬药到劈柴,乃至河边取水,什么活都得她自己干。玛雅当年是黑岩城纳夏斯巴农家族的长女,几时做过这种粗活,她抱着赎罪的心理任劳任怨,从未想过收获感激。

但这跟以前不同,通过青蒿降温缓解呕吐的办法对新病人无效,少部分人甚至撑不了一天。这场疾病发作的太快,深究起来最早的病人应该是奈特,那是昨天的事。到了今天下午,死者就已经出现,连原来被认为“免疫”的游骑兵也倒下了。

玛雅把案板上切碎的青蒿尖放入锅中,剩下能做的唯有等待和祈祷。修女跪在锅边闭着眼睛,为病患祷告。帐篷的布帘被猛地掀开,动作粗鲁到带起了一阵风。修女回过头,见是病人的丈夫,帐篷里进来了三人,外面则站着更多。

“请你们再等等,药就快好了。”玛雅被迫结束祷告。比起不谙世事的普通修女,她是在地下世界活了一百六十年的“老女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刻到了骨子里。

玛雅连说了三遍,都没能让帐篷里的人冷静下来。她的法兰克语不是很流利,但日常交流绝对没问题。进来的这三个男人她都见过,叫得出名字。

“让,你得有点耐心。”修女被逼得退到锅边,火塘很热,几乎烫伤了她。

被叫到名字的人畏缩了一下,又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男人们鱼贯而入,小小的帐篷都快挤不下了。有人绕过玛雅,一脚踢翻了铁锅,滚烫的沸水洒到玛雅身上。修女疼的惨叫,她立即召唤出医疗神力治愈了被烫伤的后背。

正从伤痛中恢复的修女站立不稳,跌到在地上。从起床她就围着这口锅转,把早饭也耽搁了。这下连上治疗的副作用,玛雅勉强能维持意识清醒。

“看呐,巫术!”踢倒锅子的人指着黑暗精灵大喊,愤怒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你们疯了,是圣……”玛雅没能把话说完,她被人揪住头发往帐篷外面拖。

她扭着身子想要站起来,黑暗精灵贵族绝不会甘受如此侮辱,有人乱踢她的肚子,有人打她的头,在昏倒前,玛雅又看到了让的脸。那脸上带着什么?愧疚?恐惧?她无从知晓了,黑暗精灵修女陷入昏迷。

艾米莉卡洛特承认她看不起桑切斯,其貌不扬左脸长着块胎记也就算了,这厮竟敢从地狱里召唤恶魔,竟然还是个魅魔!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黑袍法师桑切斯坎贝尔成为女性公敌。不过身为有政治抱负,打算出人头地的新时代女性,艾米莉的眼光当然要高那么一点点。

虽然她也会装作没看见桑切斯,打算就这么蒙混过关,但既然对方锲而不舍的喊她的名字,动静大到令周围行人侧目,那卡洛特小姐还是屈尊勒住缰绳,等等看这胎记脸有什么好说的。

“艾米莉,我到处找你。”桑切斯气喘吁吁,不像身边的魅魔,胸部起伏异常平稳,鲁比的表情也很冷淡。

艾米莉不是很喜欢桑切斯直呼她的名字,考虑到两人曾有过深入地狱的交情,她容忍了黑袍法师套近乎。

“怎么了?我很忙。”她在马鞍上居高临下,享受着黑袍子跟他的恶魔宠物仰视自己的感觉。

既然叫停了女法师,桑切斯便决定调整好呼吸再说话,每个法师都可以自称为学者,而研究学问的人历来看中体面。像个沿街叫卖的摊贩那样讨论问题,桑切斯才不干呢。

桑切斯不说话,鲁比可不是哑巴,魅魔直视女法师,说出了她早告诉过契约主人的话:“集会所。”

“嗯?”艾米莉莫名其妙,以为两人是来请自己去参加什么无聊的聚会。她摇摇头,重新抓稳缰绳:“谢谢了,不过我今天另有安排。”

黑袍法师和恶魔的邀请?算了吧!她绝没兴趣在月亮下脱光光,参加什么乱交聚会。好几天没见玛雅,艾米莉有些放心不下。魅魔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动作之快犹如一条扑向猎物的毒蛇。

“集会所。”鲁比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她就该听得懂。

艾米莉不用念咒,抬下手指便能召唤闪电打飞魅魔,或者从这里消失又在百米之外出现,用脸盆大的火球把恶魔炸上天。她忍下了发动魔法的冲动,桑切斯的魅魔虽然背信弃义,好歹把克里斯蒂娜从地狱里带出来了。

“哎,请原谅我妻子的直白。”桑切斯挤到马前,将魅魔挡在身后,“鲁比想要说的意思是,有人在这里发动了召唤术。”

“能连接地狱的那种。”黑袍法师进一步补充道。

艾米莉舔了下嘴唇,她明白所谓的瘟疫是怎么回事了。

“去难民的营地,快点。”女法师丢下句话便纵马飞奔,这回鲁比没再阻止她。

恶魔带来腐化,恶魔带来疾病,恶魔带来死亡,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第九十一章:法师与修女

对陷入狂暴的人没道理可讲,虽说对方只有几十个,其中还有大半是看热闹的小孩。但玛雅不是里昂,腰无长剑,缺乏蛮力,脱离了泰拉的眷顾,她只是个被狠狠打一顿就有会昏倒的女人罢了。若非有人想忍不住摸了一把她的胸脯,玛雅都醒不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比起头部的剧痛,她更关心自己不能动弹的手脚,这帮人不知何时把她捆了起来。之前搬去新营地居住的人带走不少帐篷,有些没来得及拿走木头支架,反成了白给的刑具。

新伤旧痛双重打击之下,玛雅认输了,她低垂着头,宁愿盯着被踩成烂泥的地面也不想看眼前这一张张扭曲的脸。对于新生的事物人类总是害怕,如果不是为了宣扬大地之母的感化神迹,她很可能会和妹妹们一起被押上断头台。都城的监狱里至今关押着家族的女战士,玛雅去探望过。除了被吐一脸吐沫,她没什么收获。

如今也没什么不同,她来到永恒森林第一天就搬进难民营,跟这群人同吃同住,没睡过一次好觉,饱饭也没吃过两顿。而这便是她得到的回报,被绑上了一根木架惨遭私刑。暴民围着她大喊大叫,似乎想让她承受某件事。修女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她曾经是个贵族,皈依了大地之母后,更得到过教皇的祝福,当上了高阶修女。

群情激奋的男人挥舞拳头,指着玛雅说个不停。侮辱我?那你们算什么?一群忘恩负义的迷信农夫!玛雅硬憋下涌到嘴边的咒骂。没用的,我是大地之母的修女,不是蛛后祭祀,不再是了……她没别着会咬人的蛇首鞭,也没有能置人于死地的神术。她是修女,要救人而不是伤害人。

被捆住手脚的黑暗精灵没办法自我保护,只能低头沉默,看暴徒到底要怎么样。营地外有巡逻的游骑兵,玛雅并非没有获救的希望。

“rière!”最前面的那人抽了修女一耳光,没有受害者参与的拷问了无生趣。这记耳光太用力,打破了玛雅的嘴唇,

这帮人竟然骂我女巫,没等她有所回应,新的耳光接踵而至,然后又是一记。等旁人把过于积极的拷问者拉开,玛雅嘴都被打肿了。

“nevpréipitezpaprter。”这句话她就听懂了最后一段“暂时别杀她”。

新上来的虽然不打修女,可那一连串的问题也不比殴打强多少。她法兰克语水平有限,对方说得又快,到最后的结果仍是修女肚子上被打了两拳,吐了一地的血水。玛雅随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被人抓着头发摇晃也没反应。

不说话也是一种认罪,当年猎巫活动的最,女人养只黑猫都有可能被教会拖去烤成木炭。说到底,这些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无能为力,便通过其他途径来宣泄愤怒。木柴堆得到处都是,拿起来丢到“女巫”脚下,便是现成的火刑架。

至于点火那更简单,修女帐篷里烧得红通通的火塘再适合不过了。

高等精灵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智慧生物,人类难民的动静逃不过游骑兵的眼睛。精灵在队长带领下拉起围巾遮住嘴,摆出唯恐被传染的架势,离得远远的压根不打算干预。

艾米莉的感觉没错,她都料到了。玛雅在都城尚好,市民大多认识她。皇帝一家发挥带头作用,屡次请玛雅去皇宫做周末布道,打消了人们的疑惑。可这儿是永恒森林,白皮精灵视她为叛徒,法兰克人又不认识她。玛雅太天真也太狂热,做为一个新的皈依者,她对于宗教的热情高过了头。

修女沉浸在照顾信徒的自我奉献中,却不会静下来去想想,比如现在这种情况谁会是替罪羊。普通农夫大字不识一个,遇到意外可不懂得什么叫做冷静思考。于是匆匆赶来的艾米莉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修女被绑在架子上,脚边堆满了木柴,有人举着火把随时准备引燃,那架势像极了许多年前的女巫审判。

“你们这帮废物!”骑马冲过精灵身边,艾米莉也没忘记怒骂一句。

历史上再多的深仇大恨,坐视玛雅被暴民烧死,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游骑兵以漠然的姿态任由艾米莉通过,表现的事不关己。法师策马强行冲进人群,盛怒之中她根本不管会不会踩到谁。

你们这帮家伙!她最终还是勒住缰绳,坐骑人立而起前腿乱蹬,每匹战马受到的训练都差不多。要是遇到阻拦,就踩死对方。半路杀出的女法师成了新的仇恨对象,何况她本来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巫”!

“抓住她!”艾米莉听到拿火炬的男人在喊,“别让她跑了!”这话真够画蛇添足的。外围的人绕开战马扬起的前蹄,想扯住缰绳去拖法师。

“跑?!”艾米莉气得双眼冒火,单靠眼神便把蠢蠢欲动的人群给压制住。但这不够,并不足以让迷信的傻子放过玛雅。

法师抬起手,比起讲道理,展示力量是种更好的说服方式。

“兹,奇拉南,所司,阿蓝苏,卡力,甲拉蓝。”如此硕长拗口的咒文瞬间便完成了。

距离人群头顶不足十米的半空中,突发的爆炸闪光不仅仅吓到了农夫,连那帮精灵也一改无动于衷的冷漠,扑下身体警惕的看着艾米莉。

“给我滚!”她指着手拿火把的家伙,艾米莉绝非虚张声势。只要动动念头,这蠢蛋将会被闪电击穿胸口,变成他老妈都认不出来的木炭。

震惊的人群四散奔逃,不一会,原地就只剩下法师和修女。桑切斯跟在鲁比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只赶上了最后这一幕。夕阳照耀着艾米莉深紫色的法袍,法师坐在马鞍上镇定自若,而泰拉的修女却鼻青脸肿,被捆得像是个插画里的活祭品。

何其讽刺,桑切斯后悔自己不是个画家。

第九十二章:死魂灵

禁卫军一天前就到了,浩浩荡荡三百多人的队伍,惹得沿途居民携家带口出来围观皇室威仪。公主要去精灵家园访问的事闹得妇孺皆知,如今却被迫在威尔史密斯男爵的小城堡里将就。住着侍女认为是“乡下人”的房间,吃着缺乏佐料的饭菜。史密斯家族的城堡规模很小,不具备接待公主车驾的能力。贫穷与人丁不旺,是史密斯这种小贵族的普遍特点。

恶龙军团残部在阿登森林边上被消灭,终结了那场战争,也险些给史密斯家族划上句号。男爵的父亲,男爵的叔叔,男爵家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亲戚大多死在最后的战役里。为了表彰史密斯家族的功绩,皇帝把当时不满八岁的史密斯封为男爵,阿登森林边上这座小城堡以及周边农庄成了史密斯家族的封地。

即便提前有准备,维多利亚仍被史密斯家的女人们吓了一跳。管家是女人,书记官是女人,男爵母亲事实上干着男爵的活。当马车驶入城堡时,她甚至在城墙看见了疑似女性的身影。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男爵家族的女人都表现的像个男人,而刚满二十岁的威尔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细长的身体不仅没肌肉还白的几近透明。

威尔单膝跪地亲吻了公主的手背,举手投足透出一种软弱无力的气质,太没男子气概了!维多利亚提醒自己不要品头论足,史密斯实际上比维多利亚还大了几岁,早已成年当上一家之主。只要不为非作歹,平日按时履行义务,皇室成员便不该对一个贵族绅士指指点点。

她的心思也不在这里,明明是去永恒森林访问,跟星辰咏者重订盟约,却到其门而不得入。精灵给出的理由是爆发了瘟疫,等疾病平息前无法接待贵客,身为一国皇位继承人她不能以身涉险。

既然不远千里而来,空手而归也不可能,公主便暂时住下,耐着性子参加威尔的茶会。威尔生的俊俏,肤白身长,叫来陪伴的都是年轻女士。小贵族拼了命的讨好公主,却不知在都城人士看来,史密斯家乃是十足的乡巴佬。

阿登森林那是什么地方?全帝国数一数二的穷乡僻壤。能有幸得到邀请陪伴公主的已是静心挑选过,除了若干骑士之女,为了凑人数,无可避免的加进了某某面包师的小女儿,某某铁匠家的姑娘。在这些人眼中皇室公主是如同天神般的存在,别说聊天。简简单单的屈膝礼,都有人紧张的踩到自己裙子险些摔倒。

侍女瑞吉娜拉着公主咬耳朵,讽刺说只差没再叫个鱼贩子家的千金。维多利亚笑着拍打侍女的手,要她有点耐性。

女孩们众星捧月围着公主和男爵转圈,无论两人讲什么都会笑,特别是公主一说话,那反应热烈的简直收不了场。这实在太刻意了,公主抬起杯子喝茶,用冒出的水蒸气遮住了脸上的不屑。

边境也有边境的好处,靠着不归之森的名声,男爵领穷是穷了点,治安好的出奇。公主殿下呆在城堡里安全无虞,无事可做的大卫兰斯洛特爵士则充当公主的信使,去传说中的永恒森林一探究竟。

兰斯洛特爵士新婚不久,这么短的时间妻子不可能怀孕,深入疫病之地的任务本该交给别人做。可既然海伦娜维克托女士都带头了,他也不甘人后。其实还有金月小姐,但怎么说呢?兰斯洛特总觉得这位精灵大使心不在焉,眼神空洞。骑士出于礼貌跟精灵法师聊天,得到的回应统统都是傻笑,要么干脆不理。听到自己的家乡疫病横行,焦虑也是正常。爵士不由自主的为漂亮女人开脱,这算是男人的固有弱点。

权力使人疯狂,此处的“人”是没性别,没阶层的。西悠瓦拉金月小门小户出身,这辈子本该注定碌碌无为,即便有魔法血液对她也没太大帮助。偏偏西悠瓦拉就幸运的抓住往上爬的梯子,所以她死都不愿意松手。

教会禁止死灵巫术和恶魔学,直到前些年才松口,允许作为学术研究。不止教会,法师塔亦严厉禁止成员涉足黑魔法,这并非出自傲慢无知。正是因为太了解,吃过太多的亏,人类才对某些东西敬而远之。

可惜金月小姐不明白,她从没试过去理解。每当遇到阻碍,她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就会转化为愤怒,把理智屏蔽在外。

男人追求她,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猎奇。

精灵师勒高夫李派她通过传送门进入旭日城,是因为她可有可无。

咏者点头同意她作为代表去帝国,暂时压下大使的头衔没给,那是因为看不起她。

人类法师海伦娜维克托不听她那一套关于性别压迫的理论,是因为海伦娜打算告发她,让她身败名裂!

西悠瓦拉以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摩这个世界,所得到的反馈亦是非常惨烈。那天和海伦娜沟通失败,她一头钻进小树林,想寻求别的帮助。西悠瓦拉的确有过激之处,但关于海伦娜会干什么她并没想错,西悠瓦拉亲耳听到公爵命令女儿去告发她。

自己使用死灵术的事一旦败露,绝不是不当大使那么简单。精灵是不习惯对同胞实行死刑,在以前喜欢用流放来处理重刑犯。但永恒森林的情况特殊,魔法结界令此地与世隔绝,流放不再可能。

我会被砍头……想象了头颅被砍下拎起来示众的恐怖场面,西悠瓦拉抛掉了最后一分顾虑。

脚下动弹不得的雄鹿正值壮年,分叉的鹿角和强健的腿部肌肉都是证明。精灵靠催眠术制服了猎物,当做召唤仪式必须的祭品。她用匕首划开雄鹿的喉咙,蘸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涂满了脸颊,又在额头上画了个十字。做完这些事,西悠瓦拉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一个的名字。

匕首深深插进祭品的心脏用力一搅,“卡西莫多”精灵女巫念出了那受诅咒的字眼。

死透的雄鹿忽然开始挣扎,经过几次失败,成功的站了起来。雄鹿扭动脖子,对伤口滴落的鲜血并不在意。那双眼睛由深褐色转为冰蓝。西悠瓦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置身于最冷的寒冬。

“我们又见面了,亲爱的。”动物跟人不同,没那么多表情器官,鹿的嘴唇往后拉,露出了白森森的磨牙。

卡西莫多是在笑,或者是嘲讽,多半是后者,毕竟负面情绪才与阴暗角落钻出来的东西相配。

精灵咽了口吐沫,她跟这叫做卡西莫多的生物也算是老熟人了,以往所提的都是些小事,卡西莫多都满足了她。但西悠瓦拉即将说出口的请求,没有哪一件不是犯了大忌的。

三人由尖耳朵的游骑兵带着在森林里绕来绕去,弄得兰斯洛特一度紧张兮兮以为落入了圈套。海伦娜向躁动不安的骑士使眼色,等兰斯洛特靠得很近了,法师才悄悄的说:“魔法。”

这是种高深莫测的幻术,能赶走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带路的游骑兵就在前面,海伦娜不好说太多。兰斯洛特明显不太明白,仍然东张西望,像在寻找埋伏起来的敌人。

一块碧绿的青草地突然闯入眼帘,宣告这场持续了快半个钟头的绕弯子到此结束。爵士松了口气,海伦娜脸带得色,很想给兰斯洛特一个“我早告诉过你”的表情,然而爵士并没有看她。

永恒森林有魔法保护边界,用不着普通的城墙。铺满枯草地的金黄落叶随风打着旋,如同波浪一般冲击着挺直的梧桐树。无遮无掩的平地藏不住东西,来访者很快注意到了远处那堆杂色帐篷。等骑士和法师再看得仔细点,就辨认出营地前那一个个小土包是新挖的坟堆。

跟普通的墓园不同,这里少了来吊唁的亲人,坟前也没表明身份的墓碑。

难道所有人都死光了?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令骑士不寒而栗。带路的游骑兵转过身,警告他们别靠近,离得越远越好。

“这里的人呢?”兰斯洛特还是问了,他无法坐视不理。

“健康的人被我们转移了。”游骑兵语气虽然冷淡,倒不像说谎。

爵士不用问剩下的人下场如何,那堆坟包足以说明问题。

“能快点带我们去见咏者吗?”一直不说话的西悠瓦拉突然插嘴,惹得海伦娜都扭头看她。

“当然了,金月小姐。”对待自己人游骑兵热情的多。

“谢谢。”她甜甜一笑,惹得游骑兵跟着傻笑,为了不冷场骑士也笑了。

西悠瓦拉是有着一头闪亮银发的大美人,单靠魅力便能令男人跟着她的心思起舞。海伦娜倒是没笑,女法师眉头紧锁。从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西悠瓦拉表现的越来越不对劲。海伦娜不记得金月小姐之前主动对哪个男人笑过,父亲说得对,这女人是不正常。

法师朝着坟堆送上最后一瞥,跟来时的好心情说了再见。

第九十三章:死魂灵之二

为了增加说服力,蕾雅赛杜解除魔法对儿子显出真容,反正只有罗拉娜和波修士见过女巫,这会儿两人都不在。她在水里下了毒,趁着为精灵帮忙的机会,又给游骑兵的食物饮料捣了鬼。能做的她都做了,奈特的身体总算逐渐恢复,似乎每当母亲干一件坏事,就能一点点把儿子从死神那里拖回来。

如今奈特已能下地活动,当妈的便打算带着儿子溜之大吉。不管恶魔对这里有什么计划,她不会想要留下来看结局的。奈特却不跟她走,即便脱下脸上那块偷来的皮,蕾雅也拉不动儿子。

“罗拉娜病了,妈妈。”奈特的心思全在精灵女孩那儿。算下来两人相处最多不过两个月,儿子竟然忘不了她。

“有人会照顾她的,波修士王子,你记得吗?”当妈的蹲下来跟儿子讲道理。女游骑兵病倒后便被波修士接走,只要不出意外,享受王家治疗的罗拉娜应该能恢复健康。

罗拉娜是她在精灵中挑的第一个牺牲品,为此她从有毒的苹果酒中为罗拉娜倒了一壶。罗拉娜刚发病,儿子就从床上站起来,正说明她极大的取悦了地狱里的主子。

“我想去看看她。”儿子提了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且不说波修士和罗拉娜会认出蕾雅,就算去了,又能怎样?儿子对着精灵女孩的尸体痛哭一场,绝非蕾雅愿意看到的。她没时间了,必须尽快脱身。

“罗拉娜会没事的,我们以后再来看她。”蕾雅双手扳住儿子肩膀,“该回家了。”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不,我不想去那个满是死人的鬼地方!”奈特小孩脾气发作,摇晃着身体想要挣脱母亲的束缚。

几十米外有游骑兵在营地前设立的岗哨,防止人类乱跑。儿子大吵大闹,引得站岗的精灵转过身看向这边。她冲着精灵战士露出最无辜的笑容,一把将儿子按在胸口,防止奈特继续说下去。黑袍女巫念了一段话,既非法兰克语亦非帝国语,总之精灵听不懂就是了。

小男孩的身体很快软了下去,她顺势抱起奈特混进了人群。营地里大多是男人,女人和孩子寥寥无几,这都拜蕾雅所赐。

她的法阵设立在溪流边污染了水源,来此取水的难民最先遭殃。比起女人孩子,男人更喜欢喝酒,于是走狗屎运逃过一劫。难民的补给跟游骑兵是分开提供,这帮男人又躲过了之后的投毒。如此一来才有力气绑架黑暗精灵修女,意欲施以私刑。

有骚乱发生,游骑兵不再允许男人随意外出,搭起围墙设立了岗哨,把幸存的难民当做囚犯对待。蕾雅带着儿子也出不去,她被迫冒险等到晚上再开溜。

哦,该死的,精灵有夜视能力。黑袍女巫突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这给脱逃增加了不小的障碍。

每段恋情的初始阶段,男女双方都倾向于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如果这层关系是陌生人,那其中的礼貌成分只会更多。

很可惜,王子跟游骑兵不仅开始的不够美妙,现在亦是如此。

床上的罗拉娜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房间里的味道已经不能用难闻来形容了。马桶随时随地更换,那股味道仍然无法根除。罗拉娜是第一个病倒的,但不是最后一个。她很幸运,被及时发现救回营地,又刚好遇上“偶尔”路过的王子,波修士不顾随行人员反对把罗拉娜抱上了马车。

更多的游骑兵不是死亡,而是失踪,他们的尸体被同僚陆续找到。死去的游骑兵或倒或卧,呕吐物与顺着嘴角流出的血成了唯一留下的信息。

这不是传染病,是投毒。医师查验过尸体真相便一目了然。至于谁是投毒者,外来难民嫌疑最大。游骑兵以隔离病患的名义封锁了难民营,审讯即将开始。

这些事有专业人士去操心,照顾罗拉娜的工作亦由咏者的私人医生和王子的侍女分担,波修士绝大多数时间里被要求站在门外,免得被传染了。

罗拉娜在半昏迷状态听到过医师和王子的只言片语,他们说我被下了毒?罗拉娜肿胀的脑袋转了好半天才想到该怀疑谁,是红发女孩劳拉帮自己接的饮料。本来因为奈特病情加重,她走得很急打算口渴了路上解决,是劳拉不辞辛苦给她送来了满满一壶苹果酒。

奈特!奈特危险!罗拉娜狂乱的扯开被子就想往屋外跑。游骑兵刚从昏迷中醒来,两眼昏花头晕脑胀,完全没考虑清楚,也没顾及周围的环境。罗拉娜引发了一声惊叫和碗碟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冒着热气的肉汤撒到了她身上。实在太烫了,罗拉娜忍不住张嘴惨叫,发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嘶哑低沉。

她久卧病榻,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殿下!”侍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人分开,仿佛游骑兵会伤害王子。

罗拉娜靠着咏者私人医师全力抢救才从鬼门关回来,一头蓬松卷曲的金发变得像地里的枯草,脸则能比肩画家雪白的素描纸。连续几天上吐下泻加之无法进食,使得她拥有了能钻进任何小号女装的身材。侍女与其说是护主心切,不如说其中掺杂了几分女人的妒忌。

既然王子殿下能对个花匠的女儿这般倾心,那就别怪一干平民姑娘有了别的想法。波修士笑着推开了过于积极的侍女,亲自拿起手帕想帮罗拉娜擦身子。等手伸过去他才发现不合适,侍女给游骑兵换的是丝绸睡衣轻薄而又半透明的那种。

大为尴尬的王子赶紧蹲下来装作擦地板,以此为掩饰,可惜他太笨手笨脚,一不小心便被陶器碎片划破了手指。忍无可忍的侍女再次出手,这回连殿下的称呼都省了。她夺过王子流血的手指,缠上自己的白手帕。侍女瞪了游骑兵一眼,转身出门找人收拾地上的残骸。

躺在床上的罗拉娜张了张嘴,是想表达什么。没了侍女监督,波修士老实不客气的贴上去,做聆听状。

“奈特。”一个名字都害得罗拉娜气若游丝。

王子正想回答说男孩很安全,但游骑兵还没完。

“奈特,有危险。”游骑兵长出一口气,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再由脸颊滴到锁骨,流进拉开的衣领中……

身陷囫囵的波修士都敢对罗拉娜上下其手,这会王子发现更难以控制自己。阿尔汉娜星光算什么!?还不佩给罗拉娜提鞋!她是大贵族,我还是王子呢!一个又一个不着边际的妄想涌了上来,侍女走了,屋里只剩下他跟罗拉娜独处。

那件丝绸睡衣太薄,欲盖弥彰反而增加了罗拉娜的女性魅力。波修士从未这么想把她拥入怀,他以前就在井边干过。精灵王子回想着罗拉娜臀部留给他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冲动。波修士舔了舔嘴唇,感到非常的口干,而这种饥渴靠喝水可解决不了。

他看着罗拉娜,他眼里全是罗拉娜,游骑兵是如此美丽动人。就像压弯了枝头的粉红苹果,只待他来采摘。等波修士恢复清醒,他脖子上多了个牙印,袖管则被听到动静赶回来的侍女扯下了一半。

侍女异常强硬的拖走了王子,否则他很可能会跪在罗拉娜的床头忏悔。在退出房间前,波修士至少说了五次以上的对不起。游骑兵缩在被子里,用能杀人的眼神瞪着他。

永恒森林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国家,加之漫长的寿命,精灵不怎么热衷于大兴土木。星辰咏者的宫殿在兰斯洛特爵士看来,还不如他老爸的大宅子。小则小矣,倒是称得上独具特色。精灵的建筑学效法旧帝国,房檐下排列整齐的大理石柱乃是往日的遗产。都城也做不到遍地砖石路,在这永恒森林则铺满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喷泉与雕像充当了指路牌的作用,通往咏者宫殿的道路笔直且长,全被金黄的落叶所覆盖,爵士沿着这条路从头走到尾,美得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禁卫军骑士见多识广,贵族家大小姐亦不遑多让,然而两人都被永恒森林的一草一木所征服,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西悠瓦拉却目不斜视,全无回到家乡的激动。游骑兵带着他们穿过广场,在台阶前停步。来访者跟着向导下了马,把坐骑交给佣人照顾。

一位可能是兰斯洛特见过最美丽的精灵女子在台阶上等待,游骑兵朝她深鞠一躬,对访客们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骑马离去。

“欢迎你们,我是维康妮娅杨,星辰咏者莱格拉斯绿叶的书记官。”精灵女子缓缓走下台阶,帝国语说的字正腔圆。全靠这过于小心谨慎的肢体动作,和那头闪亮金发中偶尔一现的银白,爵士才大概猜测出对方的年龄。

一想到咏者的书记官很可能跟自己曾曾曾曾祖父比肩,爵士的吻手礼便行的异常恭敬,连精灵的眼睛都不敢看。

“咏者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这次愉快的会面如果没带金月小姐该多好。精灵大使表现的既粗鲁又急躁,好像匹脱缰的野马。

第九十四章:死魂灵之三

星辰咏者的称号再响亮,他也是个失败的父亲,否则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管不住。蒂德莉特当着一众精灵贵族的面跳出了结界,反手便把出口关上,从此音讯全无。其实只要他想,永恒森林人才济济,找回个逆反的女儿易如反掌。但他不能这么做,如此一来便意味着把绿叶家族的放到大众眼前,让全体精灵重温病逝的弟弟是如何被妻子带了绿帽,又生出混血儿的丑闻。他的宝贝女儿偏偏跟了这么个杂种私奔,简直是丑闻中的丑闻。

然而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非星辰咏者的作风,咏者活了五百多年,从未感到如此屈辱过。很多时候他甚至幻想过女儿干脆和那个杂种死在外面算了。不过气急败坏只是一时,他很清楚女儿不会有事。里昂伍德乃是屠龙勇者,这封号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女儿跟着人类的大英雄不会有事,只要里昂顺利干掉凯兰迪尔,咏者便会把功劳分润些到女儿头上,帮助蒂德莉特风光回归。

谁知到最后旭日城的索命巫妖却被别人给除掉了,咏者乐观其成,如此一来女儿便不会再有危险。当不了英雄也无所谓,谁没年少轻狂过?等事态平息,他就派信得过的手下去把女儿找回来。

至于坦尼斯,咏者已在心里把他判处了流放的极刑,不提也罢。婚外偷情的产物,真不知道当年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没把这小子丢去喂狼!

女儿为爱私奔的事还没完,儿子又跟游骑兵罗拉娜搞在一起,不顾影响三番五次去营地探望那女孩,闹得满城风雨。吸取了蒂德莉特的教训,咏者没有再简单粗暴的棒打鸳鸯。莱格拉斯足智多谋,甚至连儿子和游骑兵的关系他都想好了。哪个男人没个情妇?只要女游骑兵不要名分,那咏者便会容忍她的存在。

莱格拉斯绿叶不是残忍好杀之徒,否则他也不会派私人医师全力救助罗拉娜。背地里对药方搞点鬼,便能除掉这小丫头。咏者其实很欣赏罗拉娜的勇气,没有游骑兵帮忙,儿子恐怕无法从女巫手里逃脱。

家事先放一边,帝国公主到访才是永恒森林几百年来难得一遇的盛事。瘟疫爆发的很不是时候,咏者给公主准备的欢迎仪式都泡了汤。

关闭边境是无奈之举,精灵和人类互相隔绝了四百多年,对精灵不算长,也就一代人。对人类造成影响却是无可挽回,那帮蠢货竟然认为西方大陆上没有精灵存在了。他得慎重点,别把对人类来说的第一次接触给搞砸了。瘟疫在难民中流行,死者每天都在增加。有人暗中给他的游骑兵下毒,在找出罪魁祸首前,还是让帝国的小公主呆在安全地带为妙。

莱格拉斯很有耐心,但他毕竟有太多年没和人类相处过。早忘了短命鬼的耐性有多差。没提前打招呼,公主就大咧咧的派了人要来一探究竟。还好只是个代表,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一下便可。星辰咏者在窗台目睹完维康妮娅接待访客的过程,走回书桌坐好,思考着怎么才能给人类留下合适的印象。

既不能太疏远,也不能太热情,其中的尺度并不好把握。门被敲响了,客人来的速度比他想的要快。咏者从桌子后面走上前,嘴角挂着习惯性的微笑。

书记官带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位无需介绍,正是西悠瓦拉金月。咏者很看好这位年轻的女法师,为她的前途做了不少规划。

西悠瓦拉,哦,我可爱的西悠瓦拉。卡西莫多终于占据了这女孩的身体,而非之前那些用来宰杀的祭品。愚蠢的精灵女孩根本不知道用动物的嘴去说话,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他脱离太久,也没机会接触西悠瓦拉以外的凡人。社交礼仪忘得差不多了,直到看见莱格拉斯很奇怪的看着自己,“西悠瓦拉”才想起来模仿旁边的骑士鞠躬。海伦娜则是拉起法袍的下摆,略微往下弯曲了膝盖。

名叫卡西莫多的幽灵无意中作对了,精灵女性并不像人类女性那样行屈膝礼,幽灵顺利蒙混过关。维康妮娅点了个头,转身离开书房,但留着门没关。咏者请三人在他对面落座,卡西莫多并未熟悉西悠瓦拉的身体,很不适应过于敏锐的听力和视觉。幽灵看得清咏者脸上每一个毛孔,以及窗台下佣人对访客的品头论足。

专心点,想想你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幽灵排除杂念,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报仇雪恨上。

过了四百多年,卡西莫多终于回到了永恒森林,这片曾经短暂停留过的地方。他曾经是军团的法师,活着目睹了精灵的背叛与军团的崩溃,以及野蛮人虐杀军属的惨景。蛮族将军等他看完这一切,才大发慈悲的割断了卡西莫多的喉咙。

他不知道是什么束缚了自己,害得灵魂无法飞升,成了树林中的孤魂野鬼,他认为是仇恨。巫师发现自己并非唯一在此地徘徊不散的阴魂,但他是保持了理智最久的一个。惨烈的死亡,对尘世的留念让化为幽灵的同胞接二连三的发疯,追逐误入森林的旅客,将罗马与蛮族的战争延续下去。卡西莫多奇迹般的独善其身,等到了精灵重新出现。

在死前他发誓要对蛮族复仇,要报复精灵的背信弃义,要为几万冤死的人伸张正义!西悠瓦拉金月是他的第一个猎物,这女孩野心和实力明显不相称,却死都不肯承认。略施小恩小惠,稍微教了些魔法运用上的窍门,卡西莫多就成了表面冷漠,内心极度自卑的女孩的“朋友”。

西悠瓦拉希望卡西莫多帮助自己渡过难关,卡西莫多当然会帮忙。等罗马巫师的幽灵把永恒森林变成一片修罗场,自然就没人追究金月小姐用黑魔法那点破事。

军团巫师卡西莫多可不会欺骗一个精灵小女孩,他是讲信用的。

第九十五章:死魂灵之四

尽管气得手脚发抖,恨不得放火把这小房间给烧了。但她不敢,自己不过是个游骑兵,普普通通的花匠之女。就算刚才波修士得逞,她也无处申冤。

我得赶快离开这儿,罗拉娜做出了醒来后第一个正确决定。盔甲装备堆在角落,游骑兵下了床走过去。罗拉娜误判了身体状况,她大病初愈,光是胸甲便差点穿不上去,盔甲护具通常由队友帮忙穿戴,她对着镜子完成了这项高难度动作。

镜中的罗拉娜颧骨凸起,眼窝下陷,脸颊上看不到肉,头发有股馊味。她确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侥幸没死。波修士的确救了她一命不假,但不是肆意妄为的理由。

游骑兵罗拉娜赛拉沙不喜欢波修士,她早有心上人了。平民和贵族之间的感情不会有好结果,没事儿多看看故事书,哪怕听听歌手口中的爱情悲剧也能知道的七七八八。

她非常虚弱,颤抖的手指连结合前后装甲板的皮带都拉不稳,费了很大力气才扣好。系武装带时她多向内拉了一个扣眼,本就纤细的腰如今真成了盈盈一握。有人肯定换了她的佩剑,不然怎么会这么重?她最后才背上弓,却没力气把弓弦装好。

这里是咏者的居所,水果点心和饮料即使客人不用也一定要准备好。她往嘴里胡乱塞着专供贵族的糕点,桌上的每样东西她都吃过,波修士为了讨好她没少“偶尔”路过并带上礼物。

别想那个混账了!罗拉娜暗骂自己的软弱。她不用杯子就着酒壶灌了一肚子甜酒,酒浆顺着脖子流遍了全身,粗鲁的动作给了她几分报复的快感。

一手推开门,罗拉娜赶快抬起另一只手遮住太阳。新鲜空气与秋日同时扑向她,而这两样东西她都有些不适应。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看到了人类,男人穿着全套盔甲,样式和史蒂夫穿的差不多,外观上镀了一层金黄。这男人盔甲上的罩袍绣着一只雄鹰,不同于史蒂夫胸前那柄长矛。骑士边上跟着两个女人,银发的西悠瓦拉她当然认识,金发那位是个人类女性,看打扮和右手握着的木杖,多半是位法师。

新来的客人和星辰咏者的书记官在台阶前说说笑笑,吸引了包括侍卫在内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罗拉娜扫了一眼没看见王子,她趁机开溜。来时坐的是马车,为了报复王子对她的轻薄,游骑兵理所当然从咏者的马圈中牵走一匹马。看管马圈的佣人没阻拦罗拉娜,殷勤的帮她装好马鞍,还讨好的鞠了躬。

哼,都把我当成王子的情妇啦?游骑兵冷哼一声,踩着马镫翻上马。如此简单又熟悉的动作害得她差点摔下来,佣人眼疾手快托住游骑兵帮她坐稳。

“你没事吧,小姐?要不要我去请王子过来。”佣人打量着游骑兵的装束,眼里的怀疑逐渐增多,“你这是去哪儿?”

“用不着你管!”罗拉娜瞪着佣人,双腿一夹马腹跑远了。

她对波修士太失望了,当初是三人一起逃走,算是患难与共。明明告诉过他奈特有危险,可这家伙除了扑倒自己,什么都不会想。罗拉娜贪婪的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大脑逐渐对身体恢复掌控,她有很多话要跟“热心肠的劳拉”好好谈谈。

被人绑起来差点烧死不是什么好经历,事后得知白皮精灵就在百米之外冷眼旁观刺激更大。玛雅纳夏斯巴农低下头被艾米莉臭骂了一顿,被迫回到精灵提供的住所老老实实呆着。

白皮精灵对黑皮肤血亲的态度是明摆着的,为了确保玛雅的安全,艾米莉拜托克劳斯跟丹德里安寸步不离保护修女。

活着才能继续传播大地之母的光辉,死了可不行。玛雅要是一心求死,当初被关在激流镇修道院的地下室,她就该顽抗到底和妹妹们携手并肩走上断头台。

安全的办法是回到帝国,起码那边有皇帝和教会庇护,没人敢打修女的主意。然而艾米莉还有别的事要操心,桑切斯的魅魔宠物不是说了嘛,在精灵眼皮子底下有一场阴谋正在发生。艾米莉乃是要立志成为师的女强人,公主还在永恒森林边上等,她有义务替皇帝解决掉这场可能威胁到继承人的瘟疫。

桑切斯带着鲁比在屋子外面眼巴巴的候着,黑袍法师连坐都不敢。魅魔倒是不客气,在走廊上找了块干净的围栏,一屁股坐下。精灵的建筑特点鲜明,屋外的走廊以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柱做支撑,再用宽阔低矮的围栏连接起来,与屋外的草地分隔开。

精灵把客人集中安排在这里居住,所以桑切斯也见到了丹德里安和骑士克劳斯。黑袍法师一再为自己的作为道歉,骑士点了头算是接受,不管鲁比之前如何,在地狱里和克劳斯并肩作战已经获得了谅解。诗人则以颇有深意的目光把鲁比从头看到脚,靠在桑切斯耳边悄声说道:“我说,你什么时候搞了个恶魔女人啊?”

大诗人把他冷汗都吓出来了,丹德里安做了个坏笑,拉起鲁比的手吻了下,非常刻意的眨了眨眼睛。

“嗯,嗯。”艾米莉用两声干咳阻止了大诗人更进一步的骚扰。

“走吧。”艾米莉懒得废话,她不是男人,看鲁比长得漂亮便降低几分敌意。恶魔就是恶魔,比起桑切斯生出的那个混血种,魅魔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不可信赖。

桑切斯向绅士们告别,特意对着走出来送行的玛雅露齿一笑。泰拉的修女果然宽宏大量,也回以微笑。

“快一点,可以吗?”艾米莉从精灵佣人手里接过缰绳,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考虑到她穿着法袍是侧身骑马,这就很让在场的男人佩服了。

黑袍法师屁颠屁颠的跟上,下定决心要拍好艾米莉的马屁。自家男人的软弱表现看得鲁比大摇其头,魅魔早忘了全是她惹出来的麻烦。在恶魔的观念里丢下一船同伴等死并不为过,纯血恶魔一个比一个自私。

爵士双手奉上公主的亲笔信,信中维多利亚表达了对永恒森林疫病横行的担忧,承诺作为好邻居,帝国随时可以提供支援。至于法兰克的战局,公主在信的末尾稍稍点了下,反正维多利亚觉得只要跟精灵修订了盟约,借道出兵便不会是难事。

咏者当着访客的面拆开信略微扫了下,一股敬佩油然而生。人类果然是早熟的种族,听说这位公主还不到18岁,字里行间透出的心思比他八十多岁的女儿成熟多了。莱格拉斯收好信,寒暄了几句便叫来维康妮娅,书记官会负责招待好人类。他单独留下了西悠瓦拉,这是自己人,咏者想听听她有什么见解。

“请两位跟我来。”维康妮娅对着房门扬起手,海伦娜只好站起身,她没理由干扰星辰咏者和自己的大使谈话。

海伦娜和兰斯洛特跟着书记官往外走,法师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一眼。西悠瓦拉正死盯着咏者,眼里仿佛看不见其他人。跟来时不一样,书记官带上门,以便咏者专心跟大使交流。

这栋建筑很古老,过于厚实的外墙连累到采光,走廊里略显昏暗。也许是因为精灵天生夜视的缘故,灰色的砖墙上没点一根蜡烛,也没照明的火把。书记官领着他们往楼梯边走,几十米的长廊,海伦娜只看到一个侍卫,握着长矛的精灵东张西望明显心不在焉。

应该不会有事吧?西悠瓦拉再不对劲,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国王下手。兰斯洛特走在海伦娜前面,爵士和维康妮娅小声交谈,精灵女人被他逗的很开心,不时掩嘴轻笑。

你这家伙,精灵搞不好能做你老祖母呢!海伦娜充满恶意的看着骑士的背影,想象他在跟一个没牙的老奶奶。维康妮娅很漂亮,纤腰丰胸,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称得上风姿绰约。若非金发中夹杂的几根银白,她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

在男人眼里,这个年龄的女人比小姑娘有吸引力多了……

不过小姑娘也有小姑娘的好处,即便分心去想些有的没的,海伦娜仍然及时听到了背后那声异响。此刻他们已经走完了楼梯,到了下一层。

这不是搏斗,也不是什么重物砸到地上,听起来像是女人在扯着嗓子尖叫。

“捂住耳朵!”海伦娜喊完便双手堵住耳朵,死命的用力挤压,恨不得把手跟脸合为一体。

兰斯洛特爵士马上照办,禁卫军习惯于跟法师合作,他不会怀疑海伦娜的话。维康妮娅就不一样了,书记官不懂魔法,比起自己更关心咏者的安全。她不管不顾的冲上楼,没一会便顺着楼梯滚下来。鲜血顺着精灵的鼻孔,嘴巴,眼睛,以及耳朵往外流,在地板上堆积成了惹眼的殷红。

女妖之嚎,闻者立死。

第九十六章:死魂灵之五

魔法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蕴含在血脉之中。家族遗传占到大多数,偶尔也有特殊情况,比如某某布贩子的女儿突然手心冒火之类的。这样的后天变异往往不靠谱,因为家长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由此引发的惨剧比比皆是。所以一旦发现类似的情况,无论哪国,什么种族都会高度重视。帝国的猎巫狂潮已经过去,通常的做法是将突然显露魔法能力的儿童带回法师塔,等进行完系统学习方能重新回归家庭。精灵的方法也差不多,尖耳朵一族自始至终都能正确的看待魔法,不会将之视为渎神。

文明种族中数矮人最极端,不仅不信任魔法,本身也不会产生具有施法者天赋的成员。

星辰咏者的家族每一代都出魔法师,莱格拉斯的宝贝女儿蒂德莉特就是个天赋极高的施法者,严格说来莱格拉斯也是位法师,但弟弟体弱多病早早离世,于是在天赋和责任中,莱格拉斯选择了后者。之所以挑选西悠瓦拉出使帝国,其中有凯勒鹏李的推荐,咏者对法师天生的亲切感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大人物一贯不怎么关心下属的表情,何况是日理万机的咏者。边境开放意味着有许许多多的防御漏洞需要填补,他再次遇到了跟四百多年前差不多的问题兵力不足,捉襟见肘。十几万居民里组建三千人的游骑兵部队已经非常勉强,这三千人哪怕如同胡椒面般均匀的洒在边界,也留下了太多的空当。

莱格拉斯伸手指着座位,示意西悠瓦拉放松点,随后便低着头研究起了桌上的地图。他不怎么担心帝国这一侧,妖魔鬼怪与异教徒横行的法兰克才是防御的重点。

“金月小姐,你对这位维多利亚公主有什么看法。”咏者头也不抬,他从旁边抓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放过任何一点灵光突现。

边听属下汇报边干别的事是莱格拉斯的日常,他很忙,非得如此不可。咏者沉浸在工作中,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西悠瓦拉一言不发。他的临时大使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金月小姐?”咏者皱起了眉头,统治者不习惯被拒绝,更不习惯被无礼的瞪视。

西悠瓦拉弓着身子,眼睛快要凸出来了,一双手抓着膝盖,在丝质的裙子上扯出了许多褶皱。

“你还记得我吗?莱格拉斯绿叶。”礼貌全被银发女人给丢了,她直呼起咏者的名字,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

活了五百多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莱格拉斯心知肚明,并非永恒森林每个精灵都对他毕恭毕敬。然而身为统治者,容忍冒犯便是软弱的表现。

“金月小姐,我不知道你抽什么风……”

“我才不是金月!”听着本人否认自己的身份也挺有趣的,换个场合莱格拉斯没准会笑两声。

咏者忽然来了点兴趣,他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把笔丢在地图上,想看看西悠瓦拉究竟要走多远。永恒森林的生活过于一成不变,偶尔莱格拉斯也想寻找点刺激。

“普布利乌斯奎因克提里乌斯瓦卢斯,记得这个人吗?”西悠瓦拉说着便走过来双手按在桌子上,要不是隔着硕大的办公桌,没准她会和咏者脸贴脸。

咏者双手抱胸靠着椅背,越来越不清楚西悠瓦拉是什么意思。门外就有卫兵站着,只要他咳嗽的声音大一点,卫兵便会进来查看情况。可西悠瓦拉是凯勒鹏的得意门生,凯勒鹏负责维持魔法结界的运转,咏者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如果你要谈历史……”

“我才不是跟你谈什么历史!”西悠瓦拉暴怒的用力一拍,把他的炭笔都震掉了。

“我是瓦卢斯将军麾下的法师卡西莫多盖尤斯!而你莱格拉斯绿叶将为几百年前的背信弃义付出代价!”西悠瓦拉放声怒吼,嘴似乎张得太大了些,莱格拉斯能把里面的扁桃体看得一清二楚。

“咏者阁下!”卫兵推开了门,还没来得及往前跨哪怕一步,那声嚎叫便爆发了。做为一位业余法师兼西方精灵的最高统治者,莱格拉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虽然缺乏职业巫师的敏感与手段,莱格拉斯错过了反制的时机,不过他手上的戒指足够自保。右手无名指的翡翠戒指里含有魔法无效结界,左手中指的那颗红宝石则是防死结界。两枚价值昂贵的魔法道具在同一时间破碎释放出了强大的防御魔法,给咏者争取到时间去拉动胸口的金别针,施法了一次石肤术。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在物理和魔法上星辰咏者莱格拉斯已变得无懈可击。就算西悠瓦拉伸长了脖子,将一次充满仇恨的嚎叫全部送到咏者的耳边,也伤不到莱格拉斯分毫。

卫兵就不一样了,穿着漂亮银甲与尖顶盔的年轻精灵瞬间倒地,不用看也知道活不成。莱格拉斯伸手去拉抽屉,里面放着把裁纸用的开信刀,刀身附着了一发魔法飞弹。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过于依赖道具吗,其实精灵法师只需动动嘴就能释放魔法能量。

对面披着西悠瓦拉皮的陌生人已经抬起手,食指对准了莱格拉斯的额头:“凯尔,咖顿,所苏恩,苏,卡!”真有意思,她念的竟然是人类的咒语。四道闪电在极短的距离内被放出,即便对施法者也不安全,看起来陌生人并不关心西悠瓦拉的死活。

白光闪烁,堆在桌上的文件飞上了天,被魔法能量撕得粉碎。咏者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西悠瓦拉则被来回乱窜的闪电打到墙上。法师的衣服冒起了白烟,整个上半身都被烤糊了。这是附身,莱格拉斯已经得出了结论,可等咏者刚站起来,本已濒临死亡的银发巫师再次抬起手。

比方桌还大的火球盖住了咏者,爆炸产生的冲击力将他抛出窗外。

第九十七章:死魂灵之六

撕心裂肺的尖叫过后,又经历了两次爆炸,剧烈到整栋楼都跟着摇晃。许多灰尘顺着天花板的裂隙落下,形成了数道灰幕,给看清前进方向制造了不小的难度。绝对是西悠瓦拉在捣鬼!海伦娜拔腿便往楼梯上跑,法师路过倒地不起的维康妮娅,匆匆看了一眼。书记官的五官已成了往外冒血的孔洞,明显是没救了。习惯于保护重要人物的爵士则没做停留,只两步就跑到法师前面。

兰斯洛特更关心海伦娜的安全,不管上面有什么东西,他一个大男人必须当开路先锋。咏者办公室位于顶楼走廊的尽头,如此才能保证从两个方向得到充足的光照。兰斯洛特原计划上去把门撞开,结果那扇木门早被炸成了两截,浓烟和火光从房间里往外涌,淹没了半条走廊。爵士拉起罩袍遮住口鼻,拽着海伦娜往前走,法师被呛得连连咳嗽,失去了方向感。

咏者的办公室是书房加会客厅的组合,书柜里上百卷藏书成了最佳助燃剂,火势大到人没法靠近。隔着浓烟勉强能看见墙边躺着个女人,头发烧掉了一大半,勉强认得出是西悠瓦拉。咏者则是下落不明,书桌翻倒在地,碎成好几块,墙上有个炸开的大洞。

爵士要法师呆在外面,把口鼻堵得严严实实才敢进去。

“救,救命……”

一只手碰到他靴子,爵士刚低下头看便差点吐出了早饭吐。西悠瓦拉上身像是烤过头的野猪,表面全是焦黑发红的烂肉。半边脸融合在一起,精灵用剩下那一半的嘴说话。火势借助木制家具和纸张越烧越旺,盔甲成了导热体,烫的兰斯洛特汗如雨下。

他撕下罩袍给西悠瓦拉遮体,俯身抱住精灵往外跑,站在门口观望的海伦娜似乎并不赞成爵士英雄救美。女法师眯起眼睛看着爵士怀里的西悠瓦拉,最终也没说什么。精灵侍卫从楼梯口出现,数量多到在走廊上人挤人的地步,他们喊着咏者的名字,毫不犹豫的跑向着火的书房。

爵士和法师赶快让到一边,兰斯洛特怀里的西悠瓦拉已是有出气没进气。即便这样,精灵也死死抱住兰斯洛特的脖子,拒绝放弃自己的生命。两人后来才知道,星辰咏者被爆炸甩出了窗户,从三楼摔进花园里。

这群精灵看不起她,人人见了她都绕着走,母亲会及时拉住过于好奇而不小心接近的孩子,宁愿大费周章改变路线,也不想靠近该死的“黑皮叛徒”。男性的感觉则比较复杂,黑皮肤红眼睛白头发让玛雅与众不同。相对于周围的那片金光闪烁她足够特别,况且,纳夏斯巴农家的长女怎么可能是个丑八怪呢?

但没有男性会承认留意过她,玛雅能感觉到不经意间的窥视,仅此而已。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都能形成绝对的真空地带。面前的小广场熙熙攘攘,父母带着孩子在草地上追逐嬉戏,有几对情侣肩并肩的散步。精灵的爱情优雅而含蓄,恋人间鲜有肢体接触。

在幽暗地域的黑岩城,出门闲逛是件极其奢侈且毫无必要的事。如果不想在某条暗巷被人捅死,最好乖乖的在家里呆着哪儿也别去。因地制宜的,黑暗精灵喜好的享受比较特别,大多跟折磨人挂钩。既然当上了大地之母的修女,某些以往的习惯别说重新拾起,即使回想亦是罪过。

都城很吵,大部分城区很脏,清晨街道飘着股排泄物的味道,晚上则是满街的醉汉以及酒精制造的狼藉。至于中午,为生活奔波的小贩挤满了大街小巷,连广场也没被放过,哪有空地给一个黑皮肤的尖耳朵散心?何况她不喜欢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人们看她不像看克里斯蒂娜,绝大部人仍然惧怕黑暗精灵,只是嘴上不说。

这里就挺好,谁都不看她,大家各忙各的忙着离开,把修女当成空气。玛雅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有块毯子铺在那儿,表面绣着复杂的图案摸起来手感非常好,肯定很值钱。她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抱着替人看管财物的心态落座了。

真安静啊,闭上眼,她能听到掠过树梢的每一声鸟鸣,不会错过为了冬天屯粮而奔忙的松鼠。艾米莉交代大诗人跟骑士保护玛雅,丹德里安转脸就把这职责丢到脑后,去追求一个叫不上名的精灵少女。克劳斯倒是言出必行,但玛雅不喜欢亦步亦趋的护送,实在太别扭了。

她谢绝了骑士的好意,修女有大地之母庇护,就算被人绑起来差点烧死,她仍坚信不疑。

修女的安宁没持续太久,她很快便被游骑兵找到,告知玛雅星辰咏者需要泰拉的医疗神力。白皮精灵怎么可能放任黑皮叛徒在自己的后院闲逛,不管玛雅走到哪儿,屁股后面都有人跟踪。

女巫心里有鬼,手上牵着儿子,眼睛却总盯着精灵哨兵。她没错过外面发生的一举一动,当看见一位有着金色长发的女性骑在马上朝这边跑,即使不看脸也明白是谁来了。蕾雅的反应是抱起奈特,一头扎进人堆,游骑兵没有时间把营地完全封锁,在后面还有一段没有围栏。

“想都别想!”

一支箭擦着女巫的发梢飞过去,完美的穿过了两个瞪大眼睛的男人,钉进一块支撑帐篷的木板。精灵的箭法之高明,女巫都没搞清楚到底是先听见话音,还是先被射了一箭,抑或同时进行?

“转过来!”

蕾雅只得乖乖的照办,她确实没反抗的余地。黑袍巫女缓缓转过身,放下了怀里的奈特,小男孩已经十岁了,时间长了她也抱不动。奈特拉着她的手,母子俩贴的很近。

“我们又见面了,女巫。”罗拉娜虚拉着弓对准了蕾雅,只要有必要,一眨眼便能完成拉弓放箭的动作。女游骑兵并不孤单,站岗的哨兵都来助阵了,蕾雅面对不少于五把弓。而经过上次的骚乱,难民老实了许多,没人愿意伸出援手,特别是在听到罗拉娜称呼蕾雅为“女巫”后。

“把奈特放了。”罗拉娜不小心暴露了弱点。“奈特,好孩子,快过来。”游骑兵为了安抚男孩,甚至松开了弓弦。

蕾雅反而把儿子抓得更紧,她瞪着精灵,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这是我儿子!不是你的!

第九十八章:死魂灵·完

星辰咏者侥幸落到花坛里,压坏了花匠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有了这么多花草做出牺牲,他仅仅摔断了右腿。伤势不重,医治便不费功夫,玛雅将圣光汇集在右手,一次碰触便解决了问题。咏者感谢了她,旁观治疗过程的精灵看她的眼神非常耐人寻味。邪恶透顶的黑皮叛徒竟然能施展大地之母的神力,白皮们很是想不通。

修女被告知有位伤者也在等,侍卫把行刺咏者的西悠瓦拉押进了地牢,离这里有段距离。联想到地牢特殊的环境,玛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修女不怎么喜欢比较小又刚好处于地下的空间,人们对黑暗精灵有很深的误解,以为她们住在地底的幽暗地域,便喜欢钻洞似的。其实她相当讨厌地牢,缺乏光照,空气不流通,味道糟糕到难以想象。还有一点她羞于跟人提起,玛雅曾经做为囚犯在激流镇修道院的地下室呆过,靠豆子汤和馊面包维生。

有鉴于此,若非救助对象被关在牢里,她打死都不愿意下来。所幸修女无需一人面对牢房的阴森,某个有着金色皮肤的男性精灵法师陪着她。这位名叫雷斯林的法师也跟别的白皮不同,他对玛雅态度平和,不带一丝一毫的伪装,似乎并不反感黑暗精灵。

除了保护修女人身安全,雷斯林还要监视西悠瓦拉,防止她在地牢闹出什么乱子。说出来可能难以置信,但永恒森林只有一个真正的牧师,玛雅被迫两头跑,照顾完咏者再去医治伤势更重的女巫。

雷斯林为修女打开地牢的门,先行走下去开路,这地牢应该很久都没使用过,门才开便有股灰尘扑面而来。她捂鼻子的动作稍慢了些,站在原地咳了好半天。玛雅盯着台阶中段那根火把好半天都没挪动步子,这里跟修道院实在太像了。

“哦,对不起,我疏忽了。”已经走完一半楼梯的雷斯林停下脚步,玛雅见他拿稳了法杖说了一个字“……”

多半是那种古老的精灵语,玛雅偶尔听克里斯蒂娜和艾琳说过,法杖的尖端冒出了一小团冷冽的白光,点亮了地牢。

“请快点吧,我觉得西悠瓦拉撑不了太久。”

法师说完便继续往下走,修女赶快跟上。

路过的牢房全是空的,如此看来咏者的统治并不残酷,或者说精灵都比较老实本分。西悠瓦拉被关在最里面,倒数第二间牢房,闻着刺鼻的药膏味儿也能找到。犯人不算安静,烧伤非常痛苦,西悠瓦拉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呻吟,听起来活像烤炉边的风箱。

魔法的白光照亮了牢房内的人,连一小片阴影都没留下。玛雅大惊之下捂住了嘴,就算在黑岩城也很难寻找到眼前的惨景。

她曾经是个大美人,明亮的冰蓝眸子反射着白光,与卷曲的银色长发相互映衬,成了她仅剩的美好。西悠瓦拉半边脸被融成团难解难分的肉块,一如她的双手。法师曾经举起两只手保护自己,代价就是手掌被烧的血肉模糊,十指不全。在被丢进地牢前精灵医师给她做过简单的处理,棕色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

“你们是……谁?”西悠瓦拉尚存一只完好的眼睛和半张嘴,还能交流。强烈的求生促使她滚下床,用残废的手爬到牢笼边,银发精灵在人类的都城呆过,认得出玛雅挂在胸前的圣母像。

“救我,修女姐妹。”她伸向修女的手,五根指头仅存其一。

玛雅正欲往前却被雷斯林拦住,法师念起黑暗精灵无法理解的古语,直到牢笼变得五彩斑斓才作罢。

“她是法师,得有所防备。”雷斯林拉开门,如此解释浮现在铁笼上的符文。

这句话打消了玛雅救助伤患的激情,她选择走在雷斯林后面。金发金肤的法师长得形销骨立,给人一种体弱多病的感觉。但不知为什么,玛雅觉得他能应付得了紧急情况。

西悠瓦拉残破的躯体令人不忍直视,玛雅半跪在女精灵身边,双目微闭伸出了手。

“先等等,小姐。”法师冷不丁抓住修女伸直的小臂,掌心传来的灼热打断了玛雅的祈祷。

两人四目相对,她才发现雷斯林有着金色的眼睛。

“等我先提几个问题,这很重要。”

法师的请求无异于让玛雅置身于一场刑讯中,黑暗精灵却没反对。教会是包括了审判官和骑士团等暴力机构的组织,从成立之初就不是专门为了做慈善的。

犯人意识到修女的迟疑,她往前爬两步匍匐在玛雅脚边。“救救我,求求你了。”西悠瓦拉反复的祈求,每说一句话都疼得直吸气。

玛雅抚摸着西悠瓦拉残存的银发,指尖不带有半点湛蓝的圣光。

“抓紧时间。”修女站起来退到边上。西悠瓦拉眼神绝望,她蠕动着身躯,又想往玛雅那边爬。雷斯林的法杖“咚”的一声落在她面前,法师摊开手,说了个字:“火”橙黄色的火苗应召而来,轻松盖过了包裹法杖尖头的白光。而照明并非火焰唯一的功能,它也能带来死亡和毁灭

西悠瓦拉听得懂,也切身体会过这个字眼所引发的痛苦,恐惧抓住了她,西悠瓦拉连一根指头都不敢动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为什么要袭击星辰咏者吧。”雷斯林的声音里多了点玛雅不喜欢的调调,法师好像很享受西悠瓦拉的恐惧并乐在其中。修女抱着手背靠铁栏,她再次看到熟悉的场景,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了一丝怀念。

罗拉娜分心了是不假,可蕾雅仍然面对四把随时可能发射的弓。听到游骑兵指控蕾雅是女巫,没一个男人还停留在她十步以内,精灵能在发动石肤术之前就把她射成刺猬。何况她要分心照顾奈特,小男孩害怕的发抖,一会看她一会看罗拉娜。

“奈特,好孩子,快过来。”女游骑兵干脆放下箭,半蹲着张开双臂。

蕾雅现在是个谋财害命操纵尸体的女巫没错。但在一切的不幸开始之前,蕾雅赛杜隐居在小村子里,带着儿子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魔法对于她,仅仅只是换取面包的生存手段,彼时的她穿着与头发同色的红袍,是远近闻名的幻术师。

然而突发的疾病夺走了奈特,牧师爱莫能助,蕾雅被迫转向最可怕的存在。等恶魔掌握了女巫的灵魂,她却不自知,一步一步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她抱起儿子,在奈特额头上吻了下,女巫松开手,把儿子往罗拉娜的方向推。奈特已经十岁了,不是个傻瓜,男孩站在原地没走,于是女巫又用力推他。奈特终于朝着罗拉娜跑去,游骑兵快步上前抱起男孩退回自己人身边。

“去吧,让姐姐照顾你。”硬撑的笑容带出了太多的泪水,她双手捂住脸,免得有失体面的痛哭一场。

围攻永恒森林,追杀难民,把一座城镇变成活尸横行的地狱,因她而死的无辜者多达上千人。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蕾雅都罪有应得。

没了小男孩,游骑兵再无顾忌,罗拉娜紧紧抱着奈特,不让他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利箭破空,箭至人倒。

奈特哭了,没多久罗拉娜也跟着掉起了眼泪。“都结束了。”她小声安慰着男孩,结果奈特哭得更厉害了。

这里是永恒森林,精灵的乐土,是个随便在荒郊野外找块草场都比都城强的地方。有太多美好的词汇被用来形容与精灵有关的事物,所以艾米莉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大的梧桐树全都枯死了,树干中被松鼠用来作窝的洞往外淌着黑色的浓水,浓烈的恶臭隔着几十米都能闻到。金黄的草场一夜之间成了烂泥地,桑切斯用法杖戳了戳,陷进去一大半仍未探到底。

“最好绕路。”黑袍法师建议。

“集会所就在正前方。”魅魔表示反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两位法师同行都无法看透那片黑雾。如此看来,魅魔口中的“集会所”不仅改变了地形地貌,天气也同样受到了戕害。而且不管她看哪边,所有能通行的道路都被可疑的烂泥地覆盖,一条女法师见过最大的蜈蚣在前面不远处探出头,跟三人对峙了一会便抖动着数不清的前肢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就算能走,也不可能往前了。

就在艾米莉犹豫不决的时候,成群的鸟儿从远处飞来,叫声凄厉,队形凌乱,像是在被天敌追杀。这群鸟最起码有一百多只,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成功脱逃,其它的全成了从天而降的尸体。死去的鸟儿落的到处都是,法师脚边也躺着不少。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看见是什么东西在残杀这幼小的生命。

“恶灵来了……”鲁比瞪着远处的树林,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话,更多的飞鸟冲向天际,如同一片不详的黑云。

第九十九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

号角堡给她的感觉是活生生的,因为虽然没了矮人,里面也生活着上千只大号老鼠,以及躲在角落里的地精。艾朵的家乡与号角堡不太一样,包括进门的方式。号角堡有着气势恢宏的大铁门,而这里则是面对一块平整的岩壁,没艾朵这个向导指引还以为找错了地方。

石炉小姐在岩壁上来回摸索,期间如果遇到破土而出的树根碍事,就得先花时间砍掉,效率相当低下。精灵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这位认识不到一星期的矮人朋友到底多久没回过家。

“呃,你多久没回来过了?”精灵心有所想便有所问,克里斯蒂娜一百一十岁都不到,嫩着呢。

“二十多年,不算长。”艾朵倒不隐瞒,有问必答,手上也没耽搁,女矮人不放过一寸可疑的地方。

赖利跟纳索姆马上变了脸色,奥拉的反应也差不多,其实精灵的时间观念早与短命鬼没了区别,只是她学会了处变不惊。

从复活的未婚夫对她始乱终弃,到被地狱里的天使圣灵附体,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能让克里斯蒂娜吃那么一惊。

上次是两百年,这次是二十年,难道全世界的矮人都抛弃了家园不成?她在心里感叹了下。

赖利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偷懒,拿着开路用的砍刀帮艾朵清理碍事的树枝。纳索姆却退到边上玩起了指甲,似乎很怕伤到手,精灵在女佣兵身上闻到了香水的味道。比起上次见面,印地女人留起了长头发,这在战斗中是个弱点。克里斯蒂娜刚从一场痛苦的恋爱中抽离,至今也算不上走出来,她明白女佣兵想干吗。克里斯蒂娜无意挡路,赖利在她眼中只是个老大哥,仅此而已。

“我说,一道暗门很难找吗?”毕竟有同胞之情,奥拉不可能袖手旁观。她学着艾朵的样子对着岩石敲敲打打,想要找到被挖空的位置。

艾朵没接腔,长寿种族迟钝的时间观念是一回事,周围环境在失去原住民后可是发生了巨变。野蛮生长的植物,乃至呼啸的风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地形地貌。克里斯蒂娜用匕首拍打岩石,为了照顾矮人的身高,她特意降低到腰的位置。三人一无所获,赖利砍树的速度也影响了效率。汗流浃背的佣兵抹了把脸,在额头留下一道灰印。

“我都不知道这是树干还是树根。”赖利发着牢骚。他说的没错,哪有树根比大腿还粗。

当朋友们都在忙,自己闲着也是一种折磨。女佣兵终于坐不住了,她捡起被赖利砍下的根,抬头想在被矮人削平的山壁顶端寻找某棵苍天大树。高达百米的岩壁平齐的如同镜面,想必这里的矮人也曾经有类似于号角堡的计划,对这座山进行大规模改造。

纳索姆揉着酸疼的脖子,她没能找到树根的主人。

“有了!”艾朵惊喜的叫出声,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探寻山中植物转回到主题。

克里斯蒂娜跟艾米莉相处习惯了,把什么都想象成魔法机关,然而她却看见艾朵用弩箭的箭头划开手掌,在一块看起来跟周围无异的岩壁上按下了血手印。

矮人终生都与魔法无缘,但他们有别的东西做补偿,那便是符文。一连串刚劲有力的符号以掌印为圆心往外扩散,逐渐形成一道门的大小。山壁抖动着晃出了大量的尘土,一整块岩石在众人眼前缩回山体,矮人的手艺巧夺天工,把密门做得如同普通岩石。

谢天谢地,即便是密门,设计师也考虑了长腿种族的身高,身材高挑的克里斯蒂娜不用低头便能进入。她明白为什么艾朵不邀请复的战友同行了,里面何止是黑灯瞎火,一旦走出阳光尚能触及的洞口,转瞬间便伸手不见五指。艾朵回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克里斯蒂娜的碧眼也不遑多让。眼中所见变成了色彩单调的黑暗视觉,艾朵被一团红色光晕所笼罩。

赖利他们怎么办?精灵回过头,刚好遇上佣兵点燃了火把。

“哦,天呐!”克里斯蒂娜捂着眼睛抗议。在黑暗视觉和正常光谱之间切换需要一个过程,直接对上火把委实太刺激。

“把那该死的东西灭掉!”艾朵的口气非常严厉,做为认识没几天的朋友,她对克里斯蒂娜太关心了一点。

克里斯蒂娜背靠着墙,暂时不敢睁开眼睛,只能用耳朵听同伴的动静。

“那要怎么看里面?”这问题竟然是奥拉在提,她实在是跟人类混的太久。

“拿好别掉了。”听着像是艾朵在给佣兵分东西。

“这是什么?”是纳索姆的声音。

“夜视药水。”艾朵顿了顿,像在等佣兵掂量其中蕴含的价值。克里斯蒂娜听到佣兵在咋舌头,魔法药剂不仅昂贵而且有价无市。“不用谢。”女矮人自问自答。

看来她确实曾经准备要和人类朋友一起来这里,直到遇上了我。克里斯蒂娜重新睁开眼,揉着由眼角流下的泪水,伙伴们的红色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但好歹没了刺眼的火光。

“你没事吧。”赖利走到面前仔细查看精灵的反应,男佣兵不停的眨眼,在适应黑暗视觉带来的变化。就算是精灵也没法在黑暗中看清人的表情,这方面她可以脑补,赖利是个好人,永远都这么关照自己。

“我很好。”克里斯蒂娜勉强笑了下,回应老熟人的关心。

“两位结束叙旧了吗?还是说得再给你们一点时间。”艾朵两手叉着腰,从一进洞,女矮人就像变了个人,严厉的过了头。

等到大家都看着她,艾朵对身后黑乎乎的通道一摆手,做出主人翁的姿态。

“这里是我的家,石炉,欢迎各位。”

“石炉?”奥拉有些难以接受过于朴素的地名。

“是的。”艾朵说完便转身往前走,“请跟好我,洞里有许多未完工的地段,千万别迷路了。”

女矮人的最后一句话让大家加快了脚步,唯恐落后。克里斯蒂娜和奥拉有天生的好眼睛,没人类那么容易被吓到,两人不自觉的落在后面。奥拉贴近克里斯蒂娜,悄悄问了一句。

“你和她,熟吗?”红发的女矮人意有所指。

“不比跟你更熟。”克里斯蒂娜实话实话。

第一百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二

那群耗子鸠占鹊巢把号角堡当成了家,从克里斯蒂娜踏进大门开始,战斗便已经打响,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喘息之机。躲过耗子又先后遇到了龙,绿皮,事实证明并非每张非人的脸背后都怀有敌意。奥拉的家乡是经过激烈战斗后易手的,哪怕过去两百年,战斗的痕迹也深深刻在堡内。而石炉更像是被遗弃的,主人心平气和搬了家,大多数地方甚至不像有人居住过。

“石炉氏族的人呢?都去哪儿了?”克里斯蒂娜听见奥拉在问艾朵。这问题她也好奇了很久,一直没好意思提。

“走了。”艾朵耸了下宽阔的肩膀,算是回答。同为女性矮人,她看起来比奥拉大了一圈,体型更接近弗林特。

“走了?”奥拉难以置信的重复着这个词。

“是啊……”艾朵一声叹息从头顶直通靴子跟,使得当后卫的克里斯蒂娜也能感受到那股垂头丧气。

其实黑暗视觉并非万能,眼中剩余的色彩异常单调,必须走到面前才能勉强看清同伴的脸。很多物体的细节都无法深究,高等精灵的黑暗视觉更适合在月夜中使用,而非地下这样的绝对黑暗。克里斯蒂娜现在才注意到通道两旁凿出的小房间里,压根没有布制品以及毛皮存在过的迹象。韧性十足并不等于艰苦奋斗,只要条件允许矮人也贪图享受。克里斯蒂娜记得弗林特家中摆了许多坐垫,软到屁股一碰就起不来。

话说回来,刚遇到艾朵石炉那晚,女矮人可是舒舒服服裹着一堆毛皮睡觉的。号角堡有气势恢宏的大门,完整的防御系统,阔气的王座厅,能容纳几千人的居住区,以及可以放下两头巨龙和上百只老鼠在里面混战都不嫌挤的秘银坑。相比之下艾朵的家寒酸的多,就像有人干劲十足打好了地基,然后突然没了兴趣拂袖而去。

通道挖的又宽又直,每走几十米便有向两侧延伸的小路,通道两边开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房间。如果有招牌和更多一点的家具,而非冰冷的石头,克里斯蒂娜应该能认出这些房间本来的用途。有太多迹象表明这里被放弃了,就算矮人曾经在此生活过,起码也是几百年前的事。

克里斯蒂娜终于按捺不住,她超过两个只敢看着正前方的佣兵,跟艾朵肩并肩的走。

“我觉得石炉大概有几百年没活人进来过。”克里斯蒂娜说得相当直白,精灵低头看艾朵,等着矮人回答。

假如这是一场故地重游的遗迹探险,那可以改天再来。大半个法兰克烽火连天,既然克里斯蒂娜再次得到了神的眷顾,便该投身到对抗恶魔和异教徒的战斗中,而非陪着某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矮人在墓穴里瞎逛。

“是啊。”奥拉大声附和。她也扭头看着同胞,两人无意中对艾朵形成了左右夹击的形势。

进来之前奥拉就表明了此行的目的,是替瓦兰国王警告各个矮人氏族恶魔入侵的消息。有可能的话,再搬些援军去号角堡。奥拉跟克里斯蒂娜差不多,也没时间浪费。

奥拉无意中喊得大声了点,那句“是啊”沿着漆黑的过道来回传递,延续了十几次之多。

艾朵迅速俯下身成半蹲姿态,尽管不明所以大家也跟着照做,女矮人竖起食指堵住嘴。

“嘘!”她瞪大的眼睛似乎表明这里并非真的……空无一人。

第一百零一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三

艾朵石炉表现的一惊一乍,似乎前面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等,刚好其余四人都很不幸的曾在号角堡出生入死,怎么可能接受再进入一个陷阱的可能。大家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的黑暗,只等无数双红眼睛冒出来就大开杀戒。克里斯蒂娜甚至往后看了一眼,进来还没一千步,要撤出去很容易。

老鼠惧怕阳光的弱点她铭记在心,可惜众人戒备了半天,蟑螂都没跑出来一只。松了口气之后,奥拉跟克里斯蒂娜交换了眼神,不由分说架起艾朵,找了个空房间强行把她拉进去。反正这些在岩壁上凿出来的居所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大多没有房门,想进就进。

即使喝了药水,人类仍很难适应在绝对黑暗中视物,纳索姆和赖利只能堵在门口,帮不上什么忙。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这是克里斯蒂娜的问题。

“你的族人呢?”奥拉更关心石炉氏族的成员都跑哪儿去了。

女矮人拉好弄皱的袖子,拾起被冒犯的自尊,磨蹭了好半天才开口。

“我说过他们走了。”艾朵真像都城小贩卖的绿鹦鹉,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没了。

“骗子!”奥拉耐心用尽了,女矮人不管不顾的放声怒吼,这次引起的回响更大也更长。艾朵的反应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女矮人迅速蹲下,眼睛盯死了门口。然而这回没人再效法艾朵了,奥拉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审视着艾朵,冷冷的说道:“没有矮人会主动放弃家园。”说完她退到门口,跟赖利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奥拉不打算再继续浪费时间。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克里斯蒂娜跟人相处总是毫无保留,精灵相当反感艾朵遮遮掩掩的作风。

“诅咒。”艾朵既然开口,干脆不吐不快,“或者是单纯的厄运,谁也说不清。族里的牧师向莫德尔祈祷也得不到答案,该死,我们还请过泰拉的牧师,结果大地之母也是一筹莫展。”

“石炉里的女人都没法顺利生产,勉强生下来的婴儿总是夭折,而几乎每个母亲都经历过难产。情况严重到我们的产婆应付不了,要去山下向人类求助。”艾朵说着说着竟然嘴角一弯,发出刺耳的笑声,在空荡的地下听着很是诡异,“即使女人从难产中幸存,也没办法再怀孕。”

“之后有整整十年,石炉里没一个新生儿。”听众变得鸦雀无声,但艾朵仍觉得有必要给她的倾诉加一个结尾,“夭折的婴儿共有一百五十四名。”

听着听着,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捂住肚子,做为女性她不可能不感同身受,奥拉和纳索姆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精灵真想现在转身就走,离开这受诅咒的山洞,越远越好。

“别担心,人类修女都来帮过忙,也没听说谁之后生不出孩子的。”她安抚克里斯蒂娜,“这诅咒似乎只针对矮人。”

奥拉突然觉得手心全是汗,再也拿不住心爱的连发弩了。她用胳膊夹住武器,在衣服上来回摩挲想把手汗擦掉。奥拉的异动艾朵全看在眼里,但矮人是最顽固的种族,建议对方退出是极大的羞辱。她这么年轻,可惜了……艾朵嘴上不承认,其实她很羡慕奥拉那一头浓密的红色长发。这样漂亮的姑娘要是丧失了生育能力,那可真是犯罪。

“奥拉,你要不要在外面等?”还好有赖利这个不识像的跳出来送死,免掉了艾朵的负罪感。

“绝不!”奥拉一甩头,红色的大辫子也跳动,将愤怒表达的生动形象。

顽冥不化是对一个矮人最大的赞誉,为了证明谁更顽固,两个矮人很可能会争得脸红脖子粗。类似的争执必定难解难分,必须现场进行一场瞪眼对决,以证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老顽固。

这的确解释了艾朵为什么鬼鬼祟祟,又不肯吐露实情。

教会严厉禁止堕胎,牧师修女会在周末的布道会反复强调。为了给基本上都是文盲的信众加深印象,往往会讲几个跟鬼故事无异的段子,都是关于死婴的灵魂来找父母索命的。

当圣骑士前克里斯蒂娜是修女,并没有因为长着尖耳朵被另眼相看。精灵没少红着脸站在教堂里大谈堕胎的危害,以及因果报应。

所以她才找了我,一个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总算想明白了艾朵的小算盘。如果石炉里徘徊有上百婴儿恶灵,有什么是比圣骑士更合适的旅伴呢?

“你到底想在里面找到什么?”精灵不会拒绝去超度无法安息的逝者,她面对过比恶灵更糟糕的存在,克里斯蒂娜只是不喜欢艾朵把她蒙在鼓里。

“财宝,装备,盔甲武器,有什么拿什么。”艾朵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便不再隐瞒,“你见过山下的复,没有石炉的财富,迭戈弗朗西斯男爵撑不过这个冬天。”

“反正我的族人也用不到,不如送出去好了。”

“其他人都同意?”纳索姆不理解女矮人的大方,佣兵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每个铜板都挣得非常辛苦,这下却遇到个要把钱白白送人的。

“其他人?”艾朵忍不住笑了,“那场诅咒爆发在一百多年前,当时的族长决定带着族人迁移,去找地方重新安家。但石炉有很多东西搬不走,必须有人留下。因为我的孩子夭折,已经失去生育能力,于是像我这样的就被选中当做看守。”

纳索姆哑了,她无意中又勾起了艾朵的伤心事,被自己人丢在身后无论怎么说都不是美好的回忆。

“哦,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听说族长他们的船遇上了海难,一千多人无一生还。而留下的人陆续病死,只有我在二十年前跑到山下找人类求助,才活到现在。”

艾朵悲惨的身世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没法接她的腔。

“呃,如果不介意我想点根火把,好像变冷了。”赖利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佣兵往外哈着白气,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这不是冷。”精灵拔出了剑,“是恶灵。”

耀眼的圣光自剑身喷薄而出,艾朵满意的点着头,她没看错,精灵真是个白骑士。

第一百零二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四

精灵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纳索姆就大叫一声拔出了剑。女佣兵利刃所向是个矮小的灵体,因为不需要地面支撑的缘故,它漂浮在半空中,一双大到不成比例的眼睛往外放射着绿幽幽的寒光。

“妈妈。”几乎所有种族对母亲的称呼都是一致的。幽灵朝纳索姆伸长了手,向着她飘过来。

女佣兵的回应是立刻掷出匕首,铁质的武器击中幽灵头部,毫无阻碍的穿过。被丢出的武器落到地上,“咣当”一声响,在空旷的洞穴是如此突兀。

幽灵怔怔的看了纳索姆一会,仿佛才看出来这不是自己的母亲。被激怒的幽灵身体开始膨胀,五官愈发狰狞,带来的寒气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糟了。”赶在别人指责前,纳索姆先进行了自我批评。她可不是只会尖叫着等人拯救的大小姐,女佣兵还有后招,她拿起在洞口熄灭的火把,掏出打火石往墙上撞了几下,点燃火把当成新武器。

佣兵走南闯北什么鬼东西都见过,赖利补充了另一种防御手段,野营时用的盐被他在门口洒了一圈。火把加盐,算是普通人对抗恶灵的法宝了,可惜这些常识都是对付普通恶灵的。困在地下许多年不见天日,不得安息,所形成的怨念绝非一把火和一捧盐能阻挡得了。

怨灵远比活尸更恐怖。活尸不过是黑袍法师操纵的木偶,能被打破也能通过斩首巫师一劳永逸。怨灵连身体都没有,用世上最好的剑亦无法消灭。

婴孩的幽灵飘到距离纳索姆不足一尺的位置,恶毒的瞪着屋里的人。女佣兵紧握火把寸步不让,表现的非常冷静。克里斯蒂娜加入了对峙的行列,圣骑士迟迟未出手,她想超度而非单纯的消灭。在那半透明的扭曲脸庞下,只是个没来得及拥抱自己母亲的可怜孩子。

从幽灵出现,艾朵就处在失控状态,女矮人半跪着,捂住眼睛小声抽泣。奥拉守在同胞身边,艾朵不是说了吗,她的孩子也夭折了,奥拉能理解她的心情。

“天国的母亲……”精灵收起长剑,双手合十,为无法升天的幽魂祷告。

克里斯蒂娜在永恒森林受到了极其冷淡的对待,不止是因为她出生东方。克里斯蒂娜举手投足一丁点“精灵味儿”都没有,怪不得大家不把她当自己人。

她的思维模式跟身边的女佣兵一模一样,根本无法理解失去了可能长达数百年的生命,会产生一种怎样的怨恨。幽灵张开了无肉的嘴,显然不是准备感谢克里斯蒂娜。向神祈祷不能三心二意,精灵虽睁着眼睛但对周围变化没什么反应,危急关头纳索姆将火把当剑使,打断了幽灵的嚎叫。

洒在门口的食盐如同一扇无法逾越的门,精灵的祈祷则让怨灵的形体变得愈发模糊不清,直至彻底消失。

“那孩子走了吗?”艾朵终于恢复了镇定,她仍把幽灵称之为人。

“我不知道。”圣骑士不会说谎。她已经很久没单纯靠祈祷超度过亡灵,加之矮人跟人类信仰的神祗各不相同,精灵内心没底。

“谢谢,你是这五十多年第一个肯进入石炉的的神眷之女。”艾朵无意中透露了自己困守山中岩洞长达半个世纪的事实。

既然跟幽灵起了正面冲突,隐蔽行踪便再无必要,伙伴们点起火把,既是照明也为了取暖。而在火把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隐隐约约有许多双眼睛在看,有许多张嘴在喊着“妈妈”。

艾朵自称是留守到最后的人,在她的带领下顺利找到了存放装备的房间。有道厚实的铁门充当无声的守卫,艾朵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眼。听到“咔哒”的脆响声,克里斯蒂娜松了口气,她实在受够了需要抹上血的机关。

看起来石炉氏族走时只来得及带些金银细软,相对累赘的武器盔甲没拿多少。为了保证留守人员的开销,钱也有那么两箱,艾朵打开了锁,让两位佣兵随便拿。纳索姆一扫被恶灵缠上的阴霾,笑嘻嘻的装了两口袋。赖利是贵族的卫队长出身,比较要面子,只抓了一小把钱币,金的银的都有。

盔甲和武器放在石制货架上,矮人很懂得就地取材。岩石相比木头不会腐朽,再过个几百年也能好端端的竖在那儿。然而装备没了人日常保养,就算原本做得巧夺天工也是白费。当年精灵给泰勒爵士当侍从,每天从皮靴到盔甲全得给骑士老爷料理干净,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勤务,克里斯蒂娜每天六点教堂第一次敲钟便得起床。

后来为了赶得上吃早饭,精灵又把起床时间提前了一个钟头。总有太多的活要干,全城堡都知道泰勒老爷有多喜欢他的棕色皮靴一尘不染。

精灵摇摇头,泰勒爵士是个好人,肯冒天下之大不韪,收一个女性精灵当侍从。但假如没有弗林特和赖利,她也许撑不过爵士的严格考验。

哭泣,撒娇,乃至讨好对泰勒统统没用,要不是见到爵士死后留给她的那封信,克里斯蒂娜还以为泰勒恨自己。其实爵士把精灵当成了他的女儿,只是这份爱太过深沉,需要花时间去领悟。

矮人的盔甲都是好物,二十多年没人保养,也鲜有锈迹。胸甲,护喉,护肩,腿甲事无巨细,样样不缺,随便找件士兵穿的也能赶上人类的百夫长。只可惜每件盔甲都是按照矮人的尺寸打造,长腿的穿不上。矮人的武器也一样,又短又粗还特别沉,很难想象外面那群农民复有几个人举得动。

“我们会溶了盔甲,重新做。”艾朵解释,“武器也是。”

除了奥拉一脸惋惜,其他人都无所谓。经过短时间相处,克里斯蒂娜也不希望迭戈他们被奥斯曼异教徒给剿灭了。

“然后干吗?”精灵问女矮人。

如果只是驱逐一个怨灵,普通的牧师亦能应对自如,何须圣骑士出马。

“有件事非得麻烦你不可。”艾朵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她的要求非常离谱,以至于纳索姆都放弃了看热闹的态度,拍拍精灵的肩膀,摇了摇头。

那一百多位没能活下来的婴孩被葬在石炉的最深处,艾朵希望克里斯蒂娜能去超度这些“可怜的孩子”。

第一百零三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五

“你们为什么要把,呃,孩子埋在洞里。”虽然奥拉是个矮人,但她不能理解石炉氏族的做法。

地下空间很宝贵,只要有条件矮人都会把墓地建在地表,按牧师的说法,这样才能更接近莫德尔的厅堂。石炉里面空间不算小,足以容纳上千矮人居住,可所谓的居所只是在岩壁上凿了个四方形的空间,里面没什么摆设,连门也没有。造好的居住区靠近洞口,往里深入,则成了削平的岩壁上有白石灰做的标记,大概是说以后会在此挖个房间之类的。

那场诅咒夺走孩子的性命,也让石炉的钟摆永远停了下来,没有孩子没有未来,氏族失去了奋斗下去的动力。

矮人跟人类不同,并不忌讳火葬。这帮人连家园都没空弄好,却有时间给死婴挖坟,可见丧子之痛有多深。奥拉想到奥拉也是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人,才没把内心的质疑继续下去。

往里面走了大概三百步,奥拉领着大家到了一个路口,再往前已经看不出人工开凿过的痕迹,洞穴恢复了原始面貌。女矮人短粗的手指指向正前方,黑乎乎的洞中有一小堆更黑的土包。

“就在那边。”艾朵的声调平板的像是死人,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免得哭出来。

“靠近我。”精灵摆出了准备战斗的架势,如果一个幽灵都那么难缠,便不难想象一大群幽灵会怎么样。

即使克里斯蒂娜不说这句话,大家也早就如此做了。岩洞里气温再比外面低,也不至于到让人牙齿打颤的地步,变冷是幽灵出现的第一个征兆。怨灵环绕在黑暗的角落,对近在咫尺的活人虎视眈眈,迫不及待想要用生者的血肉暖和暖和。

若非有克里斯蒂娜,怨灵早就一拥而上,最勇猛的战士也难逃死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圣骑士的作用远超火把,在脏东西眼中她比太阳更耀眼。死去的婴孩不甘心轻易的放过活人,怨灵在靴子边窜来窜去,趁着精灵无暇顾及的空当在耳边窃窃私语。

怨灵都是夭折的孩子,死前并不会说话,没人能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去理解。佣兵拿了艾朵的钱,奥拉有同胞的情分,克里斯蒂娜受人所托。真正对怨灵感同身受的只有艾朵,死婴不会说话?她就凭借大脑给含糊不清的低语加上想当然的意义。

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她“听到”一个怨灵如是说道。没等女矮人看清怨灵那张充满恶意的脸,又一个怨灵飘然而至,带着全心全意的憎恨。

“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怨灵半透明的手擦过艾朵的脸颊,刺骨的冰寒冷令她失声尖叫。

更多的怨灵扑过来,透着绿色幽光的形体将艾朵团团围住,构成一幅毛骨悚然的景象。等克里斯蒂娜察觉到不对劲,艾朵已经被怨灵托向半空,直扑岩洞顶部。跟大多数洞穴一样,这里也有从洞顶倒垂下来的石柱。顶端异常锋利,克里斯蒂娜隐隐约约看见上面挂着个骷髅。火把的光照不到洞顶,但精灵敢肯定骷髅不止一具。

难怪艾朵跑下了山,跟她留守的同伴没准都挂在上面呢。

幽灵喜欢血肉,也闻得到绝望的味道,恐惧亦是这道活人大餐的完美佐料。从坟堆中涌出的灵体如此之多,幽蓝的鬼火点亮了黑暗,把挂在洞顶的骷髅照得一清二楚。精灵数到了上百具,假如这是留守的矮人,那加上海难中身亡的,石炉氏族已是全军覆没。

成规模的死灵靠三根火把加一小袋食盐绝对阻挡不了,精灵的长剑指向前方,祷告唤来的神力将她四周变成不可侵犯的圣域。女矮人并不在保护范围内,她无意中落后了,愧疚比幽灵的碎碎念更抓人。艾朵像是被拷上了几百斤的脚镣,明明挣扎几下就能得救,她却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恶灵齐心协力托着艾朵往上飘,打算邀请她加入死者的行列。

艾朵听见精灵在喊她的名字,即便性命危在旦夕,女矮人仍用最后的力气为恶灵求情。

“别伤害他们,别伤害我的孩子……”

不幸的婴孩得到了超度,用的却不是艾朵想象中的方式。陷入半昏迷状态是一种仁慈,免去了艾朵猜测到底哪一个幽灵才是自己的孩子。女矮人危在旦夕,圣骑士不得不采用了激烈的手段净化亡灵,用圣光将它们烧成了一股股青烟。等艾朵恢复意识,她并未嚎啕大哭,矮人就是矮人,何况她的孩子早在百年前便死去了。一百年对矮人也不算短,女矮人独自站在坟堆边发了会呆,算是跟过去做了告别。

既然往昔的幽灵不再是个麻烦,山下的复便能上来把物资运走。克里斯蒂娜的任务完成了,艾朵也没亏待她。回去的路上艾朵再次领着大家钻进仓库,她独自一人在堆积如山的武器中翻捡了很久,找出了把不比她本人矮多少的长剑。女矮人用袖子擦拭蒙尘的剑身,火把照亮了位于剑身中央的一串字符。艾朵捧着剑,郑重其事的递给精灵,嘴上说:“感谢你的帮助。”

“这是什么意思?”克里斯蒂娜接过来,对那串符文不明所以,不像白骑士昆图斯昆塔给她的结婚礼物,这柄剑更厚更长,尺寸是一手半剑。

艾朵转身退回去,不知道又在找什么。

符文并非如今通用于矮人之间的文字,很多甚至只有符文铁匠本人才能读懂。奥拉之前就尝试过,她什么都没看明白。纳索姆惦着手里的钱袋,似乎找到了某种心理平衡。赖利倒是大方的借过长剑欣赏了很久,一个战士怎么能不喜欢趁手的武器。

上一把剑削铁如泥,如今这把不知怎么样?她拿着长剑翻过来覆过去,在适应新武器的手感。

等再次出现,女矮人手里多了个剑鞘,长度刚好合适。

“上面的符文是铁匠的名字,没什么了不起,至于这把剑。”艾朵看着精灵,“我听说杀恶魔特别合适。”

第一百零四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完

山下站满了人,比包围城堡时还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她把众人脸上的期待尽收眼底。石炉氏族留下的通道显然不适合大队人马通行,在工匠修复好之前,复的大部队只能暂时满足于望梅止渴。男爵本人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亲自上山一窥究竟。等看完了仓库里的装备,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看谁都是笑容满面,像个偷吃到蜂蜜的小孩子。

克里斯蒂娜完全理解迭戈的喜形于色,连走在男爵身边的那位葛朗台骑士都没一套同色的盔甲,复放到帝国就是群流民乞丐,该去修道院喝粥而非上战场。伊比利亚人原本背靠法兰克,有着驱逐异教徒光复祖国的大义,生存并没太大的问题。如今法兰克自顾不暇,伊比利亚女王逃到亚平宁避难,石炉里的财富是坚持下去的希望。

随着夜幕降临,山上山下都点起了篝火,给沉寂多年的石炉带来了久违的人气。顺着刮来的风,克里斯蒂娜听到山下有女人的声音,为了搬空石炉,男爵动员了全部的人手。相同的信仰和并肩作战的经历,克里斯蒂娜巴不得这支反抗军生生不息,将异教徒赶出大地之母的视线。

精灵很高兴为教胞尽了一份力,如今人情还完了,就该到法兰克投身到对抗恶魔的第一线。有些事不是她想不想,而是该不该做。长久以来克里斯蒂娜像是自己人生的旁观者,被动的跟着母亲流放,来到帝国,又不幸沦为孤儿。成为修女亦不是个人选择,之所以当骑士全因受到奥斯曼人暴行刺激。况且泰勒爵士之所以肯破例收一个女人做侍从,跟她那双尖耳朵不无关系。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睁眼瞎,泰勒爵士对精灵严格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最终的发展也证明了爵士的眼光。然而她是女人,是个精灵,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流言蜚语。

幸好成为圣骑士需要通过泰拉之矛的考验,否则谁敢说里面没有猫腻?人类总喜欢证明自己的信仰最高贵,异种族的皈依者历来便受欢迎,玛雅从号称信教到当上大修女只花了两年不到的时间,而普通人往往需要奋斗终生。

我到底想要什么?她坐在篝火边愁眉苦脸。赖利递过来一个装满的杯子,克里斯蒂娜看都没看便喝了一大口。的酒液顺着食道灌进胃里,如同在体内点燃了一道明亮的着火带。杯子失手掉进泥地,精灵大声咳嗽,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山上很冷,这是男爵专门要人带上来的伏特加。

少有女人受得了大公国的烈酒,精灵平时都喝些口味很淡的葡萄酒。纳索姆大力为克里斯蒂娜拍背止咳,精灵的狼狈相逗笑了包括葛朗台骑士在内的人,男爵及时递上了手帕,是个十足的绅士。

“去,给我们的圣骑士小姐拿苹果酒来。”迭戈轻踢了忙着傻笑的侍从一脚,让那个打扮跟农夫无异的少年屁颠屁颠消失在下山的通道。

“如果不介意我问的话,将来你想去哪儿,克里斯蒂娜小姐?”美丽的姑娘独自漂泊在外,想想如今的世道,怎么不令一帮男人牵肠挂肚。

没人知道她曾经下过地狱,又被一个死了上千年的天使附身。这段经历过于离奇,说出去只会被人当做疯子,克里斯蒂娜钳口不言,任由人们对她怎么来伊比利亚的过程发挥想象。

“应该会去法兰克吧。”她拿不定主意,话到嘴边说得犹豫不决。

克里斯蒂娜最后一次见到里昂,他身边又多了个棕发女人,跟维多利亚公主有着相同的发色,稍微深了些,没那么卷。那女人长得很可爱,满身伤痕也挡不住一股天生的媚态,正是里昂喜欢的类型。

顺从,漂亮,身材好……两人睡到一起了吧?她记得当时两人挨得有多近。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愈发灰暗的想象激起了内心的愤怒,真可惜里昂没在身边,不然克里斯蒂娜非得一剑劈了这个花花公子。

听众发出同情的叹息,作为此地合法封君的男爵向精灵发出邀请,表示她想留多久都可以。克里斯蒂娜嫣然一笑,谢过男爵的好意,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她的归宿不在这儿,保姆艾薇带着小里昂在都城的家中等待。

我就像个任性的傻子,遇到什么事先跑了再说。维多利亚曾经是个围着她膝盖转圈,高兴了就抱大腿的小女孩,转眼间已成了抢男人的竞争对手。短命鬼成长的真快,她适应不了。

没准我可以在外面游荡个五十年,等回去后,里昂,维多利亚已经埋进了土里。再也没人会嘲笑我守不住男人,恼羞成怒的动刀子。

或许她真会这么做也说不定。然而法兰克烽火连天,责任感这种东西,越是年轻就越是看得重。克里斯蒂娜不过是时代浪潮中的一朵小水花,假装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力。

奥拉跟长腿伙伴意见向左,她看不惯艾朵的大方。矮人是天生的守财奴,眼看着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基业白白送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她都心疼。艾朵献宝有功,走到哪里都有人跟她打招呼,拉着她说话,奥拉等了好半天才找到机会跟女同胞独处。艾朵刚离开男爵身边,眉眼带笑,心情很不错。

“借一步说话?”奥拉及时跳出来,免得女矮人又跑到下一堆篝火去谈笑风生。

迭戈和葛朗台带着十几个人上山,其余的留在山下,区区一堆篝火点不亮石炉前的空地,这给了两个女矮人密谈的空间。艾朵嘴角仍有笑容残留,比起奥拉她的嘴唇很肥厚,不说话就像是噘着嘴巴。

“这附近有别的氏族吗?”奥拉只是随便问问,石炉衰败如斯,她不认为方圆千里之内会有任何成规模的氏族存在。

“听说半岛的最南端有个地下城,但你过不去。”艾朵意有所指,奥拉懂她的意思。

矮人只跟信仰泰拉的人类交好,与其他国家关系平平,动刀动枪的情况不是没有。奥拉只剩下一个选择,去阿尔卑斯山找至高王。

号角堡陷落,至高王没动一根指头,全靠法兰克人援助老弱妇孺才得以逃出生天。听艾朵的描述,对于石炉的诅咒,至高王同样无动于衷,任由石炉氏族覆灭。这是怎样的一个“至高王”啊,奥拉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再去翻山越岭。可她包里装着瓦兰国王的亲笔信,既然领了任务就非得完成不可,奥拉只希望赶得上回号角堡,参加那场无可避免的大战。

“一起吗?”奥拉发出了邀请,“那边可能有你的族人。”

“不了。”艾朵摇头拒绝,她朝着东方抬头远眺,火光在她眼中晃来晃去。女矮人过了许久才说:“如果你看见他们,代我问好,告诉他们……”她眼圈红了,接下来的话因为哽咽含糊不清,“告诉他们,艾朵石炉还活着。”

“我一定带到。”奥拉以最认真的口气回答。

男爵花了两天时间修好下山的路,克里斯蒂娜就在这里呆了两天,她终于想好要去哪儿了。精灵准备陪奥拉去阿尔卑斯山面见至高王。对于精灵的决定赖利和奥拉非常高兴,举双手赞成,纳索姆也不好反对,毕竟抛掉那点没缘由的争风吃醋,放任精灵独自一人回到法兰克,无异于谋杀。

前往圣城面对泰拉之矛的审判,这才是克里斯蒂娜真正的目的。她觉得必须这样做,才能从内心里觉得自己再次得到了泰拉的神眷,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圣骑士。

四人挥别艾朵下了山,沿着海岸想找个愿意出海的船长。小舢板没法渡海,起码也得拉货的大船,他们往北走了三天才找到一个像样的港口。

包着缠头的奥斯曼士兵到处都是,精灵穿起斗篷,用厚重的兜帽隐藏尖耳朵和闪亮的头发。赖利跟纳索姆负责找船,两个非人类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纳索姆是讨价还价的高手,压价压的船长愁眉不展,大胡子的异教徒黑着脸点了下头,算是同意,赖利朝赶紧朝同伴招手示意。

灰色兜帽遮得住头发耳朵,可亮过头的眼睛还是被人看到了。船主张着嘴,手指精灵想要说什么。附近有巡逻的士兵,海上有奥斯曼的军舰,弄出乱子来绝对跑不了。赖利假装亲热搂住船主的肩膀,往异教徒手里多塞了几枚金币,纳索姆站在船主正面,有意无意的抚摸着腰带上的匕首。

软硬兼施之下,精灵得以顺利登船,条件是她和矮人绝对不能在甲板上出现,赖利同意了。克里斯蒂娜钻进船舱,隔着木板的缝隙观察上面的动静,她不担心出什么问题。赖利是她认识的人中最可靠的,甚至超过了弗林特,更别提里昂了。

克里斯蒂娜是对坐船有阴影,没别的原因。

第一百零五章:里昂·伍德的战争

里昂伍德的判断是对的,只要星辰咏者想,随时能找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位信使出现的时机比较巧,刚好是吃饭,蒂德莉特正在喝汤,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

伯纳德兄妹俩很清楚要求里昂干的是什么事,对大英雄处处陪着小心。里昂不贪财,身边也不缺女人,伯纳德家只能从食物方面入手,顿顿变着花样,恨不得把全法兰克的美食都抬上桌。这只是午饭,丰盛程度已经赶上了地母升天节的大餐。

永恒森林小公主吃相很是优雅,捏着小勺也没忘记翘兰花指,全程听不到一点声音。这是顿意义特殊的午餐,等用餐完毕,大英雄会带着他忠实的伙伴启程前往号角堡。伯纳德公爵信上写的很明白,此地早晚被恶魔包围,十死而无一生。

父亲可以毅然决然的宣告死亡之愿,然而但凡子女是正常人都不会接受。威廉姆德伯纳德公爵的一双儿女绝非普通人,乃是坐拥几万军队,跟巨龙以及屠龙勇者攀上关系的大贵族。

面包师傅不会饿死,杜尔特与苏菲不会不救自己老爸。职责所在,长子必须坐镇封地。请求屠龙勇者骑着黑龙去救父亲,这主意是他跟妹妹合伙想的。黑龙以一当千,里昂又是传奇英雄,怎么算都是强有力的援军。

伯纳德家的继承人习惯性扫了眼位于左手边的座位,那里是空的。重新变成巨龙需要吃等量的食物,这会儿黑龙在外面对着一头活牛发起进攻,场面比较血腥,不易同桌共餐。

某次杜尔特不小心目睹了黑龙形态的安东尼娅进食,事后整整两天没敢正眼看她。男人总喜欢夸耀睡过多少女人,他从没说过,甚至不敢承认跟安东尼娅上过床。巨龙每晚都会来找他,压根不管什么情调,杜尔特觉得自己才是被强迫的一方。

能把精力旺盛过头的黑龙支走,未来的公爵算是少了个负担。

除了安东尼娅,其他人都在,里昂位于公爵右侧,勇者旁边是矮人弗林特大师和精灵游骑兵坦尼斯。苏菲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负责招待女宾。蒂德莉特是公主,所以坐在苏菲右边,艾琳是个精灵,有坐在左手边的资格。艾拉和阿什莉稍微靠后。

法兰克人的餐桌排位是门大学问,帝国亦不遑多让。对于人类的穷讲究,矮人并不买账,弗林特吃相一如既往的差,用力撕肉,大声打嗝,外加咂嘴。里昂当然好多了,何况他要陪杜尔特聊天。比起贵族家的大少爷,勇者是行走的故事书,随便找出一段当年冒险的经历,都能征服听众。

众所周知里昂有个精灵未婚妻,杜尔特对未能前来的克里斯蒂娜最感兴趣,极力把故事走向往这方面引。公爵没把儿子教育成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但杜尔特总不能向一头龙求婚吧。

艾琳多漂亮啊,暗红的长发竟然能发光,害得杜尔特看呆了不止一次。比起面貌如同三十少妇的安东尼娅,艾琳还年轻了那么一点点。

至于艾拉,修女的皮肤简直能跟黑漆漆的餐桌融为一体,眼睛红到滴血,头发比墙上的漆还白。黑暗精灵的非人感十足,喧宾夺主的盖过了她的美貌。对蒂德莉特,杜尔特是位绅士,不会夺人所爱。正如阿什莉跟勇者的关系,他也一看便知。迅速分出身边女人哪些能追哪些不能,是求偶期男性必备技能。

这场过于丰盛铺张以至于吃得里昂生出负罪感的午餐本该继续下去,却被小公主一声惊叫给打断了。银制汤勺落到大理石地板上,摔出的脆响十分刺耳。

坦尼斯是最早赶到公主身边的人,比近在咫尺的苏菲反应都快,表现出了一位精锐游骑兵应有的素质。大家陆续跟进,聚拢到小两口身边,蒂德莉特死盯着汤碗,好像里面有只苍蝇。

至少杜尔特认真考虑了苍蝇的可能性,并想好了要惩罚的人。

玉米奶油浓汤惨白的表面浮现出一张脸,是凯勒鹏李,永恒森林的师。

“真了不起。”苏菲兼有大贵族与三流法师的双重身份,对新鲜的魔法招式充满了好奇。

“日安,公主殿下,说话方便吗?”汤里的人脸唐突出现,却反过来问别人介不介意。

蒂德莉特傻子似的乱点头,她曾以为所学的魔法足以应对大多数情况,凯勒鹏只用了一点雕虫小技,就让公主知道了自己几斤几两。

“星辰咏者受伤了,殿下。”

大惊失色的蒂德莉特捂住嘴,坦尼斯按着她的肩膀,蒂德莉特本能的把手递上去。小两口亲热的表现肯定令凯勒鹏很不舒服,于是不等公主回话便接着说。

“你父亲需要你,蒂德。”师的口气如同训斥不懂事的晚辈。

凯勒鹏一手教出了大半个永恒森林的法师,蒂德莉特也是其一。

“他伤的重吗?”话是坦尼斯问的,蒂德莉特要在外人面前忍住眼泪,无暇开口。

“咏者安好,他想见见自己女儿。”师声调异常平板,那股轻蔑的意味能穿破浓稠的汤汁,溅半精灵坦尼斯一脸。

“我马上回去。”蒂德莉特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她霍地站起来,被屁股撞开的座位差点砸到弗林特。小公主激动的在餐厅转了两圈,大家默默的看着她。蒂德莉特忽然想起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她又跑回餐桌边,对着汤碗说:“那坦塞勒斯呢?”

汤碗不再发声,凯勒鹏已经走了。里昂抱着手微微摇头,这对苦命鸳鸯的结局他早料到了,只是没猜到会这么快。自古以来,男女双方身份差异悬殊的爱情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如果星辰咏者要召回女儿,那多半会给坦尼斯安个拐走公主的罪名,游骑兵敢回去必死无疑。

“我在号角堡需要像样的神射手。”里昂为坦尼斯提供了不失颜面又充满荣誉的选择。

平民要想改变命运就得真的豁出性命,游骑兵如果能在战场上威名远播,到时候谅星辰咏者也不敢再刁难。里昂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考虑蒂德莉特的心情。小公主一把挽住坦尼斯,拼命的往怀里拽。

“坦塞勒斯跟我走,我需要护卫。”她像个不管不顾的小女孩,只差没在地上打滚哭鼻子。

里昂又想说什么,艾琳伸胳膊挡住他使了个眼色,毕竟是结过婚的女人,比里昂更懂如何哄孩子。

窗户瞬间暗了下来,一颗凑过来的眼睛有人头大小,爬虫类的刀锋瞳孔转来转去,定格在里昂身上。

“我吃饱了,你们呢?”安东尼娅说着不小心喷了窗户一口血,给墙里墙外涂上新的颜色。黑龙伸了个懒腰,完全张开的嘴巴能塞进一辆马车以及拉车的马。

“我们该走了。”巨龙如是说。

无人作答,大家都被龙威给镇住了。

第一百零六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二

从勃艮第到帝国之间夹着个小小的大公国威尔堡,之所以没被两边吞并,是因为强国需要一个缓冲带。人少地狭的小国威尔堡毫无存在感,也没什么操守可言,去年奥斯曼入侵,就是“借道”了威尔堡。谣传威尔堡军队面对城外区区千人的异教徒避战不出,任由对方大摇大摆的抢人,抢粮,最后朝着帝国的方向扬长而去。

这事儿被帝国皇帝告到教皇那里,圣座盛怒之下对亨利加布里埃尔纪尧姆大公施以绝罚。大公再次表现出了能屈能伸的一面,赤足批发在圣乔治门前站了三天三夜,获得了教皇的谅解。私底下,大公给圣城捐献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不拦异教徒,更不会拦自己的宗教兄弟,威尔堡对勃艮第敞开了怀抱。然而堂堂精灵公主岂能千里独行,尽管战云密布,苏菲仍挤出了四百人的骑兵队担任蒂德莉特的荣誉护卫,本人也陪同公主回永恒森林,顺便看看能不能在帝国求来点援军。

小公主走的时候场面比较尴尬,她的年龄远超在场的人类,可表现的还不如十几岁的少女。蒂德莉特一步三回头,到最后竟然跳下马车搂着坦尼斯嚎啕大哭,好像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很可能真的见不到了,围观者之一的里昂想法非常阴沉。像蒂德莉特这般出身高贵的姑娘,根本不存在所谓“追求爱情的自由”。等这边仗打完,也许她已被嫁出去了。

帝国境内风平浪静,使得护送任务的礼仪性质更重,勃艮第有名有姓的骑士要留下来备战,匀不出人手带队。让个骑兵队长护送两位尊贵的女士实在难看,里昂自有办法,他推荐了弗林特。矮人是铁匠,虽然达不到符文铁匠那个程度,也不差太多。有资格被称为大师,并高价买下每一件作品。

对里昂的馊主意弗林特并不买账,矮人的反应称得上暴跳如雷,诅咒发誓说谁都别想把他从一场大战里撇开。弗林特最终被里昂说服,矮人骑马都吐,如果骑龙飞向几百米的高空……里昂绘声绘色的描述了矮人如何在龙背上大吐特吐,再被不耐烦的巨龙甩下去。

“像这样。”里昂从草地里挖起一撮泥土,举到头顶松开手。黑土摔成几块,把本来哭红眼的蒂德莉特也逗笑了。

无可奈何的弗林特当了领队,护送两位女法师前往永恒森林。

为了方便骑行,龙背上安装了特意赶制的鞍座,外观看像给安东尼娅穿了件巨型背心。黑龙安静的趴在那儿,她表现的太镇定了,高傲的龙竟然心甘情愿当驮兽,里昂怀疑这头龙不是第一次被绑上鞍。

剩下的伙伴没人不愿意去号角堡,里昂原打算想留下艾琳,她有孩子了,不该身赴险境。可守城战中神射手的作用抵得上一百个士兵,他要主动钻进恶魔的包围圈,就需要所有能把握的力量。这不是自杀式任务,死过一次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杜尔特显然也这么想,否则他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恨不得把全封地的人都集中来给里昂送行。

目睹巨龙起飞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法兰克人对龙没帝国那么深的仇恨,看热闹的人挤满了公爵家前的空地。杜尔特允许了每个进入家族私人领地的请求,大战在即,展示己方神奇的盟友能安稳民心。

勃艮第士兵分散开来,他们的作用是防止过于激动的平民彼此推搡,造成意外死伤。安东尼娅比谷仓还大,黑龙后腿着地蹲坐在草地上,方便里昂等人顺着搭好的梯子往上爬。红发游侠,白发修女,金发游骑兵依次上了龙背,每上去一个都能引发人群的骚动,异种族凭借尖耳朵出尽了风头。白甲白盔的伊莎贝尔走向黑龙,人群中虔诚的信徒在胸口画着泰拉之矛,身份无比尊贵的公爵夫人直接跪下了,等伊莎贝尔摸过头顶才肯起来。

屠龙勇者里昂压轴登场,阿什莉紧随其后。杜尔特送了阿什莉一套骑士盔甲,长剑与盾牌,弗林特专门改过某些部件,以适应魅魔苗条的身材。

经过杜尔特事先刻意走漏的风声,大家都知道穿着银色盔甲的男性是勇者里昂。从极北的大公国,到最南端的亚平宁,里昂伍德是个响当当的名字,大英雄一出现便引起全场骚动,他声名远扬,他死而复生,他代表了人类的勇气。英雄是无国界的,勃艮第人民用最朴实的方法表达了对勇者的热爱。

热情的声浪一阵盖过一阵,外围士兵很快被挤到肩并肩的地步。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里昂跟杜尔特握手告别,转身爬上梯子。

勇者在加大号的双排鞍座上坐好,扣紧扣带。龙背很宽,棘刺又多,屁股下的鞍座偷了印地人驾驭战象的创意,在安东尼娅背上搭了座小凉棚。阿什莉相当自觉的贴着里昂坐下,一双手搂住男人的腰,把整个胸脯都贴上去。

里昂曾经很高兴阿什莉恢复精神,如今却有点后悔。所幸隔着两片铁甲感受不到魅魔的胸部,否则当着那么多人失态可不好。

“里昂!”有人高喊他的名字,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有跟着喊的,有往前挤的,有女人尖叫,甚至在哭。

大英雄朝人群挥手准备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却被伸展开的皮翅遮住了。隐藏在野兽的面孔下,安东尼娅是一位心思细腻的“女士”,黑龙很不高兴没一个人为她喝彩。

想当年在罗马城……罢了,罢了!黑龙开始了起飞前的助跑,爪子每次耙地都带起巨量的草皮。安东尼娅勇往直前,可就苦了看热闹的观众。

前排要往后退,后排想挤上前,结果就是没人跑得了。翅膀掀起的狂风吹散了两边的人墙,她几乎是贴着人头起飞,刮掉了许多顶帽子。等倒地的人爬起来,巨龙已经飞出很远,化为天空中一个细小的黑点。

遮阳的凉棚不一会就被吹掉了,鞍座只剩下供骑乘的底部。风如利刃划过脸颊,弄得他泪流满面,里昂回头去看伙伴们,大家蜷缩在狂风中,各有各的狼狈。期间里昂不小心看了地面,第戎的高墙像环绕城市的细线,尖顶教堂渺小的如同针尖。安东尼娅只拍了几次翅膀,便将第戎城甩在身后,里昂无意中把下方某栋建筑和黑龙的尾巴做了比较,血液在一瞬间全部涌到头顶,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感觉到脚的存在。

“……!”坐在后排的游骑兵对他说着什么,里昂摇摇头,耳朵灌满了风,他什么都听不见。

“坦尼斯要你别看地面。”阿什莉差不多是咬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论起飞行,阿什莉也是专家。里昂马上照做,把目光集中在黑龙后背,认真研究鳞片间的纹路。

“睡会吧。”安东尼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巨龙歪着头用左边那只眼睛看里昂。

“我们还要多久能到!”他扯着嗓子喊,试图压过呼啸的风。

“今晚。”巨龙的话语意外的温柔,乃至于悦耳。

他照办了,屠龙勇者在巨龙背上沉沉睡去。

世事艰难,没什么是一尘不变的。

第一百零七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三

他已经拼了命的逃了,吉姆雷诺男爵独自向前,策马狂奔,时不时便要回头恐惧的张望。来时浩浩荡荡,走时孤家寡人。护卫都是好样的,明知事已不可为,主动留下为男爵断后。可三百多人的骑兵队死的一个不剩,不足十人的护卫又能如何?吉姆应该跟部下共命运,而非在马上气喘吁吁,丢盔弃甲,像个懦夫。

雷诺男爵的曾曾祖父会以他为耻的,都怪那位祖先救下了矮人,害得吉姆跑来了号角堡。法兰克不是帝国,分崩离析的邦国修不修路全看当地贵族脸色。号角堡就更没办法了,荒废了两百年,路上长满了草。疯长的野草占领曾经的砖石路,盖住了某些要命的缺口。

载着男爵逃了几里路的马儿前脚踩进草下的浅坑,把吉姆摔得飞出去足有两米远。男爵重重砸到地上,顺着湿滑的野草溜了一段距离,直到被块凸起的岩石阻挡。头盔救了他一命,免得男爵脑袋开花。他费了点力气才摆脱变形的头盔,又顺手扯下内衬的布帽,躺在原地大口喘着气。战马在不远处也做着跟男爵差不多的事,喷着鼻息脖子不停的往上抬,断了腿马儿想要站起来。

一个合格的主人会拔出匕首终结坐骑的痛苦,吉姆确实打算这么干,手都伸到一般又停下了。他记得那些怪物嗜血的特性,会动的才受欢迎,有什么比一匹挣扎的马更活生生的呢?

圣艾迪安的统治者扶着那块截停他的岩石站起来,这才注意到所谓的岩石,其实是盖满了青苔的矮人雕像。男爵很机智,慌不择路也知道该往哪里逃。到圣艾迪安有一百多里,转身回号角堡只有二十里不到,其中每一里都是部下拿命为他挣来的。

穿过矮人石像,再往前就是走两里路就能到号角堡。男爵钻进树林,任由马儿在原地扑腾,哀鸣嘶叫。

“这位小姐,敢问你尊姓大名。”戴王冠的矮人眉头紧锁,两片浓眉即将在鼻子上方胜利会师。

他不问来历不明的地底侏儒,不问惊魂未定的人类士兵,也不问矮人战士沃夫加,上来就对着玛露希露大皱眉头。精灵在西方大陆可是稀罕货,对于帝国他们是一夜之间从无人居住的密林里冒出来,对于极少数走投无路的法兰克幸运儿,他们又是救命恩人。但是在矮人记忆中,这帮尖耳朵早就消失了四百多年,谣传被诸神降下的灾祸给灭了族。矮人倒不会幸灾乐祸,岩石之子只是摇摇头,继续开采矿脉,打造铁器,足不出户。

反正矮人讨厌罗马帝国,倒是一直跟蛮族眉来眼去,乐得看这帮人上台。而与当年的蛮族交好,就不会喜欢罗马的亲密盟友,自称高等精灵的白皮尖耳朵。

瓦兰见过克里斯蒂娜,跟她并肩作战,是个不错的精灵小妞,就这样。国王陛下从未承诺等他见到下一个尖耳朵,会笑容满面的敞开怀抱。开玩笑,他跟自己老妈都没拥抱过,后者来号角堡的历程堪称是死里逃生。然而母亲并未刻意强调,儿子也没当回事,双方的见面礼是对彼此点了个头不愧是真正的矮人。

“玛露希露瑟兰杜伊。”罗丝吞了一肚子旭日城居民的灵魂,如今随便拿来一个受害者的名字糊弄矮人国王。

那堪比毛毛虫的浓眉依然没有舒展开,罗丝被迫补上了瞎编的经历,自称是来自东方的精灵商人的女儿。罗丝无意中忽略了一个问题,来泰西的东方精灵确实会起个当地名字,但那是不名誉的流放犯才会干的事。

好在精灵那一套规矩就没人搞得懂,也没人关心。国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跟她磨蹭,罗丝蒙混过关,顺利得到号角堡的庇护。

浓修不止是个攻城器械大师,那玩意儿纯属业余爱好,他一专多能,什么都会。比如对号角堡的防御体系,他就有许多不错的点子。浓修都给沃夫加说了,矮人边听边点头,答应为他引见国王。侏儒兴奋的一蹦三尺高,当场从包里掏出张纸,边走边画草图。

捏着宝贝图纸揣着一肚子的主意,浓修却没能跟瓦兰搭上话。侏儒本想追上去,但国王身边有前呼后拥的荣誉卫队,个个胡须快要拖到地面,看起来都非常野蛮。侏儒决定再等等,才逃过奥斯曼人屠杀,他对大胡子有些过敏。

“来吧,我带你们去打饭。”沃夫加指着前面一座四根树干支起的大棚,那儿摆了三张桌子,后面有石头砌的火炉。厨娘搅动着锅子,白烟四溢,闻起来还不错。

浓修刚想起来他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玛露希露也是。

“小姐?”浓修跟着沃夫加走出十几步发现精灵没跟上,侏儒停下来等。

“好。”罗丝咽了口唾沫,她很不适应凡胎的各种生理需求,以及这些人如此固执的要把她当做一份子。

蜘蛛神后和侏儒还有矮人一起走向粥棚,欧菲莉雅主母的鼻子告诉她,锅里炖汤的味道确实不赖。

万渊平原有着全地狱最令人绝望的环境,就算恶魔也难以在此立足。不过它是恶魔王子,烧死人的太阳,窒息的血雾都不值一提。身为此地的主人,它能凭借意志改变地形,天象,乃至瞬间移动,日行千里。所以无面者动了个念头,周围的景物便扭成一团,等再次展开,眼前出现了一大堆椭圆形的蛋。

无面者来到了恶魔的栖息地,每当这些脏东西被凡人驱逐回老家,就会在此缩回一个膨胀跳动的肉球中,沉睡上一百年。蛋愈大代表其中的恶魔愈强力,而低阶的垃圾只配蜷缩在外围。无面者毫不停留,踩烂了许多大小不等的肉蛋,脚上粘了不知多少恶魔的残骸。

它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血红色的肉壁遮不住那黑亮的三颗脑袋。无面者撕开蛋的表面,地狱犬顺着腥臭的蛋液滑到无面者脚下。

恶魔王子拎起它的宠物狗,一口接着一口像是嚼餐后甜点,它把混沌之风的馈赠吃的一点也不剩。恶魔用这种办法,能继承记忆,去感受地狱犬的感受。

透过狗的眼睛,它看见了一个精灵女人,通过狗的爪子,它划开精灵女人的血肉。无面者含住了食指,仔细的吸吮,一如在它头脑中地狱犬做的动作。

神,它尝到了神的味道。

第一百零八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四

男爵送来了一百多车粮食,完全白给不要一分钱补偿,称得上大手笔。假如他不是急着走,瓦兰和威廉姆都得拉着男爵一醉方休。等待运进堡内的补给堆在空地中央,乍看起来堆积如山。孩子们在面粉袋和干肉堆成的小山中追逐打闹,心急的父母往往会以为孩子失踪了。跟随伯纳德公爵成功抵达号角堡的难民加军队有一万多人,加上之前瓦兰收容的,人数直逼两万。其中高过四尺五能拿得动武器的成年男性,不超过五千。

号角堡前景不妙,若非尼娜反对,瓦兰真想把老妈也塞进男爵撤退的马队。事实上男爵也如此建议,尼娜只是摇头拒绝,并祝他回城一路顺风。

母亲表现的很坚决,瓦兰便不再劝说,尼娜有个逃离家园的心结,做儿子的岂会不知。经历过之前夺回号角堡的离奇经历,瓦兰对防守很有信心。八个人加一条龙能光复家园,人数多了上千倍,没有理由会输。

给自己打完气,仍然要面对现实,女人孩子帮不了大忙,但全是吃饭的嘴,而且吃得不比男人少。若非号角堡内有地下水经过,光是每天走出黑山打水的人都能把周围踩平。不管是尼娜铁砧还是瓦兰铁砧,母子俩都没有管理过两千人以上的队伍。号角堡当年全盛时人口也没突破四千,矮人动辄吹嘘全民皆兵,无论男女都能杀阵杀敌,背后乃是对生育率凋零的一种妥协。

幸好有伯纳德公爵帮忙,粮食危机稍微得到缓解。威廉姆远比矮人国王懂行,特别是对付围城战。公爵命人制定了严格的食物配给计划,瓦兰才一看便大惊失色,照这个表执行下去,女人小孩每天都会半饥半饱。很多人来号角堡之前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瓦兰不忍心让痛苦延续下去。

“总好过死在外面好,或者更糟。”公爵脸色阴沉,最近他总这样,绷着张脸,对谁都没笑容。本来公爵打算把大部分难民送走,要他们跟男爵去圣艾迪安就食。然而雷诺男爵只有三百人的骑兵队,带着上万人撤退,无异于给恶魔送肉。

瓦兰清楚公爵口中的“更糟”指什么,恶魔来到凡间需要通道,人类的血肉正是用来开门的钥匙。恐惧与绝望如同黑夜里的篝火,会引来无数的恶魔。这也是瓦兰倾尽所能救助难民的原因,每多救一个人,便能削弱一分恶魔的力量。

矮人国王答应了,不然还能怎么样?要圣艾迪安送来更多的粮食?瞧瞧吉姆告别时的模样,骑着马走走停停,时不时便回过头看一眼,好像再也见不到大家。瓦兰越走越快,荣誉护卫亦步亦趋,挂在胡须上的坠饰叮叮咣咣,热闹程度直比周日集市。

这叫我如何思考!国王烦躁的转过身想要警告护卫安静点,却被忠心耿耿的部下撞倒在地。矮人是好战士,好工匠,好伙伴,唯独不擅长偏重礼仪性的工作。铁砧氏族失去国王两百年,新生一代早忘了什么是规矩。

护卫们七手八脚拉起国王,边为他拍打灰尘,边开着他的玩笑。别怪人类不把瓦兰当做国王,难道矮人又当回事了吗?至今亦有不少矮人称呼他为队长,反倒是公爵的人对瓦兰相当尊敬,开口闭口不离“陛下”二字。

“够了!”瓦兰烦躁的打开部下热情的手,“让我一个人静静!”

国王陛下负手而去,荣誉护卫亦不停留,听那兴奋的低语,就知道护卫们要去哪儿。矮人嗜酒如命,而烈酒并不在公爵一揽子配给计划的限制行列。

走到山脚下,他踩着石阶往上爬。人类总说站得高看得远,具体有多远他不清楚,但呆在高处心情确实愉快。背后的山洼熙熙攘攘,永远都那么热闹。里面住着将近一万多人,能不吵吗?环抱成圆的山壁构成了天然城墙,挤是挤了点,但没人想住在外面,也没人想钻进号角堡内部安家。哪怕地下城更加温暖舒适,有现成的房屋和家具。

人类天天呆在太阳底下,竟然仍在担心见不到太阳,在矮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弱点。最后全靠强制手段,才把女人孩子赶进石炉堡,免得打仗了碍手碍脚。

新的情况接踵而至,前些天国王陛下被告知,山洼里的居住区产生了新的孕妇。他在圣艾迪安长大,很清楚人类跟矮人差别有多大,怀孕不仅吃得多,相应的也就不能干活了。这算好的,麻烦的还在后面,至少有十几位孕妇即将临盆,而营地里找不到接生婆。

有助产经验的妇女往往上了年纪,老人是很难于长途跋涉中幸存的。马车空位有限,是带上孕妇还是老弱,这选择题谁都会做。

瓦兰一拍脑门,啊,难怪最近没看见母亲。想必就是她守着孕妇,指挥一群手忙脚乱的年轻姑娘跑前跑后。尼娜说出实际年龄能把听众吓得昏死过去,不会有人质疑她没经验,虽说她只生了我一个孩子……

是吗?国王的硬底靴踩到了块小石头,瓦兰烦躁的踢了一脚,让石块顺着台阶往下滚,足足滚了一百多级才到底。见过雷诺那张对人类来说太宽的下巴以及浓密的胡子,瓦兰怀疑起了自己独生子的身份。其实他早有过疑虑,但矮人嘛,有好几百年可活,怎么可能急着要把问题在一天内考虑清楚。

对老妈可能的婚外情,他从懂事起就开始逃避,直到如今,已是躲无可躲,必须面对。

妈妈刚失去丈夫,妈妈很孤单……想着老妈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国王陛下全靠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走完剩下的台阶。每当此时,瓦兰会习惯性的回头一望,通过泾渭分明的高度差获得点成就感。人到中年,总会不停的通过挑战体力极限,来证明“我能行”。人类如此,矮人亦不例外。

今天的国王陛下是没这个闲暇了,一个穿着勃艮第黄蓝条纹罩袍的年轻人跑向他,嘴里喊着:“敌袭,敌袭!”瓦兰扯住小兵,阻止这人越过自己往后跑。公爵的人并不对国王负责,年轻人急吼吼的是要去找公爵。

“镇定点,小伙子!”瓦兰叮嘱了一句才松开手。木墙后面是高达百米的陡峭山壁,上星期刚有人失足跌落,等送到牧师那儿已经来不及了。报信的士兵怔怔的点了个头,一溜烟往山下跑去。山上的守卫如临大敌,人人手持弓箭对下面瞄准。

恶魔?这些人都是卡昂的幸存者,也只有这种东西才可能吓到他们。围墙比照人类的身高修建,矮人必须先踩到贴墙根放的阶梯才能看到山下的光景。他扒开人群登上阶梯,在木墙后探出了头。

一个人在没命的跑,屁股后面跟着些比牛还大,但比牛快得多的家伙。奇形怪状的长相,多余的肢体与骨刺,恶魔终于来到了号角堡。

瓦兰认出了吉姆,男爵大人背后依依不舍的,绝非当初陪伴的骑兵。瓦兰的部下很少,之前帮男爵押车的矮人都没走,即使连上这些兼职车夫,号角堡矮人总数仍未超过四百。所以墙上绝大部分守军都是公爵的人,瓦兰对这帮残兵败将的射艺可没信心。

雷诺男爵跟后面最近的恶魔只有二十步不到的距离,在墙上看即是不足一指,除非神射手才有把握。出动骑兵救人亦不可能,扭曲狭窄的山间通道限制了快速进出。好在这里也模仿了圣艾迪安的防御手段,在墙上准备了应急吊篮,就挂在围墙外。

瓦兰二话不说跳上离得最近的那个吊篮,篮筐因为他的重量摇晃了好半天才恢复平衡。

“放我下去!”瓦兰扯着嗓子喊,否则这群愣头愣脑的小兵似乎不会用支架上的粗麻绳。盔甲穿在身,武器不离手,是每个男性矮人的基本素质,国王陛下怎么会赤手空拳面对追杀男爵的恶魔。山壁向外的一侧笔直朝下,此乃老祖宗的防御措施之一,逼得敌人无法攀登,要么钻下面的通道,要么像龙那样飞过来。

吊篮下落速度快到瓦兰一度怀疑上面的人拉不住他,矮人抬起头看见三个人合力拽着绳子,把他往下放。嘿嘿,真是抱歉,瓦兰咧嘴一笑,成年矮人加上盔甲的重量远在普通人之上,难为那些小伙子了。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数个吊篮以同样的速度下降,矮人国王并非独自迎战。头顶上不知谁下的令,弓手开始射击,第一轮很散漫,歪歪斜斜,有几支险些命中男爵。

第二轮好多了,钻进追杀雷诺的恶魔之中,射倒了那么一两个。等瓦兰落地,离吉姆不过几十步之遥。男爵身无片甲,难怪刚才上面那帮人有些无动于衷。瓦兰不一样,吉姆雷诺男爵烧成灰都认得出来。

号角堡的王大步向前,去拯救他的亲外甥。

第一百零九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五

矮人的打法从来都是正面硬冲,即使对手比自己大了几倍,追在男爵后面恶魔块头超过了黑熊,跑起来地动山摇,如同一小支骑兵队。面对面冲锋讲究的是气势,瓦兰从不缺这个。战斧猛烈撞击盾牌,都不用喊就为矮人吸引到了足够的关注。

瓦兰早放弃了去关注恶魔的长相,这帮家伙不男不女,不人不怪,长相是怎么猎奇怎么来。砍死就行,不用想太多!山上仍在射箭,一旦守军做出反应,就不只是普通箭支那么简单,有充足的新装备供士兵发挥。矮人跑不快,吃够了腿短的亏,于是在远程武器上下了功夫。胳膊粗细的弩箭来势凶猛,每一发都能钉住最少一只恶魔。卡里姆本泽马是个勤奋的牧师,前几天刚能下床的埃里希哈特曼也有帮忙。每件武器都洒过圣水,受了祝福,包括瓦兰手中的斧头。

追逐男爵不知跑了多远的恶魔明显注意到了矮人,吉姆雷诺已是气喘吁吁,每往前一步都是奇迹,遑论回身反击了。恶魔喜欢活蹦乱跳的,那张丑恶的脸转向瓦兰,唾液顺着利齿间的缝隙落滑落到地上。

瓦兰回以更大声的战吼,跟恶魔几乎是同一时间扑向彼此。恶魔有公牛的体型和头颅,两条反关节的腿分得很开,最下面是个牛蹄。瓦兰看得很清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要从哪里突破。利爪全力拍向地面落了个空,矮人王从恶魔胯下钻出去,朝它裆部狠狠劈了一斧头。没等恶魔扭头,矮人已经转过身朝着牛蹄猛砍。没过多久恶魔就跪在地上,被瓦兰砍掉了脑袋。

即使恶魔的身躯开始燃烧,瓦兰也不管那么多,他跳到倒下的无头恶魔身上。矮人捡起砍下的脑袋,对着在箭雨中挣扎的怪物放声狂吼。山顶吹响了军号,急促的号声下达了出击的命令。在山下的矮人战士集结到瓦兰身边,其中包括雷诺男爵,吉姆抓着把匕首,贴身的白色内衬被撕得稀烂。

“啊!!!!”瓦兰把那颗牛头丢进恶魔堆里,反正烧的差不多了。

或许是矮人王的勇武,但更有可能是太阳。偷懒了一整天的太阳姗姗来迟,刺破乌云宣告自己的存在。凡人被照的暖洋洋的,而恶魔则是寸步难行,仿佛置身于十二月的寒风中。最自然不过的光线也成了要老命的威胁,怪物纷纷捂着眼睛惨叫。没被阳光直射的幸运儿抓紧时间,退到阴暗的树林里。

那天下午,光是瓦兰就砍了不下二十颗脑袋。真遗憾恶魔的尸体无法留下,否则这些奇形怪状的头颅会是个不错的战利品。

然而这只是场微不足道的胜利,除了个别例子,地狱的居民不会在凡间真正死亡,它们借由回老家沉睡一百年逃脱了惩罚。陪同男爵前来的三百多骑兵却无一生还,真是十足的悲剧。

国王要人把男爵带下去,命令拖到人类士兵出现才得到执行。在场的矮人战士没谁给雷诺好脸色,有人甚至在男爵走过时往地上吐口水。瓦兰并未加以阻止,亲戚不亲戚,矮人看不上背弃部下独自逃生的懦夫。或许老妈会对雷诺笑脸相迎吧,他把战斧别回腰带,才发现手臂僵硬到难以弯曲。

跟恶魔这样的怪物搏斗每一招都能决定生死,精神上可以无所畏惧,但下意识的表现绝不轻松。身后又一声号响,吹得悠长而平缓,此乃大人物出现的信号。他懒得转身,公爵自会来找的。

“陛下,我强烈建议你别每战都冲到最前面。”公爵骑在马上,声音对于瓦兰来说,有点高过了头。

瓦兰没回答,带头破阵是步兵队长的职责,对国王的身份他其实不太适应。

威廉姆很有礼貌,才说完就下了马,免得矮人抬头仰视他。公爵一连发出数道命令,把骑兵分成两股,沿着道路对树林展开搜索。威廉姆显然是在山上就把下面的情况看好了,发出的命令没任何迟疑。

瓦兰一直很佩服公爵的指挥若定,比起那位疑似外甥的家伙,他更喜欢威廉姆。以前的伯纳德公爵是个胆小鬼,被他在战场上一斧子砍烂了马腿。被战马压倒无法起身的公爵竟然哭着向瓦兰求饶,告诉矮人自己的赎金有多高。

瓦兰听得心烦,抬脚踢昏了公爵,矮人是天生的铁匠,怎么会缺钱用。公爵被马压成残废,回去却说是瓦兰砍的,以显示自己英勇奋战。如今过去一百多年,谎言早成了事实,瓦兰也懒得解释,反正威廉姆似乎没有给祖先讨公道的意思。

“陛下,你……”

“该死的,叫我瓦兰吧!”国王往威廉姆腰上锤了一拳,相当于矮人彼此拍肩膀的动作。

“答应我,下次别这么冒失,陛……”

矮人立刻转向公爵,看进他眼睛里。

“瓦兰。”简单的名字被威廉姆念得如此正式,大贵族早把礼仪刻进了骨髓,直呼国王的姓名很别扭,何况公爵自认为跟矮人不算熟络。

“叫你的人回来吧!威廉姆,太阳就快下山了。”瓦兰抬头看天,白日已有结束的迹象,“今天晚上,每队守卫都要保证至少有一个矮人。”

公爵严肃的点头,火把在很多时候是累赘,太依赖照明反而会在黑夜中暴露己方的位置。

“还是在入夜前搞清楚敌人的所在比较好。”公爵明明说的很有道理,瓦兰却大摇其头,一点面子也不留。

附近除了极少数的矮人战士,其他都是公爵的人,见到家主被国王轻慢,大家都没好脸色。

“我不认为吉姆的手下都死了,你懂我的意思吗?”矮人双手插腰,跟视线所及的士兵都对了遍眼神,“你们呢?”

直来直去的国王把众人都说成了汗流浃背的小白脸,公爵叫住号手,不能再给恶魔增加祭品了。

“呜……”悠长的号角宣告了一天的终结。

第一百一十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六

两百多人,这是恶魔在号角堡周围抓到的俘虏总数,本来能有更多。但恶魔哪有什么计划性,只顾得满足自己的杀戮,是种目光短且浅极度自我的生物。聚集在号角堡野外的恶魔有几千只,却没一个真正的领袖。

少了无面者,剩下的恶魔谁也不服谁,卡特琳娜算什么?大多数恶魔都见过她蜷缩在无面者胯下小心侍奉的狼狈相,既然如此谁还会服她。

况且无面者根本没交代它要去干吗,什么时候回来,不在的时候谁负责。这是高阶恶魔惯常的策略,神出鬼没让下位者摸不着北,就没法造反。它只留下了一个指令,要用六百六十六个活人血祭召回自己。

无面者在万渊平原是绝对的主人,没恶魔敢违抗它。但这里是凡间,诱惑多,选择更多。王子不告而别,逃兵便接二连三的出现。维持传送门需要高昂的代价,可恶魔在凡间生存,只需一个契约主人便可。

这道算术题太简单,低阶恶魔纷纷做出选择,偷偷从地牢中救出中意的俘虏,然后溜之大吉。底层渣滓只求苟安,高阶的又各怀鬼胎,除了卡特琳娜,没恶魔知道无面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即使卡特琳娜,也不过听了寥寥数语,但已经激起蛇魔的兴趣,让她为无面者鞍前马后。之所以如此肝脑涂地,全因卡特琳娜有个梦想,一个生而为人的愿望。

六百六十六,必须是六百六十六。俘虏的人数远远不够,身体状况很差,随时有可能死去。蛇魔围着俘虏绕来绕去,那对可怕的蛇眼没漏掉任何一个。

被俘的人五花八门,既有士兵也有平民,更有一个矮人。恶魔伏击了号角堡的巡逻队,这矮人战斗到最后寡不敌众才被抓住。人类普遍胆小,光是看恶魔的脸就被吓傻了许多,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卡特琳娜找上了矮人,向号角堡派出的先头部队铩羽而归,蛇魔对里面究竟有多少人很感兴趣。

如果是块没肉的骨头,她宁肯绕道。但是假如人多,卡特琳娜愿意硬碰硬。矮人受了很重的伤,某个恶魔的骨刺至今仍卡在胸口,每次呼吸都仿佛是最后一次。蛇魔滑向矮人,在草地上留下一道粘稠的拖痕。

恶魔都有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也许是臭味或者别的。矮人停止了急促的喘息,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向蛇魔的目光带着无比的恨意。传说精灵和矮人是诸神创造出来的第一批作品,负责将整个世界从非人之物手中夺回。对妖魔鬼怪的恨意代代相传,刻进了骨子里。

蛇魔哪知道这些,她曾经是位蛮族公主,因为作恶多端,死后灵魂被大地之母拒之门外,连去天国悔过的机会都不给她。等下到地狱,无面者亲自拷问了这位公主,把她生前种种恶行全部加诸她身上。

活着的时候就没什么信仰,死后就更别提了,为了结束痛苦,她愿意答应恶魔所有要求。无面者很满意公主的态度,作为报答把她塞进了蛇魔的肚子。

恶魔皆是半人半兽的畸形体,它们乐得如此,甘之如饴。卡特琳娜不是天生的怪胎,没一天她不想摆脱这具恶心的躯体。只要无面者成功,她就能抛弃下界生物的肮脏身份,重新为人甚至更好。

蛇魔拎起濒死的矮人,跟他脸对脸。

“说,里面都有多少人,多少士兵,回答的好了,我就给你个痛快。”

假如祭品充足,她能就地进行召唤仪式把最大的秘密武器丢到人类脸上。无面者能击败黑龙,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

矮人肯定是想吐口水,可惜受伤太重,吐出的全是血。蛇魔恼羞成怒,用力扭掉矮人的脑袋。喷血的无头尸刺激了蛇魔的食欲,她忍不住咬了几口,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蛇魔丢下残破的尸体,趴在地上狂呕。

“为什么不把你的宝贝宠物放到祭品里。”阴阳怪气的声音来自头顶,卡特琳娜飞快的旋转身体,犹如一条暴起伤人的毒蛇。

炎魔谢里夫应该是只想谈谈,但卡特琳娜必须防备对方出手。卡特琳娜个头只到炎魔腰部,双方实力悬殊,全靠无面者宠妃的名号,蛇魔才能跟高阶恶魔平起平坐。随着无面者离开时间越来越长,她在恶魔军中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

“你说什么?”卡特琳娜毫不示弱的瞪着炎魔那张牛脸,就算下一秒谢里夫拍死她,蛇魔也不能露怯。

炎魔弯下了腰,嘲弄着模仿出了刚才卡特琳娜和矮人面对面的姿势,连说话都有股硫磺味。

“我说,你养在帐篷里那个小白脸也可以拿出来血祭了,既然你这么着急。”炎魔不等卡特琳娜回答,自顾自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不少奄奄一息的俘虏被活活吓死。

它就是故意的,现存恶魔中以炎魔谢里夫为最强,无面者不来一天,它就能称王称霸一天。有谢里夫带头,一大帮恶魔都出工不出力,诚心要看卡特琳娜笑话。不过谢里夫的话确实提醒了蛇魔,卡特琳娜扭动着蛇尾,滑向自己那顶帐篷。在进攻之前,她要保证弗朗西斯的安全。

蛇魔一直假装自己还是个人,而骑士弗朗西斯算是她坚持正常生活的一部分,谁叫骑士长得那么像她死去的情人。

今夜的号角堡无人能眠,山上站着人,山下也挤满了人。恐怖的消息随着雷诺男爵那张嘴越传越离谱,人们坚信山外有几万恶魔埋伏在树林里,只等太阳下山就进来把大家都杀光。母亲太娇惯吉姆了,瓦兰给出的命令是“把他带下去!”结果到母亲那里成了嘘寒问暖,为了让男爵好过些,尼娜亲自陪着男爵在山洼里散步。于是每个遇到男爵的人都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怎么回来了?”

等瓦兰意识到不对劲,恐慌情绪传遍了号角堡的铁门内外,偏偏这里又无处可逃,抵抗到底成了唯一的办法。瓦兰都不知道从山顶上赶下去多少他认为不合格的人,武器需要挥舞的空间,站得密密麻麻只会自相践踏。公爵在下方山洼里整顿预备队,防止情绪激动的难民又往山上冲。

还没开战,号角堡就失去了秩序。

矮人王扶着木墙粗糙的边缘,尽量忽略山下的吵闹,今夜没有月光,矮人的黑暗视觉不太好使。他原以为恶魔会搞鬼鬼祟祟的偷袭,瓦兰错了,混乱无序的生物哪有那种组织能力。

何况偷偷摸摸的,又怎么能欣赏猎物惊恐的脸,去体会最深的恐惧呢。

黑夜被明亮的野火点燃了,他原以为恶魔在放火。过了一会,矮人发现那些火竟然在移动。是牛头人身的巴洛炎魔,走到哪里就将毁灭的焰火带向哪里。在炎魔背后,窜出了成群结队的小恶魔,胖乎乎的家伙会飞,而在地上爬的东西更大也更恐怖。

列队前行的炎魔仿佛是招来毁灭的大门,向着凡间释放出了地狱的猛犬。

“吹号。”瓦兰给了第一道命令。

第一百一十一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七

本来公爵在山脚下按照武器射程准备了相应的壕沟,只等目标靠近就由矮人战士放箭点燃,引导其余武器射击。结果恶魔压根就不屑于躲避,反倒大张旗鼓的行军,犹如在山下进行一场阅兵。恶魔里面的巴洛炎魔高大魁梧,体表有一层明亮的火焰,无意中勾勒出恶魔的行动路线,给射手和弩炮提供了显眼的目标。

木墙上箭矢如雨,绝大多数朝着大块头的恶魔飞去。

瓦兰看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高阶恶魔并不惧怕普通箭支,而弩炮又总被其他恶魔挡住。天上地下都布满了狰狞的怪物,严重干扰了射界。弓手的努力不过是给炎魔周身燃烧的火焰添了把柴,矮人王没见到有一只大恶魔倒下。

“朝着那边打,看不见吗?!”瓦兰大发雷霆,在不远处操作弩炮的是氏族里的战士,矮人王有充足的理由去责怪。

然而他的怒斥没得到回应,有翼的恶魔已经飞上了木墙,射手全在忙于自保,再也没一支箭投向山下。木墙是个宽不足两米,沿着山脊歪歪斜斜搭建的临时工事。无论坚固程度,还是可靠性都不能跟城墙相比。恶魔的战术很疯狂,也很有效。飞行恶魔对高处的战斗有恃无恐。它们并不停留,而是模仿掠食的老鹰,凌空拎起受害人往山下丢。山顶到地面有接近百米的高度差,能让落下去的倒霉蛋高声惨叫,把上面的人吓瘫。

矮人的黑暗视觉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徒步恶魔已经接近了山脚。一开始怪物也许会老老实实从通道走,等受阻之后,整座山壁将会爬满了要命的脏东西。本该朝着怪物头顶投下箭雨的弓手却被缠住,为自己的生存奋战。

太挤了,实在太挤了!周围全是涌动的人头,矮人急的跳脚,他根本看不清木墙上的战况,连最矮的人都比他高。

“保持镇定!眼睛向前看!”他曾是矮人步兵队队长,通常这样一道命令下去,矮人战士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没人理会他,所有人都在猛烈挥舞手中的兵器,至于打到谁就不管了。防御工事本该是己方居高临下痛殴敌人的阵地,但敌人会飞,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战争形态。瓦兰不是没试过指挥,公爵留在墙上的队长们也极力配合,但这都被乱哄哄的局面给毁了。

黑夜里无法举旗,号令传达全靠军号。跟着瓦兰的人类号手被某个有翼恶魔抓走去向不明,矮人王想有效指挥城头上的军队,只能靠吼。可惜他的吼声跟无数人惊恐的叫喊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在人短短的一生中有谁见过天上掉下来的半人半兽,张牙舞爪要把你给生吞活剥,被吓破了胆实属正常反应。

又一个飞过头顶的恶魔选择其他目标,瓦兰太矮,在恶魔眼中是个不值一提的猎物。愤怒的矮人王跳起来抓住怪物纤细的脚踝,狠狠摔到地上。看起来恶魔不仅摸起来像秃鹫,长得也像。瓦兰踩住弗洛魔,一斧接着一斧,把恶魔砍成了在木墙上燃烧的灰烬。

接着是下一个,矮人疯狂砍杀非人之物。士兵被恶魔逼到了人挤人的程度,如此一来即便是孩童也能自我保护,木墙上陷入了僵局。恶魔没预料到来自下方的反击,在被人堆挡住前,瓦兰单独斩杀了两位数的怪物。

“愣着干吗!往另外一边砍!用尖的那头去戳任何没张着人脸的丑八怪!”

恶魔不被凡间所容,一死尸体便会自燃,也包括了血液。溅满血和碎肉的瓦兰从头到脚都在往外冒青烟,比恶鬼都像恶鬼。这无形中增加了矮人的说服力,远比嵌在头盔上的王冠有效。

弓手重新拿起弓,矮人战士跑向弩炮的战位,然而为时已晚。恶魔什么时候需要一把梯子才能爬山?会飞的家伙给地上爬的同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能翻上木墙,将后面的守卫撕得粉碎。

战斗在开始尚能坚持,毕竟像狂战魔之类的大块头实在太重,只能老老实实去挤下面的通道。爬上墙的恶魔对守军并无压倒性优势,意识到无路可逃的士兵战斗力惊人。经由牧师祝福过的武器只用击中,便能重创恶魔。局势一度好转,在木墙的很多地段上,恶魔失去了立足之地。

公爵领着剩下的人堵住洞口,恶魔的怒吼震的整座山都动摇起来。瓦兰并不担心这个,黑山撑过了巨龙军团,号角堡能容纳两条巨龙在里面恶斗,相比之下恶魔的体型微不足道。

号角堡抵抗恶龙军团的全过程瓦兰一清二楚,首先是外围的战斗。矮人并不担心被包围,岩石之子能在无光的地下城正常生活,人类可不行。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矮人才据守外墙。铁砧氏族能守住地面,却无法控制天空。龙焰终结了矮人的抵抗,而今晚……

十几团熊熊的火焰升到了半空中,照亮了数百米内所有物体。在节日里巫师略施小计,就能让装在纸盒中的蜡烛飞上天,制造出哄得女人孩子哈哈大笑的美景。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因为火光中有牛头人身的巴洛炎魔。

只有弩炮能对这样的大恶魔造成威胁,但还能维持正常运转的机器一台也不剩。弓手忙于朝下面的黑暗中射箭,至于射中什么只有神才知道了。炎魔越飞越近,慢的如此刻意,简直违背恶魔的本性。

恶龙军团打着龙的旗号,内部组成往往只有一到两头龙,其余全是长鳞片的蜥蜴人。那天只花了两头巨龙来回喷吐,就烧的铁砧氏族无处躲避,被迫放弃外墙。

这么多炎魔,恐怕破坏力还在巨龙之上。

“带着你的人快下去!”瓦兰找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步兵队长,强迫人类弯下腰,好在一片吵杂中听清楚。

木墙上全是人,某些地方则是人魔混杂,这要是着起火来……瓦兰又推又拽,才带动了一批人往石梯的方向跑。等他去拽第二批人时。炙热的火焰喷向木墙,瓦兰堪堪躲过。

炎魔悬浮在夜空中,降下毁灭的火雨,一如当年的恶龙。

第一百一十二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八

号角堡的通道七拐八扭,当初每个进来的人都吃够了苦头,每当你自以为走到尽头,就会发现一个新的拐角。思维正常的人类尚且如此,满脑子都是杀戮的恶魔更惨。怪物们你推我挤好不容易涌到出口,却望门而不能入,公爵安排了上百名长矛手,确保每只恶魔都要面对几十杆长矛。

靠着非人的蛮力和体型,始终有那么几只能挤进来。伯纳德公爵早考虑到了,据马堵在洞口充当第一道防线长矛手站在其后。不远处的卡里姆本泽马则为士兵提供了信仰方面的支持,对付非自然的妖魔鬼怪没什么比大地之母更管用。

就算恶魔有本事突破这一层,公爵在后面还有留了十几层防线,打阵地战,伯纳德公爵可不会怕恶魔。然而恶魔的进攻不是逐步平推,是天上地下同时出动。

山洼里打的不错,山上的守军却招架不住。士兵们接二连三被恶魔推下木墙,在空中摇晃手臂,模仿飞鸟的动作。他们无一例外都死的很惨,特别倒霉的砸在据马上,被削尖的木桩扎的血肉模糊。木墙失守,飞行恶魔从上空掠过直扑后方。

恶魔飞得很快,近乎于一块坠落的陨石,公爵麾下可没神射手。每条战线都陷入苦斗,尤其是守门的这一侧。精心安排的据马反倒成了阻碍士兵互相支援的障碍,在一只恶魔能对付几个人的情况下,没了数量优势非常可怕。

夜战中全靠火把和口令指挥,这些不怕火烧的恶魔落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翻火盆,用尖厉怪异的吼叫压住基层队长重整旗鼓的努力。

堵门的长矛队因为公爵亲自指挥,尚能维持队形不乱。随着周围阵地一个接一个丢失,弓手全拔出了剑,要为步兵当后卫。

防线是依托居住区设置的,里面的建筑杂乱无章,大多是帐篷也有少部分木制品。临时住宅成了易燃物,被火苗轻轻一舔烧了起来。

火焰划破黑暗,浓烟屏蔽了视线,公爵都没办法看清几十步之外发生了什么,更遑论指挥。山外的吼声从开始就没停过,听起来像有成千上万的怪物等着把里面的人斩尽杀绝。

过不来,绝不能放恶魔过来。公爵死死盯住正前面隧道的开口,那里的高和宽刚好能容纳一辆马车,而马车又无法在蜿蜒的隧道内穿行。

矮人的防御没有破绽。伯纳德公爵自我安慰。

可当初号角堡又是怎么丢的?希望旋即被怀疑否定,公爵拔剑在手,为了支撑战线,他已经把身边的骑士都派走了,原地剩的人不多。伯纳德借助火光判断木墙上的战斗,百米高度差导致他看什么都像个小黑点。山上似乎守住了,有翼的恶魔没再往下跳。

又一张恶魔的脸从通道里拱出来,这家伙体型庞大,先挤出了肩膀,再双手扒住山壁往外拉扯身体。公爵叫不出名字的恶魔没活太久,长矛手不会错过如此显眼的目标,某些出手快的人刺了两下不止。

好,很好!观察过步兵的表现,他在心中拟定了奖赏名单。瓦兰在战前摆出了十几个装满金币银币的钱箱,公爵打算好好利用。

围城战会持续很长时间,必须把激励士气的办法全拿出来……

众人的眼睛都看着隧道,在等黑乎乎的洞口再出来个不知死活的丑八怪。恶魔没办法把尸体留在凡间,这鬼地方就是杀死一千只恶魔也不会堵塞洞口。

等战斗结束,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用买赎罪符了。公爵被脑子里冒出来的调侃逗得只想苦笑,他回头去看卡里姆,牧师手举圣像,高声念诵悼词。要是哈特曼在就好了,公爵听说过那天牧师带来的奇迹,而现在就很需要一个新的奇迹。保佑我们,泰拉。公爵抬头看向天空,尽量忽略在星光下挥动翅膀的恶魔。

某些时候,人类的祈愿只会得到恶意的回应。

一个比山下隧道出口更宽的通道突然形成,从山那边传来的吼声与恶魔的臭味表明这并不是障眼法。

“快去堵住洞口!”公爵急的大叫,生拉硬扯才在新的出口前凑足了人。

刚刚开辟的洞明显比旁边的隧道笔直畅通,公爵能清清楚楚看到对面有一大堆恶魔钻进来,洞里瞬间变得比外面还黑。一百多人的步兵队之所以能守住门,全靠了地形帮忙,一旦跟恶魔正面对决,这点人不够塞牙缝。可他手里没有预备队了,与恶魔的战争有着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形势,会飞的怪物消除了战场的前后之分。

而该死的魔法,则让任何防线都形同虚设。

伯纳德靠近长矛手,跟部下肩并肩站好。战线只有薄薄两层,不拿出拼死战斗的勇气,根本挡不住。恶魔顺着魔法开辟的通道逼近了,公爵看不清楚,只知道是黑乎乎一大坨,光闻味儿也能把人熏死。

他庆幸留下了女儿,假如恶魔攻击封地,勃艮第不会毫无准备。

一个丑陋的光脑袋钻出了洞口,接着是半个身子,若非别的恶魔争先恐后不讲顺序,这大块头早踏进山洼里了。恶魔摇晃着怪异的脑袋,对公爵和他的人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像是在看待宰羔羊。

“我们是泰拉的后裔!”伯纳德喊了一声,率先挥剑朝恶魔的大脸砍去。

残忍的微笑停滞了,山壁就在人们眼前重新合拢,没来得及爬出的恶魔被挤得的惨叫,外面这几个家伙已经动弹不得。公爵奋力砍下恶魔的脑袋,单手提起形似蜥蜴的头颅,对着部下狂吼。

“我们是大地之母的子民!”

这次,喊得不止是他一人。

生死关头,没什么比提醒士兵自己是谁,为何而战更重要。奈何世界之大,即便是神也有极限。或许是因为卡里姆的祈祷,泰拉出手干扰了污秽的魔法。可在山顶,却听不到称颂神明的声音。

没什么比木头更怕火的,而秋天正是一个异常干燥的季节。炎魔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毁灭的轨迹。火焰烧塌了木墙,意志再坚定的战士,也没法在无立锥之地的情况下挺身抗敌。瓦兰给出了撤退的命令,听到的人都在往下跑,通往山脚的石阶挤满了士兵。注定无法逃走的人则成了恶魔的饵食,用生命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瓦兰就是其中之一,他不知不觉被两团火焰包围,脚下的木墙成了块随时都可能被吞噬的孤岛。得靠怒吼才能让幸存的矮人战士撤退,而不是冲过来和他同生共死。火势越来越旺,可怖的炎魔脑袋比小喽聪明的多,即使猎物已陷入困兽犹斗,亦不急于下来收割生命,炎魔继续悬浮在半空,泼洒毁灭的火雨。在这个距离普通人拿它们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脚下的木板被点燃。许多人无法忍受火焰与浓烟的双重折磨。主动往山下跳,悲壮的放弃了生命。

手中的战斧很重,不适合用来当飞镖,何况离的最近的炎魔在几十米之上,瓦兰没把握。他在烟雾中发现了一台弩炮,弩机已经上弦,操作手不知去向。要想在死前拉个垫背的,弩炮是个不错的保证。瓦兰一头钻进滚滚的浓烟,火焰舔舐着铁甲,他感到胡须烧着了。

矮人王一步不停,捂着脸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跑向弩炮。他成功了,瓦兰一手转动机身,一手寻找目标。要在黑夜里找个发光的恶魔太简单了,他很快对准了一个。

战争机器没让国王失望,干脆利落击穿了得意洋洋的炎魔,把它变成快速下坠的火球。可矮人也没有机会再次装填了,这样的武器需要至少三个人合作,瓦兰孤身奋战,自保都困难。

有翼的高阶恶魔盯上了杀害同类的凶手,很难说恶魔会对同胞死亡感到难过,但它们并不介意杀掉敢于反抗的小矮子。

“来啊,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瓦兰战斧敲着盾牌发出挑战。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只想死的更加壮烈。

炎魔并不上套,高位阶的比炮灰懂得惜命。怪物们互相看了会儿,似乎在决定由谁出手。最终,一只炎魔举起着火的双手剑,对准了瓦蓝。只需一次凭空比划,炎魔便能将瓦蓝脚下变为炙热的火场。

都结束了……瓦蓝闭上眼睛,想象在莫德尔的厅堂见到父亲时,该怎么说。

如果他不认识安东尼娅,多半会将头顶上那声啸叫当成另一种恶魔。瓦蓝眨了眨眼睛,却没在夜空中发现黑龙的影子。原来是幻觉,矮人低下头继续去想自己该怎么和老爹交代,明明夺回号角堡,竟又再次失去。

霸道的气流由头顶而下,熄灭了火焰,刮得他站立不稳。瓦蓝扶住弩炮,这回他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黑影。

黑龙安东尼娅来到战场,迎接她的是老熟人瓦兰和几百不知所措的恶魔。矮人举起战斧,向昔日的战友致敬。

“总算来了,你这婊子养的龙!”瓦兰一高兴,下意识用上了酒馆里的粗鄙之语。

第一百一十三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九

安东尼娅承诺过傍晚飞到,但她中途做了次停留。黑龙载着大家在一处金黄的草场着陆,当着群难民的面,安东尼娅大小姐变回了人型。她活的百无禁忌,却把里昂吓得不清。身为屠龙勇者却跟巨龙混在一起,里昂觉得自己可能被教宗处于绝罚。

路上的人除了瞪了几眼,某个女人不小心叫了一声之外,没有更大的反应。恶魔都已经在凡间行走,见到一头并非传说中的龙和肤色各异的精灵,有什么稀奇的?

一次性驮着六个大活人赶路,对巨龙亦是不小的负担,她需要休息。黑夜整整躺了两个钟头才爬起来,里昂并未催促她。某种程度上巨龙跟马也差不多,驮兽都需要养精蓄锐。在号角堡有场战争等着他去赢,靠蛮勇一头扎进去只会送死。里昂没亲眼见识过卡昂城的惨状,都是听别人说,而三位女士说法又各不相同。安东尼娅轻描淡写,感觉就像大象撞进老鼠窝,除了恶心没别的想法。苏菲则是欲言又止,里昂不是傻瓜,心知肚明贵族大小姐怕实话实话会吓到自己。

我能怪她吗?女孩一心想救重围中的父亲,在某些地方撒谎也情有可原。

阿什莉?算了吧,魅魔跟里昂独处只会忙一件事,解开彼此的衣服。魅魔咬着里昂的耳朵,承诺等做完后再告诉他,里昂推开了热情似火的老情人,敷衍了事的说自己没心情。阿什莉异常顺从的从里昂身边走开,去帮他收拾行李,没有一丁点普通女人的任性。魅魔的每个动作都能勾起大英雄的回忆,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在做出悔恨终身的错事之前,里昂离开了房间,对恶魔大军虚实的了解也就不了了之。

阿什莉是恶魔,他是人,里昂把这当成了不可逾越的底线,以此证明已彻底洗心革面。

他想当然的以为情况没那么糟,毕竟恶魔在凡间受到诸多限制,伊莎贝尔也言之凿凿声称白日的太阳对恶魔犹如烈焰焚身。为了验证圣骑士的说法,里昂跟阿什莉交换了眼神,结果小心看到艾琳在盯着自己。队伍中知道魅魔身份的算下来有两个人,一头龙。他绝对不敢让圣骑士知道,艾拉也不行。

刚皈依的信徒最为虔诚,哪怕黑暗精灵嘴上不承认,也会在发现阿什莉真实身份第一秒钟,就将之驱逐回地狱。

事态发展证明他错的离谱,在龙背上看到黑山已是入夜时分,而地面到处蔓延的野火显然不可能是庆祝胜利的晚会。声音在高空能畅通无阻的传递,下面的情况肯定十分之糟,不然那来那么多声临死前的哀嚎。安东尼娅在远离战场的林中空地放下了乘客,巨龙压倒了大片的树枝,木头折断的噪音此起彼伏,而这已经是安东尼娅为隐蔽特意如此了。

“祝你好运。”里昂送上了祝福,他还是第一次祈祷龙类不要去死。

硕大的龙眼眨了下,安东尼娅用一连串呼噜声回应了伙伴们,像只遇到主人的猫。她不需要龙骑士,人类没办法适应忽高忽低的极速飞行,黑龙跃入夜空,让里昂见识了什么是“比黑夜都黑”。有栋房子大小的黑龙在这里折腾,不可能引不起注意,大家呆在原地保持高度戒备,等待伏击想象中的后卫。

今晚实在太黑了,若非远处山顶升腾的火焰,里昂连该往哪里走都不清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队伍中唯二的人类,阿什莉只是批了张人皮罢了。圣骑士表现的异常镇定,哪怕恶魔随时可能从看不见的角落杀过来,伊莎贝尔也不急于拔剑。她双手合十,为在场的所有人祈祷。

修女加入了圣骑士的祷告,白发黑肤的精灵已成了善神的使徒,随着女士们语调逐渐激昂,里昂已经在考虑打赢后的事了。至于恶魔会有多少,如何战胜,这些琐碎的问题全被抛到脑后。

不知道大地之母会不会保佑一个恶魔,突如其来的想法非常恶趣味,他完全忽略了之前正是泰拉治好了阿什莉。所谓医疗奇迹的施放,神职人员不过是贯彻神明意志的载体罢了。

坦尼斯不信仰人类的神,并未过多留意小小的战前祝福。游骑兵左手持弓,右手虚搭羽箭。艾琳的姿态也差不多,她那头红发反射着月光,比坦尼斯的金发亮眼多了。坦尼斯是个半精灵,两人的血统差异在此刻显露无疑,逼得里昂正视人类和精灵的不同。

“集中精神。”阿什莉顶了他一肘,隔着盔甲也能感受到魅魔的蛮力。

自从魅魔从龙背上跌下来,里昂对自己救命恩人的态度便很不端正,一直拒绝跟对方亲热。当初在地狱时魅魔的可是里昂最大的慰藉,没女人能适应这样的反差,他表现的像个十足的伪君子。阿什莉哪里知道是一场意外死亡,将里昂从纵欲狂变成了修道士。

人的眼睛看不穿黑夜,对精灵却是另一个世界。艾琳嫁到中土多年,无形中有了汉人的祖先崇拜,不怎么求神拜佛了。而爹妈又因为她嫁给人类,将怀孕的她弃之不顾,等隔了六十年带着女儿回家投奔,下场也一样。

在艾琳父母眼里,女儿既然嫁给人类生出个混血,便死的不能再死。不靠神,又没了家族,红发游侠只信自己。屠龙勇者要求原地等待的指令没错,最起码此地能保证背后没有敌人,安东尼娅已经在天上确认了这一点。

一只,两只,三只……恶魔或爬或走,还有几只从上空接近。恶魔的身影逃不过精灵的黑暗视觉,恶魔的臭味熏疼了精灵的鼻子,恶魔因为嗜血而发出了兴奋的低语同样被尖耳朵照单全收。

神之所以创造了精灵,可不是为了好看的,长相属于附带产物。

她在左坦尼斯在右,一人负责一个方向。会飞的恶魔最先中招,夜空中无遮无掩,飞的快飞的慢对精灵没多大区别。地上的稍微费了点功夫,毕竟单薄的羽箭不可能穿透树干,亦会被长及小腿的荒草阻碍。

里昂先是看见精灵在动,接着百步之外有东西起火燃烧。死去的恶魔连残肢都不配留在凡间,突兀的火光给大英雄和白骑士提供了良好的照明。伊莎贝尔当先发起冲锋,圣骑士每次挥动那把单手剑,都能带起湛蓝的圣光。里昂没有伊莎贝尔的神眷,不过他有出色的剑技和多出十几年的战斗经验作为补偿。

尽管维持着人类女性的外貌,阿什莉打斗动作仍像头北境的黑熊,她没有技巧,也不需要技巧。

战斗过程简单粗暴,堪称一帆风顺,艾拉只需举着圣像念诵悼词即可。圣职者的祝福对恶魔是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只要听到艾拉的声音,恶魔就陷入癫狂无法思考,如同被砍掉头的毒蛇。见阿什莉镇定自若,冷静的把武器插进同胞的身体,里昂对大地之母的了解又增加了几分。

恶魔并非狂战士,眼看无法取胜,在后面的家伙果断开溜。精灵射手为逃兵免除了不名誉的结局,对着精灵冲锋尚有几分生计,背朝精灵逃跑十死无生。

解决掉三心二意的后卫,那就该去掏心窝了。里昂好歹算是下过地狱的男人,非常清楚高阶恶魔隔岸观火的做派。干掉了带头的,其余恶魔就会一哄而散。

她的龙类名字叫黑夜,之所以如此命名,跟漆黑的鳞片没多大关系。这是同胞送的名号,意既她到过的地方,都会如同黑夜一般寂静。

黑龙大咧咧的在恶魔堆里穿行,巨大的体型限制了她低调的可能,再说也没必要。卡昂城是地狱大门开启之处,遇到的恶魔无论数量质量都不是号角堡外这帮散兵游勇能比的。她翱翔于夜空之中,犹如雄狮巡视名下的领地。

低阶恶魔纷纷退避,偶尔那么一两只不长眼的,安东尼娅只靠身体撞,便将恶魔化为空中爆炸的火球。小喽不值一提,黑龙有更好的选择那些悬浮在山头的炎魔。

巴洛炎魔是恐怖的对手,临死时还能自爆伤人。黑龙没急于接近,她深吸了一口气,等再次张嘴,喷射的岩浆瞬间融化了两只炎魔。大恶魔沉浸在享受猎物死前的绝望中,却不知头顶上来了远比自己强大的存在。岩浆穿过恶魔,沿着山体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火线,所过之处,无所不着。

没死的炎魔迎着巨龙朝上飞,愚蠢的举动正中安东尼娅下怀,她巴不得恶魔跟自己在空中搏斗。黑夜张开翅膀俯冲而下直扑地面,巨龙与恶魔猛烈相撞,等她落地站稳,天空已是一片死寂。

再也没有什么浮在火里的恶魔装神弄鬼,黑龙豪气冲天,她伸直硕长的脖颈放声啸叫。龙威所过之处,空中的恶魔纷纷坠落,犹如一场恶心透顶的泥雨。

“你这婊子养的……”木墙上的矮人王揉搓着胸口,龙威害得他心跳停了两拍,差点背过气去。

矮人是各种意义上的守财奴,为了夺回号角堡,他被迫答应了黑龙随时来此安家的要求。看着山脚起火燃烧的恶魔尸体,瓦兰铁砧觉得这笔交易太值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十

巨龙的加入彻底扭转了战局,会飞的恶魔最先溃败,但比爬山的同类要好些,起码还有机会逃走。等爪子钉进了岩壁离地几十米,面对喷射的岩浆就没那么快的反应了。黑夜来回飞了两圈,将山壁从视觉上“削薄”了一层。而等岩浆流淌到山脚,冷却后凝结成的固体又刚好堵住了隧道。疯狂的进攻被迫停滞,侥幸未死的恶魔逃回树林,只想离那头龙远点。

若非三更半夜人类视线不好,通道又被堵住,反攻早已发起。

喽们不争气的表现令卡特琳娜气急败坏,可她又压不住阵。无面者会当场生吃几个胆小鬼,剩下的谁敢不拼命。不过蛇魔也有蛇魔的办法,她手里还有两百多俘虏,既然败局已定,卡特琳娜一个活口都不打算留。

黑龙那声啸叫大家都听见了,被安东尼娅点燃的山体成了明亮的信标,一里之外清晰可见。坦尼斯和艾琳打头阵,其他人跟在后面,去斩首恶魔军团的指挥官。

走在前面的游侠突然仰头在空气中嗅着,动作跟猎犬一模一样。艾琳很快有所发现,比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带头跑向某处看起来密不透风的树林。那里的树木拥挤到枝条缠绕相接的地步,连里昂和伊莎贝尔这种夜盲也看得出来。游侠在森林和草场的边缘停下,招手要艾拉过去。

修女不太明白游侠的意思,不过仍然听从了指示。黑白精灵之间经过短暂的手语比划,达成了某种的共识。艾拉对着树林举起挂在胸前的圣像,念出了大地之母的圣名。林木组成的“墙”应声消失,好像只是一股经过的风。

该死的幻术!艾米莉经常搞的鬼把戏,对恶魔亦是家常便饭。里昂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

“墙”不复存在,其后的空地毫无遗漏的展现在众人面前。里昂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月光照不进树林,浓烈的臭味不仅刺激鼻孔,还刺激到了神经。里昂抬脚就想往里走,阿什莉拉住他。

“毒云,有魔法。”

恶魔最清楚恶魔的把戏,里昂不再鲁莽行事,他要艾拉和伊莎贝尔站到前面带路。既然神眷能驱散幻影,那亦能对付别的。

白骑士点点头,伊莎贝尔从跳下龙背起就神采烁烁。斩杀恶魔乃是圣骑士与生俱来的使命,伊莎贝尔身处同行梦寐以求的战场。她信仰虔诚,但仍未到克里斯蒂娜那种背生出羽翼的程度,圣光环绕长剑成了蓝色的火炬。修女与白骑士肩并肩踏入了毒云中,没有丝毫迟疑的脚步便是对大地之母信仰的明证。

圣光驱散了墨绿色的浓雾,却暴露了更加凄惨的景象。里昂惊觉脚下踩的不是什么“松软的草堆”,而是一个抱着母亲不撒手的男孩。母子俩蜷缩在一起彼此依偎,死者双眼紧闭,嘴唇肿胀脸色发青。圣光并不总能安慰人,亦会揭露惨烈的真相。

艾拉把圣像举过头顶,暴起的圣光犹如一轮小小的太阳。恶魔在这里搞了次大屠杀,尸体层层叠叠,有男有女,也有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靴底那柔软的触感告诉里昂,这些人刚死没多久。

是我要大家留下来,要是当时快一点,就没人会死。里昂盯着地上的小男孩,想象逝者曾经有着怎样的人生。号角堡就在眼前,明明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大英雄蹲在母子俩的遗体旁,看着两人消瘦的脸颊和磨平的鞋底,本来该得救的啊……他怔怔的回不过神,直到被阿什莉强拉起来。

“还没结束呢。”魅魔提醒他。

“是啊,还没结束。”里昂重复着魅魔的话,一双眼睛都放在阿什莉那儿。他手握剑柄,抓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只有艾琳留意到里昂的小动作,她很清楚阿什莉的真面目,也料到了里昂有可能迁怒于魅魔。游侠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跳出来干涉。

游侠多虑了,阿什莉的反应称得上干脆利落。魅魔二话不说一巴掌扇过去,里昂比魅魔高的多,阿什莉头顶刚到里昂下巴。体型差异摆在那儿,她照样打得里昂在原地转了一圈才倒下,好像大英雄是个没重量的扯线木偶。

“起来。”这次,阿什莉的腔调里可没有温柔的感觉。

当着伙伴们的面,大英雄灰溜溜的直起身,低头跟在阿什莉后面一言不发。艾琳摇摇头,无论这两个人在地狱里经历过什么,魅魔其实都对里昂有一定程度上的控制权,只是平常阿什莉不想用罢了。

屠场紧邻着恶魔的营地,非常符合怪物们的品味。地狱居民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出与凡间的格格不入,它们用人骨搭帐篷,至于蒙帐篷的布,没人愿意深究是什么做成的。空中已经看不见一只恶魔的影子,而这死寂的营地似乎也被放弃了。里昂不敢贪天之功,刚才消灭的恶魔二十只不到,想必其余的不是被黑龙收拾了,就是逃之夭夭。

“还有恶魔吗?”里昂问坦尼斯,才被阿什莉扇了一把,他暂时没脸跟艾琳搭话。

游骑兵对着天空皱了会眉头才回答:“伍德先生,就算有也是藏起来了,要小心。”

大英雄谢过半精灵,他把人分成了三组,虽然感觉没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看看有没有被关在帐篷里的俘虏。阿什莉和他一组,魅魔看起来忘了打里昂的事,和他走的很近。见里昂拉着脸不说话,阿什莉解释了一句:“你以前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

细长的手指戳着地面,魅魔点了题,暗示里昂别忘记曾经的种种。

“嘘!”里昂瞪了阿什莉一眼。

男人的虚荣和薄情令魅魔相当生气,她梗着脖子要继续争论,被里昂用更凶恶的眼神给硬压下去。里昂朝着旁边的帐篷一偏头,阿什莉才注意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呻吟,好像有人被塞住了嘴巴。

等着我,阿什莉做了个无声的口型,里昂眨了下眼。魅魔在草地上模仿起猫的姿势,悄悄接近了传出呻吟的帐篷,期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阿什莉用剑挑开帐篷的门帘,上面有张人脸,是整个由人体撕下来的。

帐篷里没有想象中的埋伏,一位穿衬衣的年轻人光着下半身被绑在中间。看见阿什莉,年轻人表现的相当激动,脸涨得通红。不知是为了得救的欣喜,抑或是衣不遮体而产生的羞耻感。

“过来吧。”她解除了警报,要里昂跟上。

能救下一个大活人阿什莉也很开心,她知道这能取悦里昂,在大英雄心中增加自己的分量。

第一百一十五章:里昂·伍德的战争·完

她太了解某些人的小心思,自己刚刚当众打人耳光,阿什莉就得想办法补偿。于是魅魔把解救俘虏的荣誉让给里昂,被捆住的年轻人见到救兵很激动,憋红了脸,一张嘴在布后面呜呜呜的叫,却没法说话。

阿什莉很体贴的挥剑划掉门帘,免得里昂看见上面那张人脸产生什么不快的联想。里昂恨恶魔,谁又不是呢?他有充足的理由。阿什莉是害得里昂坠入地狱的头号凶手,她一直很心虚。

花时间留下是为了救人,现在真看见个还喘气的,里昂高兴的顾不得其他。勇者低头钻进帐篷,忽略了俘虏瞪圆的眼睛,快步往前走。

“别害怕……”英雄的台词没说完就一脚踩空,落进了全是水的土坑。地上铺着块毯子,心急的里昂没能发现下面挖的缺口。

腥臭的液体倒灌进嘴里,再顺着发梢滴到眼前,无论视觉还是味觉抑或嗅觉都告诉他,这不是什么水。坑挖的很深,盔甲也帮了不少倒忙,里昂被拖着往下坠,很快淹过了头顶。

阿什莉冒着失控的危险从香气扑鼻的血池中拉出里昂,对爱人的关心压过了食欲,否则她很可能趴在坑边痛饮一番。满坑的血水让她神志恍惚,魅魔眨好半天眼睛才重新找回注意力。假如有陷阱,那房间里任何东西最好都不要碰,包括那条挂着的毯子,没准是用人头发编的。

她用剑尖挑开年轻人的塞嘴布,刻意留下捆手脚的绳子,免得又是另一个埋伏。

“我是伯纳德公爵麾下的骑士,弗朗西斯。”俘虏报上了名号,阿什莉撇撇嘴,原来是苏菲老爹的部下。“我本想提醒你们,前面有个坑。”这是骑士下一句话。

里昂设法抹掉了脸上的血,至于盔甲和衣服就没办法了。里昂再次看了眼地上那恶心的血坑,问了俘虏第一个问题:“这儿怎么会有滩血。”

“她每天都在里面洗澡。”弗朗西斯的答案让他后悔去问。

恶魔都是疯子,变态,杀人狂,世间邪恶的集合体。用血洗澡算什么,更可怖的都有。勇者小心翼翼的绕过血池,走到弗朗西斯身边。

“她?”骑士的用词引起了魅魔的兴趣,普通人称呼恶魔很少有这么人性化的,听起来骑士把住这座帐篷的恶魔当成女人看待。

阿什莉的问题还没问完,里昂已经俯身割开绳子放骑士自由。弗朗西斯揉着手,活动筋骨,显然被困住了很久。魅魔耸了下肩膀,反正她也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就像那半精灵说的,恶魔已经跑光了。每组人都有收获,救出了十几个失魂落魄的俘虏。幸存者跟不远处那堆尸体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仍会呼吸,里昂对俘虏的遭遇深表同情。勇者也曾沦为恶魔的玩物,知道那种滋味。

相比之下,弗朗西斯还能说话,思维似乎也正常,惹得里昂暗自佩服。

黎明的太阳在几个小时后升起,站在山顶欢呼的人群宣告号角堡战斗结束了。打开隧道出口的过程颇为费力,冷凝的岩浆混合泥土把这里变得比钢铁还坚固。一不做二不休,黑龙干脆用龙焰在山脚开辟了一条笔直的大道。

等巨龙做完她的“小工程”,人们以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回应,变回人型的安东尼娅收获了一次更加热烈的欢呼,她朝人群挥着手,难掩脸上的笑容。身为本该和旧帝国一起死去的老古董,再次被众人接受对她相当重要,安东尼娅很高兴不用做个躲在山洞里苟且偷生的大号老鼠。

对于没能参与到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中,地底侏儒浓修非常失落,他萎靡不振了大概半小时(以侏儒的标准很久了)。然后浓修看见很多人拿着工具从号角堡里面走出来,在山洼里敲敲打打开始重建家园。欣欣向荣的景象令侏儒兴奋的直发抖,制造战争机器杀人从来都不是他的老本行。

侏儒站在大门前看山下的人类忙了一会,深褐色的小脸起了波澜,他有工程师的自觉,无法容忍这帮人胡乱糟蹋建筑材料。浓修用跑的冲下台阶,施工队伍多了一名指指点点的地底侏儒。

浓修太过兴奋,把玛露希露小姐都给忘了。

罗丝被迫在号角堡内部和上千女人小孩躲了一夜,人类恐惧的时候会拼命出汗,想象一下身处密闭的空间里,几千人同时出汗会是种怎样的体验。偏偏她又选了副白皮精灵的脸蛋,成了矮人人类都重视的贵宾。玛露希露被请进堡内的小屋,享受了人类孕妇才能有的待遇。

当晚有四个孩子出生,矮人女族长需要所有能帮忙的人手,玛露希露大小姐别无选择,唯有客串了助产士。幸好她体内已无半点精灵的魂魄,不然罗丝很可能当场翻脸杀人。

她老老实实呆在孕妇张开的大腿之间,嘴上说着“用力”同时伸出了手。这还不算完,因为精灵小姐玛露希露实在太漂亮了,不止一个妈妈要求她“你也来抱抱”。罗丝全靠在脑中想象蜡融妖折磨这些女人的场面才坚持住,她发誓等重归天界那天,屋里的女人和小崽子都得死。

表面上看罗丝微笑着抱起了新生儿,精灵小姐如此美丽动人,惹得不止一位母亲表示要用“玛露希露”给孩子命名。看着孕妇生产后那一脸的潮红,罗丝真希望外面的恶魔快点打进来,她宁肯逃命也不想再听蠢话了。

苦熬到后半夜,冒出了一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吓得女人们大呼小叫。罗丝的精灵眼睛能帮她看得比别人更清楚,血淋淋的不假,可脸上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

胜利的消息引发了第二轮骚动,许多人不顾一切的往号角堡外面跑。胜利不可能没有代价,女人们急着出去看自己的丈夫是否安好。罗丝完全是被人流裹挟出去的,她在号角堡门外的阶梯上选了个好位置,等到了第二天升起的太阳。

女神枯坐良久,决定继续去帝国的旅程,谁叫她忠实的信徒都在地底下。山洼里很热闹,反衬出了堡内的冷清,铁砧一族的年轻人也喜欢地表的生活。

走之前得搞一匹马,最好再让那个侏儒陪着自己,罗丝打着她的小算盘,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没等她离开,远处有位红发男子快步走向她,身上的盔甲同样沾着血,比起别人似乎太多了点。

“玛露希露小姐?”男人开了口。

“嗯,你是?”罗丝从台阶上起身,坐的太久,屁股都麻了。

男人以诡异的笑容和挥起的拳头结束了这场谈话,罗丝太弱了,一拳就被打昏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孤国春秋

整日在城堡里枯坐极其无聊,史密斯家族捉襟见肘的财力进一步加剧了这种痛苦。理论上说公主只要沿着路走,那么路上看见的每样东西都归她所有。听起来荒唐,实际上只是皇室收税的借口,跟贵族的初夜权一样,就为了给金库换几个铜板而已。

这项传统延续至今,遇到公主出行,哪怕路上最穷的乞丐也得对着皇家马车表示表示。相应的,公主也得到处撒钱,以维护皇家的体面。最明智最不扰民的办法就是像维多利亚这样足不出户,给两边都省去了无数的麻烦。

这座二十年建设的城堡把防御能力看得比天都高,居住的舒适感只能推后。男爵家倒也赶时髦装了玻璃,可惜跟足有一臂宽的墙体比起来,反而干扰了光线的射入。

时间才到下午,维多利亚便能跟侍女瑞吉娜在房间里讲鬼故事解闷,因为走廊已经黑到必须点起火把。好在这里熟人很多,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公主的不适感。同样无所事事的史蒂夫鲁道夫骑士代表教会骑士团来拜访公主,借此机会,维多利亚打算跟史蒂夫推定进军永恒森林的事宜。精灵或许是群慢性子,但世界并不是围着某个族群转圈。

维多利亚也算是参加过几场战斗的人,对行军打仗不是门外汉。公主打过大公国的蛮族,跟贵族叛军战斗过,更有驱逐异教徒阵斩王子的功绩。试问全帝国有几个女人指挥过决定国运的战役,如此看来她的功绩比起皇帝亦不算差。然而正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帝国上下都紧盯着公主的私生活,希望她过得如同泰拉身边的圣女。

一切功绩都被她跟里昂伍德的绯闻给盖过去了,又因为未婚夫亚历山大迟迟不来都城完婚,维多利亚温莎公主已是名誉扫地。

换成个小贵族或者普通人家,没准只剩下去修道院敬神这一条出路。幸好她是公主,除了腹诽,没人敢于公开指责。

在帝国对皇室不敬是死罪,无人能免。但越是禁止的事,越有人忍不住想做。一首关于维多利亚和里昂的歪诗早在乡野酒馆流行,维多利亚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某天她在替父亲批阅公文时,无意中瞥了眼死刑名单。

贵族以皇帝之名对领地实施统治,某些贵族在自己的小世界生杀予夺,当了事实上的土皇帝。自从打掉了瑞克公爵,皇帝对贵族领的掌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事无巨细介需上报。像处死帝国公民这样的大事,必须呈送御前审阅。爱德华王子是代行皇帝职责的不二人选,只是王子殿下比较忙,他在忙着玩。

男性的继承权与生俱来,即使爱德华比维多利亚小,即使王子比起公主寸功未立,爱德华仍然注定了要继承皇位。躺着得来的权力让12岁的王子更喜欢玩闹,比武,或者亲近某个长得过于漂亮的侍女。像陪父亲批改公文的事,王子字都没认权,只能全落到姐姐肩头。

这份死刑名单的题头写着“迈耶男爵领”,维多利亚当然记得。男爵的小儿子汉克跟着她被困在那小山包一天一夜,险些丧命。皇室公主当然喜欢忠心耿耿的小贵族,本想让这份名单划过,可公主实在无法忽视上面的罪名,以及犯人的年龄。最大的不过18岁,最小的才12岁,整整十个人,她在里面至少看到了两个女孩。

所有人的罪名都是:在公开场合对皇室成员不敬。公主皱着眉头继续看下去,搞不懂怎么得罪了那些乡野之民。想当年为了救他们,维多利亚对奥斯曼军队穷追不舍,才撞进陷阱被迫绝地求生。

一股被人辜负的愤懑在少女的胸中堆积,憋得她喘不过气,而纸上对案犯罪行事无巨细的描述亦加重了不适感。显然四个犯人中包括两名女孩在内都是吟游诗人,靠在各个村庄巡游卖艺混饭吃。剩下的六人一个是老板,其他则是喝得太醉,以至于跟着唱和起哄的村民。

他们唱的内容叫做《哦,我的好公主》,为表重视迈耶男爵自己担任了审判官,他描述歌词为“下流肤浅,极尽侮辱猥亵之能事”。迈耶男爵在报告里隐晦的提到,歌词把公主形容成耕地,而里昂则是其上拉犁的牛。

她两手直发抖,一想到这报告差点被父亲看到,维多利亚险些做贼心虚把信纸丢进书房的壁炉。不行,这只会让男爵在下个月再寄一封信进来。维多利亚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心思远比同龄人缜密,她模仿父亲的口气感谢了男爵,要他绝不姑息类似的犯罪,务必树立典型以儆效尤。

维多利亚饶过了那个12岁的孩子,作为皇室的慈悲,她本想放过两个女孩,可对方诗人的身份最终令维多利亚收回了怜悯之心。

这样的大嘴巴必须去死,哪怕他们说的事实。

公主殿下成了嫁不出去的烫手山芋,而近在咫尺的永恒森林又闭门不纳,她站在城堡的箭楼上,视线追逐着逐渐下沉的夕阳,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在此欣赏日落。

“嗯,嗯。”史蒂夫骑士也记不清是第几次清嗓子,幸好公主殿下终于转过身,注意到他的存在。

“真抱歉,史蒂夫。”公主直呼骑士的名,而非文绉绉的用父姓加头衔来称呼。

“在这里看落日,总让我忍不住想家呢。”殿下表现出一副思家少女的模样,若是别人没准就信了,史蒂夫算个例外。

公主殿下的野心史蒂夫早有察觉,这女孩如果是个寻常人,断然不会撵着突厥人的屁股不放,非得搞出点什么名堂不可。维多利亚是那种说干就干,而且一定要干成的人,史蒂夫不相信她大张旗鼓来了永恒森林,却甘心掉头回去。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是个女人,享有随便说两句话,逼着男人去猜谜以迎合自己的特权。

“殿下,消灭异教徒是骑士团的职责,现在有恶魔在邻国肆虐,我们更不能袖手旁观。”史蒂夫说了句套话,想引公主接着说。毕竟任谁都知道,以维多利亚多次插手军事指挥权的前科,公主才是拍板的人。

维多利亚毕竟年纪小,眼睛一亮嘴巴便要跟着动。可她硬忍住了,对着史蒂夫笑笑,就不说话。

“既然到此,绝不轻言撤退。”史蒂夫被迫把话说完,替公主将轻骑冒进的黑锅背好。

公主殿下掩嘴轻笑,惺惺作态,多半在模仿想象中的某位成熟女士。这回她总算开了口,但史蒂夫还没来得及听,就被下面那声喊给打断了。

“开门!开城门!”远处冲过来一小队精灵骑兵,史蒂夫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认识里面的不少人。

艾米莉,丹德里安,桑切斯,还有玛雅,都是熟人啊。为首的是罗拉娜,那位才见了一面就令他念念不忘的游骑兵队长。正是罗拉娜在大喊着开门,虽说没什么战事发生,考虑到公主的人身安全,城堡大门平时总是关闭的。

“艾米莉,玛雅!”公主也挤到他身边,隔着墙垛兴奋的挥着手。

下面的熟人并不专属于史蒂夫,公主殿下交友甚广,认识半个帝国的能人异士。

第一百一十七章:孤国春秋之二

艾米莉见过的大场面多了,说夸张点,也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女强人。可没一个能跟不远处正在发生的奇观相提并论,半透明的气体悬浮在几十米的高空,被一堵更加透明的“墙”所阻挡。

艾米莉猜测那便是永恒之森传说中的“结界”,她太过沉迷于虚无缥缈的恢复青春,反倒把真正该问的给忘了。

两团“气体”猛烈相撞,连累着天气都跟着坏下来。每次进入的企图失败,外面那团“云彩”的表面便会冒出许多张人脸,每一张脸都极度扭曲,充满了仇恨。

“是你们搞的鬼吗?!”艾米莉质问鲁比,她不是没底线的桑切斯,为了满足肉欲就跟魅魔睡觉。

鲁比凶狠的瞪着她,往前迈了一步姿态很有攻击性,艾米莉毫不示弱的回瞪,法师有很多种办法在一念之间把魅魔炸飞。桑切斯赶紧站到两位女士中间充当和事佬,一边是未来的法师塔掌门人,一边是亲爱的恶魔老婆,黑袍子谁都得罪不起。

“冷静,女士们……”黑袍法师嘴里喊着,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追随那团满是死人脸的云。那些脸中老的少的男男女女一应俱全,脸皮惨白的如同刚粉刷好的墙壁。

“这是怨灵,不是恶魔。”他成天研究见不得光的东西,如今学以致用。

就在桑切斯说话的当口,怨灵飘然而至,降到了地面,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怨灵的数量没法估计,光是看浮现在表面的人脸艾米莉就要吐了。不止是她,鲁比也尽可能移开了视线。无数双惨白的眼睛盯上三个大活人,拼了命的往里面挤,意欲占有鲜活的。

看不见的魔法壁障比城墙有效的多,怨灵一根触须都放不进来。结界外壁“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魔法和怨灵的斗争日趋白热化。艾米莉不是精灵,搞不懂结界的强度,她很想骑上马赶快跑,但桑切斯和魅魔好像没那么紧张,她只好舍命陪君子。

又做了次徒劳无功的努力,怨灵幽幽的往后退,每张死人脸都对着活人,一双双恶心的死鱼眼眨都不会眨。怨灵消失在森林里,无声无息。

过了很久也没人说话,更没人放松戒备。死灵不会害怕不会疲倦,全靠那股憎恨驱动。不过是一点小挫折,怨灵怎么可能放弃。

仿佛是为了证明艾米莉的推测,脚下忽然传来了有节奏的震动,远处像有一支骑兵队逼近。

怨灵惧怕光明,火焰是她最快想到的魔法。艾米莉从内袋中翻出硫磺球,看了桑切斯一眼。

“别让我失望。”这句话意有所指,不仅是对桑切斯说。

黑袍法师严肃的点头,无意中展示了手里捏着的一根灰色指骨。艾米莉压下不合时宜的道德洁癖,黑暗的时刻,需要行走在阴影里的伙伴。

想象中的骑兵队出现了,成员包括了许多只兔子,狼,狐狸,鹿,无数的老鼠,以及若干老虎和黑熊。鸟儿或许逃的快,但总有些恋家的,它们成了打头阵的牺牲品。

飞鸟撞向结界,用脆弱的生命烙下血色的印记,然后是老鼠和别的小动物。动物们疯狂冲击结界,犹如海浪拍击堤坝。精灵的魔法坚不可摧,边界上堆积的尸体越来越高,逐渐屏蔽了三人的视线,遮挡住了阳光。食肉动物和体型较大的鹿没那么容易放弃,它们被迫反复撞击结界,直到粉身碎骨,至死方休。

为了救里昂,她下过地狱,为了履行职责,她面对过难以计数的死人。可面对眼前这血腥的一幕,艾米莉仍然惊呆了,手里的硫黄球掉了都不知道。桑切斯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算得上反应正常的只有鲁比。魅魔拔出了剑,摆出一副格斗的架势。然而自杀的狂潮戛然而止,动物尸体叠起的墙有三人多高,流淌的血水在阳光照耀下浮出了无数深红色的气泡。

精灵的结界并不阻止空气流通,尽管这儿的味道已经足以跟最血腥的战场相提并论,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血水能渗透进来,真是神奇。

小山高的尸体阻碍了视线,过了很久等彻底没了动静,他们才敢放松戒备,相信怨灵放弃了。

“能,能附到人身上吗?”问题才出口艾米莉就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

“当然。”桑切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这问题的确太弱智了点,三岁小孩都该知道。

尸体堆成的山丘让她心有余悸,假如此地没有这么一道魔法结界,假如这里是普通的帝国城市,那会死多少人?躲在背后的死灵巫师不过设置了一道信标,就把这样的恐怖引到永恒森林。

“你能处理那个信标吗?”艾米莉对黑魔法一窍不通,只能求助桑切斯。

黑袍法师的回答则是要靠近看看才行,为了救人桑切斯操纵过尸潮,神秘人设置的信标却能把有着自我意识的怨灵逼疯。如果靠的太近了……他瞄了眼鲁比,魅魔暂时没什么不对劲的反应,但桑切斯陪过变傻的鲁比几十天,他信不过魅魔能自控。

“你留在这儿。”黑袍子叮嘱他的恶魔,鲁比没反对。

“好吧,接下来我们得吃点苦头了。”桑切斯干笑两声,拄着法杖率先迈进泥地,松软的烂泥一直没到了大腿根。“你最好找根树枝,艾米。”桑切斯喊着艾米莉的昵称想要套近乎,后者忙于去撇一根小臂粗的纸条,暂时没空搭理他。

法师不以蛮力见长,力大如牛的鲁比好整以暇的玩着手指甲,对艾米莉的困窘视而不见。桑切斯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话。她是个恶魔,你指望她怎么样,助人为乐吗?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船上硬拖走,放着同伴见死不救的。

恶魔就是恶魔,桑切斯硬把脑子转了一圈,也没想到鲁比干过一件纯粹利人的事。

好在艾米莉终于咬紧牙关折断了树枝,女法师叉着腰喘了半天气,一张脸涨得通红。艾米莉拿起树枝往地上戳了戳,验证可靠性。她依然穿着那件紫色法袍,艾米莉把下摆别到腰带上,露出了雪白的大腿。

说来惭愧,桑切斯还是第一次见到同类女性的大腿。

“来吧,艾米。”黑袍法师在泥潭里伸出手,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

“叫我艾米莉就行了。”女法师踩进泥坑,腐烂的淤泥迅速埋住红色的鹿皮长靴,艾米莉眼睛都没眨。

第一百一十八章:孤国春秋之三

桑切斯认为法阵不管本身如何强大,没看守保护,终究是不堪一击。他很确定没有第二个死灵巫师在场,否则对方早该跳出来跟他争夺对魅魔的控制权了。法师与法师的战斗中,一个充满力量的打手是足以改变战局的砝码。桑切斯和艾米莉在淤泥中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挪,目标的所在非常显眼,以一种绝不拐弯抹角的粗暴出现在两位法师面前。

招来恶灵把鲁比弄得神志不清的所谓“集会所”,就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下。一小堆精心挑选过的鹅卵石堆在树的根部,像极了小小的坟堆。

这是艾米莉的观感,而对于桑切斯,光是直视那棵树,就像直视黑暗本身。石堆的缝隙在向外释放一种薄薄的黑雾,是周边凋零的罪魁祸首。这棵树早已成了死亡本身,表面的树皮纵横开裂,其下的树干却不是通常的灰褐色。具体是什么桑切斯也看不出来,因为某种跟人血很像,闻起来差不多的液体正顺着裂缝往外淌。

“天呐。”艾米莉忍不住叫出声,任谁都无法忽略如此显眼的邪恶

“是啊。”桑切斯随声附和,一双眼睛全都放在那棵树上。

“要怎么做?”女法师的声音充满紧绷感,一如她挺直的站姿。

桑切斯感到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艾米莉就会召唤闪电,或者干脆把这里烧个精光。炸雷姑且不提,对付邪恶火攻确实不错,然而桑切斯闻到了浓烈的异味,是那种专属于死亡的腐臭。长年累月和尸体打交道,他很清楚在坟场召雷放火会有什么下场。

冒着再次被艾米莉嫌弃的风险,桑切斯撇断了指骨,果不其然,这片沼泽地里真有牺牲者。在泥浆中冒出头的死人并不普通,都有着又长又尖的耳朵,他总共找到了三个死掉的精灵。

“精灵可不会高兴你摆弄他们同胞的尸体。”艾米莉的反应不出所料,女法师天蓝色的大眼睛里指责多于厌恶。

“不管那堆石头下有什么,活人最好别用手去碰,艾米莉。”桑切斯用上老师对学生的口气,在黑魔法的领域,艾米莉要学的太多了。

死去的精灵跟死去的人类没什么不同,死人就是死人,哪怕生前能活几百年,长得俊俏,又能如何。看盔甲服饰这些可怜人生前乃是游骑兵,没准还是朋友,所以三人才会死在一起。

走去前面那棵树,好好干,我会放你们自由,把你们的遗体还给其他精灵。黑袍法师难得在心中关怀了他的傀儡,每个精灵对人类都犹如艺术品,桑切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惋惜之情。

三具尸体却转向了他,任由桑切斯欣赏污泥顺着青紫色皮肤下滑的场面。灰白的眼睛空洞无物,像是蒙了一层膜。活死人朝法师伸长手,把桑切斯当成了目标。

“别急。”他瞄到艾米莉指着活尸,想要施法攻击。

往前走。他在命令中加进了些许魔法的力量,以往不是没遇到过死人的灵魂反抗,他并不紧张。活尸则比他激动的多,张牙舞爪简直是恨不得跳到桑切斯头上,还好沼泽地同样限制了死人的行动。

白炽的光芒给死气沉沉的沼泽地增加了几分变数,艾米莉一口气打出了高达二十发魔法飞弹,死人的脑袋犹如腐坏的西瓜,“砰”的一声便四分五裂,味道也跟烂水果差不多。三具活尸几乎在同一时间倒下,艾米莉远比桑切斯想象的强大。

“快点干正事吧。”魔法血脉在艾米莉体内沸腾燃烧,为女法师罩上一层摄人心魄的光晕。

“请原谅,卡洛特小姐。”桑切斯的语气毕恭毕敬,“我这就开始。”

第一百一十九章:孤国春秋之四

这不是惯常呆的那间办公室,明明有更多的窗户,更好的光照,家具也是全新的,但他就是不喜欢。世上没有太多建筑能承受复数的魔法攻击。西悠瓦拉一口气用了女妖之嚎,炎爆术,连锁闪电,都不是什么低阶魔法,也不是精灵惯用的法术。

精灵魔法讲究利用自然环境,因地制宜,不像人类那般简单粗暴,不是雷就是雨。他在那间办公室坐了四百年,之前则是他老爹,没想到就毁在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叛徒手里。

莱格拉斯绿叶在窗前屹立良久,还是认命的回到书桌边。有些事他不面对,又去找谁来面对?难道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王子殿下为了罗拉娜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程度,自从波修士公开把游骑兵带进宫殿,这事儿想必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一抹苦笑爬上嘴角,漂亮女人谁不喜欢,他就对维康妮娅有过点想法,只是没付诸实践。莱格拉斯间接性害死了维康妮娅的人类爱人,尊重维康妮娅为爱守贞,是他应该做的。

精灵生命是很长没错,也有从一而终的社会风气,可为了一个未能完婚的男人守节,也太过于特立独行。而自己弟媳却耐不住寂寞,在一次外出侦查的过程中,不知怎么就跟人类搞上了。而且还生出个野种,这野种又拐跑了他宝贝女儿。

一股难以形容的怒意涌上心头,害得他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老练的政客本不该成为情绪的奴隶,但剥掉咏者的身份,他仍是位父亲。莱格拉斯在军团背后关上结界,冷眼旁观罗马人奋战致死。同样的事情他可以再做一遍,再做一百遍,绝不后悔。

然而没曾想人类也用特别的方式报复了他,通过坦塞勒斯,这个自称坦尼斯的混血杂种!理性思维是每个施法者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经过几次深呼吸之后,咏者很快平复了心情。坦尼斯是无辜的,就算咏者想要冤枉游骑兵拐骗公主,也得问问在场的一百多见证人答不答应。

那时候,是蒂德莉特挽住坦塞勒斯的手依依不舍,而非游骑兵跟公主黏黏糊糊。又当着送别队伍的面,蒂德莉特跳出结界,从另一边关闭了大门。

既然坦塞勒斯没有错,那错的是谁?是我女儿吗?如果为了真爱要付出生命,那这世上还会剩下几个活人。

凯勒鹏在一天前便锁定了蒂德莉特所在,也替咏者通过某种方式转达了父亲对女儿的思念。听说女儿已经上路了,希望她平平安安。咏者尚未想好等蒂德莉特回来后,是该给她一个拥抱,还是狠狠抽一耳光。

鹅毛笔已经在手中捏了很久,那个叉始终没能画下去。他再次放下笔,盯着那张纸沉默良久。一个精灵女孩的命运等着他定夺,白纸上言之凿凿,看起来女孩是罪有应得。

咏者知道上面每个字都属实,因为他本人正是这次袭击的受害者。维康妮娅,以及一名侍卫算是附带伤亡。咏者很难接受维康妮娅死亡的现实,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多,耳中还会有书记官在外面敲门的幻听。西悠瓦拉害死了维康妮娅,可处死西悠瓦拉,书记官也不会再回来。

以血还血的等位复仇在精灵中并不算流行,比人类活得久,确实能改变不少东西,精灵极力避免用死刑作为最终处罚手段。即使是西悠瓦拉金月这样罪大恶极的人,星辰咏者仍在如何处置上举棋不定。

这女孩是个傻子,野心跟能力不成正比,别的女人或许会向命运低头。嫁为人妇,生个孩子什么的,只可惜金月小姐偏不!她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一个恶灵求助。

法师雷斯林审过了小女孩,有玛雅修女在场,她不可能说谎,咏者完全信任桌上那份报告。

我竟然要靠黑皮叛徒的证言来处死一名同胞,他摇了摇头,摆脱了这股荒谬感。鹅毛笔在墨水中轻轻一点,他决定了对西悠瓦拉的惩罚流放。

如今边境已经打开,人类也重建了文明。精灵能够像以前那样把国内的罪犯踢出去,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归根结底,是恶灵发动了袭击,是恶灵杀了人,而非被操纵的木偶西悠瓦拉。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责怪一把匕首了?咏者自问自答。他晃晃手边的铃铛,把门口的侍卫叫进来。处罚会被立即执行,游骑兵将负责押送西悠瓦拉到与帝国接壤的边境,勒令她终身不得返回故乡。

到此为止吧,看着侍卫离开的背影,咏者最后一次在心中怀念了他的书记官维康妮娅。书记官的葬礼在明天举行,咏者慷慨分出了家族墓地,以安葬忠实的朋友。

对西悠瓦拉的流放,与其说是遵循传统,不如说他心中有愧。恶灵报出了名号才起手攻击,假如当初没有背信弃义,又何来今日之祸。

西悠瓦拉之所以被恶灵缠上,莱格拉斯难辞其咎。

见桑切斯嘴巴又在动,艾米莉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强行打断黑袍法师的专注:“别在召唤了,这鬼地方就像个……”她突然想到个时髦的新词儿。

“吸引死亡的磁铁。”艾米莉完成了文绉绉的论述。

“那怎么办?普通的法术伤不了这种规模的召唤法阵。”桑切斯一时也没了办法。

他的手段无非就是在死人身上玩花样,桑切斯越研究黑魔法就越发现这其中的危害。法术到了后面,全是召唤恶魔,把活人变厉鬼之类的。光是看书上的字,都能感受到背后那股邪恶。

召唤鲁比这类的恶魔,是桑切斯给自己划的底线,他不会再往后走下去了。

“让我想想。”艾米莉不是没后招,只是这么干需要精灵点头。

从天上降下一个微小的流星,会彻底改变方圆近千米的地形地貌。如果不提前征得精灵同意,没准被当成宣战。

鲁比站在尚算坚硬的地段,眼看两位法师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们带着满身污泥爬出沼泽地,因为一事无成而垂头丧气。

“我们先回去吧。”桑切斯在枯草中搓着鞋底,徒劳无益的试图抹掉烂泥。实际上桑切斯和艾米莉是要去找凯勒鹏,但他不打算让鲁比去,担心老练的精灵法师在鲁比那儿看出什么破绽。

“就这样?”魅魔瞪着契约主人,她仍能清晰的感受到集会所的存在。

“就这样。”艾米莉粗声粗气的回答。

女法师爬上马背,可怜的马儿成了抹布,棕色的肚皮上全是黑泥。

第一百二十章:孤国春秋之五

她伤的非常重,本该就此死去,但那些人需要口供才治疗了她,至少西悠瓦拉是这么想的。银发女孩蜷缩在半地下的牢房中,眼睛盯着墙壁与天花板之间预留的透气孔,看着灰尘在那一抹光柱中飘来飘去,自由自在。她很羡慕,巴不得自己也变成一粒来去自如的飞灰。

然而此地是专为魔法师准备的牢笼,只要她敢于驱动天生的力量,必遭反噬。

雷斯林和那个黑暗精灵问完了话就把她丢在这里,除了看守她再也没见过新的面孔,死寂的监狱生活让西悠瓦拉逐渐想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如果说之前回答雷斯林属于被动应付,这回则是完完全全从记忆里重温那一幕。攻击咏者的画面确实可怕,不过回想着魔法能量在血管中沸腾燃烧,以及驱使毁灭力量带来的无法克制的快感。她沉醉其中,不由自主的咬住了下嘴唇。

他们会怎么对付我?死刑?流放?巫师大多算得上博览群书,西悠瓦拉把历史中类似的案例想了个遍,明白了自己会被如何处置。

凯勒鹏老师会帮我吗?妈妈会难过吗?弟弟呢?还有妹妹?想到最后,她脑袋里才艰难冒出了父亲的影子。法师的自怜没持续太久,头顶上便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游骑兵不是侍卫,一般不穿重甲,脚步轻盈到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尖耳朵帮助她听声辨人,没等游骑兵走到地牢推开那扇嘎吱作响的铁门,西悠瓦拉已经认出了谁是这场惩罚的执行者。

罗拉娜赛拉沙,吉尔艾菲斯,罗德拉德,熟悉的脸庞依次出现。她认识里面的每个人,唯独认不出跟在罗拉娜身后亦步亦趋的人类小男孩。王子波修士走在游骑兵后面,这不同寻常的重视差点让西悠瓦拉以为自己被判了死刑。

罗拉娜打开牢门,三个游骑兵依次进入,分列两侧把中间的位置留给王子。即使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小男孩仍拉着罗拉娜不松手,好像女游骑兵是世界上仅剩的依存。这三人即使跟西悠瓦拉不算朋友,也是天天见面的熟人,可是只有罗拉娜偷偷看了她一眼,两个男性游骑兵目不斜视,那模样好像从来没见过西悠瓦拉。

当初是谁盯着我大腿移不开眼睛的?难道不是你,吉尔艾菲斯!她挑战似的瞪着其中一位游骑兵不放,只想得到一点回应。在法师的瞪视下,吉尔艾菲斯的脸逐渐变红,继而朝深红色发展。还好罗拉娜及时假装咳嗽,强行打断了这场对峙。

自己已是朝不保夕,西悠瓦拉没心情可怜小男孩,假若换个时间,也许她会问问罗拉娜吧。波修士站在离她几米的位置,游骑兵离的更近,包括罗拉娜在内手始终不离剑柄。必要的时候,这些人会充当刽子手。

我快死了吗?那他们为什么要治好我?是不想拖着个残废上刑场……乱糟糟的想法在脑中乱窜,害得心跳也跟着快起来。波修士王子展开手中的纸卷,特意拿她看了好一会才开口。

“西悠瓦拉金月。”波修士念完名字便停下了,王子眯着眼睛,明显是不满意西悠瓦拉的态度。

银发女孩背靠墙坐在地板上,乍一看确实很不像话。这不能怪她,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令西悠瓦拉双腿发软,想站也站不起来。

双方僵持了一会,王子把视线收回纸上,想尽快完成这桩不愉快的差事。

“……判处西悠瓦拉绿叶流放,即刻执行,永世不得返回永恒之森。”

其实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话,具体论述了她的罪行,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只听到了最后几句。脑袋“嗡”的一声,像有人把一整个蜂巢从耳朵硬塞进去,至于王子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见。

之前的想象是一回事,等真听到她又接受不了。

“把犯人拖走。”波修士对游骑兵下了命令,王子可没工夫跟个差点杀了老爸的叛徒磨牙。

西悠瓦拉被硬架出牢房,一路拖到地面,游骑兵加上王子总共有四个人,而上面有五匹马。其中一匹栗子色的马鞍座上挂着两个大包,装的鼓囊囊的。

游骑兵一左一右夹着她,把她直接举上了马鞍。西悠瓦拉东张西望,寻找想象中亲人的影子,打包好的行李意味着她要立即滚蛋。

“我,我想跟家人告别。”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连说再见的资格都没有。

“叛徒没立场提要求。”王子横了她一眼,翻身上马。

西悠瓦拉在游骑兵中人缘并不算好,她只在罗拉娜眼中才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丝同情之色。女法师握着缰绳,僵硬的坐姿如同中了定身术。两个男性游骑兵位于两侧,罗拉娜守住了后方。但凡她稍微有一点反抗的意图,长剑弓矢都等着她呢。除了被动的跟着走,她没太多选择。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西悠瓦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如今的待遇全是她咎由自取

眼看着西悠瓦拉受罪,哪怕对方是个罪人,罗拉娜也于心不忍。今天的任务没她的份,罗拉娜是主动请缨,她考虑到奈特的情绪。小男孩上午刚刚埋葬了母亲,罗拉娜决定带他去边境散散心。没准多看看几个正常人,而非那些难民苦大仇深的嘴脸,奈特会感觉好些。

游骑兵的任务是将犯人押送到边境,监督其自行走出去,永不返回。在那之后,罗拉娜想带着奈特去人类的地盘逛逛,骑士团指挥官史蒂夫留给她的印象不错。

永恒森林师凯勒鹏李堪称昏招连出,他错看了西悠瓦拉,对自己徒弟暗中涉足黑魔法的事毫无察觉,更在咏者面前推荐西悠瓦拉出任临时大使。他对徒弟给予厚望,结果最后却闯了这么大的祸。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师的政治生涯完蛋了。光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便足以让他提前退休,在自家花园里郁郁而终。这几天凯勒鹏都过得患得患失,睡眠不足导致精神恍惚。在人类找上门后,他耐着性子听了会那个黑头发女法师,也就是艾米莉的请愿。凯勒鹏无所谓的挥挥手,要雷斯林陪着人类同行去具体操作。

人类说的没错,脓瘤需要尽快根除,只是他没精力去亲自实施了。

艾米莉只来得及讲了开头,没曾想能如此轻易得到了师的首肯。她是个严肃认真的女人,本打算继续说明事态的严重性,可见到桑切斯老对自己使眼色,艾米莉只得作罢。

来之前桑切斯曾隐隐约约的提过,希望她别说的太详细,免得牵涉到鲁比。之所以能发现的源头,全是靠着魅魔,细究下来,两人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

她及时打住,谢过师的好意,虽说金发金肤金眼让雷斯林看起来像个会走路的金块,但至少他看着年轻,应该比凯勒鹏好对付点。

果然,年轻有为的精灵法师并未纠结于是如何发现之类的小细节,雷斯林只问了一个问题:“在哪里?女士。”

“请跟我来。”桑切斯见好就收,立刻接上,唯恐艾米莉一不小心卖了鲁比。

临走前,凯勒鹏交给雷斯林一枚类似于钥匙的金属制品,对好奇的人类同行,师并未过多解释。他推说自己昨晚没休息好,隐晦的下了逐客令。

对于雷斯林挂在脖子上那把“钥匙”,艾米莉猜测某种法器,她没在所谓的集会所见到过一扇门。三人上了马,把凯勒鹏那栋蓝顶白墙的圆塔甩在身后,见识过怨灵疯狂的表演,艾米莉一刻都不敢停歇。桑切斯更着急,他把鲁比留在原地等,鬼知道现在魅魔是不是正抱着那棵大树发狂。

枯草地里留下了三排清晰可见的马蹄印,给永恒森林的悠闲恬静增加了两分不和谐的颤音。

我竟然为死灵巫师举行葬礼,念完悼词,旁观游骑兵将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放进挖好的浅坑,玛雅算是松了口气。

精灵没有躺进棺材的习俗,他们认为生命源于自然,在死去后该把身体还给自然。裹上白布已经是照顾了人类的观感,玛雅都不确定这叫做蕾雅赛杜的女人是否信仰大地之母。

然而死灵法师偏偏生了个小男孩,现在所做的一切可以说都是给奈特看的,连修女本人也是应了罗拉娜的请求。出席葬礼的人不多,算上修女总共有五个人。

罗拉娜牵着奈特的手,两位两个游骑兵战友负责挖坟与抬尸体,玛雅则把悼词念完就好。考虑到死者生前所作所为乏善可陈,玛雅也很难动真感情,她干巴巴的念完了公式化的语言,仍然惹哭了小男孩。奈特伤心欲绝,扑在罗拉娜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玛雅在额头到胸口之间画完泰拉之矛,草草结束了这场葬礼。施展黑魔法,把灵魂交给恶魔的人,没有一星半点拯救的必要。

第一百二十一章:孤国春秋之六

这片就像活生生的脓瘤,虽然隔着大片的沼泽和若隐若现的黑雾没法看清,但艾米莉仍能用鼻子感受那股恶臭。昔日的草场早已沦为泽地,每个由底部上浮的气泡总会在表面维持那么一会,然后再炸开的,像是濒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虽然肉眼不可见,但她发誓沼泽地在她走后又扩大了一些,假如放任不管,这片光景便能扩散到整座永恒森林。艾米莉如此想,同来的精灵法师雷斯林也一样。法师病殃殃的金黄色脸颊浮现出了红晕,情急之中他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烂泥地的边缘。

要不是等在一边的鲁比拉住他,精灵法师很可能已经跳进了沼泽,去寻找腐坏的源头。法师本不该做出这么冲动的事,但眼见家乡的土地惨遭荼毒,雷斯林已无法冷静思考。他甩着手想要挣脱鲁比的掌控,区区一个法师竟然试图跟恶魔比力气大。

这次轮到艾米莉充当和事佬了,赶在双方动真格的之前,女法师劝住了雷斯林。她指着精灵挂在胸口那个钥匙形状的金属制品,点醒了对方。

“哦,请原谅我。”他不尴不尬的向鲁比道了歉,魅魔这才松开手。

精灵法师右手手腕被魅魔捏成了青紫色,但雷斯林毫无察觉,恢复理智的他观察了沼泽地一会,摇了摇头。看来即使是精灵视力,也没法看出个所以然。雷斯林回头看着艾米莉,看样子还是想下去。

“里面有毒。”鲁比指向沼泽深处,那里有浮在表面的某种动物尸体,比如像鸟儿因为体重太轻,死了也无法下沉。

桑切斯是玩黑魔法的,关注点自然跟别人不同,他可忘不了死灵驱使动物硬冲结界的大场面。然而等桑切斯再去看,那些几层楼高的尸体已是一具不剩。大惊之下,他偷偷把鲁比拉过来,问死掉的动物都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魅魔摇着头,满脸无辜,鲁比声称光是维持注意力已经非常困难,观察环境更是无从谈起。死灵又不需要进食,那移走尸体只会用来干一件事。

看着外面的森林,桑切斯突然觉得不能打开结界,他跟同伴分享了自己的担忧。

“放心,坎贝尔先生,我只打开其中一小块。”雷斯林捏着手里的钥匙,显得信心十足,“足够卡洛特小姐施法就行了。”

“请你准备好。”这话是对艾米莉说的,得到了后者回应,精灵举起那把钥匙。桑切斯只听见他说了一个字,黑袍法师不懂精灵语,他觉得太简单了点。

前方的天空变得比之前更亮,乃至能刺破黑沉沉的雾,桑切斯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魔法结界的效果。四人后退到安全距离,桑切斯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树林,那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尸潮出现。

艾米莉朝天空伸出了双手,那样子像是要拉个星星下来,她的确是这么干的。桑切斯觉得很羡慕,艾米莉的每个魔法都比他手里的僵尸漂亮,更能被人接受。

第一百二十二章:孤国春秋之七

从天而降的流星尺寸也就车小,靠着结界保护,桑切斯能就近用肉眼观察整个过程。响应召唤的流星从半空中忽闪现,拖着一条红色的尾巴朝地面冲来。

“那是什么?”魅魔指着流星在天空留下的轨迹,难得好奇了一次。

“哦,因为陨石飞得太快,跟空气产生了摩擦,看起来就像是拖了根尾巴。”每个法师都爱死了卖弄学问的环节。

“空气?”鲁比双眉紧蹙,理解不了这个词。

妻子知识的贫乏令桑切斯无地自容,他偷偷观察了同行的反应。雷斯林全神贯注抬头看天,眼睛跟着那颗流星走。艾米莉处在施法的绝对专注中,她要引导流星击中目标。没人注意鲁比犯蠢,也没人在乎。

没等桑切斯跟鲁比解释清楚什么叫做“空气”,微型陨石已经全力撞向地面。结界或许能挡住气流,沙尘,乃至不受欢迎的恶灵,但它阻止不了地面的波动。大地剧烈颤抖的那一刻,桑切斯觉得心跳都跟着停了下来。艾米莉的流星爆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包括鲁比在内没人还能站着不动。

骚动也惊跑了马儿,几人一会很可能要靠脚走回去了。流星引发的爆炸蒸干了沼泽地里的污水,升腾而起的白烟直冲云霄,不仅臭可不闻,也屏蔽了视线。

“这就是人类的魔法吗?真了不起。”雷斯林倒是不吝他的夸奖。

艾米莉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拍打法袍上的灰土,她微微屈膝,以表谦逊。

“这应该能摧毁那个信标了吧?”艾米莉提了个问题,言语中颇有点洋洋自得。

“嗯。”虽说不能完全确定,黑袍法师依然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接下来的工作由精灵同行完成,随着雷斯林对着天空举起那把钥匙,魔法结界又重新退回了之前的位置。两位男法师走向被炸成一个深坑的沼泽地,站在坑边对着下面冒烟的陨石啧啧称奇。

趁着男人忙于满足自己永远长不大的好奇心,艾米莉还有别的事要跟鲁比讨论。骄傲归骄傲,战斗法师出身的她没到盲目自大的程度。

“那个集会所,你还感觉得到吗?”女法师走到魅魔身边,近到手拉手的地步,不是她跟魅魔关系有多好。所谓隔墙有耳,这句话在满是尖耳朵的永恒森林特别实用。

“没有了。”鲁比摇摇头。

“很好。”得到答案的艾米莉迅速跟魅魔拉开距离,她讨厌鲁比,怎么看都不顺眼。桑切斯的魅魔宠物有过抛弃同伴的恶劣先例,鬼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如法炮制。

一次不忠,次次不忠,艾米莉想到了战场上会怎么对付魅魔这样的“逃兵”。法师算是实用主义者,对于知识生冷不忌,但在对恶魔的定义上,她越来越觉得教会说的有道理。

在永恒森林住了许久的玛雅觉得是时候离开了,悉心照料的难民死了大半,投入全部精力的她没得到一丁点感激,活下来的只想把她送上火刑架。而那帮白皮精灵目睹了暴行,却选择冷眼旁观。自己明明没得罪过他们,却受到如此对待,玛雅已是心寒齿冷。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助精灵治愈星辰咏者,以及参与了对嫌疑人的拷问。

这片土地从她踏进来的第一分钟开始,对她除了敌意再也无别的反馈。玛雅累了,她虽然早已丢掉了黑暗精灵贵族的做派,但依然保有极强的自尊。

既然这些家伙不接受自己,玛雅也没找到哪怕一个精灵打算皈依大地之母的信仰。她只得打道回府,至少在都城,人们会尊敬的称呼她为“大修女”。

对权力的崇拜刻进了黑暗精灵的骨髓,内心的好与坏,对这都不构成影响。

玛雅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骑士和诗人,克劳斯举双手赞成,雇佣骑士早就厌倦了永恒森林。这里的生活恬静,悠闲,与世无争,一成不变到了令他绝望的地步。而一旦闲下来,死去的妻子和女儿便会找上门,每天晚上都坐在克劳斯的床头,问骑士什么时候才来团聚。

克劳斯试过练剑,毕竟同为武人,他跟门口站岗的精灵卫兵拉上了关系。人类和精灵对彼此的战技都很好奇,忍不住以武会友,然而经过几次比试之后,克劳斯发现精灵都是输不起的自大狂。

从那以后骑士只剩下一个工作,修女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做个体贴的绅士。玛雅当然雇不起这么贵的保镖,桑切斯的开销由大诗人丹德里安负责。

玛雅没指望大诗人同意的,黑暗精灵已经想好了,如果丹德里安不走,她便自行回国。公主的小部队驻扎在边境,教会骑士团的前锋也在,玛雅相信自己会在那里找到合适的岗位。她简直是迫不及待要回到人类身边,短命鬼接受了她,并且把她当做自己人。

“我和克劳斯施罗德先生将很荣幸护送大修女回国。”丹德里安表现的郑重其事,脱下了用白羽毛装饰的宽檐帽,对着玛雅鞠了一躬。

她本来预期一场告别,却没想到反而为自己争取到两位绅士同行。玛雅是位体面的淑女,在此之前是纳夏斯巴农家族的长女,无论哪个角色,她都不太了解什么叫做“花花公子”或者更直接一点说“色狼”。

克劳斯盯着丹德里安不放,眼神很是意味深长。被注视的大诗人不尴不尬的笑了两声,问修女什么时候出发,能否快一点,因为天黑后在森林里旅行可不安全。言下之意,越快越好,最好立刻就走。

雇佣骑士深吸了一口气,两手叉腰摇了摇头。他太了解面前这位雇主,如此急于脱身,后面多半有位受害的纯情少女。他猜的没错,大诗人在前些天便顺利拿下了那位精灵姑娘,可他和精灵姑娘对夺人贞洁便要负责的概念略有分歧,丹德里安决定先和女孩分开,好冷静一段时间再决定婚姻大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孤国春秋之八

她的坟墓简陋到狗不都如的份上,据说某些狗儿跟人类生活的久了,也学会了埋葬同伴,防止朋友的尸体成为其他动物的口中食。她在乡村长期居住,知道这不过是城里人的谣言,可笑而荒诞。

狗之所以埋尸体,只是为了储存食物罢了。身上那层白布裹得三心二意,两下就扯开了,但头顶那层土可不好对付。蕾雅拼了命的挖,指甲掉了全无痛感,泥土盖住了鼻孔也不碍事。她只在眼睛被灰尘蒙住时才眨一眨,然而没有一滴眼泪能流的出来。

这般变化意味着什么,她是个死灵法师,无需再去找别人寻求答案。蕾雅赛杜变成了一具活尸,行走在凡间的死人。活人有活人的好处,成了死鬼也有些优点。她凭着蛮力刨开了几尺厚的土,爬出了小小的墓穴。惨白的月光照到了她的脸,蕾雅这才能好好欣赏自己的双手。

几个指甲不翼而飞,左手食指已经折断,和手掌只连着一小块皮。看起来无比惨烈,可她压根不在乎,因为一点也不疼。蕾雅扯住折断的指头,丢到曾经栖身的墓穴里。青紫色的伤口没有一丁点血流出来,她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变成活尸的蕾雅头脑异常冷静,把死亡的过程想个遍,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件事。包括跟儿子奈特的分别,她记得,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但她不在乎了。

以前每当想起宝贝儿子,她总会忍不住掉眼泪,可现在,就算体内还有能流动的液体,蕾雅一滴也不想挥洒。难怪书上总说死灵没感情,如今算是有了切身体会。对于自己这副鬼样子,蕾雅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死亡让灵魂残缺不全,蕾雅已经无法发现自己连动物都不如的事实。

精灵们把她埋在某个压根看不见人工建筑的地方,根据这些天在永恒森林居住的经验,这里大概就是边界了。她庆幸精灵没把自己埋在外面,死人之类的脏东西可进不了永恒之森。

蕾雅赛杜,小姐……唤醒她的声音又在脑中回响,蕾雅闭起了眼睛,好集中精神去听这断断续续的指示。至于为何要对从未谋面的人俯首帖耳,她不会考虑太复杂的问题。

请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神秘的声音消失了。蕾雅向着外面的树林走,大概走了五百多步,她撞上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所以这里就是边界了,活死人跪在草地上用手指写写画画,要亵渎一片圣洁的处女地,没什么比黑魔法更合适的东西。外面的朋友等着进来,蕾雅要帮忙开一道小小的门。

咒符的部分很快完成,而祭品的鲜血她却找不到死人连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这难不住蕾雅,永恒森林里住着几十万活生生的精灵,找个牺牲品并不困难。

“女士?”

背后传来的问话悦耳动听,即使只是普通的腔调,依然蕾雅带来了一种听歌般的享受。可惜她死了,艺术细胞业已消亡,同样失去的还有良知。

活死人装作昏倒的模样,趴在画好的法阵前,蕾雅担心自己那副尊荣吓到精灵。

“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这一声离她很近,一只手搭上蕾雅肩头。精灵善良的无可救药,蕾雅觉得她傻得可以。

精灵弯下了腰,好查看这位女士到底怎么了。蕾雅等到精灵挨得很近了才转身扑倒对方,狠狠咬住精灵的脖子。这是位女性游骑兵,脖颈缺乏盔甲保护,很快被活死人咬的鲜血淋漓。精灵虽然手忙脚乱,仍然按照平时的训练,拔出腰间匕首猛刺蕾雅,她连续捅了十几刀才因为气管被咬断而放弃抵抗。

正确的做法是捅脑袋,但游骑兵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濒死的游骑兵有着一头金发,跟罗拉娜差不多,蕾雅觉得每个精灵都长得很像。游骑兵捂着脖子,徒劳无益的想要止血,她脖子的一部分被蕾雅叼在嘴里,活尸嚼了几下吞进了肚。

嗯,真香啊,活着的时候她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蕾雅眼看着游骑兵咽下最后一口气,对她身体其余的部分兴趣盎然。

继续你的工作!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射来的箭,这次不仅吐字清晰,还有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

蕾雅抱起死去的游骑兵,将受害者调整为头朝下的姿势,鲜血很快浸满了法阵。游骑兵的尸体被丢到一边,刚才还想大快朵颐的蕾雅这会儿看都懒得看。身体早已不归她掌控,但她绝不会想到这一点,就像以前被她操弄过的尸体,蕾雅也变成了僵尸大军的一员。

粗噶难懂的咒语由她口中而出,每个亵渎的字眼都能让最低阶的修女捂着耳朵尖叫。法阵里的鲜血沸腾了,如同煮开的水“嘶嘶”的冒着白烟。蕾雅根本无法理解所念的咒语,这远超她生前的能力,不过她也不在乎。死人不需要思考,仅仅是个工具而已。

游骑兵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没一会便从地上爬起来。她生前是个美人儿,死后也不赖,蓝色的眼睛转向蕾雅,游骑兵开口了。

“你做的很好。”从女人口中说出来的却是男性低沉的嗓音,由于声调极度缺乏感情,为周围的恐怖场景增色不少。

死掉的女巫拉起沾满灰土的裙摆向死掉的游骑兵屈膝行礼,寄居在游骑兵躯壳内的恶灵对此相当满意,她点点头转向了边界的方向。

“第四军团!”游骑兵挥着拳头。

只一声,树林便活了过来,或者说,它们等待已久。无色无形的气团涌向边界,借着主人的力量,蕾雅能看清里面的每一张脸庞。

“同胞们,我们又一次重逢了!”女游骑兵继续用着男中音。

气态的死灵分朝两边,为后面那一堆“人”让路。这些“人”死去了太久,以不复存在,只剩下了骨头。每具骷髅都穿着式样古朴的盔甲,戴着只在历史书画册里出现过的头盔。为首那具骷髅最为特别,头盔上有道竖起的冠。走在它后面的骷髅举着根金属旗杆,上面的布料无处可寻,但旗杆顶部展翅欲飞的雄鹰依然顽强的屹立。

“感谢你,卡西莫多盖尤斯。”为首的骷髅对着游骑兵说道,两个死人隔着结界对话,蕾雅则做了旁观者。

“这是我应该做的,瓦卢斯军团长。”游骑兵右手握拳猛地撞向心脏,行了一个罗马人的军礼。

被称为军团长的骷髅转向后方,张开了双臂,空洞的声调里有着难以想象的激情。

“升起鹰旗!”

骷髅掌旗兵举高了空荡荡的旗杆,来回挥舞。

“今天,是我们复仇的日子!”军团长无肉的手握成了拳头,“第四军团!”

“第四军团!”所有的死灵,无论是否有实体都跟着喊,蕾雅也不由自主加入进去。

她早没了个人意志,在蕾雅赛杜体内的可怖存在是不是蕾雅本人都不好说。

罗拉娜只在书里读过关于流放犯的描写,童年时区区两页纸,几十年前的旧闻,至今亦能令她心有余悸。但百闻不如一见,亲身参与到这种刑罚的执行中,即便不是犯人,也不会错过其中的压抑。

当王子又一次宣读犯人永世不能返回永恒森林时,西悠瓦拉哭了。一向坚强的冰山美人哭的稀里哗啦,以至于站立不稳跌到在地。

罗拉娜见识过男人争先恐后讨好西悠瓦拉的殷勤,谣传某些人之所以加入游骑兵,就是为了跟西悠瓦拉套近乎。如今美人垂泪,波修士不说,两位男性游骑兵堪称无动于衷,眼睛都不往西悠瓦拉的方向瞄一下。罗拉娜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扶起西悠瓦拉,跟屁虫奈特则帮忙拍打粘在西悠瓦拉裙摆上的杂草。

“走吧,会没事的。”她把马儿的缰绳塞到西悠瓦拉手中,马鞍上的两个袋子里装着干粮,换洗衣服和一些钱币。流放并不等于死刑,精灵尽可能确保了这一点。

“我妈妈还有妹妹……”银发女孩红着眼睛提到了她的家人。

“我会告诉他们的。”罗拉娜郑重承诺。

西悠瓦拉拽着她的手不放,要不是波修士不停的干咳,这场涕泪四溅的离别不知要拖多久。

“西悠瓦拉金月,你可以上路了。”王子挥挥手,两个游骑兵往前跨出一步,用身体语言逼着西悠瓦拉快走。

银发女孩依依不舍的松开了罗拉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惹得罗拉娜跟着红了眼圈。女法师咬住嘴唇,极力克制又一场即将爆发的哭嚎。她抓着坐骑的缰绳,一步一晃的往前面走。

“哦,对了,金月。”波修士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他叫住西悠瓦拉。

女法师停下了脚步。

“你不能再用家族姓氏和以前的名字,你得重新给自己起个名。”波修士照本宣科。

女法师抖了一下,在原地站了会,牵着马离开了,她始终没有回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孤国春秋之九

咏者的时间很少属于过自己,按时睡觉就是个笑话,他得为了治下几十万民众负责。当初留守西方的精灵按照位阶算下来,星辰咏者只相当于一个地方官,也因此,担任咏者职位的绿叶家族并未养成唯我独尊的做派。太阳王廷位于血海边的旭日城,那儿才是精灵统治的正朔所在。大多数同胞不远万里迁去东方,投奔在当地定居的殖民者,留守西方的成了可怜的少数派。

绿叶家族本不显山露水,永恒森林在精灵全盛期不过一座偏远小城罢了。“咏者”是太阳王册封的一种官职,前面搭配星辰日夜,乃至天象皆可。往事已矣,莱格拉斯早学会了不去追忆当年。

自魔法结界升起之日他便不怎么看地图,两块精灵故土东西相隔,四周全是人类的地盘,没什么好琢磨的。前些天回来的东方精灵克里斯蒂娜带来了旭日城毁灭的噩耗,让咏者手头的地图全成了废纸。尽管对旭日城的下场有所准备,等亲耳听到太阳王廷的陨落,莱格拉斯绿叶过了很久都没能缓过来。

这意味着精灵在西方大陆成了绝对稀有的存在,若非这几百年一直坚持派游骑兵刺探外界虚实,对人类社会的良性发展有所了解,他真想把结界再关上五百年。光是活的比人类长,就是个无可比拟的优势。

咏者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去找那面不存在的地图,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原来的办公室。

若在以往,来访者需要走完那条笔直悠长的石板路,穿过花园从他的阳台下进入室内,咏者的尖耳朵不会错过客人的一举一动。即使他偶尔忘了,也有书记官维康妮娅在门口坐镇,筛选来访者。如今维康妮娅尚未入土,躺在家族祠堂中供人瞻仰,书记官终身未婚膝下无儿无女,父母早已过世,维康妮娅的葬礼全靠亲戚主持。

至于是谁害得她孤苦伶仃,咏者心中有数,莱格拉斯羞愧到无心再选他人顶替维康妮娅的地步。侍卫临时充当了书记官,深夜的来访者也不需要鉴别。进门的是凯勒鹏李和徒弟雷斯林马哲理,最后又跟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类。

女的他认识,那身惹眼的紫色法袍沾着干掉的泥浆,红色靴子已经脏得没了本色,真不知道这位小姐遭了什么难。另一位行商打扮的男人他没见过,只知道名字。侍卫暗地里给这男人起了个“阴阳脸”的外号,保证咏者过耳不忘。

莱格拉斯乃是此地的统治者,先接受了包括师在内的人的行礼,他才在椅子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坐,诸位。”

凯勒鹏脸色凝重,其他人亦无笑脸。咏者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心烦,最近倒霉事那么多,能不能活得稍微轻松点。结果到头来不过是幻想,师嘴里的消息非常糟糕,不比西悠瓦拉被恶灵附身跑来刺杀他强多少。原来恶灵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是一整群的徘徊在结界外等着找精灵索命。

罗马人究竟把诸神触怒到何种地步,以至死在外面的几万孤魂野鬼都没被收容,这问题只有天知道了。

也许该举行个安魂弥撒超度了亡灵?说起来这里不是正有个泰拉的修女吗?或许我可以……没等他想好用什么说辞去请动黑暗精灵,紧闭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游骑兵,年轻人行色匆匆,满脸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绿色鳞甲看得出经历过不少磨难。某些部位的甲叶被刮掉,暴露了染红的内衬。

战痕累累的游骑兵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交谈声停止了。

“怎么回事?”咏者不再坐着等属下先说,上一次游骑兵这么狼狈,他失去了儿子。

“骷髅,僵尸,死人,都活过来了。”游骑兵说话颠三倒四,把礼仪全都给忘了。

“在哪儿?!如果这是别的死灵巫师送上门……”星辰咏者狠狠拍了把桌子,仿佛办公桌本身是某个可恶的黑巫师。

“在城南有一整支死人的军队,有没有巫师我没看到,但它们确实有几头龙。”游骑兵越说越停不住嘴。

“龙?”咏者瞪大了眼睛,凯勒鹏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唯有艾米莉做贼心虚的低下头,有那么一小会,女法师怀疑那头龙是安东尼娅的同伙。

巨龙行踪不定,又贪恋财物,说不好会来永恒森林打劫。

“是死掉的龙,骨架全都露在外面,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游骑兵说的口干舌燥,满屋的人只有桑切斯想起来给小伙子递杯水。游骑兵仰头喝干,抹了把嘴接着说,“骨龙飞在天上,僵尸和骷髅满地乱爬。”

“卫兵!”咏者听不下去了。侍卫早在门外待命,就等这么一声喊。

“给我去找……”他本想说凯兰崔尔,然而后者从地狱回来一直状态不佳,至今卧病在床。咏者匆忙说出了替代者的名字,卫兵快步跑开执行命令。

“我们也能帮忙。”艾米莉举了下手,那个“我们”包括了桑切斯跟鲁比。

桑切斯并不想继续呆在这儿,但艾米莉话里话外没留给他选择的余地。黑袍法师唯有强撑着笑脸,装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当初在船上溜之大吉把艾米莉得罪到死,这会万万不能触怒她,否则自己和鲁比在帝国境内再无立锥之地。

“你们是永恒森林的客人,哪有让客人身处险境的道理。”咏者不由分说的挥挥手,要雷斯林把艾米莉他们送走。“请先去境外避难,等一切安稳下来,我再派人告知。”

精灵魔法让咏者有自傲的本钱,何况他也信不过异种族法师。如果此时此刻是克里斯蒂娜,他很可能就答应了,手握的长剑最为可靠,魔法终究有着难以捉摸的特性。桑切斯用眼神压住艾米莉,唯恐这场争论继续下去精灵会问他到底有何特长。还有什么比死灵巫师更可疑的存在吗?

桑切斯认定了走为上策,越快越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孤国春秋之十

她都三十出头了,帝国境内记录在案的关于女人晚婚的最高年龄是三十三岁,再熬一年半艾米莉便有望打破这项纪录。嫁不出去倒也没什么,女法师里面这不算特例,并不丢人。若不是非要吊死在里昂这颗树上,她艾米莉有更好的选择,绝不是哥哥口中什么“非处女没人要”。

女人过了三十岁,青春只剩下一截可有可无的尾巴,智慧和思考能力则相应上了几个台阶,以做为年华早逝的补偿。既然主人不留,同伴亦不情愿,艾米莉便不再勉强。她谢过了咏者,跟着雷斯林走出官邸。还有一场仗要打,雷斯林没有远送,侍从牵来了马,精灵法师站在原地静候客人上鞍。

“还有玛雅,丹德里安,克劳斯。”艾米莉当然不会忘了朋友。

“他们已经走了,现在应该过了边界。”听到雷斯林对同伴的下落了如指掌,艾米莉心里并不舒服。这代表精灵不信任他们,一直在旁监视。

既然没了互信,又非盟友,女法师不再犹豫,她干脆利落的点头为礼,祝雷斯林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好运气。一场大战不是街边斗殴,没片甲护身的法师绝无半路杀进去的资本,她需要专人保护才能发挥战斗力。

“我们走吧。”马上的桑切斯已是迫不及待,他的魅魔老婆更不必说。艾米莉怀疑自己如果强行留下参战,这两个家伙又会重演上次独自逃生的戏码。

还是小娜好,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留在我身边……只可惜她的克里斯蒂娜化身为六翼天使,振翅高飞,不知去向。

嘴上说的严厉,不并代表她真会收拾桑切斯。艾米莉也怕把黑袍法师逼急了,里昂是从地狱里复活的丑事会公布于众。即使两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她仍会不由自主的替这握不在手心的死男人考虑。但凡涉及到里昂,艾米莉的思维便成了直线型。

“我们走。”女法师压下投身战斗的,带头打马跑出花园。

桑切斯看了看魅魔,鲁比的表情颇为放松,甚至有了几分笑意。黑袍法师与恶魔并肩而行,保持在艾米莉后几米远,把星辰咏者的私人花园甩在身后。这半年他过的太刺激了,回家的愿景令他迫不及待,也许在那之前先偷偷溜进都城探望一下女儿艾薇。

法师塔有明确的禁令不允许桑切斯再回到都城,但那是梅林的意思,而梅林已死了很久。只要艾米莉能在维克托公爵之后顺利上位,靠着两人不甚牢靠的交情,桑切斯有信心说服她取消这项禁令。一想到这儿,他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不少。胯下的马都受过训练,不用怎么管也会结伴前进。他有了闲暇望向南边,想看看游骑兵口中的白骨龙。

桑切斯用黑魔法最多能驱动些恶心的死尸,能役使死龙的力量他望尘莫及,这亦是桑切斯迫不及待要出城的原因。某个不知名的死灵巫师设置一道信标,就能把鲁比弄得神魂颠倒。要是对上更强大的巫师,鲁比没准会跟他翻脸。在内心深处桑切斯拿不准鲁比是否忠诚,魅魔能眼睛都不眨的背叛朋友们,自然也能背叛他。

桑切斯不是没见过还算有几分人情味的恶魔,那是艾薇的妈妈,只可惜被他无情抛弃。为此他悔青了肠子,桑切斯唯有通过善待女儿的方式来赎罪了。

边境游骑兵是永恒森林的第一道防线,后卫部队分散在城市各处,重新集结需要时间。咏者的近卫分两路,有人去警告驻军,有人则往游骑兵的驻地跑。魔法结界好用过了头,给森林里带来了四百多年的和平。况且几十万人口的精灵也维持不了大规模军团,成年男子和一部分女性以民兵的名义登记在册,平时各忙各的,严格保持战备状态的只有游骑兵。

都知道凯兰崔尔状态不佳,侍卫之所以敲开他的门,是想询问指挥官部下中可有人能统领全局。凯兰崔尔乃是游骑兵部队的指挥官,属下众多,想必有人会代替他上阵。但游骑兵总指挥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不能容忍敌人打上门自己却躺在床上。那是懦夫行为,从地狱里逃出来后他急于摆脱这个名头。

妻子还在门口跟侍卫说话,指挥官便走下了楼梯,说他会亲自带兵退敌。忧心忡忡的妻子为他披甲,挂剑。她做到了贤内助的本分,带着一双儿女站在门口为丈夫送别,全程没说多余的话。指挥官的状态并不好,眼窝凹陷,颧骨突出,脸色雪白如纸。即使夜晚的黑暗遮盖了更多的细节,侍卫也不会觉得凯兰崔尔适合上战场。

“将军,或许你该……”责任感战胜了阶级,侍卫勇敢的提出了异议。

“你想说什么,士兵?”凯兰崔尔的口气绝对称不上友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杀意。

勇气转瞬即逝,迅速被阶级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所阻挡。侍卫顺从的低下了头,对将军行礼。凯兰崔尔的族谱能追溯到大圣战之前,区区一个侍卫,能跟将军说这么多话已是三生有幸。

侍卫识相的让到一边,目送凯兰崔尔离开,刚抬起头他便不小心和将军的妻子看了个对眼,那女人捂着嘴,分明在压抑着一场即将爆发的哭嚎。侍卫跨上马再次弯腰行礼,他狠狠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冲出将军家的庭院。

他必须警告星辰咏者,凯兰崔尔不堪一战。他必须给贵族妇女留下私人空间,好不伤颜面的大声哭泣。

凯兰崔尔尽忠职守,非常热爱这份代代相传的工作。他的家离游骑兵总部也就隔了一条路,门口没了充当岗哨的卫兵,营房前的训练场站满了神色紧张的男男女女。人口稀少的窘境逼迫精灵征召女性上战场,女军官不算稀有的存在。将军赶到时正遇上一场激烈的争论,听起来男性军官要立刻出发去支援奋战的同胞,而女性军官则认为等着驻军出动,合兵一处比较好。

两边僵持不下,谁也压不住谁,凯兰崔尔来的正是时候。将军萎靡的精神面貌固然煞风景,但他统领游骑兵已经超过了一百年,享有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士兵军官纷纷向着将军敬礼,不少人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伍尔夫,凯德,伊兰迪尔……”将军叫出了军官的名字,被点到的人走出队列。今夜月色无暇,精灵不需要火把照明便能认清彼此。

凯兰崔尔花了几分钟时间恢复秩序,他留下一小队女性游骑兵留守总部,等着跟驻军会师。将军带走了其余的人马,尽管心有疑虑,士兵们依然毫不犹豫的服从了命令,跟着将军走向战场。

凯兰崔尔自打从父亲手中接手游骑兵指挥一职,未尝有过败绩,众人对他很有信心。然而大家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件事,他们都是在结界升起后成长的那一代人。

上到凯兰崔尔,下到普通游骑兵,没人有参与大规模战争的经验。跟随凯兰崔尔出营的游骑兵多达一千五百多人,占了精灵军队总数的一半。

骑手骄傲的举高了精灵最爱的丝质三角旗,上面绣着代表永恒之森的梧桐树。战旗迎着夜风,指引战士赶赴沙场。

第一百二十六章:孤国春秋·完

游骑兵惯于和法师配合,剑与魔法才是完美的战舞,然而战士们今夜却孤军奋战。四百多年前,永恒森林尚能集结起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披盔戴甲,整整齐齐的列队观看盟友全军覆没。魔法结界提供了难以想象的庇护,帮助精灵躲过蛮族侵袭,诸神的愤怒,这魔法是如此有效,以至于精灵忘记了战争的滋味。

如今拿起刀枪的男女战士,嘴上不说,私底下极力压制手脚颤抖的绝不止一两人。城市驻军成了仪仗队,节日的时候出来走两圈。相对活跃的游骑兵,也不过是钻出结界在森林里装神弄鬼吓唬迷路的猎人。精灵还没准备好面对一场大规模战争,但死神何时又提前预告过自己的到来。保家卫国,本就是一件别无选择的事。

恶灵是场活生生的瘟疫,会行走的骷髅只是呈现在生者面前的表象。

白骨组成的身体披挂当年的盔甲,虽然腐朽掉色,缺少这样那样的部件,但整支军队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复生的罗马人摆出昔日的阵型。然而木制盾牌熬不过岁月侵蚀,白森森的右手握持短剑,左手抬在胸口仿佛那里还有一面盾牌。

阴森的骨架聚集成行,手拿无法反射月光的破铜烂铁,这便是军团的外在形象。死掉的罗马人花了很长时间集结而非追杀逃敌,等凯兰崔尔率部赶到战场,他尚有空闲收拢被打散的前锋。

在草地上行进的骷髅白茫茫一片见不到尾,如此大的规模不是一队或者两队游骑兵能应付的。被招来问话的幸存者警告将军,声称曾在空中目睹过全身尽是白骨的龙,由此造成的恐慌亦是前锋被击溃的原因之一。

凯兰崔尔瞪着天上看了好一会,除了月亮星辰与飘过的黑云什么都没发现。等将军再次跟属下对视,眼中有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发誓,将军!”幸存的游骑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找不到证据,唯有靠诅咒发誓挽回荣誉。

凯兰崔尔打了个手势压住他,成千上万的骨头架子在一里之外虎视眈眈,将军没时间去判断某个大头兵是不是懦夫。

“呜……”骷髅军团的方向传来了悠长的号声。

看来罗马人保存下来的不止是盔甲和武器,严苛的军纪战胜了死亡,锈蚀的鹰徽指着精灵,骷髅军团在月亮底下行军,无肉的骨骼被月光照的愈发惨白。

每个游骑兵都是弓箭手,将军命令部下分成三个前后交错的小方阵。弓箭上弦,每个精灵战士都找好了目标。凯兰崔尔骑着战马立于阵前,以身作则给士兵们勇气。

骷髅架子没什么了不起,瞧那摇晃的步伐,很可能没走过来就散架了。我在地狱里见过更厉害的……将军强行中断了回忆,抬起右手,准备给出射击的命令。

“游骑兵……!”凯兰崔尔拖了个长音,大战在即,指挥官的气势决不能输。

三支羽箭穿破黑夜击中了将军,护体的鳞甲做工精良,挡住了两箭。但胯下的战马并未披甲,头部受创。在被战马掀下鞍座前,将军在骷髅堆里见到了金色的反光,下落不明的部下已经加入了死人军团。

以前的凯兰崔尔会及时跳下马鞍,至少也能在倒地前发令。可惜将军大人卧床太久,雄风已矣。他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多了无数闪光的金色小星星。

又是一声军号,这次短促的多,骷髅军团冲锋了。没了舌头的嘴巴长得再大也叫不出声,但如此多的白骨踩过大地,动静可小不了。

“放箭!放箭!”凯兰崔尔半坐半卧的吼出了命令。

引弓已久的精灵战士释放了第一波箭雨,前冲的骷髅全被砸倒,第二轮,第三轮立即跟上,在骷髅军团接近到能肉搏的距离前,游骑兵总共放了五轮箭。精准的射击在死人堆中造成了巨大的缺口,如此惨烈的伤亡足以令大多数军队打退堂鼓。可这些家伙死过一次,不再乎又死一回。冲锋的战线被打凹进去,可是骷髅比游骑兵多了太多,战线拉的很长,反而以此为优势,由两翼往游骑兵背后绕。

“伊兰迪尔带着你的人跟我来!”将军从后排一位游骑兵手中接过了马,他不能坐视自己人遭到合围。

前排战线已经陷入了肉搏无法脱身,后面的方阵是仅剩的机动兵力,任由死人绕后,兵力不足的游骑兵必定落败。

骷髅的盔甲跟预料的一样腐朽不堪,纯粹由白骨组成的身体也脆弱到可笑的地步。马队在白骨堆中摧枯拉朽,无一合之敌,凯兰崔尔率领后军骑马冲出包围圈,跑出几百米才停下整队。仍有一大半人被骷髅围住,犹如白色浪潮中金黄的孤岛

突围过程中几乎无人伤亡,这带来了极大的自信,无需指挥官多言,游骑兵迅速排成进攻线。受制于人数,仅有薄薄两层。

敌众我寡,因此凯兰崔尔必须冲在第一个。骑马的战士在跑动中保持住队列整齐,进入到离敌人百米距离之时,统一将长剑伸向前方,马匹带来的冲击力会完成之后的工作。

包围圈内的战友顽强抵抗,给外围逼近的骑兵争取时间。如果敌人有血有肉,而不是骷髅的话,由背后袭来的精灵骑兵会取得重大战果。毕竟在黑夜中,没别的生物能比精灵看得还清楚。

罗马人的骷髅军团以不可思议的整齐集体转向,只留下内圈跟被困住的游骑兵纠缠。骷髅与骷髅挤在一起,到了不分彼此的境地。死人不会畏惧,绝不退缩,满是缺口锈迹斑斑的短剑指着骑兵,死灵纹丝不动,如同一堵白色钉墙。

他骑的不是自己的马,从冲锋开始就落后了,将军只能眼看着他的人撞进骷髅堆,战马与游骑兵同时飞到了半空中。牺牲者的鲜血洒向前排的骷髅,只一会惨白便不再是主色调。精灵看得见,战马却没夜视眼,马儿全靠主人引导方向,没得到指令的战马只会死命往前冲。

凯兰崔尔硬拉住马头,险些被后方跟进的游骑兵撞倒。

“退回去!退回去!”他挥着手大喊。

深陷重围的部下仍在战斗,自己却要后退。外围骷髅继续保持集合成墙的姿态,内圈已经开始高效的屠杀,任游骑兵武艺再好,训练了半个世纪,也抵不过同时刺来的十几把剑刃。

“退,都给我退!”心如刀绞的凯兰崔尔下了这辈子最艰难的命令。将军调转马头,率先咽下了抛弃袍泽的耻辱。

还有机会,如果我把人分散开,从不同的方向冲……他在马鞍上冒险回头,想从白骨堆里找出点破绽。

起初,空中的白点没引起他或者别人的注意,等那些“白点”变大了,到了能遮蔽月光的规模,将军总算看清了。是溃兵嘴里说的骨龙,从摇摆的爪子到挥动的翅膀尽是森森白骨,只有老天才知道这种怪物是如何飞起来的!

优秀的指挥官懂得进退,深渊魔域并未夺走他的理智,凯兰崔尔张大了嘴。

“撤退!”这等于宣判了包围圈中那些男男女女的死刑,却不一定能挽救剩下的人的性命。

骨龙多达十几只,死灵背向月亮俯冲而下,全都以骑兵为目标。

没人赞成他来到前线,从贴身侍卫到师,都说这没必要。但他就是来了,行走的骷髅,会飞的骨龙,这绝对不是游骑兵能应付的。他活了五百多岁,凭几句话便能断定情报真伪。

报信的游骑兵绝非夸大其词,何况他亲眼目睹过那场绝望的战斗。巨龙与金属龙舍命厮杀,最终也逃不过死亡的魔爪。瓦卢斯率领的军团加上安东尼娅带来的巨龙,以及跟随军团撤退的家属和罗马公民……莱格拉斯匆匆在心里算了笔账,游骑兵和驻军拧成一股绳也对付不了。

等到城里的民兵完成动员,只怕半个永恒森林已经被愤怒的亡灵给毁了。

实际情况也跟预想得差不多,他匆匆赶到了游骑兵驻地,迎面撞见一群惊慌失措的女兵。咏者以此判断凯兰崔尔失败了,不久后逃回来的人则印证了这一点。而且更糟,有人说游骑兵指挥官被骨龙当场击杀。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莱格拉斯忙着懊悔,其他人可不会闲着。侍卫就地展开防御,女游骑兵把逃回来的战友扶进营房。凯勒鹏李闭起眼睛念念有词,想必是在通知自己的学生赶来参战,雷斯林比其他人镇定些,偶尔才舔一舔嘴唇。

他们挡不住的,没人挡得住。咏者长叹一声,既然祸由我起,就由我终结吧。

“把结界缩小,凯勒鹏。”咏者抬手压下师的质疑,“照做吧。”

莱格拉斯也是个法师,知道结界越小便越难穿透。这意味着永恒森林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地盘,但至少保住了城市和绝大多数人口。

但还远远不够,既然死灵能钻进来,就能干第二次。

莱格拉斯用魔法把自己的声音扩大了数倍,他扯着嗓子朝南边喊:“我就是莱格拉斯绿叶,那个背弃誓言的精灵!来找我吧,瓦卢斯军团长!”

远方立刻响起了非人的嚎叫,光是感受那股怨恨,就有人捂着耳朵倒地不起。

所有精灵都停下了脚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莱格拉斯没时间解释了,他爬上坐骑,对瞪大了眼睛的凯勒鹏说道:“我不在时,由你代行咏者一职。”

“谁敢跟着我,以叛国罪论处。”星辰咏者转向周围的人,确保都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恐怖的嚎叫接近了,咏者打马跑出营地,对身后的马蹄声并不感到意外,他不再反对只顾着往前跑。老实说,当诱饵,一个人确实没信心。至于谁来接这烫手山芋,咏者已经想好了。

兵力雄厚到足以对付有骨龙的亡灵军团,非帝国莫属。四百年前你们的祖先屠杀了这些人,四百年后就请跟我一起接受迟来的复仇吧。

咏者伏在马背上,驱使坐骑朝着远离城市的方向跑,忠心耿耿的侍卫不离不弃,在他们身后是难以计数的骷髅和新近死去的精灵战士。骨龙缓缓盘旋在军团上空,因为军团长不允许任何人抢在他前面。

“你的心脏属于我,老朋友。”

鹰徽指向咏者的方向,瓦卢斯誓要完成自己的复仇。

第六卷:孤国春秋全文完

第一章:极北之境

大公国本是一片蛮荒之地,冬季漫长而残酷,夏季短暂到来不及回味,连对土地有无限贪欲的罗马人都不愿意靠近。在打下一小块地盘后,军团长自感能向罗马皇帝交差,便裹足不前。将军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推三阻四,让远在罗马的皇帝无话可说。跟随军团出征的某位牧师却不这么想,他乃是闻名后世的彼得西门。

年轻的牧师侍奉大地之母,算不上罗马的主流信仰。但那些朱庇特的祭祀更喜欢呆在文明人的城市,肯跟大头兵来化外之地吃苦的也就泰拉的牧师了。

牧师的事迹写在《圣典》里,身为向蛮族传播泰拉之道的第一人,他死后被封为圣徒。但即使有圣彼得这样勇于自我牺牲的信士,绝大多数北地居民依然拒绝改变信仰。在罗马军团和新皈依者的联合进攻下,他们被迫放弃世代居住的土地,遁入荒野,双方实现了某种程度的和平。

而和平注定是用来打破的。

彼得乌斯蒂诺夫是位边境领主,他刚从父亲那儿继承了男爵的称号,正式头衔还要等待帝国皇帝和罗曼诺夫大公首肯。大公国受帝国保护,算个半独立的附庸,罗曼诺夫大公本人亦要向皇帝宣誓效忠,更何况手下封臣。他的任免文件首先送到基辅,大公签了字盖章,再呈送皇帝,皇帝批了又给大公。到那时彼得需要到基辅去领任命状,并向大公和帝国大使屈膝。

自从新帝国与北境王国建立宗主关系后,这传统维持了两百多年。最早时,公国的封臣要在基辅和都城之间来回跑。随着帝国逐渐扩张她的疆土,把触角延伸到罗马人曾经踏足过的地方,这仪式才逐步取消。帝国太大,一切从简。

有传闻说现任皇帝有意放大公国独立,升格为王国,不知真假的谣言在亚历山大王子和帝国公主订婚后达到顶峰。北方人对此翘首以盼,然而王子殿下不幸听到了未婚妻和勇者的绯闻,这桩婚事也就耽搁了。贵族有贵族的消息来源,平民亦不是耳聋眼瞎的白痴。

大公国居民有权加入帝队为皇帝服役,不少人跟随皇家军团打到瑞克领。士兵们见证了大贵族的覆灭,顺便也把公主和里昂过往甚密的种种看在眼里。

亚历山大王子对谣言大肆传播负主要责任,他放着一个年轻貌美,又出身上国的公主不娶,由不得大家不乱猜。一传十十传百,维多利亚没跟里昂睡过,也跟里昂睡过了。

在北境,繁衍生息才是第一位,什么处女,贞操,对伴侣忠诚都得往后靠。何况里昂伍德出身大公国,一直都被北境居民当做自己人。美女爱英雄嘛,可以理解,这句话成了人们日常在酒馆碰杯之后的叹息。老百姓从未设身处地的为王子想过,亚历山大血统高贵,却没结婚就戴了一顶绿帽子,这般奇耻大辱他怎么受得了。

王子不去都城接未婚妻,皇帝不会松口放大公国自由。不过这对彼得乌斯蒂诺夫大人没什么影响,一个小小的边境贵族,连大公本人都在地母升天节的宴会上忘记过他的名字。

公国或者王国,与他有什么关系?反正帝国不会来这里征税,罗曼诺夫当上国王仍然记不得他是谁。

靴子里的裹脚布总是卡住脚趾,多半是佣人没给他弄好。男爵被迫中断了自己在城堡中的巡视,倚着马圈外的木栏脱掉靴子。重新缠裹脚布是个复杂的工程,可他又舍不得弄脏紧身裤坐在地上。彼得最终设法找到了平衡,等把脚塞回靴子已是满头大汗。

他无意指责佣人,老伊娃从彼得小时候就照顾他直到现在。要怪就怪自己太穷吧,父亲需要一个体面的葬礼,生病的母亲需要请医师,快到出嫁年纪的妹妹需要嫁妆。家族的重担在父亲身亡后全压到彼得肩上,他才二十岁,一头棕发已经起了灰。

彼得买不起羊毛织的棉袜保暖,戴不了时髦的羽毛宽檐帽,也没昂贵的丝绸披肩,紧身裤是他唯一比较像贵族的家什。

男爵如此,治下领民更惨。这片土地有长达半年的时间无法耕种,出门当兵比种地更靠谱。说帝国完全对大公国不征税也不对,大公国居民有到皇家直属军团参军的义务,宗主国将此视为大公效忠的体现。

男爵领内生活着一千多人,除去无人身自由的农奴,大部分自耕农都把田地反租给男爵,自己去帝国当兵打仗。自耕农享有完全的帝国公民权,男爵无法阻止他们离开又一个帝国控制大公国的明证。

父亲追随王子征讨蛮族,自己死了不说,还搭进去了大部分家兵。彼得手里能战斗的人不到一百,勉强够守住城堡和组织两个轮班的巡逻队。

亚历山大王子答应过要给彼得补偿,可从秋天等到冬天,王子只差人送来了一套骑士甲,一匹马和一把长剑。彼得死了父亲,领地里多出了上百个寡妇和孤儿,王子殿下未免把人命看得太轻了些。别人可以看不起他,彼得不能看不起自己。那套行头他原封不动让信使带回去,反正名义上彼得乌斯蒂诺夫也是皇帝的封臣,还真不怕得罪大公。

城堡里没什么好转的,不过是个百米见方的庭院,西边是马圈,东边是水井,水井旁边那栋依附着城墙的木房子是食堂。北边箭楼下面早掏空了,给守卫当宿舍。男爵的住所在南边,是栋紧挨着城墙搭建的三层砖房。时不时还能听见母亲在大声咳嗽,而且越咳越严重。

彼得走到楼下,两手放到嘴边做喇叭状:“玛莎!”他喊道。

“怎么了?”妹妹出现在走廊外,她低头往下看。不像哥哥,玛莎有一头浓密的金发。

“给妈妈吃药了吗?”当哥哥的问。

“难道你觉得我会忘?”妹妹翻了个白眼,狠狠摔上门。

大小姐的脾气仆人都知道,当年也以同样的态度顶撞过男爵,彼得并不生气。他有时候都在想,如果自己是女人,又生在这种边境穷贵族家庭,那16岁还真是个尴尬的年纪。别人家的闺女早被媒人踏破了门槛,玛莎天生丽质却无人问津。因为哥哥彼得什么都给不了,娶玛雅的价值甚至不如找个商人之女,虽说没地位,至少有钱啊。

他唯有祈祷等来年开春,饥饿的黑熊爬出洞穴觅食,等那时候,几件黑熊皮和熊骨能在帝国卖到个好价钱。想到这里,彼得有些后悔赌气没要王子送的礼物了。

把盔甲装备卖了,应该能凑够玛莎的嫁妆。

“大人!大人!”

父亲去世了三个月,他都没听习惯这个尊称。

“大人!”这声喊仿佛就在头顶,终于引起了彼得的注意。

“怎么了?”他边说边往北边的城墙跑,彼得能错过“大人”的称呼,绝不会听漏了报警的号角。号声一遍比一遍短促,一遍比一遍尖厉,听起来像是吹号的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家族的贫困体现在很多方面,吃穿住行都受影响,只有一点从不缩水。大公国的边境贵族,绝不会在修城堡上省哪怕一个马克。他走了近百级台阶才到城墙,又顺着梯子爬上箭塔,下方情况不明,彼得需要良好的视野。跟着卫兵的指引,他最先看到的是远方那片黑点。之后离城堡稍近的位置是农奴居住的田庄,已被点着了火,滚滚升腾的浓烟在一里之外都看得清楚。

这火是自己人放的,父亲在出征前专门教过,宁肯冻死几个农奴,也不能让敌人有取暖睡觉的地方。早上派出去的巡逻队正在把农奴往城堡这边赶,他们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彼得眼见马上的骑手用鞭子抽打动作慢的,强迫所有人跑起来。

这也是父亲交待过的应对策略,如果把农奴留给敌人,这些下等人会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塔,会给敌人做饭洗衣,会在敌人逼迫下用尸体填满护城河。

不要留任何东西给那帮蛮子,父亲走前如此交代儿子,彼得一丝不苟的照做了。边境贵族跟蛮族拼杀了许多个世纪,太了解这帮强盗。只要坚壁清野,蛮族在城堡外的荒野一个星期都坚持不了,考虑到现在是冬季,时间有望缩短到三天内。

城堡白天不关门,拖家带口的农奴已经走到了城门口,被卫兵指挥着依次通过吊桥,照这个速度能在蛮族到来前撤进城堡内。冰天雪地里养不了马,蛮族靠两只脚行军,这给了彼得充分的时间保护家族财产。农奴的宅子本就像猪窝,烧了再搭便是。

彼得在城墙上站的稳稳的,显得很有信心。关于对付蛮族的最后一点,父亲言传身教过。对峙了几天后,给蛮族酋长点钱,把这帮乞丐打发走。

蛮族和大公国的居民本系同族,花钱避免流血牺牲,双方都乐意。黑点仍在远处不急不缓的行进,彼得干脆一屁股坐在箭筒上,没准是哪个部落出来交易呢?那不用打猎,便能以极低的价格买到熊皮。

他都有点后悔把农奴的房子给烧了。

第二章:寻

皑皑白雪不止抹掉了绿色,也掩盖了尸体,偶尔不小心会踩到一具。帝国大道已被彻底遮盖,路牌踪迹难寻,能充作地标的唯有那些挺立在白雪中的建筑。里面多半没什么人,是个安全过夜的好地方。

安全?她撇撇嘴做了个怪相,从什么起一个恶魔会感到害怕?也许是这鬼天气吧。阿什莉背着行李向那栋多半曾是谷仓的房子前进,马在十多天前死了,可怜的牲口,撑不过滴水成冰的季节。鉴于马儿陪伴了她差不多三个月,阿什莉没忍心吃,她大费周章挖坑埋葬了鞠躬尽瘁的坐骑。从那以后路全得她自己走,如同这趟该死的旅程一样,阿什莉独自开始,并坚持至今。

积雪埋过了小腿,每走一步都是挣扎,即使阿什莉是恶魔,也无法过度打破人类的极限。白天冷得要命,晚上则可以杀人,不信的话,去问雪下的尸体吧。

区区一百步不到,她走得浑身冒汗,等魅魔终于摸到门口,她首先确认了里面没人。人类在她闻起来类似于烤猪肉,很适合入口,谷仓里只有股霉味。太好了,阿什莉带的补给全是肉干,她已经很久没吃过新鲜食物。又冷又饿的情况下,魅魔不愿意再跟香喷喷的诱惑同处一室。

铁质的扣环锁不翼而飞,固定住门的是由屋檐落下的积雪,起到了门栓的作用。她费了点力气推开门,又迅速转身把门再次关上,将风雪挡在屋外。谷仓挺大的,能放下几百斤小麦,或者十几头猪之类的家畜。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只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没底的木桶,阿什莉将之用来抵住门。

饥饿的法兰克人刮地三尺寻找食物,这里也不可能被放过。假如找不到充饥的东西,法兰克人会将目光投向彼此。旅途中阿什莉不止一次遇到食人的暴民。魅魔把他们都杀了,而且没碰尸体。

如果你想跟人类一起生活,必须戒掉把人当食物的习惯,这算是阿什莉给自己的约定。

谷仓里剩下的木柴被她集中起来,魅魔不需要打火石。召唤火焰是很低级的魔法,她只需盯着木柴堆,想象将之点燃即可。恶魔的魔力与生俱来,到不了法师那种控火伤人的程度,用来生火做饭倒是足够了。身体是人类形态,该有的生理需求很是强烈,她不敢太勉强。

出门旅行没了代步的马和驮兽,让阿什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初走的时候,有头灰皮小驴驮着锅和不少吃的,大黑马负责载着阿什莉,免得魅魔小姐脚底起泡。

驴子是最后死的,损失掉的还有阿什莉半数的补给。一头恶魔在阿什莉去河边方便时袭击了驴子,可怜的驮兽被恶魔给活吃了,等阿什莉闻声赶回,驴竟然还没断气。血水在地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恶魔扯开驴子的腹部,埋头大嚼里面的内脏。

这头恶魔她叫不出名字,体型跟炎魔差不多,却长着狗头,背后又有翅膀。孤身一人不能轻举妄动,阿什莉等到恶魔满足了食欲离开才走出藏身处,万幸的是恶魔对干粮没兴趣,不然接下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了铁锅煮不了热食,她只能坐在火堆边啃着比木头都硬的肉干。吃之前必须用匕首割成小块,放入口中靠唾液慢慢软化。冷冰冰的食物把吃饭从享受变成了酷刑,这还不是最令阿什莉难熬的。

睡觉需要温暖,可火光又会暴露位置,她没有轮流守夜的伙伴,安全问题全靠恶劣的天气解决。在此之前,还有两头牲口能帮忙,现在她什么都没了。从背包里扯出冻成硬块的毯子,拿到火边烤了很久才稍微有几丝暖意。不管心里怎么想,在雪地中跋涉了一整天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阿什莉很快睡着了,又去做那个千篇一律的梦。

没人相信竟然打赢了,毕竟恶魔不是普通生物,没有尸体能留下给人清点战果。普通人看到的只是恶魔打过来,杀死了许多人,然后又消失不见。矮人王瓦兰,伯纳德公爵两位头面人物亲自解释也只让大家半信半疑。最终靠着哈特曼牧师和那头黑龙,信仰与力量相结合,人们才勉强相信恶魔被打退的事实。

伯纳德公爵本想请里昂出面,死而复生的屠龙勇者是走动的奇迹,里昂就算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也能忽悠一大批人。然而传令兵跑遍了能呆人的地方都没找到里昂,直到此时所有人才发现勇者不见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位叫做“玛露希露”的精灵小姐。

听地底侏儒描述完精灵小姐的体貌特征,艾琳哼了一声扭头走了。不过游侠在离开前透露,她曾经目击过里昂抱着位长相跟侏儒说的差不多的女人,至于里昂最终去哪儿了嘛……

红发游侠两眼一翻,说关她屁事。

公爵嘿嘿的笑着,矮人王的表情也很暧昧。打了胜仗,美女遇到英雄,不发生点什么才不对劲。坦尼斯挠着头说要去睡一觉,艾拉和伊莎贝尔亦有照顾伤员的任务在身。

大家各忙各的,现场只剩下了阿什莉。魅魔气得咬牙切齿,你里昂拒绝了我,却跑去睡萍水相逢的野女人!有那么一小会,阿什莉考虑过把里昂给杀了,只是一小会而已。阿什莉迅速完成了自我说服,想当然的认为里昂被精灵荡妇勾引,于是阿什莉的杀人名单上多了个“玛露希露”。

她不需要打听里昂在哪儿,这纯属自取其辱。想想看,一个女人到处找大英雄,而别人又知道大英雄正和其他女人鬼混。如何找到里昂,抬起头往空气中一嗅即可,熟悉的味道阿什莉怎么会忘得了呢。那股味道引导她走出山洼,沿着石阶过了号角堡的大门,又往里面钻。守门的矮人卫兵拦住阿什莉,正当魅魔想发火时,矮人塞给她一支没点燃的火炬。

“里面黑。”隔着胡须矮人的声音嘟嘟囔囔,听不太清楚。

“谢谢。”阿什莉确实需要,人类可没什么夜视眼,也因此,没人会喜欢呆在黑漆漆的山洞里。

“呃,请问,见到过里昂吗?”她随便一问,本也不指望矮人认识里昂。

“哦,你说那个红发的屠龙勇者,嗯,让我想想。”矮人卫兵浓密到遮住眼睛的眉毛相互靠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最后他摇了摇头,“我们这一班是没见过他,对吧,沃尔夫。”

“诶。”一同站岗的搭档印证了他的说法。

门后面那宽敞的通道还好,两边凸出的平台点着火炬,阿什莉无心看什么壁画。她搞不懂艺术,对矮人历史全无兴趣。恶魔的直觉告诉她,假如是场速战速决的乱搞,没必要深入地底。门口杵着矮人卫兵,如果里昂拉着个精灵进来,他们不会错过的。

阿什莉又把同样的问题抛给路过的矮人巡逻队,带队的矮人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他提醒阿什莉别掉了火把,因为“里面有很多地方你们人类看不清”。

“你们人类”阿什莉被这说法逗笑了,她觉得其实不赖。

号角堡内部的地下城死寂而萧条,外面正在筹备庆祝仪式,大部分矮人出去帮忙了。有那么多的空房间能保护,里昂却像是中了邪似的偏往深处钻。她把火炬点着,接下来的路没有照明可走不了。

人类不住地下有很多原因,没了光线不说,失去日月星辰会失去方向感才是最要命的。阿什莉靠别的东西,她像猎犬那样抽动鼻翼。男人的汗液混合着金属与皮革,以及一点点的血,她爱死这种味道了。

找到目标的喜悦害得她有点分心,不慎绊到了一块砖,阿什莉失足倒下,火炬也摔灭了。幸好地板挺软的,她才没受伤。

软?魅魔抬手一摸,碰到了浓密的胡须和矮人特有的宽下巴,大鼻子,这才是血腥味的源头。她摸索到熄灭的火炬,将之别到腰带上,假如这里躺着个刚死不久的矮人,还是别暴露为妙。阿什莉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无声无息的往前移动。

没了照明,她可以靠里昂的气味搞清楚怎么走。死人意味着里昂也有危险,不过魅魔深知傻乎乎冲出去,对谁都不会有帮助。扶着阴冷的砖墙往前大概走了一百多步,她发现了光源,这让接下来的路容易了许多。两具矮人的尸体横躺在前面,魅魔小心的迈了过去。矮人是熟练的战士,能一次杀死三个矮人……她越来越担心里昂了。

里昂?阿什莉加快了脚步,地下城只有人类需要火把照明。光是从过道尽头照进来的,她蹑手蹑脚往那边走。

“里昂?”浓重的体味充斥了鼻腔,里昂就在不远处,她忍不住叫出了声。

魅魔的心上人站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边,手里提着装酒用的皮囊。刺鼻的味道告诉阿什莉,那绝对不是酒。而她恨得咬牙切齿的第三者正躺在火堆边,不像死掉的矮人,精灵坚挺的胸脯一起一伏。玛露希露闭着眼睛,对阿什莉折腾出的动静没任何反应。

“啊哈,你来了,我的小心肝。”勇者不急不缓的转身面对阿什莉,对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即使在地狱,里昂也没这么叫过她,更没用过下流的表情,也不会满手鲜血!

“啊!”她被吓醒了。

火堆已经熄灭,阿什莉裹紧毯子,趁着还有余温她得再睡会。里昂不知去向,而阿什莉好像成了这世上唯一还在乎里昂的“人”,她非找到他不可。

第三章:艾米莉·卡洛特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上回这么冷还是十多年前。历史学家中一直有种说法,极寒的天气总能引来巨龙。她也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法师博览群书只是打发时间,每天光是重复背诵咒文就耗掉了她大部分精力。

难怪没几个女法师结婚的,她本来在斗篷下缩成一团,却又被自己给逗笑了。是啊,谁能想象女人扛着大肚子快要临盆了,还得忍痛复习明天要用的法术。

艾米莉没生过孩子,严格说来她不懂得那种感觉,只是听人说“很疼”。但她是谁,高阶法师卡洛特,搓搓指头能无中生有的人。生孩子的疼痛难不倒她,找谁生才是个严肃的问题。冷风顺着兜帽往里面灌,活像有把刀在割她的脸。烧旺的炉火和热茶硬闯进大脑里,跟一种叫做“职责”的东西殊死搏斗。

“女士。”嵌钉皮手套砸胸甲的声音清脆响亮,震醒了艾米莉。

“嗯?”巫师拉下毛皮斗篷,眨了眨眼,好适应这片银装素裹和立正敬礼的禁卫。

“他们回来了。”皇室禁军指着下面。

骑兵很好认,不管离得有多远,浅色天空,白色雪地,让代表帝国的那面大红鹰旗非常惹眼。史密斯家族的黑底狼头旗小了些,紧跟在帝国鹰的后面。

她没像城头的士兵那样伸长了脖子,艾米莉顺着楼梯往城墙下走,扶住了冰冷刺骨的石制护栏,免得不小心滚下去。这些天已经产生了很多倒霉蛋,把玛雅忙的不可开交。后来见多了,艾米莉忍不住怀疑某些人纯属故意。石阶和城墙有人天天打扫,却总有人会那么“不一小心”,确实表演的嫌疑。

无论黑皮白皮,精灵就是精灵。假如习惯了那双红到滴血的眼睛与炭黑的皮肤,玛雅其实挺漂亮的。不像那位精灵游骑兵罗拉娜赛拉沙,大修女玛雅平易近人,笑容亲切。男爵的城堡里明明有个牧师,不喝酒不沾女色,见了谁都点头。大头兵却一窝蜂的找玛雅忏悔,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

罗拉娜赛拉沙小姐,如何形容呢?年方三十二的艾米莉阅人无数,看得出来精灵有颗善良的心,否则怎么会如此关爱一个人类孤儿。但精灵小姐身上有那种普通女孩的臭毛病,一旦被人夸赞的多了,自己也就跟着飘飘然起来。然而正因为她是个出身普通的精灵女孩,当兵的才肯动动嘴拍她马屁。

蒂德莉特绿叶公主殿下就好多了,贵族绅士见了她摘帽子,普通男人则忙着弯腰鞠躬,压根没人跟她多说一句。男人嘛,艾米莉脱离了结冰的石阶,平安抵达地面。男人是种无利不早起的生物,鉴于先头骑兵已经进入了城堡内,她迅速完成了结论,腾空大脑应对接下来的事。

史蒂夫鲁道夫,大卫兰斯洛特爵士,威尔史密斯男爵,以及苏菲德伯纳德小姐。真不知道这帮家伙怎么想的,谈判不带上她,却找个外国法师同去。

走之前史蒂夫再三向艾米莉解释过,万一谈判破裂,对方当场翻脸,那去的人都得死。剩下的人需要艾米莉这样一个战场经验丰富的法师坐镇,而非某个漂亮却明显没长脑子的贵族花瓶。这种谈判公主不能去,星辰咏者更不能,得有个头衔高贵的人撑场面。史蒂夫如此考虑,艾米莉却不太能理解。

史蒂夫的直白把艾米莉气的够呛,她三十二了不假,但自信容貌不输这二十岁的红毛小丫头。女法师抬头打量苏菲那张冻得通红的脸,难道我就不漂亮吗?该死的男人!

伯纳德大小姐被冻得够呛,下马全靠兰斯洛特爵士搀扶。爵士扶住淑女的腰,举重若轻将她放下来,苏菲那张红扑扑的脸变得更红了。苏菲站稳了脚跟,眼睛对着地面不敢看兰斯洛特,一句法兰克语的谢谢说的像是蚊子叫。

哇哦,艾米莉没想到兰斯洛特爵士魅力如此之强,真遗憾爵士已经结婚了,她怀着恶意在心里对苏菲冷嘲热讽。重要的事不能在外面说,艾米莉跟着史蒂夫往走,男爵的城堡小的可怜,没地方给这么多大人物落脚。食堂被充作会议室,餐桌拼到一起勉强够放地图。

等吃饭了又得撤开,留下来的油腻味道极度不利于思考,运气不好还会踩到一根没啃干净的骨头。等他们走到,精灵早在里面等着了。有艾米莉认识的,也有叫不出名字的。精灵是个封闭的小圈子,哪怕总数仅仅十几个人,也基本和人类没交集。

公主在和咏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内容平淡如水,双方纯粹是出于礼貌。维多利亚是帝国方面最高权力的代表,而莱格拉斯是这一小队精灵的绝对核心。当初管理几十万人加一个城邦国家,现在沦为给十几个小兵当头子。生活如此大起大落,莱格拉斯倒没显出什么明显的不适应。

咏者唯一的失态是史蒂夫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莱格拉斯转头看过来的速度稍微有点快,不慎暴露了他急躁不安的内心。史蒂夫首先向维多利亚鞠躬,再向咏者行礼,其他人跟着照做。得到公主允许后,劳苦功高的谈判代表们才坐到桌边。

桌上有副放大的地图,画师用了许多色彩,描述清楚了图里的每个细节。到了永恒森林的部分,惯常代表植被的浅绿被白色取代,白茫茫一大片。上面摆着临时赶制出来的木刻棋子,有龙头,也有骷髅头的。

代表帝队的战棋也不少,其中一枚雕成皇冠被其他兵棋众星捧月。木匠假公济私表达了对公主的热爱,维多利亚爱死这枚棋子了,艾米莉见她有机会就拿在手里把玩。小公主有意皇位,从未试图隐藏过这种想法,在艾米莉反应过来之前,她已被贴上了公主党的标签。

小王子年方十二,久居都城,无尺寸功于国,反观看维多利亚……难怪公主觊觎皇位。她暂时把这掉脑袋的胡思乱想推开,集中精神去听咏者跟史蒂夫的一问一答。

“鲁道夫先生,那边有提什么条件吗?”单听莱格拉斯的话看他的脸,完全没办法找到异样的情绪。但他两手握在一起不放,算是个破绽。这也要怪他女儿,蒂德莉特老爱把手放在父亲手上表示关心,无形中削弱了咏者极力营造出来的沉稳形象。

史蒂夫先看了公主一眼,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老样子,要我们把你交出来,他们才不会进攻帝国。”说的内容果然很糟糕。兰斯洛特爵士黑着脸,苏菲幅度夸张的直点头,佐证了史蒂夫的话。伯纳德小姐是个法师,所以免不了加进些个人感慨。

“森林里不对劲,我一进去便喘不过气,浑身出汗。感谢兰斯洛特爵士,”苏菲看了眼兰斯洛特,其中的意思傻子都懂,“我才没从马背上跌下来。”苏菲的帝国语带着法兰克口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很是顺耳。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爵士回答的一丝不苟,笑容内敛而含蓄。

光明正大的绅士肯定不会隐瞒结婚的事实,等这丫头知道了得有多伤心啊。艾米莉禁不住对苏菲生出几分同情,她太年轻,满脑子都是书本里写的爱情。见到模范骑士兰斯洛特先生,便不由自主的带入角色。

“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艾米莉硬插进去,生生打断春心洋溢的苏菲。听大小姐描述,是非常典型的被某种力场或者结界打乱自身魔法血液后的反应。她太嫩了,又没经过系统学习,才会误以为是身体不舒服。

咏者身边的蒂德莉特也瞪大了眼睛,瞧啊,同样养尊处优,我们的苏菲在魔法上还比不过跟人私奔的精灵公主。

“这是因为死灵魔法和精灵魔法互相排斥导致的,不止是你,每个进入那片森林的法师都能感觉到。”星辰咏者好言安抚了苏菲,也暴露了自己施法者的身份。

这都三个月了,还真沉得住气。艾米莉撇撇嘴,她从未见咏者施展过魔法。倒是他女儿懒得出奇,拿杯子都是对着空气勾勾手指,让酒杯和酒壶在半空中互相合作。精灵公主完全不顾及周围诧异的目光,这也是没任何人找她搭讪的原因之一。帝国把魔法视为洪水猛兽,必须拴上链子才安心,精灵则将之当成吃饭喝水之类的平常事。

没等在座的法师同行进一步讨论结界相冲的问题,公主开口了。

“我不会同意死人的要求,把帝国的贵客交出去。”维多利亚说的理所当然,不容置疑,好像她是皇帝本人,“没记错的话,我们跟精灵可是盟友呢。”维多利亚意味深长的看了咏者一眼。

莱格拉斯浅笑着颔首致意,他女儿的笑容则明显是松了口气。

这傻丫头根本不知道维多利亚的话意味着什么,艾米莉抬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啊,风雪天里,没什么比掺了葡萄酒的茶更暖和的了。

第四章:克里斯蒂娜

她的身份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货船总是很挤,可能的地方都被填满,留给人的空间有限。船上住宿条件简陋,女人麻烦事又多,没办法像男人那样直接扒着船尾朝外解决问题。一个眼睛到了晚上就会发光,头发如同闪耀火炬的女人怎么也藏不住。不过出乎预料,表面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异教徒船长仅仅是耸耸肩,伸着懒腰消失在他的私人船舱。

精灵在甲板上站了会,值更的水手在另一侧打盹偷懒,其他人包括同伴都在下面的船舱觉。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扇没关严的木门,我该进去把他杀了……克里斯蒂娜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她是个圣骑士,因为疑就杀人,那是佣兵都不屑于干的脏事。她保持了一晚上的高度警惕,伴随着赖利的梦话,想象船长要如何在这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出卖自己。

事后船长私下找到赖利,精灵不用很刻意便旁听了两人的争论。为了“尖耳朵小妞”,赖利又多付了点船费。四个金币买到了船长和船员的沉默,免得要用刀架着逼他们开船。精灵干脆光明正大的于白天出现在甲板上,依着栏杆看海,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皆大欢喜。

只可惜奥拉沾不了光,矮人很坚强,但没几个矮人适合航海的。她呆在船舱不敢上去,晃动的船身会给乘客造成一种水面倒扣过来的错觉。对矮人来说示弱很丢脸,所以她宁可呆在昏暗的甲板下,也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吐得稀里哗啦。偏偏这趟折磨还持续了很长时间,船并未走克里斯蒂娜想象中的直线,而是沿着海岸航行,在每个遇到的港口都停那么一下。这些港口大部分处在奥斯曼突厥控制中,一旦船只靠岸,伙伴们便要躲进船舱屏住呼吸。

船长和船员收钱办事,信守了承诺。即使登船检查的奥斯曼官员和士兵脚踩甲板,与克里斯蒂娜只隔一层木头,讨海人也从未出卖过伙伴们。不过慢悠悠的航行依然耗光了精灵的耐心,大海偶尔一看还不错,天天都是碧波荡漾未免太过无聊。某天在又对着海平面发完呆后,克里斯蒂娜在船尾找到正和大副交谈的船长。

“尊贵的小姐。”奥斯曼讨海人鞠了个幅度夸张的躬,头朝下,右手则恨不得扬到天上去。

克里斯蒂娜差点被逗笑了,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提,但她选择绷着脸不跟异教徒嘻嘻哈哈。

“我们为什么不……”精灵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船长脸前划了条直线。

“哦,我的小姐。”船长伸出手,请克里斯蒂娜站到左舷,面朝大海的那边。

“你看到了什么?小姐。”船长指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问道。

这太蠢了,蓝天,白云,海?一群海鸥掠过她的视线,让单调的画面稍微生动了些。克里斯蒂娜摇着头,不明所以。

“请看仔细点,小姐。”船长朝前指的更用力了,“我听说你们精灵都有着鹰的眼睛。”

哈?你还挺懂的嘛。克里斯蒂娜没理会异教徒对自己生理特点的评头论足,何况别人说的也是事实。她又盯着海面看了一会,若非此时掀起了一阵波浪,她还不知道要看多久才能结束跟船长的猜谜游戏。

“血海……”克里斯蒂娜想起来了,暗色海水与里面可怕的怪物,以及之后的船难。

“嗯,非常正确。”精灵女孩的表情说明了很多问题,船长背着手满意的走了。

这么走走停停,花了半个月才在米兰登陆。奥斯曼人跟帝和法兰克大打出手,克里斯蒂娜本以为亚平宁的人也会同仇敌忾。她错的离谱,登船检查的官员穿着南方王风格的艳丽服装由五根不同色羽装饰的帽,夸张的泡泡袖上衣和白丝高筒袜,当然更不能忘了那翘起的尖顶靴。

税官和同来的士兵跟奥斯曼异教徒热络的打着招呼,反倒拿明显是帝人长相的赖利看了半天。深色皮肤的女佣兵纳索姆和矮人奥拉让税官的眉连成了一条线,他双紧闭表情严肃,似乎这三人才是可疑对象。等克里斯蒂娜走出船舱对税官表明了身份,气氛才缓和下来。

四人挥别船长,踏上了平稳的陆地。异教徒船长虽说有坐地起价的行为,不过他也的确冒险给伙伴们打了掩护,算得上合格的生意人。

“再见,精灵小姐。”船长又一次行了个幅度夸张的鞠躬,这回克里斯蒂娜总算露出点笑脸。

岩石之子名不虚传,鞋跟刚触到石板路,奥拉苍白的脸色便恢复了几许润。如蒙大赦的不止是矮人,在海上折腾这么多天,克里斯蒂娜到现在都觉得脚下的地面在晃。精灵本想请教税官哪里有旅店的,纳索姆突然拉住她只顾往前走。直到看不见税务官的影子,女佣兵才告诉精灵。

“在港口,旅馆等于妓院。”

短短一瞬间精灵就了脸。

“嗯,没错。”赖利补充了一句,泰勒爵士的卫队长和精灵分别了将近二十年,以人类的角度看精灵怎么都该“成熟”了。

这下连白色的耳尖都染了,克里斯蒂娜唯有加快脚步,甩掉那一连串接踵而至的困窘。二十年对她,太微不足道。公开场合谈论任何与下三路有关的话题,对于一个大概相当于人类18岁少女的她,实在过于刺激了些。四位伙伴在看得到教堂的街区找好了落脚旅馆,教堂从早到晚鸣钟三次,早上六点敲第一次种,晚晚起的妓女可受不了。

冬天是旅馆的淡季,大床房空置到每人都能分到一间,美中不足的是食物不够新鲜,亦不可口。为此老板对着精灵点头哈腰,用口音极其浓重的帝语解释:“厨师回家了,还请圣骑士大人原谅我妻子的厨艺。”

纳索姆眨了几次眼睛,对老板的卑微感到不可思议。之前忙于打打杀杀,女佣兵都忘记了精灵的身份白骑士克里斯蒂娜。

该死的,又是个操蛋的显贵。这世上除了家乡那帮不争气的男人,就数高高在上的绅士小姐最让她看不惯了。

克里斯蒂娜甚至没穿白甲,补过的紧身裤,皮赶制的厚斗篷,说是穷人都不为过。值钱的唯有腰间那把符文剑,然而矮人的神兵利器只要不出鞘,任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精灵一下船,从税官,路人,到旅馆老板,大家都认识她。对了,肯定是那张脸。瞧那白瓷般的皮肤,梳成马尾的金发竟然微微发着光。直视克里斯蒂娜同时保持严肃客观是不可能的,一旦和那双翡翠绿的大眼睛对视,整个人都会陷进去。

犹如两把短匕首的尖耳朵又恰到好处的给精灵增加了几分俏皮感,使人不由自主的把她跟兔子联系在一起。纳索姆完全理解了赖利,这确实是个让你控制不住就想帮她安排好衣食住行的女孩。

奥拉没那么多抱怨,埋头小口喝着炖汤。女矮人在船上吃什么都吐,只有一种水手用来充饥的饼干尚能入口。

“早知道那艘破船也是沿着海岸走,真不如租辆马车。”喝完热汤,奥拉说出了半个月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是啊,只要我们能说清为什么要和一位精灵大小姐同行,并保证沿途每个突厥兵都是不打女人主意的活圣人。”女佣兵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奥拉只是白了她一眼,没太大的反应。在船上照顾女矮人的工作基本是由纳索姆独立承担,两人早建立了友谊。赖利是个男人,没法插手,而克里斯蒂娜,没人指望过她这样的美人帮忙倒马桶。那画面不堪入目,如同亵渎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我猜接下来该去爬山了?”男只有赖利一人,于是有意无意的扮演起队长的角色。

“爬山?”奥拉嗤之以鼻,“没人会想在冬季去爬阿尔卑斯的。”说话的口气好像她自爬过许多山峰,而非生在人类的城市,过得像个普通姑娘。

“那怎么办?”这下换成克里斯蒂娜不爽了,之所以放着法兰克的妖魔鬼怪不打跑来亚平宁,不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矮人援军”吗?

“我们去银行,米兰的银行大部分都是矮人开的,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奥拉脸长得年轻,实际上她比精灵还老了几十岁,算是个大姑娘了。

“然后呢?”赖利轻松的口气表明他从一开始就不想顶着严寒登山。

“银行老板会把我们的请愿转交给至高王,他愿意的话会有使者下山来接。”

“所以还是要爬山。”

“没错。”

“那为什么不能先走一步,等入冬了大雪封山,谁都上不去。”纳索姆插进赖利和奥拉的一问一答,女佣兵的担心非常现实。

“按照传统,至高王廷非请莫入。”奥拉那张毫无笑容的脸预示着谈话到此为止。

矮人跟顽固从来都是个同义词。

第五章:一个老矮人

矮人错过了号角堡的大战,他通过信使得知铁砧氏族击退了恶魔,以及屠龙勇者里昂伍德失踪的事。这消息如同有人往他肚子上打了一拳,半天缓不过劲来。弗林特才刚接受了克里斯蒂娜消失的事实,并在心中希望精灵没遇到太多麻烦。几十天前艾米莉亲口告诉他,克里斯蒂娜背生羽翼,振翅高飞不知去向,关于精灵身处何方的问题,艾米莉表示她一有空闲就会想办法寻找。

法师和精灵有着深厚的友谊,弗林特知道艾米莉说到做到,只要她有时间的话。

实际上艾米莉已是力不从心,把星辰咏者都算上城堡里总共有四个法师,能应付当前局面的,只有艾米莉一人。无声无息的对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上演,其中一方不怕寒冷,也不需要食物供给。永恒森林里聚集的死人每天都在增加,一个月前侦察兵已无法靠近森林。会飞的骨龙成群结队掠过城堡上空,炫耀武力。虽说不进攻,也把大家吓得够呛。

好在那群死人保持了不可思议的理智,竟然主动提出要跟帝国方面谈判。有思想的骷髅比僵尸还恐怖,每个还能喘气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名为谈判的休战由深秋延续到初冬,自称“罗马第四军团”的骷髅头似乎并不想跟帝国交战,它们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到了森林里。而帝国方面受制于季节原因,也极力避免在风雪天里开启战端。援军已整装待发,因为季节的缘故,开春才能赶到。

公主本该回都城,她却选择留下来,再次成了帝队名义上的统帅。公主上打突厥异教徒,下压叛变大贵族,武功赫赫,没人包括都城的皇帝质疑她的资格。

来自号角堡的使者在落雪那天抵达,是位棕发的勃艮第小伙子,见到苏菲马上单膝跪地。年轻人带着四封信,袋子鼓囊囊的活像个邮差。

伯纳德公爵和矮人王各写一封信给帝国公主,公爵表达了结盟的意愿,矮人王的意思也差不多,顺带向帝国宣布铁砧氏族对号角堡恢复统治。公爵又单独写了封信给女儿,表示自己一切安好。最后的信就比较古怪了,信使声称这是“阿什莉女士呈送伯纳德小姐亲启”,正是这封信提到了里昂失踪的前因后果。苏菲为人谨慎,只在小范围内透露了信的内容,所谓的小范围,是大小姐亲口读给矮人和艾米莉听。法兰克贵族心思缜密,她连公主都瞒了,大修女玛雅更不在话下。

弗林特跟化名阿什莉的魅魔不熟,鉴于地狱生物好撒谎的名声,他拒绝相信里昂是个绑架了精灵,并杀害三个矮人逃走的凶手。哪怕信中一再声称,这是里昂着了恶魔的道,他也拒绝承认这是真的。苏菲不和矮人争论,把信交给弗林特让他自己看。

弗林特捏着信纸在房间里来回乱窜,满红耳赤的,好像被困住的公牛。对于人口稀少的矮人,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想到铁砧氏族三个不满一百五十岁的小伙子死于非命,弗林特便心如刀绞。阿什莉在信里说的很详细,包括里昂怎么掉进恶魔的血池,以及随后自己是如何在地下城中发现了里昂。仔细品味其中细节,会发现如果阿什莉是个普通人,早已被里昂杀害。

然而即使是恶魔,也无法阻止里昂绑走精灵,跑得无影无踪。

克里斯蒂娜变成天使他可以接受,不出意外精灵肯定能回来。里昂却明显是被某种东西上了身,未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视克里斯蒂娜为从未出生的女儿,将里昂当成生死与共的好友,如今弗林特先后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

当晚他喝得伶仃大醉,这可是从妻子琳恩病逝后头一回。艾米莉当然也很伤心,但她是个法师,这种人总是倾向于相信不着边际的事情。弗林特私下找过桑切斯请教,黑袍法师给的答案跟身上穿的袍子也差不多。桑切斯明确告诉弗林特,里昂是被地狱里强大的恶魔附身了。

“你能打破这种附身吗?”矮人唯恐桑切斯没听清楚,又加了句,“你能救他吗?”

桑切斯和同屋的女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着矮人摇了摇头。“我得见到人才行。”这回答滴水不漏,弄得弗林特无言以对。

“也许你该请教下玛雅修女。”对着矮人离去的背影,桑切斯如此建议。

弗林特怎么敢,只怕教会那帮宗教疯子从听见里昂被附身第一秒钟起,便会将里昂伍德宣布为新的圣战目标。

修女不能告诉,公主也不行,即使她跟里昂的关系暧昧不清。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告诉弗林特,小维多利亚长大了,想当皇帝。人迷上了权力,眼里便不会再有别的存在。

他以前就见过公主,身为屠龙勇者传奇的伙伴之一,弗林特火炉在某个时期算是宫中常客。十年前的维多利亚小巧玲珑,天真烂漫。一头棕色卷发衬托着略显婴儿肥的娃娃脸,惹得丧偶无子的矮人也藏不住笑容。弗林特曾经拿胡桃木给小公主做了些玩具,维多利亚显然是没忘,偶尔会在餐桌上提那么一提。

昔日的小公主长大了,她位高权重,即使本人不摆架子,矮人亦得停下进餐,用手背抹掉胡子上的油,说殿下你过奖了。

在帝国生活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弗林特不由自主的学起人类那套多余的礼貌。

公主为人处世无可挑剔,矮人见过维多利亚顶着鹅毛大雪爬上城墙,只为给当兵的鼓劲。明明可以白拿,她仍然坚持用私房钱买这买那,当做给禁卫的奖赏。甚至有一回,弗林特碰见公主被侍女搀扶着往房间里走,因为在招待本地贵族乡绅的宴会上,维多利亚不胜酒力,却又不得不喝。

礼贤下士,爱兵如子,又是交际场上耀眼的明星……公主打得什么主意,矮人大概猜得出来,他觉得与自己无关。谁当人类的皇帝关他什么事,要是维多利亚不掺合里昂跟精灵那点事就更好了。

脖子上的伤疤想遮也遮不住,里昂跟弗林特一五一十的坦白过精灵为什么离家出走。勇者与公主的荒唐事听得矮人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短短十年,对矮人相当于由春至夏,已经能让小屁孩长大到跟童年偶像抢男人。人类成熟的太快,弗林特总忍不住在心里用兔子跟人类做比较。

弗林特不想克里斯蒂娜再和里昂纠缠下去,这对谁都不好。屠龙勇者和他的前未婚妻都是弗林特在意的人,矮人不愿意看到其中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公主这个第三者横空出世,给精灵尚未愈合的伤口狠狠洒了一把盐。

妻子琳恩走得早,席卷了铜须堡的瘟疫没放过她,从那以后弗林特火炉都是一个人过活。有很多贬义词形容矮人的性格和行为习惯,比如顽固,贪财,小气。但即使最讨厌岩石之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矮人从不好色。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品质,牧师每逢周末布道,没拿少矮人从一而终来鼓励教民们忠于伴侣。过高的道德水准导致矮人的人口一直上不去,乃至于略有减少。

琳恩死了二十多年,弗林特就当了二十多年的鳏夫,没再看过其他女人哪怕一眼。臣民可以是老顽固,高兴的话抱着祖宗法度去死也行,铜须堡的王没食古不化的资格。瘟疫的幸存者中有不少寡妇,矮人王不惜说动了莫德尔的牧师,要他们给这些开第二春的男人女人主持婚礼。

弗林特的顽固超过了号角堡的大多数同胞,忘不了妻子的火炉大师跑进人类的地盘,一去几十载。自己无法养育孩子,矮人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移情。为了克里斯蒂娜在泰勒爵士的封地一呆便是十年,又陪着精灵去都城落脚,在内心深处矮人早把精灵当做女儿看待。

跟在泰勒爵士手下老吃苦头还挨训不同,等精灵再次回到都城,生活终于对她微笑了。原想骑士团会拿她是女人事的做文章,矮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抨击教会搞性别歧视。结果泰勒爵士的举荐信才递上去便被一把接下,满脸堆笑似乎等待已久的牧师专门为克里斯蒂娜安排了住处。

从去教会骑士团送信到精灵领到她的金马刺,只花了一个星期,某些大贵族的儿子都没得到过这种待遇。很明显,有位高权重的人在暗中运作,但弗林特不想扫了精灵的兴。可怜的孩子四十多岁便失去母亲,之后辗转于孤儿院和修道院之间,又给个严厉的老贵族当了十年侍从。克里斯蒂娜值得被温柔对待,哪怕稍微有些作弊,这也是精灵应得的。

他想看克里斯蒂娜找个好男人,安顿下来,也盼着花花公子里昂生儿育女,拥有完整的家庭。

如今,两个愿望都落空了。

火炉大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埋头敲打尚未成型的剑身,唯有把自己投入到劳动中,他才不会为了那失踪的两人牵肠挂肚。

第六章:至高王的代表

她确实活了一百多岁,至于具体年龄,克里斯蒂娜大概记得最后一次过生日是三年前,算下来今年应该108岁了。105,108对精灵没什么意义,除了三十岁以下的幼童,精灵过生日是按照十年一过。这规矩妈妈言传身教,克里斯蒂娜一直记得,可惜朋友们不按照她的习惯走,每年一次的生日宴会从不落空。特别是绿皮讨伐战那两年,里昂死了,她又跟艾米莉交恶,身边只有个小婴儿和带孩子的保姆。

精灵美人儿过得孤苦伶仃,这还了得?!皇后自掏腰包为她大办特办,请了许多精灵根本不认识的贵族来凑热闹。帝国的年轻绅士对克里斯蒂娜众星捧月,大献殷勤,无形中对小寿星又是一种折磨。

当年里昂好好的躺在棺材里,而养子小里昂则刚学会走路,还没后来那么多个为什么。比如问精灵:“妈妈,为什么你有尖耳朵我没有。”

关于当妈的事精灵绝无越俎代庖之意,她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跟二八少女没什么两样。虽说在乡村十八岁已经生了头胎,可都市的姑娘并不流行早婚。于是克里斯蒂娜又花了两年时间矫正小里昂,要他别叫自己妈。后来小里昂的确没叫了,男孩也不傻,匕首耳朵加上发亮的头发和眼睛,有没有血统关系三岁小孩都想得明白。

于是小里昂“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上了,慢慢的也对克里斯蒂娜冷淡了不少。精灵很想好好补偿这个生下来就没了妈的可怜孩子。但她忙啊,总是不停的卷进这样那样的事。即使偶尔能停下来,又立刻被那个死男人和不要脸的第三者给气跑了。

我为什么要砍他?克里斯蒂娜抽出长剑,剑身的符文立刻与周围的空气产生了反应,气温瞬间变得更低。

“ignra?”

“瑟扭丽娜?”警卫连喊了两遍才把精灵从回忆里拉出来。

“啊?你叫我?”精灵反应过来警卫在用亚平宁本地语言称呼她为“小姐”。

“i。”警卫压根不会说帝国语,纯粹是看精灵的手势乱猜。警卫指指精灵的剑,又把头朝着其他人的方向晃了下。

不止一位女士搂着好奇过度的孩子,对精灵露出指责的目光。

“对不起。”克里斯蒂娜收了剑,不管大家听不听得懂,至少看得懂她抱歉的笑容,某位热情过度的当地绅士特意举手向精灵碰了下宽檐帽。

谣传法兰克仍有成规模的恶魔在活动,异教徒仍然盘踞在加来港,剩余的地方则闹起了饥荒发展到人吃人的程度。可在南方王国,精灵看不到一丝一毫紧张迹象。

南方人没打算对法兰克宗教兄弟见死不救,可现在什么季节。入冬后阿尔卑斯山便成了无法穿越的天险,任谁也不过去,除非长了双翅膀……

她曾经无数次试着唤醒过天使,只要能去法兰克参战,即使把身体再交出去也心甘情愿。无论六翼天使还在不在,都没理会精灵,她被迫老老实实呆在米兰,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今天是约好的日子,她陪着奥拉铁砧来银行等至高王的使者。

距离上次送信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把山上恶劣的交通环境考虑进去,至高王的人怎么都该来了。

矮人不怎么参与人类之间的争斗,除非其中涉及到别的东西。两千年前的圣战便由此而发,也许两千年后矮人也愿意走下大山,去法兰克抗击妖魔鬼怪。

她陪着奥拉等到了银行打烊,才见到一位撞门而入的矮人顾客。垂到膝盖的胡须上挂着六个嵌有钻石的金色坠环,每走一步都发出不亚于节日游行队伍的声响。矮人边走边嘟囔,说的应该是亚平宁语,只看顺着熊皮斗篷往下掉的雪,矮人的抱怨多半和天气有关。

本地警卫迎上去,客客气气的把矮人往二楼领,那里是接待大客户和老板熟人的地方。此时的银行已经只剩下克里斯蒂娜和奥拉,矮人一眼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打瞌睡的两人。

“你就是奥拉铁砧!?”两边隔着宽敞的大厅,矮人的大嗓门仍然直接撞进了精灵的耳膜。

“诶,是的!”奥拉揉着眼睛吼回去,仿佛她不是刚睡醒,“请问你是!?”用词很礼貌,口气却像吵架。

法兰克矮人和亚平宁矮人之间说的是帝国语,精灵不想听也得听。

“法沃石墙!”矮人双手叉腰,下巴高高扬起。他若不是长得太矮,能被克里斯蒂娜看到鼻毛。

“幸会,石墙先生!”奥拉也插上了腰,摆出类似的姿势。女矮人挺胸抬头,直视对方,两脚分开站的非常稳。

完了……守卫耸耸肩走去关门,克里斯蒂娜又坐回原位,她太年轻,没资格打断一场瞪眼对决。矮人彼此瞪视对方既是比试,更是尊重,只有极端没地位的矮人,比如罪犯才会被人无视。

瞪得时间越长,两个矮人便越尊重彼此。说起来克里斯蒂娜当初陪着弗林特回老家,可是在铜须堡被结结实实围观了一把。每个矮人都睁大眼睛瞪着她,其中很可能包括了还在母亲怀里的婴儿。在顽固的背后,矮人有一整套礼仪,年轻的要让年长的,地位低的要让地位高的。

在感觉时间长到号角堡不会被小瞧后,奥拉眨了眨眼。女矮人挺直腰板,头往下垂,这便是矮人礼节。法沃爆发出一阵能掀翻屋顶的大笑,迈着步子朝两个女孩走来。克里斯蒂娜赶紧起立,对矮人微微屈膝。

“这就是你在信上提到的精灵。”矮人毫不客气的将克里斯蒂娜从头看到脚,又从靴尖再次往上直到克里斯蒂娜的绿眼睛。

“我都说不清上次什么时候见过精灵了。”矮人如此评论,“也许是从没有过吧!”他又用刺耳的大笑结束了自己的话。

法沃说的没错,西方大陆的精灵销声匿迹,克里斯蒂娜那边的东方同胞对来泰西可不热衷。

“不过能再见到活生生的尖耳朵也挺好。”矮人伸出手,手背朝着精灵,无名指上那颗蓝宝石戒指又大又圆。

她弯下腰拉着矮人多毛的大手上下晃动,生生把矮人想象中的吻手礼变成了握手。

“我是克里斯蒂娜,大地之母的圣骑士。”人靠衣裳马靠鞍,女人的身份加上寻常旅行者的打扮,克里斯蒂娜觉得有必要强调下自己的头衔。

“法沃石墙,至高王在米兰的全权代表。”矮人咧嘴大笑,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显示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粗豪。

第七章:阿什莉

风餐露宿的每个早晨都这样,起来后手脚冰凉,又饿又累,因为一晚上睡在硬邦邦的地面而腰酸背痛。今天似乎更严重些,她花了好一会才从冰凉的毯子里钻出来,进入谷仓这个更大更空旷的冰窖。

强行睁大惺忪的睡眼瞪着未烧完的柴火堆,却怎么都无法唤起新的火焰,寒冬将血液中的魔法都冻结了。这是阿什莉来到凡间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她缺乏相对应的经验。腹中的饥饿感驱使她将手伸向旁边的背包,阿什莉摸到一个破洞,顺着洞口碰到了个长尾巴的小家伙。

死老鼠维持着生前的姿势,嘴里叼着肉干不放。不知是低温还是饥饿先完成的杀戮。她把老鼠和那块肉干都扔了,魅魔不怕凡间绝大多数疾病,可她现在是凡胎,染上瘟疫便死定了。变回恶魔可以摆脱疾病,但也会把位置暴露给方圆百里内的同类。

恶魔只靠闻味儿就能找到彼此,而她的下场会比死都难看。区区一个魅魔罢了,又孤立无援,只能选择低调行事。阿什莉把毯子摊开,将全部的干粮倒在上面挨个检查咬痕。算她走运,老鼠死的太快,没来得及发挥。拿绳子捆住破洞稍微费了点时间,在出门前她反复检查了衣服,确保斗篷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暴露在外的部分。

魅魔踢掉抵门的破桶,用力将木门推开了够她走出去的空隙,下了一夜的雪比门栓管用得多,已经没到了她的膝盖。寒风裹挟着豌豆大小的冰晶轻易穿破斗篷的防御,砸了她一头一脸。魅魔逃命似的跑回谷仓,再次用背顶住门。狂风整晚都在这栋建筑,到了早上也没停歇,让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气候的变化。听着冰雹肆虐的噼里啪啦也不知屋顶能撑多久,可她没地方去了,阿什莉走到角落。那儿有半截用砖墙隔出来半封闭空间,既然生不起火,就得全力保暖。

再不想办法生火烤热身体和衣服,吃点熟食,她很可能撑不到明天。背上的包裹从未如此沉重过,坠得她失去了平衡,精疲力尽的阿什莉不慎摔到在地。她感觉到屁股下面异样的触感,那不是阴冷的泥土,而是木头。都说农夫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财产,魅魔迅速来了精神,翻过身一寸一寸在这暴露出的木板上敲敲打打。

下面是空的,主人走之前埋过一层土试图隐藏地下室入口。很可能是急着逃走,才没完全盖住。靠着匕首阿什莉挖出了门锁的部分。锁已经和铁栓锈蚀成为一体,这难不倒魅魔,她反转刀柄两下砸烂了锁芯。那股扑鼻而来的霉味意味着安全,魅魔沿着木梯走下来,惊喜的发现了一座吊起来的蜡烛台。

眼睛一瞪,火光便在灯芯上跳跃起舞,蜡烛发挥了原有的功能。主人很精明,存了许多粮食,墙上挂着熏肉,货架堆着面粉。瓶瓶罐罐里多半是某种腌菜,她还闻到了酒味,地下室的储藏足够一个家庭过冬了。地窖里比外面暖和的多,阿什莉幸福的打了个颤。她原地丢下背包,跟地窖里的储藏比起来,背包里的干粮简直是垃圾。被冻麻木的感官逐渐恢复,在点亮了壁炉后,她看见了蜷缩在那儿的遇难者。

低温延缓了腐烂,小女孩的遗体大致完整,难怪当爹的用土掩埋地板时三心二意。没准大人自以为能去去就回。这孩子太小,看身高和脸蛋只是个幼童,所以呆在满是食物的房间也能饿死。恶魔不会对尸体动容,即使对象是无辜孩童也没什么影响,阿什莉出于别的原因把女孩抱出地下室,她不知自己还会呆多久。恶魔嗅觉极其灵敏,随着室温逐渐升高,闻着尸体的臭味可吃不下食物。

她本想把女孩丢进风雪天里,大自然会充当女孩的棺材。本已走到谷仓大门口,她又突然停下,魅魔最终决定把女孩放在地下室入口边的木板上,用那块毛皮盖住了她这是女孩临死前找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阿什莉关上盖板回到了地窖里,外面的冰雹不会再打扰她了,挨着炉火魅魔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身上每个部位的存在。心里想着要吃食物,可倦意仍然先打倒了她,阿什莉再次睡着,响亮的鼾声犹如冬眠的熊。

她不是没考虑过附身的可能性,无面者对里昂觊觎已久。指示阿什莉杀了里昂,又在里昂逃出地狱后逼着阿什莉潜入里昂体内。当时里昂掉下血池,她就觉得不对劲,但魅魔心存侥幸,也有意帮里昂隐瞒那见不得人的过去。

眼前坏笑的男人是里昂没错,但又绝对不是里昂,而是某种别的东西。她投鼠忌器,没法抢先动手,要驱逐一个附体的恶魔非得牧师不可。或者阿什莉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吓退对方的程度。趁着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里昂”朝她走过来,手里那把剑已经被矮人的鲜血染红。

阿什莉不再缩手缩脚,背后的皮翅撑破了衣服,她现出恶魔的真面目。不管在操纵里昂的是什么,都受限于人类的强度。

我先打掉那把剑,再想办法将他捆住……阿什莉仗着自己力气大,迅速想好了对策。里昂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突然硬扭出一个笑容,“真聪明啊,我的小美人儿。”听男人的嘴里说出甜腻的女声非常别扭,魅魔明白了是谁在操纵里昂的。

“给我滚出来,卡特琳娜。”这回换成阿什莉大踏步向前走,近身肉搏她有十足的把握制服里昂。

“里昂”把剑当飞镖朝着她扔,阿什莉晃了下脑袋便轻松躲开。卡特琳娜操纵里昂转身逃跑,阿什莉跟在后面肆无忌惮的嘲笑对手:“你无路可逃了,蛇魔婊子。”

此地原本是被矮人当做仓库用的地方,空间虽大,出口只有一个。阿什莉慢悠悠的走着,大声嘲弄卡特琳娜,心中思考怎么才能毫发无损的帮助里昂脱困。

被附体的勇者跑回了精灵身边,弯腰抱住俘虏,消失在一团若隐若现的紫色光晕中。阿什莉竟然忘了高阶恶魔都是法术高手,真不应该。

第八章:师傅

海伦娜维克托失败了,预定的两个目标没完成半个,倒也不能完全怪她。在盯紧“那个女巫”这件事中她确实做的不够好,没有先下手为强,星辰咏者全靠随身佩戴的法器活下来,跟她海伦娜没半点关系。所幸刺客是个精灵,海伦娜和兰斯洛特爵士才能把自己撇干净,对两国关系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但毕竟办事不力,海伦娜还是被公主遣回都城。明明活生生的白骨正在永恒森林里集结,一场大战即将打响,这节骨眼上却把她送回去,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她被殿下打入冷宫,彻底失去了进入公主闺蜜圈的机会。

当大使常驻永恒森林的计划也泡汤了,星辰咏者自己都成了寻求庇护的流亡者,跟公主低头不见抬头见,哪用得着什么大使。

维克托大小姐风风光光的走,垂头丧气的回,可谓灰头土脸,父亲气的好几天没搭理她。海伦娜更生气,干脆住进法师塔。她不怕父亲,海伦娜是不想见到热心过度的母亲。

假如她呆在家里闷闷不乐,母亲为了哄她开心,会发动贵妇的小圈子给女儿介绍如意郎君。但不管媒人说得有多天花乱坠,海伦娜很清楚无人会上门提亲的。根据社交场那经久不息的谣言,她已经被里昂伍德“用过了”。配得上维克托家族的年轻才俊皆是大贵族出身,谁愿意找个名声这么烂的女人。

比起未能及时发现潜伏的刺客,这件事更有可能引发了公主对她的厌恶。想想看,两个女人都被牵涉进与同一个男人的绯闻之中。于是她莫名其妙成了公主的情敌,被打发走才是理所当然。

还是别想这些事了,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发呆而忘记眨的眼睛,抬起杯子喝了口。茶早凉了,口感也比不上葡萄酒,今天她要考察山姆威利大胖子把她学生教的怎么样了,需要保持头脑清醒。

女法师调整好略显稀松的坐姿,准备检查学生赵雯对魔法的掌握程度。这极具天赋的女孩自打来到法师塔就成了宝贝,谁不想教个尖耳朵精灵呢?哪怕是半精灵,也足以让女孩的师傅在法师塔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阿斯特,塔沙克,西米拉蓝,克里那威。”咒文念完后捏一撮白沙撒到笼子里那只兔子头上,整个施法过程便结束了。这很简单,也很安全。

可为什么山姆紧张的两手搅在一起?海伦娜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保持沉默静观事态会如何发展。

“赵,雯。”她的精灵语并不差,只是这名字对她来说确实很拗口,海伦娜吞了次口水才念出女孩的名字。

“开始吧。”海伦娜指了下笼中的兔子,小家伙紧张的要命,挺直了上半身到处看。竖起的耳朵穿过木笼的间隙,到处转动。

精灵特有的匕首耳朵晃个不停,把赵雯的紧张展现的淋漓尽致,神态跟专程来看她的母亲差不多。法师塔从未阻止过父母探望孩子,甚至偶尔允许家长在旁观看讲课过程。这是教会的主意,施法者爱死了神神秘秘的作风,何况魔法经常会造成这样那样的意外。但在师之上,是大主教说了算。法师只有乖乖听话,在画好的条条框框里翩翩起舞。用大主教的话说,向父母开放教学过程,能让大家不那么敌视魔法。他说的没错,如果大主教不要总试图将自己的人伪装成学徒的亲戚,监视法师塔内的一举一动就更好了。

不过这种事绝不会在今天发生,除非大主教阁下有本事去找个东方人,硬说成是黑头发半精灵失散多年的远房亲戚。

女孩的母亲名叫艾琳,那双尖耳朵贴着火红的头发,把母亲对孩子的关心表露无遗。不就是个催眠术,至于吗?海伦娜偷偷翻个白眼,等着学生展示学习成果。

“阿是塔塔沙克西米拉蓝克来那威!”小女孩把咒文一口气念完,错了好几个音节。

兔子困惑的眨着红眼睛,落下的砂砾弄得它很难受。惹得兔子伸出前肢,在脸上来回蹭。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赵雯雯看看她,又去看母亲,最后眼巴巴的对上了胖山姆。

“没事,再做一遍。”山姆绝无半点指责女孩的意思,口气温柔的不像个体重超过一百斤的大胖子。

于是赵雯又做了一遍,依然没创造出什么“魔法”。

“咒文不对。”小女孩嘟着嘴,刚开始发育的身体与娃娃脸相互配合,让她有种怪异的可爱。

海伦娜想明白为什么山姆一事无成了,男人啊,男人……她摇摇头,对漂亮姑娘就会心软是吗?她扶稳把手从座位上站起来,赵雯已经在长个儿了,但仍比不过海伦娜,女法师用直白的身体语言告诉小屁孩谁说了算。

“刚才的咒语你再念一次。”

半精灵女孩依然嘟着嘴,表现的满不在乎,眼睛在看自己妈妈,权当海伦娜不存在。这种时候父母本该帮着老师教育孩子,可这位精灵母亲只是笑,好像顶撞老师很光荣似的。

“山姆。”

胖法师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快到跟体重不符。

“把这位女士请出去。”

是时候打打小朋友的屁股了,帝国权贵的家教相当严厉,难以容忍目无尊长的举动,她打算对半精灵如法炮制。

红发游侠也站起身,却没离开,而是朝着孩子的方向走。“我们不学了,可以吗?”艾琳说着便要抱起赵雯。半精灵向母亲伸出手,嘴角挂着阴谋得逞的笑容。

她以为自己孩子多大了?三岁吗?!即使皇帝陛下都不能无视海伦娜的存在,远道而来的外来户有什么资格蔑视大贵族家的千金?

“请你出去,别影响我教育学生。”海伦娜耐着性子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我说过我们不学了。”游侠转身面对法师,把女儿挡在身后。她的动作干脆利索,举手投足间有种杀人于无形的冷酷。山姆在边上畏畏缩缩,不敢再靠近。

“在帝国,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必须接受法师塔的系统性教育。”海伦娜盯着精灵的绿眼睛,一字一句,“你不能拒绝。”

游侠不再说话,圆睁的绿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此同时,屋里凡是比桌子轻的家具都浮到了半空。小女孩不再躲在母亲身后,赵雯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海伦娜。椅子,鹅毛笔,水杯,书,墨水瓶,统统把尖的一端转向女法师。时间过得太快,海伦娜已经忘记她曾经和小女孩手拉着手往瑞克公爵脑袋上砸了一颗流星。

有魔法血液的人非得接受教育,学会控制体内的力量不可,这是法师塔和教会达成的共识,不容践踏。

每个法师都备有石肤术防身,区区几件家具砸不死人,但这种对抗老师的念头可要不得。海伦娜调整着呼吸,打算给这对母女来次定身术。

“女士们,女士们!”

山姆硬插进去,仗着体型优势挡在中间,这下两边都没法越过他去看对方,一场对峙被迫中止。

“向维克托小姐道歉,雯雯。”山姆低头看着站在母亲脚边的赵雯,念着半精灵的名字,他语句连贯,没任何别扭之处。

“凭什么。”小女孩不自在的扭动身体,满脸不情愿。

“她是你老师。”

师生关系给了海伦娜某种道德制高点,半精灵和她母亲都不说话了。

“这次考试她没通过,是我教的不好。”山姆又扭头对着海伦娜,替学生顶罪。

该死的老好人,维克托小姐叹口气坐回了原位,悬空的瓶瓶罐罐也跟着落下去,没发出一丁点多余的杂音。真遗憾赵雯没能把这种能力用在该用的地方,游侠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胸站的笔直,依然拒绝离开。

“再做一次,赵雯。”海伦娜懒得理会艾琳,看在山姆的份上她又给了赵雯一次机会。再通过不了,海伦娜会送小女孩去传送室擦半年的水晶球。反正你们精灵有的是时间,对吗?她不无恶意的想着。

山姆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摊开肥厚的大手给赵雯递上施法材料。小女孩捏起细沙,对着兔子正要开口,咒语却变成了一声惊叫。

“它死了,兔子死了!”

三个成年人这才想起去看笼里的小东西,可怜的实验对象趴在笼中,已无半点生气。鲜血从它的嘴,红眼睛,还有那双长耳朵不停的往外流,在大理石地板上汇集成了扎眼的小血泊。

魔法小天才不是没杀过人,那颗流星干掉了瑞克领半支舰队,淹死了不计其数的士兵。可那只是远远一瞥,哪有脚下惨死的兔子人。

海伦娜看着游侠一言不发,在那张精雕细琢的脸蛋上发现了一丝紧张。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强制教育生来便会魔法的人。”她指着地上的死兔子宣布道。

精灵复杂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经过了那么多次失败,海伦娜总算扳回了一局,她会好好教育这个学生的。

第九章:在路上

法沃石墙先生身份高贵,连一向对亲族同胞奥拉爱理不理的银行老板也下来了。矮人通常以氏族名为姓氏,但这位银行老板明显另起炉灶,因为克里斯蒂娜很难想象有矮人氏族会叫做“铜币”。奥尔夫铜币开着米兰最大的一家银行,本人则拥有很可能是米兰最大的肚子。

奥尔夫穿的像个人类,言谈举止也差不多。他摘下绅士间流行的宽檐帽,朝法沃深鞠一躬。

“哎呀,是什么风把至高王的全权代表给吹来了。”银行老板搓着手,嘴角挂着虚假的笑容,对近在咫尺的奥拉和克里斯蒂娜视若无睹。

法沃白了他一眼,“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来,铜币先生。”

话虽如此,代表阁下倒没拒绝警卫帮他脱下熊皮斗篷,斗篷之下法沃捂得严严实实,可见山上冷到什么地步。奥尔夫以一阵夸张的大笑响应法沃,等笑完银行家瞄了眼奥拉才说。

“看来你收到小姑娘给的信了。”

“是号角堡国王,瓦兰铁砧的信。”其实奥拉也算是号角堡在此地的全权代表,她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铁砧氏族的荣誉,女矮人肯定不能容忍对方称呼她为“小姑娘”。

“哦,请原谅,我们都没忘记号角堡的秘银坑。”奥尔夫飞快接过奥拉的话,他拍着石墙的肩膀,示意在场的人都跟着往楼上走。“唉,我的礼貌到哪儿去了,竟然让客人站着说话!”直到此时,银行家才显出了几分矮人的脾气。

克里斯蒂娜长这么大,除了跟母亲在丛林里求生那半年,她还真没怎么被人无视过,今天算是头一回。精灵插不上嘴,只有被动的跟着走。领先她几级台阶的银行家忽然回过头,在这个高度差上,矮人和精灵刚好能够平视彼此。

“我希望你酒量不错,克里斯蒂娜小姐。”他眨眨眼,“我听说精灵只能喝那种甜得发腻的葡萄果汁。”

这句调侃惹得众人都停下脚步看她,精灵脸颊发烫。全权代表也好,银行家也罢,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精灵,但不妨碍他们将精灵视作软弱的娘娘腔。克里斯蒂娜虽是女儿身,可她腰挎利刃,穿衣打扮都是男子作风,这下便得接过捍卫种族荣誉的大任。

“我能喝你提供的任何饮料,铜币先生。”克里斯蒂娜梗着脖子吹牛。

两位矮人绅士相识一笑,携手并肩拾级而上。奥拉故意慢下来,等她跟精灵位于同一级时,女矮人拍拍精灵的细腰。

“你不用勉强。”

“好的。”精灵只顾盯着银行家的背影,显然没听奥拉在说什么。

女矮人轻叹一声,拍了下克里斯蒂娜的腰算是鼓励。

当晚,银行家安排了专供贵宾的马车把奥拉和克里斯蒂娜送回旅馆。精灵喝的太醉以至于钻了桌子,奥拉的身高架不住她,又不可能倒拖着克里斯蒂娜的长腿把她拽回去。

“醒醒,醒醒。”有人在晃她的肩膀。

该死,我还要睡会,精灵转了个方向,尽可能远离推她的那双手。床猛的一沉,看样子催促的人爬了上来。

“要走啦,我们要走啦。”肩膀又被人抓住,持续不断的来回摇。

克里斯蒂娜索性面朝向下趴着,两手抱住枕头反扣到头上。这不能怪她,精灵从未像今天早晨这般头疼过,好像有一小支穿盔甲的步兵队在脑袋里行军。哪怕一会都好,让我睡吧。

“弄桶水浇她头。”新加入的声音听起来冷酷的多,没前一个声音有耐性。

精灵继续装死,才不管那么多。她实在太累了,在这间旅馆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到真正的床上。塞满羽毛的枕头软的不像话,棉被和壁炉则将室温维持到可以穿着内衣走动。

凭什么我就不能睡懒觉?她顽固的拒绝起床。

纳索姆叉着腰,对奥拉说:“你把她翻过来,我去拉窗帘。”

冬天的阳光既不刺眼也缺乏温度,不过对一个宿醉的酒鬼来说杀伤力足够了。被奥拉强行扳正的克里斯蒂娜惨遭日光荼毒,发出的哀叫能惹得最严肃的人心软。可即便如此,精灵依然不起,反而利用自由的双腿夹着棉被往头上送。女佣兵眼睛都不眨的当头浇下了一脸盆冰水,她在敞开的窗台放了好半天,专治赖床大小姐。

“啊!!!”精灵瞬间从床上弹起,闪亮的金发成了道滴水的帘子。

“起床时间到,亲爱的。”纳索姆提着空盆,一脸的不在乎。

全权代表阁下包了辆马车供伙伴们乘坐,他自己则和货物共乘一辆,上面装满了从米兰采购的物品。多数是酒,奥拉悄悄告诉克里斯蒂娜,精灵赶快捂着嘴压下一个呼之欲出的酒嗝。她和奥拉坐一边,两位佣兵坐在对面。车厢里空间有限,四人差不多是膝盖挨着膝盖,有教养的小姐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嘴里现在有多难闻。

“之后怎么办?请那位至高王发援兵吗?”纳索姆一直不大相信瓦兰的计划,但她身为佣兵,只要不是自杀性任务都会接。

“我不知道。”奥拉并不隐瞒心中的疑虑。女矮人和三位长腿儿可谓患难与共,能称为朋友了。

“号角堡落被那些东西,”赖利忍着没说出某个遭诅咒的词来,目睹同伴被生吞活剥,这画面会伴随他到永远。“占领了两百年,至高王也没发一兵一卒援助你们。”

奥拉低着头眼睛只看膝盖,赖利说的是事实,她又不傻。

“要我说,不如以号角堡的秘银矿石为担保,去印地雇两个佣兵团。”纳索姆来了兴致,这是她少有提起家乡还会高兴的时候,“印地人无论男女都是合格的战士。”

奥拉抬头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女佣兵,撇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要趁早,不然等号角堡被……”女佣兵穷追不舍,循循善诱。

赖利按住纳索姆的肩膀,打断了她。

然而伤害已经造成,女矮人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思考这个可能性。法兰克打成一锅粥,即使在阿尔卑斯山没封山时,也没信使愿意过去,或者那边有信使过来。流落到米兰的难民带来了些破碎的消息,这些可怜人饱受惊吓没法理性思考,在他们嘴里,似乎全世界都要完蛋。

伙伴们根本不知道山的那一边到底怎么样了,赖利,纳索姆,克里斯蒂娜这三人无论如何去想,都没法做到与奥拉感同身受的。

“号角堡不会陷落……”矮人的话音小到像是自言自语。

大家接腔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这么愣在那儿。马车碾上路中央一块大石头,颠到了车厢里的乘客。小小的插曲把大家从尴尬中拯救出来,赖利很快想到了个新话题转移奥拉的注意力。

“我说,你们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佣兵边说边用眼睛瞄克里斯蒂娜,摆明了要精灵当丑角。

“哦,饶了我吧。”克里斯蒂娜捂住眼睛,逗笑了赖利,连奥拉也跟着笑了两声。

第十章:艾琳

那金发泰西女人说的不错,女儿确实需要教育。毕竟能用催眠术把兔子变成七窍流血的尸体,不仅南辕北辙,后果亦无法接受。在今年入秋雯雯便已满五十四岁,按照精灵的标准大概介乎于女童和少女之间。她有人类血统,发育的比纯血精灵快些。

“娘,求你带我走吧,雯儿不想呆在这里。”当着导师的面,女儿挤眉弄眼故意说起精灵语。耍小聪明要不得,只瞧瞧海伦娜和山姆憋笑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个家伙是装作听不懂。

“好好学,听维克托小姐和威利先生的话。”当妈的极其轻柔的按住女儿的肩膀,摸了摸那张小脸蛋。在自己双腿发软走不动前,游侠狠狠心离开了。

“艾琳女士,请允许我护送……”胖山姆在背后喊道。

“不用了,谢谢。”艾琳头也不回走出教室,不是她忘记了礼貌,而是怕再看见女儿的脸。对孩子心软是每个母亲的弱点,艾琳比较严重。

她太娇惯雯雯了,明明是小门小户出身,却把孩子养成了百年一遇的娇小姐。哪怕流落泰西也不知悔改,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抱着。送到法师塔学习了半年多,却闹出这么大的笑话,静下来想想做母亲的也觉得丢脸。是时候让孩子承担起责任啦,既然自己做不到,那便由老师代劳吧。

游侠硬着心肠走下台阶,两边都是刷白的石壁,巴掌大的砖石整整齐齐严丝合缝,巧夺天工不似人力所为。青灰色的楼梯螺旋向下延伸,每下几十级便是一层有若干房间的平台,必须绕大半个圈才能看见到通往楼下的台阶。

山姆领着她上来的时候专门介绍过,胖法师很骄傲,说这种设计是为了避免人不慎顺着楼梯滚下去受伤,同时也不会产生眩晕感。艾琳觉得他说的没错,泰西人建立的城堡固若金汤,只是箭塔内部的阶梯往往悬空,大头兵摔死摔伤都是常有的事。如果山姆不是边走边喘气,到了后面要靠魔法减轻体重的话,应该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法师塔是座圆柱形的雄伟建筑,整座塔楼非常之高,在大雾弥漫的季节,总会给人某种冲入云霄的错觉。法师不管社会地位如何,最底层靠算街头杂耍维生的幻术师都跟贫穷不沾边,于是便把有钱花体现在方方面面。圣母大教堂一面墙有十二扇等人高的彩色玻璃,法师塔每一层都有这么多。施法者不太信神,更依赖自己的判断,所以他们把玻璃弄成了透明的。只要往每层的窗台前一站,便能将都城风光尽收眼底。

凑巧之处在于法师塔是圆柱形的,而且处在市中心,无论是皇宫抑或码头都看得一清二楚。曾有人指责这是法师不信任教会的表现,否则为什么把法师塔修得像个洞察秋毫的望台。艾琳并不清楚泰西人间的纠葛,把宝贝女儿交于别人害得她情绪低落。罕见的美景近在眼前,她却无心透过敞开的玻璃窗去触碰冷冽的空气。

城里已经下起了雪,可在塔上,却会有种身处夏日的感觉。到处都找不到火盆,她便将此归结为魔法。精灵游侠尽可能走得快些,因为每层总会能遇见那么几个张口结舌的男法师,笨手笨脚的掀开兜帽,向她问好。艾琳早不是小姑娘了,男人的殷勤固然令人愉快,但见得多了也就那回事。

她尝过嫁入名门的滋味,论起丈夫在赵府给她和雯雯提供的优裕生活,只怕全泰西都无人能比。改嫁总归是女人心中难以逾越的坎,她不是没动过心,奈何斯人已去,机会转瞬即逝。

汉人很奇怪,既不鼓励寡妇一辈子守节,讲究所谓多子多福。又为那些真做到的女人立贞节牌坊,并传为佳话。精灵则直白的多,哪个死了配偶的女人敢改嫁,便会遭到整个社会唾弃。

难道我想当寡妇吗?游侠越走越快,眼睛与动作完美结合,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精灵的反射神经远比人类强大,不会出现山姆口中那种失足从楼梯滚下去的事。

她为轻率的爱情付出了惨重代价,边境游侠队因未婚先孕的丑事将她除名,父母亦是闭门不纳,逼得她在荒野里打猎为生。野人般的生活持续到几近临盆,她的赵姓情郎才乘坐自家大船姗姗来迟。其实暗地里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这件事,赵公子才登上岸,就被艾琳的前队友不由分说领到林中一处废弃小屋。在那里他震惊的发现了挺着大肚子的艾琳,这才知道自己春风一度竟然有了结果。男儿有泪不轻弹,赵公子拉着艾琳肿胀的手,眼泪已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幸好他不是个玩弄女人的败类,否则那些虎视眈眈的游侠不会放赵公子活着回去。深感愧疚的丈夫对她百般宠爱,带她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抛开种族差异,穷人就是穷人,不会因为长着尖耳朵而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能生个儿子就好了……和丈夫种种不愉快又浮现在眼前,她吹了口气全部吐出去。不管丈夫再怎么样,起码在最后的日子把她和雯雯送上了船。赵府纳的妾和妾生的孩子都没上船的资格。城破之日,蒙古人大肆屠杀,全城百姓几无幸免。即使丈夫重金请来的泰西商船也是靠着她艾琳那手无人能及的射术,才在蒙古舰队中杀出一条血路。

赵雯成了赵家活在世间的唯一血脉,艾琳下定决心要让女儿出人头地才对得起丈夫在天之灵。草原上来的鞑子可以夺走她的家,她的丈夫,但绝对夺不走艾琳的心气。

等走到一楼大厅,艾琳也想起了当初为什么要来泰西。在家乡没人愿意教一个混血儿,顶着前朝宗室的名头中土是回不去了,她来这里是想给女儿找个教魔法的师傅。真傻呀,她禁不住苦笑一声,泰西人待母女俩不薄。法师塔把她交的学费全退了,分文不取。

彼人热情如斯,吾却险些恩将仇报。看门的学徒一见到精灵,便忙不迭的起来为她开门,艾琳特意露了点笑脸给这个男孩。冬天透过越来越大的缝隙钻了进来,迫不及待的宣扬冷酷的存在感。屋内屋外明显的温度差让她连打几个喷嚏,精灵裹住斗篷,用兜帽遮掩耳朵。法师已经算是有知识有文化的群体,照样拿着她看个没完没了,换成外面那群普通人,不围住她瞧个够才怪。

听说维克托小姐的母亲在两年前被饥民把衣服都给扒了,艾琳只能低调行事。今日时辰尚早,来得及去探望大英雄的私生子。

里昂从未拜托过这件事,完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考虑到里昂特殊的处境,也不可能交代朋友帮忙照料孩子吧。游侠走进了积雪的街道,低下头避免与人对视,那双大而圆的美目犹如两盏明灯,一样会暴露身份。她终究不是白骑士克里斯蒂娜,地位崇高到让人只知顶礼膜拜。

打完胜仗没多久,矮人王赠送的赏金都没点清楚,艾琳就被阿什莉叫走了。魅魔鬼鬼祟祟,顾左右而言他,惹得精灵游侠怀疑这恶魔是不是有什么坏主意。毕竟里昂莫名其妙的找不到人,魅魔又引着自己往地下城里走,这确实太奇怪了。她装着胆子跟魅魔走了很远,远到握在手心的刀柄都被汗给浸湿了。

万一打起来,她自认不是魅魔的对手。

阿什莉忧心忡忡,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到了号角堡深处,艾琳也闻见了那股血腥味,她停了下来不再跟着魅魔往前走。继续前行的话,会进入一条狭长的走廊,艾琳必须搞清楚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游侠皱着眉头,她的黑暗视觉受到火把干扰,眼里很难受直想流眼泪。

魅魔不用说,她也猜得到是跟里昂有关。

“里昂失踪了。”阿什莉声音里的慌张不是装出来的。她说完便率先钻进走廊,都没看游侠是否跟上来。

“他去哪儿了?”艾琳追上魅魔。阿什莉对里昂的爱意绝无半点虚假,魅魔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魅魔向游侠展示了三具矮人战士的尸体,和一个魔法阵。关于里昂失踪的部分确实很离奇,难怪阿什莉非得带她看了现场才和盘托出。她请求游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三个矮人的死给圆过去。阿什莉自己来路不明,如果面对牧师测谎,恶魔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那你呢?”艾琳大概猜到了魅魔想干吗,但她还是得亲耳听到,恶魔的名声实在太差。

“我去找他,靠着魔法走不远,我还能闻到他的味道。”

魅魔交给艾琳一封信,上面写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请她想办法送出去。阿什莉说走就走,艾琳送魅魔出了山间隧道,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荒草地里。

魅魔这样单纯的爱着里昂,完全不求回报,艾琳其实挺羡慕的。

第十一章:军团

这温度一天比一天低,光靠寒冷就能把援军冻结在出发地。公主手下有教会骑士团的先锋和几百人的禁军,又紧急动员了史密斯男爵领平民和附近小贵族支援,大概凑出了四千多人。然而这些人都要分散驻扎,男爵家那栋城堡进去五百人都嫌挤。主要由农夫组成的步兵要保护家人,把兵力集中在一起,粮食也不够吃。

好在经过恶龙战争,国内但凡有条件的村镇都建了围墙,连盔甲都没有的农民兵不用直面白森森的骨头。好在史密斯家的城堡离永恒森林不过十几里的路程,中间一马平常,在城墙上便能监视森林里的一举一动。话虽如此,可她只能守,进攻纯属痴人说梦。

森林里的死人自称罗马军团,公主专门请教了玛雅才搞清楚这称呼的由来。黑暗精灵入教尚未超过两年,已经做到了大修女,有资格去看被教会列为的东西。然而跃出故纸堆的历史真相毫无意义,无非是让公主明白了这群死人不仅恨精灵,搞不好更恨城堡里的自己。

活人做贼心虚,死人倒是表现的颇具理性,几次三番进行谈判。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把星辰咏者交给他们发落。公主理所当然的拒绝了,精灵是极具价值的盟友。七十多年前跟随商人流落来的克里斯蒂娜母女俩都被当成宝,捧上天,几十万活生生的精灵能给帝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盟友要活着才有意义,谁去理会一群冷冰冰的死人?和谈不成,死人不进攻,公主也没能力在积雪没脚的情况下发动反击,双方陷入了僵局。

每三天就有至少一天会下场鹅毛大雪,史密斯男爵说领地从爷爷那代人开始,从未这么冷过。迟迟不开战,又无提前准备粮食,坐吃山空之下,不少骑士带着侍从和步兵回家了。公主空有冠冕堂皇的名头,背地里她一个铜板都没。的确,她比爱德华王子有魅力,比皇帝亲切的多,可那又怎么样?

身为皇位第二继承人,在弟弟好好呆在都城健康活泼的情况下,她连张空头支票都开不出来。反倒是过度讨好公主,没准会引来皇帝和王子的反感。

今早又送走了一位骑士,来自某个叫做不莱梅的小地方,是维托克公爵的领地。由于公爵本人是法师,不能时常带领封臣上阵博取功名,所以这位名叫施耐德的骑士横跨了半个帝国投奔到公主麾下。可如今他也要走了,施耐德吻过公主的戒指,带着那副咔咔作响的盔甲爬上马。

比起来时,施耐德骑士少了两匹马,有四名长矛手因为冻伤只能躺在马车上回家乡了。公主不顾侍女的警告,又从那早已干瘪的钱袋中拿出十几张马克给骑士。虽然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能去哪里花钱,但总能抚平她的愧疚。上位者的馈赠不能不受,骑士道过谢带着手下走出城门。

“至少他是个懂礼貌的人。”侍女瑞吉娜在边境呆的久了,不再像皇宫那样遵守礼节,当着别人的面就敢跟公主咬耳朵。

“是啊。”喷薄而出的白雾伴随着每一句话,寒冷打消了维多利亚上城门目送骑士的心思。

瑞吉娜说的没错,有些骑士不告而别,只写了封信糊弄公主。相比之下,专程来告别的施罗德已是毕恭毕敬。

“走吧。”凛冽的寒风催促着她,公主转身回屋,一众随从紧随其后,都为公主没坚持走完全程而松了口气。

当泰拉的牧羊人绝不止是嘴上说说,身体力行才是真正的信士。无论刮风下雪,玛雅每天都坚持沿着城墙走一圈,查看士兵的身体状况。可能的话,跟几个不是那么瞪着眼睛看她的大头兵聊聊天。如果当兵的有需要,她也不介意在城墙上找个人少的地方听对方忏悔。

不过现在这种事她不太敢做了,都城禁卫的纪律绝对没问题,男爵家的兵素质良莠不齐。她被一个色胆包天的步兵借着单独忏悔的时机扑倒在放标枪的阁楼里,若非兰斯洛特爵士刚好路过听见喊叫,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坏蛋第二天就被吊死了,气急败坏的史密斯男爵当晚亲自提审,才发现这厮竟然是领地里背着几条人命凌辱过许多妇女的凶犯。

这是急速扩军必然出现的情况,通常坏蛋们会憋到敌国领土,等着打胜仗后发泄。可这是场耗时长久的防御战,打输了一无所有,打赢了也只是为贵族老爷尽了本分,于是欲令智昏的歹人便向玛雅下手了。经过那次意外,兰斯洛特爵士给玛雅安排了两位禁军保镖,不管黑暗精灵走到哪儿都要跟着。

她乃是神眷之女,经常得直面个人的求助,后面跟着两个都城来的壮汉谁还敢找修女说话。这么弄了几天,玛雅只得壮着胆子请禁军回去了。弗林特的观点比人类前卫,矮人眼里男女没多大区别,要保护自己的安全终究得靠自己。弗林特为玛雅专门打造了一把小钉锤,她挂在腰间的皮带上片刻不离身。感受到那沉甸甸的重量,黑暗精灵自认为安全多了。

她在早饭前巡视完了南边的城墙,用过早餐后修女马不停蹄,打算在午饭前结束在这里的工作。玛雅已经和史蒂夫约好了,下午跟着他去教会骑士团驻地,为骑士团的兄弟举行一次地母升天节前的弥撒。城堡的庭院被踩的一塌糊涂,黑糊糊的稀泥泛滥成灾,每往前走一步都是一种挑战。夜里下雪,白天人踩马踏,可怜男爵那十几个仆人终日打扫,依然避免不了城堡内部沦为泽地的命运。

都城其实也很脏,被南方王国的富人调侃为“粪堆城市”。但她平时都在圣母大教堂生活,不怎么外出,对脏乱环境容忍度极低。前些天搭在中间供女士们通行的木板不知被哪个骑兵给踩烂了,留出一段足有五米多的空隙,下面全是黑乎乎的泥浆。

我昨天好不容易洗了澡,专门换的新衣服……

“女士,请允许我代劳。”

由身后出现的兰斯洛特仿佛神话中屠龙解救少女的骑士,毅然踩进泥坑对玛雅伸出手。爵士长相英俊,蓬松的金发按照军中标准剃的相当短,他很年轻,特意在上嘴唇留起了胡须,也是金色的。

得到允许后,爵士抱着玛雅的细腰,将修女放到另一端的木板上。

“谢谢。”身为前黑暗精灵贵族,玛雅称得上阅男无数,不会像苏菲那种小女孩红着脸不知所措。

“为你效劳,女士。”禁军骑士彬彬有礼。

这本是帝国体面人一个平常的早晨,却因突然响起的号角而变得紧张起来。玛雅听得不太明白,但她知道军号声越急促越代表着危险。她拉起过长的修女袍,朝着城墙冲,穿全身甲的兰斯洛特轻松超过了她。

等玛雅到了城墙,惹得军号报警的对象已经离得非常近了。白骨的军人骑着白骨的马,举着锈迹斑斑类似图腾柱的金属杆,最顶上装饰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跟帝国鹰的造型一模一样,没任何区别。

骷髅骑兵约莫一百名左右,停在弓箭射程之外。活死人的恐怖吓到不少人,许多士兵举起了长弓,全靠兰斯洛特压着才没放箭。对峙持续了一小会,带头的两名骷髅骑兵离队朝城门而来。一个骷髅举着鹰旗,旁边那位则戴着与众不同的头盔,头盔上有顶显眼的横冠,多半是个将军之类的大人物。骷髅将军微微抬着右手,白森森的指骨捏着某种绿色叶子。冰天雪地的,真不知道从活死人哪找来的绿色植物。

玛雅的眼睛比所有人都好使,她抢先看到了那串叶子的真容,是橄榄枝。

爵士大声吼令士兵放下弓箭,这些骷髅并非没有理性的死灵,他决定先听听对方想说什么。两具骷髅和可怕的坐骑根本不在意城墙上的剑拔弩张,大咧咧的骑到了城门下。戴头盔的骷髅将军仰起脸,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绿色的磷火。

“我是普布利乌斯奎因克提里乌斯瓦卢斯,日耳曼尼亚行省总督,第四军团军团长!”

上星期的谈判中兰斯洛特见过这位瓦卢斯,只是每个骷髅看起来都差不多,不报名字实在认不出来。

“我来这里,拿着代表和平的橄榄枝,给城里的活人最后一次机会。”骷髅缓缓举起右手,好让上面的人看清楚它想干吗。

“交出背信弃义的精灵,或者跟叛徒懦夫一起去死!”

它没有舌头,可话语仍然饱含着感情,每个人都能体会到那种刻骨的恨意。

“军团长阁下,我无权回答你,请等我去请公主来。”兰斯洛特是城墙上地位最高的,总不能让玛雅一个女人来和可怕的骷髅一问一答吧。

“我给了你们太多的时间,而我已经等够了。”骷髅丢下手中的橄榄枝,和掌旗兵并肩骑回自己人的队伍。

玛雅伸头看着城门下逐渐被飘雪淹没的绿叶,到了最后,战争还是无可避免。

第十二章:北风吹,战鼓擂

“去叫醒公主!”他拉过一个部下。

皮手套用力撞向羊毛斗篷下的铁甲,那张冻得通红的脸上期待与恐惧兼有之,年轻人激动归激动,到没忘了军中礼节。他目送禁卫那身红色斗篷消失在城墙的转角,又盯上一位只穿了件皮夹克的本地弓手,男爵的人需要自备武器装备打仗。比起拿草叉的农夫,猎人已经算好的了。

这人是优秀的射手,只要保证箭靶是鹿和野兔之类的动物。

“你,快去把男爵喊来。”兰斯洛特用力拍着猎人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从远方那堆本该入土的骷髅身上吸引过来。

“是,是的,大人。”乡野农夫平时见过地位最高的也就是个男爵,兰斯洛特之于他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猎人飞也似的跑向楼梯,差点失足滑倒直接滚下去。

“女士……”兰斯洛特本想请玛雅下去,但他见识过黑暗精灵修女在战争中的表现。

突厥人围在山脚下敲锣打鼓,山上的人稍有松懈,便有铺天盖地的箭雨飞来。即使陷入这种绝境,黑暗精灵也没退缩。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正看着他,精巧的嘴唇动了动,反驳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请做好准备。”爵士神色凝重,对着修女缓缓点头,将她视为防御者的一分子。

骷髅组成的军阵正向着城墙开拔,每个人都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没时间给修女下去披甲了。战斗打响肯定会有不小的伤亡,有能带来奇迹的修女站在身边,会更好的帮助士兵尽忠职守。

“点起火盆!”趁着敌人还在远处不急不缓的行军,走得如同阅兵式一般整齐,爵士又下了一道命令。

现在是大清早,缺乏暖意的日光照耀着洁白的雪地,能见度好的不得了。他打算把火箭当做后续射击的引导,尽可能让每一箭都不浪费。开战前骷髅军团藏于密林,冒险深入的侦察兵有去无回,对于敌方虚实爵士心中没底。星辰咏者倒是提供了一个大概的数目,精灵说如果在把当年死在结界外的罗马人不分军民全部算进来,有差不多四万人。

四万?!如果兰斯洛特说了算,他会选择带着公主撤退,回到都城越快越好。至于身后会发什么,爵士想不了那么远,他是禁军骑士,保护皇室成员安全乃是本职工作。

兰斯洛特生下来便能继承家产,如何理解得了维多利亚的苦衷。从突厥人重围中奇迹般生还,阵斩奥斯曼王子后,维多利亚就像个赌徒,早红了眼睛。要摆脱嫁为人妇,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未来,公主必须得付出几十倍的努力。

险中求存,再捞取军功,直到全帝国上上下下都不能无视她维多利亚为止!于是乎公主殿下好端端坐在城堡里,日盼夜盼,而骷髅显然也没让她失望。

不是没有要求把星辰咏者交出去的声音,莱格拉斯绿叶带着屁股后面那堆骷髅逃过边境,摆明了不安好心。维多利亚把反对的声浪全压下去,兰斯洛特曾以为公主有着更长远的目标。看着雪地里向城堡进军的活死人军团,兰斯洛特觉得他太高看公主了。

殿下只想要一场战争,仅此而已。

“箭上弦!”禁军骑士举起右手,履行他保护皇室成员的忠诚誓言。

“放!”

第十三章:雪地初战

着火的羽箭飞向目标,寒冷的天气让人施展不开力量,箭支大多落进地里,那点可有可无的火苗被皑皑白雪轻易吞没。打击效果跟预期的相差甚远,作为指挥的兰斯洛特恼羞成怒,咬着牙恶狠狠的举起手,新一轮箭雨又砸向骷髅堆。事实证明积雪对死人也同样是障碍,骷髅兵走得并不算快。密集军阵是弓手理想的靶子,如果下面的“人”有血有肉的话。

射中手脚,乃至身躯都没用,只有极个别被命中头部的骷髅兵才会倒下。

死人大军在森林里这么多天没白呆,它们抬起左手举高钉成排的树枝,权当盾牌使用。弓箭的威力被进一步削弱,就算有箭支能射中其它部位,也不过是在骨头架子上划道并不明显的刮痕。所幸靠近城门的死人并不多,大概一百出头,算上后面跟着那个枯骨将军观战的骑兵,下面的骷髅总数都没超过五百。

这太蠢了,兰斯洛特脱下头盔,挠着被汗打湿的头发,搞不懂死人打的什么主意。也许是死过一次,所以对死亡无所谓了吧。他把指挥的责任交给了更基层的队长,自己扒着墙垛盯住远处那群白骨骑兵,想看看对手还有什么后招。

步兵方阵缓缓走到城墙下,骷髅梯子也不用,开始一个踩一个向上爬,在保持平衡方面,死人的确比活人要厉害。弓手在此时终于能用箭造成实际的杀伤,可惜男爵家的城墙矮了点,没给弓手太多发挥的时间。白骨的爪子搭上了城墙,眼眶中冒着绿色磷火的颅骨从下方冒了出来。

当兵的拿起手里的武器,冲着往上爬的骷髅猛砸。缝隙过大的骨架能应付弓箭,却架不住士兵的蛮力,没一具骷髅能成功登上城墙。

兰斯洛特把玛雅拉到身后,战斗虽然不激烈,甚至有些一面倒,但他不敢大意。城墙上打的热火朝天,骷髅的数量很快减少到不足以维持“人梯”,剩下的没办法往上爬却也不跑。残存的骷髅呆在城墙下面,仰着一张无肉的脸,对即将被消灭的结局无动于衷。有人丢下了准备好的石块,其他人马上效法,发起进攻的骷髅很快一个也不剩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爵士大声吼令,控制住兴奋难耐的士兵,他伸长脖子死盯着正前方。骷髅将军骑在骷髅马上,通体雪白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白色的雪地,白色的天空,白色的死人,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兰斯洛特揉着酸疼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瞎了。

骷髅将军率领建制完好的骑兵调转马头,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人,白骨马队无声无息的退回了树林里。死人不在乎死亡,也不在乎同伴,兰斯洛特至少搞懂了这一点。

他再也没理由反对当兵的庆祝胜利,可身后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比下面碎了一地的骨架子还安静。

“殿下。”兰斯洛特迅速转身,低头捶胸。身为禁军骑士,分辨不出公主的脚步声那叫失职。

“不必多礼。”公主红扑扑的小脸蛋不知是冻得,还是兴奋过度。兰斯洛特倾向于是后者,因为维多利亚嘴角带笑,称得上是满面春风。

公主殿下迫不及待的伸出头,看着城墙根那堆碎骨头啧啧赞叹。一连串的大人物跟在公主屁股后面,难怪士兵们都乖乖的闭上了嘴。男爵和他的骑士,星辰咏者和他的精灵游骑兵,走在最后的是三位女法师,两个人类一个精灵公主。

大人们对着下面的残骸指指点点,连咏者那张苍白的脸都有了些血色。这的确可喜可贺,经历了两个多月的紧张对峙,树林里那群白骨架子如此不堪一击。爵士没见到有士兵倒下,为了保险起见,他吩咐得力的手下沿城墙巡视,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如果歼灭了一百多活死人,自身无一伤亡,那敌人也不过如此。然而兰斯洛特见过气势汹汹的骨龙,那种庞然大物没人敢小看。他不打算当个煞风景的刺儿头,打战最需要的就是士气。

“请开门让我下去”没什么比冬天的一张黑脸和上面的红眼睛更扎眼,厚冬衣和斗篷让修女臃肿不堪,可黑暗精灵仍比兰斯洛特小了一圈,矮了一个头不止。

爵士没有反对,他大概猜到了修女要干吗去给下面的碎骨头超度。修女也没拒绝兰斯洛特陪同,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城墙,沿途小心避开石阶上结冰的部分。

花了三个士兵合力才转动绞盘,把铁栅栏升起来放两人出去。没等兰斯洛特和玛雅走出门洞,铁栅栏又再次放下,万一骷髅杀个回马枪,爵士和修女唯有自求多福。城里有仆人打扫,出去的道路天天有人马走动也还好,一旦跨出这个范围,雪便立刻淹没靴子。身高体长的兰斯洛特尚能应付,娇小的玛雅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挪。

在这样的鬼天气打仗真是疯了,兰斯洛特对修女伸出手,拉着她走向城墙。爵士一手照顾修女,一手拔出剑,战场上诈尸那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对手都是死人。

到底以什么标准去判断一个死人真死了?爵士被自己的问题难住,他猛地把修女拉近,仿佛散落在雪地里的骸骨随时都会站起来似的。

“别担心我,爵士。”玛雅的声音一贯的悦耳,只是现在似乎多了点感彩在里面。

修女轻柔的推开了男人忧心忡忡的手臂,她从斗篷里掏出圣像,举过头顶。赞颂大地之母的祷言脱口而出,随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加持,变得愈发响亮,以至于沿着城墙的拐角穿梭往返,形成了回声。

随着修女的祈祷,地上的骸骨冒起白烟,滋滋作响,温度逐渐高到融化了周围冰雪。兰斯洛特猜的没错,这帮家伙死的并不彻底。

原来这就是骷髅将军打的主意,禁军骑士如此想着,为戳破了敌人的小计谋而自鸣得意

第十四章:冰天雪地

那天早晨的战斗只是一次试探,浅尝辄止。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第四军团持续不断的冲击城堡,投入的兵力逐渐增多。好在男爵家的小城堡不需要多少守卫便能将之变得密不透风,骷髅军团每次都在丢下上百具白骨后退回树林,等几个小时再次出现,比教堂的钟声都准点。

死人不需要休整,城墙下累累的白骨吓不到它们。不管刮风下雪,白天黑夜,也不管城墙上如何严阵以待,箭如雨下,白骨的攻势绵绵不绝。夏夜的蚊子总在人最困的时候出现,在耳边掀起嗡嗡响的杂音,吸饱一肚子鲜血。白骨架子的行为模式也差不多,区别在于,被它们“叮上”是会掉脑袋的。

等你睡着了,妖魔鬼怪就会找上门,这句吓小孩的话在史密斯城堡竟成了血的事实。

北面的城墙因为守卫半夜松懈,被偷偷爬上来的骷髅摸了哨。浑身白骨都被人血染红的骷髅走到控制城门的塔楼才被发现,从此以后守卫就得不分昼夜站岗。人需要睡眠,进食,不能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男爵留在城堡里的守卫加上禁军不满千人,守是没问题,攻却有心无力。

死人与活人的区别就此体现,骷髅架子可以不眠不休的进攻,踏着整齐的步伐,踩过同伴的尸骨,麻木不仁的迎接新的死亡。士兵们却经不住这种规模的车轮战,每敲碎一个头盖骨,就会有新的从旁边冒出来。这场战斗因为罕有活人死伤而不是那么血腥,但每个经历其中的人都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

要和棺材里的活死人作斗争,就得打破自己曾经坚信的常识。绝望的人们愈发对信仰感到饥渴,男爵的小教堂挤满了忏悔往日罪行的士兵。从小时候偷东西到长大了调戏女孩子,堪称事无巨细,士兵们痛哭流涕的祈求泰拉谅解,人人都怕死后沦为不得安息的白骨。于是玛雅和那位牧师也成了两班倒,吃饭喝水都得专门挤出时间。

每逢城头打的一锅粥,那位瓦卢斯便会骑着它的骷髅马在绝对安全的地方驻足观战,对手下步卒的死亡和失败不眨一下眼睛反正它也没有。

大好机会肯定要抓住,兰斯洛特尝试用城墙上的弩炮狙击军团长。他什么都想到了,为了保证一击必杀,兰斯洛特专门请来精灵游骑兵帮助瞄准。玛雅祝福了箭头,罗拉娜上阵操作弩机,亲手松开绞盘。被人们寄予厚望的弩箭直扑不死怪物的头目,仅仅隔了那么一点点,弩箭错过将军,深深扎进雪地里。雪花溅满了瓦卢斯半边身体,它看都不屑于看一眼。骷髅将军不仅对部下的伤亡无动于衷,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死。

“再来一次!”罗拉娜咬牙切齿的转动绞盘,而一旁看呆的士兵过了好半天才想起帮精灵的忙。

弩炮离着目标足有近千步,这个距离命中全靠祈祷,在人类看来擦身而过已是奇迹。但看看精灵那张因为用力过度而憋红的脸,“差一点点”对于罗拉娜来说并不够。

爵士双手捧着新的弩箭走到玛雅面前,不知怎么的每次看黑暗精灵祝福武器,都会带给他一种莫名的悸动。修女拿着庭院里刚撇下的松枝蘸满圣水淋到箭头,暗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将这杆与长矛同样大小的弩箭神圣化。

比起上回,罗拉娜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瞄准,尽管遭到狙击,骷髅军团长仍停在原地,一寸也没挪动。自信?无惧死亡?罗拉娜才懒得管这么多。她是位女性游骑兵,生来就得付出比男人多几倍的努力证明自己。若非如此,她大可以继承爸爸的事业,当个养花的园丁,祈祷某一天遇到个好男人嫁出去,就像妈妈爸爸那样。

波修士的脸不合时宜的浮上来,害得她羞愧难当。成为王子的小情人能保证她和她的家庭后半生衣食无忧,罗拉娜为自己甚至动摇过而深感羞愧。

波修士王子是个轻薄女人的臭流氓!女游骑兵恶狠狠的松开绞盘,弓弦全力弹出,将弩箭送去该去的地方。精灵瞪大了眼睛,谁又不是?假如击毙了首领,这场战争也就赢了一半。

弩箭又一次与将军错身而过,将地上那杆箭劈成了两半。如果说城墙上的人看不了罗拉娜和玛雅那般清清楚楚,他们也至少看见两箭都射进了同一位置,好像罗拉娜有意如此。

“这不可能!”罗拉娜惊呼一声,她双目圆睁,眼睛几乎快要脱离眼眶的掌握。盛怒之下,精灵走到墙垛后面,反手取下后背的弓箭,作势瞄准。

“那是魔法,你射一百箭也没用。”艾米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应该呆了一会,看完了全过程,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卡洛特女士。”兰斯洛特略微欠身,艾米莉简单的点头为礼。

论起战场经验,这座城堡中恐怕连活了五百多年的咏者也无法跟她相提并论,艾米莉卡洛特有自傲的资本。

“放下你的箭。”女法师的声音中蕴含着无法抗拒的权威,罗拉娜不得不从。

弩炮都打不到,弓箭更不可能,精灵不傻,只是气昏了头。既然投机取巧没用,战争便以最残酷的方式进行下去。

步兵尽忠职守抗击着第四军团的又一轮攻势,有位不幸的人用力过猛。战斧卡进了头盖骨,被击倒的骷髅带下城墙。地面上汹涌的白骨堆瞬间吞没了他。骷髅的嘴根本发不出声音,可人会。那家伙掉下十几米高的城墙还未断气,于是每个人都听到了高分贝的惨叫。

骷髅把他剁碎了,血花和残肢洒的到处都是。在雪地里,没什么能比鲜血和人体器官更显眼。

无人能忽略这凄惨的场面,包括三位种族肤色各不相同的女士。趁着士兵吓呆的功夫,死人在城墙上不同地段登顶成功,越来越多的骷髅趁机跟着爬上来。爵士抽出了长剑,防御战打响一个星期,今天将是他第一次出手。

“不准后退,你们这些胆小鬼!”兰斯洛特单手抵住一个吓傻的步兵,硬把他推上去。

城墙上本就回旋余地不大,一方只要胆怯了,阵地立刻便能易手。披着红披风的禁军都是好样的,稳守防线,一步不退。但都城来的精锐太少,其中大部分尚在城堡里休息。史密斯男爵的步兵在几个月前只是些种地农夫,许多人连护体的皮甲都没有。别说骷髅手中的锈剑,即使被细长的白骨抓一下都会流血。

武装起来的农夫守守阵地还行,如今要直面从鬼故事中爬出来的骷髅,不少人吓破了胆,只知转身逃跑,把后背留给敌人。

刚开始爵士跟爬上城墙的骷髅之间隔着堆步兵,前一秒兰斯洛特还推搡退缩的人,痛骂他们懦夫,胆小鬼。后一秒钟,爵士发现自己已是直面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躲在我身后!”兰斯洛特大步向前,他成了阻止骷髅对付三位女士的唯一屏障。

两具冲在最前面的骷髅应声倒地,晃动的箭杆表明女士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快闪开!”是艾米莉的声音,爵士赶快让出通道,后背紧贴墙垛。禁军都受过和法师并肩作战的训练,施法者不会无缘无故的想出风头。

炙热的火焰喷涌而出,即使敌人近在咫尺,爵士也得捂住眼睛免得变得瞎子。烈火吞噬了白骨,在兰斯洛特耳中留下了一串噼里啪啦的脆响,好像燃烧不充分的壁炉。

修女的祈祷声令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之前杀气腾腾的骷髅只剩下不到十具。幸存的不死怪物被从天而降的神力压得动弹不得,玛雅的祈祷声愈发高亢,到最后竟然引爆了骷髅,将之化为随风飘走的白灰。

无对手可打的爵士收回了剑,对着满地的焦黑耸了耸肩膀,权当自我解嘲。

守军击退了进攻,却没人有心情庆祝胜利。除掉前几天的夜袭,这是骷髅第二次爬上来,失去城墙掩护,农民兵的伤亡高到可怕。呻吟呼救的声音此起彼伏,只要一点点伤口在冬天便足以致命。修女马不停蹄的履行起她的职责,然而伤员太多,总有顾及不到的人。

雪地里那队骑兵纹丝不动,不管城墙上战况如何,似乎都不能影响它们客串某种可怖的雕像。离得太远了,艾米莉粗略估计最少也有七百多米,没一种魔法打得了那么远……除非?

她把全部注意了放到领头的白骨将军身上,艾米莉之所以能认得出谁是领头的,全靠了将军旁边寸步不离的掌旗兵。那根只剩下金属支架的旗杆反射着日光,远远看去,甚至有些晃眼。

我不能在怪物们头上召唤一颗流星……女法师揉着长时间看雪地而目盲的眼睛。既然这家伙能扭曲空间,让弩箭怎么也打不中,那它肯定有对付魔法的后招。在进入决胜局前,艾米莉不会过度暴露实力。法师之间的对决如同牌桌耍诈,沉不住气的人将是输家。

到目前为止,除了耐心好会点小花招,艾米莉没看出第四军团有什么特别之处。

第十五章:决战之前

刚开始,他是要去援助深陷困境的法兰克兄弟,走到半路接了军使的信又当起公主殿下的仪仗队。到了阿等森林屁股没坐稳,精灵重新竖起的魔法结界和活死人军团封锁了道路,史蒂夫的角色旋即转为维多利亚麾下的后备军,随时听从调遣。

从离开都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史蒂夫离预定目标越来越远。他被瞬息万变的形势弄昏了头,白白浪费了父亲一颗私心。

骑士团原计划是在法兰克边境建立前进基地,就地过冬,侦查收集情报,为来年开春抵达的大部队探路。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精灵王国和一条可能的坦途,谁不是喜出望外。毕竟多个盟友,就多一份力量。《圣典》里的故事从农夫到贵族皆是耳熟能详,一想到有可能重演两千年前那传奇的联盟,从公主到史蒂夫,再到普通骑士,无人不是跃跃欲试。

现成的宗教兄弟被放到一边,帝国开足马力往跟精灵结盟的路上狂奔。期盼已久的精灵盟友确实找到了,只是人数比较少,把星辰咏者莱格拉斯绿叶本人算进去,都没能超过二十个。

在众目睽睽之下,星辰咏者一路高呼“友谊”朝城门纵马狂奔,寥寥无几的骑兵紧跟精灵的统治者,再往后是一整支骸骨组成的军队。咏者抢先一步钻进城门,当兵的手忙脚乱升起吊桥,没想到会在这里遭遇敌人。

目睹咏者钻进城堡,难以计数的骸骨军团在森林边缘整整站了一夜。眼眶里熊熊燃烧的磷火仿佛点燃了树林。

逃脱了死亡的精灵骑兵滚下马鞍,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咏者稍好些,至少能撑到别人伸手帮忙。众人七手八脚架着精灵进了城堡的宴会厅,想得到答案的人不只是骑士老爷。步兵和佣人挤在庭院里,靠站在最里面耳朵贴着门缝偷听的人传话。

那晚史蒂夫也在,他是有资格坐下旁听公主和咏者谈判的贵族之一。

咏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隐瞒,精灵直言只靠永恒森林的力量对付不了死人大军,非得求助于帝国不可。关于为什么升起魔法结界,而不是先守住再求援的问题。咏者如此辩解,那样做的话,森林里的居民可能要死伤几万人。

“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死个几万人吗?”史密斯男爵逐渐抬高的声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毕竟年轻,又是此地的领主。全男爵领的人口刚过一万,威尔史密斯没办法接受星辰咏者的逻辑。

“照你这么说,好像精灵比我们高贵似的。”男爵越说越气,忍不住拍了桌子。

跟着咏者突围而出的游骑兵挺身护主,站到长方形宴会桌旁簇拥着领头人,那架势像是打算在这里开战。跟史蒂夫有过一面之缘的罗拉娜也加了进去,大厅里的精灵人数出于绝对劣势,女游骑兵必须护着自己人。

异种族嚣张的态度不止激怒了男爵,有头有脸的骑士纷纷踢开凳子跟精灵对峙,不少人已经在脱手套了,看样子是打算跟对方决斗。史蒂夫被迫跟着起立,他选择当和事佬,站在一位骑士和罗拉娜之间,避免双方从大眼瞪小眼发展到动真格的。

东方人充当了帝国与东方精灵的中间商,普通人这几百年来压根没接触过尖耳朵。《圣典》里把精灵描写的太过美好,白骑士克里斯蒂娜又让这种刻板印象深入人心。宴会厅里的骑士无法相信异种族视自己为草芥,星辰咏者则摆出了理所当然的嘴脸,只差没明说一百个人类也不如一个精灵了。

嫁祸于人的伎俩激怒了大多数,公主是仍然保持镇定的极个别。维多利亚清了清嗓子,侍立身后的兰斯洛特爵士马上提高音量,要求所有人安静。维多利亚力排众议收容了莱格拉斯,正经八百的跟咏者签订盟约,好像对方仍然管理着一座精灵城邦。

大人物不过是拍拍手,史蒂夫就得负责擦屁股。他率领的前锋多达三千人,称得上兵强马壮,可为了解决这三千人加上马匹的吃用,每天都让他忙得像是在战争中。男爵领不仅穷,而且居民少,骑士团财大气粗从不赊账。但在这边境上的穷乡僻壤,有钱也常常买不到东西。

他只好组织士兵出去打猎,勉强维持住供给平衡。靠着本地猎人做向导,能抓到各种各样的猎物。男爵领地广人稀,过冬前动物总把自己吃得很肥,白白便宜了史蒂夫的部下。今天,狩猎小队给指挥官大人带回了点不同的“收获”,一位长着细长尖耳朵的女士。

史蒂夫首先确认了不是罗拉娜,精灵游骑兵有着浓密的金色卷发,而这位很特别,冻硬的长发闪烁着银色的光辉,不细看还以为是白的。他斥退了在帐篷外探头探脑的士兵,把冻得几乎失去意识的女士扶到床上,为她盖上能找到的厚毯子,往火盆里装满了新柴。

身为严以律己的绅士,他忙完后自觉走出帐篷,吩咐侍从守好门,谁都不准放进去。史蒂夫朝着镇中仅有的几栋石头房子走去,那里被骑士团征用来当厨房,雇了平民女人帮忙做饭。

得给她洗个澡,换身衣服,骑士边走边想。

胜利的喜悦转瞬即逝,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也明白坐困愁城的下场。城墙上的兵几乎全部带伤,一等换防的人上来,幸存者争先恐后离开了自己拼命保卫的阵地,假装没看见远处那快要与风雪融为一体的白骨骑兵。

我要不要出去追击?这些天反复思考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死人将军带着死人士兵齐刷刷转身,把禁军骑士从思想斗争中解放出来。在目睹过精灵狙击失败后,兰斯洛特已经失去了野战挑战对方的勇气。爵士颓然的挥挥手,要聚拢过来的部下去清点伤亡数字。他把墙上的指挥权交给一位留着小胡子的骑士,兰斯洛特跟着女士们走下台阶,在下次进攻来临前,他大概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战死者超过了五十人,混战过程中有人被拖下去,积雪掩盖了尸体,给清点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难。靠着牧师和修女全力救助,大多数伤员一觉醒来便能痊愈,只有不到十人落下了终身残废。至于消灭的活死人,光是完整的颅骨便点出了四百多,而且还没算城下的。

可这很难称得上是一场胜利,不过是在下次进攻来临前争取到的喘息罢了。敌人已经第二次爬上城头,说明男爵家的城堡比想象的还脆弱。禁军的使命是保护公主,而非战场上争个高低,爵士强烈建议殿下尽快离开,公主眼睛都不眨的拒绝了。她说得也没错,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走不出十里,便会被养精蓄锐的白骨骑兵追上。

爵士坐回椅子,他不得不承认公主是对的,并去考虑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或许这才是第四军团的目的,把城堡里的人逼出来杀光。它们在森林里呆了将近三个月,没赶制任何的攻城器械,连进攻也打得三心二意,确实可疑。

比起紧张兮兮的禁军,艾米莉镇定得多。她出示了珍藏的卷轴,表示苏菲会把公主送回家。维多利亚毫不犹豫的否决艾米莉的方案,速度之快让人觉得公主都没好好思考。

“我要打赢,而不是夹着尾巴逃跑。”维多利亚拍着桌子强调她的话。那副不容置疑的嘴脸害得兰斯洛特精神恍惚,以为面前的是皇帝陛下而非公主。

皇帝通过一封亲笔信给了公主指挥军队的授权,在过去王子领兵打仗也是常有的事,奈何爱德华王子是个小屁孩,只能被维多利亚越俎代庖。

坚守的豪言壮语惹得男爵和一众本地骑士不住的点头,个别太激动的鼓起了掌。这里是他们的家乡,禁军大可以拍屁股走人,本地人却是无处可逃。同样深表赞成的当然还有星辰咏者,引发这次围城战的罪魁祸首颔首赞许,夸奖公主是“泰拉在世”。

玛雅深吸了一口气,大厅变得鸦雀无声。将人比作至高无上的大地之母,乃是上火刑架的亵渎之罪!看见众人变幻的脸色,意识到不对劲的莱格拉斯赶紧道歉,阻止了一场小规模圣战的爆发。维多利亚干笑两声,把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

公主拿出了她的方案,要分散驻扎的军队向城堡靠拢,依托城墙跟第四军团好好打一仗。

“粮食怎么办?”男爵最关心这个,他已经被外地来的援军给吃穷了。

“龙呢?”兰斯洛特怎么会忘记曾经在他头顶耀武扬威的骨头架子。

公主和艾米莉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女法师向忧心忡忡的先生们保证,她和苏菲还有那位精灵蒂德莉特会对付骨龙。既然公主胸有成竹,绅士们便不再多言。延续两百多年与帝国同岁的瑞克家族都能被殿下扳倒,小贵族哪里还敢在她面前废话。

求援的信使分成几批出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行进,离城堡最近的是教会骑士团。史蒂夫带着他的人驻扎在附近的镇上,八天前才和城堡有过一次联络。

第十六章:骑士与流放犯

都城在史蒂夫走后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比如他老爹鲁道夫时常去探望宝贝孙子汉斯,似乎想不起来当年是怎么因为儿媳安德莉亚出身低贱,而百般刁难,婚礼都不曾露脸。还有他的大舅子,安德莉亚的哥哥又重操旧业,再次当上一艘海船的船长。又或者,某位精灵大使在都城引发了一场骚乱,传闻其中涉及到了黑魔法。

顺便一说,那位精灵大使有着白银般的闪亮秀发。

他不了解这些,就算史蒂夫清楚都城有这么一位精灵大使,他又如何能知道之后那一连串的“意外”。官方的正式说法是西悠瓦拉小姐不畏强暴击退了流氓,魔法是压根没提。关于之后在星辰咏者大宅里发生的不幸,目击者海伦娜被公主早早打发走,而兰斯洛特又是禁军骑士,那张嘴比做工良好的盔甲都严丝合缝。

史蒂夫一无所知,眼里只有这位生命垂危的美丽女子。他从食堂找来了帮厨农妇,亲眼看精灵被安顿妥当才稍感安心。骑士悄然无息退出了帐篷,真正的绅士绝不会趁人之危,何况他结婚了。安德莉亚是他一生所爱,难道不是吗?史蒂夫努力用妻子的脸把银发精灵挤出去,假装自己没想象帐篷里面的场面。

农妇粗糙的大手剥下精灵破烂的衣服,用浸满热水的湿毛巾给她擦身子……

“啪!”史蒂夫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路过的巡逻兵诧异的看着指挥官,史蒂夫硬挤出假惺惺的笑容,胡扯了两句关于天气和敌情的事,把热心过度的士兵给打发走。

他的心虚并非空穴来风,假如是座普通军营,没人会对史蒂夫有那么高的道德要求。但这里是教会骑士团,在和同来的军团士兵分开驻扎后,偌大的镇子连年轻女人都看不见几个。妓女们私下将骑士团称作“无趣的修士”,结伴去其他地方挣快钱了。

大地之母不干涉男欢女爱,但教会显然有更高的要求。嫖宿狎妓者赶出骑士团,永不叙用。胆敢奸淫掳掠,军法必杀之。身为已婚骑士的史蒂夫别说去做,光是想象一位女士衣不遮体的样子已是极其不道德。

狼皮斗篷被他扯下丢在帐篷门口,史蒂夫头也不敢回,唯恐再次心猿意马。冬天从四面八方热情拥抱了他,寒意穿透皮衣渗进了骨头里,令他不由自主的发抖。史蒂夫张大嘴哈出一口白气,对着风雪弥漫的镇子迈开了脚步。

只穿单衣巡视全镇,是他的自我惩罚。苦行僧备有带铜钉的皮带,不用时系在腰上时刻提醒自己别吃得太饱,免得犯了饕餮之罪。假如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必须拿皮带狠狠抽打后背,不到鲜血淋漓不算完。骑士团中有不少人也会这么干,如此看来,史蒂夫的信仰还不够狂热。

碗里的肉汤非常之醇厚,猪肉早已融化,一勺舀起,喷香的汤汁粘而带丝。这锅汤放在火塘里熬了很久,本意是保证巡逻回来的年轻小伙随时都能喝到。骑士团的人都是好样的,镇上居民很喜欢这帮外地小伙子。征用房子付钱,买毛皮付钱,甚至一块面包也绝不白拿。两相比较,男爵的手下和早前出现过的军团士兵实在差的太远。

骑士团的骑士彬彬有礼,指挥官更不必说。史蒂夫既有吩咐,帮厨大妈岂会不上心?厨娘扶起精灵,让她靠着床头坐好,端着碗舀了一满勺送到精灵口中。

“喝吧,小姐。”厨娘循循善诱,满意的看精灵闭着眼睛囫囵咽下去。

“咳,咳!”不知是噎住还是怎么的,精灵突然咳起了嗽。

经验丰富的厨娘早备好毛巾,为精灵擦干净沾满嘴角和下巴的肉汁,又轻柔的替她拍背。

“谢,谢谢。”精灵开口了,与那头银发不同,她的眼睛乃是冷冽的蓝,犹如十二月里凝结的湖泊。

“别放在心上,小姐。”亲切的笑容带起了眼角的皱纹,厨娘在心里感谢泰拉保佑,才能目睹这般美妙绝伦的奇迹。

之前的事她记不太清了,迷迷糊糊的任人摆布,等睁开眼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躺在林中小屋,裹着冻硬的毯子抖得像是离了水的鲱鱼。仅剩的食物已在三天前吃完,而带给她热饭热菜的猎人在半个月前失去了联系。

西悠瓦拉不敢跑到镇上去问,去打听。她怕被人认出来,然后面对一堆令人难堪的问题。西悠瓦拉金月小姐虽出身平民百姓,然而毕竟曾经爬的很高,眼看着贵族阶层已经敞开了怀抱。精灵对时间流逝的感觉比人类迟钝,对她来说,那不幸的一幕幕仿佛发生在昨天,乃至几小时之前。

来时风风光光,人高马大的禁军骑兵在两侧保护公主车驾,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马车特意掀开顶棚,好让边境居民一睹殿下的芳容。她和海伦娜维克托与维多利亚相对而坐,当公主向人群招手时,她也跟着笑了。

“看呐,公主的马车里坐着精灵大使!”赞叹的话语从衣着精致的贵族向普通人蔓延,很快西悠瓦拉成了受人瞩目的对象,隐隐盖过了维多利亚的风头。

前任精灵大使,现在成了一文不名的流放犯。

游骑兵罗拉娜尽忠职守,将她驱逐出永恒森林的边界才罢休。不久以后发生的异变比法律更恐怖,森林中的尖厉嚎叫不是死灵又是什么,遭到过一次附身的西悠瓦拉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厉害。她转身就跑躲进了人类的地盘,但没走远。每一天她都会登上那座能遥望永恒森林的小山包,远远看着魔法结界将家乡的美景扭曲成乏味的针叶林。

很难说她是故土难离,放心不下家人。抑或是受到仇恨驱使,非要亲眼见证死灵毁了同胞手足。西悠瓦拉曾想过回去助游骑兵一臂之力,可走到半路,又记起当初是怎么被不依不饶的驱赶,仿佛她是碍眼的害虫。

我被附身了,我本不想那样,我能怎么办?!在自怨自艾中她原地傻坐了十几天,直到吃光了干粮才反应过来去找食物和容身之所。

帝国这一侧的树林比精灵那边热闹多了,有成群结队的伐木工,背着弓箭的猎人,她还遇到了一位鼓捣草药的老太太。药剂师的屋子里怪味绕梁,经久不散。伐木工太老实,大字不识一个,见了她这样的漂亮小姐,除了脱帽子鞠躬什么都不会。

大家很乐意给她些吃的喝的,但药剂师神神叨叨,半夜抱着个骷髅头喋喋不休。西悠瓦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夜便逃出了药剂师的家。她更不敢去找伐木工,那帮看似老实巴交的壮汉,老盯着她的胸脯挪不开眼睛。

走投无路的西悠瓦拉在树林里乱晃,发现不止是她才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听到呜咽的低吼,她惊觉被狼给盯上了,精灵法师夸张的朝树丛中的绿眼丢出火球,却忘了自己近在咫尺。火焰杀死了狼,顺道点燃了长裙。

那位猎人正是在此时出现的,西悠瓦拉记得他叫乔治。

火苗顺着裙摆往上窜,她吓得不知所措,是乔治一把推倒她,拿着斗篷狠命拍打,又强迫她在地上打滚,一番折腾总算把火给扑灭了。

“我说,你们城里的小姐从什么时候起喜欢在林子里乱窜了。”猎人拉起了西悠瓦拉,精灵那双特有的尖耳朵从头发下露了出来。

“泰拉啊,是个精灵。”震惊之余,猎人松开了手,看看她又扭头去看着火的树丛。“那是我设的陷阱,精灵小姐。”猎人脱下了头顶的毡帽垂到小腹前,两手捏着帽檐不停的来回交替,好像找不到放的地方。

“像你这样体面的淑女不该一个人来林子里,还请接受我的护送。冒昧的问下,你的仆人和马队在哪个方向,小姐?”猎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弯腰鞠躬。动作虽不连贯,至少看得出来他很有礼貌。

尚未熄灭的火焰爬上枝头,照亮了精灵的脸。

“我记得你是那位大使阁下。”猎人显然有着良好的记忆力。

“不再是了。”西悠瓦拉已经厌倦了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人类有着很强的好奇心,而她又不能凭空变出一支“大使车队”来。

她尽可能简短,以猎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成了有家不能回的流放犯。三更半夜对陌生男人透露孤立无援的事实很危险,西悠瓦拉是有恃无恐,而非吓昏了头。猎人挎在右腿的箭囊里装着些箭,西悠瓦拉抬抬手,便能像对付酒吧流氓那样对付他。

猎人听完了西悠瓦拉的故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问精灵小姐,天已经很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他那里休息。

“我有个女儿,小姐,她会很高兴见到一位美丽的精灵。”这句话让西悠瓦拉放松了戒备,她答应了,反正她无处可去。

第十七章:流放犯与猎人

尽管指挥官意志坚决,他的悔罪之路仍然半途而废。鲍勃斯威夫特从后面追上来,侍从手里拿着他丢下的毛皮披风,与一副胸甲。

“怎么了?”史蒂夫顺从的张开手臂好让侍从帮忙披甲。鲍勃是个老资格,追随过他老爸,陪过克里斯蒂娜,因为某些原因,现在鲍勃又跟着他。

都怪精灵小姐任性跑路,否则这位斯威夫特家的男孩本该从精灵手里接过马刺。

失去了圣骑士能力的克里斯蒂娜处于不名誉状态,无形中也就失去了推荐侍从进步的资格。男孩一度垂头丧气,考虑到斯威夫特先生对骑士团的献金,团长破例让儿子带上鲍勃,趁着这次战争给男孩积累功勋。

“哈夫曼骑士带回了些……大人你最好亲眼看看。”侍从从背后把胸甲扣紧,考虑到鲍勃戴着皮手套,男孩称得上心灵手巧。

哈夫曼骑士今早率领一队骑兵出去巡逻,鲍勃欲言又止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没准是具尸体,或者逃兵?关于后者的联想令史蒂夫拉下了脸。这场对峙旷日持久不见尽头,其他各部队都有出现过零星的逃兵,唯有骑士团独善其身,如今看来这项值得骄傲的光荣传统也要丢了。

镇上有石制围墙,足有一人多高算得上牢固。但很多部分都在上次恶龙战争中被毁,随之而去的还有镇上一半人口。幸存的居民无力负担修缮石墙的花费,便用木头补上了石墙空缺的部分。史密斯男爵领背靠阿登森林,不归之森的名头很响,这鬼地方是个逃犯都不愿意踏足的荒郊野岭,不幸被恶龙军团盯上纯属那帮蜥蜴人已经走投无路。

史蒂夫来了之后便从附近的采石场搞到了石头,把围墙缺口填好又重新加固大门。这会儿哈夫曼的人在新修的大门边站着,围成一个空心的圈,交头接耳的声音在远处听的不是太清楚。

中间那就是尸体?逃兵的尸体吗?史蒂夫心不住的往下沉,骑士团出了懦夫,自己却不能亲手惩治以儆效尤。

“哈夫曼。”史蒂夫拍拍骑士的肩膀,冰冷的铁质护肩几乎冻伤了他的手。

“史蒂夫指挥官。”骑士点头为礼,史蒂夫在骑士团资历并不深,无论年龄或者贡献都不算亮眼。单靠团长老爹不足以让人对他俯首帖耳。

他们果然围着一具尸体,地上的遇难者不是普通人,而是位穿着盔甲的骑士。一件斗篷盖住了遗体,只露出肩膀以上,大头兵可负担不起全身甲和黑熊皮斗篷。史蒂夫越看越觉得那张脸面熟,他半蹲下来好看的更仔细点。

“是施耐德,可怜的家伙。”哈夫曼帮他省掉了辨认尸体的麻烦,骑士摇头叹气,“我在外边发现他的,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混蛋下的手,我也没找到他的部下。”

史蒂夫跟施耐德有过几次接触,这位维克托公爵麾下的骑士不远千里响应公主的号召。被维多利亚当成了座上宾,每次只要去男爵城堡就能见到施耐德。施耐德家不算宽裕,盔甲和武器是祖传的,搞不好这件斗篷都是。穷鬼骑士身边的骑兵连上侍从不超过五人,步兵大概有十来个。这么点人的确有可能被袭击,成为不法狂徒的目标。

偶尔也有法兰克难民拒绝精灵的收留,坚持往帝国走,但这些人都在帝国有亲戚投奔,用不着杀人越货。盖住施耐德的熊皮斗篷虽然在搏斗中被扯烂了,但缝缝补补仍然能用,很难想象有强盗会在冬天不拿走御寒的衣服。

难道是?史蒂夫抛开不吉利的想法,伸手掀起斗篷。施耐德那副历史悠久的盔甲造型独特,并非帝国骑士惯常穿戴的板甲和锁甲,而是一片片鱼鳞状铁皮构成的鳞甲。施耐德对此颇为自豪,吹嘘说是曾祖父花了大钱从东方商人手里买来的。盔甲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少了几片甲叶,大体完好。

致命伤在颈部,施耐德没穿戴护喉,大冷天的浑身戴着铁家伙是跟自己过不去。小小的疏忽要了他的命,伤口的血早已被冻住,史蒂夫对着黑色的创口看了又看。他眼睛盯着尸体,举起了右手。“把匕首给我,哈夫曼。”史蒂夫说道。

手举了半天掌心仍然空空如也,史蒂夫只好抬头对哈夫曼重复了一遍要求。严格的纪律绝非虚设,骑士极其不情愿的把匕首给了他,末了不忘在胸前画了泰拉之矛,旁边的人马上效法。史蒂夫即将要做的事,是对信仰的亵渎,他竟然用利刃打扰死者的安眠。侍从鲍勃倒是面不改色守在主人身边,史蒂夫不清楚男孩是出于对忠心,还是跟着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旅行时,见到了某些不该见的东西。

即使史蒂夫跟艾米莉并肩作战一百次,他也不会真正信任巫师。各国的教会骑士团都有对内镇压,监视施法者的义务,史蒂夫自然不会忘记。

头顶上的吸气和惊叹比夏夜的蛐蛐还吵,史蒂夫强忍心中的不耐烦,将匕首顺着伤口轻轻往里捅。

“哦,泰拉啊。”听起来哈夫曼已经崩溃了。

匕首尖端抵到了某种硬东西,那里是哈夫曼的喉部,不该有扎到骨头的感觉。他将匕首上翘,靠牙齿脱下左手手套,伸着食指探进伤口。

“呕……”在指挥官背后呕吐的绝不止一人。

这帮家伙会杀人,可以目睹战友被杀,必要时也能献上自己的生命,却看不得我寻找真相。他触碰到了哈夫曼脖子里的异物,手指一够将之带了出来。

是一截指骨,沾了太多的血,已经看不见原来的本色。史蒂夫原地起身捏着指骨展示给部下看,免得他们以为自己是疯子。

“是,活死人。”哈夫曼捂着嘴,口齿不清的说道。

“没错。”指挥官的语调非常之阴沉,在场的人都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

“去把部队叫醒。”本来后面还有一句派出信使,考虑到施耐德的下场,史蒂夫没说出口。

与其放出几十个骑兵在外面乱跑,被对手在雪地里一一杀掉,不如先等等看,瞧瞧活死人有什么能耐。鲍勃以拳捶胸,跑着去执行军令。哈夫曼把马交给别人,钻进围墙下临时搭好的木屋。里面有火盆,能帮助骑士暖和暖和身子,以便在大战来临前舒筋活血。

猎人乔治的房子位于村庄边缘,远离众人的窥探,这正和西悠瓦拉的意。人类的习惯也跟精灵差不多,猎人家因为常常需要囤积猎物,味道和观感都不太好,被迫离群索居。

乔治很可能是个鳏夫,这是西悠瓦拉看他女儿熟练操持家务的模样猜的。

小女孩欢迎了回家的父亲,精灵的到来固然惊喜,但仍没让她忘记照顾满地爬的弟弟和盯着火塘上的炖锅。

永恒森林的普通人家中也用得起玻璃,而猎人的木头房子都是窗户板,入夜了为防止蚊虫必须放下。客厅同时兼了餐厅和厨房,火塘是屋内唯一的照明。全家人包括客人西悠瓦拉在内,都围着火塘坐下。西悠瓦拉有个木头椅子可用,待遇超过了主人不会说话的儿子,猎人和他女儿则坐在一块毛皮上。

这家人真穷,西悠瓦拉忍着屁股上的不适感,有屋顶遮风挡雨好过露宿野外。而且这家伙还有两个孩子,应该不至于打她的坏主意。

“小姐。”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汤,表面昏黄看着很糟糕,闻起来味道还不错。

饥饿迅速打败了矜持,西悠瓦拉伸手接下,木碗缺了个口,她便顺着缺口往嘴里倒。猎人虽穷,倒不缺肉吃,她吞下随着汤汁滚落的肉块,几天来首次觉得胃中有了暖意。西悠瓦拉边喝汤便观察这家人,女孩老偷看她,这很正常。男主人相对镇定,不过看他刻意不往自己这边看的动作,就知道是假装的。

小男孩在地板上爬来爬去,逐渐远离了火塘,当姐姐的只好放下碗,把弟弟抱起来。乔治接过儿子在怀里晃着,好让女儿能吃上那么两口。

“他们的母亲去世了。”猎人看着女儿,又在儿子头顶亲了一口。

“我很遗憾。”西悠瓦拉随口便答,文明社会在这方面礼节通用。

“你孩子,他们多大了。”西悠瓦拉提问是出于礼貌,她很快就后悔了。

“艾玛7岁,强森还不到2岁。”

西悠瓦拉眨眨眼,给了猎人全家一个僵硬的笑容。精灵和人类在年龄上完全没有共同点。彼此询问对方的年龄纯属自寻烦恼。好在人类有着某种古怪的习俗,认为问女士的年龄很失礼,她在都城就体会过。

果然,猎人只对她笑,没像个正常的精灵那样反问西悠瓦拉多大了。

乔治家床位有限,她和小女孩艾玛共享了主卧室的大床,猎人带着儿子睡在偏房。西悠瓦拉对着昏暗的天花板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一转头却见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艾玛?”

“你的眼睛在发光,好像猫哦。”

精灵笑了,西悠瓦拉摸着艾玛的头,帮她理顺额前的乱发。流放犯在猎人家住了下来,把这里当成容身之所。

第十八章:军团长

战斗已经结束,冬天打仗最大的好处在于没有冲天的浓烟,这样的天气一点点火苗实在难以生存。没了烽火,便没了警讯。敌人派出骑兵突围送信,但谁逃得过无肉的骑士和骸骨马呢?在雪地上,瓦卢斯的骑兵拥有最快的速度。

军团长走过围墙,脚踩着难以计数的颅骨,臂骨,肋骨与大腿骨。这都是倒下的军团士兵,是敌人英勇奋战的证明。经由倒塌的木墙,他走进被攻陷的村落。即使打破了外墙,里面的士兵仍不放弃,聚集起来试图用肉身铸成新的防线,他们失败了,如今死在一起。

瓦卢斯在敌人的尸堆中闲庭信步,看着雪地里殷红的鲜血汇集成潭,他很想笑。然而瓦卢斯笑不出来,笑容需要足够的脸部肌肉和皮肤,以及舌尖与牙齿相配合。以上器官他一样也无,从外观上看,瓦卢斯是个穿着生锈盔甲披着破烂红披风的骨头架子。他不是没试过去笑,只得到了一阵自己听来都毛骨悚然的空洞嘶吼。尸堆中不时传来呻吟与哀嚎,间或有有低沉的啜泣,敌人并未全部死去,很多倒下的人只是受了伤,如果及时治疗也许能活命。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在过去,战场抓到的俘虏是军团重要的财源。可罗马都没啦,更没什么奴隶商人和市场。但他也没下令士兵补刀,寒冷会成为军团的助力,将幸存者统统扼杀。这些尸体他有大用,戳的到处是洞有碍观瞻。军团长走到一堆规模空前的尸堆前,斜指着天空的红旗被掌旗兵抱在怀里,至死也不松手。红旗中央有一只将羽翼伸展到极限的雄鹰,这图案熟悉到令人心痛的地步,只可惜抬头仰望的“人”没有心。

帝国鹰……如果瓦卢斯能叹气,没准会当场发一通感慨。罗马尚红,这个国家也尚红。罗马以雄鹰为标志,军团的鹰旗浮雕与旗帜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难道这些人是我们的后裔?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瓦卢斯迟迟没动手,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出了宽大无边的条件。

“交出背信弃义的精灵”这很难吗?罗马的仁慈是有限度的,瓦卢斯从落叶等到下雪,斥候带回来的情报告诉他,对手一直在到处求援。既然如此,管你们是不是罗马后裔,都去死吧。

冷风裹挟着白雪一股脑朝他乱砸,鹅毛般的雪花穿过没被盔甲遮盖的骨骼之间的缝隙,向后方飘去。将军的荣誉卫队排成三行跟着他,最受信任的百夫长普利乌斯负责管理卫队。百夫长落后将军半个身位,以此凸显瓦卢斯的权威。

幸存下来的俘虏被集中在村落中央,跪成一排等候将军发落。有年轻人,也有老人,其中不少没穿盔甲也没武器,瓦卢斯知道这是抓来的村民。

瞧瞧这群野蛮人,瞧瞧他们。普布利乌斯奎因克提里乌斯瓦卢斯,日耳曼尼亚的总督,第四军团军团长。他有很多类似的光荣头衔,如今都随着帝国覆灭而归于烟尘。

罗马有战争守则,即使敌人拒不投降,亦不鼓励战后杀俘。罗马军团是光荣的征服者,粉碎野蛮人的铁拳。亦是臭名昭著的奴隶贩子,拆散无数家庭,卖掉丈夫,卖掉妻子,再卖掉哭泣无助的儿女。

我该怎么处置你们?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飘着两团暗绿色的磷火,瓦卢斯能透过俘虏的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尊容。俘虏一个个低下了头,不由自主的发着抖,可能是因为气温,也可能是因为正被不死生物凝视。

只有一位老人敢于正眼看瓦卢斯,军团长本以为他很有勇气,可一开口又破坏了这种印象。

“求你放过这孩子吧。”老人皱着眉头似乎想哭,也许是寒冷冻住了他的脸。

放过?哦,原来老头是指手边缩成一团的小男孩。

罗马人的确喜欢小孩子,不论男女都是绝佳的奴隶。瓦卢斯转过身,刚好对上他最欣赏的百夫长。

“都杀了,用绳子勒。”军团长交待手下。

四团磷火映照着彼此惨白的骸骨,百夫长点了点头。

当年的普利乌斯会极力反对,抗议说谋杀老人孩子是“不荣誉的”。如今这位却一言不发,只管带领卫队扑向俘虏,对讨饶和哭泣完全没反应。

老实说,瓦卢斯很失望。并非所有部下从死亡中复活都保存了原来的性格,许多人变得沉默寡言,不比一头骡子更喜欢表达感情。瓦卢斯越走越快,意欲甩掉俘虏临死前的哽咽。他的脾气和性格都成功复活,却陷在这幅没法做出表情的骷髅架子里,真是为难了他。

“总督大人。”一位女性精灵从尸堆后走出,右手捂着心脏对瓦卢斯鞠了一躬。

听女人说着男人的腔调,使用男人的礼节相当别扭。比起他这具骷髅,女性精灵更加面目可憎。鼻子是最先烂掉的部分,其次是眼皮,失去了拘束的眼球向外凸出,随时可能脱离眼眶。而每次女精灵张开嘴,瓦卢斯都被迫去看那口烂牙和变成深紫色的舌头。

其他部分能靠衣服遮掩,脖颈以上无法直视。

“卡西莫多。”总督兼军团长停下脚步,与精灵面对面。

“你的魔法也阻止不了腐烂,没灵魂的躯壳终究只是具尸体罢了。”瓦卢斯也没本事唉声叹气,只能听着自己那空洞而缺乏情绪的话语随风飘散。

“或许吧,总督大人。”游骑兵与将军擦肩而过,走向死去的俘虏。每个复生的人都失去了点什么,对于瓦西莫多,失去的是礼貌与热情。瓦卢斯记得这位微胖秃顶的中年法师每天都面带微笑,连对奴隶都会说声谢谢。

女精灵对准地上的死人比划着繁复的手势,嘴里念出的语言亦是无法理解,哪怕瓦卢斯是个死而复生的怪物,也听不懂咒语。不过他知道有什么效果,俘虏在剧烈的抽搐后,一个接一个重新站了起来,包括那个小男孩。

这就是瓦卢斯的不死军团,不管敌人击败他的士兵多少次,士兵们总能找到新的尸体再次回到人间。第四军团不可战胜,瓦卢斯发誓,只要他“活着”一天,罗马就必将重新统治这片大地。

在此之前,一定要把星辰咏者千刀万剐。

第二十三章:你能回来真好(封禁章节补遗)

皇宫前的广场是个休闲的好去处,有高大十几米的圣乔治像,《圣典》的作者脚踩某只大恶魔长角的头颅,高举长剑。围绕雕像,建有一座拥有圆形喷泉的广场。花匠在这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观赏植物,每逢节日会有表演马戏的小丑和一试身手的法师学徒,想靠幻术吸引女孩和儿童的注意力。

里昂冲着一个喊他名字的姑娘招手。女孩眼里含笑,若是以往又是段露水姻缘。但他现在身负重任,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毁了他跟女人独处的信心。

“公主,维多利亚公主!”受欢迎的不止是他,侍女为公主举着遮阳伞,维多利亚在禁卫簇拥下走大门。按照她的本意不需要那么多禁卫,但父亲坚持,有些事发生后,多点防备也是自然。

激动的人群控制不住的向前挤,禁卫手挽手才勉强挡住。既然近不了身很多人便伸长胳膊,希望得到祝福,维多利亚微笑着满足了他们。公主挥别了意犹未尽的支持者,走向整装待发的车队。勇者站在马车旁颇有绅士风度的贡献出小臂,公主谢过里昂,扶着他的手上了车。

皇帝站在自家露台上目送女儿的车队除非,眼神很是慈爱。等回头看着德瑞克牧师时,那张脸却有了几分寒意:“希望你们没得出错误的结论。”

“陛下,里昂伍德先生的复活虽然蹊跷,但经我和主教鉴定,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没错。”德瑞克摸着胸前的圣像,暗示答案的出处。

德瑞克算得上皇帝的私人牧师,陪着维多利亚和爱德华长大,皇帝相信他不会马虎。但女儿是第一次独自离开都城,做父亲的怎能不担心。

勇者归来的狂喜并未持续太久,皇帝很快恢复了理智。他读过前线的每一篇战报,圣骑士也当面向他描述过恶魔召唤死人的把戏。表明是,皇帝提供了浴室给里昂沐浴更衣,暗中请主教用修女顶替宫中的女仆,又要德瑞克牧师把普通的洗澡水转换成圣水。

这是第一关,神职人员的碰触,皇帝很满意。

里昂走向浴室中央热气腾腾的泡池,抬起一只脚往下放。结果才接触到水面,便大叫着缩回去,反应如同踩到了尖刀。皇帝瞬间瞪大了眼睛。但必要的话,就算这人是朋友……

直到勇者没入浴池,门外的偷窥狂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水太烫了。这种教会的风纪问题不值得陛下关心。他的国家需要一个奇迹,里昂来的正是时候。

霍华德大师宁可坐马车,大师深有同感。可惜车厢里是皇室公主和她的侍女,一个大男人挤进去恐怕不妥。他转向旁边的里昂,准备靠聊天消磨时间。

“复活后,你身体有什么不适吗?”大师抑制不住学者之魂。

“呃,还好吧。”里昂不知如何作答。

“那为什么卡洛特半夜从你家离开。”霍华德提这个问题纯粹是为了学术研究。

“这……”勇者无言以对,这些天,他就像个畸形的侏儒,一举一动都引起别人的惊叹。但涉及到艾米的名誉,他非解释不可。

“艾米莉是作为老朋友来看看我。”他把最无辜的眼神送给法师,暗下决心回去就把家门口的好事之徒统统赶走。

“哦,原来如此。”学者以一贯的低情商,全盘接受了这番胡说八道。

只是……在地狱时,里昂为了防止自己发疯,进而对恶魔的把戏信以为真,他在心里默默的计数。假的艾米莉总共被杀了四百五十次,假的克里斯蒂娜待遇稍好,只死了三百多次。

恶魔将游戏升级,弄来魅魔变成精灵和法师的模样。魅魔靠着里昂的记忆,把他的女友们扮演的惟妙惟肖。每个魅魔都会妻子似的跟他独处一段时间,然后当着他的面被拖出去。

魅魔顶着艾米莉的脸,长着精灵的尖耳朵,向勇者苦苦哀求,“你不是大英雄吗?里昂,救我啊。”魅魔是真真切切的被杀,所以她们的祈求也无比真实。里昂不小心流露出了同情而非麻木,逗得恶魔狱卒哈哈大笑。为此,近千魅魔被杀。

再后来,他就疯了,恶魔无法从一个疯子身上取乐,干脆把他丢进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生存本能强迫他遗忘,才苟延残喘至今。

那晚的经历,让他明白了记忆并不会消失。像是冬眠的蛇,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咬上那么一口。

“这儿好漂亮啊。”维多利亚从马车里发出一声惊叹,夏日的梧桐枝繁叶茂,配合鸣叫的鸟儿,以及轻柔的微风,确实很美。

“勇者阁下?”听见公主的召唤,里昂骑马到了车厢旁。

“我们能停下来吗?就一小会?”谁能拒绝少女的要求,何况她还是公主。里昂叫停了车队,他跳下马跑到马车边打开了门,照例伸出胳膊。

“谢谢你。”公主挽住他的手,看来是选定他作为陪伴散步的骑士了。

里昂挺直腰板,尽可能在步子上照顾到公主的身高,他很久没跟女性相处。回到了凡间,无论克里斯蒂娜还是艾米莉,都表现的过于急迫,而忽略了他自身的问题。两个禁卫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跟在后面,好让公主能和勇者独处。

“父亲本想让你多休息些日子,可我觉得伍德先生更需要点新鲜空气。才冒昧请你护送我去大公国旅行。”他死前公主才十二岁,只是个缠着他要讲故事的小女孩。如今,女孩长大了,几乎可以称为女人了。褐色长发下的蓝眼睛炯炯有神,白皙的手指不输于女诗人……里昂移开目光,他能闻到维多利亚头发有股淡淡的香味。

“叫我里昂吧,殿下,就像以前那样。”他掩饰自己的失态。

“哦,那你叫我的名字啊。殿下长殿下短的,累不累呀。”公主歪着头靠在里昂肩膀上,她长高了。

“殿……维多利亚。”公主扬起一边的眉毛,直到他改变称呼。

心脏不争气的狂跳,血液涌上了脸。公主说得没错,他确实需要点新鲜空气。还有个原因里昂不敢承认,他想从艾米莉和克里斯蒂娜身边逃开。

维多利亚见到了里昂的大红脸,她挽住勇者在梧桐树下缓步而行。沉默持续了一会,两人彼此熟悉,倒也不尴尬。她停下了,里昂也跟着站住。

少女抬起脸,阳光透过了树梢,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你能回来真好。”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侧脸,维多利亚搂紧了里昂的胳膊。

公主和她的骑士又走了很久,风吹乱了维多利亚的头发,打在里昂的脸颊上,他喜欢这一刻的宁静。

心里的怪物消失的无影无踪,里昂再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第三十四章:骑士侍从(封禁章节补遗)

鲍勃斯威夫特乃是皮革商之子,斯威夫特家族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他的出生全靠老爸在教堂许愿,如果下个孩子是男孩,就让儿子当牧师,一辈子侍奉大地之母。两年后母亲再次怀孕,将鲍勃带到了这个大家庭。

儿子有了,皮革商却毁了约,他的生意已小有规模,不甘心真送孩子去当个清心寡欲的修士。他转而选了一种折中的方案,捐了大笔的钱给教堂,足以装上最时髦的彩色玻璃和尖顶,以此堵住牧师的嘴。至于大地之母那边,他送孩子进了教会骑士团,理论上说亦是敬神。皮革商早看不惯家里五个女人把鲍勃宠上天的做派,“男子汉嘛,就要出去见见世面。”父亲在马车上如是说,小鲍勃只顾向挥舞着手帕的母亲和姐姐们告别,懵懵懂懂不知什么是男子汉。

算起来,他都离家三年了,只在地母升天节回去过。他先是跟随明斯克骑士,骑士牺牲后,闲了没几天便补了弗兰克的缺,成了大团长的侍从。12岁的男孩已长成了15岁的少年,懂了很多道理。明白自家虽有钱,照样被贵族看不起,又被平民妒忌,左右不是人。家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要鲍勃当上骑士,父亲便能摘掉暴发户的帽子,姐姐们也能找个体面夫家。最年长的姐姐为了逃避嫁给父亲同行的命运,到了《圣典》不离身的地步,经常作势要进修道院,吓得母亲再不敢接待媒人。

二姐也快到了出嫁的年龄,自从在舞会上看中了城里法官的儿子,一直可怜巴巴痴等人家上门提亲。写给弟弟的信里,都有了眼泪污损墨水的痕迹。姐姐们的殷殷期盼,给了鲍勃非常大的压力。

少年潇洒的抛出了一枚银币,马童笨手笨脚没接住。伺候旅客马匹的小厮没片刻犹豫,弯腰低头把钱币从泥水中翻出来,装进了口袋。

“我们的马要吃燕麦,不要喂角落里那堆枯草。吃饱了给它们擦洗下,特别是圣骑士的白马,它得吃苹果,明白吗?”鲍勃瞪着马童,确保他听进每一句话。当侍从之前,鲍勃在父亲的店里跑腿,很是学了些使唤下人的办法。

马童点头哈腰的牵着马走了,鲍勃瞪着旅店脏兮兮的门,表面已被某种污秽的黑色油脂盖住了。他真不想在这种快要倒塌的破房子过夜,可连绵的阴雨并没给他太多选择。少年叹口气,庆幸还戴着手套。侍从推开门立刻闪到旁边,为后面的女士们让路。

圣骑士一如既往的冷淡,精灵女子略微点头算是感谢,全程跟他没有眼神接触。法师边抱怨雨水淋湿了斗篷边往里面挤,恨不得跟圣骑士同时进去。最有礼貌的反倒是黑暗精灵,修女掀开遮脸的兜帽对侍从微微一笑,红眼睛闪闪发光。

见修女露出了捉弄人的眼神,鲍勃知道他又看傻了。赶在店里别的客人抱怨前,鲍勃关上门,把风雨也挡在了外面。

熙熙攘攘的旅馆突然鸦雀无声,他能听到狂风捶打门板,雨滴砸向屋檐,唯独缺了旅馆里客人的声音。见顾客都是些男人,侍从耸耸肩表示了理解。精灵已是绝无仅有,黑暗精灵很多人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店主从吧台后小跑着出来,肥胖的中年人在围裙上搓着手,脸上挂起职业性的微笑。陷进胖脸里的小眼睛在几位女士身上来回转动,谨慎的跟黑暗精灵保持了安全距离。

“圣骑士大人光临,是我的荣幸,请问几位是要用餐还是住店?”店主殷勤的鞠躬,屋顶的蜡烛台虽然昏暗,依然能照亮斗篷下的白甲。

在精灵说任何话之前,鲍勃接过话头:“给三位女士葡萄酒,新鲜面包和烤肉,还有你店里能填饱肚子的其他东西,我喝麦酒就行。”目睹了精灵在第一家酒馆的表现后,点菜和接洽都由鲍勃负责。

“再给我们准备三个房间。”他冲着店主奔向厨房的背影喊。

姑娘们在靠近壁炉的桌子安顿下来。鲍勃坐到黑暗精灵旁边,从内衣口袋掏出了个长条形的圆筒,拧开盖子倒出一封信,再次确认了上面封蜡的完好。

“你再这么拿出来放回去的,上面的蜡迟早会掉。”法师脱下了斗篷,露出了里面的紫色法袍,这个动作再次让刚恢复了生气的酒馆,又沉默下去。

侍从陪着笑脸把信筒装回口袋。艾米莉骑术不佳,穿着累赘,不幸在路中间的泥坑里跌下马背,她的心情肯定糟透了。鲍勃才不会上她的套,给她当出气包。

“我过会就让店主给你准备洗澡的热水,卡洛特女士。”鲍勃安抚她。艾米莉眼睛一亮,侍从说的正是她所想的。

“你看吧,小娜,我老早就要你找个侍从。”法师用手肘顶着精灵挤眉弄眼。把精灵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鲍勃身上,男孩紧张的要命。好在精灵旋即移开了目光,盯着炉火发呆。

侍从界有个传说,在百年前,骑士团有位女性骑士。她的战绩想必不出名,涉及到她的记载仅有寥寥数语。但关于她的侍从,那真是花边新闻一大堆。最接近现实的版本中,可怜的男孩被迫每月给骑士准备棉花和草木灰,佣人不在时,还得帮她清洗沾血的衣物。

外出行军打仗,带不了太多帮手,很多侍从都会给骑士洗衣服。但洗女人的东西,还是带血的那种,鲍勃想着就头皮发麻。拜姐姐们所赐,他清楚草木灰和棉花的用处。鲍勃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抹掉额头渗出的冷汗,

话说这壁炉也烧的太旺了,我们的菜呢?男孩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店里连个跑堂的都没有,鲍勃只能亲自动手,也省得精灵改变主意要他当侍从。

碗里的炖肉腻的发亮,克里斯蒂娜兴趣缺缺的用木勺搅着,不幸找到了一撮未弄干净的猪毛。如果炖菜完蛋了,那面包也够呛。精灵把圆面包掰开怀疑的嗅着,从手感得知是刚出炉的,她认命的咬了一小口。精灵太饿了,她甚至切下两块相对不肥的炖肉嚼了下。早上出发就惨遭大雨倾盆,在路上挣扎到太阳下山,才遇到这家旅馆。

肮脏的外墙,随着每一次风而抖动的招牌。若非艾米莉浑身湿透,喷嚏连连,她宁肯再往前走走去碰运气。

所以饭菜再糟糕,她都得忍着。艾米莉也没好到哪去,法师一贯讲究吃穿,只勉强啃点了面包,葡萄酒的口感差到法师才喝了一口就喷到地上。坐在两位老友对面的黑暗精灵和侍从,不仅吃光了炖菜,侍从还抬起碗喝汤。修女稍好点,她用木勺舀着喝。

见精灵和法师瞪着自己,黑暗精灵笑着说:“我被关在修道院下面,吃了一个多月发霉的豆子和馊面包。”尴尬的圣骑士再次盯上了壁炉,法师把碗往中间推,招呼店主快来收拾。

鲍勃没坐在桌边陪女士们磨牙的闲情,他叫店主去烧洗澡水,胖店主答应了一声又跑进厨房,丢下前台无人值守。侍从环顾四周,大部分客人都在,并非只有他们这一桌,但店主似乎没关心过顾客是否付钱的问题。侍从跟着走进厨房,店主正吃力的拖着一个不知多久没用过的大木桶,他伸手去摸边沿,搓下了一层灰。

店主结结巴巴的解释,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男人,鲍勃将信将疑。少年觉得这眼神闪烁的胖子,大概没表面上那么憨厚。

艾米莉把头发用毛巾裹住,坐进了木桶。法师心满意足的叹口气。饭菜这么糟糕,要是再不能好好洗个热水澡的话,她会发狂的。“军队的厨子要是敢这么做饭,早被当兵的揍了,你说是不是?小娜。”法师闭着眼睛躺在桶里,也不忘跟精灵聊天。克里斯蒂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有人在敲门,法师被吓了一跳,她整个身子泡进桶里,只露出头。精灵从床上跳起来,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是鲍勃。她跟着侍从来到了走廊里。

“大人,这家店有问题。”鲍勃压低了声音,可惜不太成功,玛雅推开隔壁的门,显然是听了墙根。

克里斯蒂娜这才注意到店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精灵竖起了耳朵,到处都捕捉不到胖店主的体重碾压木地板的嘎吱声。玛雅的尖耳朵也贴紧了头发,黑暗精灵怀疑的眯着眼睛,显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玛雅对她比出几个稀奇古怪的手势,转身回了房间,她只能猜测黑暗精灵的意思是:“明白了,这就去做准备。”

精灵让鲍勃穿好盔甲去马圈牵马,自己轻轻带上门。艾米莉没事人一样的泡在澡盆里,哼着首精灵没听过的曲子。精灵把食指放到唇边,要好朋友嘘声。法师笑眯眯的伸着懒腰,对她眨了下眼睛。克里斯蒂娜气急败坏,她正要开口警告艾米莉。

一个冒烟的罐子顺着窗户板的缝隙滚了进来,转眼间又是另一个。

第八十七章:尊重(封禁章节补遗)

战斗过程很简单,别说是一队骑兵,就算半个营地的突厥人一起上,也最多能逼得魅魔张开翅膀飞走罢了。面对闯入凡间的恶魔,一无所知的突厥兵没有半点机会。异国来的强盗撞见了化身为人的鲁比,满脑子尽是猥琐的念头,以为走了好运,遇上了个只能任人摆布的漂亮妞。现在他们变成了余温尚存的尸体,其中不少至死都没来得及拔刀。魅魔杀的入了迷,等她清醒过来,只剩下两个活人。

鲁比一手拎着一个,把吓破胆的俘虏丢到一边。魅魔不怀好意的奸笑,想到了无数种办法,将这个无聊的下午变得稍微刺激些。

她更喜欢第一个,忽略了眼窝深陷导致的凶狠眼神,突厥兵其实长得不错,人又年轻。扒开了盔甲和遮体的衣服,结实的肌肉令魅魔爱不释手。但他废话太多了,每一次触碰都换来他高声怒吼,鲁比只是在摸,还没见血呢。她逐渐没了耐性,偏偏对方咬牙切齿说的帝国语是“臭婊子”。

魅魔徒手扯掉了突厥兵的喉结,抱着手欣赏了一会敌人的垂死挣扎,很快失去了兴趣。不顾满手的鲜血,她走向了第二个俘虏。

肥胖的突厥人被反绑在树上,同伴的下场令他深受启发,嘴巴上乖了许多。鲁比赏了他个痛快,用锋利的指甲划开了喉咙。胖子在临死前,含糊不清的诅咒着魅魔。魅魔无所谓的甩着手,任由受害者的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要怪就怪突厥人运气不好。没遇到鼻孔朝天自以为美的冒泡,又充满了正义感,善良到让人想吐的的圣骑士大小姐吧。

鲁比知道同伴不久之后就会跟上来,而某些人的死法委实奇怪了点。她得想办法补救,用剑剁下了尸体的头,以遮掩脖子上可怖的伤口。

切口处流出的鲜血害得她心猿意马,魅魔克制住趴下去舔的冲动,她感到桑切斯接近了。契约能让订立双方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距离越近效果越强。鲁比灵光闪现,一个主意成形了。

她拿剑在地上刻着字,魅魔卸下盔甲武器,放走了坐骑。她即将去干的事情用不着这些东西。

“你觉得地上几个字写的是什么?”艾米莉都快把脸贴上去了,也只认出“我”和“等等”这两个单词。其他字母刻的歪歪斜斜,像是作者刚学会写字,旁边惨不忍睹的尸体又太让人分心。

“鲁比说她要潜入突厥人的营地,叫我们在这里等她。”桑切斯当然看得懂“老婆”写的字啦,都是他教的。

“哦。”艾米莉才不会担心一个恶魔的生命安全,马鞍快把她大腿磨破了皮,这才是要紧的事。法师刚想坐下喘口气,却不小心踩到一滩血水,恶心的她只吸凉气。

“谁来把这些人埋了。”法师理所当然把自己排除在外。

混进营地并不难,表面上看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人。鲁比才看见营地的帐篷尖,就如愿遇到了巡逻的骑兵。她假装惊慌失措转身逃跑,本想自己故意摔倒在地上的,后面冲来的突厥人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抱上马。

鲁比很欣赏骑手的力量和敏捷,对动手动脚的毛手相当不爽。碍于人多眼杂,魅魔只好忍耐。

突厥人似乎知道没有军队会来攻击他们,连最基本的木墙都没设置,只是简单的挖了壕沟,后面插上些削尖的木棍当作拒马。沟里干活的人全是抓来的村民,突厥兵在边上守着,谁敢磨蹭劈头就是一鞭。

至于女人被丢到哪儿了嘛……鲁比心想她马上就能见到了。摸着她的大手突然狠狠捏了下,粗暴的动作把魅魔彻底激怒了,她牙齿咬得咯咯响。

动手吧,反正没一个人打得过我,魅魔正欲拧断令她作呕的脏手。路边帐篷里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虽然戴着兜帽,外露白发和黑漆漆的手臂还是暴露了异种族的身份。

黑暗精灵,还是个法师。魅魔强忍了乱杀一通的念头,她扭过头记下那人的长相,暂时满足于翻来覆去的血腥妄想。突厥兵龌龊的事干得太多,早没了良知。

梅斯堡是座高度军事化的小城镇,男人走光了,绝大多数酒馆被迫关门歇业,新来的众多军人也没能照顾生意。骑士团自有严格的清规戒律,每天早晨都会对敢于跟当地姑娘眉来眼去的新兵抽鞭子,可笑的是这种公开处刑逐渐成了城里新的娱乐项目。除了在边上擦眼泪的姑娘,大家都看得很过瘾。很多寂寞难耐的军属嘴上不说,实际上从未缺席过一场处刑,她们这个环节了。

军法中的鞭刑有着详细的规定,针对特别顽劣的,鞭子不是抽打背部。而是脱下裤子,像教训小孩那样打屁股。每当此时,台下的气氛都异常火爆,军属们目不转睛。

粗俗市烩的场面公主不能涉足,也没太多的事情可作,她的军事知识大多来源于书本,加之托马斯爵士个性强硬,教会骑士团地位又特殊。维多利亚列席了几次军事会议,见自己只是被人当成摆设,便不怎么去了。她的年龄和性别都成了劣势,但她的身份又过于高贵,每每让在场的军官欲言又止。她一旦出现,男人们便用眼神交流,每当她离场,所有人都为她起立,喧嚣也会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回来。

好吧,她自我安慰,要这群谢顶的老男人向个女孩俯首帖耳也不太现实。她想到了克里斯蒂娜,即使是一百岁的精灵女人,也经常在这种会议上受到排挤。也许有一天,我会招些自己的幕僚,到时候一个男人都不要!让你们不把我当回事!公主气急败坏。不行,得为里昂破个例,我那么爱,不,我那么喜欢他。少女的心思总是飘忽不定的。

穷极无聊之下,维多利亚只好重新扮演起母亲的角色,带着侍女访贫问苦,穿梭于难民的临时住所。她做的很好,安抚住了拖家带口逃到梅斯堡的可怜人。难民争先恐后的来摸她的手,喊她的名字,公主深受爱戴,享受到了平民的瞩目。

可她要的不是这个,身为言行举止历来都很得体的公主,“爱戴”是她最不缺的。都城的平民更爱她,可那也挡不住射来的箭,改变不了远嫁他乡的婚约。女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竟是这般艰难。

路过的小女孩拉起裙摆,向她行礼,不熟练的动作把公主逗笑了。瑞吉娜没主人那么放松。公主乐善好施,每个有心无意的礼貌都能得到赏赐。侍女从钱包里掏出几枚铜币,散给了孩子们。

有了榜样带头,更多的孩童涌上来。公主只管微笑就好,侍女累的苦不堪言。钱包渐渐干瘪,可难民的人数一点也不见减少。

从城门进入的搜索队吹响了归来的号角,把孩童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帮助瑞吉娜摆脱了累断手臂的危险。天性驱使下,孩子们更愿意追逐穿盔甲的骑士,而非受父母的教唆,去榨干公主的钱包。

维多利亚在路边站好,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走到离她几步远单膝跪地。史蒂夫带来了令公主兴奋不已的消息。

“突厥人,突厥人来了。”男爵夫人反复念叨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她才三十多岁,理所当然对异教徒的威胁不清不楚。长久以来帝队的作战对象都是非人生物,并且连续取胜,正所谓威名远播,无人敢惹。

上次异教徒入侵的危机,还是珍娜以故父亲年轻的时候,战场位于大公国威尔堡。这段吓唬小孩的故事很快就被漫天飞舞的巨龙给取代了。

“怎么连个信使都没见到?”托马斯锤着桌子,说不清是异教徒还是知情不报的大公国更让他恼怒。

“大人,筑起堤坝坐看邻居淹死的事可发生过不少。”史蒂夫也很愤怒,但乱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该怎么办?”珍娜看着地图上乱七八糟的箭头,试图理出个头绪。要是格林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毕竟才当上贵族,家庭主妇的思维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

“我们出兵。”大门被全副武装禁卫军推开了,公主披盔戴甲,马靴强有力的撞击着地面,令她每踏出一步都引人侧目。

“还是说谁有更好的主意,嗯?先生们?”维多利亚径直走到长桌正中央,双手撑住桌面来回扫视与会者。皇族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威令托马斯不由自主的往旁边退。

没人回答,史蒂夫刚才就说了,突厥人似乎没有攻城略地的打算,而是一门心思的抓捕难民。在城墙后面当缩头乌龟,任由同胞被异教徒掳走,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在座的骑士老爷就不用在贵族圈里混了,都城的皇帝饶不了他们。

兰斯洛特爵士亲手举着鹰旗,与骑士团的旗手走在一起。两面不同色调的旗帜,代表着边境仅剩的守护者。

维多利亚自马鞍上转过身,朝城头上举起了拳头,重新披挂上阵的女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以女性特有的清脆声调回应了公主。澎湃的激情充盈着她,一如那越跳越快的心脏。公主目视行进中的军队,每个走过的士兵都挺起了胸膛,盔甲与矛尖发出的耀眼反光,比皇宫花园的景色好看多了。

公主打马冲到最前排,骑士们给她让出了正中间的位置。

尊重,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第十九章:知恩图报

西悠瓦拉醒了,呆滞的双眼看着屋顶好半天回不过神。猎人家的屋顶是暗红色的圆木,后来供她独居的小屋也是类似的颜色。这里的房梁都是上过漆的长方形木头,光是能把树干削成想要的样子,就不是乔治做得到的。她抬脚下床,看见自己那条光洁的大腿才意识到什么都没穿。

她缩回床上躲进被子胡乱摸索,凭着年轻女人的本能没发现什么异样。穿过的衣服堆在床头柜,叠得整整齐齐,精灵伸手一拎,只见衣服上破烂的部位已经被缝好。

强盗才不会好心替人质缝缝补补,松了口气的她开始穿衣服。之前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发现她的人一口一个“女士”的叫着。这些人太讲礼貌,不像法外之徒。西悠瓦拉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大致看了下周围环境,她身处于一个小房间,房门在十几步之外。精灵随手推开门,难怪鼻子闻得见食物的香气,原来是睡在厨房隔壁。

半人高的大锅白烟渺渺,烤肉架上有十多只熟透的烤鸡,成排的面包平放于长桌上和面粉、案板以及一筐削好的胡萝卜做邻居。洗干净的陶碗与锡杯堆的像座小山,看起来正在准备上百人的餐食,一切就绪只待厨师。

她不仅没搞清自己所在,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大家都去哪儿了?圆面包刚烤好,摸起来余温尚存,她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我只吃一个,西悠瓦拉想的挺好,实际上她连吞四个。那烤鸡也不错,刷了油的鸡肉表面金黄,闻着让人流口水。她捧着铁质烤架不用餐具直接啃,一小会便吃了半只。

精灵吃的太急不小心噎到了,细长的酒壶里显然装着饮料。她双手举起对准瓶口,把嘴里的肉和面包统统冲进胃中,不小心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女士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相当难为情,然而又没人会大惊小怪。她干脆又打了一个,用力拍拍胸口才感觉像是活了过来。

不管这里的人是什么身份,对她确实不错,西悠瓦拉仔细的用手抹掉嘴角的油脂,打算给陌生人留个好印象。她在帝国都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虽没见过克里斯蒂娜小姐,倒也对白骑士的生平耳熟能详。

人类优待异种族,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大美人。西悠瓦拉在教堂的小册子上看了克里斯蒂娜的彩色画像,自信比白骑士漂亮一百倍。

也许我该请他们把我送到村子里,看看乔治一家子。精灵对时间的流逝感觉迟钝,乔治失联了半个月,她在吃光存粮后才反应过来。换成人类女性早就大发脾气,没准已经负气出走,或者打上门兴师问罪。

在这小半年里精灵的生活节奏委实太快了些,西悠瓦拉找了把椅子坐下,抱着个面包细嚼慢咽。有点果酱就好了,反正四下无人,她干脆把一双长腿搭上桌面。长寿种族的懒散刻进了骨子里,对于一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便习惯性往后推,将之交给近乎无限的寿命去解决。

精灵在乔治家安稳的生活了几天,毕竟是个大活人,总得出来走动走动,猎人想要金屋藏娇都不可能。如果她是乔治在树林里捡来的陌生女人,邻居会喜闻乐见,急吼吼的帮鳏夫操办续弦的喜事。可她是个精灵,这就坏事了。小孩子围着她不肯走,成年人躲在屋檐下偷窥,交头接耳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听墙根这事,精灵说第二,没人称第一。男性村民有的意淫她,说着下流话不堪入耳。有的眼红乔治好运气,恨不得自己也去树林里捡个精灵女人回来。女人则是妒忌和同情兼有之,不过村民们在有一点上很统一,都把她当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急于去男爵的城堡报信。

这怎么了得,公主住在男爵那儿,对西悠瓦拉干的坏事一清二楚。流放犯和收留她的共犯冥思苦想,乔治被迫把西悠瓦拉藏到打猎时暂住的小屋,决定先避避风头再说。女法师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乔治突然失踪,她的隐居生活才告一段落。

吃下肚的食物和饮料逐渐发挥作用,帮助西悠瓦拉将以前发生的种种一一理顺,就在此时厨房另一边的门被猛地撞开,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堆满长桌的餐具掩护了精灵,闯入者没看到西悠瓦拉。

只是个普通的胖女人,那张脸西悠瓦拉有些印象,喂她喝粥帮她擦过身子,是个热心肠。胖女人跑过了三分之二的长桌,才想起回身去关门,一转身终于看见了翘着脚的西悠瓦拉。

“小姐,快躲起来!”胖女人说的西悠瓦拉莫名其妙。她突然扭头瞪着门口,眼睛恐惧的睁大,手在桌上乱摸像是要寻找武器。

精灵也跟着往门口看,那里多出一个顶着破烂头盔,浑身上下都是骨架子的骷髅。不死怪物绝不犹豫,在精灵做出反应前,冲上去将胖女人扎了个透心凉。骷髅抬脚踢翻濒死的受害者,拔出剑转向西悠瓦拉。女法师赶快扬起手,对跳上长桌的骷髅比了个扇巴掌的动作。一半的碗碟和烤架随着她的手势起飞,砸烂了骷髅。

精灵绕过桌子跑去查看胖女人,见对方睁着眼睛却没在看她,已经没救了。西悠瓦拉摇摇头,替死者合上了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她竖起了尖耳朵,之前被饥饿蒙蔽的感官再次运转,带来了外界的消息。

靴子踩在雪地上,步伐凌乱,许多人拼命的喘气,像是在逃跑。如果是战斗,应该有鼓励士气的呼喊才对。更为轻巧的脚步声紧跟在后面,喘息很快转为惨叫。听起来追逐的一方并不需要呼吸,如同她脚边粉身碎骨的骷髅。

西悠瓦拉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场法师,不是坐在书房里为导师抄写卷轴的学徒。她保持了高度的自制,等到喧闹结束才安静的朝骷髅闯进来的那扇门移动。精灵随手抓了两把餐刀,她不懂剑术也没人指望法师去打肉搏战,这是给她魔法使用的“弹药”。

精灵法术不鼓励无中生有,讲究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

谢天谢地,西悠瓦拉绷紧神经走过厨房,又踏进当做食堂的大厅,也没遇到一个敌人。对啊,西悠瓦拉心想,厨娘之类的小角色怎么可能引来一堆怪物追呢。

侥幸归侥幸,行动上她不敢有丝毫大意。精灵侧身靠住墙壁,伏低身子接近墙边敞开的窗户板。这扇木制窗户板是半开着的,风雪顺着空隙往里飘在地板上留下了湿漉漉的水印。碍手碍脚的长裙害得她做不出更隐蔽的动作,精灵以相当别扭的姿势半蹲着挪到窗户下方。

冷风吹疼了尖耳朵,雪花落进了银白色的长发里,西悠瓦拉一动不动,像个真正的游骑兵那样将呼吸调整到几不可闻。

外面的追逐已告一段落,被更为整齐的脚步声取代。很遗憾,那不是活人发出来的。纪律再严格的部队,也得允许士兵喘气吧。骷髅没了,在雪地里行进比人类轻巧的多,西悠瓦拉已经学会了如何辨认。

等等,还有人活着,不死生物连知觉都没有,怎么可能冷的牙齿打颤。她已是全神贯注,上下牙高频率碰撞所产生的噪音在她听来犹如当街鸣钟。

西悠瓦拉才一百三十岁,这个年纪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奇。如果她老上个一百岁,没准已经悄悄溜走。当法师想要逃跑,从最基本的隐身术到高级点的传送门办法多得是。

好奇害死猫,好奇驱使西悠瓦拉缓缓探出了头,向窗外窥视。除了满足一探究竟的,她亦是于心不忍。外面的活人很可能救过她,自己就此溜之大吉,岂不坐实了流放犯的坏名声。俘虏只有一位,是个留着金黄色短发和小胡子的男人,那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个骷髅兵一左一右夹住俘虏,正前方则站着更多的骷髅,数量超过了一百具,这便是西悠瓦拉听到的“更为整齐的脚步声”的来源。摆出这么大的阵势,都是为了衬托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骷髅,相比别的死人,这家伙的装饰未免太多了点。

破烂的红披风,有冠的头盔,保存相对完好勾勒出肌肉线条的胸甲,西悠瓦拉猜它是活死人的将军。

骷髅将军迈着做作的步子走向俘虏,两名看守踹了俘虏一脚,强迫他跪下。西悠瓦拉旁听了将军跟俘虏对话,将军声音死板了点,但胜在词汇丰富,挺像个人。比如它许诺俘虏,只要给公主带句话劝降就放他离开。

俘虏朝将军白森森的脚啐了口血唾沫,旋即被看守打得倒地不起。骷髅将军旁观了一会,似乎觉得厌倦了,临走时对看守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西悠瓦拉忍到将军和它的卫队消失才动手,区区两具骷髅,她乐得还个人情。

第二十章:毫无胜算

在绝对优势的数量面前,仅仅靠堵两米高到处都有破损的石墙起不了什么作用。开战前史蒂夫就该想到这一点,可惜他太年轻经验不足,被各种各样的客观条件逼得一步步朝失败这条路上走。

总人口勉强过万的男爵领养活不了那么多当兵的,公主又不肯撤退,非要在边境跟数量不明的敌人对峙。上命难违,做为兵力最多的统军将领,史蒂夫把麾下三千出头的部队再做拆分,自领一千多人的骑士团本部驻扎在镇上。小贵族的部队被他指派了新驻地,史蒂夫不爽对方很久了,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想当初正是这帮嫖客,把好好的军营变成了妓院和垃圾场,令他在异种族同行面前蒙羞。

两年前在边境行省的激流镇他对抗过恶魔,并战而胜之。史蒂夫打算在这座小镇也照此办理。他堵住围墙,修好了门,整顿部队纪律,但有意无意忽略了很多关键问题。

那时候的指挥官是克里斯蒂娜,白骑士小姐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奇迹,还有两个施法者鼎力相助。不管是艾米莉卡洛特,还是桑切斯坎贝尔都是法师中的佼佼者。

如今挡在史蒂夫和围墙外一望无边的骷髅之间,只有一堵围墙和虚无缥缈的信仰。弓手早已上墙,他的人不多,幸好骨头架子也不打算四面进攻,全围在正门这一处。

步兵被他安置在门后,骑士与持矛骑兵都已上马,随时准备对突入墙内的敌人进行反冲击。能做的史蒂夫都做了,胜算不大也强过跑出去送死。骷髅列成几十个方阵,白茫茫一大片和雪地已是不分彼此。在步兵队列两侧有骑着骷髅马的白骨骑兵。目测每个方阵最少有一百多骷髅,史蒂夫舔了舔被冻裂的嘴唇,他的人太少了。

“瞧那些家伙,全是骨头一碰就散,干脆一次给我来二十个好了。”哈夫曼的自信感染了士兵们,引发了一阵紧张的笑声。

是啊,无肉的枯骨不该比僵尸更难对付。史蒂夫虚握着剑,天气寒冷,他提前活动开手脚,免得一会扭到关节。骷髅跟僵尸的确不一样,进攻前竟然吹响了军号,最前排的五个方阵朝围墙进逼,后面的大部队停在原地。

这下没人笑了,骑士团面对的是军队,而非蠢笨的活死人。

“箭上弦!”史蒂夫举起长剑,人少加之寂静无声,用不着掌旗兵传递命令。弓手拉满弓,在远处攒动的颅骨中选好目标。这很容易,敌人太多,自己人太少。

没等史蒂夫喊出“放”的口令,移动中的方阵收拢队形顶起盾牌,迅速组成一堵方形的“墙”。临时赶制的木盾粗糙不堪,防箭倒是够用了。

“放!”史蒂夫挥下了剑,他总得试试。

一部分箭支落在盾墙上,更聪明的射手则瞄着前排骷髅。围墙很矮,直射并不困难。可惜骷髅特殊的身体结构浪费了弓手的努力,大部分箭支无害的卡在骨头里,晃来晃去让人想吐。

“射头!”史蒂夫急得恨不得跳下去,一轮箭雨过后,倒下的骷髅不超过二十个。

骑士团令行禁止,可第二轮的打击效果更糟,骷髅方阵已经走得很近了,在这个距离,射手只能对着雪地里踩来踩去的小腿骨干瞪眼

他遣散了弓手,招呼步兵上墙。哈夫曼吹牛说能打二十个,一旦围墙被突破,人人都必须打二十个了。骨头架子没携带木梯,没撞门用的粗大圆木,也没绳索,史蒂夫猜测怪物打算靠叠罗汉的方式往上爬。类似的战术他在激流镇见过,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

步兵跑步上墙,长矛手将武器倚墙搭好,为即将到来的肉搏战储存体力。

取人性命的锋利长矛悬在头顶,骷髅依旧不急不缓保持举盾的姿势,等前排靠近了墙壁便不再移动。军号又一次吹响,在后方待命的方阵闻声而进,不像之前的死气沉沉。骷髅兵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全力冲刺,速度绝非活人可比。

到这个份上,傻子都看得出前面的方阵是打算给后面的步兵当台阶。

史蒂夫抱起旁边的火盆往下丢,盆里的炭火在盾牌上铺散开,什么都没能引燃。天气太冷,已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拿石头砸!”哈夫曼说着举起事前准备好的碎石,士兵们效仿骑士,把修补围墙用剩的砖头朝下扔。

这里不是城堡,守军所处的位置两米不到,远远谈不上居高临下,人手所能搬动的石块没多大冲击力。墙下的“阶梯”屹立不倒,就算偶尔有被砸中的,空隙在一瞬间便被补上。不知畏惧,不知死活,在这点上骷髅跟僵尸很像。

“举起武器!”史蒂夫拔出了剑。

这边想尽办法打散下面的阵型,那边也没闲着。雪地里凭空掀起了白雾,雾中是全速冲击的骷髅。怪物数量众多,跑的太快,被无数只腿骨带起来的雪形成了看不透的雾。

活生生的白骨接二连三跃上盾墙,给史蒂夫一种雪地在动的错觉。再下什么命令都于事无补,指挥官必须以身作则,靠英勇奋战来鼓舞士气了。他盯死跑在最前的骷髅,怪物也盯上了他,眼眶里幽幽的磷火因为跑得太快,竟然也在跟着晃动。

我一剑就能砍下这怪物的脑袋!史蒂夫想好了战术。骷髅拿着把短剑,除此之外既没盔甲也没衣物遮体,脑袋与肩膀之间靠一段细长的颈骨相连。破铜烂铁伤不了披甲的史蒂夫,而史蒂夫则能让它掉脑袋。

指挥官犯的第一个错误是用活人思维去想当然,骷髅不计生死,根本不怕史蒂夫手中的利刃,它飞快的跑着,一如在盾墙上的同伙。在接近石墙的刹那,冲在前面的骷髅全部起跳,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撞向目瞪口呆的守卫。

挥出的剑狠狠砍中了骷髅,砸断了臂骨和若干肋骨。如果对手是人早就死了,可如果是人的话,又怎么可能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战术。史蒂夫被推下了墙,跟着倒下的还有大半在墙上坚守的步兵。骷髅不计较伤亡,也不管仍在上面战斗的人,它们鱼索而下,攻击墙后的部队。突破石墙的骨头架子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像是给石墙染了一层惨白。

骷髅攻击待命的弓手,把骑士拖下马。有盔甲的人尚能坚持,可马儿却抵御不了从四面八方刺来的短刀。士兵靠胸甲逃过了致命伤,但没几个人能以一当十。不想死唯有背靠背,以密集队形对抗恐怖的数量。骷髅顺利占领了大门,将活人往镇内压缩。

拧断两指粗的胫骨何其简单,咬紧牙关便能做到。等史蒂夫找到平衡重新站起来,大门已经失守了。成列的骷髅正在通过敞开的木门,步伐整齐像是在进行阅兵式,这其中包括了模样骇人的白骨骑兵。行军队伍无视两边的战斗,只管往里面走,踩踏积雪的咯吱声是它们发出的唯一动静。

周围的士兵倒下了许多,他没看见哈夫曼,只希望那家伙能像自夸的一样,有一打二十的战技。在远处他捕捉到了幸存者的踪迹,里面应该有人指挥,秩序并未完全乱套,士兵仍能维持战列。如果他能赶过去和大家汇合,这场战斗还能打下去。只要能越过面前那近百的骷髅兵就好了。

“撤退!撤退啊!”史蒂夫挥着手臂大喊大叫,发出最后一道命令。

他不仅引起活人的注意,附近的骷髅全都齐刷刷转了过来。史蒂夫双手握剑,不管不顾向大门前行进的白骨堆猛冲。他的奋不顾身带动了残存的士兵,战士们向敌人发起了反击。

假如远处的战友还想逃跑的话,这便是机会。

刚才在墙上他表现不佳,现在史蒂夫已进入状态。靠狂野的冲锋把挡路的骷髅一一撞倒,等力竭之后,史蒂夫挥着长剑舍命向前,每一击都打碎了至少一颗颅骨。史蒂夫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了,他眼里只有该遭天谴的不死怪物。指挥官奋力冲杀,向泰拉祈祷降下奇迹。然而奇迹并未发生,他的后脑遭到重击,倒在雪地昏迷不醒。

谁说不死怪物没有感情?史蒂夫觉得它们明明有很强的报复心,自己发起的决死冲锋打乱了怪物杀光活人的计划,于是史蒂夫得到特殊照顾。被迫旁观骷髅用绳子勒死被抓住的人,不幸的俘虏中既有他的部下,也有镇上的居民,其中还有些孩子。

大家都看着他,眼神中从绝望到祈求皆有之。勇敢的人至死一言不发,而普通人则大声哭泣,被勒的屎尿横流。最惨的是年幼的孩子……光是回想那可怕的场景,他就不想再苟活于世。

指挥官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绳索迟迟不往脖子上套。史蒂夫等待死亡,却等来了一个大活人。

“别装死了,你给我动起来!”清脆悦耳的女声唤醒了他。

史蒂夫睁开眼,被那抹跳动的银色晃得头晕。指挥官看见了这辈子见过的第二漂亮的女人,不,是女精灵。他把冠军宝座留给克里斯蒂娜小姐,妻子安德莉亚的排名只能再往后靠了。

第二十一章:风雨欲来

恶魔都喜欢夏天,闷热无风的日子总能让这群丑八怪想起家乡。烈日灼烧着地平线,被从空气中蒸发的水分扭曲了视野,远远看去,像极了地狱中随处可见的熔岩池。恶魔侵入法兰克已是深秋,对恶魔是个糟糕的季节,但远不能跟紧随其后的寒冬相比。

大片的小麦烂在田里,因为收割的农夫已成了恶魔血腥盛宴的牺牲品。地狱的蠢货及时行乐,不管不顾。以卡昂主教区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的活人不是死了,就是即将死亡。

屋顶的烟囱不再冒出炊烟,教堂里没了称颂地母的信徒,狂怒的大自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有史以来最冷的凛冬降临了。

它们恨透了冬天,恶魔对于寒冷的耐受性远不如凡人,肆虐的北风将非人之物冻到血液凝结,寸步难行。魅魔靠魔法把自己变成了人样,勉强能在风雪天里行动。

当她跟艾琳说能闻到里昂的味道时,她并未完全说实话。魅魔不只闻到了里昂,她还闻到了更多更可怕的同胞。

公爵和矮人王自以为在号角堡取得了大胜,实际上这是场双赢。恶魔达到了它们的目的,凡人也得以苟延残喘,对猎物赶尽杀绝不是好猎人。

凡人爹生娘养,长大成人是如此艰难。恶魔乃是混沌之风的造物,这般肮脏恐怖的生灵深渊魔域要多少有多少。死一千,死一万,不死自己就行,没有恶魔会为别的恶魔掉一滴眼泪。

她能闻到别的同类,别的同类也能闻到她,正所谓臭味相投。阿什莉不敢显出魅魔的样貌,飞行的便利可比不上活着的美好。

恶魔的体味跟实力直接挂钩,大恶魔压根不屑于隐藏。对于阿什莉来说,里昂和他身边的怪物称得上臭气熏天,闻起来类似于飘满秽物的下水道。没有猎犬,或者魅魔能无视这么刺鼻的线索,即便相隔甚远,阿什莉也不担心会跟丢。

她在谷仓的地下室呆了三天才恢复元气,这三天里,那股恶臭并未因为低温有所缓解,或者鼻子的主人身处地下而减弱半分。到了今天早上,久违的新鲜空气光临了她的鼻腔,阿什莉知道这是恶魔战帮又开始了移动。由各种各样的恶魔临时组成的群体在地狱被称为“战帮”,行为模式跟凡间的兽群有许多相似之处,它们都是朝着可能有食物的方向迁移。

魅魔一路跟来,见识过不少战帮留下的宿营地。脏乱差是其次,满地堆积的血肉尸骸凡人看一眼便会发疯。每根骨头都被啃得干干净净,其中绝大多数是人类的骸骨。恶魔不是非得吃人,但在严寒的冬季猎人比猎动物轻松多了。她料到了这一点才坚持独自上路,阿什莉不想也不敢让其他人见识到这种场面。万一撞上里昂正在大嚼人肉,除了阿什莉没人会再原谅里昂,接受里昂。

她拿食物塞满了背包,仍然剩下很多。阿什莉不是头驴,只得忍痛放弃。魅魔走出温暖舒适的地窖来到空旷寒冷的谷仓,小女孩仍安静的躺在被她放下的位置,样貌没有变化,没发臭。寒冷是最好的防腐剂,也能让人产生惰性,掀开木门后吹进的第一缕寒风便险些将她推回地下,再呆上个几天。

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回来。阿什莉系紧斗篷,在脖子上缠好地窖里搜出来的毛皮,向上拉遮住口鼻,只留下眼睛视物。即使这样,寒冷依旧无孔不入。谷仓的门经过这些天的折腾已是不堪重负,靠非人的力量她硬把门推开一道刚够挤出去的缝隙。如果在谷仓内算冷的话,外面已是在用刀刺了。寒意深入骨髓,冻得她不住的打冷颤。

她用脚把以前抵门的破木桶拨过来,卡住门缝。阿什莉又走回地窖口,昨晚残留的热气顺着木板缝隙往上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削弱魅魔踏入雪地的决心。阿什莉俯身抱住冻硬的小女孩,毅然走进了漫天的飞雪中。

她要找个地方安葬这可怜的孩子,之后再去追逐她的好里昂。魔域深渊在上,代表里昂的臭味一直在往西方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凡胎的里昂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杀人的严寒,除非……阿什莉拒绝往下想。魅魔紧紧抱住女孩的尸体,在白茫茫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雪已过膝,她却连一丁点足迹也留不下来。飘落的雪花盖住了魅魔踩出的浅坑,不快些走她也将被淹没,如同雪面之下葬身的许多无名氏。

以沦陷的卡昂城为界,法兰克被一分为二。如果把奥斯曼入侵和恶魔大屠杀所引发饥荒与疫病加上,法兰克邦国已沦为各自为战的碎片。实力强的诸侯,比如大贵族德伯纳德尚能自保。不幸是个小贵族,又不像雷诺男爵及时抱住粗腿,那这个家族很可能被从地图上和法兰克贵族的盾徽谱中抹去。

坐困愁城之下,极少数小贵族甚至跟占据了加来的苏丹眉来眼去,低头纳贡,只为换得领地不被奥斯曼人入侵。假如现在是春天,而非寸步难行的隆冬,也许法兰克做为一个整体已不复存在。

贵族要为接下来可能的战斗做准备,于是刮地三尺搜集粮食,干的特别过分的,连农民过冬的救命粮和来年的种子都不放过。贵族老爷识文断字,看得懂皇家信使送来的战报,能做到胸怀天下。底下的文盲老农才不管那么多,恶魔,呸!你骗鬼吧。奥斯曼异教徒,哼,让他们来好了,难道还能比城堡里的老爷更差吗。

饿疯的农夫不知道什么是恶魔,牧师在讲台上描述着地狱的惨景,激动得吐沫星子横飞。然而在台下,没几个人听得见他说什么,腹中的轰鸣盖过了牧羊人的演讲。人们之所以肯在这寒冬腊月出门,只因教堂会在礼拜结束后提供松饼和掺水的葡萄酒。

爱家的农夫往往会省下这块松饼,偷偷塞到衣服里带回家,好让饥饿的孩子在吃完自己那块后有一次惊喜。妻子含着眼泪看丈夫做出如此的牺牲,心里却担忧家里的顶梁柱什么时候会像邻居的丈夫,在某个寒冷刺骨的早晨撒手人寰。于是妻子咬咬牙,去抢夺孩子手中的松饼。孩子死也不放,在和母亲的拉扯着那块饼碎了,落了许多在地板上。孩子趴下去就舔,没半分犹豫。

妻子捂着嘴痛哭流涕,农夫抱着爱人,心里痛骂自己的无能。熊熊的怒火正在燃烧,掀起风暴的主角并不总是异邦来的异鬼。

伊莎贝尔是圣骑士,她归属于巴里教会骑士团,是教会的武装力量。既如此,便承担了下乡收取什一税的任务。按理说白骑士不该参与过于世俗的工作,但时下乃是用人之际,大主教被农夫此起彼伏的抗税愁破了头,便把伊莎贝尔也派了出去。

“去吧,伊莎贝尔,我的孩子,告诉那些……”主教顿了顿,“那些可敬的农夫,他们的奉献能帮助骑士团对抗即将到来的邪恶。”

“是的,阁下。”白骑士毕恭毕敬低下了头,伊莎贝尔很确定主教本想说“那些该死的农民”。

“这也是他们对大地之母应尽的义务!”主教咬着牙齿说完最后一句,对伊莎贝尔伸出了左手,无名指上那颗雕着泰拉之矛的金戒指偌大无比,以至于盖住了旁边两根指头。

白骑士不为所动,她抬起头目视主教。

“哦,请原谅一个老人的糊涂。”主教讪讪的收回手,眼里闪烁着不悦的光芒,“圣骑士伊莎贝尔阿佳妮小姐。”

伊莎贝尔双手贴住腿甲,绷直上身微微弯腰行了男人的礼节。主教嘴唇动了动,忍着没说什么。法兰克教会第一人拂袖而去,披在身后的天鹅绒斗篷染成了鲜红色,和一尘不染的丝绸白袍配合良好。

主教阁下是那般雍容华贵,权势亦达到了。跟饱受割据之苦的路易国王不同,试问法兰克上下,谁敢说不是大地之母的信徒。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国王能缩进位于巴里城内的堡垒,对外界的天翻地覆视而不见。大主教却不行,异教徒必须铲除,恶魔更要优先讨伐。哪一样没完成,他便不敢安心立于圣母像之下,在周末的布道会上慷慨激昂。

大地之母会记住你们的贡献,也会记住我,法兰克的大主教克莱门特。圣座已是垂垂老矣,在各国有望竞争教皇之位的人选中,克莱门特是个大热门。假如他击退异教徒,又驱逐了恶魔,那走向圣城更进一步便是板上钉钉了。

哦,泰拉啊,请让我侍奉你吧,为你在这人世间代言……心潮澎湃的主教握住胸口的圣像,在十二月的飞雪中目送白骑士伊莎贝尔和征税部队出城。

窗外的世界银装素裹,屋里的壁炉烧得滚烫。“噼啪”一声,火焰窜的很高,很高。

第二十二章:琐碎的生活

严格说来,她的正式身份是保姆。但就像老爷长年出征在外,久居城堡的管家便会有意无意接过老爷的权威,成了临时性的主人。

艾薇的情况也类似,刚开始人们称呼她为“精灵家的小姑娘”。随着克里斯蒂娜消失的时间愈来愈长,对艾薇的称呼也变了。她现在被人毕恭毕敬尊称为小姐,艾薇去城外集市采买时,已有绅士会对她脱帽行礼。这跟艾薇穿着打扮有很大关系,丝质长裙,黑貂皮手套,黑貂皮披肩,金项链银耳环宝石戒指。半魅魔从头到尾,俨然是向都城贵族的时尚靠拢。

圣骑士小姐不止人长得漂亮,耳朵尖。个子也高,身材娇小的艾薇穿不了克里斯蒂娜的衣服,又不甘心对着衣柜里的漂亮裙子发呆。好在她心灵手巧,略作修改便将女主人的衣服穿上了身。

克里斯蒂娜收养的小里昂除了为艾薇拍手叫好,从来不做干预。记事前小男孩由保姆养大,可怜的保姆在绿皮讨伐战中失踪,下落不明。半路杀出的艾薇是小里昂会说话后接触时间最长的“女性”,比克里斯蒂娜都亲近。

衣服穿得太好,半魅魔也就不情愿再去诸如城外集市之类“不适合淑女的地方”。贵族区有专门为小姐绅士跑腿的穷汉,额外给点小费,从妓女到烤猪,都能给你弄回来。

艾薇双手杵着下巴,手把手教里昂学打牌,寒冷过头的冬天,想要窝在家里必须会点娱乐。

“这是……”小男孩对着一张方块五支支吾吾,明显是记不住,又怕被艾薇责怪。

“一,二,三,四……”艾薇耐着性子用手挨个点过扑克牌上的红色方块,把手指悬在最后一个上空,等里昂说出答案。

艾薇看着里昂,眼里充满了期待,里昂也看着她,眼神非常无辜。里昂知道姐姐想要他干吗,于是小男孩迟疑的说:“一?”

只差一点点,艾薇便抡圆了巴掌扇过去。身上恶魔的那一半尖叫着要她把小男孩吊起来打,打完再丢出二楼窗户。可她毕竟还有人类血统,远没纯血恶魔那般暴躁残忍。

“啪!”艾薇一拳砸中桌子,在桌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拳头印。类似的痕迹有许多,每个都代表了她被小里昂惹毛的以往。

扑克牌落得到处都是,她辛辛苦苦给自己泡好的混合了牛奶,蜂蜜与苹果酒的热饮全便宜了木地板。尽管类似的场面已经有过很多回,小里昂依然二话不说捂着眼睛大哭。

“闭嘴!”艾薇咬牙切齿,“否则我把你头拧下来!”她不是没想过。

里昂被吓的停止了哭泣,小男孩隔着手指缝隙偷看艾薇。艾薇顺手抓起一条干抹布丢过去,警告里昂擦不干净地板,不准吃晚饭。

这样的惩罚也做过很多次了,艾薇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教不好小男孩。如果克里斯蒂娜在家,或许会跟艾薇指出她的错误自己就是半文盲,怎么教的好别人。明智的做法是把里昂送去正规学校,最少也得给他请个私人老师。但半魅魔把克里斯蒂娜的薪水花的一分不剩,哪来的钱送小里昂去接受教育。

身为恶魔母亲在地狱养大的野孩子,她脑袋里面根本没有正规教育的概念。

“这里,这里还没擦干净,你有用过力吗?是不是没吃饭?”艾薇叉着腰监督里昂,不放过地板上任何一点污渍。

“……那你昨晚留下的。”小男孩低声抗议。

“什么?”

只一声就把里昂吓得埋头猛擦,艾薇的做派全是从母亲那儿学来的。胎生子在深渊魔域本就不受欢迎,恶魔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是混沌之风直接创造的。魅魔母亲肯把她拉扯大,没将艾薇抛弃已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好好擦,不准停!”艾薇小跑着去开门。她今天订了城北点心师的新作品,是种酥软的曲奇饼干。还有城外刚出炉的烤羊腿,天气虽冷,回家加热下就能吃了。

大冬天肯出门坚持为顾客办事的人不多了,剩下的跑腿穷汉趁机提高了收费,艾薇眼睛都不眨的就把钱付了。半魅魔越来越懒,克里斯蒂娜小姐的钱包也随之越来越瘪。

然而门一开,外面的人却不是她期待已久的跑腿帮闲。

“你,是你。”看半魅魔伸手指人的样子,她似乎打算用手指头戳穿对方脑门。

“对,是我。”来人拉下防寒的斗篷,露出左脸颊那块胎记,“不请我们进去吗?”

人类的血缘关系天生就这么神奇,当爹的哪怕没养过女儿一秒钟,都自认为有权对她呼来喝去。桑切斯坎贝尔带着他的魅魔老婆鲁比,来看自己以前跟其他魅魔生下的混血种。

钱是种越花越毛的东西,艾琳深有体会。上个月买一条新鲜白面包、几根熏肠和一瓶葡萄酒只用五十马克,到了这个月,已经翻了一倍。部分商家趁机宣布拒收纸币,逼得平民到银行换金马克银马克来消费。而每年这个时候,纸币对贵金属的比价都会“略有浮动”,收割百姓钱袋的鬼把戏年年上演,屡禁不绝。

矮人王发的赏金全是金属货币,艾琳当时留了个心眼没去银行兑换,不过她仍然没商人滑头。帝国自称是旧帝国的继承人,言下之意别国的货币便不能在此流通。艾琳才用了几回就被商家拒收,非得说她手里印着矮人王头像的银币成色不足。

“你怀疑矮人手工的品质?”见识过人类对矮人铁匠的非理性追捧,她无法相信自己手里的钱币会被拒收。

“诶,精灵小姐,上面印着矮人头像没错。”明明说的是钱的问题,可面包师看都不看柜台上整齐排列的银币一眼,“但谁知道是不是矮人打造的,嗯?”他摊开了手。

艾琳气得要死,她是谁?堂堂赵府女主人,说一不二,走到哪里身后丫头小厮没十几二十个跟着屁颠屁颠?什么时候跟钱打过交道,看上什么只管使个眼色,自会有人去采买。

如今自己家破人亡,流落到这在中土汉人看来遍地蛮夷的泰西。汉人说的不错,这里还真像个化外之地。夏天的都城乃是座特大号粪坑,谁家要倒马桶了,打开窗户大喊一声:“倒马桶啦,外面的人注意!”

话音刚落,兜头就泼下来。法律上明文规定过,只要屋主尽过提醒义务,被泼到便纯属活该。冬天更惨,夜里落下的积雪第二天会被往来的人群车马踩成稀烂的黑泥,只有老天知道里面有没有掺了排泄物。当然不是所有地方都那么遭,比如克里斯蒂娜,那位东方的精灵同胞住的地方就很好。街道整洁宽敞,地面铺着鹅卵石,种满花草的广场美不胜收,到了夜里还有专门的街灯提供照明。

但她买不起,也租不起那边的房子。精灵游侠只能跟劳动者挤在木制的阁楼,每晚伴随着隔壁妓女的大声叫唤艰难入睡。她没接走雯雯,跟自己不体面的居住环境也有很大关系。

住的糟心,吃的恶心,都到了这个份上,该死的老板竟然还怀疑她的钱有假?艾琳的脸色迅速向火红的发色靠拢。精灵游侠离爆发只差了一点点。这死胖子敢再说一个字,我就……

男人有小瞧女人的毛病,总会对漂亮女人想当然。面包师傅显然没料到那点投机倒把的心思会逼得精灵恶从胆边生。

这漂亮妞是挎着把刀,哪又怎么样?下城区治安不好,人人带刀,站街妓女亦有匕首防身。面包师理都不理精灵,只管低头擦着柜台。面包放在时髦的玻璃橱窗后面,他得随时小心伺候。

“精灵小姐该付你多少钱?”一个悦耳的男中音从后面传来。

“连上昨天的那份,一枚金马克。”面包师头也不抬,继续擦拭橱柜。

男中音吹了声口哨,轻浮的表现竟然也夹带了几分街头小曲的滑稽。

“一枚金币换几块面包,我的好先生,你不如干脆去街上抢劫吧。”

艾琳每天都能遇到拔刀相助的绅士,早见怪不怪了。如果那些人不要老盯着她胸脯看,并在事后坚持邀请精灵去家中“共进晚餐”,艾琳其实挺乐意占男人便宜的。所以精灵也懒得回头看,只管怒视老板,在心里把奸商大卸八块。

面包师被来人的言语戳到了痛处,他抬起头准备回应,却马上变了腔调。

“丹德里安大师。”面包师傅从愤怒到巴结之间转化太快,艾琳相当佩服他的厚脸皮。挺身而出的骑士终于引起了淑女的注意,精灵转向他,绿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既然身份被人戳破,大诗人干脆摘下羽毛帽放到胸前鞠了一躬。

“我叫丹德里安格兰特,任你差遣,美丽的女士。”语毕不由分说抬起精灵的纤纤玉手,亲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征税官

对于如何选拔圣骑士并未有过公认的标准。凡人自以为是的决定谁有资格前往圣城,直面泰拉之矛。在这之后,无论吹得有多天花乱坠,都得通过泰拉的考验才算数。

不合女神心意之人,长矛会像烧红的烙铁烫的他失声惨叫,当着观礼者和圣座的面丢人现眼。留块无法愈合的伤疤算是很轻的惩罚了,被当场点燃烧成灰烬的亦有不少。失败者或身死,或社会性死亡,总之下场都很惨。通不过泰拉的考验当众丢人不说,事后往往会被当成骗子对待,声名扫地。毕竟神的心思无法揣摩,任你的事迹享誉诸国,平日里对乡下农夫都礼遇有加,照样会被烫的满地滚。

泰拉是位女性神祗,她很可能认为这位骑士成天忙于行侠仗义,而冷落了妻子也说不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渐渐地,一手施行奇迹一手握持长剑的圣骑士越来越少,从独立的骑士团缩减到连队,再少至几个人。

如今这世上能穿白甲,自称圣骑士的尚余五人。分别是克里斯蒂娜,昆图斯昆塔,伊莎贝尔阿佳妮以及另外两位举不动剑的老骑士。

她带了五十人的马队,为了提高效率骑士团兵分多路,务必赶在恶魔到来前将粮草收集妥当。巴里主教穿得是奢侈了点,可他的预言从未错过。主教在上个月的弥撒中突然昏倒,醒来后便宣告了这震惊全城的消息。恶魔军团正向着巴里行进,将在落雪最厚的那天到达。

法王路易的回应干脆利落,立马带着全家和宫廷大臣迁往位于希农的王室自留地。希农在巴里西南,相距三百多里。路途遥远亦不能阻止国王陛下御驾亲征的决心。路易国王溜得飞快,称得上逃之夭夭了。

临走前国王将城防重任交给了骑士团的大团长,若阿尚缪拉。国王无视了教会骑士团不参与行政管理的清规戒律,册封大团长为巴里元帅。国王听完缪拉发誓和首都共存亡的豪言壮语后,便忙不迭的出了城,走得虽急,也没忘记带走他的情妇和弄臣。

冬季很少爆发大规模战争,对于攻方在大雪中运送补给约等于不可能,守军只需呆在城墙后坐视侵略者不战自溃。防守方要做的无非是修补城墙,坚壁清野。

伊莎贝尔见过恶魔,并战而胜之,对女神的信仰比身上的白甲更能保护她。圣骑士担心的不是这件事,如果她只想着自身安全大可以接受公爵邀请,跟着去勃艮第。或者像半精灵坦尼斯那样,留在号角堡,再不济也能和雷诺男爵到圣艾迪安城。

号角堡一战,大伙都出了名。既然里昂神秘失踪,满腔感激之情无处发泄的人们便找上了“勇者的伙伴”。公爵承诺了伊莎贝尔勃艮第内一处封地女爵的头衔,被拒绝后仍表示将虚位以待。雷诺男爵对女人有些偏见,没公爵那么大方抬手便是官职爵位,不过仍然盛情邀请阿佳妮小姐,说圣艾迪安需要她这样信仰坚定的人。

可她的岗位在巴里,从出来追查瘟疫源头算下来,已有半年多没回去过了。伊莎贝尔是土生土长的巴里人,生来没见过父母,是被修女在贫民窟抱养的。她对巴里有感情,对教会亦然。

里昂神秘失踪,跟里昂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阿什莉也跟着不辞而别,看似了解内情的艾琳支支吾吾,令人生疑。

不管精灵游侠如何辩白,三个矮人死在地下城就是个大问题。游侠用恶魔潜入号角堡做理由,艾拉修女主动为她背书,声称发现尸体的地点的确有恶魔入侵的迹象。这件事便被糊弄过去了,关于大英雄里昂为何丢下大家,不留一句话就走。艾琳实在说不清楚,干脆拒不回答,任由别人发挥想象力。

所谓英雄,是那种胡说八道太阳从西边升起,照样有人会信的神奇偶像。

认为里昂是撞见恶魔杀害矮人,所以才去追踪的远不止一个,而且很快成了主流思想。人们热切的讨论着里昂的献身精神,唯有黑龙安东尼娅在座位上翘着腿似笑非笑,像对一切了如指掌。等圣骑士特意上前询问,化身为人的巨龙却耸了耸肩,说她和大家一样觉得里昂是去追逐恶魔。

伊莎贝尔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本想叫上艾拉去好好跟那个精灵游侠“谈谈”,没曾想被修女婉言谢绝。黑暗精灵的表现跟传统修女差得太远,偏偏就能施展奇迹,对女神的安排伊莎贝尔毫无办法。

不甘心的她转而向卡里姆和哈特曼两位牧师求助,前者摇头说他不会参与什么审讯。而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哈夫曼一贯神秘莫测,在伊莎贝尔来找他之前就失踪了。

一无所获的圣骑士不得不承认,哪怕里昂伍德真有问题,也只会被这帮人当成微不足道的“瑕疵”,叉着腰大笑三声不当回事。

里昂是这支队伍的领导和主心骨,没了他,大家便顺理成章的各奔东西。艾琳和艾拉去了都城,坦尼斯留在号角堡,巨龙回她的“封地”去了。临走时安东尼娅承诺只要号角堡遭到进攻,她会来支援。看着长出一口气的矮人王和弹冠相庆的人,伊莎贝尔气不打一处来。

绝大多数法兰克人对巨龙没什么仇恨,教会骑士团可忘不掉,当年支援帝国跟巨龙结下的旧仇尚在,身为骑士团一员的伊莎贝尔绝不会把安东尼娅当成盟友。

当时已是深秋时节,再大的雄心壮志也得等来年施展。公爵与男爵都满口答应会支援巴里,勤王救驾。不用艾拉帮忙,伊莎贝尔一眼便看穿了贵族的虚伪。

她怀着殉道赌气的决然踏上了独去巴里的路,人们站在原地招了招手,回去各忙各的。到头来,也只有里昂才会在意一位女士独自上路是否安全。

里昂关心素昧平生的伊莎贝尔,伊莎贝尔怀疑里昂意欲寻根究底,两人都没错,介是天性使然。

“大人,我们到了。”

伊莎贝尔猛地睁开眼,她竟然能坐在马上睡着,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从天而降的雪花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把她的羊皮披肩染成白色。

路牌被埋住了一小半,顶端的字母隐约可见,“巴比松”。

“掌旗兵,举旗。”

打瞌睡的不只有伊莎贝尔,掌旗兵在马鞍上一抖,反应很是夸张。好在他及时举起了金黄色的旗帜,北风呼啸,吹得圣母旗猎猎作响。

“咚,咚,咚!”远处不知是谁敲响了大钟,惊起了蹲在枝头的乌鸦。浑身漆黑的鸟儿嘎嘎叫着,越过马队上方朝远处飞去。

这时候竟然还有乌鸦?伊莎贝尔吃了一惊。

“真不吉利。”侍从乔德对着乌鸦离去的方向大皱眉头,也是他叫醒了伊莎贝尔。

是啊,伊莎贝尔在心里默默表示了赞成,她回过头看了眼跟在队伍最后的马车,这辆方方正正的马车由两匹驮马拉动,负责赶车的是卡乔姆兄弟,骑士团的修士。今天收到的什一税也将装进车里,由修士负责清点。

钟声帮伊莎贝尔提前集合了民众,等马队到达村口,男女老少都在那儿等着呢。干草叉,镰刀和锄头是主流,间或夹杂了些明晃晃的刀剑。不管男人女人都拉长了脸,伊莎贝尔在穿着杂色衣服的农夫里看见了一位白袍修士。修士手握木杖,是那种走街串巷传播泰拉教义的人必备之物,既能当拐杖又能用来打狗。

伊莎贝尔举起右手,村民剑拔弩张,队伍不能再往前了。圣骑士下了马,带着乔德和卡乔姆兄弟走上前,把剩下的人留后面。

“我们代表教会而来。”侍从乔德比伊莎贝尔还年长了两岁,平时也兼任了军士的角色。

“我知道你们是谁。”一位秃顶老头走出人群,手拄镰刀怒视乔德和后面全副武装的骑兵。

“那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换成伊莎贝尔说话了,圣骑士两手朝外一摊,露出了黑斗篷下的白色骑士甲。

秃顶老头吸了口气,不再言语。圣骑士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泰拉本尊意志的延伸,放眼泰西诸国,没人敢于直接对抗大地之母。白袍修士扒开挡路的村民走向伊莎贝尔,看来他才是这个村庄的代言人。

“我是拉菲利修士,大人。”修士微微鞠躬,如同大多数修士,他也是个光头。

“我今天是来收什一税的。”伊莎贝尔权当没看见那群怒目而视的村民。拿家伙的大人身后有不少孩子,人不到绝望的时候,用得着全家出动吗?

白骑士孤儿出身,懂得民间疾苦。

“阿佳妮大人,不是我们不交,全都被国王陛下收走了。”修士说着拿出一份收据,上面那枚红通通的皇室印章不太像假冒的。

巴里城没粮食绝对守不住,伊莎贝尔今天怎么都要把东西装进马车。她拿着收据反复查看,内容写的含糊其辞,没说拿了多少,只是估了个价格。

国王不可能带走太多活牲畜,面粉之类的实物,而她需要这些。

“这并不能免掉你们对教会的义务,身为修士你该很清楚这点。”伊莎贝尔不管拉菲利脸色有多阴沉,只管接着说下去,“修士兄弟,恶魔要来了,你们也必须打包行李带着牲畜进城避难。”

收税清村,不得留下任何可用之物资敌,临走时别忘了放把火。伊莎贝尔临行前,大主教如此交代。

第二十四章:招兵买马

她太想上位,随时随地都在琢磨,这和教会所提倡的谦逊内敛格格不入。但野心与抱负本就是一体两面,力争上游并不可耻的。

玛雅能当大修女,凭什么我不可以?曾经都是黑岩城的贵族,艾拉打心眼里不服玛雅纳夏斯巴农家族的长女。

黑暗精灵女性之间的勾心斗角已是本能,哪怕对手身在千里之外的边境仍不放过。修女敏锐的意识到玛雅之所以能做到大修女,跟她首个异种族皈依者的身份有关。去圣城拜见过教皇,陪公主打过仗,跟白皮精灵克里斯蒂娜勉强算是朋友。

仔细想来,的确有资格被破格提拔。

艾拉的政治嗅觉不差,黑暗精灵贵族生来就是玩弄心计的。你玛雅抱公主的粗腿,我就找上更有前途的人勇者里昂。人类是男权社会,艾拉才不会去依靠某个随时可能远嫁他方的女人。为此她还暗自嘲笑玛雅,认为对方弄不清这个世界的规矩。

为给勇者留下好印象,艾拉追随他出生入死,帮忙隐瞒了里昂那点小秘密,而正统的教会人士绝不会干。人类对泰拉的理解过于死板,太想当然。其实女神也有好恶,大地之母如果特别中意谁,不伤天害理,都能包容。意识到这一点,艾拉才敢在游侠遭到矮人质疑时站出来为之辩护。

她也没说谎,地下城是有恶魔进入的迹象。至于是谁嘛,既然矮人没问,她乐得不寻根究底。如今里昂消失了,她必须重新规划未来。勇者欠她的人情先留着吧,长寿种族有的是时间慢慢等待。

崇高的地位是一方面,令艾拉念念不忘的,还有大修女那跟贵族无异的生活享受。

大修女有私人房间,有新进姐妹(一般是未成年女孩)照顾饮食起居。出行乘坐四轮马车,必要时有骑士团的人武装护送。做为曾经的阶下囚,玛雅的待遇未免令艾拉眼热。

没了“屠龙勇者伙伴”的光环,她不过是位普通修女,正因为她是修女,便不能贪恋身外之财。矮人王的赏金红发游侠可以拿到背不动,她却只能从金灿灿的钱箱中抓一把充作路费。

生活的艰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令这位前黑暗精灵贵族苦不堪言。

修女艾拉在修道院的床铺非常之硬,硬到垫上全帝国的棉花也没用。她只拥有薄薄一层塞着稻草的床垫,棉被打满了补丁,洗的由白变灰不知经历过多少主人。

她没资格去外观富丽堂皇,人员待遇也好的圣母大教堂。艾拉所属的修道院位于离都城二十里的郊外,买菜都得再跑十里才能见到人烟。平时修女姐妹自给自足,在修道院旁种地,过得清心寡欲,自绝于世。修道院院长是位固执的老女人,选择终身不嫁来敬神。她不仅自己这么做,还鼓励乃至强迫其他姐妹。外出采买的差事从不交给年轻人,更不会给艾拉去做,用院长的话说免得她们受到男人诱惑。

不管是女神还是圣座,哪怕帝国大主教都没禁止过神职人员婚配。只是修女嫁人便得离开修道院,不得再对外以神眷之女自称。

除了对修女们追求爱情人为设置障碍,院长亦将对戒律的遵守发挥到极致。

凌晨两点,艾拉揉着睡眠不足而变得更红的眼睛起床,跟姐妹们到礼拜堂进行夜间祈祷。再回到那冰冷发硬的床上尽可能快的睡着,因为在早晨六点,便得去礼拜堂进行第一次日间祈祷。这以后就不能睡了,要洗漱,打扫修道院,空着肚子等到早晨九点再去礼拜堂进行第二次日间祈祷。

修道院只吃两餐,按照院长的说法饱腹是种罪过。

等艾拉好容易挨到中午,不管有多坚持不住,照样要赶去礼拜堂参加第三次日间祈祷。祷告完毕不能立即吃午餐,首先把修道院永远都洗不完的被褥窗帘和任何看得见布制品洗干净。做完这一切,院长会不厌其烦亲自检查,姐妹们才被允许进食。

到下午三点前理论上是个人时间,院长从未明文禁止过外出。但这修道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修女们无处可去。土生土长的人类都找不准方向,艾拉一个黑肤白发红眼睛尖耳朵的异种族根本不敢脱离集体。

时间进入下午三点,修道院会敲第五次钟,进行日间第四次亦是最后一次祈祷。接下来要种地干农活,大冬天的地里庄稼已收割完毕,修女们便在厨房准备晚餐。厨艺不佳的艾拉也跑不了,黑暗精灵负责削洋葱,削胡萝卜,削一切有皮的蔬菜。

等冬日的太阳终于被远处山峰遮住了一大半,便是夜间祈祷和吃晚餐。这并没完,院长从不忘睡前祈祷,不看着一个个女孩子跪在床头画完泰拉之矛,院长是不会回房就寝的。

古板的规矩过于严苛不切合实际,早被束之高阁仅仅存在于理论上。院长捡起了这套创教之初的守则,让修女们过得堪比苦行僧。已经有不少姐妹私下抱怨连续几个月没来月经,艾拉闻言捂住了肚子。自从她被那帮男性叛徒和突厥人反复蹂躏后,对精灵女性来说一年一次的经期已经迟到了大半年。黑暗精灵女性将不会生育视为奇耻大辱,艾拉身体本就惨遭重创,如今又呆在这地方吃不饱穿不暖,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所以当都城圣母大教堂派人来修道院询问:“有谁愿意跟大公国来的人去传教”时,艾拉第一个跳了出来。

“诶,姐妹,我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秃顶修士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担忧。

“当然了!”艾拉是个老成持重的前黑暗精灵贵族,否则早像小女孩那样跳上去拉住修士的手来回晃悠。

“大公国现在蛮族肆虐,死了许多兄弟姐妹。”看来修士不把艾拉说得打退堂鼓是不甘心了。

“我上过战场。”见大家皱起了眉头,艾拉把“我还杀过人”给咽了下去,改口说,“我与里昂伍德并肩作战,为他治愈了数不清的伤痛。”

屠龙勇者的名字肯定具有魔力,修士不再苦劝,回头去找院长给艾拉办手续。一坐上去城里的马车,艾拉便克制不住的傻笑,为摆脱了身后的乡村监狱倍感庆幸。

修士回头看了看咧着嘴的黑暗精灵,额头挤出的纹路能拿去盖章。即使对象是声名狼藉的异种族,他那颗善良的心依然觉得自己在把无辜者往火坑里推。来都城求援的女士名叫叶莲娜,她指明要的是拿武器的男人,绝非什么修女。

叶莲娜伊万诺夫娜是伊万市长的千金,但这名头对帝国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所谓的城市在帝国人看来是修了圈砖墙的小镇子。至于市长,比得上帝国一个骑士吗?

大国有着难以想象的傲慢,有求于人的叶莲娜到处陪笑脸,忍受够了这些人的自大无知,却没讨来一兵一卒。皇帝反而是对她最客气的人,毕竟理论上叶莲娜的家族也对帝国宣誓效忠。但陛下爱莫能助,女儿正在边境和活死人军团对峙,他哪来的余力支援名义上的保护国。

不过陛下还是给了点政策,并允许叶莲娜像上次那样,在都城自由招募愿意去北境的勇士。

哈?好个开恩,叶莲娜忍到走出皇宫才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石子,算是发泄心中的愤懑。一分钱不给,一个兵不派,公然说得好像是叶莲娜欠了皇帝。大国刻薄寡恩,难怪大公整天想着独立。

不过帝国方面也不是一毛不拔,打仗就得死人,能施展医疗奇迹的修女牧师极为宝贵。教会答应给叶莲娜派一位神眷之女,仅仅一位。

本着放到碗里就是肉的精神,叶莲娜微笑着屈膝行礼谢过了大主教。毕竟是位贵族大小姐,叶莲娜带来了不少跟班跑腿。她的人在城里的酒馆招募擅长用剑的战士,根据大公国传统,男女不限。

而她的管家则负责相对重要的任务,手持皇帝亲笔签发的赦令深入地牢。纸上的内容承诺只要犯人跟随叶莲娜在北境作战满五年,便可顶罪。赦令里写明了除掉死刑犯皆可,这就很暧昧了。毕竟从偷一个面包到侮辱妇女都算罪犯,叶莲娜并不打算给家乡带回些恶心的强奸犯。

有老成持重的管家负责,她会安心不少。叶莲娜的工作相对轻松,她在皇宫旁的高级沙龙订到了位置,约见几位重要客人。

这些人名头很响,如果谈妥,叶莲娜对抵抗接下来可能的蛮族进攻信心会增加不少。她陷进松软的沙发,二郎腿翘得很高,反正怎么装都不会让帝国绅士满意,她干脆放弃了。比起厨房的菜刀,大公国的女人更擅长舞刀弄枪。

等侍者把人领进包间,叶莲娜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异种族,而且是两位。比起红头发的艾琳,白发苍苍的艾拉更加不像个“人”。诗人丹德里安格兰特和雇佣骑士克劳斯施罗德她亦是久仰大名,虽然前者建立的功勋并非在战场上。

面对一场昔日同胞掀起的全面入侵,叶莲娜需要所有能找到的帮助。

第二十五章:卡拉兹-卡拉克,群山之巅

“诶,小女孩!”这矮人未经允许便一屁股坐到精灵对面,这倒也没什么。卡拉兹-卡拉克居民行为向来粗鲁,用矮人的话说“豪放不羁”。这里的家具坚固异常,关节部位有金属作为增强,或者干脆整个是金属制品,只铺层毛皮免得咯屁股。

座椅幸免于难,桌上摆的食物饮料可不一定。矮人口味很重,考虑到地下城的特殊环境因地制宜,侍者提供的菜单非常有趣。克里斯蒂娜点了蘑菇炖仔鸡汤,烤猪肉配蘑菇,某种磨碎的香料混合碎蘑菇碎肉做的酱,以及一大杯蘑菇酿的酒佐餐。她在卡拉兹-卡拉克,或者用帝国语读做群山之巅的城市里呆了一个多月,顿顿吃蘑菇,喝蘑菇,有可能还睡过蘑菇,她见过矮人孩子在特大号风干蘑菇上玩耍,看大小很适合当床。

矮人离不开酒,进到酒馆如果不喝一杯便是不尊重老板。虽然这里亦提供一日三餐并贩卖“不那么像酒”的酒。

不请自来的矮人在坐下时,顺手把酒杯砸向石桌,将克里斯蒂娜的饭菜饮料全部弄洒。以精灵的反应神经,本可以在酒杯倒下前扶正,并按下装蘑菇汤的陶碗。她无动于衷的看着满桌食物饮料凌空而起,只因她受够了吃的喝的都跟蘑菇有关。

洒就洒了吧,精灵双手在胸前交叉,翘起腿靠住椅背,等着听矮人想说什么。这里不是帝国,人人将她看做瘦骨伶仃的丑女,维持淑女风度没太大意义。

“名叫邓肯。”矮人看也不看近在咫尺的乱七八糟,好像与他无关。

侍女叹口气踱出吧台,以女性矮人特有的沉稳弯腰收拾。如果是都城,在客人面前撅屁股的女招待要么是刚来工作,要么就是中意某个客人想挣小费了。

然而此地乃是深藏于阿尔卑斯群山中的地下城,矮人男性似乎从不多看矮人女性,更不会看她这位在人类眼里美到绝望的精灵。自称邓肯的矮人抬起杯子,方便女招待擦干净桌面,不做这动作,克里斯蒂娜还以为邓肯没看见对方。

不像弗林特,邓肯黑头发黑胡须黑眼睛,偏偏脸又特别白。少了矮人通常的鹰钩鼻,他的五官缺乏刀削斧凿的凌厉感。不看拿杯的大手与宽阔的肩膀,就像个特别矮的人类。长得有点,嗯……克里斯蒂娜皱起了眉头,像亚平宁这边的人。

黑发和深色眼睛在帝国不常见,南方王国倒是有很多。

“你是那个叫克里斯蒂娜的精灵女孩?”矮人等到女招待走才说话。

精灵维持着抱胸的动作,高高翘起的二郎腿也没变,她仰着头点了点下巴算作回答。全卡拉兹-卡拉克,不,全阿尔卑斯,也不对,整个亚平宁半岛都找不出别的精灵。

翡翠绿的眼睛审视着矮人,把他露在石桌上的部分看了个遍。克里斯蒂娜在人类中长大,前后两代帝国皇帝都对她青眼有加,无形中给她培养出了强大的自信。

她没主动开口和异性说话的习惯,精灵喜欢由男人挑起话题,看男人为她鞍前马后。

坐在对面的矮人穿得很上档次,棕色皮夹克用料考究,袖子和衣服的结合部严丝合缝,双排扣在烛火下闪闪发光,多半镀过金。眼角没皱纹,胡须刚超过锁骨,是个青年矮人没错。

精灵视力能在百米之外数看清苍蝇的腿毛,她当然没错过矮人那件高档皮夹克上某些褪色的斑点。这件衣服很长时间没被人用心洗过了。再看袖口的磨损,想必是经常穿戴。

既然精灵不说话,邓肯便先开腔了。

“看来我问了个傻问题。”矮人面不改色的仰头把酒喝干,“听说你们要去找卡拉斯神锤。”

“嗯。”反正这事儿全卡拉兹-卡拉克都知道,没隐瞒的必要。

“要帮手吗?”邓肯直来直去的风格到挺像矮人,从一开始坐到精灵这桌就没遮掩过。

克里斯蒂娜盯着矮人那张热切的脸,说要回去跟同伴“商量商量”。

“可别太久,尖耳朵姑娘。”矮人摸了半天口袋,掏出三枚银币拍上餐桌。替精灵掏钱付餐费的绅士多了,这位是动作最慢的,小气的举止跟昂贵的夹克很不配套。

“邓肯不会永远有时间的。”丢下这句话,矮人握着空酒杯走了。

她缺人手是不假,但不差战士。奥拉,赖利,纳索姆,都很能打。她需要一位熟练的法师,可惜在群山之巅绝对找不到这样的人。

“你还打算继续吃吗?小姐。”女招待再次出现,手里捧着的托盘里放满了热饭热菜。精灵摇头拒绝,她实在是吃腻了蘑菇。

在矮人酒馆,见面谈话不打翻两桌菜那是很失礼的,新来者额外付钱厨房再做一份也是潜规则。克里斯蒂娜撑着石桌边缘起身,她没敢在原地站直,头顶上吊着蜡烛台,精灵不想把头发都烧光。在过矮过硬的家具上坐得太久,她腿都麻了。同样的问题还有出门,弯下腰才不会碰到头。

这座地下城跟她在绿皮讨伐战时钻的山洞不一样,也不像号角堡那种废墟。酒馆是矮了些,只要走出来,外面的空间豁然开朗。至高王庭所在地卡拉兹-卡拉克号称是最大的矮人城市,位于几座相连的巨型洞窟内部,克里斯蒂娜身处的位置被称为“前门”。里面住着四千多矮人,算是城里的平民区,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除了酒馆和一些公共建筑,绝大部分矮人家庭是凿壁而居。他们沿着内部山壁开凿了供人上下的石阶,以让强迫症患者都无可挑剔的整齐将之分为上下数十层。有财力的矮人家庭会在门口点起火盆,口袋拮据的也会种些发光的菌类。

居住区堪称灯火通明,即使洞顶高达百米,克里斯蒂娜仍能借助光线看到洞顶倒悬的石笋。由于洞窟的封闭性,矮人又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在精灵那双尖耳朵听来到处都是嗡嗡作响。外面大雪封山,里面热的能穿秋天的单衣,

矮人可以呆在城中十年不出去一次,克里斯蒂娜则坚持每天都到大门口透气,她的两位佣兵朋友也有同样的爱好。没准现在赖利和纳索姆就站在外面的雪地里聊天呢,克里斯蒂娜无异去扫两人的兴。她绕到酒馆后面,穿过一座热闹的市集,无视了追着她跑的孩子。克里斯蒂娜来到通往下座洞窟的石阶。阶梯的尽头指向贵族聚集区,她的矮人朋友奥拉在那里暂住。

今天时间有些赶,她没再像往常那样去踩上千级的螺旋台阶,克里斯蒂娜选择了更快捷的交通方式。精灵加入排队的人群,等了好一会才轮到她。

“哎,一个尖耳朵,不常见嘛。”长胡子的守卫用手肘顶着同事的粗腰,铁皮做的护肘撞在铁甲上,害得克里斯蒂娜都耳鸣了。

“是嘛,明明上个月才看见她的。”胡子更长的守卫为人严肃,不苟言笑。

“准备好了就上。”操纵吊篮的矮人大声吆喝,比起站岗的守卫,他责任重大。既要盯着不停上下了三部升降梯,又要留神看好后面的工人有没有在认真干活。矮人养了驴来推动磨盘大小的齿轮,这些驴子终日劳累,少了督促便会停下不动非得有人抽鞭子不可。

也因此,挂在升降梯上的吊篮时刻都在运转,必须抓紧时间,错过就得等十几分钟才有下一趟。克里斯蒂娜最先上去,后面的矮人接二连三往里挤,每进来一个都加剧了吊篮的晃动。工匠沿着石壁由上至下开凿了放置火炬的孔洞,保证精灵不会看不见摇摇晃晃的铜芯缆绳和下方拇指大小的行人。

有选择的话,她宁愿走断腿,也不坐这稀奇古怪的吊篮。

“别往里挤了,都等下一趟!”两名守卫的作用体现了出来。矮人是极度重视纪律的种族,守卫的武器别在腰带上,平时靠两根木棒维持秩序。

吊篮载着克里斯蒂娜和其他十位矮人摇摇晃晃往下坠,吊篮速度很慢,慢到克里斯蒂娜听见缆绳在“吱吱”尖叫。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段时间,身为异种族的克里斯蒂娜逃不了被当话题的命运。

“你是那位觐见了至高王的精灵小姐吗?”提问的矮人女性双手抱着个木桶,盖了层布也遮不住里面那股鱼腥味。看打扮应该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女佣,能在山洞里吃得起现杀的鱼,那可是相当有钱。

“是啊。”精灵的回答很简短,堂堂圣骑士和贵族帮佣有什么好聊的。

“听说至高王要你去寻找卡拉斯神锤。”一位戴着雕花头盔的矮人加入谈话,女佣见状识趣的闭上嘴。贵族和佣人或许能共乘吊篮,但平等也就到此为止了。

“嗯。”克里斯蒂娜点了下头,至高王把这事向全城公告过。

“祝你好运吧,尖耳朵女孩。”军官仰起脸与精灵对视,“你会需要的。”

谁又不是呢?精灵弯曲嘴角给了个笑脸。她很感激这位军官把话题变得如此沉重,以至于接下来的十多分钟内,吊篮里无人说话。

穿过洞窟的风由上而下,吹乱了照明的火炬,摇摆不定的阴影笼罩了克里斯蒂娜那张俏脸。

第二十六章:群山里的王国

号角堡外面荒草满地,一看便是废墟中的废墟。等跨过那道被巨型老鼠撞开的大铁门,又成了阴森恐怖,杀机四伏活地狱。

弗林特的家乡铜须堡则是另一回事,温暖,舒适,是那种矮人呆了不想走的安乐窝。铜须堡人口勉强过了两千,按照矮人的标准算城市,放到帝国也就是个镇。

铜须堡位于一座半山腰的岩洞内,而卡拉兹-卡拉克光是称为“前门”的洞窟规模便超过了铜须堡。紧挨前门的第二洞窟空间更大,洞顶更高,可住的人却少了。精灵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像她那栋两层小楼所在地段属于都城富人区。上下有别嘛,克里斯蒂娜也算是贵族阶层。

此地被称为内城,再往后便是至高王廷。

既然是号角堡国王的使者,至高王恩格里姆铁拳便给予了高规格接待。不仅派出亲信法沃石墙下山迎接,在吃住方面安排的也非常之好。克里斯蒂娜在前门区吃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蘑菇,而他们四人小团队住的地方,吃喝从不重样。只是精灵和两位佣兵都觉得这里“太闷”,坚持每天去前门透气。

其实奥拉铁锤也很想出去,她在圣艾迪安出生成长,地洞里生活的经历加起来没超过三个月。红发女矮人习惯了早晨起来推开窗户,迎接清凉的晨风。在她对着镜子梳洗打扮时,朝阳越过窗户温暖了她的后背。

奥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哭喊着要跟随长腿伙伴们离开房间,去外面,去到雪原里。宁肯被冻得发抖,也好过抬起头来四面皆是灰扑扑的山壁。在卡拉兹-卡拉克呆得久了,心里那股窒息感愈发严重,她不幸体会到人类口中的“度日如年”。然而奥拉出不去,不仅不能出去,还得在矮人们鄙夷长腿成天往外跑时,跟着笑,跟着起哄。

身为铁砧氏族的代表,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无数双眼睛审视着她,看她像人类还是像矮人多一点。号角堡沦陷了两百年,期间没从同胞兄弟那里得到过任何实质性援助,反过来却不影响至高王的大臣和其他氏族代表对铁砧氏族指指点点。这间旅馆不止接待克里斯蒂娜他们,也住着很多匆匆赶来的矮人。

瓦兰铁砧国王的亲笔信揭示了恶魔入侵,事态紧急又赶上交通不便的冬季。至高王只得优先召集亚平宁半岛的矮人氏族,总计十五氏族,既十五矮人王国。

矮人跟南方王国的人类关系良好,半岛气候温暖湿润,很少出现大雪封路的情况。南方王国拱卫着圣城,平日里治安不算太坏,战争亦少。从这座长筒靴状半岛的最南端赶到最北端,坐马车至多二十天,乘船可能还快些。可是等了三十多天才来了七个氏族的代表,不足半数。

奥拉天天在旅馆里和这帮人拼酒聊天,大眼瞪小眼,一言一行极尽粗鲁之能事。她开动大脑,在长达一百多年的记忆中拼命挖掘,去模仿亲爱的母亲。

大嗓门说话,整杯整杯的灌酒,吃饱了一定要打嗝。奥拉把从小学的礼仪统统丢掉,总算让各位氏族代表都认为她是个真正的矮人姑娘,而三位长腿同伴开始经常性找借口不跟她同桌进餐了。

人类和矮人对女性的定义完全不同,奥拉不可能找到平衡点。

矮人欣赏水平受制于空间限制,装饰上别具一格。在克里斯蒂娜看来所有东西都方方正正,又粗又短。类似的建筑风格在铜须堡也见识过,矮人为了防止塌方,把大部分东西都造的尽可能坚固耐用。上到至高王下到刚会走路的小孩,都清楚到地面该朝哪里挖。

她推开旅馆大门(为此用上了双手),满屋的熙熙攘攘扑面而来,压根没人听到精灵推门的响动,更没人看她。克里斯蒂娜一路小心朝前移动,尽量不引人注目。这很困难,横七竖八躺倒的醉汉跟桌椅板凳构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靠着非人的敏捷,精灵做到了。

走起路来叮叮咣咣的白甲被她留在都城家中,贴身的冬季皮衣皮裤与皮靴不会发出太大杂音,至少不比高声争论的矮人更大。矮人管互相脸红脖子粗的嘶吼叫聊天,认为喝得人事不省算作小酌一杯。

这帮家伙寿命不比精灵短多少,又生活在相对安全的半地下世界,坐拥各种贵金属和数量庞大的符文铁匠。要说矮人胆小,克里斯蒂娜是从未见过。可要说矮人积极进取……这个嘛,精灵其实在之前就认识三个矮人,弗林特,瓦兰和奥拉。她不算相关方面的专家,但矮人很不喜欢出门倒是千真万确。

足不出户,嗜酒如命,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人类身上,有个词汇叫做“逃避现实”。

她终于踮着脚尖跨过了最后一位鼾声如雷的醉汉,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精灵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一楼,矮人拼酒不分男女,万一逮到她不灌个十大杯不算完。奥拉和她还有女佣兵共享一间有独立卧室的套房,赖利自己住阁楼,条件相对差些。

两位佣兵还没回来,奥拉坐在套间的客厅,又在摆弄未完工的连发弩。地板上放着已经成型的部件,奥拉答应给赖利和纳索姆各做一把。女矮人正将铁制扳机钉进机匣,克里斯蒂娜坐到旁边看她忙活。正如精灵的敏捷,视力和听觉,矮人的工匠天赋似乎也带在血液里,奥拉既然答应做,便要做到尽善尽美。机匣两侧有雕好的花纹,奥拉连这点小细节都没放过。

女矮人曾问过克里斯蒂娜是否需要,精灵摇头拒绝了,她的信仰不允许使用弓弩,除非情况“万分危急”。真到那时候,从不做相关训练的圣骑士,抬起弓弩恐怕也打不准。

奥拉拿出了专业人士的架势,把扳机安装妥当才转脸面对精灵。

“你准备好了?”奥拉问。

“哦,我都忘了!”精灵从长椅上跳起来,要觐见矮人王和诸氏族代表,她这身紧身短打委实太不稳重。

矮人是不会像人类那样看女人,可也不意味着他们喜欢看见某个穿长裤的男人婆。克里斯蒂娜呆在山上的三十多天,刚好来得及由至高王的裁缝帮她做套裙子出来。

等她穿好这身金黄色的束胸裙,前门也被敲响了,外面是法沃石墙先生的声音。

“至高王陛下邀请克里斯蒂娜小姐和奥拉铁锤列席诸王会。”法沃毕竟是至高王在米兰的代表,和人类经常打交道,敲起门来温柔多了。

第二十七章:至高王

即使心中提前有所准备,会上令奥拉都屏住呼吸的“激烈争执”仍然令精灵大摇其头。至高王每说一句话,下面就会有不同的人跳出来顶一句。顶嘴不算,坐下后还脸红脖子粗,仿佛至高王每句话都冒犯了他们。在至高王不说话时,代表们又捉对厮杀,仿佛前些天没在一起喝过酒,都是群见面眼红的仇敌。

这些人为何而来?干吗不像其他八个氏族干脆不出现。反正冬天到了,有的是理由推辞。精灵在座位上不安的扭动身体,不适感与家具无关,也不怪新裙子。矮人的会议时不时会有人类列席,克里斯蒂娜有适合她坐的位置。至高王的裁缝绝不是混饭吃的,一袭拖地长裙做得能让都城贵妇惊掉下巴。

她不习惯这种只差没动手的所谓会议,更不喜欢那些氏族代表对奥拉的轻蔑态度。可她不是矮人,也不是声名远播的屠龙勇者。圣骑士克里斯蒂娜信奉的是大地之母,跟莫德尔的子民有何相干?

她只能坐在原位,几分钟换一次姿势,把内心的焦虑全暴露给大家看。

“让他们吵吧,尖耳朵姑娘。”全权代表法沃压低声音对精灵耳语,两人并排而坐。

见精灵偏头看过来,法沃压低了声音:“快三百年了,诸王会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可能因为有外人在,至高王比以往要重视秩序,拿起桌上的金锤一连敲打几次,总算找回点会议该有的模样。

“安静,想想我为什么召你们来!”至高王丢下金锤,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难道不是为了喝酒吗?”有人在下面阴阳怪气,本已静下来的王座厅又陷入了新的混乱。

“哦,闭嘴吧!你们这帮该死的农夫!”刚才还在劝克里斯蒂娜的法沃自己反倒加入了战团。

从纷乱到死寂,只花了几秒钟,代表们瞪着法沃,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无论人类还是矮人,都把农夫当做贬义词,但矮人更为严重。因为这帮天生的旷工靠卖矿石和技艺就能从人类城市进口大量的食物,比山洞里的蘑菇好吃多了。

矮人的农夫只会种蘑菇,偶尔在城门附近开垦两块小麦地,养群山羊,仅此而已。农夫是个既不能赚钱,也不能供养整个矮人社会的职业,矮人王甚至不屑于对农夫收税,因为他们实在太穷了。久而久之,矮人农夫便沦为贱民从事的职业,默默活在社会歧视链的最底端。

法沃严重侮辱了那些在王座厅里大呼小叫的代表,跳下座位朝他跑来的可不止一位。法沃赤手空拳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毫无惧色。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仍被打倒。幸好代表们互相之间也有私仇,稍微被碰到一下便转移目标。混乱演变成了群殴,各位氏族代表在王座厅里大打出手。

在至高王面前打架,这不可能是矮人的文化吧?克里斯蒂娜很想去拉,但下面打成一团的矮人每个都比她重,比她粗壮,精灵只能在站在原地干着急。

拿着信的奥拉更惨,女矮人站在至高王身侧,从头到尾就没得到机会展示给代表看,只在开场时说了两句。

“都给我住手!”至高王再次举起金锤,气的胡须都在跟着颤抖。王座厅执勤卫兵集体出动,才拉开了愤怒的人群。即使被卫兵架着拖走,嘴上的高声怒骂仍未停止。

至高王气呼呼的宣布散会,在卫兵的簇拥下离开了会场,丢下目瞪口呆的精灵和女矮人,以及躺在地上没人管的法沃。

“能好心拉我一把吗?小姐。”矮人从不示弱,到了求人帮忙的份上,法沃的伤不算轻。

克里斯蒂娜能做的远不止这些,圣骑士快步走向矮人。法沃左边脸颊肿的老高,左眼也睁不开了。

“嘿嘿,这些家伙,嘿嘿……”法沃边笑边流冷汗,显然使得他倒地不起的可不止脸上那几拳。

“躺着别动。”精灵召来了圣光,纤细白皙的指尖拂过青肿的创伤,令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以往她需要默念祷词,自从被大天使附过身后,精灵只用想的便能使用神力。

这到底是泰拉的力量,还是天使长瓦尔基里的?她不敢深究,自我安慰反正天使和神本是一家。

“我就知道你这姑娘不简单,泰拉的圣骑士,嗯?”

奥拉也赶到了,她把法沃搀扶到边上的石凳休息。

至高王的王座厅非常符合矮人的政治生态。三十个高背座椅围成一圈,再往外大概有六十个,以此类推足足绕了五个圆。每个座位代表一个矮人氏族,而内圈这除了至高王王座之外的二十九个座位,则表示了几乎与至高王平起平坐的待遇。

“唉,老啦,被群小年轻揍了一顿。”法沃揉着那张宽脸,试探性伸长了短粗的腿。

“我不是没被牧师治愈过,”他直勾勾的瞪着精灵,眼睛都不眨,“但像你这样,好的又快还不犯困的算是第一次。”

克里斯蒂娜的笑容很是虚应故事,她最怕别人提这个。

“所以他们才管你叫圣骑士嘛!”矮人捶打了精灵的细腰,笑的前仰后合。

尽管被打得生疼,克里斯蒂娜仍然陪着笑脸,只想赶紧把自己都不清不楚的事给圆过去。

泰拉原谅我了吗?她不敢问……

“看到了吧,至高王根本命令不了其他氏族,除非……”身体恢复了,精神上遭到的侮辱并不会随之烟消云散,法沃对国王控制力的衰弱倍感痛心。

“除非拿到卡拉斯神锤。”克里斯蒂娜接上了话。

卡拉斯神锤,是圣战中由那一代的至高王亲手打造。与神锤一起出自他手的还有泰拉之矛。严格说来也有用泰拉亡夫盔甲锻造的盾牌,与泰拉所穿的盔甲。

不算神锤本事的威力,光是其中负载的意义,就已经是圣物级别。

如此神器却随着至高王本人消失在黎凡特,成了矮人世代相传的悲剧。至高王以及两个儿子和一万多矮人军队全部阵亡,至高王一系的正统血脉从此断绝。现在的至高王靠矮人氏族选举上台,威信大不如前。

恩格里姆和他的铁拳氏族自赢得选举,已经过了三百五十年,随着至高王年龄渐长,各个氏族都在准备角逐王位。傻子才去听一个即将失去权力的老国王,矮人顽固归顽固,绝对不蠢。能在米兰城垄断了金融业的种族,怎么可能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

王座厅没了人,随便说句话都是嗡嗡作响,回声沿着墙壁乱窜,保密性等于没有。假如恩格里姆的儿子在竞选中落败,这座大厅会有很多座位等着拆除。

拿到那把卡拉斯神锤,铁拳氏族就赢定了。经过父传子继,恩格里姆能将家族统治延续至少半个千年,这对矮人也不算短,到那时世袭至高王便不是梦想。

此等野心法沃当然不会明说,克里斯蒂娜想想就明白了。

谁当至高王她不关心,但恩格里姆亲口承诺的各大氏族联军她非常稀罕。帝国从四年前绿皮讨伐战开始,战争就没消停,急需休养生息,能借助矮人的力量拯救法兰克最好不过。

法沃邀请两位女士移步他的宅邸,以便“共商大事”。

国王不方便说的话,往往由亲信大臣代为转告,事后就算泄露出去,万不得已也能推大臣出来背锅。类似的潜规则克里斯蒂娜在帝国见多了,法沃让她想起了丹尼尔,那位精通权谋的首相阁下。

正是有首相挺身而出做了恶人,才使得皇帝有了光冕堂皇,合理合法的借口剪除大贵族。他们的土地被收归皇室,或者换上对皇帝绝对忠诚的当家人。

如果没有残酷的权力斗争,克里斯蒂娜也会在皇宫内看到不亚于今天的乱象。

人类坐马拉车,矮人用山羊或者驴,配上四四方方的车厢,也算别有一番风味。羊车载着三人到了法沃的宅子,矮人贵族有条件绝不凿墙而居,会在平地上盖楼。

平民都在“前门”居住,有资格在这里生活的全是贵族和为贵族服务的人,以及驻军。即使对人口进行了筛选,此地依然寸土寸金。法沃用带庭院的四层堡垒式塔楼展现了自家财力,而他能给克里斯蒂娜的惊喜远不止是炫富。

全权代表手扶穿长裙的克里斯蒂娜下了车,奥拉不敢在长辈面前端架子,她踩着仆人搭好的台阶自己走下来。

贵族老爷回家都有仆人负责通报,在跟出来迎接的家人中,有一位“长腿”。克里斯蒂娜在地洞里住了一个月,也自嘲似的用起了矮人的形容词。

这位长腿是个青年男子,他先向法沃鞠躬,被后者拽着胳膊带到克里斯蒂娜和奥拉面前。

“两位女士,请允许我介绍米兰的杰克,一位了不起的法师。”

年轻人手捂心脏,朝精灵和女矮人鞠躬行礼。披肩黑发随着弯腰的动作遮住了脸,犹如倾斜而下的瀑布。

又一个没姓的男人,克里斯蒂娜想起了在酒馆碰到的那位矮人绅士。

没有姓氏,不是私生子,就是罪犯。

第一百一十三章:除非是怪物(封禁章节补遗)

修女战技平平,勉强能自保,可里昂仍把她加进突袭队的名单。她能夜间视物,“真言术”则保证了艾琳没法使坏。万一行动出了岔子,也得靠她去救艾琳的女儿。

山姆很想去,法术在突袭中也有奇效。精灵斜了眼那凸起的肚子(法师赶紧吸气挺胸),拒绝了他。艾琳冷冰冰的说,她不想看某个两百多斤的肉球从山崖上滚下来(我明明只有一百斤,山姆委屈的小声解释)。

这不是完,她又刷掉了几位胡须浓密的老兵,精灵好像很讨厌体毛旺盛的人。还对带上修女牢骚满腹,一再要里昂把“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赶出去。最后,她盯上麦克骑士(麦克留着络腮胡),精灵眯起眼睛,尖耳朵撇向脑后。

眼看自己精挑细选的突击队快要被艾琳全盘否定,里昂被迫出言提醒,谁才是接受帮忙的一方。

她用精灵语嘟囔了一句,多半不是什么好话。艾琳踩住马镫抬腿上马,这一刹那展现的身姿,连里昂都看呆了。紧身裤包裹下的曲线简直完美,臀部亦是圆润。她比克里斯蒂娜身材丰满,极大的满足了里昂这种中年男人的感官。

突袭队整装待发,海伦娜却上来拉住里昂的缰绳,“再想想。”她意有所指。

真言术能验证一句话的真伪,但鉴别不了信息的完整性。人必须多动脑子,而非闭着眼祈祷就万事大吉,法师都算是怀疑论者。海伦娜在艾琳身上找到的疑点远不止一个,这位孩子妈看似柔弱,却能呆在直不起腰,四面透风,上厕所都没的笼子,一躺就是一星期。到了军团最脆弱的时候,她才闪亮登场提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建议。

聪明人怎么可能实话实说呢?她肯定藏着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艾琳吃饱喝足,梳洗完毕。穿着海伦娜提供的衣物。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打动了不少原本想寻根究底的绅士。军团急需粮食,美丽的精灵女士要救她的孩子,双方一拍即合。眼看这帮软脚虾即将拜倒在精灵的裙下,海伦娜忍无可忍的大声咳嗽。她请玛雅发动了真言术,海伦娜有一堆尖锐的问题要精灵好好解释下。

腓特烈真不要脸,他不礼貌的抢了法师的话头,把宝贵的神力浪费在打听“女士,你的丈夫呢?”艾琳低头抹了把眼泪,这已无需修女解读,绅士们发出了同情的叹息。一帮死男人弹冠相庆,把海伦娜恶心坏了。

里昂倒是管得住嘴,可他抓不住重点,尽问些守军人数,放了多少粮食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个破城堡能有多少人?海伦娜翻个白眼,她抬手示意安静,法师迅速找到了关键点。

“你有想过阴谋对付我们吗?”她伸手在周围划了一圈。

精灵摇头,男人们如释重负,腓特烈悄悄戳她肩膀,暗示她不要再为难人家精灵小姐。

“用嘴说!”想起她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差点留下伤疤,海伦娜气不打一处来。

“我没有想害人。”精灵咬着牙说完,两个女人对视的目光足以引燃干柴。

修女点点头,海伦娜准备继续。

“今天就到这里吧,想必艾琳小姐也饿了。可否请她到我自家的大帐篷里用晚餐,有烤孔雀,亚平宁的布丁,大公国的鱼子酱……”公爵又在炫耀。

觊觎精灵美色的其他绅士转眼间被比了下去,纷纷抱着手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策。

妈的!愚蠢的色鬼!海伦娜眼里恨不得喷火,腓特烈只看了她一眼,就退到后面不再说话。

“你是瑞克公爵的间谍吗?”尖锐的质问让温度似乎也跟着下降。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海伦娜也知道,就是想问问。瞧瞧这些色迷心窍的男人,真没见过世面!

询问结束,精灵像猫那样伸了个懒腰,她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腓特烈公爵马上凑过去,迫不及待发出了晚餐邀请。眼见公爵不讲秩序强行插队,诸位绅士争先恐后,对艾琳众星捧月。

还是里昂好,他就没动……海伦娜转过头去看里昂。

大英雄的眼光在精灵的之间来回扫视,动机可疑的摸着嘴唇,海伦娜气死了。艾琳个子只比里昂矮了一点,她把借来的长裙穿出了紧身短裙的感觉,没有哪个教养良好的淑女敢这样打扮,红发精灵的女性魅力破体而出。

难怪一群男人像狗那样围着她舔,对,就是一群狗。海伦娜气得吃不下晚饭。

生气归生气,事到临头,宫廷法师依然端出了职业素养,精灵肯定有所隐瞒。她盯着精灵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是两颗夜明珠。

“放心吧。”里昂拍着海伦娜,他不是傻瓜,不像别人只会对着精灵的屁股流口水,好吧,他也看了并且乐在其中。但他没得选,不夺得城堡里的补给,军团便会面临断粮的困境。农夫将一只鸡卖出五枚银币的价钱,榨干了军队的钱包。他要么纵兵抢劫被皇帝抓回去问罪,要么赔得当了裤子,灰溜溜退出瑞克领。

军粮他要定了,顺便再救出精灵小孩,一举两得。

突袭队先走,大军自后跟进。三枚冲天的火箭是约定信号。

一般来说,城堡都会依山傍水,借助环境加强防御,眼前这座城堡则发展到了极致。里昂抬起头,直到脖子发酸才看见城堡的尖顶,它建在悬崖边正面留出的道路仅够三人并肩而行。假若敌人来犯,只有围困封锁别无他法,考虑到城堡里有大量的存粮,胜负已分。

“路呢?”他问艾琳,除了陡峭的岩壁,山间小径一条不见。

“就是这个。”艾琳拉住一根藤条开始攀爬。

她爬的比谁都快,百米的垂直距离如履平地,没给里昂看她屁股的机会。玛雅仅次于艾琳,第二个登上山顶。精灵一族的敏捷与生俱来,不分黑皮白皮。

剩下的人就困难了,他们穿着全身甲,爬到半山腰后每向上一尺都是泰拉的恩典。麦克是最后爬上来的,骑士大人身背两把长剑,还带了手弩,这拖累了他的速度。里昂拉住骑士的手,把他拽上来。

突击队爬上陡峭的岩壁,全程没出任何意外,无愧于久战军团的威名。城堡石墙在不远处,精灵领着他们找到一扇侧门,闻着味道像是厨师丢垃圾的地方。突击队分别躲在门两侧,艾琳比了个手势“嘘”。两个精灵的耳朵都在动,里昂握紧匕首,有人来了。

里昂和麦克对了下眼神,一人守一边。

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了两个黑影。里昂左手捂嘴,利刃抵住目标的心脏,正欲往下刺。是个女人……他反应过来。女佣拼命挣扎,眼睛恐惧的大睁。匕首停住了,他不想乱杀人,尤其是女的。

里昂凑到她耳边,警告她不准大叫。女佣身子突然一僵,嘴里往外渗血。麦克骑士早解决了另一个较胖的厨娘,见他还没完,顺便帮了点忙。

麦克骑士助人为乐,他眼里只有敌我之分。

两具女尸被摆到一起,艾琳说她们对情侣,每晚都到城堡后面的悬崖幽会。精灵的解释让突击队的士兵倒吸一口气,有人冲尸体吐口水,画着泰拉之矛。麦克骑士很得意,杀了这样的人,他自认为是在执行神的旨意。

里昂意味深长的看了麦克一眼,他不赞成杀没有武器的人,可没人在乎他乱七八糟的想法。艾琳朝门里探头探脑,招手要大家快进来。

进了厨房,突击队兵分两路,精灵画过一个简单的结构图,靠这个指引,麦克骑士将带人去开城门,军团的主力就埋伏在不远处。里昂,玛雅跟着艾琳去救她女儿,这是谈好的条件。精灵担心军团攻城,她女儿会被守军拿来泄愤。

精灵姑娘们靠着黑暗视觉,阴影从不是障碍,她们安静的潜行,不仔细听,都听不见靴子的声音。里昂跟着艾琳,靠那团火红偶尔一闪指引方向。他一路上都在跟桌子脚,火炬台过不去,撞的鼻青脸肿,连自己都奇怪怎么还没人出来找他麻烦。

地势险要,守军便会麻痹大意,这里亦不例外。

里昂干脆抓着玛雅的肩膀,这下好多了,他以前也干过,靠克里斯蒂娜的黑暗视觉引导自己前进。城堡居住区设置在靠悬崖这边,艾琳领他们爬过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竟没遇到一个卫兵。

趁着里昂喘气的功夫,精灵要他和玛雅做好准备,刚才是佣人住的地方。再往上走,就是城堡主人库西爵士的房间,不可能没人守卫。

“你跟他一起住?”里昂先入为主,以为身材好的女人就放得开。

艾琳脾气很好,又有求于他,才没给里昂一巴掌。她没跟里昂废话,精灵转身接着爬楼梯,厨房是半地下的,从厨房到顶楼要很长时间,打开厨房的门穿过庭院,便能找到门卫室将吊桥放下来。她不认为大胡子的麦克会等她先救到女儿,这个人对她的魅力无动于衷。

所以她才想把麦克踢走,突击队里凡是不正眼看她的,精灵统统不要。

台阶走到一半,庭院里就热闹起来。有了战斗的声音,能听到麦克大喊着要人守住门。依次飞上天的三枚火箭,里昂从墙上的射击孔看见了。

十三军团吹响了进攻的号角,这会别说是活人,连墓地里的死尸都能唤醒。三人和库西爵士的亲卫撞个满怀,披盔戴甲的爵士站在楼梯顶端。艾琳发亮的眼瞳非常显眼,爵士很容易认出了她。

“叛徒!精灵婊子!”库西说完指控,把眼睛贴到射击孔观察外面的情况。

里昂将女士们护在身后,一柄剑舞出了剑花。爵士有再多的人都白费,楼梯的空间狭窄,每次至多有三个人跟里昂交手。里昂乃是以一敌十的存在,转眼间爵士的护卫被他放倒了好几个。

作为敌人里为数不多穿戴好完整护具的人,库西爵士并不上前挡住里昂。他指着艾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旋即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不!”艾琳大叫着加入战团,精灵女人的剑术像舞蹈,剑刃顾不过来的时候,她用上拳脚,精灵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残影,她的速度弥补了力量上的不足。偏偏公爵的卫兵来不及穿盔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精灵脚踩尸体往上跑,里昂和玛雅紧跟其后。等找到库西爵士的私人房间,想象中的小女孩尖叫哭泣都未听到,里面静的吓人,似乎库西本人也消失了。里昂伸手去推,门被人反锁。他改用脚踹,用肩膀撞,大门纹丝不动。

即使这样折腾,房间里依然保持了诡异的安静。艾琳喊了女儿的名字,没得到回应。门后像是没有生命存在,她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

等玛雅求来神力汇集成光锤,门终于被砸开了。房间漆黑一团,这显然难不住艾琳,精灵哭着跑进去,从地上抱起了某个人。蜡烛上还冒着烟,像是被风吹灭,可房间内窗户却是紧闭的。里昂摸索着找到壁炉,打火石溅起火星,光源来了。

爵士去哪儿了?顺着火光,在身后的墙上找到了爵士。库西大张着嘴,被数根折断的桌脚钉成了恐怖的壁画,死得不能再死,精良的胸甲没起一点作用。玛雅早站在那里,黑暗精灵托着腮帮,正在思考这些事如何发生的。

艾琳惊喜的叫出声,精灵少女醒了,房间里的陌生人令她感到害怕,她搂住母亲的脖子。玛雅无视艾琳的反对,她扳过少女的手,逐个查看。

“她没受伤。”玛雅宣布。假如没有墙上那具死相可怖的尸体,黑暗精灵的声音本可以愉快些。

难道是她?里昂脸色阴沉,小女孩像是人类十四岁的年纪,她怎么有力气把一个大活人钉上墙。没人能做得到,除非是怪物。

他看着艾琳,艾琳抱住女儿,做个了祈求的手势。

里昂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前女友与前未婚妻(封禁章节补遗)

精灵女孩有意无意的展现了一系列与巫术无异的举止,比如将帐篷拔地而起,让盔甲自己走路,偶尔长剑也会脱离剑鞘,撵着主人到处跑。骑士老爷很有风度,他们擦完冷汗,对追在身后道歉的艾琳露齿一笑,暗下决心老死不相往来。

折腾到最后,连法师山姆也屈服于舆论压力,单方面宣布跟精灵保持距离。艾琳身边不再有追求者,除了里昂没人敢主动和这对母女说话。

贵族老爷看得开,不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当兵的就不行了。大头兵不懂什么狗屁绅士风度,也没心思巴结精灵女人。他们单挑不是艾琳的对手,一起上又畏惧“精灵小女巫”,冤有头债有主,里昂的帐篷前聚满带兵的队长。其中一位脱下宽檐帽弹着羽毛上的灰,很客气的请求勇者“能不能把那位精灵女士送回城里。”大部分老兵则没那么多礼貌,他们直截了当告诉里昂,如果“大人不方便出面,弟兄们备好了火把,随时可以效劳。”

里昂头都大了,地图上那一堆城堡像是钉子,铺满了从这里到濒河城的必经之路。他只有两个法师,匀不出人手把母女俩送回都城。何况艾琳掌握了大量瑞克领的情报,对为公爵服务的精灵也知根知底。既然送不走,他索性安排艾琳跟海伦娜同住,利用法师的名声吓阻抗议者。至于大小姐高不高兴,里昂暂时顾不上了。

艾琳说的很清楚,瑞克公爵麾下有三名精灵法师。

“法师,像你女儿这样的?”想起她女儿的能力,里昂推测成年精灵法师只会更厉害。

“不,雯雯她不是法师。”艾琳把女儿拉过来搂紧。因为害怕别人对她女儿不利,也担心女儿搞破坏,她总把雯带在身边。

“她很有天赋,但没老师肯收……”精灵摸着女儿的头发,话里带有沉重的伤感。

里昂观察了几天,发现母女俩长相有着不小的差异。母亲一头秀发火红闪亮,雯则是纯粹的黑,眼睛亦是浅褐色,不像母亲那般明亮。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下雯,雯……的父亲吗?”里昂烦透了精灵语,就像是梅三三,他没办法把这些东方住民的名字念完整。

“她父亲死了。”艾琳说着红了眼圈。

“呃,请原谅。”里昂真后悔提这个问题,他赶快道歉。

“没什么,生老病死也是自然规律。”精灵挤出个笑脸。

见里昂听不懂,精灵解释:“我丈夫是人类。”

这下里昂嘴巴彻底合不拢了,大的能放进一个鸡蛋。艾琳凄然一笑,拉女儿到桌边坐下,借助海伦娜的穿衣镜为女儿梳理头发。假如没那对尖耳朵,精灵女孩长得跟梅三三倒是挺像。法师在另一边的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接着睡。大小姐要花时间看好精灵女孩,又得背书,每天都到日上三竿才会醒。

听到有传令兵在外面喊他,里昂露出头,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兰斯洛特爵士。

公主带领的主力部队到了,爵士先行一步,要里昂做好迎接准备。兰斯洛特跟他说完,又去找腓特烈。跟公主会师可是头等大事,从行军路线到会客名单,以及晚宴的菜色,统统马虎不得。

里昂顶盔掼甲,汗流浃背的在路边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等到公主。所幸是秋天,厚厚的云层妨碍着太阳发威,清爽的凉风轻抚着每个人的脸,让恭候大驾的队伍里不至于有士兵昏倒。道路两侧有大量看热闹的平民,他很确定里面混着瑞克公爵的间谍,但不可能把人都轰走吧。

维多利亚摆出那么大的阵势,压根就没想保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悠长的号角吹响了,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向了道路的彼方。首先出现的是一面大红色的鹰旗,骑士团的圣母旗位列第二。再往后看,又跟着各个贵族领的旗帜,五颜六色汇集成了旗帜的海洋。骑兵队走在道路正中,步兵分列两侧,士兵们踩着鼓点行进,队伍整齐的像是在阅兵场接受检阅。

位于所有骑士之前的,是维多利亚。距离尚远,里昂看不清公主的脸,他先认出皇室的旗帜顶着王冠的帝国鹰。

里昂单膝跪地,腓特烈跪在他旁边,眼睛只看地面,比谁都恭敬。因为要监视围观的人群,士兵免除了这种繁琐的礼仪。

里昂跪的膝盖生疼,海伦娜换了好几个姿势,雯总刚站起来又被她母亲拉下去。格林男爵和麦克最有耐心,军团长和麾下的骑士纹丝不动。

他偷瞄了两次,公主终于到了面前。

“请起吧,诸位大人,还有女士们。”维多利亚跳下马,声音里带着里昂从未感受过的权威。

她走到里昂面前,施施然抬起了右手,食指上那枚刻着雄鹰的戒指异常惹眼。腓特烈抢先一步,赢得了首先亲吻皇室戒指的殊荣。维多利亚与公爵互致问候,告诉他老公爵和妹妹过得很好,一家人期待着他旗开得胜,为帝国铲除叛逆。

腓特烈毕恭毕敬退到一边,公主话里的意思傻瓜都听得懂。

格林男爵领着麦克插了个队,里昂也无心争抢。公主笑着称赞了男爵夫人,格林兴奋的老脸通红。

他甚至没拼过艾琳,精灵女人拽着女儿凑上去。兰斯洛特跟里昂确认过欢迎名单,让公主能记得欢迎队伍的人尊姓大名,不至于闹笑话。是他把艾琳加上的,里昂要借助皇室的权力来保护这对孤儿寡母。

公主的反应像是认识了她们很久,公主摸了摸雯的头发,里昂屏住呼吸,生怕小女孩又任性。

好在雯对接近母亲的女性没有敌意,她行了个刚学会的屈膝礼,得到了公主的夸奖。一切顺利,里昂紧绷的神经略有松懈。

“勇者阁下。”公主找上了他。

里昂弯腰接过公主伸来的手,吻了戒指,里昂没跟维多利亚说太多,退到路边把露脸的机会让给别的骑士。大英雄有点心烦意乱,公主随从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深紫与纯白,他的前任女友和前任未婚妻。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的躲不掉,听天由命吧。里昂确实很强,能在两个女人灼热的视线中维持住笑容,撑过了整个欢迎仪式。

有憋足了劲要挣表现的腓特烈在,他用不着陪公主视察营地。里昂有更重要的事,他才不会承认是故意躲着克里斯蒂娜。

“找我就为了这事?”艾米莉大失所望,见里昂出现在帐篷里,法师还以为会发生点什么。只是里昂身后跟着三个女人,想想也不太可能,艾米莉撩了下头发,自我解嘲。

为了对付传说中万人敌的精灵法师,公主请动了梅林,这位自从恶龙战争后便专心做学问的师。海伦娜本就打算去找他,既然师来了,便用不着母女俩东奔西跑。

身为法师之首,帮助年轻后辈解决精灵女孩这个难题义不容辞。师请小女孩在板凳上坐下,让她展示自己的能力。

见终于有人欣赏她,雯很高兴。精灵女孩伸出一根手指,帐篷里面的摆设包括在场的人,全都浮空而起,悬在了离地几尺的高度。

要不是艾琳瞪她一眼,雯才不急着把大家放下呢。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梅林戴上水晶眼镜,仔仔细细看起了小女孩。

“还要我做点别的吗?”雯很期待。

“哦,不不,孩子,别着急。”艾米莉按住雯的肩膀,要她别说话,梅林却根本不打算阻止。师老学究毛病发作,瞪大了眼睛想看雯能做到何种地步。

梅林可不罢休,师示意小女孩去外面找一块空地好好演示。雯高兴的叫了一声,率先跑出帐篷,艾琳喊不住她,只得赶紧跟上。梅林拿着法杖往外走,交待海伦娜拿上他的笔记本。

海伦娜不情不愿的跟师走了,把里昂留下跟艾米莉独处。虽然咬牙强撑认为与己无关,但踏出去的那一刻,感觉到脚步的沉重,她才明白自己太天真了。

法师与勇者先是看着彼此,又移开目光,这样重复了四五次,两人竟然找不到话题。

“啊,我觉得最好跟着去看看。”帐篷里的温度迅速上升,里昂热出了汗。

“说的也是。”艾米莉表示赞成。

两人争先恐后走向门口,不小心挤到一起。艾米莉在看他,他也在看艾米莉。法师一把抱住里昂,仰着脸闭上了眼睛。

因为香水的缘故,艾米莉的气息都充满了甜蜜的味道。她的睫毛可真长,她的嘴唇很软……里昂对天发誓,他真的打算亲下去。可惜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怀疑雯躲在某个角落,搞着恶作剧。

唉,亲爱的,你真是花心……阿什莉阴魂不散。难道你忘了我吗?魅魔的声音里尽是幽怨。

该死,你不是真的!

哦,里昂宝贝,我可是一直陪着你呢,好好看看。

光线涉足不到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位棕发姑娘,对里昂眨了眨眼。

“滚啊,快滚!”里昂汗毛直竖,他忍不住叫出了声,那女人消失了。

法师猛地睁开眼,艾米莉用尽全力推开他,低头跑出帐篷。

“艾米,等等!”身体的控制权又回来了,等他赶到外面法师早没了影。大英雄喘着粗气左顾右盼,引来了一队巡逻兵的注意。

这是军营,我是带兵的将军,不能像个白痴似的追着女人乱跑。里昂清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为首的队长向他敬礼,带队走远了。

做的很好,亲爱的,我真为你感到骄傲。阿什莉夸他,里昂已经没力气反驳了。

气跑了艾米,下一个会是小娜?

他不敢去见她。

是害怕失去?

还是担心得到?

……没有答案

第一百二十三章:痛苦(封禁章节补遗)

大小姐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沉迷于镜中的影像,以至于不自觉的露出了傻笑。我体内流着魔法师的血,出身高贵的家族,瞧这闪亮的金发。愉快的遐想被一阵刺痛打断,梳子卡住了。卷发缠住木梳害得她无法继续,时间不等人,她咬着牙强行梳直,疼出了眼泪

平时这些事有女佣帮忙,穿衣洗漱都用不着亲自动手,如今她却挤在个连衣帽间都没有小屋里!海伦娜拔着梳子上的断发,心烦意乱的人渴求新鲜空气,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板。

濒河城实行严格的宵禁,晚上八点教堂准时敲钟三次,仍在街上游荡的人会被逮捕。她在屋中独坐了很久,日月早已完成了交替。男人们互相搀扶着出了酒馆,受杯中物的刺激,醉鬼向巡逻队挑衅,军团士兵毫不犹豫的抡起木棍,给监狱增加了些住户。

她描好眉又洒了点香水,这才稍感满意。穿衣打扮乃是贵族小姐的甲胄,她不能容忍自己在吃穿用度上被艾米莉比下去。海伦娜给家里写了封长信诉苦,相信母亲会为她准备适合体面淑女的衣着首饰和化妆品。在此之前,只能将就了。

关好了门,教堂的钟声也同时敲响。海伦娜把油灯点亮,即便是有通行权,按照宵禁法亦必须手举照明物行走。

她没戴兜帽,巡逻队认出了宫廷法师的白袍和那头金色波浪,未加盘问便予以放行。梅林把法术书给了卡洛特,这让海伦娜很不甘心,大小姐决定好好找梅林聊聊,联络联络感情,也许还得捏着鼻子帮他清理下痰盂。一个人能坐到师的位置,不会只有一本魔法书的存货。

勇者以前的女人们悉数回归,带孩子的红发精灵又恬不知耻。她海伦娜可是大家族的千金,拉不下脸再往里昂身边蹭。

男人就算了,又不止他一个,虽然里昂是独一无二的大英雄,人长得高大帅气……不,大小姐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我必须作为首席法师取得胜利,而不是给卡洛特当个二把手,哪怕是梅林都不行。

梅林占据了精灵法师的房子,与她的小屋仅隔三条街。海伦娜低头只顾走,没留意路过的巡逻队。偏偏带队的是个较真的小个子军官,板着脸要求法师把兜帽放下,死盯了半天才鞠躬致意。

“维克托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小个子队长没完没了。

“散步。”她不可能告诉别人,晚上跑出门是为了拍梅林的马屁。

队长暧昧的表情令海伦娜很不舒服,她是个糟糕的说谎者,但区区一个步兵队长也无权过问法师的爱好。

“祝你散步愉快,女士。”队长带着一脸的善解人意,领走了探头探脑的部下。海伦娜听见某个大嘴巴迫不及待的提了“里昂”之类的字眼,包括队长在内的男人统统发出了猥琐的笑声,某些胆子大的还回头看她。

别解释了,她叹口气,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有关两人的风言风语恐怕都传到了都城。

走进了一条暗巷,黑得只能看见脚下,海伦娜握紧法杖忍着没跑。一只猫咪与她擦身而过,闪亮的眼睛令法师想到了精灵。在撞倒一垛柴堆后,她总算看到了暗红色的围墙,师的临时住宅到了。二楼的房间仍然亮着灯,唯独没听见咳嗽。她庆幸不必再清理那恶心的痰盂。

海伦娜走上台阶,手扶住门环。

匕首很锋利,里昂已经有了体会。精灵先在他胸前开了道又长又浅的口子,匕首自锁骨而下,血顺着刀刃的走向流出滴到床单上,精灵笑的眼睛都弯了。

疼痛他可以忍,屈辱感要来的更严重。

细长的指尖在腹部游移着,坚硬的肌肉线条让精灵很满意,于是她又划了一刀。

等精灵心满意足的直起身,她笑着捂住嘴,刀尖玩闹似的碰了下里昂的伤口。

“某些人真不老实……”精灵嘲弄他。

“你这疯女人!”里昂怒骂。

“嘘……”食指放到她精致的嘴唇上,刀刃围着里昂的腹部转了一圈。

精灵把他绑在床上,并不急于下杀手。里昂努力抬起头,刚好看见精灵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大腿,被切开的皮肉疼得他直冒汗。

精灵玩的很开心,疼痛从左腿移向了右侧。

绑手的麻绳浸过水,牢到不可思议,凭蛮力根本挣脱不了,况且流了那么多血,他也快没力气了。精灵很有技巧的控制住刀刃切入的深浅,避开了主要血管,但任由她再干下去,死亡也是迟早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里昂声音里的绝望不是装出来的。刺客会取他性命,绑匪则早把他抬走,如果是一夜风流,折腾到现在也该累得睡着了吧。

“报仇。”精灵金色的眼睛瞪着他,眼里充满了纯粹的恨意。

金色的眼睛……他明白了。

“她是你的?”

“妹妹。”两行眼泪当即滑落,没等里昂想好是安慰她,还是恶言相向,精灵突然笑了,笑声里并没有太多的理性可言。

“你杀了我妹妹,我就杀你。”沾血的匕首再次光顾了他的伤口,里昂疼的呲牙咧嘴。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冲上头顶,里昂已经弄不清到底哪一次更痛。每当即将昏迷时,精灵就略微停顿给他喘口气。里昂昏头涨脑,床头的蜡烛即将燃尽,这场折磨应该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宵禁的钟声敲响了,窗外的街道寂静无声。期待中的巡逻队并未如期而至,大喊大叫只会当场被精灵抹了脖子,士兵们来不及救他。

阿什莉,你在吗?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会问。等了半天却没得到回答,难道她睡着了?里昂被这荒唐的想法逗笑了。精灵对他的反应很不满,又在大腿内侧开了两条新的血线。

“要杀就杀!痛快点!”里昂借着骂人趁机提高了音量,然而过路的依旧只有呼啸的风声。

金色的眼瞳对上他,精灵心不在焉的玩着匕首,表情捉摸不定。她俯下身,刀尖抵住了肚子。

“先陪我一会嘛。”手也没闲着,刀刃肆意的在里昂的腹部游走,留下一道道血红的印记。男人已是气若游丝。

阿什莉!眼皮沉重的无法睁开,肯定是流了太多的血,里昂向魅魔求救。

原来随叫随到只是种错觉,他认清了现实。

手才搭上铜环门就开了,海伦娜没有防备,被沉重的木门拖进室内,很不巧的碰到一根木棍仰面摔倒。法师竟然没摔痛,因为她压着一个人。

“对不起……”她边道歉边爬起来。

那人歪着头,眼睛对着她的方向只是没了焦点。

死了!法师捂住嘴强压下一声尖叫。考虑到袭击者很可能没走,她保持半跪姿势施放了石肤术。梅林不像她来的匆忙,师带了几个佣人。借着快要燃到底座的蜡烛,海伦娜在地板上,楼梯口,找到了他们。

死亡是一瞬间来临的,否则这些人能互相警告,梅林也会……师!海伦娜蹑手蹑脚踏上楼梯,不幸踩到滩血水,楼梯间太窄,她后背砸到了墙才没滚下去。一个女佣人死在上面,牺牲者的鲜血铺满了余下的台阶。

一手持法杖,一手捏着法术材料,海伦娜轻声复诵闪电术的咒文,来到了二楼。

壁炉烧的很旺,师坐在椅子上背朝着她。海伦娜欣喜若狂,对啊,梅林可是法师之首,怎么会轻易死去,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会。海伦娜把手搭上梅林的肩膀。

“师,我正担心你……”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恐惧的尖叫所取代。师的脸倒向海伦娜,现出了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安布罗梅林,法师塔之首,全国为数不多的师,死于濒河城的住所。

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海伦娜再次尖叫,这回好了点,至少想得起来用法杖乱打。

“救……”胖山姆身体下面全是血,又被海伦娜敲到了头,可怜的山姆陷入了昏迷。

女法师勉强恢复了镇定,凭刚才那丢人的表现,刺客没走的话早把她杀了。法师掀开窗户板,用魔法强化声带,完成了山姆未竟的事业。

“救命啊!”

三个街区外的人都听到了,包括在教堂里祈祷克里斯蒂娜和玛雅,以及正逼着孩子上床睡觉的艾琳。

“娘?”雯雯兴奋的掀开被子,半精灵女孩自认为得到了不用睡觉的理由。

“呆在家里,雯儿!”母亲瞪大眼睛警告她,把女儿吓回了被窝。

艾琳依次关好了窗户板,临走时反锁了门。一队士兵跑过她身边,艾琳轻松超过了披甲的男人,无需多言,那头红发便是身份的证明。

闪亮的大眼睛刺破了街上的黑幕,尖耳朵上下晃动,提供了准确的方位。

精灵一族是天生的捕食者,游侠艾琳则将这个优势发挥到极限。

第十四章:黑夜女士(封禁章节补遗)

耳边传来了爪子划过岩石的响动,一阵高过一阵。别烦我,我想睡。她又翻了个身,盖住一边的耳朵,这很有效,吵人的噪音立刻减弱了许多。她感到很满意,又继续沉入深眠。睡梦里,有多汁的小鹿肉,刷着蜂蜜的香喷喷的烤猪,嘴里一定会塞个红透了的苹果,更别提那成桶的葡萄酒了。混入肉桂和百里香,啧啧,甜的发腻,她就好这口。

餐会过后,主人与宾客依依惜别。她脱下长袍,一丝不挂的走进庄园里的天然浴场。女主人浸入温泉,一旁侍立着只为她服务的精壮奴隶。这野蛮人金发碧眼,长相英俊,浑身上下都是肌肉,是她花了大价钱从竞技场里抢回来的冠军,也是她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以往的日常,如今成了抓不到的妄想。

所以我才要继续睡,继续等待。好日子终将来临,一个大家能互相理解,和平共处的时代。

恼人的刮擦声又来了,这一次,小东西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黑夜大人?”毛茸茸的触感痒死了,挺勇敢也挺可爱,所以她才没一巴掌拍死这家伙。

“滚开,哪来的胆子打扰我睡觉。”安东尼娅或者叫做黑夜,黑龙不耐烦的甩了甩了头,假若“毛球”惜命,早就跑了。

“大人,你告诉我们,遇到入侵者就叫醒你。”小东西很恐慌,一定是碰到了难对付的敌人。

巨龙半睁着眼睛,爬行类刀刃般的瞳孔瞬间扩大,帮助她在漆黑无光的洞窟看清周围的一切。

鼻子前有个散发着温热红光的小怪物,毛茸茸的似乎很可口。唾液不由自主的大量分泌,直到巨龙看清这小东西有条光溜溜的长尾巴。

一只老鼠,真恶心,我什么时候沦落到吃垃圾的地步。

黑夜很挑食,她曾经过的很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就算饿的发疯,什么人类啊,老鼠啊,总之杂食动物统统不吃。巨龙略微抬起头,审视着吵醒自己的小东西。这只老鼠她不认识,倒也不奇怪,每次她睡醒,身边的老鼠都会多出些生面孔。

阴沟里爬行的低能突变种,不是死于自相残杀,就是活不了几天一命呜呼。虽然老鼠很少有能正常死亡的,但你不能排除意外,对吧?黑夜很人类化的弹了弹爪子,过了长达两百多年孤寂的日子,她早学会了自言自语。

黑龙的异动把鼠辈吓了一跳,老鼠猜测主人又陷入了某一段回忆中。如果可能它真想赶紧溜走,但有些事情非说不可。就在前天,靠着变异的同胞,部落终于冲破了号角堡的铁门。大开杀戒之后,得到了不少新鲜食物和装备。可跟之前一样,还没来得及庆祝胜利的同胞很快发现,暴露在阳光下比直面刀斧更可怕。

鼠辈们惨嚎着奔回要塞的阴影里,并不是所有的老鼠都如此认命,几只特别大胆的向命运发起了挑战。勇敢的耗子躲藏在树荫下,草丛里,乃至像计划好的那样,掘地而行。可不管怎么走,最终都莫名其妙的找不到出路。

老鼠被困住了,注定死在这缺乏食物,一无所有的冰冷废墟里。族里的长老无可奈何,也只有靠着这头黑龙,它们才有可能冲出去,重获自由。

这里被诅咒了,连老鼠都懂。

所以它鼓足勇气站在原地,鼠辈的一生不过短短十几年。命贱的很。何况长老告诉它,假如它带不来巨龙的答复,今晚就得上餐桌。

而且是活吃,年长的老鼠捧着个矮人的头盖骨,边磨牙边说。

“黑夜大人,大人?”它很紧张,不小心露出了老鼠的习惯,每个词说两遍。

黑龙烦死老鼠了,弱智,吵闹,叽叽喳喳,臭得不行。要知道她可是堂堂御前重臣,皇帝最信赖的幕僚!陛下啊,瞧瞧我变成什么样了,巨龙哀叹。

她俯下身,张开了嘴,每颗牙齿都比老鼠的头大。小东西吓得动也不敢动。龙快杀,杀我,是的,是的,巨龙杀我,就一下,一下。

“有话快说,你这长不高的耗子。”巨龙嘴里的味道可真难闻,差点没把老鼠给熏死。

它强打精神,添油加醋的把前天到现在的经历说了一遍。老鼠也不是空手而来,它带着贡品,相信这头黑龙会喜欢的。

伯纳德公爵曾说,战场上最可怕的并非自己的死,人一闭眼,便一了百了。管你是骑士老爷,抑或应征上阵的农夫,死亡会公平的对待每个人。

“不,我亲爱的让,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而你无能为力。”公爵说完,猛灌了一大口麦酒,叫来仆人往壁炉里加柴。

火明明烧的很旺了,他还觉得冷,也许是唤醒了什么不快的回忆吧。让小口喝着酒,即使陪老爷聊天,他也视之为骑士对封君的义务。

“大人,救我啊!”持矛骑兵安哥朗在老鼠把他拖走前,一直拉住骑士的手,骑士也紧抱着部下,死都不放。让咬牙坚持,直到被老鼠敲晕为止。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仁慈吧,总比之前眼看着老罗兰被鼠辈们生吞活剥了好。那种场面,牙齿啃噬血肉,爪子撕扯内脏,就算恶魔爬出地狱,亦不过如此。

老鼠一个接一个吃光了俘虏,只留下了他。让觉得老鼠有别的目的,因为它们怕他饿死,竟然反过来提供了食物。

一只啃了一半的胳膊,哪怕让碰都不碰,老鼠就丢在他身边,宁肯同类相食也不动这块人肉。

身处于纯粹的黑暗中,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为了防止自己发疯,骑士只有自说自话,最常提起的话是:“它们要把我怎么样?”

“喂龙,你喂龙,是的,是的。”一双发红的眼睛鬼魅般的出现在身边,给了他答案。

解脱终于来了?他满怀欣喜的任由一队会说人话的老鼠押走。

老鼠把他丢到了墙角,这帮两足动物便逃之夭夭,留下那个跟他说过话的同类独自面对巨龙。

从它们仓皇逃命的样子看,小怪物跟龙关系并不好,骑士得出了一个结论。

老鼠跟巨龙的对话全程使用法兰克语,提到了几次关于“入侵者”的消息。老鼠接下来的描述让骑士燃起了希望,伯纳德小姐不仅没跑,还和矮人联合起来返回了要塞。勇敢的苏菲,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燃起的希望又很快熄灭,既然敌人说话都不避他……让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老鼠点头哈腰的走了,临了不忘冲着骑士的方向,用爪子一指。

“食物,人类玩意,好吃,好吃。”

见黑龙没理它,老鼠倒退着出了洞窟。骑士完全看不见,全靠耳朵去感知,在黑暗中呆的日子太久,他的听力变得比以往敏锐得多。

磨牙刮地的嘈杂消失了,黑暗重归寂静。他只能靠感觉,推测龙在看他,因为他闻到了那股炙热而腥臭的鼻息。

大地之母,怜悯我的灵魂,骑士绝望中送上了祷告。龙威轻而易举的压制了他,让连指头都动不了一根。

他听见巨龙咆哮一声,四壁突然暴起了火焰,长久不见光的骑士惨叫着捂住眼睛。

“哦,吓到你了吗?那还是真是对不起。”

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

不同于刚才那种蜥蜴与老鼠之间的呲牙咧嘴。这声音优雅悦耳,乃至楚楚动人,跟夏宫里的淑女相比,也毫不逊色。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是女人的手,冰冷纤细,却力大无比。轻松扳开了骑士的手臂,强迫他去看。

“我有那么吓人吗?”黑夜,或者叫做安东尼娅的巨龙,化为一个黑发高挑的人类女子,站在让的面前。

龙是猛兽,龙是施法者,龙是战争机器,龙也是变形大师。

梅林在纸上奋笔疾书,他迫不及待的要向后辈分享宝贵的知识。如果法兰克人不是过于抵触魔法的话,让也不会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黑龙不见了,只剩下一位身穿紫色长裙的黑发淑女。女人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让。

“现在的男人都这么没礼貌吗?只会盯着女士发愣?”黑夜抱怨着。她一挥手,一张桌子凭空出现,连同上面的餐具。

“请坐吧,我有很久很久,都没跟体面人说过话了。”黑发女人眼神闪烁,似乎很不好意思。毕竟餐具固然华丽,金银皆有,可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那些,呃,仆人”她没直说老鼠,“所能提供的食物有限,不太适合招待来客。”

让的眼睛刚刚适应了久违的火焰,可他的神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大活人。

“坐下。”黑发女人不高兴了。

一股威压扑面而来,无形之手按住他的肩膀,骑士立刻就坐下了。

没错,她就是那头龙……

骑士总算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第四十七章:黑袍女巫(封禁章节补遗)

某种理论认为瘟疫通过体液传播,药剂师倾向于怪罪蚊虫,牧师则宣称这是神对无信者的惩罚。也有历史学者翻阅了旧帝国的古籍,将之归结为当代社会糟糕的卫生条件。

几方人马各说各有理,哪一方都拿不出足够的铁证。于此同时,人类却在大量的死亡,瘟疫很公平,忽略身份,无视血统,以稳定而冷酷的节奏杀死了所有人。

人们逐渐懂得了隔离,只要封锁住疫区,便能抑制住疾病的蔓延。

“我们只是想通过。”里昂说完,又专门请蒂德用法兰克语翻译了一遍。

其实当兵的听得懂帝国语,但做不了主,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直到一位队长打扮的人吹了声口哨,越过手下走到里昂面前。不同于普通士兵,他并未用布条遮挡口鼻,取而代之的在胸甲上挂了个圣母像。

“请原谅,这位先生,我收到的命令是禁止任何人进去,或者出来。”队长说完,眼睛越过里昂盯上了他背后火红头发的游侠。

上了点年纪的人类似乎更喜欢艾琳,蒂德利特太嫩了,还像个小女孩。

里昂按住了正欲上前的雨果,队长没有说谎,这少年显然是偷偷跑出来的,还是别暴露为妙。

“我是里昂伍德。”既然自己的名字能让国王的骑士对他礼遇有加,里昂决定再碰碰运气。

“我知道你是谁,勇者阁下。”队长敷衍了事的鞠躬令人很不舒服,“你带着精灵小妞杀掉吸血鬼的事迹我们都有听过。”队长对艾琳眨眨眼,后者立刻把头撇到一边。

她作为一刀捅死吸血鬼的人,自然也在故事里扮演了重要角色。

“可我家伯爵说了,即使国王陛下亲自来也不能放行。”队长叉着腰,展示了胸甲外紫色罩袍上的雄狮图案。

付了两个金法郎,里昂“说服”队长指挥手下搬开拒马,“假装”没看见有人越过封锁线。队长本来还有其他“微不足道”的请求,比如亲下“那位红发女士”的小手什么的。没等里昂跳起来,游侠便用能杀人的眼神维护了她的荣誉。

封锁线仿佛也将生命隔绝在了外面,才走了一小段路,便遇见了奄奄一息的逃难者。这些可怜的人不敢回家,军队也不放他们通行,被迫在附近徘徊。

“人类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胞吗?”耳闻目睹的惨景令永恒之森的精灵深受震撼。坦尼斯尚能忍住,蒂德利特年纪还小,想起什么说什么。

一个抱着婴儿的母亲拦住里昂的马,让他暂时无暇回答异种族公主尖锐的提问。

母亲的焦急惊到了婴儿,激起了嘶哑的哭声。他这才注意到母子俩嘴唇都已裂开,上面的血痕触目惊心。

奇怪啊,树林里的水源应该不难找才对。

他又递过水囊,女人足足喝下了半袋子,她又喂给了孩子一些。

“莫西(eri)”缓过劲的女人很想哭,然而泪腺早就干了,女人在拼命的眨眼睛。

里昂说不出话,他只能点点头,施舍的食物和水救不了什么人,假如封锁线不解除,死亡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等他回过神,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饥民已经包围了大家,乞求的眼神配合颤抖的手,谁又能拒绝?

“先生,请快点吧,我的妹妹和母亲……”雨果顾不了太多,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人至少还有力气逃出家园。

少年无意中提醒了里昂,治愈瘟疫才是根本。

被激起了宗教热情的艾拉举着圣母像,走到逃难者之中打算给予祝福,她没得到积极的回应。这其实无关肤色种族,牧师修女对瘟疫束手无策,三岁小孩都知道。一无所获的艾拉低着头爬上马,把脸藏进了兜帽。

“这些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到了这儿又不准出去,肯定觉得泰拉遗弃了他们,怨气冲天也是正常。”里昂特意向艾拉解释。修女沉默寡言,又极好面子,跟她的同胞玛雅完全不同。

无论她是否听见,里昂都没法透过旅行斗篷去看她的脸。兜帽中露出的几缕白发纹丝不动,艾拉似乎又回到了自怨自艾的小世界里。

离村庄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那股死寂。天空中欢快长鸣的飞鸟也被嘎嘎叫的乌鸦所取代。披着黑色羽毛的食腐鸟儿在村子上空盘旋,满心期待着下面的人类停止挣扎,好开始一场盛宴。雨果喊了一声,骑着他的老驮马冲到了最前面,大家紧跟着他,路过了一间又一间安静的房子。偶尔露脸的村民也畏惧于陌生人的气势,纷纷退回屋内。

少年在一个用木栏围起来的院子前跳下马,他顾不得拴好坐骑,几步便穿过庭院,钻进了正中间的大屋子。木门上用白灰画了个简单的泰拉之矛,就像刚才路过的某些房子,估计是村民区分感染者的办法。

院内的木棚下堆放着整套的铁匠工具和炉子,弗林特以专业的眼光审视着同行的装备,很快就没了兴趣,人类的铁匠没几个够格得到矮人的欣赏。

到目前为止,屋里都没哭声传出来,这是好迹象。里昂让大家等在院子里,只带着艾拉进了房间。神职人员存在的本身便能一定程度的避免传染病。

客厅不算小还有个壁炉,一侧摆着木椅子和长桌,兼具餐厅之用。男孩正敲击着打火石,壁炉中央架着口铁锅,里面盛着冷掉的粥。客厅旁的房间没关严,能看见床上躺着个女人。

“你母亲?”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里昂推开了虚掩的门。一张双人床贴着墙边摆放,这家人不算穷,没用稻草充作床垫。女主人躺在床上,有位小女孩搂着她,两人都在睡觉。母女俩脸色苍白,呼吸不规律,汗水打湿了前额的头发,但毫无疑问还活着,里昂稍微松了口气。

他留下了艾拉,修女双手合十,为受苦的人祈祷。

雨果热好了铁锅里的粥,给母亲和妹妹送去。少年没请里昂他们吃,在疫区这也算是基本常识了。等他终于安顿好家人,把大家请进室内,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好了,小伙子,能谈谈你说的那个魔鬼吗?”弗林特最先发问,矮人迫不及待的想用战斧劈碎点什么,什么都好。弗林特的鼻子与颧骨红的滴血,趁人不注意还在墙上蹭痒,马鬃毛快把他折磨疯了。

“嘘,小声点,她会听到的!”少年露出惊恐的神色,边说边往窗外张望。

这太荒唐了!既然都请人来除魔,竟然还怕报复。要不是顾忌到病人,矮人非得大笑一通不可。

“她?”游侠敏锐的捕捉到了魔鬼的性别。少年的用词过于人性化,为何不直接称为“它”?

“她是个女巫。独自一人住在森林里。”少年刻意压低的嗓门真像在讲鬼故事。

“那这个女巫要对瘟疫负责吗?”里昂有点不耐烦了。艾米莉的同行在法兰克某些地区饱受争议,女巫算是一种半公开的叫法,无知的民众会将生活中的一切不顺怪罪到施法者头上。

想必这场瘟疫亦是如此,村民因为大自然带来的疾病而怪罪离群索居的法师。

房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少年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哼,女巫的威名真是厉害,里昂强忍着笑。

不速之客是位穿着白袍的牧师,他见到众人的表情,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感谢大地之母,让雨果把援兵带来了。”牧师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

艾拉站起来回应了教会的兄弟,有趣的是,牧师对黑暗精灵的存在并不吃惊。

“我向泰拉祈祷,而几位的脸都曾出现在我的愿景里。”

原来如此,祈愿术。这么说来,泰拉对我很满意咯?里昂禁不住有些自鸣得意。

布莫牧师受过高等教育,自我介绍说上过位于巴里的神学院,叙述问题当然比一个乡下文盲少年要准确的多。

“蕾雅赛杜小姐,她虽然穿着黑袍,人孤僻了点,平时与村民井水不犯河水。隔几天便会来集市上买点吃喝,付钱很大方从不还价,是个好主顾。”牧师顿了顿,大家都在等着他说“但是”。

“但是,”果然,“一个月前她再也没出现过,相熟的面包师跑去探望,回来却成了流着口水,语无伦次的傻子。”

“我本来想要登门采访,可这场瘟疫紧接着就来…她住在树林里,挨着她房子的猎人米派德一家最先发病。然后是总去林子边捡蘑菇的本杰明,一个接一个。”

“最近几天,连林子里的动物都在发狂。”牧师往下拉他的衣领,三道红色的抓痕赫然在目。

“伍德先生,你能帮帮我们吗?”

里昂义不容辞,斩妖除魔本就是勇者的责任。

他征求了伙伴们的意见,大家都答应了。除了艾琳,她很讨厌做白工。

但谁叫她自己也是里昂的雇佣兵呢。

雇主说跳,优秀的佣兵该问“哪里?”而非“多高?”

何况她自认为跟里昂的关系不止于此,女人嘛,总是要追求个归宿的。

第六十五章:阿什莉(封禁章节补遗)

烈日当空,灼热滚烫,红到滴血,而地面却没什么东西能阻挡它播散淫威。此地的植物极其稀缺,河床流过的液体并不是水。与赤红天空同色的荒原里,无遮无掩,除了一个用颅骨搭成的王座。

躲避日光是软弱的表现,强大的恶魔不屑于去做。把王座设在四面通风的空旷地域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谁知道哪个野心勃勃的手下不会在洞里为它准备点惊喜。

王座上狗头人身的巨怪自称是无面者,它没有固定的形象,也许第二天,就换成了个牛头示人也说不定,一切变化全凭喜好。两个魅魔趴在它大腿上卖力的服务,这也是它唤出人形的目的。瞧这两个小东西忙乱慌张的神态,真是拼了命要取悦自己。无面者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女性恶魔的头发,那么柔软,那么……

狗头恶魔稍稍用力,便拔下了魅魔的头。喷了对面那位一脸血,她立刻采取行动,两腿一蹬脱离了接触。无面者正在享受呢,他讨厌被打断,长而尖的吻端张到极限,里面却弹出一条细长的分叉蛇信,怪异的舌头卷住魅魔的脚。一点点把猎物往下拉,大恶魔要欣赏她恐惧挣扎的模样。

然而魅魔并非真的吓昏了头,她极为冷静的缩身蜷腿,双手一划,斩断了恶心的舌头。阿什莉振动翅膀,笔直向着太阳冲刺,即便是无面者这样恐怖的存在,也无法挑战耀眼的血日,阿什莉成功逃走了。

精彩!无面者禁不住为阿什莉的脱逃技俩鼓掌。它手下要是这么有脑子的多一点,跟黑暗精灵的勾当也不至于失败。听说神都有创造物种的能力,无面者可是期待的很呢。它嚼着魅魔无头的尸体,一点都不浪费。

阿什莉没敢回去,她是在自家岩洞里被无面者的手下逮个正着。没完成恶魔王子的任务,惩罚只有死,好在那些弱智记不清魅魔的长相,多余抓了个无辜路过的魅魔。也幸好无面者决定模仿人类,玩玩所谓的“贵族享受”。魅魔将皮翅伸展到极限,向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岩石森林飞行。那地方又叫召唤之地,相对于在平原地带活动的大块头恶魔王子,明智的人类巫师都会在这里打开通道,与森林里相对温和且体型正常的居民讨价还价,签订契约。

这些天她一有机会就过来探头探脑,想找个机会重回凡间。其实她只是在碰运气,人类将召唤恶魔视为禁忌,偶尔也会有几个胆大妄为之徒,但那可遇不可求,过去十年也就两三例吧。但她不会放弃的,留在深渊魔域早晚是个死。

干了一天,总算能休息了,生意人忙得头不点地才能养家糊口。可今天的工作是给军队烤制面包,赚钱与否先不说,这事太昧良心,很多同行宁肯不做。

按照合同,军队会给他三十袋面粉,他则要烤出五百个圆面包,越干越好,如此才能储存的久,给士兵路上充饥用。军需官皮埃尔也是老相识了,这厮越来越过分,马车上卸下来的面粉只有十袋而非以往的二十袋。

“这个,这个……”亨利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面包师,还是比较要脸的,皮埃尔的行为无异于在砸他的招牌。

“哦,我亲爱的亨利。”军需官嬉皮笑脸。

二十袋面粉的钱被两人平分了,至于那些要上战场跟异教徒搏命的大头兵嘛,只好多啃一点木屑啦,反正也不会死人,只要别吃太多就好。

面包师亨利做好了最后一个面包胚,掺进木屑的面粉颜色比较深,他又加了点别的料,让面包的颜色趋于平衡。不然怎么说我是亨利大师嘛。

他洋洋得意的欣赏完作品,解下围裙丢到炉边。教堂的钟声早已敲响,孩子们都睡了,他蹑手蹑脚走过客厅到了孩子们的房间,亨利将门推开一条缝,侧身进去。姐姐茱丽叶趴在床边睡着了,弟弟亚当则躺在床上,腿露在外面,把被子蹬开了一半。他轻轻拿起茱丽叶手中的书,将女儿抱回她自己的床上。

茱丽叶是个懂事的孩子,自从母亲去世后,一应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平时也帮忙看店,管账。做父亲的又回头给亚当拉好被子,从他怀里拿出玩具。忙完这一切,他极其轻柔的拿起油灯,带上了门。他并没有回到卧室,而是走出门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站到地窖门前。

他东张西望,看了又看,才走下地窖。这个钟点除了守夜人谁也不会上街,奥斯曼军队出现的警报让城里执行了宵禁。但亨利一定要小心,他不能冒险被邻居发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他点亮了蜡烛台,地板上的图案昨晚就刻好了,是照着书本一笔一划临摹下来的。那只担惊受怕的鸡被栓在角落,亨利割断它喉管时,只虚弱的挣扎了几下。

书上要求用羊血,刚出生的小羊羔为最佳。亨利直想笑,教会还要求我这样的人公开身份,披上黑袍呢!血就是血,羊血和鸡血有多大区别?而且血越多引来的恶魔就越强。亨利不是白痴,他从显露魔法天赋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不让人知道,包括父母。

妻子直到病死前,还以为她嫁了个面包师。哦,对不起,亲爱的,法师别说养家,能活命就不错了。面包师将鸡血挤到咒文上,这法阵足够一个成年男性躺进去,一只鸡当然不够。亨利丢下流干了血的祭品,再次走向角落里的鸡笼。满地的鲜血将咒文连成一个圆环,现在需要做的,是激活它。

“昂,地蒙,狄菲列……”咒语他念过很多遍了,绝不会错。

鲜血在沸腾,继而发光,一如书本中的描述。这还不够,他再接再厉,念完了后半段咒语。白骨凭空而出,形成了一个门的形状,一个仅够小型犬钻过的门,到目前为止,面包师的计划进展顺利。

亨利不贪心,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这个高度刚够小恶魔使用,太大的东西会破坏通道。

石壁上的岩洞密集程度超过了蜂巢,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空的。小恶魔,怯魔,夸赛魔都是血战中必不可少的炮灰,想必里面大部分居民都被抓去打仗了吧。阿什莉冒险降低高度,一根岩柱一根岩柱的搜索,大概数过了五十几根,差一点就放弃了。她的眼角捕捉到了某种一闪即逝的亮光。低级恶魔是不需要照明的,除非……

魅魔收拢皮翅,兴冲冲的闯进了别人的家。

“你识字吗?会不会记账?”亨利一扫刚开始的紧张,搬了条凳子大咧咧的坐下。恶魔急不可耐的态度激发了生意人的本性,这小恶魔非常绝望,简直是在恳求。

“我会所有人类的语言文字,至于记账什么的……”小恶魔的脸带着讨好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亨利从凳子上跳起来,他杀了20只鸡,召唤仪式要完不成那可亏大了。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骨门外,亨利愣住了。没等他回过神,那女人的半个身子已经挤进了门,她头顶有弯曲的犄角,手上的指甲比匕首还要锋利。

“停下,我命令你停下!”亨利知道自己的水平,他驾驭不了魅魔。

熟练的黑袍巫师能轻易反转召唤法阵,把恶魔送回老家,面包师亨利可不会,他一天魔法学校都没上过。不是不想,主教大人不允许本地出现任何巫师,无论袍子的颜色。所以他只能一边大叫,一边眼看着魅魔爬出骨门,恶魔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这次换成恶魔尖叫了。

法阵如同活生生的闪电,被恶魔触碰到的位置冒起了一股白烟。

好疼啊,阿什莉揉搓着被烫黑的脚。今天的经历太可怕了,先是差点被无面者杀死,现在又被一个破法阵给困住。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自暴自弃的哭天抹泪,魅魔本就是女性和恶魔强行混合到一起的畸形物种,她具备所有人类女人的特点和外在表现,而且都是最漂亮的。

即便长着角和长过手指的利爪,以及蝙蝠般的翅膀,她哭起来依然像个可怜的小女孩。

“你,你没事吧?”

嗯?魅魔及时捕捉了这个男人的弱点他对女人心软。于是阿什莉哭的更厉害了,不完全是装的,她确实很疼,有几根脚趾头搞不好已经断了。

当着法师的面,她收起皮翅犄角,重新变回一个棕发的人类姑娘。

“你能给我一件衣服吗?”

亨利嗓子干的冒烟,好半天才听明白恶魔的要求。他直接脱下外套给恶魔递过去,脚不小心踩到法阵上。

恶魔对他甜甜一笑,她可真漂亮,鳏夫亨利双眼不争气的盯死了对方。

阿什莉空手把他扎个透心凉,男人的血弄脏了法阵,让恶魔可以安全的走出去,而不受反噬。

守夜人震惊的看到一位姑娘穿过面包师的院子,推开了主屋的门。哼,这色鬼,安娜才死多久。守夜人摇摇头,提着油灯走向了下一条街。

第二十八章:不情之请

“杰克……?”克里斯蒂娜故意拖了个长音,眼睛盯着法沃身边的年轻人不放。

黑头发,蓝眼睛,苍白瘦削的脸,羸弱的身体线条。红色法袍加上手中那平淡无奇的法杖,这差不多是大部分法师的标准外在形象了。

这些家伙长时间在不见阳光的室内久坐,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但无一例外都肤色惨白。

“见过圣骑士小姐。”法师又鞠了一躬,看来是默认了自己连姓氏都不配有的事实。

曾经的圣骑士克里斯蒂娜会毫不犹豫的拒绝这样来路不明的同伴,众所周知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嫉恶如仇,是非分明。可她现在有资格挑三拣四吗?卡拉斯神锤失落在黎凡特,那是奥斯曼异教徒的国度,光只靠几把剑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法师,没准再来个会撬锁寻找陷阱的飞贼。

于是克里斯蒂娜换了副笑脸,她唯有选择相信法沃看人的眼光。这件事和至高王息息相关,身为王座下的全权代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法沃不可能拿自己乃至整个氏族的前途开玩笑。

而关于找个“开锁匠”的事,克里斯蒂娜打算先回米兰。矮人行事大大咧咧,走到哪里喊到哪里,她实在没办法把这种作风粗犷的种族跟小偷小摸联系起来。何况矮人需要偷吗?精灵在卡拉兹-卡拉克里没发现有人在衣服上打过补丁。现在是大雪封山,等到路况允许,来自米兰以及其他地方的人类商人会挤满前门区的便宜旅馆,多出来的人则会在城门口露营。到时候全城总动员,人人有钱赚。矮人盔甲千金难求,如果再刻上符文,能让骑士恨不得卖掉名下的田庄来换取。

她不指望在这里找到窃贼,只是没想到法沃急得连山都不打算让他们下了。以轻轻松松能活过四百年的长寿种族来说,法沃表现的太急迫。按计划大家应该在山里再住上两个月,等交通全部恢复再下去。而全权代表为伙伴们提供了一种从未见过的交通方式,由地下隧道从西向东横穿阿尔卑斯山脉,避过积雪覆盖的山路,到达距离黎凡特最近的港口,在那里坐船渡海。

“隧道?”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奥拉叫出了声,“我从未想过能再看见祖先建造的奇迹,我现在就去看看可以吗?”

“别急,孩子,你很快便能亲眼看到,并且在上面乘车疾驰。”法沃的笑容像是一位给晚辈展示新买回来玩具的家长。

克里斯蒂娜也很好奇,她偶尔听弗林特说过。古代矮人氏族靠贯通整个大陆的隧道互相联系,支援。直到四百多年前那场大灾难,诸神的愤怒不仅改变了地表,也撕裂了住在地下城内的矮人族群。让他们彼此中断了联系,不少氏族干脆集体失踪。

在其后的几百年,幸存的矮人忙于休养生息,对干预大陆上的乱局变得力不从心。

法沃用炖鳕鱼招待了克里斯蒂娜和奥拉,顺带给杰克践行。年轻法师话不多,酒量也不好,符合克里斯蒂娜一贯以来对施法者的刻板印象。用餐完毕,全权代表派车把三人送回旅馆,要他们彼此之间多“了解了解”。

“明天就出发,我会给你们准备好路上需要的行李车马。”法沃在路边目送克里斯蒂娜登上豪华驴车,还不忘交代一句,好像唯恐精灵会忘。

长腿种族没人喜欢呆在地下洞穴,难道全权代表不知道吗?精灵挥别了法沃,转过身见法师正在偷看她。这不奇怪,克里斯蒂娜走到那儿都是男人女人瞩目的焦点。精灵不以为忤,随便他看,只要别直勾勾的盯着就好。从个人角度来讲,克里斯蒂娜很高兴能摆脱这不见天日的地底都市。

等他们回去,赖利带着纳索姆也到了,听到能离开的消息两人笑的合不拢嘴。法沃出手大方,至高王礼遇有加,然而即使花光全世界的金币仍没法把人类留在地下城安然度日。

纳索姆就多次询问这里有没有发生过塌方,不胜其烦的旅馆老板挠着头说确实有过一次。这句半开玩笑的话把女佣兵吓得连续三晚上没回来睡觉,等纳索姆再次出现,手脚严重的冻伤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城门外露宿雪地。

要是女佣兵说了算,她早就拿着奥拉的钱回老家了。印地是个类似于法兰克的多邦国联合体。国王的存在感近乎与零,而且印地是多神教,各个邦国之间信仰风俗乃至人种都不尽相同。

贫困和佣兵是印地的两大特产,几个著名的佣兵团就来自于印地。纳索姆强烈建议奥拉用号角堡的秘银雇佣印地战士,女矮人都快被她说动了。

可惜跟出身高贵的法沃比起来,无论社会地位抑或种族上的亲近感,印地贱民纳索姆始终差了点什么。奥拉还是决定相信同胞的计划,帮助铁拳氏族拿到卡拉斯神锤,巩固至高王的权柄。

纳索姆和赖利也就顺理成章从法沃那儿再拿一份薪水,干起了佣兵的老本行。对于克里斯蒂娜,圣骑士只问目的,如果拿到卡拉斯神锤能换来矮人挥兵法兰克,分文不取乃至倒贴路费,都在所不惜。

因为诸王会上撕破了脸,以往热闹非凡的一楼大厅归于沉寂。克里斯蒂娜难得睡了个好觉,并在第二天伴随着值更人的铜锣声起了床。呆在地底难免昼夜不分,值更人成了个无比重要的职业,地下城随着他第一声喊家家户户点燃火炬,也会随着他最后一次敲锣而上床休息。

等克里斯蒂娜穿戴完毕走下楼,法沃已经在那里等了。桌上放着好几个空杯子,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整夜都坐在那儿。

“你醒了,尖耳朵姑娘。”幸亏这里没第二个精灵,否则矮人这样喜欢喊人绰号可就麻烦了。

“来的真早。”精灵一屁股坐到矮人身边,反正她没吃早餐。

克里斯蒂娜朝厨房喊了声,厨师掀开布帘站出来,一副恭候已久的姿态。

“和以前一样吗,小姐?”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厨师又消失在那道雪白的布帘后面。毕竟是贵族光顾的高档场所,服务比卖蘑菇大餐的前门区酒馆好多了。

精灵在桌上搓着手,以此代替打哈欠伸懒腰的动作,她跟法沃不熟,不想暴露过于私人的一面。

“根本没睡。”法沃冲克里斯蒂娜举杯,二话不说仰头喝干,桌上已经有七个空杯子了,每个的大小都能赶上都城酒馆用来舀水的木瓢。

法沃竟然没打酒嗝,也没开始大声唱歌,以矮人的标准非常的不可思议。

他肯定有什么想说的,克里斯蒂娜围好餐巾,时间太早厨师亲自端盘子。精灵小姐的早餐食谱包括了两个煮鸡蛋,半个苹果派,一只烤鸡腿,一碗胡萝卜炖羊杂汤(没有蘑菇)。

教会骑士团相当重视早餐,遵规守纪的克里斯蒂娜不会应付了事。她小口吃,小口嚼,用小勺喝汤,想听她吃饭发出声响那是不可能的。

修女,侍从,骑士,圣骑士。这段经历保证了她在母亲去世后,没有变成个毫无教养的野孩子。

法沃也叫了一份早餐,等堆上桌全权代表却没了兴趣,刀叉都懒得动。克里斯蒂娜知道矮人在隔着餐具偷窥自己,她就是不说,等矮人开口。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是漂亮女孩的特权,精灵晾着矮人,自顾自的享受早餐。

“小姐……”矮人清了清因熬夜酗酒而变得沙哑的嗓子。

来了,克里斯蒂娜忍着笑,换上最无辜的表情从餐盘前抬起头。

“嗯?”她放下刀叉,慢条斯理的擦干净嘴唇。

“我有个请求。”法沃转着酒杯,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让他为难。

“你是说除了寻找神锤?”克里斯蒂娜夸张的挑起了一边眉毛。她年纪尚小,难得遇到能耍嘴皮子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玩玩。

矮人转完酒杯,拿起叉子,又很快放下,再握住了酒杯的把手。如此反复,总算找到了继续说话的勇气。

“我有个侄子叫邓肯,他昨天找过你……”全权代表说出了心结,希望精灵能带上邓肯,让侄子成为找回神锤的勇士中的一员。以此洗刷耻辱,回归社会。

“他犯了什么罪?”精灵已经收了个背景不明的法师,这下再加个罪犯,她真想拍桌子不干了。

“拒绝家族安排的婚事,抛弃矮人贵族的头衔,只为了个人类妓女……”全权代表涨红了脸,声音小的像在说遗嘱。

“好吧,我答应你。”克里斯蒂娜略加思索便答应了,爱情历来都是精灵软肋。

矮人不会说谎,至少像法沃这样的贵族不会,克里斯蒂娜相信他句句属实。

精灵答应的太快,法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两遍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感激涕零的法沃差点没跪下去,他便用最传统的方式来表达感激之情大喊大叫要厨师把店里最好的菜色全摆上来。

他也同时吵醒了睡懒觉的伙伴,等大家走下楼梯,还以为闯进了一场正在举行的宴会。

第二十九章:前路漫漫

卡拉兹-卡拉克的第三洞窟并不大,只容纳了至高王王庭和恩格里姆铁拳的亲属,和五百多人的驻军,以及通往外部的“大隧道”。

关于隧道,精灵没抱太大希望。既然法沃说提供车辆,那最多就是个能通行马车的便道。类似的暗道很多城堡都有修建,兼具逃生和反攻的作用。恶龙战争中被围困的帝队靠类似的暗道,搞过几次反攻,成功失败都有,克里斯蒂娜亲身参与过一次。听说某些贵族老爷比较舍得花钱,逃生通道建的落落大方,在里面驰马都行。精灵那会钻的通道就很窄了,她还记得自己手脚并用的爬行,几次被前面的人蹬到脸。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只能祈祷矮人祖先建隧道时别太过小气,搞成耗子洞。精灵暗下决心,如果对交通状况不满意,就带着大家换个路线。克里斯蒂娜的性格本是随遇而安,但既然没了里昂扮演队长,她便当仁不让扛下了重担。

从贵族居住区到至高王廷用不着踩过上千级台阶,或者坐那吓人的缆车。一段不足百米的缓坡连接了两个洞窟,克里斯蒂娜之前来诸王会时见识过,没什么稀奇的。今天则有至高王带着王子站在坡底等候,矮人家庭历来人丁不旺,至高王亦是独子。

等车架由坡顶进入视线,号手集体吹响了长号,接着是矮人最爱的大鼓,欢迎的人群不过百人,靠着洞穴回声和卫队的气势,生生弄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

主人盛情若此,客人识趣的走下车厢,强打精神参加了一场欢送仪式。

热情洋溢的握手拍肩(对三位长腿,至高王和王子都采取了捶腰),和一场小小的演说后,至高王亲自领着一行人走到隧道门口。百闻不如一见,这下连克里斯蒂娜都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奇观了。表面镀金的黄铜大门高达十几米,门上的巨型浮雕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来者自己的渺小,光是等驴子带动转盘开启大门就花了不少时间。其实开启侧门也足以出入,既然国王都来了,该有的架势肯定要拿出来。

王子和国王跟奥拉交换着客套话,精灵则趁机接近法沃,跟他咬起了耳朵。

“邓肯呢?”

“再等等。”法沃边说边偷瞄不远处的至高王,很是做贼心虚。

精灵这下总算明白了,全权代表借助寻回卡拉斯神锤的机会,假公济私,强行把侄子加塞进去。然而圣骑士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便没反悔的道理。精灵瞪了法沃一眼,无奈的退回赖利身边。她果然太嫩,才会轻信刚认识不久的人。

“有麻烦?”赖利不用尖耳朵也能看出克里斯蒂娜跟法沃的不愉快。纳索姆马上凑过来,把瘦高个的杰克晾在一边。

“那个……”精灵没来得及说完。

镀金的雄伟大门敞开怀抱,露出了另一边的风景。

“矮人竟然把这种大路称为隧道。”纳索姆连声赞叹,置身于古代留存下来的奇迹中,女佣兵全然想不起回老家雇佣同乡的事了

“这条路会带你们前往白塔,那里是黑山氏族的地盘,他们会为接下来的行程带路。祝你们一路顺风,勇敢的人呐。”至高王说着取下头盔,王子,法沃和其他贵族与士兵纷纷效仿。欢送仪式的气氛在此时达到了,由喜气洋洋转为慷慨悲壮。

种种表现令克里斯蒂娜醍醐灌顶,她想明白至高王恩格里姆为什么坐拥坦途,却不自己去寻找神锤了。隧道的尽头,肯定有可怕的敌人,强大到足以让矮人感到畏惧。奥拉不是没在奥斯曼人面前露过脸,精灵没看出异教徒对矮人有特别强烈的仇恨,肯定是别的东西。

至高王未等客人登车便先行离开,想必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法沃贼兮兮的爬上驴车跟着走,等深入隧道好长一截,他对着路边的阴影招了招手。一位黑发黑胡子,长得不像矮人的矮人走了出来。邓肯和克里斯蒂娜在酒馆见面那会,精力充沛嘻嘻哈哈,等全权代表的侄子完全进入车厢火炬的照亮范围,颓废的样子吓了精灵一跳。

短短两天不到,邓肯的黑发中竟然夹带了不少灰色。昂贵的皮夹克上衣不见了,被一件朴实无华的嵌钉皮甲取代。

法沃跳下车站到侄子面前,叔侄俩相视无言,各有各的忧愁。全权代表最终还是拥抱了邓肯,大力拍着侄子的肩膀,嘱咐邓肯跟着克里斯蒂娜小姐好好干,一定要把神锤找回来。

侄子却没领叔叔的情,邓肯木然接受了拥抱,随即爬上车,和其他人的互动仅仅是点了个头。

“唉,傻小子。”全权代表唉声叹气。

“让我来吧,小姐。”邓肯不理会叔叔的长吁短叹,他从奥拉手中接过缰绳,狠狠一甩,把四头驴拉的车弄出了马车的速度。

原来这就是所谓“精灵消极避世,矮人遁入群山”的原因,听着邓肯如数家珍的把隧道中哪里可以通行,哪里不能介绍的一清二楚,圣骑士恍然大悟。克里斯蒂娜的历史学全是人类教的,已经习惯于站在帝国的角度看问题,而忽略了自身的种族身份。

乍一看隧道宽阔雄伟,四通八达。刻在墙壁上的文字符号清晰可见,将每个岔路口的终点都标注的明明白白。但邓肯只管驾车沿着主路走,对接二连三的岔路看都懒得看一眼。

“那里面是死路,”与卡拉兹-卡拉克渐行渐远,邓肯逐渐恢复了精神,变得健谈起来。

“由阿尔卑斯向北的隧道全都毁于大地震,只有往东的路得以保全。”矮人侃侃而谈,给车上的人当起了向导。

“大地震?”纳索姆明显没听懂。

“就是那场毁灭了旧帝国的灾变,野心勃勃的皇帝触怒了诸神,招来了惩罚。着火的山脉从天而降,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泰拉为凡人的不幸伤心欲绝,地母流下的泪水形成了血海。”和奥拉并排坐在后面的杰克接过话头,为女佣兵扫了盲。

“哦,这样啊。”纳索姆给了巫师一个笑脸,换了个较为放松的姿势。不管人们对施法者怎么看,没人会怀疑法师对历史知识的掌握。

矮人的驴拉车跟帝国马车不同,地底不用考虑刮风下雨,所以统统没做顶棚。坐在车厢中便能将整个隧道的风光尽收眼底,不会遗漏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自己也看得出来。尚能使用的隧道在入口处点了火炬,沿途就算没照明的地方,也种植有发光菌。偶尔还能遇到巡逻的矮人骑兵。矮人能在黑暗中视物,胯下的山羊和拉车的驴子可不行。铁拳氏族应该很有钱,照明用的大型火炬无处不在,每隔两三里便有供人居住的房屋。

车厢后面插有至高王的旗帜戴着铁手套的拳头,沿途的巡逻队自觉让到两边以使车辆优先通过。其实这没必要,路面有三条帝国大道加起来那么宽,足以容纳骑士团以冲锋队形展开。多余的礼数是矮人战士对王旗表达尊重,至于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则很可能是针对邓肯的。

黑发矮人对此并不忌讳,他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爱上了人类女人,因此被家族扫地出门,在城里也沦为了不名誉的角色。

“你能相信我甚至得躲在箱子里才能混进贵族区,回自己家吗?”邓肯说完竟然笑了起来,车厢里的听众为了不失礼,只得陪着干笑。

“至高王知道你参加了这次远征吗?”克里斯蒂娜问。

如果往来的巡逻兵都看见了邓肯那张脸,很难保证没人告密。

“他当然知道,只是懒得管。”矮人回过头,对精灵露齿一笑。

“为什么?”轮到奥拉来提问了。

“因为他觉得我们都会在接下来的旅程里死翘翘,铁锤小姐。”又是一次大笑,这次没人再搭理他。

隧道很长,根本不可能在一天内走完。矮人在沿途建了不少小屋,似乎专门就是给旅行者用的。地底世界区分不了昼夜,大家围坐在桌边吃着小屋里的干粮,个个瞪着眼睛没人想睡。于是关于接下来的行程,自然而然成了讨论的话题。

“你为什么说至高王觉得我们会死。”克里斯蒂娜捧着杯麦酒,眼睛盯着邓肯不放。

“容易的话至高王早自己去拿了,不是吗?”邓肯用匕首戳刺肉干,把这当成消遣。

“请你正面回答女士的问题。”法师杰克迅速完成了选边站队。

“是啊。”纳索姆跟着起哄。

奥拉和赖利虽然不说话,态度也是明摆着。

“那里有独眼巨人,尸妖,绿皮部落,用两条腿走路的大号老鼠,还有马车那么大的蝎子,更有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妖魔鬼怪。”邓肯丢下了肉干,任其掉在地板上,矮人拍干净手,“不然你们以为奥斯曼人会为什么会跑到这边来,因为他们在自己老家快活不下去了!”

第三十章:似曾相识

史蒂夫上次成光杆司令还是讨伐战那会,但当时他不算什么指挥官,戴维斯爵士才是。史蒂夫鲁道夫是个跟在年长骑士背后想要积累功勋的纨绔子弟,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绿皮把他们杀的几近全军覆没,史蒂夫侥幸逃生,又遇到克里斯蒂娜才算捡回一条命。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做为前锋部队指挥官,兵败丧师的罪责无论如何也脱不掉。

我会怎么样呢?外面稀稀落落飘着雪花,长而尖的半透明冰凌悬在窗户板的尽头。假若换个时间地点,史蒂夫会有更好的兴致也说不定。身后翻箱倒柜的杂音很煞风景,考虑到西悠瓦拉是个数一数二的大美人,那点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屋里的火塘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温暖,在冰天雪地里能和异族佳人共处陋室,是多少男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只可惜史蒂夫全无回头欣赏西悠瓦拉背影的心思,影响他的不止有对妻子的忠诚和爱意,更有败军之将的耻辱与对未来的恐惧。

这回跟上次不一样,丢掉了上千部下,活着回去也不会有好下场。鬼知道哈夫曼那伙人有没有突围成功,史蒂夫想到雪地里的骸骨骑兵,理智告诉他没人能逃得过那种怪物。普通的骷髅或许没什么了不起,除了数量之外一无是处。要命的是骑骸骨马的骷髅,他仍然记得冒死冲向那堆马上枯骨的感觉。白森森的骷髅头转向他,一旦看到颅骨中熊熊燃烧的绿色磷火,沸腾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便被冻结了。

光是跟领头的骷髅对视,就耗尽了他全部勇气。骷髅都长得差不多,史蒂夫靠头盔和有着肌肉浮雕的胸甲认出了军团长瓦卢斯。他曾和这位活死人面对面交谈,那时的军团长固然阴森诡异,倒也不缺乏理性,甚至有两分古怪的幽默感。

和谈的倡议竟然不是活人提出,而是骨头架子主动要求,想想都够讽刺的。大家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复活的骨头架子能有什么要求?金钱,土地?大人物想得抓耳挠腮也没答案。

“他们想要我,殿下。”星辰咏者冷不丁来了一句,蒂德莉特马上抓住父亲的手,静立在旁的游骑兵个个走上前,好像人类当场会把莱格拉斯交出去似的。

“我不会出卖盟友。”公主殿下大义凌然,给谈判提前划上了句号。

公主压根没想谈成,不过能以此拖时间何乐不为,于是史蒂夫等人便作为代表来到了第四军团的临时营地。

同行的人有禁军骑士兰斯洛特,勃艮第的苏菲,本地统治者威尔男爵。公主没给代表们太多授权,只交待遇到对方提要求,推说必须回来请示她即可。维多利亚说的简单,每个去的谈判代表都做好了被扣为人质,乃至当场杀害的准备。

一队在城堡外静立良久的骸骨骑兵充当了护卫,领他们前往军团驻地。威尔男爵从小到大没见过死人,被会动的骷髅吓得脸色发白,反应比苏菲差多了。伯纳德家族的大小姐镇定自若,在马鞍上目不斜视。史蒂夫跟兰斯洛特则趁机观察敌人,室外的雪已经厚到埋住靴子,骸骨马却毫不费力的在上面疾驰,纯粹是为了照顾活人的速度,不死怪物才没跑得那么快。恐怖的旅程到森林边缘告一段落,戴头盔穿胸甲的骷髅步兵当起了仪仗,接替了骑马的同伙把代表们领进一处新盖不久的木头房子。

自称是“普布利乌斯奎因克提里乌斯瓦卢斯”的骷髅从屋内走出,张开两根白森森的臂骨表示欢迎,一举一动彬彬有礼。如果这不是群白骨,史蒂夫没准会觉得对方是值得谈判的对象。

“哦,该死!”西悠瓦拉似乎摔碎了一个碗,精灵小声诅咒完又把头埋进了柜子里。狩猎小屋最不缺毛皮,这在冬天可是必需品。

精灵救回来的骑士盘腿而坐,脸朝窗外无动于衷,似乎屋里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史蒂夫记得军团长反复询问他们怎么会用鹰旗,以及为什么还在说罗马人的语言。

“这是罗马人语言?”史蒂夫记得自己反问。

他得到了一阵极其空洞的笑声,听起来像有只老鼠在军团长的头骨里爬行。

“你不知道罗马?”无肉的手臂扒在桌上,光滑到能当镜子的颅骨往前倾斜,若非有桌子挡着,早伸到史蒂夫面前了。

“这……”史蒂夫识文断字,自幼博览群书,从少年时代便给父亲做幕僚,可他真没听过什么罗马。

“罗马既是旧帝国。”同来的苏菲好心提醒。相比咬紧牙关的威尔男爵,紧绷着脸的兰斯洛特,伯纳德小姐表现未免太自然了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对面的骨头架子竟然会说话。

“说得对,孩子!”军团长欣喜若狂,转而开始与苏菲攀谈。

谈判没什么成果,军团长瓦卢斯提了关于交出星辰咏者的要求,而在坐的人里没一个能拍板的。公主有言在先,“不会出卖盟友”。

“抓紧时间吧,罗马的耐心是有限的。”

临别之际军团长对史蒂夫如是说道,不知为什么,史蒂夫在那空洞的腔调里听出了浓重的悲哀。

“你发完呆了吗?”银发精灵在屋里忙着打包,回头一看史蒂夫望着窗外出神,精灵的脾气上来了。

“我理解你死了许多伙伴很难过,可如果我们不快一点……”精灵咽下后半句没说,太不吉利了。

她从变成屠宰场的小镇里救下骑士,带着浑浑噩噩的史蒂夫在雪地中走了一里多路赶到之前藏身的小屋,这儿离镇上不算远。那帮骷髅要是扩大搜索范围,两人就死定了。

“我还没能感谢你救了我。”史蒂夫把视线从窗口收回。刚才说好他放哨,西悠瓦拉搜刮补给,结果却自顾自的发起了呆。

你也救过我,我们扯平了。这是西悠瓦拉原本想说的,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最好别忘了。”

落落大方是种特权,是西悠瓦拉不配挥霍的奢侈。她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放犯,按永恒森林的法律再也不能用“金月”家族的姓氏。大使的头衔也不用想了,星辰咏者的判决亦会令她在帝国名誉扫地。为了今后能继续活下去,西悠瓦拉需要对她心怀感激的盟友。

“我们找两匹马,然后离开这儿。”小屋里没存粮,吃的东西全是她在镇上厨房随手抓的。西悠瓦拉把能用的毛皮和食物打包好,一股脑丢给史蒂夫。骑士没及时回过神,被沉甸甸的包裹打个正着。

“有个村子就在附近,我们去看能不能找到马。”精灵系紧斗篷,推开门钻进了风雪中。

她没回头看骑士是否跟了上来,在厚厚的积雪中保持平衡并往前走亦是不宜,西悠瓦拉没多余的精力顾及别人。你失去了同胞,而我失去了整个人生。我想我们俩彼此彼此,骑士先生。

“信使还没回来吗?”维多利亚又问一句,这问题其实很蠢。因为她和众人一样位于城堡最高处的箭塔,几十双眼睛盯死了下方的雪原,她看不见,难道别人看得见吗?骷髅军团亦踪迹难寻,但公主已无人可派,也不敢再派人出去了。

“没有,殿下。”皇族的问题再傻都会有人捧场,兰斯洛特爵士挺身而出,拯救了尴尬的公主。

维多利亚冷得感觉不到脚趾,她在这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下面别说人,比老鼠大的动物都没冒出一只。人类坐困愁城,飞鸟依然能自由自在的穿越天空,呱呱叫的黑乌鸦占到了绝大多数,算是美中不足。

这些畜生在等,等我们死了好饱餐一顿。维多利亚仰头看了会。她忽然很想抢过士兵的十字弩,把恼人的乌鸦全给射下来。

不能自暴自弃,人人都在看着你呢。维多利亚强打精神,挪动屁股以保持腿部血液循环畅通无阻。皇族当然不用站着受罪,她有垫了毛皮的橡木椅和取暖火盆。

其他人就没这种享受了,男人们个个身披盔甲守在墙垛边望,落雪已经在不少人肩头安了家。侍女瑞吉娜紧贴着公主,即使沾了火盆的光仍然冻得发抖,上下牙的撞击声清晰可闻。也许不只是因为冷吧,维多利亚抬头端详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拍了拍瑞吉娜的手以示安慰。

侍女回望主人,却哭丧着脸笑不出来。

“殿下,不如我们先下去吧。”谢天谢地,兰斯洛特爵士再次牺牲形象甘当“马屁精”,要知道示弱的话公主可是万万说出不口的。

见有人带头,箭塔上的贵族老爷早已忍无可忍,当下纷纷响应,力劝殿下回屋歇息。

我不走,你们都走不了是吗?那好吧,维多利亚想站起来,可她一踉跄才知道脚麻了,侍女扶住公主帮她站稳脚跟。箭塔内部有直通庭院的木梯,兰斯洛特护送公主从那里下去。

维多利亚假装没听见身后如蒙大赦的窃窃私语,低下头钻进爵士为她撑开的门。飞扬的灰尘和久违的温暖同时撞向脸庞,连她也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我又被包围了,哈哈。公主在心里自我解嘲。兰斯洛特拿起墙上的火把,走到前面为她和侍女开路。

那次被异教徒围困,兰斯洛特也在我身边。还有艾米莉和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我的好姐妹。公主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叹息,拉起裙摆跟上爵士的脚步。

第三十一章:围城

她反感绝大多数男人,讨厌他们盯着自己看,说些有的没的,无事献殷勤。漂亮姑娘不会缺了追求者,可西悠瓦拉认为那些人喜欢的不是她,而是看上了那一头全永恒森林都罕见的银发。

男人是为了满足猎奇的癖好,西悠瓦拉如此认为,坚信不疑。

银发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血液中的魔法强行扭曲,异变后的结果。魔法血脉对于精灵的影响往往体现在外,有人得到了一双怪异的金眼,有人则像西悠瓦拉这样。精灵虽不像人类那般排斥魔法,可施法者毕竟是危险的异类,暴露了天赋的西悠瓦拉惨遭父母乃至朋友的孤立,疏远。

年幼的她被带去魔法学校,一呆便是许多年,期间连家都不准回。小女孩回不了家,父亲竟然也不去看她。母亲偶尔会带着弟弟妹妹来,给西悠瓦拉一点少得可怜的亲情。父亲不喜欢她了,小女孩渐渐明白了这件事。

魔法结界不仅保护了永恒森林,也给精灵带来了一种缺乏改变的生活。金月家族世代经营城外的农场,千年来过得老实巴交,遵章守纪。如今家里突然冒出个能凭空让桌椅板凳到处乱飞的怪孩子,令一家之主的父亲深以为耻。

当然,成年后的西悠瓦拉再次回归家庭,她从未亲耳听父亲说过,但并不妨碍她这么想。反正把孩子丢到学校几十年不露脸,被女儿憎恨了也是活该。不管她和父亲之间有多少恩怨,都无所谓了。流放是种变相死刑,特别是在相对封闭的永恒森林,这意味着西悠瓦拉一辈子都见不到家人。无论她有多少不满,已经失去了当面倾诉的机会。

每当人对自己的处境感到痛苦,便会躲进回忆中聊以,人类如此,精灵也一样。无处不在的刺骨冰寒迫使西悠瓦拉放弃了对家人的执念,再次回到了现实。

白茫茫的雪地一望无际,在其中穿行不仅费力,还要冒着随时被敌人发现的危险。西悠瓦拉带着史蒂夫在树林里走,这里的雪没那么厚,也能起到避人耳目的作用。

“你可以快点吗?骑士先生。”西悠瓦拉记不清是第几次回头催促史蒂夫跟上。

“请叫我的名字,小姐。”史蒂夫尽力加快步伐追赶西悠瓦拉。骑士上身捆着包裹,腰插长剑盾牌绑于左臂,加上盔甲和冬衣,使得他像极了精疲力尽的黑熊。

西悠瓦拉没接腔,但也没接着往前走。累的不止是史蒂夫,精灵小姐太过骄傲,不愿承认自己走不动的事实。即使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里,银发精灵也盯着前面,眼睛根本不看史蒂夫。

“有熟人?”史蒂夫不是笨蛋,精灵的急迫傻子都看得出来。

“我们走。”

精灵再次无视了他的问题,用行动证明史蒂夫的猜测。

村里有乔治一家,只要找到他们,就能让对方带自己逃出这鬼地方。西悠瓦拉以一贯的冷血思维来想当然,把自己都骗了。

骷髅军团将镇上千把人的驻军打得灰飞烟灭,孤零零的小村庄又如何能幸免?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乔治收容了她,猎人一家是被流放后遇到的少有的笑脸。

这条路乔治带她走过,有时乔治忙不过来,女儿艾玛会来给精灵送吃的。小女孩总带着两岁的弟弟,把他捆在背后。弟弟的重量加上食物压得艾玛直不起腰,可西悠瓦拉从未听艾玛抱怨过。在狩猎小屋的生活孤苦伶仃,艾玛和她那满地爬的弟弟成了西悠瓦拉不多的乐趣。

人踩出的狩猎小径到了尽头,钻出那两棵树往前便是乔治住的村子。她突然慢了下来,理智告诉精灵,死人不可能放过这里,是感情驱使她坚持。

依靠半埋于积雪中的灌木丛做掩护,精灵半蹲着朝村里眺望,乔治家在村庄边缘,一眼就认的出来。尖耳朵听到了靴子踩着雪,门被打开又关上,家畜制造出的嘈杂也不少,唯独少了人和人的交谈。

强森很爱哭,于是姐姐艾玛会唱歌哄弟弟。艾玛五音不全,赶上西悠瓦拉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哼上那么一段。西悠瓦拉的嗓音自不必说,强森马上就不哭了。

这哪儿有姐弟俩的声音啊?好像全村人都被封住嘴,或者一夜之间变成了哑巴。落后的骑士赶了上来,和她并肩看着前方古怪的村子。

“小姐,你留在这儿。”史蒂夫解下包裹,拔剑在手。

“我跟你一起去。”

既然来了,就要看个明白。史蒂夫点了点头,骑士和精灵法师一前一后走向沉寂的村庄。

第四军团在入夜时分出现,把城堡四面围住,一丁点缝隙也没留。飘落的雪花对死人造不成困扰,恐怖的白骨一动不动的站着。颅骨中燃烧的磷火连成一片,点亮了黑夜中的雪原。城堡里无人再敢入睡,凡是拿得动武器的全部上墙,对峙持续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仍没停歇的迹象。

活人怕冷怕热,必须吃饭睡觉,城墙下快被积雪埋住的骨头架子却没这方面的需求。野地里的骷髅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城里的兵力只能勉强守住,出城野战根本不可能。

男人在前面顶着,后方的女人也没偷懒。守城工作暂时不需要法师,用不上公主和咏者的那少得可怜的游骑兵。这帮人在食堂里干坐着,彼此之间大眼瞪小眼。

“叫你的人把结界打开。”艾米莉说着便握紧拳头,忍了又忍才没对桌子砸下去。

“那不可能。”星辰咏者拒绝的干脆利落,艾米莉才说完他就接上,已是打定了主意。

“为什么?”苏菲插了进来,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她以手拍打桌上的地图,“精灵是我们唯一可能得到的支援。”

“可是没人出得去啊。”蒂德莉特为父亲辩护。

“我来掩护你。”弗林特在座位上冷哼一声。受制于短腿,矮人没办法像人类那样用上蹿下跳来表达情绪。

“矮人先生,在外面的开阔地,我们走不出三百米便会被追上。”咏者斜眼瞄着矮人,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何况你也不擅长骑马,对吗?”

咏者的话立刻在精灵中引发了阴阳怪气的嗤笑,矮人气得涨红了脸。

“我不擅长的多了,让我想想,哦,对了,比如嫁祸于人。”弗林特开口反击。

矮人迅速收获了一批拥护者。食堂里的人类不仅笑,有人还拍起了手。

“我不准你们对我父亲无礼!”蒂德莉特砸起了桌子,把地图上的兵棋震倒了一大半,鬼知道她是不是用了点魔法。

“不然呢?我的殿下?”威尔男爵就是那个鼓掌的人,作为本地地主这场战争对于他真是无妄之灾。打赢,史密斯家族赔钱,打输,史密斯家族便不存在了。

“你……!”蒂德莉特气得说不出话,于是尝试用眼神杀死威尔。

男爵毫不示弱,抱着手在座位上换个了坐姿,打算跟精灵公主好好耗下去。

“先生们,女士们。”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维多利亚觉得自己再不开口阻止,食堂会爆发一场新的战争。

“城堡里的存粮足够撑到春天,我保证只要天气好转,外地援军便会拍马赶到。”

公主的话起了点作用,愤愤不平的人各自回到原位,一言不发瞪着彼此。是啊,确实够吃,只要受得了啃硬饼和干肉。维多利亚不是军事白痴,早在被围困之前就视察过城堡里的存粮,对能维持多久心中有数。

我可是公主啊,父亲是不会放弃我的。维多利亚靠着脑中想象的援军找到了某种平静,她小口品尝发酸的葡萄酒。城里已经对食物饮料进行了配给,公主也不能再浪费了。

“魔法结界一旦升起,谁都没办法从外面打开。”星辰咏者离开座位,走向公主,“还请你原谅,殿下。”老年精灵鞠了一躬。

原谅你引来的灾难吗?公主笑盈盈的起身还礼,要精灵盟友不必担心。为了补偿今天的牺牲,我会把你们榨出油的,维多利亚在心中发了誓。

咏者带走了女儿和游骑兵,把人类盟友丢在食堂里发呆。即使在被围城的情况下,精灵依然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维多利亚不得不服。

精灵一走,失去斗争对象的骑士们便纷纷告退,到最后就剩下艾米莉,苏菲和弗林特陪着公主。既然身边都是熟人,公主也没必要再端架子。

“有人想得到什么好主意吗?”维多利亚伸了个懒腰,揉着通红的眼睛,通宵不睡的滋味对少女也是很难熬的,“我是说,除了固守待援之外。”等公主再次看向大家,眼里求助的信号非常明显。

艾米莉耸了下肩膀,苏菲是个外国人不好说什么,公主又转向弗林特从小看她长大的老矮人。

“这个嘛……”弗林特的确有个点子,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呜!”急促的军号仿佛在耳边响起。

公主如遭雷击,跳起来就要往外面跑,矮人眼疾手快拉住她。

“穿好盔甲,不要慌。”弗林特仰起脸看进了维多利亚眼睛里,“我会呆在你身边的,小丫头,我们都会。”粗短的手指虚画了一个圈。

公主充满感激的嗯了一声,乖乖让矮人帮助她披甲。

想当年,弗林特,艾米莉,里昂,克里斯蒂娜都是维多利亚不可或缺的人。如今四个伙伴只剩下了两个,她禁不住感到深深的失落。

“呜!”军号再次吹响,维多利亚振作精神,还有场战争等着去赢呢。

第六十八章:月色无暇(封禁章节补遗)

一回到营地伊莎贝尔便把自己关进帐篷,在艾拉的帮助下将之改造为临时的祈祷室。挂好地母像,又洒了些圣水,当修女忙这些的时候,她脱下盔甲,只穿了件式样朴素的白袍,之后,修女也被请出了帐篷。

圣骑士说她要冥想,为了明天的决斗做准备。

正常的骑士会大吃大喝,被朋友簇拥在酒桌中间谈天说地,带着别人的赞赏,美美的睡到第二天。阿佳妮小姐是圣骑士,自然与凡夫俗子不同。

禁食加上通宵祈祷,能行吗?里昂想象了好几遍伊莎贝尔跟大主教决斗的场面,每次都以圣骑士惨死告终。路德高大强壮,盔甲几乎盖不住下面隆起的肌肉。最惊人的是他的战锤,为了显示诚意,主教交由部下帮忙扛着,那倒霉蛋憋红的脸让里昂印象深刻。

她怎么和这头牛打?战锤专克盔甲,比剑盾危险的多。

心烦意乱的里昂站在原地发呆,弗林特用拖的才拽走他,两位老友去了充作食堂的大帐篷,有资格进来用餐的骑士超过了一百人。老爷们比拼着酒量,打赌谁会明天第一个登上城墙。觥筹交错的嘈杂与伊莎贝尔宁静的小祈祷室反差太过强烈,弄得里昂头昏脑胀。

蒂德莉特照例被公爵请到首席,坦尼斯陪着她亦步亦趋,像个忠实的卫兵。精灵公主跟公爵小声谈笑,她早已适应乃至享受被人当成王族来对待。

不是蒂德利特变了,而是人类社会逼着精灵飞速成长,里昂意识不到这一点。他只觉得蒂德莉特愈发的难以接近。

公爵当然为大英雄留了座位,可一看到穿白袍的苏菲他就头疼。鬼知道苏菲为了整他,会不会在碗里变出个青蛙来。

“里昂,来这边。”游侠挥着手,她对面是修女,人们自觉远离了一黑一白的怪异组合,仿佛她们周围有条无形的隔离带。

无视了艾琳的眼神,里昂选择坐到修女旁边,因为弗林特不怎么喜欢跟“黑皮的尖耳朵”共享一条凳子。

桌上的菜色还不错,无论是葡萄酒,炖鹿肉还是烤全肘都不是大头兵能享用的,矮人仍不满足,又跳下椅子去找侍者。里昂见他拉住一个系围裙的姑娘,大声抱怨不想喝那种“小孩的甜水”,女孩拼命的瞎点头,只想尽快从矮人的掌控中逃出去。

“你挺关心那个法兰克女人的嘛。”不知何故,艾琳的话听起来酸溜溜的,跟杯中的葡萄酒差不多。也许弗林特说的没错,这的确不是好酒。

“生死决斗可不是开玩笑。”他动手切开猪肘,两位精灵碰都没碰,随着刀叉逐步深入,热腾腾的白烟与香气扑鼻而来

里昂为大家分菜,特意给矮人弄了最大块的。

“啊,这才是食物!”弗林特满足的叹口气,被葡萄酒弄坏的心情恢复了点。

“你要实在担心,明天我悄悄射他一箭,保证圣骑士赢。”艾琳眨了眨眼,搞的人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一对一单挑是神圣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作弊,你觉得圣骑士会怎么想?她没准下来会再跟你决斗哩!”矮人糟糕的吃相让人很难听懂他的话,这并不妨碍游侠拉长了脸。

“她不会输的。”冷眼旁观的修女突然来上一句,她声音有些低沉,连身边的里昂都没听清。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说得理所当然,像在讨论明晚的菜单。完了也不解释,低头从盘中的猪肘切了点最瘦的,艾琳挑剔的程度也不遑多让,看精灵吃饭无异于一种折磨。

修女的寥寥数语起到不小的安抚作用,里昂甚至有心情跟弗林特碰了次杯。矮人一口气喝干女侍专门拿来的麦酒,打了个响亮的嗝。艾琳皱着眉头说了句什么,里昂听不懂精灵语,但他被梅三三骂过,是同一个词。

“蛮夷。”里昂自嘲的鹦鹉学舌,艾琳的脸刷的就红了,大英雄非常得意。

哼哼,谁是蛮夷来着?人一得意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一整个猪肘被他和弗林特吃了大半。

他承认克里斯蒂娜剑术高明,毕竟他还没出生精灵就在练习了,一想到这儿他有了种跟自己祖母的感觉。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没做到最后,并和克里斯蒂娜若即若离吧。可伊莎贝尔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姑娘,面对魅魔的夜袭她也没什么亮眼的表现。

里昂始终放心不下圣骑士,于是在吃完后假装散步,七拐八绕的走到伊莎贝尔的帐篷前。门边的水桶上放着一碟食物,面包,肉,还有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李子,显出了送餐者的细心。

吃的没动,帐篷里面也安静的过了头。

“阿佳妮小姐?”里昂试探着问,没得到回应。

等掀开门帘一看,压根就没人,圣骑士小姐不知哪儿去了。

宴会结束时天色已晚,普通士兵都钻进各自的帐篷休息。大战即将来临,生死未卜,没几个人有心思聚在篝火边聊天,队长也不会允许。这让圣骑士大小姐的脚印非常好找,只要别和巡哨的搞混了就行。刚开始的足迹很乱,有点漫无目的的感觉,伊莎贝尔并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她一度靠近了热闹的宴会,又在半途退缩,转而走出了营地。守卫印证了里昂的推测,朝着路对面一指,那里曾经有很多顶帐篷,如今却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片黝黑无边的树林。

“要我们跟着吗?nier。”守卫受够了看大门的差事,巴不得去外面活动活动手脚。

“nn,eri”里昂卖弄了点可怜的法兰克语,挥挥手走了。

万一圣骑士大小姐躲在树林里哭鼻子,这场面最好别让其他人看到。自诩为女性心理专家的里昂又在想当然了。出了营地后伊莎贝尔的目标变得非常明确,军队踩平了草场,无形中降低了跟踪的难度,否则他得叫上艾琳。

也多亏贵族私兵吓跑了林子里的野兽,即便如此里昂走进树林时依然绷紧了神经,真不知道伊莎贝尔哪来的自信。守卫说她没带武器。一截伸出的树枝上挂着片白布,伊莎贝尔终究是人类,昏暗的树林也影响了她的视线。

他拿起那片破布凑到眼前,有巴掌大小,隐约可见一点血迹,伊莎贝尔受伤了。接下来的路程他用上了小跑,一个年轻姑娘在林子里乱晃,身上的血也会吸引饥饿的猛兽。军队的猎人把四周能吃的动物都杀光了,想必狼和熊之类的早就饿疯了吧。

里昂狂奔了几百米,不慎被树根绊倒摔了个狗啃泥,他本想爬起来接着跑。然后他听到了拍击水面的声音。御女无数的人渣瞬间就想明白了。

啊,原来如此。

一个绅士该转身离开,而一个真正的绅士应该原地守候,保护姑娘的安全。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为了确认伊莎贝尔没有危险,他悄悄的从树后探出头(鬼鬼祟祟是不想吓到阿佳妮小姐)。

弯月当空,能见度很低,但也足够了。

他死死的盯着圣骑士,很快发现了别的东西。一道伤疤从左肩划下直至小腹,相应的,她左侧的锁骨似乎也弯了些。没人能在这一击下幸存,可既然活下来就证明有牧师救治,那更不可能留疤。

他想的太认真,不小心压断了脚下的树枝。

“喀嚓。”

糟了,人渣心想。

圣骑士的反应极快,既不问也不叫,而是立刻蹲下,等她再次起来,右手多了块鹅卵石。里昂被打到了头,他分不清从痛处流下的是血,还是石块带来的水。大英雄极其机智的伏低身体跑出了一截,才恢复正常的姿势。

伊莎贝尔不可能光屁股追我吧。人渣想的没错,受害者的确没跟过来。里昂不敢去找艾拉,修女和圣骑士睡一个帐篷,女人之间又爱互相传话,不用等到天亮,别说艾琳,蒂德利特都会知道他跑去偷窥圣骑士洗澡。

所幸鹅卵石也敌不过他的厚脸皮,只是肿了个包,让里昂第二天出阵也不敢脱下头盔。

“你不热吗?伍德先生。”圣骑士问他,伊莎贝尔目光炯炯。

“习惯了。”人渣脸不红心不跳。

圣骑士穿着全套白甲,包裹的严严实实,可里昂依然忍不住将昨夜的景象与现在的她重合。

教堂整整敲响了十二次钟声,卡昂城的大门缓缓打开。主教扛着那把吓人的战锤当先走出,他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在挑战地面承受的极限。

“请让我来吧,阿佳妮小姐。”里昂做着最后的努力。他的眼睛不停在走近的主教和圣骑士之间来回扫视,即便算上那道疤,他也不觉得伊莎贝尔能赢。

“我不需要一个头晕眼花的人帮忙。”等到圣骑士走出去很久,里昂才终于听明白这句话。

她全都知道!

第七十四章:人体艺术(封禁章节补遗)

城外如火如荼的军事对峙牵扯了卡昂城新主人的精力,让绝大多数原来的公职人员保住了饭碗。老实说他不该心慈手软。巴里的教会之所以能拿到审讯记录,就是没有在城里搞大清洗的后果。

不过我一个外国人,管那么多干吗?里昂拖着椅子坐到门边,这里还有点阳光从楼梯井射下来,不像地牢的其他部分,阴暗潮湿,臭不可闻。而且从这个位置,能看见阿佳妮小姐屁股撅的老高,在地板上一寸一寸的搜索。大英雄太久没有沾花惹草了,使得他很难忽略身边女性强烈的性吸引力。

伊莎贝尔,艾琳,艾拉,蒂德利特,哪个不是大美女,天天在他面前晃,简直要了人渣的老命。

可里昂谁都不敢招惹,比起年轻时他脑中多了点叫做“责任感”的东西,私生子的出现也让他知道某些事会有相应的后果。

“找到什么了吗?”挣扎了几次都无法把目光从包裹在紧身裤之下的翘臀移开,里昂干脆请她快点结束,自己也少受点煎熬。

这儿作为地牢委实太干净了点,明明闻到了浓烈的尿骚味,却看不见粪桶。这东西又不值钱,雁过拔毛的狱卒也不会会去打它的主意。正是刻意打扫的痕迹,惹得圣骑士大小姐刮地三尺。

“走吧。”伊莎贝尔直起腰,也拯救了里昂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眼,他疼出了眼泪。

重新走到太阳底下,光线强烈到伊莎贝尔抬手遮挡。大中午的,街上的行人反常的少,偶尔路过的人也尽量避免和圣骑士有眼神接触。即使没穿那件招牌式的白甲,她身上也有太多的宗教符号了,考虑到之前有个酷爱搞“人体艺术”的疯子主教,市民的谨慎小心可以理解。

“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大英雄问她,边伸了个超级长的懒腰。

又是休息,今天已经第二天了,到明天下午再拿不出证据,我就得……伊莎贝尔很想大喊大叫,再给里昂两巴掌。偷看洗澡的帐还没跟他算呢,只是事情太多,一忙起来也就顾不上了。看屠龙勇者大咧咧的模样,明显是忘了这档子事儿。

不,她没法怪罪里昂,虽然大英雄表现的像是欠她人情。但巫师是从她手里溜走的,正是她的疏忽大意导致了一切不幸的发生。

“还有城西的一家监狱没看,再坚持下。”圣骑士硬挤了个笑脸,把里昂从屋檐下的阴凉里哄出来。

她六岁被父母送去修道院,原因是家里女孩太多了养不起。从那以后直到当上圣骑士,她才算正式踏出修道院。伊莎贝尔不太清楚男人怎么看自己,她勉强学会了用笑容引导里昂合作,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城墙边的地下室,伙伴们分成了三组以提高搜索的效率。昨天一无所获,全看今天了。

被木桩钉死的人共计九百六十七名,相比卡昂城十几万的人口,确实不算多。何况大部分是从加来港来的难民。这些可怜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卖,而主教阁下则恨死了卖淫嫖娼的勾当,为此扫荡了城里每一个妓院。

路德主教也并非毫无人性,他按照惯例设置了保释金,只要交了钱,在圣母像前悔过就能回家。可难民哪来的钱,他们逃出异教军队的包围圈已是历经千辛万苦。惯常的做法是处于公开鞭刑,加上罚做一个月的苦役。

事情到这里都不算离谱,但之后便急转直下。大主教别出心裁把犯人穿死在木桩上,罪名除了通奸,又加上巫术的指控。死刑犯中大部分都是难民,其中绝大多数又是女人。主教声称这些人受了异教徒和魔鬼的蛊惑,自愿充当先遣队用肉欲削弱卡昂城抵抗的意志。

要让教会认定路德不是努力过头的保卫者,而是个中了邪的堕落主教,必须拿出过硬的证据。任何背离信仰的蛛丝马迹,哪怕一点都好。

“开门。”伊莎贝尔今天已经在四个不同的地方说过这句话,她不打算重复。里昂又拉着门环撞了几次,门后才有了动静。

木门上的小窗被拉到一边,露出了一双肿胀充血的三角眼,像是整夜都没睡过觉。

“你是谁?”三角眼停留在伊莎贝尔胸口好一会,又从里昂身上一扫而过。“快走吧,我这里没犯人了。”话没说完,眼睛就不见了,木板也被推回了一半。

里昂的动作更快些,他把剑柄硬塞进狭窄的观察窗,亮出一份盖了印的信纸。

“你最好再考虑下。”

他总是这么简单粗暴吗?伊莎贝尔莫名其妙的觉得很兴奋。

狱卒有十来个,为首的监狱长仔细看着里昂手里的信,他多半不识几个字,拿着封蜡翻来覆去的看,确认了是教会的徽记才罢休。可他仍然坚持跟着两位大人,不像别的狱卒,老老实实打开门,漠不关心的站到一边。

有问题,她跟里昂对了个眼神,大英雄一撇嘴,似乎没这么想。

伊莎贝尔查看了监狱的记录,两个月内前前后后关押了几百人,不少人的名字上都打了个叉。看来就在这里了,她兴奋的继续翻下去……

后面的十几页都被撕掉,是用裁纸刀割下的,边缘很整齐。

“这些都去哪儿了?”伊莎贝尔拿起记事薄,向监狱长展示缺失的部分。

答案只有摊开的手和一句话:“小姐,我是个无足轻重的看守,大人们不会告诉我拿走记录的原因。”

“谁拿走的?”

“巴蒂斯塔辅祭”

见圣骑士小姐正在气头上,监狱长小心藏起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就是这个巴蒂斯塔,在大军入城前趁乱溜走,公爵怀疑就是他把那些所谓的审判记录交给了巴里教会。伊莎贝尔扭头向里昂寻求建议,发现他根本没在看这边。

是啊,他听不懂。圣骑士只好又把刚才说的事用帝国语讲了一遍。

“下去看看?”事到如今,里昂也没太好的办法。

监狱长提供的打火石砸了好半天,终于有了点火星,里昂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伊莎贝尔跟着他由蜿蜒盘旋的楼梯往下走。踏过五十多级石阶,才到了底部。透气的天窗得扬起头方能看见,阳光在地上烙下一个带着格子的方形光圈,以此为圆心,分布着二十来间用铁栅栏隔出的牢房。肉眼可见的灰尘漂浮于那束光线之中,某些难闻的味道则比飞屑要命的多。

伊莎贝尔捂着口鼻,故意咳嗽了几声,运用又一个她刚了解的常识男人喜欢虚弱无力的女人。圣骑士大失所望,里昂没回头关心下她,而是继续往里走。伊莎贝尔不得不跟紧勇者,她暂时没学到像普通女人那样站在原地生闷气的做派。

罪行越严重,在监狱的待遇也就越差,深入地下十几米的监牢就是给“巫婆”准备的。这种空间也提供了绝佳的隔音环境,让讯问者能够尽情发挥。为了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审讯室不会离牢房太远,保证让惨叫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想的没错,里昂推开了一扇门消失在里面,伊莎贝尔赶快追上,这里要是跟丢了就会两眼一抹黑。

审讯室,不,该叫拷问室才对。伊莎贝尔参与过对异端的审讯,那里有桌子,有圣像,有窗户和烛台在不同时段提供照明。

靠着跳动的火把,她看到了拉肢架,拇指夹,火钳,木驴,捅进肛门的开花犁,一个等人高的铁箱和盔甲店里才有的锻炉。火把又举高了些,天花板上还挂着两具铁笼,谢天谢地里面没有尸体。

她立即想到了城外的木桩,也许还不如死在这里。

里昂铁青着脸,将火把拿得足够近,方便伊莎贝尔看清了刑具上的斑斑血迹。当发现拇指夹上残留着一截真正的指头时,圣骑士厌恶的缩回了头。可那又怎么样?这只能说明路德主教痛恨跟恶魔勾结的异端。她看遍了每个刑具,连传说中的铁处女也拉开检查过。

都是血,都是路德主教宣称的女巫的血。然而没人会同情出卖的女人,死者亲属为了名誉也不会承认家里有这么个人存在过。他杀害了上千勾引男人的外来妓女,没准卡昂城的主妇还会感谢他哩。

圣骑士颓然的靠着审讯椅坐下,全然不顾上面留下的污秽。怎么办?伊莎贝尔捂住脸,泰拉啊,我做错了吗?这回大英雄没让姑娘失望,那只有力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圣骑士把手放上去,放任自己享受了一会对方的温暖。

伊莎贝尔抬起头,本想去看里昂的脸,天花板上却有一抹异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里昂。”

勇者听见圣骑士叫他的名字,便把脸凑过去,距离近到能感受到伊莎贝尔呼吸的热度。他不是故意要搞的很暧昧,伊莎贝尔的声音太小,光线又不好,不贴上去就看不到女孩正直向上的食指。

审讯室的天花板是浅色的,里昂拖过一个桌子,扶稳了让圣骑士举着火把踩上去。

好臭啊,伊莎贝尔忍不住伸手去摸,又软又粘。没等她想好,就拉下了一大块。圣骑士失去平衡掉进里昂怀里,火把也滚到地上。

她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么抱着,伊莎贝尔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黑暗掩护了女孩的羞怯,里昂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伊莎贝尔从他怀里跳出来,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下衣服。等她收拾好心情,里昂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捏着那块“东西”。

“人皮,这是人皮。”大英雄的脸色能跟房间里的刑具相媲美。

为了保险起见,里昂举高火把将整个审讯室走了一遍,天花板全是这玩意儿。从面积判断,最起码用了五个以上的人……伊莎贝尔差点吐了。

把教会代表拖过来,看他怎么说!圣骑士拉着里昂朝外面走。

她太过专心,没注意到天井中的阳光消失了。伊莎贝尔在楼梯上滑了一跤,再次落到里昂怀中,这回她没有脸红。监狱长站在楼梯顶端,手里的火把帮助圣骑士看清了脚下,楼梯湿漉漉的,闻起来有点怪。

火把掉到地上,明亮的火线沿着液体流淌的方向前进,监狱长露齿一笑,关上了门。

第七十五章:难民(封禁章节补遗)

坦尼斯没想带上蒂德利特,肮脏的监狱跟高贵的公主可不搭。但城外紧张的局势为城里的社交生活画了个句号。女孩子闲得无聊,坚决要求要去出去逛逛,况且里昂把他们分成三组,每一组都需要个法兰克语翻译。

拥有近百座教堂的卡昂城治安一贯很好,当路德主教发神经搞起了严刑峻法,闲散惯了的司法系统不堪重负,当局被迫征用了民房和志愿者。漏洞百出的防线,自然也让越狱变得容易了许多。艾琳打算寻找逃过死刑的幸运儿,她觉得与其去发臭的牢房里翻箱倒柜,不如抓几张会说话的嘴。

活人的口供也需要的嘛,一旦对着圣母像发过誓,便会成为最关键的证据。

怀着这样的目的,艾琳和坦尼斯出发前往北门外难民聚集的临时营地。此地距离国王军队的驻地一里不到,可法兰克国王似乎对他的臣民兴趣缺缺,没任何救助的表示。作为不管不顾的补偿,陛下的人马从不阻拦往营地送物资的车队,艾琳觉得刚才那队王室骑兵之所以会坚持拦下他们盘问,全是因为自己。

领队的骑士一直想跟精灵女士搭话,游侠先表示她听不明白。那位先生立刻说起一口流利的帝国语,艾琳干脆摆摆手,要坦尼斯帮她解释说不太懂人类的语言。骑士带着满脸的遗憾鞠躬告退,艾琳忍住笑,到泰西之初她就靠这招回绝了不少难缠的追求者。

所谓的营地是一片连绵几里的杂乱窝棚,没什么规划,也没站岗的卫兵。难民从不担心安全问题,他们早已身无分文,这种事只有本地居民才会考虑。小孩在营地外围追逐打闹,背井离乡的忧愁暂时没感染到孩子们。眼尖的人很快发现了车队,开始跟在旁边跑。

马车穿过人群朝着营地内行驶,二十车不到的食物,如同掉进枯草堆的火星,点燃了太多人的渴望。

聚集在马车旁的难民越来越多,从观望发展到动手动脚。艾琳算是明白为什么国王的骑兵对武装押运不闻不问了,这是必要的手段,不带有军事目的。随车的卫兵负责驱赶意欲抢夺物资的狂徒,过于靠近的人都遭到被鞭打。艾琳和坦尼斯坐在第一辆马车上,除了马夫就剩下两个精灵。

“小姐,看见箱子顶上的棍子了吗?”车夫的帝国语说的不错,他也知道艾琳是故意对国王的人装傻。

游侠早抓上了木棍,之所以没效法后面的士兵,纯粹因为她下不去手。围住马车的并不是为非作歹的强盗,只是些饥肠辘辘的可怜人。里面有孩子,有老人,有抱着婴儿的母亲,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是他们的共同点。

坦尼斯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但他毕竟是男性,难民看艾琳是个漂亮的精灵女人,便先入为主的觉得她心软,大部分人都绕到她这一侧,无数双手伸了过来。

“dnnezqelqeheàanger,adeielle。”一个独臂的男人乞求她,艾琳摇摇头,只听懂了“小姐”和“吃的”两个单词。

“j’aifai,j’aifai。”是个小女孩,她身边没有成年人,像个孤儿。艾琳知道她在说肚子饿,没等精灵反应过来,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npenrritreprbébé……”有位抱着婴孩的女人拼了命的挤进人堆。

艾琳眼圈一红,捂住了嘴,她手软了,其他难民见有机可乘,纷纷冲上去。抱孩子的母亲惨叫一声,被人强行推到了后面。

车上堆成小山高的面粉袋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车夫想要阻拦,被一拳打倒。艾琳听见坦尼斯在大喊,游骑兵警告难民躲远点。她背着弓,腰上是亲族馈赠的宝刀,可她没法对这些人用。她拿着木棍站到马车顶上,瞪大了眼睛看着狂乱的人群,不知该打谁才好。

游侠试探着戳了一个抢得最凶的男人,让他捂着头跑掉了。木棍很快被下面的人抓住,顺带把她拉下马车。艾琳又踢又打,却没起什么作用,反过来被人死死按住了手脚。

“坦尼斯!”她喊伙伴的名字,“救命啊!”艾琳扯着嗓子尖叫。

金发的小公主看不起自己,偶尔不小心有了眼神接触,她非得冷哼一声别过头。蒂德利特傲慢的样子把艾拉气得牙齿发痒,便也摆出了死都不理对方的姿态。身为夹在精灵女人之间的矮人,弗林特被折磨的快疯了。他只知道一点,铜须堡的女人绝不会这么矫情。

同样是高等精灵,克里斯蒂娜也不会如此。弗林特选择性忽略了精灵从小没了妈,被人类养大的事实。

两个女人互不搭理,就必须他居中协调,粗线条的矮人配上高度敏感的精灵,结果便是效率低到令人发指。昨天一整天竟然只搜索了一间地牢。弗林瞪着纸条上剩下的五个地名,又回头看看分别沿着道路两侧前进的精灵姑娘,矮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管精灵女人去死,我自己调查就好了!矮人说干就干,加快脚步,想甩掉一黑一白的累赘。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矮人以吃苦耐劳见长,那双小短腿不适合用来冲刺。跑到了第二个监狱门口,他也没能如愿让精灵女人消失。

艾拉拿着门敲了半天,她明明听见门后的屋子里有人在聊天,可就是没人来开门。

黑暗精灵退开几步,叉着腰大喊:“bnjr,qelq’netlà?”

弗林特一扬眉毛,黑暗精灵卷曲舌头的本地化发音令他刮目相看。然后修女又重复了一次,门照样不开,原来她只会这么一句。

“走开。”这下连弗林特也觉得蒂德太过粗鲁,尽管她是对着艾拉说的。

修女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到一边,谁叫她不会法兰克语。矮人听到蒂德利特对着大门说了两句,似乎提到了公爵的名字,忙乱的脚步声过后,门很快开了。

蒂德回过脸,她的白眼可不是只做给艾拉看的,弗林特也有份。矮人暗暗发誓要找机会教教这个黄毛丫头,什么是尊重长辈。

“如你所见,修女姊妹,我们这儿只是个普通监狱,没关过多少女巫。”秃顶的监狱长搓着手,跟在黑暗精灵后面,顺便也向矮人和蒂德利特做介绍。

在说到“女巫”时,蒂德利特横了他一眼,让监狱长把下面的话咽回去。她不知道黑皮为何对这座监狱有那么大的兴趣,以至于恨不得把每个监牢都看个遍。蒂德不喜欢里面罪犯盯着自己的眼神,和那些轻浮的口哨,公爵的名号只能保证狱卒俯首帖耳,她想赶快离开。

她厌恶的旁观黑暗精灵像只猎犬似的左顾右盼,恨不得挖地三尺。

叛徒和监狱不是挺配的吗?她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摸亲族。

挂在胸口的圣母像在路过第一个岔道口时震动了一下,黑暗精灵立刻站定,左侧牢房是空的,而右手边的,黑暗视觉在其中捕捉到两个红色轮廓。

“嘿,小美人儿,怎么不进来跟大爷乐呵乐……”调戏的话语嘎然而止,骚动的红晕又回到了原处。

哼,软脚虾。她都记不得是第几次男人先对着她笑,等走近了又一脸厌恶的往后退,好像看到了某种脏东西。圣母像不动了,也许是错觉?小公主不耐烦的咂嘴,艾拉只好往前走。监狱长手里的油灯晃的人眼晕,修女索性把他赶到后面。

圣像再次震动,同时发出了微弱的蓝光,修女停下脚步,小公主再次用咂嘴巴表示不耐烦。艾拉回头凶恶的瞪着她,把蒂德利特吓得够呛。

“请把门打开。”她站在一道门前,这里有着稳固的砖墙和厚重的木门,完全不同于之前关押流氓的铁栅栏。监狱长屁颠屁颠的掏出了钥匙,神迹显现总能让凡人俯首帖耳。

呛人的臭气扑面而来,浓重的像是有了实体,艾拉赶快捂住鼻子。弗林特毫不犹豫的走进去,对恶臭无动于衷。环绕圣像的蓝光已经强到能取代油灯了,就是这里没错。艾拉做过两次深呼吸,踏进了牢房。没有人跟上来,蒂德利特和监狱长都选择留在外面。

里面没什么特别的,角落摆着个铺满稻草的木板,天花板中央有狭窄的通气孔,地上的粪桶是恶臭的来源,侦测邪恶的神术并不会对排泄物有反应。

“这里关过谁?”修女问道。

监狱长站在门口,他听到修女的问题,不假思索的报出了名字。

“凡妮莎帕拉迪丝小姐。”

有意思,竟然对罪犯用敬语。艾拉觉得找对了地方。

“她人呢?处死了吗?”

笨蛋主教总算逮到了一个真正的女巫。

“没有的事,修女姊妹,”监狱长笑了起来,“帕拉迪丝小姐很快付清保释金出狱了,在加来的难民中很少见,愿泰拉保佑这位体面淑女。”

“她去哪儿了?”胸口的圣像不再跳动,圣光渐渐熄灭。

“谁知道呢,她的同乡在一起吧,我猜。”监狱长无所谓的耸耸肩补充道,“加来的人都呆在城外。”

第六章:这不止是酒馆斗殴(封禁章节补遗)

木制杯子不算沉,装满酒的话一个孩子用上双手也捧得住。箍边的铁圈勉强有点杀伤力,但也没到能打晕一个男人的地步艾琳是优雅的高等精灵,并非北境的蛮族大力士,其实假如稍加注意,就能听到地上的人在打鼾。很多人为更可笑的理由在酒馆打过架,主动丢出的杯子足以挑起一场醉汉战争。

义愤填膺的朋友们跌跌撞撞,一摇三晃的扑向红发精灵,途中有一位脚被凳子卡住,冲错方向,没头没脑撞翻了旁边一桌。有了艾琳的预热活动,被打扰的人没半点含糊,马上跟冒失鬼打成一团。酒杯,盘子,长凳,都成了武器,离得远的人手不够长,干脆抓到什么丢什么,将混乱迅速扩展到全酒馆。

顾客们失去了理智,女招待劝阻无效,坚硬的酒瓶便成了最好的工具。这些人平日里都是乡亲,如今却咬牙切齿的扑向彼此,让一场本来以寡敌众的打斗,变成了混乱的群殴。老板跑出厨房挥着手臂大喊大叫,要所有人滚出去,一记来自脑后的长凳放倒了老板。肇事者看都不看一眼,拿着手中剩下的半截桌子腿,砸向下一个目标,他随机选择,只挑最近的下手。

艾琳是挑起争斗在罪魁祸首,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比起停在原地被动防守,游侠选择主动出击,她出拳迅速,身手敏捷,动作也与众不同,一板一眼显然是遵循着某种套路,有别于村民纯粹的乱抡。每击倒一个人,她都有一次短暂停顿,强迫症似的摆个漂亮造型。

酒吧混战不是比武竞技,没规则可言,一个男人趁精灵单腿离地,两手上举的空档,从背后抱住她的腰,想要靠体重把她压倒。游侠靠肘击脱身,一次利落的后踢击碎了对手的鼻梁,让他捂着鼻子连连后退。艾琳的战斗作风非常彪悍,不依不饶的跟上去照男人的油肚猛打,直到他倒下。

游侠用实力证明了女人也能在群殴中保护自己,可她顾不了别人,比如某个喝得晕头转向的金发小公主。蒂德利特从未见过这类喜闻乐见的酒馆运动,过量的酒精让她忘了躲避,只顾站在原地看热闹,对于风暴的接近无动于衷。

公主身边有骑士,蒂德利特则有坦尼斯。

坦尼斯把蒂德往回拉,小公主极不配合,她正高兴着呢。手里的杯子早被当做投掷武器消耗了,她索性抬脚乱踢,中招的人忙于应付更具威胁性的攻击,暂时没空搭理她。

“蒂德!”几次都拉不回来,坦尼斯发了狠劲去拽,蒂德莉特顺势贴到他怀里,软的像一滩泥。

“抱紧我。”蒂德莉特到底喝了多少酒?才让她的吐息烫的要命,蓝眼睛水汪汪的泛起了涟漪。

时间也停下了它的脚步,为这对年轻人驻足。

坦尼斯与蒂德分开时两人只是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等再次相见,蒂德莉特没来及跟他倾诉衷肠。坦尼斯就被星辰咏者委派了一个自杀性任务。莱格拉斯算盘打的精,既然不能强行阻止女儿,那让坦尼斯去死好了。

看啊,我给了你当英雄的机会,虽然你不配,因为你是个混血的杂种,不名誉的私生子!星辰咏者绝对没说过这句话,是坦尼斯擅自解读了他的表情。

年轻人毅然接下了重任,永恒森林的精灵白衣素裹,像对亡者那样送别了他。蒂德利特站在人堆里,体会着又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她无法再忍下去。五十年对精灵不算很长,但也不短,含羞少女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成长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胆量和挑战父亲的勇气。

哦,可怜的坦塞勒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不允许我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她跳出了界石,她得偿所愿了吗?脑子里好像塞进了太多的羊绒,连这么简单的问题她都无法思考。

浑身热的要命,眼花的把坦尼斯看成了两个,狂跳的心快要冲出胸腔,这样的痛苦她从未体验过,本能及时给她指出了解决之道。

还能站立的人不到一半,酒馆反而更热闹了,人们迫不及待的要通过暴力选出最后的胜利者。矮人跳上桌子,在某个靠得太近的光头上干了一杯,没洒出一滴酒。

圣骑士呢?那个叛徒修女?

怀里热情似火的女孩让他没功夫再去看别的女人,他被动的应对蒂德,手渐渐搂紧了扭动的蜂腰。

蒂德莉特在他心里长时间扮演了妹妹的角色,一个爱哭爱闹的跟屁虫,情绪化的娇气包,仅此而已。波修士身为继承人,早早担起了王子的责任,不能再陪弟弟妹妹们玩耍,于是一场三人过家家成了两个小孩的独处。

这让游戏变了味道,蒂德莉特越来越粘他,等到坦尼斯见到了那根不可逾越的线,凭着混血儿的自觉他选择抽身而去,五十年没再见过蒂德莉特。

理智败给了酒精,半精灵无条件投降,他抱起蒂德莉特,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满脑子都是独处时会对小公主干什么的狂想。

“莫德尔的胡须啊,长腿的都疯了!”弗林特宣布完他的看法,不紧不慢的喝干了杯中的酒。

黑暗精灵不置可否,她跟矮人一向没怎么说过话。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艾拉悄悄往矮人身后挪了点。队伍里的女人热情的参与了群殴,混战中也有若干女性的身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保镖的荣誉她本来打算给里昂的,但那家伙跟着女招待消失了。

圣骑士冷静的出奇,伊莎贝尔按兵不动,她不是没见过酒吧打架,可哪里会有人举着破碎的玻璃瓶,往另外一个人脖子上扎呢?

喧闹声掩盖了惨叫,更多的人不再赤手空拳,见了血,打斗却停不下来,白日里齐心协力对抗苦行僧的村民正疯狂的伤害彼此,这已经不再是一场群殴了。

第九章:人类的战争与我无关(封禁章节补遗)

“丹德里安,亲爱的。”背后那声慵懒又含混不清的呢喃引得他回过头。朗诺小姐斜靠着枕头,单薄的天鹅绒被盖住了脖子以下的部分,欲盖弥彰,反而加重了诱惑。

真要命,大诗人将视线转回窗台。

早晨的阳光经过彩色玻璃的折射,落到身上已是五彩斑斓。有时候丹德里安恨死了自己,朗诺小姐下星期便要结婚,大诗人是来她父亲的城堡献艺,顺便看望一下“老朋友”。丹德里安对泰拉发誓,他只想摸进男爵夫人的卧房。老爷有他的情妇,夫人不过是有样学样,各取所需。

好吧,仔细想想,他承认确实有故意的成分。夫人的房间在庭院另一边,跟女儿都不在一栋楼。

喜欢年轻女人是我的错吗?某种程度上,他理解男爵为何出轨,男爵夫人比谁都能吃,走起路来犹如晃动的布丁。昨晚的宴会她独自干掉一只烤乳猪,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嗝,还不忘对着诗人大抛媚眼,丹德里安只差没当场呕吐。

时髦的玻璃窗不止有炫富功能,对于观察外面的事物也有很大帮助。让他刚好看见一队士兵在怒气冲冲的夫人带领下,穿过了庭院。兴师动众之下,男爵夫人指着自己女儿窗户的举动真是多此一举。

被硬物撞到了头,他猛然惊醒。

眼前是绿意盎然的丛林,地上的石坎想必是攻击他的凶手。原来不是朗诺男爵的城堡啊,被迫在状态下落荒而逃,再匆匆出国以回避男爵发起的决斗,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虽说现在被捆住手脚,吊在一根木棍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个狗头人用抬猎物的方式扛着他,小家伙们兴奋的汪汪叫,显然对这次收获很满意,它们偶尔会用法兰克语交谈,只是语法和用词很奇怪。

长着狗脑袋的小怪物会吃人,做出悲观的判断并不困难。狗头人把骨头当做装饰品,浑身上下挂满了人的玩意儿,他认出其中有不少部件来自于人类,或者至少是跟人类差不多的生物。

留下来死路一条,这回用不着朗诺小姐的提醒。

首先他克服了头朝下带来的眩晕感,慢慢将力量集中到被捆住的手腕。可惜拨弄琴弦的手指力量远远不够,充作绳索的藤条纹丝不动,反倒让头顶的伤口疼的更厉害了。狗头人突然中断了交谈,丹德里安赶快装死,好在骚动由后面的俘虏引起,怪物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丹德里安忍着痛,不敢冒险让狗头人发现他醒了。考虑到伙伴们的状态,出其不意是他仅剩的优势。

玛雅离着他几步远,修女体型较小,两个狗头人就抬得动,没有迹象显示修女醒着。她倒垂着头,长发像是扫帚在地上拖行,白发中一撮血印非常显眼。

她不会死了吧?那么安静,像尊受难的圣母像……修女胸脯及时起伏了一次,诗人稍稍放心了点。

姑娘们的情况要好一些,还能靠双腿走路。莎拉搀扶着另一个女孩……她是谁?丹德里安想了会,哦,是妮可。这姑娘没有莎拉坚强,丹德里安不怪她。可怜的女孩才逃脱突厥人的魔爪,又落入一群非人的怪物手里,没疯已经不错了。

路上妮可不是被树根绊倒,就是栽进灌木丛,莎拉一次又一次的拉起她,架着她往前走。

狗头人对于俘虏的拖拉很不满意,嘴里说着“vite,vite!”手上的棍子也落到妮可腿上。女孩崩溃了,她蹲下来抱住头,无论狗头人怎么打都拒绝再走。小怪物下手越来越重,莎拉扑在妮可身上保护她,连带着挨了好多下,破烂的衣服上很快有了血迹。

我……我……他吞咽着口水,我放过了奥斯曼的运奴船,丹德里安说服自己,想要当一个暂时安全的懦夫。

棍子雨点般的落到女孩身上,她们哪还得了手,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狗头人凶性大发,有几只丢下棍子,尖牙与利齿并用,女孩的叫声愈发凄厉。

“天杀的怪胎!打我啊!”

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大家说的对,我做事轻浮冲动不计后果。他脑后结结实实挨了一棍,温热的血滴向草丛,是丹德里安最后看到的景象。

他生命垂危,却没能拯救任何人。

“卡洛特小姐!”骑士终于发作了,克劳斯走到法师面前,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使得继续阅读变得很困难。

艾米莉合上魔法书,在心里酝酿了下说辞,克劳斯虽然是个热心过度的烂好人,但她不想因为口不择言伤了他。

“那些女孩子你不会忘了吧。”克劳斯问道,话中的质疑让艾米莉浑身不舒服。

法师看了骑士一眼,昨晚留下的黑眼圈仍未消褪,这男人就急吼吼的要去拯救世界。

“施罗德先生。”既然对方坚持叫她的姓氏,艾米莉也不想显得太过轻浮,她跟克劳斯不熟,孤男寡女身处荒山野岭,需要一些生硬的社交词汇来提醒彼此都是文明人。

“我告诉过你,克里斯蒂娜会去救她们的。”

一句话说服不了骑士,克劳斯身处进退两难的处境,既不能丢下艾米莉不管,又不能放着那些被掳走的女孩不救。疲惫,饥饿,乃至绝望,天人交战的骑士就快倒下了。艾米莉需要他,单枪匹马在密林里闯荡的法师不会有好下场。

艾米莉请骑士坐下,将梦中看到听到的幻象和盘托出,她说的很慢,尽可能以克劳斯能理解的方式。

“将军!”瓦卢斯从文件中抬起头,但看不到人。他微微一笑,把军团的纪律贯彻到每个细节里,不是普利乌斯又是谁?

“请进,百夫长。”瓦卢斯招呼着他的心腹爱将,自从副将阵亡后,他几次有意让普利乌斯接替职务,都被婉拒。百夫长坚持要得到皇帝和统帅的认命,在此之前只能暂时代劳。

普利乌斯挺直腰板走进帐篷,拳头有力的撞向胸甲。

“有什么事吗?”尽管他欣赏部下在困境中仍坚持规章制度的精神,可他做不到,也讨厌对方可能带来的坏消息。

“信使成功了,将军。”百夫长严肃的面容下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朱庇特保佑!”他激动的站起来,在帐篷里来回踱步,过了半响,也没听见部下跟着赞美众神之神。

哦,这小子是泰拉的信徒。他想起来了,百夫长垂在胸甲前的地母像也提醒了瓦卢斯。

“援兵到了吗?百夫长。”他又坐进椅子,板着脸维持一个将军该有的体面。

“比这更好。”清脆悦耳的女声飘进帐篷,它的主人也跟了进来。

女人总是比男人不守规矩,而且这位不算是个纯粹的女人。

“安东尼娅小姐!”将军再次起立,和普利乌斯一同向巨龙致敬。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尽管容颜未曾衰老半分,在人类看来只是个步入壮年的男子。但莱格拉斯知道,星辰咏者时日无多了。侍女刚帮他擦过脸,正在喂他喝粥。见到莱格拉斯,咏者挥手让旁人退下,如此简单的动作就令他冷汗直流,浪费了侍女的努力。

“儿子……”

莱格拉斯坐到床边,握住了父亲的手。他真瘦啊,无肉的脸颊显得颧骨凸出,深陷的眼窝像极了枯骨。精灵仰起脸,他记得父亲的教导,想要“男儿有泪不轻弹”。

“看着我,孩子……”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燃起了惊人的高热,莱格拉斯不得不与父亲对视。

“罗马人怎么样了?”这是父亲的第一个问题。

撒谎的滋味很难受,特别是对所爱的人,可莱格拉斯能怎么样?难道告诉行将就木的父亲,当代的帝国远不如他年轻时,蛮族兵锋所指之处罗马人全线败退,仿佛嫌这还不够,诸神降下金属龙,唯恐泰拉的选民死的太慢。

喔,父亲,还有更棒的,某位神明闯进我的卧室,威胁说假如精灵不袖手旁观,就毁灭永恒森林。

而罗马人又无辜吗?把蛮族丢尽竞技场,看他们和野兽搏斗致死。罗马城最好的建筑是竞技场,最亲民的机构是妓院,最热闹的地方是浴场。或许罗马注定了遭天谴吧,即便在永恒森林避难,也不忘追求去慰问的精灵女人。莱格拉斯办公桌上丢着不止一份报告,声称罗马人热衷于勾引天真烂漫的精灵少女。

女人的问题他可以忍,反正过不了几天罗马人就滚蛋了,然而有件事他非得重视不可。边境游骑兵回报,一队巨龙突破了蛮族的封锁线,硬闯进永恒森林,来者并非诸神的走狗,那些金龙银龙,而是真正的巨龙。

再不做点什么,瓦卢斯这蠢货就会把精灵的家园变成新的战场。莱格拉斯无法容忍,牺牲的精灵够多了,他不想再看到哪怕一个年轻人倒下。

人类的问题,就让人类自己解决吧。

第三十七章:被掩盖的历史(下)(封禁章节补遗)

“灰烬中什么都没有,看不见天空,听不到飞鸟鸣叫,地面没有花草树木,大战后留下的尸体不翼而飞,好像发了一场大洪水。星辰咏者靠着魔法开路,人类酋长和矮人王一左一右,跟着老朋友的脚步。酋长手握战锤,矮人举起战斧,两人绷紧神经,时刻准备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怪物。”

“姐姐。”

悦耳的女声被打断,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抱怨。王子把被子往上拉蒙住头。可精灵的听力实在太好了,楼下的对话仍然断断续续钻进耳朵里。

“怎么了,奈特?”

“我害怕……”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吗?”

“……这些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是历史。”

“很好。”

“领袖们往前走着,想找到食人魔法师当初站立的位置,可山谷中没留下能作为路标的东西。他们迷失了方向,分不清是在前进还是后退,就在此时,陶瑞尔听到有人喊他。”

游骑兵压着嗓子,模仿中年女性的发音。

“到我身边来,那声音说着。”精灵女孩用回了本来的腔调,这下好听多了,“一束光刺破浓雾,向星辰咏者和他的朋友发出召唤。”

“是泰拉吗?”小男孩插嘴,得到了游骑兵的夸奖,两人嘻嘻哈哈,故事也告一段落。

没法睡了,波修士只好起床。他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尸臭,女巫师慷慨提供了新服饰,短衬衣加上长裤,穿起来还真像个人类!

波修士揉着眼睛走下楼梯,睡眠不足和情绪不稳是目前遇到的唯一障碍。女巫没有虐待他,把精灵王子吊起来剥皮抽筋,或者献祭给邪神。他被当成某种礼物,被女巫引见给她儿子奈特,一个十岁的小男孩。鉴于成年人对儿童的轻视,波修士考虑过挟持男孩当作人质。这很容易,女巫经常不在家,算上游骑兵罗拉娜,有二对一的优势。

抓个小男孩,一人足矣,但他迟迟没有行动,波修士似乎谨慎的过分了。他虽然没遗传到家族的魔法血脉,也不擅长舞刀弄剑,但他从小跟着父亲学习政务,养成了极好的耐性,无意中发现到了些不对劲的事。比如围着房子打转的活尸,实际上是由小男孩控制的。假如他不高兴,或者情绪波动,无头苍蝇似的死人马上翘首以盼,像等待军官下令的士兵。

波修士继续观察,等待时机。

“殿下,你起来了?”罗拉娜正在布置餐桌,不用回头,尖耳朵会帮她了解身后的情况,“刚赶上用早餐。”游骑兵系着围裙,从篮子里往木盘上分面包。奈特忍不住去抓,被她打了一下手。

“等殿下来一起吃,要有礼貌。”女孩告诫道。

男孩吐了下舌扮个鬼脸,低头搅起碗里的燕麦粥。女主人的裙子相对游骑兵的身高短了些,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精灵女性都穿长度及地的丝裙,这种打扮平日里很少看到。女孩适应能力很强,克服了身陷敌营的失魂落魄。为方便戴头盔挽起的发髻被解开来,金黄色的长发垂到后背直达腰际。

“殿下?”游骑兵分好面包,特意为他拉开椅子。女游骑兵等着他,奈特也在看,围墙外的活死人如果能安静点,这真像是共进早餐的一家人。

“谢,谢谢。”为了掩饰失态,波修士特意快走几步一屁股坐下去。这不怪他,精灵穿衣打扮比人类保守的多,看姑娘脚踝的机会不是天天有。

男孩对他露出紧张的笑容,比起罗拉娜,奈特很怕波修士。王子回以微笑,毕竟奈特的情绪直接关系到他和游骑兵的生死。要不是怕惹奈特不高兴,他想堵住鼻子,死人的味道太难闻,超过了一千只老鼠同时腐烂。

罗拉娜替他把粥盛好,将王子照顾的无微不至,也没拉下奈特。忙完了一切女精灵才坐下吃饭,被俘虏的这些天她一直如此。波修士从小过的养尊处优,连衣服都有人帮他穿,每天刷牙,佣人抬着脸盘接他吐的漱口水。可惜罗拉娜忙不过来,女孩承包了全部家务。早上生炉子煮饭,中午陪着奈特,晚上还得讲故事哄他睡觉,波修士不好意思再增加游骑兵的负担。

平民伺候王子生活起居义不容辞,可适当的感谢仍然必要。为此他提出帮姑娘洗碗,顺带回避跟奈特独处,小男孩提的问题稀奇古怪,让人头大。

女孩将用过的碗碟装进木盆,出门走向后院来到一口水井旁边。她把桶栓到绳子上,转动手柄往下放,打水顺利完成,拉回的过程中却遇到了困难,女孩用上全力也拉不起来。

“要帮忙吗?”插不上手的王子抓住机会。从后方撑住手柄,本意只是想搭把手,可井下的木桶仿佛有千钧之重,越用力他和女孩贴的就越近,他逐渐变成从身后搂抱的姿势。

游骑兵身体一僵,又不好推开王子,只得任由他手把手往上绞水桶。

波修士不是没接触过女人,他时常和妹妹追逐打闹,被父亲怒斥“不像样!”

王子订有婚约,对方的族谱可以追溯到圣战前。女孩生得落落大方,举止谦逊有礼,他们每星期相聚一次,在家人陪同下喝喝茶,有时是星辰咏者,有时是女孩的父亲。双方家长以此来表达对联谊的重视,不出意外,十年后大概会举行婚礼。

在此之前,两人不会有独处的机会。

如此近距离接触陌生异性还是第一回。桶意外的沉,每转动手柄一圈都很费力,然而波修士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打水本身了。

“殿下?”罗拉娜的本能反应是给他一肘,徒手格斗是游骑兵的必修课。可队长没教过“当你被王子调戏了要怎么办”。她脸红到了脖子根,耳朵尖都热的不行。

男人!她想起闺蜜之间说的悄悄话,不管他们表面上对你如何,永远都只想做一件事。罗拉娜不打算去探明到底是哪件事,她有喜欢的对象,那个人不是王子。

游骑兵奋力转动绞架,只要水打好,王子就不能胡闹了。她必须战胜水桶的重量,与帮倒忙的波修士,这非常不容易。桶摇摇晃晃升到了井沿,最先露头的不是木桶,一截断掉的胳膊异军突起,发白的手上爬满了比之更白的蛆。水淹死了害虫,让它们与残肢合为一体,难解难分。

“呕!”王子趴在地上狂吐,游骑兵松开手柄,由着木桶自由落体,“扑通”一声,断肢物归原主。

“殿下,快起来。”

波修士吐的没完没了,早饭吐光了,便把手指伸进嘴里干呕。

“早餐是用木桶的存水。”罗拉娜解释。呕吐引发了剧烈的咳嗽,波修士折腾的动静能赶上一队游骑兵。

奈特不时什么时候出了门,他躲在墙角,只探出个头。

“姐姐,哥……殿下没事吧?”奈特很机灵,学着罗拉娜用起了尊称。

狼狈不堪的波修士没理会男孩的关心,奈特缩回墙角,双手抱着头蹲下。他小声哭泣,哽咽着“没人喜欢我,没人愿意跟我玩。”

围墙外徘徊的活死人猛地停止不动,齐刷刷转向。砖墙不高,遮不住那腐烂扭曲,渴望活物血肉的丑脸。罗拉娜当机立断,揪着波修士衣领强迫他站起来,让王子好好看看周围。哄奈特就简单了,罗拉娜蹲下来抱住他,哭声立时降低了许多。活尸一旦失去目标,只是个恶心人的存在。

游骑兵抚摸着他的黑发,目光在水井与王子之间徘徊,忽然有了个主意。

“奈特,我们去河边打水好不好。”

小男孩止住了哭,抬头看着罗拉娜,眼睛一眨一眨的。精灵女孩紧张的心砰砰跳,生怕奈特识破她的用意,男孩有十岁了,她不太清楚人类的年纪,但看着和五十几岁的精灵孩子差不多。

这个年纪的小孩,聪明着呢。

“好啊,我去拿桶。”奈特兴奋的大喊,显然是当成了一场郊游。他丢下罗拉娜跑回屋里。游骑兵听着他穿过客厅,往厨房走。

“难道你想……”精灵王子没说下去,巫师的地盘,难免隔墙有耳。

她点点头,罗拉娜不是什么贵族家的大小姐,她不认为自己有被交换俘虏的价值。精灵女孩要逃出生天,再把奈特带走。小男孩太可怜了,不能丢下他不管。

善良的游骑兵同情奈特的处境,下定决心拯救他。

第五十二章:加来港的沦陷(二)(封禁章节补遗)

他的名字叫做“浓休”,不是原本的名字,而是由一位浑身无毛,脑袋发亮的人类所起。侏儒的名字都是本名加父母名加家族名再加城市名,“浓休”只是他本名的头两个字符,像称呼一个低贱的仆人。面对如此的轻蔑对待,浓休也学会了不与人类争执,地底侏儒的技术再珍贵,也比不上苏丹的耐心。奥斯曼帝国统治者平日里一言一行都表现出,那草菅人命的戏虐态度。

至于死的人是谁,这并不重要。靠着浓休和他同胞做出的五台巨型投石机,攻下加来应该没太大问题。然而哈坎却将血腥的攻城战持续了两个月,每天都要从前线抬回来很多伤兵,或者干脆就是尸体。侏儒觉得把故乡地底城市的人口全拉上,也不够哈坎填的。

地底侏儒搞不懂人类复杂的政治学,这不怪他,奥斯曼人是近一百年才崛起的新政权,从文化到语言都跟躲在地下的侏儒没法交流。

哈坎做为统治者必须要搞大清洗,但在侏儒看来苏丹已经疯了。恐惧促使工程师铤而走险,在巨型投石器的这里和那里加上了些特别设计。

哈坎不是打仗的料,谣传他晕血,伊哈姆不知真假,但哈坎确实在部队开拔后就停在原地驻足不前。按说有苏丹压阵,总攻势在必得。他哥哥就会,不冲在最前面,也能站在士兵看得到地方,激励部下勇往直前。

穆拉德殿下光明磊落,绝不会享受完将士们的欢呼,甩甩手到个闻不见硝烟的地方等着胜利上门。将军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喜欢战场的味道,烟熏火燎中混杂了人血的腥气,多么提神醒脑。今天的攻击不会再有跟城墙的反复拉锯了,等希腊火烧光守军的勇气,再投出重磅石弹砸烂城墙,为部队开道。

奥斯曼的铁流向着城墙滚滚而去,加来已是在劫难逃。

哥哥曾经的麾下爱将很有本事,尽管内侍官埃尔多安总在报告伊哈姆的不敬之举,苏丹除了呵呵一笑,并未有太多表示。他裹奖了打小报告的太监,对将军亦是信任有加。哈坎不是笨蛋,把带兵大将都贬了谁来替他拿刀。同样的,密探他也需要。忽略掉表面的肤浅,哈坎有着超过哥哥穆拉德的政治智慧。

没了我,伊哈姆还能去哪里当将军?哈坎把弟弟们屠杀一空,女人孩子都没放过,以此保证自己成了奥斯曼仅存的正统。苏丹的马队路过了雄伟的战争机器,他扬起手跟那些小家伙打招呼。侏儒摘下帽子僵硬的鞠躬,露出了白头发与紫色的头皮,似乎地底生物都是如此。浅色头发,深色皮肤。

西方人的帝国不是还有个白皮精灵吗?每每想到这里,哈坎都觉得难以置信,换成别人肯定是在撒谎,但那是穆拉德啊,被尊为“圣人”的存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说过,把苏丹位置传给穆拉德,儿子们便能和睦相处,他可以放心的去见阿拉了。

是啊,哥哥,你是个好人,好个高傲的女人,知道反抗不了,便躺在床上把头偏向一边,拒绝看他。

为了教训她,事后哈坎把她眼睛给挖了。我多仁慈,放过了她和她女儿,只掐死了她的小儿子。宽敞的圆顶金边帐篷到了,哈坎暂停了对美好往事的回忆,将注意力集中到后续的乐子上。

急匆匆跳下马的哈坎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人,他却压下了火气,面对自己需要的人才,苏丹可以和蔼可亲。

“扎克。”苏丹点了下头,他不会念拗口的黑暗精灵家族名,况且这样还能笼络人心。

“陛下。”扎克一躬到底,毕恭毕敬让哈坎很满意。

苏丹微笑着左手虚抬,示意法师不必多礼。早已等候在旁的太监埃尔多安掀起帐篷的门帘,恭迎奥斯曼苏丹的大驾。

哈坎进去之后,太监却没放下门帘,他看着扎克。黑暗精灵犹豫了好一会才抬起脚。别扭的作态惹得太监冷笑,埃尔多安最后进去,门帘在太监身后合上,苏丹贴身侍卫将在外面等候,接下来发生的事不需要那么多人。

床上的女人他认识,席娜菲迪弗,来自某个排不上号的小家族,又是其中默默无闻的一个女战士。她不是什么贵族,连被狄宁他们拿来虐待泄愤的资格都没有。

她也不是最漂亮的,得以从首轮突厥人的蹂躏中活下来。又没资格被孝敬给突厥人的王,进而背上行刺苏丹的罪名,用五匹跑向不同方向的马活活分尸。

可她幸运吗?见到男人们走进来,席娜菲挣脱侍女的阻拦,滚下了床。她试了几次都爬不起来,手筋被挑断的她连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也无法完成。在滚了好几圈后,她勉强找到起身的办法。

席娜菲看着扎克,扎克也在看她,尔虞我诈的黑暗精灵并没有同胞的概念。所以扎克不会感到难过,正如席娜菲也没打算向他求助。迪弗家族的女战士死盯着苏丹,惹得后者哈哈大笑,男人的轻蔑严重侮辱了席娜菲。黑暗精灵女战士手残废了,可脚没有,她不计后果扑向哈坎。

太监抢先一步,给了席娜菲一巴掌将她打倒,因为没有双臂支撑,女战士摔的很重,要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肯定要见血。惊恐万状的侍女绕过在地上挣扎的女人,来为哈坎宽衣,落难的女性只会激起苏丹侵犯的兴趣,侍女很清楚。

太监负责裤子,侍女解开上衣,两人齐心协力将哈坎扒得赤条条的。厚实的黑毛从胸口延伸到凸出的大肚子,让他活像沙漠里的野猪。扎克不是第一次看陛下的,但每次都让他打心眼里感到不适。

正是因为次数太多,黑暗精灵明白陛下要他做的事。法师抬起右手对准刚刚翻过身,正在大口大口喘气的席娜菲。

“蒂,钔誓,康蒂特。”同时亮出手心的一小块铁片。

魔法道具消失,女战士的行动也被封住,包括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完美!”哈坎抚掌大笑。

扎克知道这不算完,他又掏出一小撮铁粉,真正意义上的一小撮,假如剂量不掌握好,全营地都将欣赏到奥斯曼苏丹的丑态。虽然扎克觉得他也不会介意,但这关系到法师的名声。

黝黑的手指将铁粉抛向苏丹的下体,“裹萨。”

从哈坎低头欣赏的表情看,他很满意……扎克拉上兜帽,这回他没有鞠躬,大家都很忙也没人留意礼仪问题。侍女配合太监将怒目圆睁的席娜菲放上床,苏丹慢吞吞的走过去,每一步都在炫耀他变大的宝贝。

定身术最妙的部分,就是当事人能清清楚楚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却动弹不得,叫不出声。

黑暗精灵掀起门帘,外面的阳光再刺眼也好过里面即将发生的事。

“扎克。”苏丹在叫他。

扎克只好站住,“陛下?”他按下心中的不悦。

“你,你……”体验太过愉悦,苏丹一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在外面等着别走……”

“你不用参加战斗。”

“是,陛下。”

奥斯曼人一点也不傻,压根不相信黑皮肤的尖耳朵。会走路的春药瓶,随叫随到的性玩具,才是他扎克的真实身份。

扎卡离开了帐篷,低头疾走。真可惜,如果他抬头看天的话,便能凭借非人的视力捕捉到一个高速接近的黑点。

是斩将夺旗,还是直接投入守军一方帮忙,这答案很好选。今天的天空称得上万里无云,她被迫飞得更高以隐藏形迹。阿什莉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下面两个小黑点才分开。目标有两个,她不太确定到底该找谁下手。一个黑点身边围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另一位则脱离了战场往营地方向走。

先易后难吧,魅魔做了选择。她在空中跟踪苏丹,看他把守卫支开带着两个人进了帐篷,其中那皮肤黝黑的家伙很明显是个法师。阿什莉犹豫了,她有信心一次对付二十个男人,但法师?正当她犹豫不决的当口,法师又钻出帐篷,走的头也不回。

阿什莉不再迟疑,她收起翅膀,向着帐篷俯冲。

一击脱离,她心想

第七十九章:巨龙与贵族(封禁章节补遗)

安东尼娅小姐是位慷慨的地主,人长得漂亮,一头黑色长发拖到了臀部。除了有点疯疯癫癫,经常搞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几,说些没人能懂的话之外,她为人处事很不错。庄园里的大伙都敬重安东尼娅小姐,但她年纪不算小却没婚配,仍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还请地主小姐原谅,种地农夫没什么娱乐,八卦新来的女主人便成了一项喜闻乐见的活动。

单身女性无论本人如何,屁股后面都会跟着一堆绯闻。何况安东尼娅小姐作风大胆,不止一次被人目击到在家里赤身,大咧咧站在二楼窗台手扶着木制边框看风景。每当她这么做,院子里扫地的仆人,恰好路过的农夫,以及管理马圈的小弟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活,眼巴巴的跟地主小姐请安。

这幅美景往往会因为女仆的缘故被强行中断,安东尼娅小姐的女仆忠心耿耿,把守护女主人的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屋子里面先是一声尖叫,然后便会以光屁股的安东尼娅小姐被白床单裹住收场。

男人们摇着头散去了,唉,不解风情的蠢女人!

关于安东尼娅小姐是伯纳德公爵情妇的推测,最先由裁缝贝松提出,又被马圈小弟杰克证实。杰克说的活灵活现,指天发誓亲眼看见公爵的女儿苏菲给安东尼娅带过东西,满满一马车,好几箱呢!杰克边比划边灌下一大口麦酒。

里面都装着什么宝贝?大家被勾起了好奇心,正欲罢不能。杰克眨眨眼,推说他不能泄露主人的秘密。听众哪里肯放过他,齐声喊着叫杰克痛快点。马童得意的敲着杯子,要求给他满上。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中,酒馆老板满心不情愿的给杰克续杯。麦酒里掺了水,味道寡淡,可老板照样觉得吃亏了。

大家爱死了贵族家的八卦,杰克则靠他的漏风嘴混免费饮料。

于是谣言派生谣言,有人干脆将苏菲归到安东尼娅名下,说她是公爵的私生女。一番胡说八道竟然得到了许多赞同。对啊,公爵大人家里都是体面骑士,为何偏偏出个女巫!肯定不是公爵夫人亲生。

一想起慈眉善目的公爵夫人,喝到微醺的农夫纷纷在胸前画起泰拉之矛,祝福她长命百岁。公爵夫人虔信宗教,村里的小教堂就是她捐钱修筑。

好夫人怎么可能会生出女巫!有个醉汉喝的太多,没能控制住音量。他惨遭同伴的肘击,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哼哼。醉汉还想辩解,却被同伴凶狠的目光瞪得一阵结巴,再也不敢吱声。

朋友是为他好,今天来了贵客,公爵大人的长子造访安东尼娅小姐。而他的手下,那些不够格在大宅中进餐的步兵,则来到村里的酒馆消闲,这会儿正坐在靠门的那几桌。

“有人议论我家小姐?”有个穿着胸甲的男人踢翻了凳子,转向醉汉这桌。步兵揉着通红的酒糟鼻,语气不善。

“哎,哎,很抱歉,我朋友喝多了说胡话。”同伴陪着笑脸,把醉汉拉起来给一帮全副武装的男人赔罪。

“对,对不起。”醉汉口齿不清,脱帽鞠躬的时候摇摇晃晃,他确实喝太多了。

“为什么要道歉?”步兵坏笑着举起酒杯,农夫们赶紧奉上紧张的笑容,搞不懂这帮外地人打的什么主意。

“我提议为安东尼娅干一杯!弟兄们早说过那女巫不是夫人亲生!”步兵将酒杯举高,一饮而尽,浑浊的酒液顺着下巴浇湿了衣服。

他的同僚怪叫着加入,农夫们马上跟进。要续杯的喊声此起彼伏,老板屁颠屁颠跑进厨房,和胖老婆选好了酒桶,在抬出去前也没忘记先掺进小半桶井水。

杜尔特德伯纳德先生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正处在男人最好的年纪,年青的身体充满了活力与激情。只可惜作为统治者,就显得太嫩了点,虽然他蓄起胡子,刻意模仿中老年的步态以显示稳重。但面对现实吧,没人会把杜尔特当成他父亲,伯纳德公爵。

如蒙泰拉允许,有朝一日他将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勃艮第公爵领一把手。然而在此之前,杜尔特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公爵那不成熟,毛毛躁躁的闯祸儿子。

也不怪外人议论他,法兰克贵族养尊处优,做过的荒唐事多了去了。但能在十六岁的年纪就搞上修女,让小杜尔特的威名直达圣座。公爵大人的长子荣登夏宫花边新闻整整两年,至今仍时不时被提起。

修女不是不能结婚,教会来去自由,只需放弃圣职,爱干吗干吗。但穿着修女服和贵族家的大少爷在圣坛边滚来滚去,委实突破了下限。据传教皇一怒之下,打算将伯纳德家族当作亵渎的典型予以绝罚。

啊,他终于想明白了,母亲就是从那个时候疯狂迷上宗教,到处捐资修建教堂。大少爷解决了一个难题,又赶快开始思考另外一个。并非他三心二意,杜尔特非得如此不可。

或者把眼睛陷进女主人的那抹深沟,安东尼娅小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睡袍的腰带太松,弄得酥胸半露。她还喜欢翘着二郎腿,一会左腿压到上面,一会又换成右腿,大腿间那片神秘地带若隐若现,真是要了杜尔特的小命。

哦,泰拉啊,饶了我吧,杜尔特发现她好像没穿内裤。

宾主双方的谈话围着壁炉进行,而不是在会客厅由仆从簇拥着高谈阔论。女主人事必躬亲,自己给杜尔特倒酒,所以连仅剩的女仆也被赶跑。安东尼娅小姐倒酒的姿势极其夸张,像是要对他鞠躬。年轻人喉咙发干,他很清楚这并不是口渴。

我是来干正事的,杜尔特提醒自己,他清了几回嗓子才把声音调整到能正常说话的程度。

“安东尼娅小姐,我来这里是受到我妹妹苏菲的嘱托。”大少爷回忆着信上的内容,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不敢忤逆妹妹。苏菲魔法再烂,把哥哥炸上天还是轻轻松松。

“她想请你尽快赶到卡昂。”

总算说出来了,他抹掉额头渗出的汗水,准备告辞,打道回府。

按照礼仪,客人不在主人家过夜是不礼貌的,可杜尔特太清楚假如他留下,今晚会睡在哪里。安东尼娅直勾勾的看着他,那样子像是家里的长毛猫见到了老鼠,尽管他是个男人,可杜尔特觉得自己才是会被吃掉的一方。大小姐突然站了起来,才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坐到了杜尔特腿上。

年轻人的血液凝固了,即便是当年的修女,也是几次三番误打误撞的成果,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变得这么主动啦?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黑夜咬住男人的耳朵,贪婪的嗅着那股男性特有的味道。苏菲送给她的农庄地处偏远,附近最体面的男人是个牧师。巨龙不敢招惹大地之母,她憋了好久。

杜尔特的话她全没听进去,黑夜沉睡了两百年,有太多需要满足的愿望,就把公爵家长子当成送上门的礼物吧。

第三十二章:一家人

这个村子死透了,连只狗都感觉出来。冬天是农夫偷闲的季节,边境居民靠作物产出和森林里的猎物不会过得太差,有足够的精力在冬天出来晃悠。现在是下午,孩子们应该在外面玩雪,追逐打闹才对。而主妇会仔细检查吊在房檐下的熏肉有没有干了,男人端着杯自酿麦酒到处闲逛,和邻居高声谈论来年的打算。

今年情况特殊,骷髅军团在森林里虎视眈眈,村庄更不该如此平静,好似一滩无处可逃的死水。

他准备好了撞见满地尸体,搞不好还有跪在墙角的俘虏。那意味着凶手没走,史蒂夫摩拳擦掌要一雪前耻。骑士和法师踏过荒地与村庄之间模糊的分界线,最近的木屋窗户板紧闭,看不见里面。骑士朝木墙拐角指了指,精灵点头,两人蹑手蹑脚走过去贴墙站好。

等靠得足够近,史蒂夫也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杂音,却没一种算得上正常。他调整好呼吸,再次跟法师交换了眼神,确认西悠瓦拉做好准备。

史蒂夫猛地跨出藏身处,他或许寡不敌众,但气势决不能输。边疆的土地不值钱,农夫们把自己住房搭得极其随意,每家每户都用木栅栏圈了院子。他看见了十几座木制房屋,以及房子的主人。

没尸体,没想象中的俘虏和看守。事实上村民对两位闯入者并不在意,依旧执着的用手或者头去撞门,撞任何离得近的物体。如果周围没有能搭把手的地方,农夫便耷拉着脑袋,全神贯注的研究脚下积雪。他们维持这种姿势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被落雪盖住了头和肩膀也不在乎。

“僵尸。”史蒂夫回头对西悠瓦拉轻声说道。骑士早在上次绿皮讨伐战中便见识过不死怪物,跟那时张牙舞爪的活尸比起来,雪地里的同类更像一群痴呆老人。

既然不死怪物不在意自己,那为什么不走呢。史蒂夫正想转身,西悠瓦拉却凑过来,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说:“你看。”精灵手指离他们最近的木屋。

有个人站在门口,理都不理史蒂夫和西悠瓦拉,只顾低头捶木门,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你的熟人?”骑士举剑对准僵尸。

“乔治,他是村里的猎人……”精灵的耳语轻松被敲门声压过,变得几不可闻。

“我很遗憾。”史蒂夫算是搞明白精灵怎么在冰天雪地里生存的了。

“咚,咚,咚。”猎人乔治左手扶墙,右手不停的敲打自家木门。敲的如此专注,既没看背后的精灵,也对鲜血淋漓的手无动于衷。

“咚,咚,咚”,“咚,咚,咚。”

乔治每敲一下,西悠瓦拉都跟着抖一次。她不是害怕,而是拒绝承认自己竟然会为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男人伤心。

“小姐,请你回避。”成为不死生物是对大地之母的亵渎,也会困住被害人令其无法安息,骑士有义务终结这段诅咒。

“不,我不。”精灵咬紧牙关,目视猎人,眼睛都不眨。

“西悠瓦拉。”骑士被迫直呼她的名字,才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吸引过来。

“这不是你的错。”说完史蒂夫便举剑向前,时间很紧,多愁善感是种奢侈品。

僵尸是凭着本能活动的不死怪物,没了死灵巫师的指挥,不过是游荡的恶鬼。活人的味道终于吸引了它,僵尸放弃锤门转向了新鲜的“食物”。不死怪物伸长手臂渴求活人的血肉,骑士举剑,以一次利落的下劈削掉僵尸半个脑袋。

史蒂夫特意多看了眼倒地的尸体,胸前几道干结的伤口不是现在造成的,看得出生前曾经努力奋战过。受死灵巫术波及,乔治连全尸都不能留下。

门后面多半藏着人,活尸在倒下前已经捶烂了部分门板,史蒂夫用力一踹,伤痕累累的木门轰然砸进了房里。

他想的没错,房子里不是空的。有个小女孩跪在地板上,以身体掩护一个更小的孩子,看模样是个男孩。女孩背对骑士,男孩只露了侧脸,似乎是姐弟俩。

“别害怕,孩子们。”拯救幸存者的狂喜使他精神为之一振,史蒂夫踩着木门走了进去。

西悠瓦拉嘴里喊着某个人的名字,从后面跑上来。至于精灵具体说得是什么,史蒂夫没听清,他的注意力全在姐弟俩那儿。史蒂夫弄出的动静不小,姐姐扭过了脸。

骑士与女孩四目相对,他倒吸一口气迅速以手撑门,仗着人高马大堵着不准精灵进来。他明白为什么西悠瓦拉坚持要来这了,然而为时太晚。

“放我过去!”

史蒂夫人高马大,又穿了笨重的盔甲和厚斗篷,西悠瓦拉什么都看不见。

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小姐……他这辈子见过的凄惨景象不算少,能跟眼前这桩惨事相提并论的却是一个也无。

姐姐朝史蒂夫走来,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倒下。小女孩伸长了手,好像维持不了平衡需要人搀扶。地板堆积了太多的血,女孩摔了一跤。她顽强的抬起头,脸对着骑士,手脚并用开始爬。

“泰拉啊!”史蒂夫单手挥剑,给了女孩安息的权力。

门外的西悠瓦拉也听明白了,没再坚持要史蒂夫让路。

“我们走吧。”骑士缓缓转过身,依然牢牢堵住门,免得西悠瓦拉看见他所看见的。你以后会感谢我的,骑士看着精灵。

迎接他的是一双包含了泪水的眼睛,这是史蒂夫第一次见西悠瓦拉落泪,真可惜不能当个递手帕的模范绅士。他拽着西悠瓦拉把屋里的惨绝人寰甩在身后,两人在雪地里飞快的走着,只想把看见的一切统统忘掉。

很可能是因为低温的缘故,村里游荡的僵尸反应异常迟钝,对经过的两个活人熟视无睹。这样的小村庄绝对找不到战马,但拉车的马总该有些。到了冬天农夫会把牲口赶进屋和人共处一室。有条件的人家会建座牲口棚,驮马远比猪羊精贵,肯定有专门的马圈。

穷人养不起马,得找个大房子。他把两旁的木屋看了个遍,村里的建筑都差不多,史蒂夫一时难以分出谁家比较有钱。他找的太专心,无意中松开了西悠瓦拉,把精灵拉在后面。

“啊!”西悠瓦拉突然高声尖叫。史蒂夫大惊之下回过头,才发现精灵被他丢在几十米外的空地。

本已跟冰雕差不多的僵尸齐刷刷抬起头,像是第一次发现有这么个大活人。西悠瓦拉捂着嘴,两眼只看正前方,有某种东西正一点一点的爬向精灵,积雪太厚隔得又远,史蒂夫看不清楚。不管那是什么,显然已经把精灵吓傻了,让西悠瓦拉对逼近的僵尸毫无知觉。

“跑啊,快跑!”史蒂夫急得喊起来,包围精灵的不死怪物有七八个之多,当务之急是把怪物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他甩掉碍事的斗篷,握着剑朝前猛跑。第一个僵尸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斩首,头颅尚未落地,史蒂夫已经给第二个开了瓢。浓烈的血腥味从侧面飘来,骑士旋即转身挥出一剑。隔着厚重的毛皮大衣,这次横劈没能砍到肉,他反被抓过来的手打掉头盔。史蒂夫不做纠缠,抬手推倒僵尸跑进包围圈。

史蒂夫借助冲势把长剑送进离得最近的僵尸嘴里。急于求成的动作迫使他松开剑柄,免得跟死尸一起倒下。

还剩三个,其中两个找上了史蒂夫。他伸手去摸腰带,那里空空如也,匕首掉在镇上了。僵尸几乎是同时扑上来,侧身躲过一个,仍被另一个扑倒。这僵尸生前是个老女人,干瘪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大张的嘴巴里没有一颗牙齿。老女人冲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即使隔着护甲史蒂夫也感受到了死人的疯狂。他推开老女人挣扎着站起来,长剑好端端的插在僵尸嘴里,离他不到十步。

两个僵尸在地上乱爬,剩下的那个已经离西悠瓦拉很近了。精灵像是被夺走了魂魄,低头捂嘴死盯着身前的雪地。

跑向倒毙的僵尸找回武器,瞄准威胁西悠瓦拉的怪物把剑丢出去,史蒂夫一气呵成。他不指望击中,能争取时间就好。

飞剑从僵尸侧脸插入,把可怜的农夫钉进雪地,给予了迟来的安宁。

在雪里爬的僵尸对披甲骑士构不成威胁,史蒂夫奔向精灵拍打她的肩膀。“你傻了吗?!”他有些气急败坏,自己让精灵呆在树林里,精灵非得跟来。来了却像个白痴那样站着发呆,什么忙都帮不上!

西悠瓦拉颤抖的伸出手,顺着她指的方向,史蒂夫又重温了刚才的噩梦。一道惹眼的殷红在雪里划下了无法忽视的轨迹,是那栋木屋的小男孩。男孩在雪地里爬着,他的下半身,他的内脏,他的血,都被丢在后面,成了恐怖的路标。

“强森……”骑士听见精灵哭着念出了一个名字。

史蒂夫找回武器,走到小男孩前面。

“对不起,孩子。”史蒂夫低声嘟囔着举起了剑。

第三十三章:临阵

攻城需要建高过城墙的塔楼,制作抛射巨石的投石机。己方弓手要压制城墙上的守军,为自己人创造机会。如果将军珍惜士兵生命,并想赢得胜利的话就会这么干。可第四军团不过是帮数量不明的骷髅组成的大军,死与不死好像对这群骨头架子没什么区别。而且军团长找到了不少新炮灰,为攻城提供助力。

活人与死人之间的对峙持续了一整晚,就在城上准备轮班睡觉的时候,下面吹响军号宣告了战争的开始。枯骨方阵前多了些人,有男有女也有不少更矮小的身影,很可能是被抓到的孩子们。驱赶平民当肉盾,类似的战术即使没见过,也想象的出来。卑鄙无耻,却有效,弓手放下了弓,弩手扣不动扳机,当兵的你看我我看你,都生怕射到自己的家人。

守军在墙上高声咒骂敌人的卑劣行径,好像没有感情的骷髅会在乎名声似的。散乱的杂色斑点汇集成了一大团模糊的灰,而整整齐齐,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的密集白点则紧随其后朝城墙压来。

弩炮早已就位,有矮人弗林特帮忙修复调整,确保男爵的几架战争机器能发挥作用。狙击不了军团长,对付普通的骷髅倒是没问题的。何况守军有比弩炮厉害的多的助力法师,少量法师足以扭转乾坤。所以即使教会一再反对,皇帝仍然顶住压力将施法者拉上战争的马车。

事到临头,谁都不敢背上射杀父老乡亲的罪名,至少在别无选择前,没人下得了那个狠心。

人确实不行,然而城墙上站着的不止是人,还有精灵。罗拉娜拉满了弓,一箭出手,又搭一箭。在周围的人来得及说话前,精灵已经连射四箭,无一落空。

“你干吗,小姐?”威尔男爵在旁边叫出了声。

男爵颇有点惺惺作态,真要阻止精灵,干吗不抬手把弓压下去?罗拉娜再次松弦,远处又倒下了一个黑影。

“你们看不见吗?那些都是死人,他们早就死了!”精灵为士兵的愚蠢急得咬碎了牙齿。游骑兵跟人类相处时间不算长,并不了解双方之间的许多生理差异。

在罗拉娜看来,城墙下面是群黑压压的僵尸给骷髅开路,没什么好犹豫的。弗林特最先做出反应,矮人举起小锤砸开卡榫,释放了蓄势已久的石弹。弩箭对骷髅没什么效果,石块之类的则有奇效。

“都别愣着,那是群僵尸,活死人,明白吗傻瓜们!?”弗林特扯开大嗓门,咒骂仍在发愣的弓手。

回过神的士兵终于加入了精灵,城墙上一时箭如雨下,但打击效果始终不太好。许多僵尸身中数箭,仍然满不在乎的朝前走。

艾米莉带着苏菲在箭塔里等候,两人围坐在火盆便烤火取暖,颤抖的嘴唇和僵硬的手指对施法有百害而无一利。苏菲是个年轻姑娘,不可能对外面的呼喊无动于衷,热血沸腾的贵族小姐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

“我们要出去吗?”她问。

艾米莉笑着摇头。

“没到时候,伯纳德小姐。”艾米莉镇定自若,伸展着手指以保证每一处都能得到火苗照顾。为了不影响施法,熊皮斗篷之下,艾米莉只穿了平时那件紫色法袍。

“叫我苏菲吧。”贵族小姐平易近人,这些天里艾米莉已经感受到了。

假如苏菲不是那么热衷于八卦克里斯蒂娜和里昂,艾米莉没准会喜欢她也说不定。困守城堡的日子很无聊,精灵和勇者的风流韵事无异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可惜苏菲找错了聊天对象,她不知道艾米莉也是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那么苏菲,请你坐下。”艾米莉用上了命令的口吻,苏菲立刻落下屁股。这是战场,是靠实力而非阶级说话的地方。

魔法血脉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无论贵贱人人都可能得到这种天赋。甚至哪怕家里八辈子没出过法师,也会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位。有趣的是,苏菲和艾米莉都属于家族中突然变异的那种。

苏菲安安分分大概坐了不到一分钟,便又故态复萌,有艾米莉看着她不敢站起来,于是做了件贵族小姐绝不会干的事她吹起了口哨。

尖锐而又跑调的哨声比起诗人暖场的口技差的太远,也把她的紧张全部展现给艾米莉。

“我听说你对付过用两条腿走路的老鼠。”艾米莉决定帮助她分散下注意力。

“是啊。”苏菲眼睛一亮。

“你还打过恶魔,骑了龙。”

贵族小姐红了脸,露出了自我解嘲的尴笑。

苏菲是个大嘴巴,呆在城里无事可做,于是把以前那点事统统告诉了艾米莉和维多利亚。可惜蒂德莉特总跟父亲呆着,不然苏菲也会找精灵公主大聊特聊。

“外面只是些复活的骷髅架子,你对付得了。”艾米莉诱导着苏菲,一点一点为她打气。

紧张兮兮的法师屁用没有,施法要维持专注,哪怕置身于箭雨之下,从手势到发音没一个能马虎。

门刚被推开,寒冷便抢在兰斯洛特爵士之前闯了进来。

“卡洛特小姐,你让我在敌人进到两百米内喊你的。”爵士身经百战,语气不急不缓,相当镇定。

“谢谢你,爵士。”艾米莉点头表示知道了。

“女士。”爵士留下敞开的门转身离开,他身负指挥城头禁军的职责。

艾米莉在心中把待会儿打算用的法术咒文复诵了一遍,连锁闪电,火球术,火墙……对不死怪物能用的法术不多,她都有点后悔放桑切斯走人。在这种场合,精通死灵巫术的黑袍法师一人便能顶得上一支军队。桑切斯在绿皮讨伐战中表现优异,给艾米莉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家伙的魅魔宠物也很厉害,必要时能放出去刺杀对面的骷髅将军。

可惜她不敢去做,把公主和黑魔法牵扯到一起,维多利亚这辈子都别想和皇位沾边。黑魔法永远都是该丢进角落的垃圾,哪怕用来拯救生命都不行。

“那个……那个。”苏菲吭吭哧哧,艾米莉抬起头,惊觉贵族小姐怎么突然挨得这么近。

“那个兰斯洛特先生,他有婚配吗?”苏菲的脸红得能滴血,不知是烤火烤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第三十四章:魔高一丈

守军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从弓箭弩炮到往城墙上泼水结冰,什么都想到了。城堡易守难攻是军事常识,不花费高昂的代价就不可能攻陷一座堡垒。

城堡往往不会孤立无援,连绵成片的堡垒群是侵略者的噩梦。像财大气粗的瑞克领,就靠众多彼此支援的城堡挡下了恶龙军团,也让前来平叛的公主吃够了苦头。可史密斯男爵领则是特例,穷,人少,绝非问题所在。做为恶龙军团最后的覆灭之地,男爵领原有三座城堡,如今仅存其一。

维多利亚困守孤城,缺乏外援。战士们在墙上奋战,她却坐在食堂里对着张比餐桌还大的地图发愣。是啊,兵棋都放在相应的位置,有骑兵有步兵,真是不少。可这些部队全被困在路上,得雪化了才能赶到。偏偏今年的雪特别大,已成了天灾,公主能想象等到春季化雪时,部队是如何在泥泞里挣扎。

帝国大道是援军按时抵达的保障,可这条旧帝国留下的宝贵遗产保养程度直接跟领主的财力挂钩。以男爵对道路的管理水平,绝无可能撑过化雪导致的小洪灾。地母升天节都没到,离可能的援军抵达之日还有三个多月。敌人是群不吃不喝的怪物,能从早打到晚,别说九十天,维多利亚怀疑三十天都撑不过。

为了避嫌,维多利亚耍了点手段,从未主动说过要坐镇坚守。

表面上看是男爵当众跪在公主前,以边民生死存亡的大义恳请维多利亚留下。其实威尔不过是顺应了公主的野心,如果年轻男爵沉得住气甘愿牺牲,也会有其他人跳出来当愣头青。为了得偿所愿,维多利亚和本地骑士在酒会上没少讨论即将到来的战争,以及有自己才有援军会来的事实。

即使维多利亚不一天到晚在宴会上搞暗示,关于公主殿下是男爵领救命稻草这个事实,大家也心知肚明。上次恶龙战争要了封地半条命,再来一回这儿很可能就没活人了。于是公主给皇帝的求援信里便多出了一页纸,上面写满了本地贵族,骑士,乡绅的签名。维多利亚挟民意以自重,并得偿所愿,被父亲授予了军事指挥的头衔。

皇帝给了她保护星辰咏者的权力,又许诺未来进入男爵领的部队全部由她统辖。父亲很大方,若非天气过于恶劣,维多利亚手上已经有了一支能战的大军。瞧瞧那些做工精美的兵棋,有骑兵有步兵,看起来真是不少。可这些部队都是信纸里数据,实际上仍未赶到。

女红做得好,品德优良,举止端庄,广受人民爱戴,那又如何。挡不住刺客的弩箭,到最后还得去冰天雪地的大公国过一辈子。

弟弟爱德华生来便有继承皇位的优先权,维多利亚继承的可能性仅仅存于理论上。毕竟帝国信奉的是女神,过于打压女性被认为是不道德的渎神行为。

她过得像是赌博,每次都以小博大,险中求胜,而每次她都笑到最后。包括法师在内,绝大多数人都去参战或者待命。食堂里除了她和侍女没什么人。公主闭着眼睛双手并拢放于额头,泰拉啊,求你赐福于我吧。

维多利亚平时只能算个普通的信徒,然而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得到大地之母的垂青。

男爵城堡有着厚实的砖墙,也是能屹立至今的凭仗。坐在室内很难听见外面的动静,受到蜡光和紧闭的窗户板干扰,会有些分不清白天夜里。才是第一天,就如此难熬,面对一支不需要补给的死人军团,不把对方打得灰飞烟灭,这场战争便不会结束。

公主很想走上城墙,为士兵们鼓劲。可兰斯洛特爵士告诉她,面临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公主不该如此坐不住。光是兰斯洛特说也就算了,艾米莉也加进来力劝她保持统帅应有的沉稳。

于是维多利亚只得和侍女瑞吉娜呆在这儿,默默的为城墙上的众人和自己祈祷。

男爵家的城堡有一条护城河,现在距离地母升天节也没几天了,河面早已结冰起不了阻挡敌人的作用。艾米莉可以用火球术把冰全部融化,但她看过僵尸的数量,足以填平护城河还有空余。

既然如此,她便改变目标,转而对付僵尸后面的骷髅。

不死怪物最怕火,据说火焰会令拒绝进入轮回的怨灵想起地狱。为了里昂,艾米莉去过地狱,那儿的确很热。她捏碎了手中的硫磺球,咒语脱口而出。一堵宽达十几米的火墙突破积雪,将僵尸和骷髅硬生生隔开。艾米莉平举双手维持法术,体内的魔法能量汹涌澎湃,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她可能会变成一根火柱,或者炸的稀巴烂。

寒风如刀,落雪成帘,她却热得直冒汗,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极寒的天气也封住了活尸,让这些不得安息的可怜人走得不比乌龟快多少。艾米莉举着双手,数量庞大的骷髅方阵紧随其后虎视眈眈,她得把火墙维持在鼎盛状态。

走在前面的僵尸踏过结冰的护城河到了城墙跟,效率却没法和骷髅相提并论,活尸茫然的站在墙下朝上面伸着手,大张的紫色嘴唇发出了令人心颤的哀嚎。这与地狱并无二致的景象吓坏了士兵们,没人想的起来射箭和丢石头。

艾米莉的精神全部集中在维持魔法上,无法分心告诉苏菲,怎么对付下面的尸体。伯纳德家族的大小姐反应不算慢,接连暴起的火球吞没了成群的僵尸,把它们变成不会动弹的黑炭。

第一批不知死活的骷髅强行越过火墙,只走了几米便烧成灰烬。艾米莉放下手抹掉额头的虚汗,需要燃烧自身魔力维持的法术虽然耗神,不过已经顺利通过了考验。

艾米莉自信能维持十几分钟,她扒着墙垛,好好欣赏下面的骷髅一批接一批穿过火墙,再烧成灰的奇景。复生的骨头架子比僵尸干燥的多,身上可谓滴水都没,方圆几百里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柴”。

两个法师,仅仅两人,就化解了一次气势汹汹的进攻。禁卫军严守纪律不会在战场上喧哗,男爵的部队才不管那么多,当下“女士”“小姐”的叫起来。士兵们摘下头盔,以表敬意。

艾米莉扬了扬手,回馈众人的感激不尽。她俯身看着仍在下面蠕动的僵尸,心里有了个主意,艾米莉打赌大家都会爱死了接下来的光景。

“兹,齐拉南,所司,阿蓝苏,卡力,甲拉蓝。”

说完,法师随手丢下一个硫磺球。法术材料可以相似,乃至雷同,将腐朽化为神奇的乃是施法者本人。爆裂的火光以十倍于苏菲火球术的规模覆盖了近百米空地,带着热度的白烟直冲天际,即使不用精灵的尖耳朵也能听到那种水煮沸的咕嘟声。

苏菲看呆了,大小姐伸长脖子,被帝国同行的高深莫测震惊到说不出话。

冷风卷走了烟雾,使得每个人都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下方的雪地成了一个小池塘,没了漂浮的残肢煞风景,那将是座热气腾腾的温泉。

自己只会简单的火球术和闪电,而艾米莉则将火焰法术运用的神乎其神,到了可怕的地步。

苏菲的眼睛在新出现的水池和艾米莉之间来回转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心情。艾米莉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像看村里的傻丫头。

挡住了僵尸,接下来是依托城墙消耗对手,还是出城迎战,一鼓作气?艾米莉长年累月跟军队混,作战会议参加过无数次,已经开始不自觉的站在指挥官的角度去想问题。

骷髅不再试图穿越火墙,几十个步兵方阵就那么干站着,既不绕道也不后撤。弗林特粗声粗气的打发人下去搬更多的弹药上来,矮人有预感今天会非常漫长。

不过艾米干得很不错,简直是棒极了。里昂害他费心,克里斯蒂娜让他操心,说来说去也就这位法师“小丫头”称得上省心。矮人走下炮位去找艾米莉聊天,反正时间长着呢,既然敌人不来爬城墙,矮人便不想干站着发呆。

“快看!”罗拉娜站在高处的箭塔,突然喊了一声惹得矮人抬起头。

精灵游骑兵喊的同时已经拉开了弓,显然是找到了值得射击的目标。弗林特顺着精灵箭指的方向看过去,从开战以来没动过一次的骸骨骑兵正在高速疾驰,鬼魅般的铁蹄之下,厚重的雪堆仿佛不存在。

游骑兵放出一箭,矮人瞪大了眼睛等着结果,羽箭擦过骷髅骑兵的脑袋,罗拉娜竟然射偏了!游骑兵从来不会只发一箭,于是弗林特有幸目睹了精灵连续射空四箭的场面。

“这不可能!”不知是谁喊出了声。墙上大失所望的不只有弗林特。

好吧,弗林特想起艾米莉曾经说过,那是魔法作祟。可你总冲不过火墙吧,矮人轻轻拍打斧柄,眼看着那群骸骨马离火焰越来越近。

就这样,烧成灰吧,怪物们。矮人想着。

白骨骑士冲过火墙,留下了一个个撕开的裂口,随着最后一名骸骨骑兵通过,艾米莉的火墙熄灭了。

第三十五章:如蒙天眷

穿过火墙的骸骨马继续前冲,速度之快,视脚下积雪为无物。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些怪物要一头撞墙时,骷髅骑兵站上了骸骨马的背,借助冲势猛地一跳,将短剑插进城墙。史密斯家族当年从山下采石场运来的巨石仿佛是块奶酪,看似腐朽的短剑整段没入,只剩白骨攥着的刀柄吊在外面。

十几个骷髅钉上了墙,开始一尺一尺的往上爬,犹如附着于岩壁的带刺藤蔓。

没人反击,没人说话,甚至没人动。带头朝骸骨骑兵射击的罗拉娜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男爵家的城墙不算伟岸,也就十几米的高度,跟贫穷的边境封地很是相配。

“你们都在干吗?”矮人嘟囔着,人类的城墙自然是按标准身高修建,墙垛大概到每个人的腰,与矮人头部平行。

骸骨骑兵冲击火墙的场面他看得不是很真切,为了更方便观察,矮人低头搜索找了个装满石块的木桶。等回来却发现每个人都呆呆瞪着下面,像是被法师施展了定身术。艾米莉和法兰克贵族小姐也在发呆的行列,不然弗林特很可能会以为是法师搞的鬼。

于是矮人放好木桶踩上去好好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差点被一个往上拱的不死怪物顶到下巴,失去平衡的矮人摔回过道,眼看着一具通体雪白的骸骨爬上了城墙。弗林特穿得很厚,盔甲里面有的棉衣内衬,盔甲外面又罩了件棉背心,他本不觉得冷的。自打某个只剩骨头的家伙踏上城墙起,矮人开始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颤。

手冷的几乎握不住斧柄,一双膝盖疼的撕心裂肺,真恨不得当场挖出来,矮人从未感到如此虚弱。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寒风突如其来,不止影响到弗林特,士兵近乎于本能避开了阴森森的骸骨,只顾抱着手上下牙拼命打架。

“我,我说,你们!”弗林特咬紧牙关才勉强说出句完整的话,他成了极少数站在骷髅前没往一旁躲的。严寒立即找到了他,像条毒蛇环绕住弗林特,从每个超过针尖的缝隙往里面钻。

行走的骸骨背对天上那轮缺乏暖意的太阳,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快要冻僵的矮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想要崇拜这迎面走来的死亡。结实粗大的双手不再属于自己,发软的膝盖在强迫他跪下。

“都给我上啊!”弗林特爆发式的大吼一声,随着这声吼,他夺回了对四肢的控制权。

矮人怒吼着冲向该死的骸骨,这恶心的东西竟敢钻进我的脑子!暴怒的弗林特加速猛跑,在离目标还有几步时一跃而起,举高战斧朝下狠狠劈去。

不死怪物抬剑格挡,厚重的斧刃砸向剑身,锈迹斑斑的古董短剑竟然撑住了,反过来还让斧刃蹦了口。骷髅一脚把尚未落地的矮人踹出很远,撞到后面的士兵才停下来。

弗林特打破了沉默,每个人都记起了自己的职责。爬上来的骷髅数量不多,也就十几个,而守军十倍于此。可很多时候,事物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惨白的骷髅不躲不闪,将手中的短剑舞现出了残影,没有哪个士兵能撑过一回合,也没盔甲或盾牌挡得住那把剑。勇敢迎敌的士兵非死即伤,而在血肉中前行的骷髅却连一滴血也未曾沾上。

魔法,又是魔法。艾米莉算看出来了。骷髅多半是附了什么偏转力场之类的法术,才能做到没东西能上身,至于那把剑和刺骨的寒意,她理解为符文武器或者是魔法道具。两位法师可是宝贝,骷髅才一登墙,她和苏菲便被兰斯洛特爵士连拉带拽往后扯,一路退到箭塔下面。

虽然看自己人被单方面屠杀很让人不舒服,倒也给了艾米莉好好观察的机会。战斗就会死人,艾米莉看得太多,比苏菲沉得住气。伯纳德大小姐急得手舞足蹈,艾米莉见她好几次抬起手又放下,敌我双方交织在一起,成群的士兵动来动去挡住了射界,施法者哪来的发挥余地。

苏菲着急上火,兰斯洛特何尝不是。男爵的人马面对骸骨骑兵没一合之士,禁卫军也好不到哪去。才几分钟不到,身披红斗篷的禁军便倒下了五六个。盾牌没用,盔甲挡不住,骷髅的短刀砍什么都像切牛油。

“你们在这里呆着。”爵士急起来顾不上礼貌,他举剑向前,再也无法忍受目睹同僚倒下的痛苦。

伯纳德小姐干了件非常傻的事,她竟然想拉住兰斯洛特。暴怒的男人随手一甩,苏菲如同没重量的纸片人被推倒在地。

“冷静点,爵士!”艾米莉扶起苏菲,提醒兰斯洛特别被愤怒冲昏了头。

恐怖的骸骨骑兵在人堆里大杀特杀,墙外的敌人也没闲着。随着一声跟丧钟无异的军号,远处那片白茫茫的方阵朝城墙压来。

爵士转头对艾米莉说道:“卡洛特女士,你知道该怎么办。”兰斯洛特毅然决然的迎着劲敌而上,他没时间去跟苏菲说抱歉。

我知道怎么办?是啊,我的确知道。艾米莉松开了苏菲,任由傻姑娘眼泪汪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所谓的备用计划就是艾米莉冲下城墙,跑到公主呆的食堂里,启动传送卷轴带殿下走人。主将逃走便意味着承认战败,而对手是群活死人,别说付钱赎身,连投降做奴隶都不可能。

暂时没到那个份上,艾米莉摇摇头,否掉了兰斯洛特传染的悲观情绪。城门没丢,上墙的怪物再厉害也就十几个,城外的骷髅暂未靠近,还有时间。

“快上来。”直到罗拉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艾米莉才发现她竟然忽略了这么好的射击位置。

游骑兵随身的箭筒尚有一大半的箭,既然对方是那种靠魔法防身的怪物,防护打破前射得再准再狠也没用。独据箭塔的精灵孤家寡人一个,游骑兵队长好歹也有点部下,可惜比起帮助人类她的同胞更热衷于在咏者周围抱团。

“你有主意吗?”罗拉娜拉着艾米莉的手,已是迫不及待。

有了整座城堡的制高点,游骑兵对战场形势了如指掌。登城的骷髅把城墙搅成一锅粥,等外面的主力过来,这座城没一个人跑得掉,其中肯定也包括了星辰咏者。没接触人类前,罗拉娜以为精灵很完美,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种族是如此短视和自私。

艾米莉没和罗拉娜搭话的空闲,不赶紧夺回城墙大家都得完蛋。爵士和矮人合作才勉强挡住了一具骸骨,其他的那些仍在肆意屠戮士兵,某段城墙已经成了只剩尸体的无人区。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对准离得最近的那具骷髅,但凡魔法都有极限,艾米莉要做的是让它尽快到来。

五颜六色的飞弹从指尖泄出,绚丽多彩的法术点亮了被灰与白盘踞的单调战场。起先,骷髅并不在乎,仍然举着那把要命的短剑步步紧逼。可是在被连续命中之后,得意洋洋的骨头架子忽然晃了下,有了个后仰的动作。矮人绝不会放过难得的机会,弗林特挥出豁口的战斧,一次攻击便把骷髅打得散了架。

原来不是活死人用了魔法道具,是骨头本身便由魔法构成。反应过来的苏菲马上加入,魔法飞弹这种学徒都能掌握的招式她自不必说。靠着法师帮忙守军渐渐站稳了脚跟,而比魔法更厉害的存在也加入了战局。

白发黑肤的玛雅举起右手,逐渐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一柄耀眼的光锤在掌心成形。轻轻一丢,战锤脱手飞出,地母的神力不会伤害信徒,也绝不会放过敢于亵渎大地的恶灵。

修女需要做的就是祈祷,并把敌人的形象映入脑中。地母将借助神眷之女的眼睛看到这团污秽。光锤所至,骸骨被打的连渣都不剩。法师和士兵合力消灭了一半登城的敌人,修女独自对付了另一半。看着满地呻吟的伤兵和没了气息的死者,玛雅痛彻心扉。

她被公主召去听了段似是而非的忏悔,又专门为殿下做了次祷告才得以脱身。大战在即,修女深知她的岗位在哪儿,可身为被赦免的战犯,面对皇族她总是做不到挺直腰杆。

骸骨骑兵被消灭了,墙外那密集如同蚂蚁般的步兵方阵仍在行进,离得最近的不过几十米远。

我要保护大家,我要守护这里……修女站在城墙上张开了双臂。艾米莉的魔法在墙脚制造出了水汪汪的湖泊,玛雅则对这些液体有特别的安排。

第四军团的前锋踏进水池,毫不在意漂浮其中的尸骸。某些僵尸仍未得到安息,在水里不死不活的挣扎,突然之间不管是僵尸还是骷髅,凡是沾了水的活死人全成了爆燃的火柱。从被点燃到烧成灰烬,仅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谢谢你,泰拉。玛雅泪流满面。她的虽存留于人世,可灵魂已被召往天国,与地母同在。

神眷之女挥了挥手,汹涌澎湃的圣水数以千计的骷髅化为飞灰。

第三十六:螳螂捕蝉

修女动动指头就碾碎了骷髅军团的前锋,像是屹立在海岸边的礁石,令气势汹汹的白骨方阵裹足不前。崇拜之情难以言表的人们激动到说不出话,信仰比较虔诚的已经跪倒了一片,剩下的人犹豫不决,毕竟是有头有脸的骑士老爷,朝个女人纳头就拜太丢面子。

被转化成圣水的融雪面积不过百米,仍有大段的城墙直面死灵。介乎于生死之交的骨架不再向前,空洞的眼眶转向烟雾缭绕的水池。都说不死生物不会感到恐惧,那是因为没有面对过更高的存在。

这不是第一次活人对抗死人,帝国历史上有多次爆发活尸瘟疫的记录,教会典籍事无巨细统统予以记载。玛雅不算最突出的,据传百年前的大主教只靠一次祷告,便净化了上万活尸。

彼时白骑士没成稀罕货,圣乔治仍行走于人间,身边陪着侏儒队友,骑士大人和队伍中疑似有精灵血统的女法师不清不楚。在那个神奇的年代,奇迹不叫奇迹,是生活日常。在当代,白骑士克里斯蒂娜也有单枪匹马逐退上万活死人的事迹,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玛雅也清楚。

她只是在这个凑巧的时间点,恰到好处的出现了而已。

目睹水池中最后一具骷髅化为灰烬,心潮澎湃之余,玛雅也挺后悔。她过早暴露了实力,如果等到骷髅军团蚁附攻城时再来这么一手,战斗很可能已经结束了。

我太想证明了自己了吧,修女对百米之外驻足不动的骷髅无可奈何。她暂时放下心中的担忧,优雅转身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向围拢过来感激涕零的信徒微笑回礼,以表谦卑。

“干得漂亮啊,黑皮姑娘。”弗林特大咧咧的穿过人群,挤到黑暗精灵边上。

对于明显带有以貌取人倾向的绰号,玛雅早就懒得反驳纠正了。弗林特成天叫罗拉娜尖耳朵,被怒目相视也不改口,游骑兵的待遇比她这个“黑皮”好不到哪里去。

“这都是地母的恩惠。”玛雅照本宣科说着神职人员该说的话。内心深处她恨不得能咧开嘴大笑,黑暗精灵才没什么淑女教育,女人都是越张狂越好。

“是啊,是啊。”矮人打了个哈哈又走了,黑暗精灵看着弗林特的背影,猜他会不会在想自己是个无趣的家伙。

黑暗精灵本就不懂幽默风趣,在尔虞我诈被认为是必备品质的母系社会,要找出点有正常感情的人几乎不可能。纳夏斯巴农家族灭亡了,不管当不当泰拉的修女,有生之年她都不可能再踏足黑岩城。

融入人类社会,成为其中的一分子,这便是玛雅当下的心思。

艾米莉在以往的战争中过足了受人瞩目,众星捧月的瘾,这下众人的焦点突然转向玛雅,她一时很难适应。前十多年中与帝国发生的冲突对象基本都是活物,很少涉及到妖魔鬼怪,神职人员忙于救死扶伤,大家都忘了他们施展神罚的另一面。

簇拥着修女的崇拜者很快被轰走,上万的活死人仍在城外虎视眈眈,搞庆祝为时尚早。城堡里的佣人走上城墙,把死伤者往下搬,小教堂里的牧师虽没玛雅那么大的本事,救助伤兵尚在能力范围之内。食堂敞开了大门,厨娘和两个帮佣合力拖了辆有滑轮的小车,上面载着口半人高的铁锅,看样子是打算在城墙上吃午饭了。

敌人没退,这边就忙着送饭,场面未免有些滑稽。假如下面是活人,过百的伤亡足以宣告一次进攻结束。现如今既然换了对手,整场战争都不能再用老眼光去看。

它们可以就这么干站着,等到我们饿死为止。艾米莉把手缩进袖子,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也没能变得更暖和点。感谢教会的禁令和法师塔的自我约束,艾米莉对死灵法术一窍不通,敢于涉足黑暗领域的专家已被她早早打发走。为了公主的名声她必须这么做,可万一这场战争打输了,维多利亚只怕面子上更难看吧。

那样的话很多人都会死,传送卷轴一次带不走几个人,留下来的倒霉蛋绝无生路。这其中包括了弗林特,艾米莉想破了头,都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让矮人跟着逃跑。

是里昂安排弗林特来这里的,比起骑着龙飞个上百里再落地跟恶魔作战,这儿更安全,更适合一个老矮人。而我却要看他送命?不行,这场战斗非赢不可。

城外的骷髅数以万计,脚下这座小城堡把女佣人都算上依然千人不到。出城野战必死无疑,只能稳守城墙看谁耗得过谁。艾米莉想来想去,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随着两声悠长的军号,骷髅军团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齐刷刷转过身退向远方树林,宣告了今天的进攻到此为止。几声零星的欢呼没能掀起什么波澜,这才是第一天,在可以预期的未来,类似的攻势只会连绵不绝。

不过也不是全没好消息,既然敌人暂时撤退,守军能轮换下去到食堂里吃午餐。热饭热菜也能提振士气,效果不比修女那一下子差。

比起在妻子老家闹过的活死人,雪地里的僵尸表现差了太多。史蒂夫走一路砍一路,不是体力有限加之担心砍豁了剑,他能把整个村都给净化了。

倒在骑士剑下的僵尸都是刚死不久,不仔细看很难区分活人与死人。史蒂夫鉴别的方法很简单,遇到既不求饶又不说话的,当头便是一剑。他越砍越顺手,越杀越入迷,仿佛每倒下一具活尸,之前死在镇上的部下就会复活似的。

大家都死了,你却厚着脸皮活了下来……史蒂夫出手愈发凶残,从刚开始只对头部进行必要攻击,发展到了没头没脑的乱剁。

动作迟缓的活尸对两人构不成威胁,大可以放着不管,更别提其中混杂了不少孩子的尸体。曾经的天真在那张小脸蛋上仍有点点残余,但这都无法阻止他,甚至让他皱下眉头。

乔治一家的死给了西悠瓦拉极大的触动,她很想抽出时间安葬这一家人。就算情况不允许,至少也把他们一家三口拖回自己房子里。她是个法师,凭空生火搞场火葬不算难事。虽然在这种时候点火很危险,升起的烟尘在十里之外都看得见

这是我必须做的,西悠瓦拉鼓起勇气直视小男孩的尸体,才看了一眼就吐了。想要火葬这一家子,非得史蒂夫帮忙不可。西悠瓦拉抬起头,视线中没了骑士的身影。等她在两座木屋之间找到史蒂夫,发现自己很难认得出对方。

骑士立于满地的碎尸中,浑身上下浸透了鲜血。他拄着剑嘴喃喃自语,像极了恐怖故事中的杀人狂。

“还不够,还不够。”西悠瓦拉听到史蒂夫在说。

男人总是这样,拒绝承认失败,当问题无法解决便使用暴力。西悠瓦拉习惯性的鄙视完了男人,却没法像以前那样鼻子里哼一声,扭头走人。

冒着生命危险救出史蒂夫,不是为了看骑士在这里对着僵尸发狂的。

“骑……”西悠瓦拉决定表现的亲切点,于是改口喊了名字:“史蒂夫。”

气喘吁吁的骑士看了她一眼,竟然笑了。

“再等等,马上就好。”平淡的口气像是丈夫告诉来催促吃饭的妻子,手上的活计快要做完了。史蒂夫说着便想往前走,这村子不大不小,总能找到不得安息的孤魂野鬼。

“你给我停下!”西悠瓦拉往话语中注入了魔法的力量。

史蒂夫突然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中了定身术。在魔法压制下,史蒂夫最多只能眨眼。西悠瓦拉走到骑士面前,近到能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

“我没死,你也没死,让我们继续保持下去,好吗?”

见史蒂夫眨了眨眼睛,西悠瓦拉松开了对他的掌握。失去平衡的史蒂夫倒在自己制造出来的混乱中,比起刚才更加无法直视。

“我们先把乔治和那两个孩子拖回家里,再找两匹马。”精灵居高临下俯视史蒂夫,直到骑士听话的点了点头,她才伸出手。

“你不能从一开始就用嘴说吗?”尊严受损的骑士抱怨着,太多的残肢和内脏粘在斗篷上,他被迫放弃了这套御寒的衣物。

“你会听?”精灵走的头也不回。

教会把黑魔法视为洪水猛兽,在以前别说学习,谁家不小心搜出几根疑似人骨的物件,都可能被绑到火刑柱上。容忍法师研究黑魔法已是教会的极限,可惜披上黑袍告别主流社会的代价太过高昂,没几个人付得起。对黑暗领域的无知是方方面面的,从农夫到博学多才的贵族,没人分得清僵尸和骸骨有什么区别。

也没人懂得,如果一个村子的前居民都变成了僵尸在游荡,意味着附近肯定有死灵巫师。两人一步步走进了陷阱中,却没半点猎物的自觉。

第三十七章:理想与现实

永恒森林的魔法结界给其中的居民提供了冬暖夏凉,类似于温室的环境。在里面生活了一百多年的西悠瓦拉要不是参加游骑兵,恐怕都没机会见识堆积成灾的积雪。下雪天对生活悠哉的精灵来说,是一年中用来休闲的日子,经过魔法调节的气候保证了农作物年年好收成,乃至一年几次丰收。

也因此她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考虑到家里农庄的产出全仰仗法师,父亲对魔法血脉的抵触异乎寻常。略掉她从学校顺利毕业,加入游骑兵的过程,只看被恶灵附身袭击咏者的结果,那父亲对她的厌恶犹如预言般准确。

在远处仍有僵尸游荡的情况下回忆往昔很不合时宜,可如果不这样做,她就得旁观史蒂夫搬运乔治一家,那场面比父女矛盾更让她难受。以精灵特有的慢性子,加之被流放的屈辱感,她在过去几个月中很少到处走动,对周围的地形地貌人文环境没什么概念。乔治的村子惨遭荼毒,是否意味着方圆几里都没了活人?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一岁多的强森被变成僵尸的姐姐啃得血肉模糊,加之长距离在雪中爬行,收敛男孩的遗体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史蒂夫尽量拾捡散落的尸块,用斗篷包裹起来,放到他爸爸和姐姐旁边。史蒂夫又从屋里找到被单,盖住一家三口。骑士画完了泰拉之矛,退出屋子拉好门。

精灵抬起手,指尖正对着他。

“等等吧。”史蒂夫跟法师混过,不说也猜得到精灵的心思,“先找到马,再……”史蒂夫撇了撇嘴。

“好的。”精灵阴沉着脸,一如头顶的天空。

村子里肯定有驮马,否则农夫怎么把收获拉去交给领主老爷,又怎么在春天干农活。感谢妻子安德莉亚,贵族出身的史蒂夫懂了不少下里巴人的事。

雪不再下了,太阳难得钻出云层,却没带给史蒂夫半分暖意。御寒的斗篷被用来包了尸体,骑士把找件外衣加进了搜刮清单。

“史蒂夫。”走在后面的西悠瓦拉轻声叫唤,骑士承认他很喜欢精灵直呼自己的名字。既亲切,又悦耳。

“怎么了?小姐。”骑士停下脚步,扭头去看精灵。他保持着已婚男人应有的自觉,仍保持了必要的社交距离。

“你看前面。”西悠瓦拉脸色都变了。

他明明一直很注意,白皑皑的雪盯的太久会导致眼花,除此之外并不能遮盖什么。史蒂夫回过头,视线中多出了一个小黑点。

又是僵尸?骑士深吸了口气,打定主意要一击必杀,不能再像刚才那样。

随着距离接近黑点逐渐现出原貌,是位身披绿色鳞甲的女性精灵。如果精灵小姐不是没了鼻子,脖子上少块肉,其实挺漂亮的。

果然还是僵尸啊。骑士拔出了剑。他听见西悠瓦拉念了个名字,好像是“丽娜”之类的。管他呢,骑士耸耸肩快步走上前,打算用仁慈的一击结束这位“丽娜”的不幸。

人类总以为矮人生下来就会打铁,凭鼻子闻便能找到矿脉,即使闭着眼睛也能从地底挖出一条通道来。喔,这种刻板印象弗林特不好反驳,因为以上三件事他的确很小就会了。当然,铁匠手艺是父亲手把手教的,而且父亲不是符文铁匠,连累他也只会打造些普普通通的盔甲兵器。

假如我是符文铁匠……弗林特瞪着清可见底的汤碗和手里少得可怜的硬饼干。没准儿我能帮这些可怜人想想办法,而不用呆在城里唉声叹气。

可惜符文这种东西与长腿儿的魔法血脉类似,全靠遗传,没有天赋的人怎么努力都白搭。比起长腿的魔法,矮人的符文与矮人本身一样顽固,是严格的代代相传,符文铁匠家族以外的人绝无可能掌握这门手艺。

真可惜,弗林特用力扳断一小块饼干丢进嘴里,含着慢慢靠唾液泡软。可惜啊,指挥骷髅头的第四军团长瓦卢斯,正是那种需要神兵利器才能干掉的怪物。

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敌人进攻的频率不急不缓,既让守军不得安宁,又不至于赔进去太多的白骨脑袋。何况那个瓦卢斯它在乎吗?矮人设身处地为这骷髅头想过很多次。假如我有群死的不能再死的部下,我也不会在意的。

弗林特在心里做了到算术题,到目前为止被消灭的骷髅都没超过两千。听那些尖耳朵说,当年死在森林外的罗马人有将近十万。

十万具骷髅,啧啧……矮人摇头叹气,又撇了块饼干塞嘴里。

他倒没什么好抱怨的,以这种恐怖的数量优势,换成同等数量的活人军队进攻城堡早沦陷了。这都得感谢黑皮小妞和艾米莉通力合作,法师融化了护城河的冰,修女将之转化为圣水。第四军团吃一堑长一智,干脆放弃进攻只在外面干站着。

死人不会累,活人会,活人还得吃喝拉撒,事儿不是一般的多。为了坚持到来年开春援军到来,城堡实行起严格的配给制。

“你吃吧,我不想吃。”

陶碗和木盘被推了过来,肉汤和饼干动都没动。弗林特瞪着那两块饼干和汤碗,里面有块肉哩!他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各人管各人的,尖耳朵姑娘。”弗林特原封不动给罗拉娜推回去。

矮人可不吃人类那一套歪理邪说,觉得漂亮姑娘都是天仙,不吃不喝也不用上厕所。罗拉娜是少数几个愿意在城墙露脸的精灵,值得矮人尊重。

罗拉娜认命的接回去,把饼干掰成小块,丢进汤里搅拌。弗林特觉得精灵那份不仅是汤里有肉,看着很油腻,饼干闻起来也更香一些。

人类贵族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特殊待遇啊,他心里鄙夷,嘴上倒是没说什么。绝对的平等是不存在的,铜须堡的弗林特想得通。

大兵们吃饭从来都很快,两块巴掌大的硬面饼,一碗有没有肉全看运气的汤,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有圣水加持,骷髅军团已经两天没发起过进攻,但城墙上仍需要足够的人手。吃完饭的人要到城墙站岗,或者赶紧回去睡觉。他们沉默寡言,死气沉沉,即使旁边有罗拉娜这样的大美人也是目不斜视。

实际上里面不止有罗拉娜一位女性,艾米莉,苏菲,玛雅,以及维多利亚都在。公主是平易近人不假,可也没到和步兵共享餐桌的份上,至于艾米莉他们算是陪坐的。男爵领着他的骑士自成一桌,兰斯洛特和几位禁军队长坐在紧靠公主的一张长桌。

矮人吃相糟糕,从来不喜欢跟规矩多的老爷小姐同坐,他只是没搞懂为什么罗拉娜也跑来这里。要知道上面那独立的三桌还是能提供些菜色的,虽然相对朴素,仍比大头兵啃的面饼肉汤强多了。

弗林特把最后一点面包丢进嘴里,喝汤送下去。他跳下座位,边走边抹嘴。弗林特有话跟傻丫头维多利亚说,试着给她那小脑袋里灌进点道理,让她面对现实。明年春天援军一定会来吗?矮人嗤之以鼻。我的小公主啊,你太嫩了!

男爵那桌结束了用餐,威尔男爵走到公主旁边说了两句话领着部下告退。禁军也吃完了,但是公主在哪儿,他们在哪儿。一帮人坐在原地小声聊着天,防止打扰到维多利亚。

矮人闻到了烤热派的香气,似乎是那种李子派,毕竟是一国公主,围城中也能享受甜点。矮人停下来朝罗拉娜挥挥手,要精灵也上来趁热尝尝。

矮人和人类都觉得女性喜欢吃甜食,他也没猜错,精灵已经动了屁股。

“火炉大师,赛拉沙小姐。”修女朝旁边挪了点,给矮人和精灵腾出位置。

矮人老实不客气的坐下了,游骑兵怔怔的看着黑暗精灵空出的位置,好半天才落座。精灵之间的龌龊与矮人无关,他更关心别的问题。满桌的菜肴几乎没人动过,半只烤鸡,切好的火腿冷盘,焦黄的肋排,白面包,还有热气腾腾的李子派……

“莫德尔的胡须啊,你们都不吃吗?”矮人完全不打算掩盖语气里的责怪之意。他可以容忍贵族的特权,但这不包括浪费。

坐在长桌首席的公主不好意思的笑笑,拿起了刀叉,在她带动下女士们才向食物发起进攻。困守孤城确实倒人胃口,但是你必须得吃。矮人往嘴里塞满了火腿,大声咀嚼。

有教养的矮人家庭不会在吃饭时谈正经事,弗林特深以为然。算上两个精灵,在座的人没一个比他年长,弗林特有资格把这群女人当成晚辈看待。

等公主吃的差不多了,矮人才用手背抹掉嘴角的油渍,问公主:“听说过史密斯家族城堡的密道吗?”

“什么?”公主一脸震惊。

“我觉得你亲自去看看比较好,维姬。”他叫了公主的小名。矮人喝下了一整杯麦酒,满足的打了个嗝。

“嗯。”维多利亚乖巧的点头,像她小时候那样。

诶,这就对了。等我们到了那儿,再谈点别的,比如援军根本不会来这件事。矮人响亮的拍打着肚皮,享受了一把包括罗拉娜在内诸位小姐的鄙视。

第三十八章:目标,北境

叶莲娜的管家热尔基尽忠职守,逛遍了都城监狱,连城外的也没放过。五十多岁的老管家不辞辛劳拿着皇帝陛下的赦令,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展示,耐着性子为大字不识一个的罪犯读上面的内容。征发囚徒去边境不是没有过,可一听说要去大公国还得服役五年,犯人纷纷打了退堂鼓。帝国的人渣缩回监牢,表示自己宁肯呆在里面发臭,也不想去给什么外国贵族卖命。

热尔基早有应对之策,他许诺了金钱回报,而不是像赦令上规定的那种白服苦役。即便如此,他仍花了几天时间才凑够两百多人。好在敢于去大公国玩命的都不是善茬,至少看起来个个都身材魁梧,凶神恶煞,档案里罪行最轻的那个家伙也打断过别人的腿。

管家这边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叶莲娜的收获也不算小。既然是皇帝的保护国,大公国从兵役制度到战法基本上复制了帝国,特别偏爱将法师引入战争。法师在帝国算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没皇帝点头只拿钱是雇不到的。于是叶莲娜厚着脸皮又一次敲响皇宫大门,这回比上次顺利的多,法师塔是皇帝的私兵,随叫随到,没教会那么多规矩。陛下大笔一挥,要求法师塔务必协助自己忠实的臣民。

叶莲娜谢过皇帝,捧着亲笔信美滋滋的走了。上回帝国陪同公主出行的法师表现不佳,被德鲁伊活活劈死,她打定主意要选个厉害的。

可惜选择法师绝非买菜,叶莲娜很快便有了体会。

“我们那儿很冷,这位……”叶莲娜耷拉着脸,两片眉毛快要穿成串了。

“小姐叫我山姆就好。”大胖子脸不红心不跳。他知道自己这幅模样不讨女人喜欢,所以更要加倍努力,否则一辈子都得跟妓女为伍。

当来自北境的贵族小姐敲开了法师塔的门,面对狐疑的守门学徒,傲气十足的递上了盖着皇帝印章的信。叶莲娜是个外行,在她想象里怎么也得找个四五十岁那种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的中年老男人。山姆威利算是意外之喜,因为除了这死胖子没人愿意去。

年轻只是一方面,山姆的体重也让叶莲娜不爽。看着胖法师上马车所引起的晃动,叶莲娜大摇其头,却也无可奈何。

她想要的多了,成千上万的步兵,有头有脸的骑士,还有那个里昂伍德。而不是现在马车里坐着的红头发精灵,黑皮肤修女,以及大胖子法师。哦,她都差点忘了丹德里安和克劳斯了。雇佣骑士一看就很厉害,可丹德里安能干吗?用唱歌吓跑敌人?

两百多囚徒穿上了绣着伊万诺夫家族纹章的罩袍,至于武器和盔甲要等到目的地才会下发。囚徒在管家的咒骂声中排成四列跟在马车后面,不细看挺像一支军队的。

朝阳已经升起,带来了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暖意。叶莲娜举高了手,确保所有人看得见,听得见。

“前进!”厚重熊皮斗篷和盔甲盖不住叶莲娜的英姿飒爽。

她是北境的姑娘,在那里的战场上可没有什么男女之分。

“老师,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半精灵太小,藏不住那股颤音。不止是声音,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海伦娜没见过几个东方人,更别提女性了,她只能拿那位东方女法师梅三三来做对比。赵雯和梅三三都有着相对柔和的面部轮廓,半精灵虽小倒也出落的有了几分女人模样。何况她有发亮的头发和尖耳朵,光是这点梅三三便拍马难及。女孩长的越是漂亮,便越惹旁人怜爱。她抬起手,又强迫自己放下,海伦娜是老师,不是什么知心大姐姐会去搂住人柔声安慰。

半精灵小女孩趴在城头眺望远方,太阳刚刚升起,帝国大道上已是人来车往。叶莲娜的车队早没了影子,也不知道小女孩盯着看个什么劲。

“等那边的事完了,她就会回来看你的。”赵雯的母亲艾琳是个职业佣兵,可海伦娜总不能对着个少女说她妈搞不好要在那边打仗杀人吧。

“你是说把入侵的野蛮人赶跑吗?老师。”女孩头也不回,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海伦娜想起了同车而去的胖山姆,胖子是她的助教岗位应该在法师塔。可这死胖子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跳起来报名,自愿当了法师塔去北境的代表。

男人宁肯去面对刀枪箭矢,也不愿意在女人手下工作吗?海伦娜耸了耸肩,大胖子会冻掉屁股的,她满怀恶意的想着。海伦娜被冷风吹得直缩脖子,这种天气里站在城头真是活受罪。

“走吧,雯雯。”相处了几十天,加上自身也有语言基础,海伦娜已经可以顺利说出学生的名字。

她本以为女孩会任性使气,把说辞都准备好了。结果女孩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先于她走下城墙。学生服从的态度让海伦娜很满意,魔法是危险的艺术,在彻底掌握这门技艺前,学徒决不允许和老师争辩。海伦娜跟上了学生,她们得走快点,否则会被卷入进城的人流半天不得脱身。

马车在下面等着她俩,躲在门洞里和卫兵烤火的车夫见大小姐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旁边,给海伦娜拉开了车门。车厢里放着取暖的炉子,海伦娜舒服的打了个颤。身为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海伦娜能享受到太多别的同行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这小丫头则没半点感激的样子,只管一屁股坐在对面,两眼无神的发呆。

对了,我好像听谁说过,她那死掉的老爸也是个东方贵族呢。海伦娜抬手敲打车厢板,要车夫赶快发车。

“老师,我母亲和山姆威利先生,能平安回来吗?”赵雯懂了礼貌和服从是件好事,可也突然学会了到处问问题。

“当然了,他们去的地方紧靠帝国边境,那里很安全。”海伦娜随口一说,马车走得太慢了,她掀起布帘往外看,周围挤满了进城赶早市的小贩。

“我不这么想。”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哦?”海伦娜把眼光从车外收回,很想听听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孩子有什么高见。

“妈妈以前都是跟着里昂,现在里昂没了。”半精灵抠着手指甲,看来是真把里昂当成了救世主,很典型的小孩子。

虽然想一笑置之,她却发现自己没法反驳赵雯。是啊,里昂这家伙确实有逢凶化吉的本事。学生把老师说的哑口无言,于是老师用上了每个女人都会的招式。她伸手搂过赵雯,把半精灵抱在怀里。

这孩子真是的,在车厢里坐了好半天竟然还在发抖。海伦娜以手梳理赵雯黑而亮的长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赵雯其实比自己年长的多的事实。

如果里昂跟克里斯蒂娜结婚,那岂不是相当于娶了自己的曾祖母?看在赵雯情绪低落的份上,海伦娜忍着没笑。

第三十九章:沾血的税款

强行征税跟刮地皮没什么两样,不拿锄头亲自动手,杂草是不会长出腿走路的。伊莎贝尔得把带来的人分散开,一家一户踢开门从农夫嘴里夺走口粮。往年收什一税也算不得风平浪静,总有几家交不上来导致田产或者值钱的东西被教会收走。

但这么大规模的聚集,让征税队伍连村都进不了还是头一回。村民手拿棍棒凶器,那又怎么样?总不能因为仅仅摆出了对抗的架势,就把这些人统统逮捕吧?

“叫你的人退下,回家里去,拉菲利兄弟。”伊莎贝尔眼睛在人群中的十几个小孩那儿转来转去,始终下不了决心强行驱散。

“不然呢?阿佳妮姐妹?我的圣骑士大人?”教士挑衅性的张开了双臂站到伊莎贝尔马前。受过训练的战马不会容忍安全距离受到侵犯,不等主人做出反应,坐骑抬起前蹄狠狠一踹。

圣骑士拉紧了鞍桥才没落下去,等坐骑重新站稳,拉菲利修士已经躺倒在雪地中口鼻流血,不停的抽搐。

我还能救他,伊莎贝尔跳下马跪在濒死的修士身旁。她刚闭上眼准备祷告,拉菲利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谁,谁说,我要被拯救了!”修士嘶吼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头偏向旁边停止了呼吸。

这?这怎么行?伊莎贝尔赌气似的祈求神力,而湛蓝的圣光始终没来。

“杀人凶手,她杀了我们的修士!”一个老女人冲向圣骑士,干枯的手指恨不得戳进伊莎贝尔眼里。

“我,我没有!”她毕竟年轻,第一反应是为自己辩护。

既然有人带头,别的村民便围了过来,那点辩白在修士的尸体面前太过无力,大家都看见是伊莎贝尔的战马踢死了拉菲利。愤怒的农民指着伊莎贝尔破口大骂,而骑士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怎么办。语言攻击很快发展到动手动脚,她被推来搡去,有人趁机去抢骑士的佩剑。

伊莎贝尔抬手阻挡,换来了朝她脸颊的一拳。这只是个征税任务罢了,骑士不会佩戴又闷又热的头盔。野蛮的拳头势大力沉,伊莎贝尔毫无防备的被撂倒了。行凶者骑到她身上,剩下的人按住伊莎贝尔,七手八脚撕扯她的盔甲。

主将倒下,部下岂会袖手旁观。在农夫围攻伊莎贝尔的当口,她那对小小的骑兵迅速列成冲击队形,只一次冲锋便救出了圣骑士。

压住伊莎贝尔的人被砍掉了脑袋,周围高声鼓噪的农夫亦是非死即伤。侍从乔德拉起伊莎贝尔,架着胳膊把她朝马车那边送。白骑士被打肿了眼睛,只看得见自己人都在和她背道而驰,身后则是惊叫和怒骂兼有之,也有孩子的哭喊。

伊莎贝尔大惊失色,推开乔德去寻找哭声的来源。

不管农夫有多愤怒,都不是武装骑兵的对手,他们连肩并肩抵抗都不会。简陋的农具和劣质刀剑对付不了盔甲,何况骑兵都有六尺长枪,农夫还没碰到骑兵就被戳死。丢下长矛的骑兵又拔出剑,冲势丝毫不减。眼看勇敢者都倒下,胆小的转身便跑,丢下了孩子丢下亲人,只想逃得越快越好。

背向骑兵是找死,可农夫哪懂得了那么多。马队追上溃散的人群肆意砍杀,鲜血喷出人体又落回雪地里。巴里附近的村子人口众多,可经过骑兵一轮砍杀已经没几个人还能用两条腿继续跑了。

她终于找到了哭声的来源,是个被母亲丢下的女孩,正捂着眼睛跪在地上哭泣,至少有两匹马在向那个女孩奔跑。

“不!”圣骑士才走出两步就倒下了,等她再次靠乔德的搀扶站起身,女孩却不见了。

“叫他们回来!”伊莎贝尔咬着牙才克制住一声尖叫。

“大人?”乔德犹豫不决,他的第一任务是照顾圣骑士,第二才是像个军士长那样传达命令。如果他反应快一点,伊莎贝尔不会被人打成这样,那些村民也不用被骑兵砍得东歪西倒,惨死在自家门口。

“快去!”圣骑士声嘶力竭。

侍从放下伊莎贝尔,跨上马追赶杀红了眼的骑兵,至于能有多少效果,也只有泰拉才知道了。

大地之母啊……伊莎贝尔唤起了圣光,由额头抹到小腹,消除了全身伤痛。行动恢复正常的她牵着战马的缰绳,用走的进了村。修士兄弟还躺在那儿,头歪朝左边眼睛大睁着。伊莎贝尔半跪下去,打算帮修士合上眼睛。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她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寒。

不舒服的感觉一闪而过,她抚平了修士死不瞑目的双眼。圣骑士行走于倒地的村民之中,没能找到一个呻吟呼救的伤者。马上呼啸而来的长剑砍碎了农夫,死者缺胳膊少腿乃至肠破肚流,遗容惨不忍睹。她又往前走了五十多步,如愿找到了消失在视线中的小女孩。

教会骑士团干不出来刀劈孩子的烂事,可马儿会。她的战马踢死手无寸铁的修士,部下的马则踩烂了小女孩的头。伊莎贝尔怔怔的站在原地,强迫自己盯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她看了很久,很久。

恶魔军团就要来了,不躲进城墙你们会死,巴里沦陷你们也会死,骑士团打了败仗,大家都得死!恶魔,奥斯曼人,雪灾,瘟疫,饥荒。今年是法兰克的灾年,而明年?要撑得过去才有明年。

为什么大家都不明白呢?骑士结束了自我惩罚,走向村庄中央。侍从乔德收拢了队伍在那里等,幸存者跪成三排,早没了之前的气势汹汹。低声哭泣和不经意间的怒视,成了仅剩的反抗。

“都分开,去各家各户把粮食全部找出来,还有牲口,带不走的跟房子统统放火烧掉。”圣骑士挥手下令,只想赶快离开这儿。

哭声变得更响亮了,但没人敢动。

“那他们呢?大人?”问题是一位骑兵队长提的。

“当然是带回去,带到城里去!”伊莎贝尔难以置信的瞪着冒失鬼,不愿细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卡乔姆兄弟?”

“在,大人。”教会的记账修士应召而来,他面色平静,显然是见惯了因为征税而起的冲突。

“麻烦你把这次收拢的什一税做好登记。”

圣骑士说完这句话便再也不发一言,伊莎贝尔背靠战马,面无表情,像极了一尊雕像。

第四十章:偶遇

在地狱生存的恶魔,不是太老就是太小,极少有夹在中间的壮年。阿什莉属于那种比较老的,具体多大年纪她早忘了数,没办法,恶魔哪来的家人给彼此过生日。何况地狱的时间流动不能依靠天象观察,也没人或者恶魔会去发明个历法什么的。

深渊魔域是座可怕的监狱,从监狱长到狱卒再到囚犯,没谁不是挖空心思了想怎么逃出来。在以前,那个讨厌的泰拉教会统一大陆前,人类是多神教的。某些高阶恶魔像神那样被崇拜,在腐烂,血腥,纵欲的集会中响应召唤,来到人间成为满足野心的帮手。

群魔乱舞的年代一去不返,实际上的契约主人苏菲德伯纳德压根不在乎她。恶魔和主人之间本来有着强大的羁绊,保证双方不会伤害彼此,也可以找到彼此。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苏菲从没在她头脑里出现过。阿什莉就这么默默穿行于沦为废墟的法兰克乡间,如猎犬般嗅着里昂的味道,幻想有朝一日把他追回来。

雪实在太厚了,每往前一步都像是踩进沼泽地。没了代步的坐骑,她找了根足够结实的树干做手杖,前进速度慢到令人发指。为了不至于迷路和雪原里看瞎了眼睛,她尽量靠近树林和结冰的河流。人类消失后,这里成了食肉动物的天堂。吃人肉吃得双眼发红的野狗在林子边缘徘徊,盯着她不放。

动物不会被表面所迷惑,阿什莉变成了人,可内在的恶魔仍然能散发出令野兽恐惧的味道。

真可惜,看着落荒而逃的野狗,魅魔无可奈何。她记得住在极北的人类会用狗来拉雪橇,而她现在迫切需要驮兽帮忙。

每天走不了十里就得找地方过夜,否则等汗打湿了衣服再被风吹干,即使恶魔也得倒下。住宿的房子不难找,只要不介意屋里冻毙的尸体。阿什莉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活人了,等她推开那扇和雪地冻结为一体的门,女主人正搂着孩子欢迎她呢。

魅魔返身关好门,绕开了地板上已经僵硬的母子俩。冬天非常残酷,既要人命又保留了死前的每个细节,让后来者充分体会逝者的痛苦。她丢下背包,对着空无一物的火塘比划个手势。无中生有的火苗能维持到她把屋里仅存的一把椅子拆散,丢进去当柴烧。

尽管没抱希望,她仍然搜遍了整间屋子,既没吃喝也没男主人。

“男人,哈?”用毛皮当垫子,魅魔盘腿而坐和一动不动的女主人聊起了天。

这样的场面她见多了,遇到大灾大难只有强者能活下去。妻儿不过是累赘,越早抛下越好。她端详着不远处的尸体,火光给屋中添加了几分生气,也照亮了那对母子。母亲在最后一刻仍试图安抚儿子,孩子紧闭双眼,母亲嘴巴则半张着。

她在说什么?爸爸一定会回来救我们?

阿什莉把自己给逗乐了,笑的前仰后合。这对可怜的傻瓜!

“qelq’n”屋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魅魔已经有两个月没听到过活人说话,但她并不怀念。阿什莉对着火塘一眨眼,把火给灭了。

“屋里有人吗?”

阿什莉从没发现自己这么讨厌听法兰克语。

第四十一章:地心游记

至高王廷或许很有钱,能给城里每道大门刷上金粉,但至高王缺乏足够的人手去延伸他的统治。头两天尚能在隧道中碰见巡逻队,找得到设施齐备的小屋住宿。从第三天开始,和大家作伴的只剩下发光的菌类。神奇的巨型蘑菇野蛮生长,给洞穴带来了幽幽的绿光。

没人手巡逻,自然也就没了火炬。在看够了漆黑一片和发亮的蘑菇之后,两个佣兵最先躺下,成了驴车里呻吟的病号。克里斯蒂娜一筹莫展,唯有寄希望于旅程快点结束。

人类既没有黑暗视觉,也缺乏矮人对地下空间的适应能力。纳索姆发起了烧,满口胡话,说的八成是印地语,根本没人听得懂。赖利则是无法睁开眼,否则会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奥拉已经放弃了驾车,和克里斯蒂娜轮流看护两位佣兵。

法师杰克和邓肯负责驾车,以防其中任何一方因为路边景物过于单调而睡着。精灵对于照顾病人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不干涉生老病死的教义摆在那里,导致她严重缺乏相关知识。幸好纳索姆有杰克变出的冰块降温,奥拉用厚布缠住赖利鼻子以上的部分,免得他一不小心又看见洞顶。

“还要走多久。”克里斯蒂娜扶着车厢边问邓肯,缺乏人维护的不止照明火炬,路况亦越来越差。矮人养得驴或许能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按照主人的指示赶路,可这辆车不行,上次的颠簸就让车辕发出了恐怖的咔嚓声。

吃的喝的都靠车拉,再加上两个病号,在地底深处失去交通工具后果不堪设想。

“照现在的速度,一个星期。”邓肯回过头,精灵的黑暗视觉受到发光菌干扰,觉得矮人那张脸又黑又绿又诡异。

然而邓肯说得没错,拉车的牲口每隔几小时便得停下喂料,把缰绳卸下来给它们休息。即便如此照顾,受恶劣路况影响,速度比前几天差远了。

“……”纳索姆突然坐直上身,插了句嘴。车上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女佣兵不做解释立刻躺倒,头磕在车厢板的响声令人耳朵发麻。

“热病。”杰克摇着头把手放进水桶,念起比印地土话更加难懂的咒语,寒意应声而来将桶中的水再次冻结。

“请把,铁锤小姐。”法师把桶往后推。

奥拉叹口气,拿起小小的手斧,法师制造的冰很硬,不如此根本敲不碎。发光的眼睛既是优点也是弱点,大部分男人会被她深深的吸引住,沉沦于那汪碧绿色的池水。可当彼此面对面而坐,有着亮闪闪的美目的精灵没法掩饰她在看谁。

“圣骑士大人,”法师转向克里斯蒂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谢谢你。”她竟然结巴了,好在法师表现稳重,以微笑回应了精灵言不由衷的感谢。

明明三人种族相同,赖利和纳索姆是吃苦耐劳走南闯北的佣兵,杰克则是位穿了长袍都遮不住瘦弱躯体的男人典型的法师。

结果却是佣兵倒下,后者屁事没有,克里斯蒂娜很想不通。她当侍从的那些年里就没见赖利生病,泰勒爵士的卫队长是个可靠、暖心的男人,靠他和弗林特的帮衬,克里斯蒂娜才坚持下来。眼见少女时代的偶像成了连睁眼都不敢的弱鸡,克里斯蒂娜心烦意乱。

“如果大人想的话,我能让这两头驴以十倍的速度前进。”法师把手伸进寸步不离的挎包,等再出来,他捏了瓶闪着荧光的亮黄色药水。

加速术,克里斯蒂娜猜的,她心动了。不说人事不省的佣兵,如果再看见几回那种长得直达洞顶的巨型蘑菇,可能她也要倒下。此地的一切都和地表大相径庭,地底异象看得太多后果严重,不仅身体,精神上也会受不了。

“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驾车的邓肯冷不丁吼了一声,“老实告诉我,前面的路你看得见吗?法师先生。”

这不过是句讽刺挖苦,杰克却以施法者特有的认真盯着前进的方向看了半天。

“不是非常清楚。”眨着被发光菌映照成绿色的双眼,法师得出了结论。

“你看不见,这两头驴也一样。”邓肯头都不回的鄙视了法师,把他跟干粗活的牲口相提并论。

法师要么是气量特别大,要么干脆没听懂矮人的意思。他冲着邓肯的背影做出礼貌性的微笑,直到被一株巨型蘑菇引走了注意力。他抬起头用手指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清点长在菌伞上的发光体。

一个古怪的书呆子罢了,跟她之前遇到的法师完全不同。已故师梅林是位风度翩翩的老学者,大胖子山姆威利给精灵的印象不深,跟山姆在绿皮讨伐战中早早负伤退场有关系。至于艾米莉,她那位最好也很可能是唯一的女性朋友,精灵很难将大咧咧的艾米莉和读书爱好者联系起来。

书呆子也有书呆子的好处,车上已经有两个病号需要照顾,法师再和矮人拌嘴争吵,就没人指挥车往哪儿走了。今天的旅程在克里斯蒂娜打了两次瞌睡后结束,精灵被一阵猛烈的颠簸震醒。揉着眼睛大失所望的发现自己还在地下的事实。

刚才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都城家中,舒舒服服躺着发呆。

“快来帮忙。”奥拉打断了精灵的遐想,力气较大的矮人抱住赖利的肩膀,克里斯蒂娜抬腿,两人合力才把佣兵放到地面。

“我们到了?”赖利说话像是大舌头,有着病人那种特有的虚弱。

精灵只顾架着他走,懒得回答没希望的问题。每天宿营地赖利都要问,像个缠着母亲说床下有怪物的小孩,克里斯蒂娜早已不胜其烦。

纳索姆的状态比赖利差得多,两位男士一前一后把她抬往宿营地。邓肯偏好的过夜地点都是巨型蘑菇的根部,这回亦不例外。

克里斯蒂娜问过为什么,矮人的答案令她不寒而栗。

“需要光的东西才好打交道。”

精灵想到了号角堡畸形的大号老鼠,那玩意儿什么都吃。

由于奥拉事实上是位“地表矮人”,所以队伍的作息时间全由邓肯说了算。当他把所有人叫起来,便算是“早晨”,等邓肯吹灭法师引燃的篝火宣布睡觉,即是“夜晚”。

巨型蘑菇下生长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蘑菇,起到了类似于草场的作用,不会隔得人腰酸腿疼。坏处也很明显,闭着眼仍能感受到那片绿莹莹的幽光,克里斯蒂娜发现她很难入睡。类似的失眠天天都有,地下世界昼夜不分,除了矮人谁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物钟。

经过连续试图入睡而又失败后,精灵放弃了,她起身想去驴车那儿想找点东西把眼睛遮住。纳索姆仍在说梦话,奥拉睡在她旁边,女矮人手里仍捏着毛巾,是在照顾纳索姆的过程中睡着了。赖利和邓肯躺在一块儿,万一有个内急没人帮忙可不行。

而法师……精灵不过是随便看看,属于杰克的那床毛毯是空的,上面没人。也许去方便了?精灵下意识的竖起耳朵,这些琐碎的事本不该由一位女士操心,可既然她自认是队长,就得为队友的安全负责。

她既闻不见味道,也没听到声音。克里斯蒂娜站在原地对那床空毯子发了会呆,想起了邓肯那句话“需要光的东西才好打交道”。

好吧,克里斯蒂娜套上夹克,系紧挂有长剑的武装带。她留下盔甲,硬邦邦的防具无论穿脱都非常麻烦。

精灵的黑暗视觉跟矮人不太一样,更加依赖可见光,没矮人那种在完全黑暗中如置身于白昼的本事。她连续眨着眼睛,才把眼前的绿点驱逐干净,变成了纯灰色只剩下洞穴轮廓的世界。她很快看见了某个发红的圆点,在一片灰中很是显眼。

杰克跑那么远干吗?克里斯蒂娜不敢冒冒失失在巨型隧道里大喊,她按着剑柄快步追逐法师。制造光明对施法者轻而易举,杰克从未动过嘴,比划一下便能凭空跳出火苗。克里斯蒂娜跟着走了很长一段,眼看法师的轮廓逐渐清晰,却没找到什么光亮。

杰克看得见?法师步态稳健,没有踉踉跄跄。她的疑问太多,干脆蹑手蹑脚跟在后面。

“圣骑士大人。”法师毫无征兆的站住了,杰克转过身拉下兜帽,眼里散发着奇异的光泽,似乎每种色彩都有。

“我发现你不见了。”克里斯蒂娜松开剑柄,挺直腰板结束鬼鬼祟祟的跟踪。

“谢谢关心。”法师再次露出了缺乏热忱的笑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到处都是古代矮人留下的遗迹,我想满足下自己的好奇,不知道大人你能不能赏脸陪同。”

克里斯蒂娜只有答应下来,走到跟他肩并肩的位置。

“请随我来。”杰克嘴上说着,靠长袖做掩护,趁机把一个面具塞进了挎包里。

精灵点了点头,没察觉到队友的小动作。两人先后消失在黑暗中,法师那双五颜六色的眼瞳竟然压过了克里斯蒂娜,让她的碧绿黯然无光。

第四十二章:小算盘

“所以,你就叫杰克?”精灵故意拉长了尾音,余光斜瞄着法师。

克里斯蒂娜不算性格恶劣,但和所有被捧得太高的女孩一样,她能轻而易举的摆出看不起人的架势。杰克没看克里斯蒂娜,只顾得拄着法杖朝前走。

“是的,大人。”法师回答的敷衍了事,明显不想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缠。

两个家伙都没姓氏,精灵对邓肯比较放心。全权代表既然希望侄子借助寻找卡拉斯神锤恢复名誉,那邓肯便应该不会捣鬼。她起疑心的是穿红袍的杰克,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可疑。独自一人脱队在洞窟里瞎转悠,竟然说是要考察古迹,鬼才相信。

“你的姓氏能否请教下。”精灵非问到底不可。

走在前面的法师站住了,他回过了头,那双闪光的眼睛在克里斯蒂娜视野里像是两盏明亮的火炬。

“我是个私生子,大人,私生子都没姓氏。”

“哦。”逼问来的答案令精灵红了脸,还好黑暗无光的洞窟掩护了她。

精灵干巴巴嗯了声,两人在洞窟中的旅行才得以继续。法师带她靠着岩壁移动,而伙伴们的宿营地则在对面,已经快要看不到那顶作为宿营地的巨大蘑菇了。隧道里空空荡荡,除了蘑菇还是蘑菇,形状都像一把撑开的伞,区别在于大小之分。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风贯通南北,吹乱了精灵的头发。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走到了十字路口,两边多出了通向其他方向的隧道。行程也在此时出现了变化,法师显然很清楚目的地所在,红袍闪了下消失在其中一侧。

邓肯说过这些岔路都被地震震塌了,即使往前走也是死胡同,可法师似乎并不认同。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她只有硬着头皮跟进去。隧道有了明显的收缩,洞顶悬在离头不到五米的距离,结果风变得更强,吹得精灵睁不开眼。杰克走在她前面几步,时不时扭头看精灵跟上来没有。顶着强风又往里面走了很久,总算到了传说中的死胡同。

堆积的巨石高达几十米,风便是从其中的缝隙刮来的。走了半天,就是为了对着谁都没本事搬开的石块发呆?克里斯蒂娜很想发火,为了在黑暗中行进她长时间不敢眨眼,疼出的眼泪正顺着脸颊往下流。如果他再不说清楚来干吗,我就……克里斯蒂娜其实没想好要怎么对付法师。

她见过里昂怎么管理队伍的,和弗林特拼酒,跟艾米莉上床。这办法她模仿不了,也不可能照做。

“施拉克。”

暖白色的光点亮了周围,法师手中的木杖成了一盏指路灯。克里斯蒂娜看清了自己的所在,抱怨的话不翼而飞,只剩下震惊以及一点点的恐惧。原来从进洞以来脚上踩到的不是什么小石子,而是横七竖八的骨头。杰克将法杖插进土里,弯下腰在骨堆中翻来捡去。

“你在找什么?”克里斯蒂娜领教过桑切斯的做派,死灵巫师需要骨骼关节作为施法材料。

“找一个人……”说话的功夫法师已经连续翻动了好几具骨架,不是弄掉这个的胳膊,就是扳断了那一位的肋骨。

“奥尔夫石墙,法沃石墙的祖父。”法师直起腰喘了口气,接着说,“法沃很想寻回先祖的遗骨,而我刚巧有这方面的,嗯,技术。”

精灵眯起了眼睛,她太清楚这所谓的技术指的是什么。克里斯蒂娜可以当场把法师赶走,勒令杰克调头回去卡拉兹-卡拉克。十年前的克里斯蒂娜肯定会这么干,而现在的精灵学会了很多,不再用呆板的印象看人。杰克什么都坏事都没做,反而对病号照顾有加。死灵巫师是一种称呼,绝非本质,克里斯蒂娜如此自我安慰。

打扰死者的宁静有违精灵的信仰,她没动手帮忙的理由,便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站好了旁观。光是照明范围内就数出了几十具骨架,照不到的地方肯定更多。

这些矮人是怎么死在这里的,为什么全权代表不自己来找?她带着问题而来,却反被塞了一堆疑问。

“他们不属于铁拳氏族,”法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像是对克里斯蒂娜用了读心术。有这句话做引子,精灵开始仔细审视散落一地遗骸,布料毛皮保存不了很久,金属制品能,满是积灰的盔甲大致能判断出死者生前的身份。矮人有将部落纹章刻上盔甲的习惯,她蹲下来吹开了许多年未曾动过的灰土。

繁复的雕花纹路年代久远,表面的漆也有掉落,看的不是很清楚。突然之间,照明的光就到了头顶。她终于看清了雕花的内容,像一堵挺立的砖墙。

“石墙……”全权代表的姓氏被精灵脱口而出。

“很正确,小姐,可惜这并不是法沃的祖父。”法师点头赞许道,“石墙是个很大的氏族,绝非法沃那一家子。”

至高王想要寻找神锤,而法沃利用职务之便,不仅把自己侄子塞进来,法师杰克根本是全权代表的私人雇佣兵。矮人是诸神崇拜和先祖崇拜并列的种族,寻回祖先遗体对他们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卡拉斯神锤并不专属于至高王恩格里姆铁拳,既然先代至高王的血脉已经断绝,理论上这把神器属于任何一位找到它,并能对此宣称有资格使用的矮人氏族。

“石墙是个很大的氏族。”精灵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法师的话。

“曾经很大,如今在卡拉兹-卡拉克的石墙一族只有几十人。”既然有魔法照明,法师便恢复了眼睛的原色,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深色眼瞳,“我们走吧,法沃的祖父不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的?”法师神秘兮兮的作风惹恼了克里斯蒂娜。

“我问过了,大人。”比起故作神秘,那随之而来的笑容和引起的联想更让圣骑士厌恶。

她一言不发转过身,也不管法师跟不跟上来,克里斯蒂娜抬腿就走。自以为光荣无比,大公无私的寻找失落神器,整合四分五裂的矮人氏族,到头来却成了某个野心家的棋子。

我真是太蠢了,克里斯蒂娜大摇其头,恨不得现在就长出翅膀把这座该死的洞穴掀个底朝天。

第四十三章:“老朋友”

“起床啦!”邓肯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最近他越来越吵,越来越“不拘小节”。这算是好事吧,精灵姑且这么想。

克里斯蒂娜伸了个懒腰,带着做贼心虚的假笑和每个人点头。关于昨晚的小小冒险法师请她保密,精灵暂时没跟大家坦白的理由便顺嘴答应了。

巨型蘑菇边总不缺地下暗流,奥拉架起锅准备煮粥,法师检查两位病号的情况,确保他们一切都好。见克里斯蒂娜在看自己,法师摇摇头特意指了下赖利。前卫队长仍然蒙着眼睛,每次呼吸都像是隔着一层厚湿布。纳索姆暂时不说胡话了,能独自坐起来询问现在到哪儿。

才离开卡拉兹-卡拉克几天,女佣兵那张黝黑的脸上便有了凸起的颧骨,她吃不进除了粥以外的食物,成了水土不服的典型。靠着黑色蒙眼布衬托,赖利像个临终前的老人,只差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天不离开这鬼地方,两人就一天好不了。人类需要生活在蓝天之下,呼吸着混有花香的空气,精灵也需要。没表现出不适感的只有邓肯,奥拉和法师杰克。杰克低头询问了纳索姆感觉如何,得到肯定的回答才去照顾赖利。铁锅里飘出了燕麦粥的香味,引得久病不愈的佣兵伙伴也说肚子饿了。杰克拿起两人的碗递给克里斯蒂娜,精灵屁颠屁颠跑到铁锅边眼巴巴看着奥拉。然而温馨的场面没持续太久,邓肯用一泡尿冲跑了大家的胃口。

矮人选择方便的地点离这儿仅有几十步远,刚够别人欣赏他被发光菌染绿的毛屁股。

在无穷无尽的地底隧道,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邓肯粗俗的做派不针对任何人,他就那样。男人在漂亮异性旁边无不是缩手缩脚,唯独矮人不可能把克里斯蒂娜当大美女看。精灵鼻子灵敏过了头,被刺鼻的尿骚味熏得喝不下粥。实际上没人受得了,早餐草草结束,一行人齐心协力把病号扶上车,旅程才得以继续。

每天宿营后法师都会溜走进行他的秘密任务,有时克里斯蒂娜会跟着去,更多的情况下她干脆一睡了之。捧着头骨挨个去看去闻,实在不像圣骑士该干的事。杰克已经通过照顾队友获得了克里斯蒂娜的信任,何况精灵早没精力坚持跟随法师在骨堆里熬通宵了。

想在驴车上睡觉是不可能的,道路坑坑洼洼,把车厢里的人颠得落不下屁股。包铁的轮胎比人更脆弱,邓肯每走个几里便得停下车给驴子休息,检查车轴和轮子。修修补补的事只有奥拉能帮得上忙,照顾人的工作顺理成章推给法师。克里斯蒂娜反而成了旁观者,因为她竟然晕车,很不得体的当着别人的面大吐特吐。

今天的旅程被迫提前结束,即便失去方向感,精灵也没变成痴呆,她估计现在一天连二十里都没走不到。克里斯蒂娜霸占了奥拉铺辛苦好的毯子,感谢邓肯坚持选择蘑菇林当做宿营地,精灵才没磕破她可爱的小脸蛋。昏头涨脑的克里斯蒂娜拒绝了晚餐,也固执的不允许奥拉喂她。

脑袋里好像灌进了一百桶水,她只想睡,赶快进入梦乡好逃避这没日没夜的破洞穴。

“热病。”在睡着前精灵好像听见杰克和奥拉在小声议论自己。

“醒醒,快醒醒!”

她假装没听见,她以为这儿是家中温暖舒适的大床,小里昂有保姆艾薇照顾,做好的饭菜会摆在桌上等她。精灵抵赖的战术没奏效,她被粗暴的从地上拖起来,受限于施暴者的身高,这突然向上的过程又戛然而止。

“给我醒一醒,大小姐!”邓肯的鼻尖戳着克里斯蒂娜的鼻尖,堪称真正意义上的四目相对,“还是我得说,太阳晒屁股啦?”

邓肯说完便丢下克里斯蒂娜,他很忙,没时间照顾一个姑娘家的自尊。

“法师,你在吗?!”邓肯压低嗓门低吼道,队伍里能打的人只剩下四个,而对面仿佛无穷无尽。

“来了。”法师站到矮人身后。一高一矮,邓肯不用担心挡到对方。

奥拉从车厢里检出把崭新的连发弩丢给克里斯蒂娜,她忙得来不及去叫醒两位依偎在一起的病号。

“我不会用。”精灵摇头拒绝,拔出了即使睡觉也不离身的长剑。此乃石炉氏族最后的幸存者艾朵赠与的礼物,一旦出鞘剑身的符文便与空气有了反应,犹如将火炬插进冰水,嘶嘶作响。

“符文武器。”邓肯吹了声口哨,“我也想有一把。”

精灵没说笑的心思,邓肯半夜把大家吵醒不是为了搞演习,她单色的黑暗视野捕捉到一大片红色光点正朝这边涌来。地下没了光,缺乏热源,反而比地表更容易发现敌意的踪迹。

“来是什么东西。”杰克那双人眼比不过三位异种族伙伴,只知道有东西要来。至于到底是什么,大战在即,法师不能把念咒的机会浪费在夜视术上。

“耗子。”邓肯捡起精灵弃之不用的弩箭,随意选了个方向瞄准。“跟着我射击的方向打,越狠越好。”

矮人一口气射空了箭匣,法师朝矮人攻击的方向丢出火球,“嘭!”的一声点亮了隧道。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对付什么了。是地表世界绝对见不到的怪老鼠,从最小的那种居家害虫,到用两条后腿走路的怪物一应俱全。大老鼠驱赶小老鼠,形成了源源不断的黑色浪潮。克里斯蒂娜总算知道是谁杀害了石墙氏族,又是谁害得至高王不敢亲自去寻找卡拉斯神锤。

重遇旧敌,奥拉能做的便是跟随法师制造的火光瞄准,她在地上生活了太长时间,已经习惯并且依赖于照明了。

气势汹汹的敌人数量占优,而己方才有两把手弩,奥拉他们只顾得了个子大的,对地上爬的力不从心。杰克再次施展了火球术,他停下来伸手去翻内袋,攻击魔法陷入沉默。小家伙趁机蜂拥而上绕开前锋的矮人,顺着靴子往法师身上跳。杰克吓得丢了才拿出的硫磺球,手忙脚乱拍打附身的老鼠。

蓝色圣光在符文剑上汇集,只需轻轻一挥便能将缠住法师的耗子消灭殆尽。事到临头她却犹豫了,大地之母憎恶不死生物,而这家伙就是亵渎尸体的亡灵法师。精灵改变了破邪斩的攻击方向,朝身前抡个半圆在鼠群中制造出了一次不亚于火球术的打击,

趁精灵打出的空隙,奥拉帮法师拍掉了老鼠。才一会功夫那身红袍便被咬的稀巴烂,某些更深的颜色应该是法师的血。鼠疫远比咬几口恐怖多了,中者必死。杰克失去了该有的冷静,丢掉木杖捂着身子发抖。

“去把佣兵朋友叫醒,再赶走驴子!”邓肯猛推奥拉,女矮人眼神迟疑不解其意。

“两头驴能帮我们争取时间,懂吗!”邓肯得用吼得才让奥拉明白过来,形势已经绝望到何种地步。

第四十四章:黑山氏族

圣骑士大显神威打退了老鼠,但这只是暂时的。在避无可避的地下封闭空间,数量优势最终仍会取胜,而失败一方逃都没地方逃。

奥拉奔向拉车的驴子,闹哄哄的老鼠吓到了毛驴,矮小的驮兽喷着鼻息,摇晃脑袋在绳索允许的范围内走来走去,不准人接近。奥拉花了点时间才安抚住。邓肯为了赶车方便给驴套上眼罩,奥拉揭了下来。

驴子根本没有黑暗中视物的能力,戴不戴眼罩其实意义不大。认出了主人的味道,毛驴头顶矮人表达亲昵,看着两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奥拉迟迟下不了狠心。

“快一点!”邓肯在后面喊,自从认识以来,她没听过这贵族浪荡仔如此恐慌过。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召唤的圣光烧的老鼠吱吱叫,奥拉想不通精灵这么厉害为何当初在号角堡却不显山露水,她也不清楚克里斯蒂娜能坚持多久。法师才是伙伴们以少敌多的希望,杰克度过了最初被老鼠啃咬的恐慌,但珍贵的法术材料洒出去大半,被迫用最基础的魔法飞弹攻击鼠群。

奥拉不用回头,光闻味儿听声音也知道形势有多么危急。纳索姆已经爬起来了,女佣兵颤抖的抽出了剑,拿都拿不稳。赖利的情况更糟,男佣兵扶着车厢才站得住。还有多久,这道薄弱的防线便会被突破?

原谅我吧,女矮人拿出当做工具的短柄斧,照驴屁股猛地一敲。两头驴吃疼的嘶鸣,漫无目的的窜进了黑暗中。瞎眼的驴是更容易捕捉的目标,两头牲口被动的自我牺牲引走了一大半老鼠。

“都动起来!”邓肯已经放弃了手弩,还是觉得随身匕首跟单刃斧好用。矮人周围躺着几十只死老鼠,不少是被踩死的。

“快快快!不想死赶紧走!”邓肯对着在远处徘徊的一只大老鼠丢出匕首,也不管打没打中,他扶起赖利,扯掉佣兵的遮眼布。男佣兵膝盖发软差点跪倒,矮人眼疾手快抓住了腰带,只靠单手便拉起赖利。

“走去哪儿?”纳索姆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好多了,对号角堡不快的回忆深深印在她脑子里。

“去哪儿也比傻站着等死好。”邓肯翻上车没头没脑的把行李往下丢,也不管大家接不接得住,“蘑菇根部有很多天然洞穴,幸运的话就能找到。”

“我们钻的进去吗?”赖利绝望了。他和纳索姆是队伍中身体最差的,他又是其中块头最大的。

邓肯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系好背包跳下车,远处已经传来了驴子临死前的哀嚎。两头驴够一大堆老鼠吃多久?想明白的人迅速加入了邓肯。克里斯蒂娜把手贴上杰克额头,不知怎么的,法师的脸相当之硬缺乏正常的触感。圣光一如既往的有效,法师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几声呻吟,全身的伤口都愈合了。

“谢谢。”杰克低头打量着到处都是洞的法袍,法术材料损失殆尽,光靠咒语可施展不了太多魔法。

杰克弯腰捡起法杖,克里斯蒂娜回头查看,在她眼中远处已经形成了一座发亮的红色小山,等吃完了驴就会来找我们。伤是治好了,精神上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克里斯蒂娜拉住法师帮他维持平衡。

“对不起,打搅二位了,不想留下等死就快点撅屁股。”听口气邓肯好像找到了逃生的隧道。

没人喜欢再去钻洞,但留下来只有被老鼠活吃了。

“我要是你们可不会从那儿走。”这话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克里斯蒂娜马上抬头,倒垂的石笋密密麻麻,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三条绳索随着声音垂下,显示声音的主人不光说说而已。老鼠也会说话,只是嗓音异常尖利跟矮人那种浑厚的男低音区别明显。精灵终于在两株钟乳石之间找到了个黑乎乎的洞口和一张若隐若现的脸。仿佛是怕底下的人看不见,营救者举起火把晃了一圈。

赖利念着谢天谢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

“用绳子绑住腰,等我们拉。”

纳索姆,赖利和杰克第一批,精灵坚持最后一个走,绳索刚刚拽着她脱离地面,那群老鼠便涌了上来。尚未露脸的援军拉着精灵一直往上,逃离了饿疯的老鼠。精灵双手紧紧拉住绳索,只盯着上面看拒绝承认自己被吓坏了。

“我叫莱姆,这是我的兄弟,提姆,富朗克。”肤色黝黑,脸几乎全盖在毛发里的矮人自我介绍。他的两位兄弟被喊到名字时反应古怪,傻笑着点头并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别费神跟他俩说话了,都是傻子。”莱姆跟邓肯握过手,阻止了精灵和他兄弟打招呼的举动。

“提姆。”,“富朗克。”两个矮人把名字又念了一遍,笑容灿烂。

克里斯蒂娜所处的位置是个完全由人工开凿的洞穴,与下方的隧道比起来像个小型复制品。莱姆关闭打开的洞口,上好了锁,那是个金属盖板。这儿的照明条件好多了,每走几十步就有某种发光的矿石当做照明,而且矿石的光是暖黄色的,跟火炬相同。这儿没了卡拉兹-卡拉克那种无处不在的烟熏火燎,空气甚至有点新鲜。

“这东西真厉害。”奥拉看得目不转睛,“能给我一个带走吗?”

矮人氏族一般不缺钱,但在洞穴里点满了火把的费用也不是谁都消费得起。莱姆扭头看了奥拉好一会,嘿嘿干笑了两声便接着往前走。

“我可以给钱。”奥拉脱口而出。莱姆和他的两位傻弟弟穿得破破烂烂,莱姆那件锁子甲背心破了几个大洞还在用。

“除非你想变成个傻子,不然我不会卖的。”莱姆头也不回,只耸了下肩膀,“我弟弟提姆傻的最早,而可怜的富朗克在十年前我回来时还好好的。”

“富朗克。”傻弟弟翻来覆去只会这句话。

“矿石把他们变成了这样?”奥拉不太明白。

“不然你以为呢?”莱姆不耐烦的态度像是在跟他的傻弟弟说话。

奥拉讨了个没趣,闭上嘴扶着纳索姆走路。莱姆的两个弟弟虽傻,力气倒是很大,轻轻松松扛起众人的行李,脚步一点也不慢。这里也是笔直而南北贯通,结构简单用途单一,就像在下面的隧道上又加盖了一层,岩壁两边写有矮人文字标明方向。

莱姆说的是帝国语,而克里斯蒂娜看不懂墙上刻的古老文字,她猜测此地也和脚下的隧道一样,都是古代矮人留下的产物。

随着逐步深入,越来越多的矮人作为围观者出现了,他们的反应像极了莱姆的弟弟,瞪大了眼睛眨都不会眨。某个矮人咬着指头对陌生来宾傻笑。却因为太用力把手指咬出了血。矮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流血的伤口,发出了一声尖叫。这新的变化吸引了看热闹的观众,他们围住受伤的矮人七嘴八舌,热络的讨论着。

在精灵听来,那只是很多人反复重复自己的名字而已。矮人都脏兮兮的,浑身发臭,要知道这儿可是通风很差洞穴,没多久精灵便被熏得头晕眼花。克里斯蒂娜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感到恶心的不止是她。赖利捂着嘴剧烈的咳嗽,每次都害得克里斯蒂娜担心他会倒下去。

“你们就是黑山氏族。”既然邓肯只顾得跟着对方低头走路,精灵便不客气的问了。这些事本该由身为矮人的邓肯来提,可他现在是戴罪之身,最怕别人请教他尊姓大名。

“是的,小姐。”莱姆是个缺乏的礼貌的人,和人说话从来不看脸,“快走吧,国王有话要和你们说。”

“国王,他在哪里?”经历过雄伟壮观的卡拉兹-卡拉克,克里斯蒂娜很难想象一位矮人国王会呆在高不过三米的小隧道里。她只想尽快摆脱这连绵不绝的山洞,走到地上,哪怕被大雪冻得发抖也心甘情愿。这儿已经比刚才的隧道高了,不是吗?精灵自我安慰。

“就在前面,你马上就能看见他。”

话虽如此,莱姆领着他们往前走了很久,直到那股臭味消失不见。访客们遇到了一个岗哨,有武装卫兵有涂着黑山氏族符号的旗帜,除了衣着陈旧,这些矮人卫兵看起来正常多了。

莱姆和领头的军官交谈了几句,把他的两个弟弟留在岗哨外面。

“你们好好呆着,哪儿也不准去!”哥哥把弟弟们看了个遍,确保他们能明白。

“提姆。”,“富朗克”弟弟们对着哥哥傻笑,卸下了行李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里面不准白痴进去。”莱姆当着弟弟们的面解释了原因。

好奇的人仍然有,但穿衣打扮明显比刚才的同胞讲究,眼睛里也闪烁着理性的光芒。这段有趣而又古怪的旅程戛然而止,莱姆指着左边一间较大的门:“去吧,国王在里面等。”

卡拉兹-卡拉克的平民才会凿墙而居,这么说来黑山氏族有位非常朴素的领袖。

第四十五章:千难万难

在矮人的文化中,胡吃海喝占到了很大比例。传说如果谁到了矮人的地盘,水都喝不到一口,那就意味着矮人即将翻脸。有朋自远方来,黑山氏族当然要用宴会的形式来欢迎贵客了。受限于穷困潦倒的现实,受邀对象仅限克里斯蒂娜一行,而坐陪的则是黑山氏族国王和莱姆,王的贴身卫兵也得在外面干站着。

主人盛情难却,哪怕碗里的内容古怪了点,看在味道尚好的份上,客人或多或少都吃了些。一口不碰的只有克里斯蒂娜,她那灵敏的鼻子赶得上猫,总觉得炖汤里的肉块闻起来似曾相识。她勉为其难的喝了发酸的酒,免得过于突出。可不管精灵如何想要低调,长着对尖耳朵和发光的头发,走到哪儿都是惹眼的存在。

“唔,你确定不来点?”好客的国王不太能理解精灵为何不食指大动。

“不,不了陛下,我们才吃过。”身为圣骑士的她公然扯了慌,希望日后能得到大地之母的原谅吧。

“那真可惜。”

黑山氏族的王咕哝了一句,伸手从碗中抓了一大把血淋淋又黏糊糊的胶状物。拿着食物的国王若有所思,他的脸正对着克里斯蒂娜,但眼神空洞没有内容。

深褐色的粥状物顺着陛下那双油手往下滴,逐渐在桌角汇集成了一小滩。克里斯蒂娜对天发誓在里面看到了疑似老鼠的尾巴,礼貌阻止了精灵没有当场大吐特吐。

幸好我没吃,克里斯蒂娜扫了眼同样几欲作呕的伙伴,免不得有些幸灾乐祸。客人都快炸锅了,王依然保持了出神的状态,任凭“美味佳肴”从指缝滑落。

“陛下?”看不过眼的莱姆小声提醒。

“哦,是你吗?我的好莱姆,铁拳氏族的客人呢,你接到了吗?”国王越说越起劲,不理会莱姆的欲言又止,像是没看见同桌而坐的长腿们。

“快去入口那盯着点儿,至高王养的穿山甲爬的慢,没准人家早就走过了。”

穿山甲?那是什么?大伙听得莫名其妙,只有邓肯保持了镇定。王抬手压住意欲发言的克里斯蒂娜,再一次的,他无神的双眼像是看着精灵,却又没有。

“难得至高王那边来人,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王说着便回过头,“快去准备些新鲜老鼠,这次一定要洗干净,听到了吗?快去,你个白痴!”

安排好了食材,王又交代了饮料和座次的安排,听起来颇为上心。可问题是他在对着座椅后削平的墙壁说话,一面画有黑山氏族纹章的盾牌和两把斧头挂在墙上,油乎乎脏兮兮跟王的穿戴没什么两样。有两个卫兵站在前门,室内只有莱姆陪他接待客人。

得知自己吃了老鼠炖汤,纳索姆捂着嘴冲出去,动作敏捷不像是躺了几天的病人,不一会大家就听到了呕吐的声音。赖利和杰克礼貌多了,两位男士抿着嘴,喉结上有反复吞咽的动作。

王怔怔的看了门外好一会,又把屋里坐的人挨个瞧了个遍,那双老迈昏黄的眼睛最终驻足于尖耳朵姑娘。

“克里斯蒂娜小姐,对吧。”

王从痴呆健忘到正常之间缺乏过度,精灵跟不上他的节奏,一时忘了回答。

“陛下,我们代表至高王而来。”精灵哑了,邓肯唯有硬着头皮顶上。

邓肯得抓紧时间,大家刚进来那会,王也很清醒,谈吐不俗,举止彬彬有礼。除了衣服破旧肮脏,与其他氏族的王没什么不同。等一顿老鼠大餐抬上了桌,他就表现的像是从没见过来客。

“邓肯,法沃的侄子?你叔叔还好吧。”王果然把谈话带进了邓肯最害怕的拉家常环节。

邓肯硬着头皮陪王聊下去,没几句王便再次陷入了痴呆状态,反复问邓肯“你叔叔还好吗?”

莱姆唉声叹气,大摇其头,等发泄完了跳下座位走到王座前。“陛下,那边有动静了,我这就去接我们的客人。”说完鞠了一躬。

“你最好快点!我们困在这里十多年,只有送信的穿山甲会来。”刚刚结束了发号施令的王,又瞪着自己的油手愣了半天,似乎想不明白该怎么处理。

主意来的很快,他笑眯眯的舔起自己的脏手,像只贪吃的猫咪。

莱姆一言不发转过身,对看傻的大伙使眼色,示意赶快走。

“谈得怎么样。”门外的纳索姆以手扶墙,正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布擦嘴,弯腰低头引起的潮红尚未从脸颊退散。

克里斯蒂娜怂了下肩膀,否则还能怎么说?客人议论主人是不礼貌的,周围全是铁拳氏族的卫兵,伙伴们只能靠眼神交流。

当初在卡拉兹-卡拉克,至高王明确说过之后由黑山氏族负责接应。他大概不知道黑山氏族成了这幅德行,两边联络竟然是靠一种叫做穿山甲的动物,想想都好笑。精灵拼劲全力去回忆,才想起穿山甲是个什么模样。

铁拳氏族住在三个互相交通的洞窟里,而黑山氏族的家园就是这条笔直的隧道,山壁两边大小不一的洞穴便是矮人的家。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到两个圆形盖板,上面从插销到锁一应俱全,这种设置让克里斯蒂娜想起了城门洞里的杀人孔。

莫非一整个矮人氏族都住在“门洞”中,然后任由下面的隧道给老鼠安家落户。有个半疯半傻的国王,黑山氏族没灭亡真是奇迹。精灵不是莱姆,没摇头感叹的必要,她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找路离开,摆脱发臭拥挤的地下空间。

居住区被分为了两部分,傻子与正常矮人由岗哨隔离,互不打扰。莱姆的两个傻弟弟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一步也不曾走动。

看到了哥哥,弟弟们笑的合不拢嘴,富朗克长,提姆短的,对傻子只会说名字的交流方式,克里斯蒂娜已是见怪不怪。

众人跟随莱姆兄弟回到他们那臭烘烘,脏兮兮的家中。傻弟弟分工明确,一人拉着邓肯,满脸带笑不停朝里面指,应该是要客人赶快坐下。一个跑到了壁炉那儿,点起火架上锅看来是要做饭了。三兄弟在精灵看来都长得差不多,没修剪的胡须眉毛遮住了一大半脸,要具体认出谁是谁可不容易。

好在两个弟弟总将名字挂嘴上,不至于让人把这热闹的一家三口弄混。注意到了客人作呕的神情,莱姆笑了:“放心吧,不是老鼠肉。”

尽管主人再三保证,有过惨烈的前车之鉴,那锅闻起来香喷喷的食物没几个人敢动。一顿饭吃的心惊胆战,完了后还有比老鼠大餐更令人头疼的问题等着。

“我们该怎么到地上去。”克里斯蒂娜已是迫不及待要出去挨冷受冻了。精灵提了个好问题,引得所有人都抬起头。

在大家热切的注视中莱姆冷冷一笑:“地面?竟然有人问我怎么去地面?”他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摆出了个夸张的姿势。

“你们敢信吗?我的好弟弟们。”

“提姆!提姆!”,“富朗克!”白痴手持餐具敲击石桌,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克里斯蒂娜气的小脸发红,她不计报酬去寻找一把上古神器,不是为了来当宴会小丑。

“知道我们刚才吃的是什么吗?”莱姆明显是自问自答,他很快就接着说道:“至高王的信使,那只倒霉的穿山甲!”

“你们就别想着从这儿到黎凡特啦!因为有……”

“为什么?”纳索姆忍不住打断了矮人即将发起的长篇大论。她是拿钱办事的佣兵,找回卡拉斯神锤得到的奖金足够她从此退出刀口舔血的职业,找个好地方安享清福。

“别问啦,他们被那群耗子吓破了胆。”邓肯说话闷声闷气,如果冒险队打道回府,他仍将是个一文不名的浪荡仔。

“老鼠?”莱姆冷哼了声,走到屋子的角落搬过来一面盾牌,或者说类似盾牌的木板。

三兄弟的收藏品被放上石桌,壁炉烧的很旺,保证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龙的鳞片,是条龙。”奥拉见识过这东西,甚至和其中一头关系不错。杰克点着头,算是佐证奥拉的说辞。

“没错,在我们上面有一头龙,得过了它那关,才到得了地表。”

第四十六章:走为上策

龙有好有坏,不是每头龙见了人都会起杀心,这一点在号角堡得到了印证。麻烦之处在于,没人敢靠得足够近了好去问龙:“你好,不知道你会不会杀我?”

龙杀个人相当于捏死一只蚂蚁,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没人敢拿小命冒险。莱姆作为本地土著给出了中肯的建议“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趁着你们都没发疯。”

“那国王到底想说什么?”精灵忍不住问,“我记得你提过他有事吩咐。”

莱姆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朝窗外扔了块啃干净的骨头。“给我滚!”莱姆对着外面大吼,精灵这才发现窗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被主人丢东西加上辱骂,傻子们的反应却是嘻嘻哈哈的跑开,仿佛当成乐事一件。扔完了骂完了还不罢休,莱姆跑到门口,凶神恶煞的赶跑了任何敢于杀回马枪的看客。

精灵的感官堪比林中的食肉动物,按说她不该错过对环境的警惕。全怪这味道,精灵揉着她可爱的小鼻子,屋里屋外都是臭烘烘的,区别在于屋里缺乏通风条件所以臭味更浓。

“你跟白痴较什么劲。”邓肯对主人拒不领路去地面的决定非常不满,又不好直说,便在枝梢末节上挑毛病发泄情绪。“他们能听得懂什么?除了重复自己那烂名字之外。”

既然当哥哥的都不在乎弟弟的感受了,邓肯也就客随主便,视坐在身边的傻弟弟于无物。莱姆从门边转过头,说了句令人哑口无言的话。

“傻子里面也可能混着几个耳聪目明的人,我的国王可是很关心你们呢。”

“你说哪个国王?黑山国王?”奥拉已经跟不上莱姆的思路,国王疯疯癫癫的举止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里有第二个国王吗?”莱姆用看弟弟的眼神看奥拉,仿佛屋里多了个白痴。

同来的矮人被莱姆那张嘴打的丢盔弃甲,三个人类伙伴各有各的麻烦。纳索姆双眼微闭,揉着肚子安抚因为吃了老鼠而隐隐作痛的胃,解下蒙眼布的赖利对屋内的照明不怎么适应,老在眨眼睛。杰克把仅剩的法术材料摊在石桌上,仔细清点犹如守财如命的药剂师。

“黑山国王到底想要我们干什么?”话才出口,克里斯蒂娜已经想到了答案。

黑山氏族住在隧道顶部,这儿是以前留下的防御设施,守住没什么困难。不像号角堡,这里的矮人根本不怕老鼠会打上来。不担心下面,那就是……精灵不由自主抬起了头,正对莱姆兄弟家油乎乎的天花板。

“陛下想请你们帮忙把龙给杀了。”矮人从桌上捡起快吃剩的骨头,一把丢向窗外,那声惨叫表示他不是乱扔。

克里斯蒂娜见过黑龙安东尼娅,她曾经杀过一头小母龙,恶龙战争也算是参加过。而当龙的鳞片有盾牌那么大时……她想到了号角堡秘银坑里黑夜和蓝龙的大战。黑夜三层小楼还高,而那头蓝龙则跟王宫前的圣乔治广场差不多大。莱姆在等精灵的回复,精灵却不说话了。

她不是里昂,克里斯蒂娜差的太远。里昂能眼睛都不眨的呼朋唤友去杀一头龙。她不行,精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圣骑士勇往直前,圣骑士绝不会拿无辜者的生命冒险。

“嗯,我就知道。”莱姆摇摇头,那不是鄙视的意思,而是重复了众人皆知的事实。

“现在先休息,等到晚上窗外的白痴都睡着了,我再送你们出去。”莱姆意有所指。

克里斯蒂娜跟大伙做了简短的讨论,人人都表示同意。卡拉斯神锤失落在黎凡特长达两千年,这不是着急可以办好的事。回到卡拉兹-卡拉克过冬,等到来年春天由亚平宁坐船到黎凡特即可。

至于黑山氏族的困境,莱姆写了封请愿信拜托精灵带给至高王,求他拨些援兵来扫清老鼠,再想办法把龙赶走。上千武装士兵和六个冒险者谁更厉害,这道算术题都会做。尽管莱姆家总有股馊衣服臭鞋的味道,精灵仍在莱姆的强烈建议下闭目养神。

“你需要足够的精力才能躲过成群结队的老鼠,尖耳朵姑娘。”莱姆说的头头是道,精灵不得不从。

黑山氏族的居住地确实简陋,不过该有的都有了,也有类似于卡拉兹-卡拉克的值更人。到了“夜里”值更人敲打两根铁棒,提醒睡觉的时间。傻子也要休息,但傻子不会自己把照明用的矿石收起来,得靠值更人帮忙。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很快便只余下一星半点的微光。莱姆早把壁炉弄灭了,屋里比外面还黑。非人种族的眼睛亮了起来,以适应环境。人类就比较惨了,鉴于杰克失去了绝大部分法术材料,夜视术只能等到关键时刻才敢用。等最后一次铁棒相撞的声音敲响,莱姆从门口探出头窥视。

“走吧。”矮人过了很久才缩回身子。

他没叫醒自己的弟弟,搞秘密行动需要能正确运转的大脑。伙伴们跟着矮人鱼索而出,每隔五十多米有值更人留下的照明石,虽然昏暗微弱,指引方向倒也够了。奥拉走在最后,谨防有人掉队。

隧道没有太多的拐弯,路线异常简洁,克里斯蒂娜跟着莱姆走了很久,久到以为这样便能回到卡拉兹-卡拉克。那不可能,精灵嘲笑自己,如果这条隧道和下面的一样畅通无阻,黑山氏族不会混得这么惨。莱姆在前面走得头也不回,精灵还得时不时看下杰克他们跟上没有。

百忙之中,克里斯蒂娜也没忘了数数,一万一千或者一万两千?她在第一万步时因为赖利摔了一跤而搞混了数字。好在莱姆终于停下了,矮人俯身到处敲敲打打,直到地面传来金属的回响。

“底下有老鼠,都别大意。”莱姆交代了一句,掏出钥匙去捅插销上的锁眼。

“奇怪啊。”矮人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打开锁,他把钥匙凑到了眼前,“没错,就是这把。”莱姆嘟囔着再次低头。

“你怎么就不想想是锁换了呢?”一声讽刺的话语在黑暗的隧道里来的过于突然,纵使伙伴们久经战阵也被吓到了。

周围腾的亮起一连串的火把,火圈之中现出了黑山国王那张苍老的脸。

“客人不告而别,是主人做得不对吗?”矮个的国王仰起脸盯住高个的精灵,沉稳的语气里没一点疯狂的感觉。

火把围了上来,突如其来的光亮确保伙伴们看清楚卫兵有多少,免得误判形势,“伤了和气”。

第四十七章:王的计谋

氏族卫兵以前后左右包夹的姿态“护送”大伙返回国王的寝室,那座举办过老鼠肉全席的窑洞。一路上国王都不和客人交流,反而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并保持这种神经兮兮的状态直到目的地。就在大家以为他又傻了时,国王停下脚步扬了扬手,示意卫兵靠边站。

“克里斯蒂娜小姐,我想请你祝我们一臂之力,斩杀占据黑山氏族家园的邪恶红龙。”国王眼里绝无半点疯狂,只有毅然决然的悲壮。不待克里斯蒂娜回答,他又转向奥拉说道:“我也请求你,我的同胞,帮帮自己的族人。”接下来他是对所有人说。

“黑山氏族的惨状诸位都看到了,我们要么呆在隧道里吃老鼠吃到发疯,变成只会流口水傻笑的白痴。要么就杀上去跟那条四脚蜥蜴同归于尽,没第二条路可选。”国王看了莱姆一眼,“我再说一次,害得族人发疯的不是矿石,而是那些什么都吃的老鼠!肮脏的老鼠知道吗?!”国王挥舞着双手,震得全身盔甲叮叮咣咣。莱姆低下头不再做声,说来奇怪,明明违抗了国王的命令,他的行动自由仍没受到一丁点限制。

这会已经是大半夜了,国王却是全副武装。反常的举动令精灵竖起耳朵,在附近捕捉到许多因为铁器摩擦而起的骚动。黑山氏族已经总动员了,明显不是为了对付己方区区六个人。

“老鼠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氏族战士根本不够,我们没有能力在照顾女人孩子的情况下带着全族逃进卡拉兹-卡拉克。”国王又看向了杰克,一双本该昏黄暗淡的眼睛亮的简直不像话。“可我们还有足够的人手能够反击那头龙,假如你们肯帮忙。”

“红龙是十年前来的,我猜跟帝国发生的恶龙战争有关。当时因为闹老鼠氏族无暇关注地表的威胁……”丢失家园的回忆过于惨痛,国王说不下去了,他给长篇大论草草收了尾,“黑山氏族现在过得如何,你们都看见了。”

原本藏在暗处的士兵走上前,聚集到国王身边,数量没能超过两百。里面有胡子花白的老人,也有面部干净不长胡须的女性,队伍末尾没前面的肃穆,嘻嘻哈哈热闹的反常。

是黑山氏族的傻子,得有多绝望,人们才会把傻子送上战场?

“除掉孩子和残废,以及太傻了只会到处乱跑的那些,你看到的就是我们全族了。”

克里斯蒂娜瞪大了眼睛,她在眼看着一个氏族走向灭亡。

“我不会强迫你们加入的,想走的话请沿着刚才的路回去,躲过老鼠便能到达卡拉兹-卡拉克。”国王这句话半真半假,他即不准大家离开,倒也没拿链条把客人拴起来。相对的,他用上了比刑具更恐怖的东西道义。他利用了精灵的善良,奥拉对同胞的怜悯,也没放过那三个一言不发的人类,尤其是法师。

“这十多年里,我的斥候一直在监视巨龙,那家伙收藏了许多奇珍异宝,其中有本魔法书和一副眼镜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见杰克看了过来,国王神秘莫测的笑了,“你们知道巨龙有时候会变成人的吧?斥候说龙每次变成人翻阅那本魔法书,就会戴上眼镜,好像离开那副眼镜它什么看不懂。”

杰克看似面无表情,然而突然停止的呼吸却把自己给卖了,精灵甚至听到他迅速加快的心跳。

“真知眼镜!”书呆子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反吓到了赖利。“据说由圣战前的精灵法师制作,能帮助使用者看懂所有文字。”随时随地都不忘掉书袋是法师的老毛病。

搞定了圣骑士,奥拉,杰克,以及赖利和纳索姆,国王才问那位一直不吭气的邓肯。

“愿意帮忙吗?”听口气活像是别人有求于他。

半疯半傻的国王要么是操纵人心的大师,要么他压根没把邓肯放在眼里。

“我会的。”邓肯闷声闷气的回答。黑山氏族连女人都上了,同为矮人的邓肯怎么可能再无动于衷。

国王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再次向精灵证明了以貌取人多么的错误。既然达成一致,国王便将打算如何对付龙的计划和盘托出。黑山氏族的战术制定非常详尽,看得出来他们准备了很长时间,就差几位关键人选。

圣骑士与法师,此乃国王认为不可或缺的角色。克里斯蒂娜不能说国王选择是错误的,身为将泰拉意志贯彻到凡间的代言人,圣骑士的战力可以说没有上限。这些年圣骑士越来越少,却也越来越强。他需要克里斯蒂娜正面吸引巨龙注意,还要杰克帮忙将氏族主力部队隐身逃过龙的视线。

“龙喜欢在炎热的地方睡觉,这头红龙选择的卧室是以前的锻炉。小姐,你只要吸引住龙,等我们的人把熔岩引进锻炉,当头浇下去烧死它。”国王比了个倒酒的动作。

“我该怎么引起它注意。”克里斯蒂娜听得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它不会一见面就喷火把我烧死。”

“龙每次吐息过后都要休息,连续吐过几回之后,就得很长时间才会再吐。”国王看向后面仍在嬉笑打闹的傻子们,“我的人会给你争取机会,而你只需要在这之后想办法让龙盯死你,哪儿也别看。”

“龙最恨穿白甲的骑士,当年正是你的前辈将龙从家园里赶出去。我说的对吗,小姐?”

“话是没错……”

精灵刚开始没听懂国王的意思,等顺着矮人的视线看过去才恍然大悟,她在人群里见到了莱姆的两个傻弟弟,提姆和富朗克。所以他要带着我们逃跑,克里斯蒂娜一回头跟莱姆四目相对,矮人是不会掉眼泪的,最多觉得眼睛“痒了”要“揉一揉”。

做哥哥的拿着眼睛大揉特揉,仿佛里面飞进了虫子,弟弟们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傻呵呵的跟着周围人起哄发笑。

“现在死,或者将来全族介亡。”国王看着克里斯蒂娜,一字一句的说道。

“好吧,我答应你。”

活了一百年出头,精灵很少像今天这样觉得难以承受过。无辜者的鲜血是通往成功的阶梯,这是哪个混蛋说的?!她握紧了剑柄。

第四十八章:红龙焰击

龙语是种古怪的语言,蕴含着魔力,因为发声者的体型和特殊的唇齿结构,与其说是话语不如说是嘶吼。人类几乎没有办法去模仿,除了一小群人。他们说着龙的语言,召唤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并将之称为魔法。

然而即便是绝顶聪明的法师,对咒语(既是龙语),仅仅能做到死记硬背。凡胎强行触碰本该半神才能拥有的力量,必然要付出代价。作为惩罚法师必须日夜读书,每施展一次法术那道咒语便会从施法者脑中抹去,忘得一干二净。当龙和罗马人接触后,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可龙和罗马朋友都面临一个问题。龙语起名对人类过于拗口,于是乎龙类给自己起了简单易懂的名字,有些在则干脆是人类朋友赠送的。

比如这位红龙,它叫做“焰击”。它是一位罗马军团长的坐骑,跟着将军大人创造了数不清的胜绩,焰击这名字乃是将军起得。红龙很喜欢,并沿用至今。人类是短命的,连带着老大帝国罗马也最终随风而去,留下了难以继承帝国衣钵的龙类。

旧帝国成了历史,死的人闭上眼睛。巨龙大多活了下来,继续为了生存的权利而战。

蛮族军队不算什么,满天飞的金龙银龙也没什么了不起,真正欲置罗马和巨龙于死地的乃是天界众神。巨龙就能挑战神明吗?这问题没有答案,少部分同胞遁入深山老林,陷入龙眠以求自保。像焰击这样性子烈的巨龙奋起反抗,把与神与人的战争持续了将近四个世纪。

等到十年前,龙类最后一次反抗也被扑灭了,年迈的焰击是极少数的幸存者。老红龙通读人类历史,相当机智的选择了泰西人和突厥人之间的三不管地带安家落户。

龙跟绝大部分的凡间生物不同,年老并不意味着衰弱,龙越老越强,体型也是越来越大。巨无霸一般的焰击轻易突破了当地矮人土著的防线,把这帮讨厌鬼赶到地底深处。

适逢战争新败,焰击不敢太嚣张,就这么鸠占鹊巢的霸占了黑山氏族的家园,一住便是十多年。

那讨厌的爪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又响起了,红龙焰击不胜其烦,可又不得不听。巨龙强忍着困意睁开了左眼,哦,小东西,你真可悲啊。焰击在心里感叹着,面前这只老鼠因为唤醒了巨龙而吓得瑟瑟发抖。不能怪老鼠胆子小,虽然它们的确是群胆小的畜生。

这只用后腿站立的老鼠还没龙的那只蜥蜴眼大,何其可悲。

“说。”焰击惜字如金,像他这样体型的巨龙想要吃饱喝足,每顿饭至少得两头牛。如果他放开了吃,不用一个月就能把周围方圆百里啃成不毛之地。这可不行,人类有专门的猎龙部队,哪里有大量的家畜失踪冲向哪里。许多同胞就在睡眠中,不明不白的着了人类的道。

红龙既不敢熟睡,也不敢放纵食欲,过得是非常难受,心情也就变得喜怒无常。龙不高兴了,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龙威便随之而下,重重的压在这只可悲的老鼠头上。

“人类,人类玩意,有人类玩意儿。”亏得小老鼠常常来跟巨龙报信,竟然还能说话。

“哦?”巨龙喷着鼻息,把小东西吹向一堆金币。金币山滚滚而下,把老鼠给活埋了。

恶心的老鼠死上一千只焰击都懒得眨眼睛,可那家伙被埋住前似乎说了个单词“精灵”。巨龙极其温柔的吹了口气,把老鼠从闷死压死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接着说。”这回焰击睁开了两只眼睛。

独居的龙几乎没有访客,而今天对焰击来说却热闹非凡,前脚才打发走老鼠,后脚便来了个绝对想不到的“朋友”。十年前焰击破坏了黑山氏族的大铁门,用一道幻术取而代之,从外面看那是厚重的岩壁,甚至触碰也有实实在在的质感。能看破它的幻术走进来,绝不会是普通人。

自己设下的魔法陷阱被一一解除,犹如在一根钢针在它脑中戳刺,红龙疼得龇牙咧嘴。它猛地抬头盯着入口看,不小心擦到了洞顶,被落下的灰迷住了眼睛。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焰击。”不请自来的访客已经由入口走到洞穴中央,这里曾经是黑山氏族的熔炉,也是整个黑山居住地最中心的位置。

石像被雕成氏族祖先的模样,排列于两侧,起到了类似于立柱的装饰作用。想必来到黑山的访客都会在通往熔炉厅的路上,对氏族祖先的伟岸留下深刻印象。龙大多博学多才,算得上文化人和艺术家,对前主人留下的东西焰击都尽量保存完好。倒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双手奉还,而是纯粹为了留下做个欣赏,谁家里没几个装饰品呢?

仅仅竖起了脖子的焰击便有四层楼那么高,如果它完全站起来,黑山氏族的锻造厅堂就完蛋了。巨龙雄伟如此,也没能让客人脚步慢上半拍。

矮人工匠完美的利用了由地底深处引来的熔岩,将之环绕了整座洞穴,成为能取代火炬的照明光源。就着炙热的光线,焰击看到了来客拖在地面的影子,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龙!

焰击吸着鼻子,它嗅到了最讨厌的味道,金属混合着皮革,像极了那帮圣骑士却又完全不是。而是另一种家伙,更强,也更讨厌,是龙类的死敌。

一头金属龙走进了它的巢穴,在四百多年前那场大灾变之后,焰击竟然又见到了金属龙。

“显出真面目,你这卑鄙小人。”焰击说的是罗马语,也就是现在大陆上通行的帝国语。金属龙是诸神的造物,不会龙语,他们跟人类巫师一样,只能单纯的模仿。

“我怕把这洞穴给挤塌了,亲爱的焰击。”来人跨过了长达几百米的走廊,来到了红龙眼前。

她抬起头,毫不畏惧的直视上方的庞然大物。

“我是银龙葛尼丝,很高兴见到你。”女子摆出人类的礼仪,拉着裙摆微微屈膝。

“我知道你是谁,帕拉丁的走狗。”红龙喷着鼻息,严肃的考虑要不要用火焰把这银发女子给烧成焦炭。

焰击和金属龙打了半辈子,又跟人类打了半辈子,它太累了。盯着那女人看了好一会,焰击垂下头,决定看看银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四十九章:银龙葛尼丝

金属龙是巨龙的仿制品,又一个诸神肆意捏造生命的明证。这些龙类并非如同字面意义上的通体金属,之所以被这样称呼,全因为它们的鳞片有金有银,有青铜,有黄铜。当金属龙展翅往翱翔,能凑出七彩虹的颜色,从地面远远望去,仿佛诸神赐给人类的瑰宝。

尽管来访的女人身形娇小,不及它一个手巴掌,红龙依然威胁性的喷着鼻息。那帮蛮子把这群龙被称为善良巨龙,而对罗马城的几十万居民,却是从天而降的屠夫。往昔的仇恨赶走了理智,红龙周遭的温度迅速上升,焰击位于下颚骨的腺体逐渐涨大,只需轻轻一喷,这自称葛尼丝的小家伙便会和地板以及附近的雕像一起融为焦炭。再顺着融穿的地板往下掉个十层八层,砸到无家可归的黑山氏族头上。

矮人祖先的雕像毁掉了确实可惜,借助那副眼睛焰击看懂了雕像底座的小故事,无聊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也不错。

焰击的敌意表现的无比强烈,令本就酷热的洞窟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庞大躯体无意识的扭动也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扬起的灰尘足有半米多高,巨龙背后的金币山起了塌方。十余年没人维护的熔炉在天花板上摇来晃去,叮叮咣咣响个没完。

矮人最爱锻造,并将之演化为一门艺术。黑山氏族特意将接铁水的熔炉吊于洞顶,好让滚烫的金属液体当空浇下形成一道明亮的瀑布。当年来到黑山的访客,无不为此奇景而感动到落泪。从前的煞费苦心,如今沦为在巨龙头顶摇摆的“风铃”。

银发女子不再强装施施然的镇定,她皱着眉头开了口,语气跟之前的礼貌问候完全不同,透着股彻头彻尾的冷淡。

“强大的红龙,你不会想在自己老巢开战的。”葛尼丝在声音中加进了魔法的力量,确保这头愤怒的龙能在一片嘈杂中听得清楚。

“我不会吗?”焰击被逗笑了,大到可怖的龙头从四层楼的高度降下来,好跟葛尼丝“面对面”。

“世界虽大,又去哪里找个比这里舒服的地方呢?”女人言辞恳切说得亦有道理。

“拜托了,我只想谈谈,仅此而已。”银发女子缓缓举起右手,冒险走向巨龙。

她是那样的的渺小,红龙打个喷嚏就能把她吹向几百米外的锻造厅入口。焰击任由银龙接近,不做抗拒。它放任昔日的死敌踏进家门,不是为了一口把这女人咬死。化为人形的银龙触碰触了红龙下颚,此乃龙类表达友好的方式。

突然间,那头巨龙消失了,焰击呆的地方多了个孔武有力,头发灰白的老男人。与银发女子的美丽动人不同,老男人强壮的不正常,简陋宽松的红色罩袍盖不住下面的肌肉。最恐怖是那双眼睛,橙黄色的大眼中,有道刀刻般的窄缝由上至下将眼睛一分为二,爬虫类生物的本质暴露无遗。

焰击弹了下指头,一副桌椅齐全的家具凭空而出,桌上刚刚泡好的茶冒着热气,点心水果亦是样样不少。

“坐吧,这位……”红龙故意卖了个关子,银发女子的小脸很嫩,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以龙的标准大概不超过三百岁。

“葛尼丝。”银龙陪着笑乖乖落座。

茶壶被一只无形的手提起,分别倒满了两人的杯子。红龙举杯喝了一口,即使变成人它的牙齿依旧尖利无比。焰击并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葛尼丝,看她不自在的扭动身体,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

龙的身体能帮他战斗,碾碎敌人,人类的眼睛则让焰击不放过葛尼丝的一举一动。

“帕拉丁派你来的?”除此之外,焰击想不到第二个理由会让一头母龙走进它的巢穴。虽说不过神的仿制品,但母龙就是母龙,只要有一头,焰击便能将之当成容器培育它的蜥蜴人军团。

如果是同族,它没准就这么干了。可对象是金属龙,自罗马覆亡后便跟着消失。光是为了弥补这段黑历史,焰击也有兴趣把谈话进行下去。

“不是白金龙。”葛尼丝轻轻摇头,漂亮的银发随之左右摆动。注满墙壁上凹槽的岩浆给室内提供照明,因为女子摆头的动作,她周围好像多了层飘荡的闪亮银粉。焰击看愣了,差一点伸手去摸。

为了赢得胜利,族里的母龙被拿来当做生产蜥蜴人的繁殖机器。公龙母龙之间除了仇恨,不再有其他,焰击已经很长时间没跟同类,哪怕是“仿制品”有过正常的社交。

“不是龙神,那又是谁?”焰击语气轻蔑,充满了不屑。白金龙帕拉丁乃是天界主神,一个远比人神泰拉厉害的角色。

正是他一手掀起了灭亡罗马的神罚,并向拥有自己血脉传承的龙类开战。

“龙神已经不在了……”葛尼丝放下茶杯,指尖划拉着桌板。

“哦。”焰击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如果说帕拉丁是龙类的父亲,那他也是个屠杀子嗣的刽子手,远在罗马帝国之前,龙类便停止了崇拜帕拉丁。

“那你来我这儿干吗呢?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焰击盯住葛尼丝,想在那双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蓝眼睛中发现胆怯和恐惧。

你要是真没了亲人,小姑娘,那就别怪我了……

大灾变发生在四百多年前,巨龙和金属龙的血债不该算到葛尼丝头上。焰击屠杀无辜,焚毁村庄,为了找地方睡觉就把黑山氏族赶尽杀绝,它早没了功德良俗这种概念。

红龙只认实力,只看利益。

这小妞很不错,年纪轻轻身体良好,可以生出差不多五千只蜥蜴人。焰击做起了算术题,脑袋里全是反攻帝国,报仇雪恨的主意。

“是我父亲银龙费资本,他想邀请所有幸存的龙族,不分巨龙还是金属龙,都到我们的栖息地相聚。”葛尼丝勇敢的迎上了焰击不怀好意的目光,“诸神已去,凡人的时代即将到来,龙族必须团结一心,才能在新世纪的黎明中睁开眼睛。”

“你们的家园在哪儿?”焰击问道。

“奥拉瑞亚以东,旧罗马往西,位于大洋中心,我们称之为龙裔列岛。”女孩两眼发光,像是在描述天堂。“龙类无论何种肤色都在那里和平共处,不分红龙,还是金龙,即使银龙跟绿龙也能当好朋友……我们……”

话没说完她就趴倒在桌上,甚至脸没着地便打起了鼾。

焰击摇摇头离开座位到了女孩那边,它轻柔的撩开遮住女孩脸颊的银发,端详着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庞。

“罗马以西,奥拉瑞亚以东,大洋的中心,龙裔列岛……”焰击重复着陌生的名词。女孩不仅搭上了自己,还让焰击了解了仇敌所在。

龙裔列岛它肯定会去的,焰击会带着自己的蜥蜴人军团,将那里搅得天翻地覆!

第五十章:壮士一去不复还

虽然号称“屠龙勇者的未婚妻”,但克里斯蒂娜当年其实没怎么参与过恶龙战争,教会骑士团更多时候是在对付“借道”威尔堡大公国入境的异教徒。骑士团击溃了侵略者,顺便停留在大公国镇压叛乱,并以里通异教徒的罪名把原大公解送圣城。克里斯蒂娜正是护卫之一,等她从圣城回来,差点错过整场战争。那会她还不是圣骑士,只是位稀有罕见的女性精灵骑士,才死了哥哥和父亲的皇帝陛下对精灵照顾有加,就差没把克里斯蒂娜强行从前线调离。

要说对付龙她也不是完全没经验,克里斯蒂娜曾跟随里昂伍德杀了一头,帮助心上人功成名就跻身贵族之列。可那龙不过是头年轻,又缺乏经验的母龙,体型娇小到没本事带走猎物回巢穴享用,这才暴露了行踪。如果换成正趴在洞穴中央酣睡的红龙,啧啧……农夫养的牛大概也只够塞牙缝。

瞧瞧那牙齿,最小的一根也能掰下来当攻城锤。精灵估计这头红龙跟号角堡遇到的蓝龙差不多大,有可能更大一点。相对的黑龙安东尼娅就可爱多了,至少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而克里斯蒂娜现在非常需要一头龙帮忙,而非身后那些叽叽喳喳,即将按奈不住的傻子。

“小姐?”莱姆溜过来拍了下她的屁股,惹得精灵差点尖叫一声。克里斯蒂娜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矮人,她得把视线往下移才能跟粗短身材的莱姆对视。

“抱歉。”莱姆嘟囔了一句,脸上没半点愧色。他就没拿“骨瘦如柴”的精灵当异性看待,克里斯蒂娜要想让莱姆动邪念,起码得再胖上一百斤,莱姆是太矮了才不小心碰到屁股的。

“怎么了。”精灵没好气的问。

“王问你准备好……没有。”矮人的话语中出现了一丝停顿,乃至,哽咽?

克里斯蒂娜陪过弗林特去给他的亡妻扫过墓,全程听弗林特说说笑笑,没半点悲伤的感觉。矮人把流眼泪斥之为软弱,连女性都不屑于为之。越过哥哥发红的眼圈,克里斯蒂娜看到了莱姆的两个傻弟弟。提姆戴着顶不合适的头盔,每当试图抬头去看哥哥,帽檐就会压下来盖住眼睛。富朗克手握长矛,正在努力搞清楚到底该用哪一头对准敌人。傻弟弟们和别的傻子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太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傻瓜士兵总计上百,在人丁稀少的黑山氏族,已经是出击部队的一半。剩下的人由国王带着,站在旁边好控制住傻瓜同胞,不至于把龙给吵醒。

纳索姆,赖利,奥拉则跟国王精挑细选的突击队一起,在大家头顶上沿着旧时输送铁水与岩浆的管道移动。寻常兵器难以对如此庞大的巨龙造成威胁,无奈之下只能清光堵塞孔道的淤泥启动锻炉,用滚烫的熔岩给巨龙好好洗个澡。穷途末路的黑山氏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外力上,除此之外没更好的办法。

我准备好没有?克里斯蒂娜在心中自问自答。她可是圣骑士啊,要眼睁睁看无辜者葬身于龙焰之下怎么可能做得到?

人人都在看她,精灵是这里个子最高的,比法师杰克都高了将近一个头。这不公平,克里斯蒂娜咬着嘴唇,她可以带头冲锋,她可以命令别人冲锋,却无法做到让人去死。黑山氏族的战士神色严峻,站位靠前的傻子中有他们的亲人朋友,假如计划顺利实施,这些人断无活路。

人堆前的国王瞪着精灵,精灵倔强的不去看他,只看巨龙,想从那教堂大小的身躯中找出些弱点来。财宝堆里的红龙睡的很熟,每次打鼾都吹跑了一堆钱币,弄得金光灿烂,看花人眼。

她的符文剑或许不错,长度刚够。等巨龙吃腻了矮人后,能拿来当根锋利的牙签使。杰克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法杖上,额头尽是汗珠,红龙在洞穴入口设置的陷阱密密麻麻,每破解一道就耗费法师一分精力,杰克还能站着已经不错了。邓肯抛着短柄斧在手中上下翻飞,像个宴会上的小丑。矮人并不怎么担心武器掉在地上,巨龙打鼾如同雷鸣,盖过了几百人产生的杂音。

克里斯蒂娜仰头在洞顶搭建的铁管中寻找伙伴们的踪迹,黑山矮人把接岩浆的大型熔炉设置在洞顶,刚刚好悬停在红龙脑袋上。

锻造厅堂比黑山矮人临时栖身的避难所亮的多,她很快看到了奥拉的影子。精灵继续寻找,直到看见赖利和纳索姆才放下心。突击队将靠人力推动上方停转的齿轮,以使整座锻炉恢复运转,那意味着巨大的噪音,必须得有人吸引红龙的注意力。

奥拉这会儿正蹲在红龙头顶,一旦巨龙睡迷糊了决定翻个身……

克里斯蒂娜做了圣骑士该做的事,她拔出剑。骤然发亮的符文激起了刺骨的凉意,精灵不由自主的颤抖。克里斯蒂娜走出藏身的雕像,她绝不会让无辜者送命。驱使孩子上战场已经够可怕了,如今竟然利用起了什么都不懂的傻瓜白痴,这不是克里斯蒂娜能够容忍的行为。

她宁肯牺牲自己,也不做卑鄙小人。

“你给我站住,小姑娘!”

王发出了一声怒吼,迈动小短腿超越精灵,同时下了道命令。

“莱姆,接下来由你指挥。”

矮人国王毅然决然的跑向前,发出的战吼响彻整座洞穴。红龙醒了,原来这头恐怖的野兽听觉是如此敏锐。邓肯和莱姆一左一右拉住精灵,强行拽着她往后跑。而氏族的傻瓜们受到国王激励,把这当成冲锋信号。

“提姆!”提姆跑过哥哥身边,没忘扶正头盔。富朗克紧随其后,给了哥哥一个微笑。傻瓜们握着简陋的武器,去追随国王的脚步。

“黑山!黑山!”国王在喊,洞穴以回声的方式响应了主人。

红龙已经完全清醒了,巨兽站了起来,它微微张开嘴,所有人都听见了吸气的声音。

“黑山!”待命的氏族战士跟着喊,为前方的亲人送行。

烈焰由上至下,吞没了国王。

第五十一章:龙焰

在王的计划中,诱饵该一波接一波冲出去,龙虽然强大可也是活物,总会累的。等它停下来喘息时便由精灵出马,作为在西方大陆几乎和罗马帝国同时消失的族群,克里斯蒂娜有吸引眼球的资本。她肯定会引起龙的关注,如果幸运的话,龙可能会跟精灵聊上几句。突击队便趁此机会,转动齿轮,开闸放进熔岩烧死巨龙。

龙类是纯粹的野兽加上最具智慧的脑袋,并由此揉搓成的怪胎,凡人只能靠想象去预判龙的行为。

王的想法是基于十几年前被赶出家园时惨痛的记忆,他成了龙类喷吐下的首位牺牲者,与他一同赴死的还有十多个冲得太靠前的人。龙焰绝非普通的火,等龙暂停吐息,地板被生生削平了一尺多厚,原地只剩下堆冒烟的白骨。惨烈的死亡吓住了后续者,没人再敢向前。

巨龙吸气的响声犹如冷却铁水的特大号鼓风机,再没人冲锋,喷吐的龙焰必然一直向后,把隐藏的主力部队给暴露了。

“冲啊,你们这帮傻子!”目睹两个弟弟葬身龙焰,莱姆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

没人敢动,反倒迟疑的朝后缩。矮人的勇敢是被理性驱动的,而非天生如此。腿短身粗的种族本就不适合开溜,一哄而散只会被敌人追逐屠杀成为猎物。可惜变成了白痴,脑子里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既然没人肯动,只能带头,像国王那样唤起同胞残存的血性。莱姆回头看了精灵一眼,给了克里斯蒂娜一个终身难忘的笑容。莱姆返身冲锋,挤开了犹豫不决的人群,很快处在了领先位置。

“跟我上啊!”

莱姆激起了同胞的勇气,带着他们扑向巨龙,成为第二轮龙焰的牺牲品。袅袅青烟飘上了洞顶,把白森森的骨堆留在众人眼前,那上面一丁点的残留都不剩。寥寥无几的幸存者再也撑不住了,争先恐后跑向来时的入口。族群生存,视死如归,傻子怎么可能懂这些大道理。

邓肯想要拉住逃跑的懦夫,可那意味着他会成为下次冲锋的发起者,矮人犹豫了,放任了这场耻辱的溃退。邓肯其实很想跟着逃走,对手强大的令人绝望,何况这不是他的战争。

可回去又能怎么样?继续当个在前门区借酒消愁的浪荡仔吗?矮人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提起短柄斧,他知道这没什么用,但至少能让巨龙吃他的时候消化不良。等矮人做好心理准备,精灵和人类法师已经肩并肩走了出去,他们的勇敢深深刺激了邓肯,让他自惭形秽。

矮人宁肯去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邓肯正想追赶精灵,突然看见法师悄悄回过头,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杰克在计划着什么,并不是和精灵去送死。邓肯舔舔干裂的嘴唇,耐着性子缩回雕像脚下。这些高达五米的黑山氏族先祖石像形成了层次不齐的阴影,遮盖住了藏身于其中的氏族战士。

光靠熔岩很可能杀不死红龙,氏族的战士将用刀刃给予侵略者最后一击。

“成年雄龙可以连续喷吐三次。”杰克边走边说。

“我知道。”克里斯蒂娜好歹也打过恶龙战争,亲手杀过龙,她不太喜欢别人忽略这个事实。

“你想怎么对付第三次喷吐。”杰克紧张的观察着远处的红龙,汗液顺着他的脸颊掉落。两人还没走到莱姆牺牲的地方,那头龙就已经能吓得人腿软了。

那是龙威,藉由体型和魔法,龙类光凭眼睛看,便能把寻常生物压制得跪地不起。

“我靠祈祷。”克里斯蒂娜的回答一本正经。

她在心中默念着祷词,在地下深处呼唤泰拉。法师和骑士走过牺牲者的遗骸,离巨龙越来越近。那头恐怖的怪兽尚未用四足站立,便已经达到了五层楼的高度,假如它完全起身,头顶会擦到天花板。那里是突击队藏身之处,也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

凡人无法跟龙肉搏,龙只需一巴掌便能让挑战者粉身碎骨。锻造厅对龙虽然小了点,抬抬爪子还是做得到的。克里斯蒂娜有自己的计划,她要逼着龙再喷一次。一具白骨站在最靠前的位置,下半身的腿骨已与地板融合,黑山国王致死不倒。克里斯蒂娜越过壮烈牺牲的勇士,面对红龙双腿分开站得稳稳的。

蓝光在剑身汇集,精灵举剑过顶,这动作引得龙稍稍低下头,想看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用魔法打它,杰克。”精灵维持着举剑的动作,祈祷时间越长,破邪斩便越强。可要是继续这么傻站着,没准龙失去耐心,一爪子拍下来。

杰克会意,一发闪电术由食指喷涌而出,把法师和龙的鼻子连到了一起。爆炸的闪电将为锻造厅加入了难得的白色,巨龙半边鼻孔被熏黑了,仅此而已,那双蜥蜴的眼睛猛地睁大,它抬起爪子像只要拍死蚂蚁的猫咪。克里斯蒂娜等得就是这个时刻,龙的身体太厚实又披着鳞片,而爪子嘛,总有几个过于突出的纤细指节……

龙威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有泰拉守护圣骑士的心灵,她没那么容易被打垮。杰克就差远了,巨龙的前爪离着十万八千里,法师便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放弃了抵抗。精灵选好目标狠狠一挥,圣光如同一道耀眼的闪电打向巨龙掌心。龙吃疼的收回爪子,那声惨叫惊天动地,整个洞窟都跟着颤抖。碎石由洞顶落在克里斯蒂娜脚边,她担心的抬起了头,却看不见赖利他们。

精灵只能寄希望于突击队已经离开,正在去打开闸门的路上。

一截破碎的指甲掉了下来,弹了几次落到几步之外,那是被削掉的巨龙利爪,比克里斯蒂娜的小腿还长。红龙无比怨毒的瞪着克里斯蒂娜,精灵勇敢的迎上了巨龙的目光,她扶起法师,接下来的较量需要杰克。

红龙不敢再轻易靠近圣骑士,它重新吸气,由于离的太近,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快被卷进去了。

“它要喷吐了!”精灵在法师耳边喊。

“我,我有办法。”杰克推开精灵,抬起一只手。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唯有专注的眼神显示法师已经摆脱了龙威的掌控。

红龙张大嘴,能融化全金属城门的龙焰扑面而下。

第五十二章:与龙言

从龙嘴里喷射而出的火焰吞没了精灵和法师,烧化了地面坚硬的岩石,龙焰看似凶猛却留出一个半圆形的空间不得而入。她真赌了一把,去相信这个认识没超过半个月的法师不会出卖自己,并挡得下龙焰。也许高兴的太早了点,当法师抬着右手艰难的维持结界,被逐渐升高的温度烫的惨叫时,精灵才意识到了赌博的危险。还好,毕竟是活物的喷吐,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杰克曾告诉过她,巨龙每次吐息,大概能维持十个心跳。

恐怖的喷吐结束了,法师也被逼到极限。杰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即使克里斯蒂娜迅速治好了烫伤,法师也没给出一点反应。杰克昏迷不醒,丢下克里斯蒂娜独自面对巨龙。

红龙张开的嘴并未完全并拢,大量白烟由喉部往外冒,精灵猜测是这种特大号蜥蜴没办法像人类一般流汗。喷吐后闭不上的嘴是个弱点,恶龙战争中的弩车炮组和法师都知晓攻击龙嘴的方式。龙鳞硬如钢铁,且严丝合缝,想要杀一头巨龙要么通过嘴,要么用一种特制的长枪从龙的眼睛捅进去。

或者像她当初干掉母龙那样,聚集圣光来那么一次破邪斩。可惜这完全行不通,在绝对实力和体型差距面前,斩掉一根龙爪已是精灵圣骑士能做到的极限了。巨龙仍在看着她,长而尖的蜥蜴脸缺乏能让人解读的表情,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要吃掉克里斯蒂娜的凶狠。她半跪在法师身旁,手指摸索到脖子上跳动的脉搏,克里斯蒂娜稍微松了口气。

“啊,原来是一个圣骑士,还是个精灵。”红龙说话有着巨型生物该有的全部特点,嗡嗡作响,犹如乌云中翻滚的闷雷。“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尖耳朵族群都消失在四百年前那场魔法实验里。”

魔法实验?原来龙类是这么看永恒森林的魔法结界。按照原定计划,精灵必须把聊天进行下去,给在洞穴顶端潜伏的突击队创造机会,可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即使知道有泰拉守护自己,等到直面怪兽,豪言壮语争先恐后的逃之夭夭。留给精灵一个空空如也的脑袋,她张了张嘴,好容易才说出了个词。

“魔法结界。”精灵拼尽全力想要把对话进行下去,却像个鹦鹉学舌的白痴。

“是,魔法结界。”大概克里斯蒂娜不是焰击第一个吓到的谈话对象,龙到没发火,而是饶有兴趣,甚至很有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所说。

那张咧开的大嘴已经不再有白烟冒出,至于是否意味着红龙恢复了喷吐能力,克里斯蒂娜可不打算以身涉险。听起来巨龙对泰西精灵的底细一清二楚,而自己又不了解结界里面的生活。得不到克里斯蒂娜的回应,红龙闭上了嘴,又变成了随时随地能杀人的蜥蜴脸。

高高耸立的龙头距离地面足有十几米,她不是青蛙,只能握着符文剑干瞪眼。

“我并非土生土长的精灵。”要得到继续谈话的资格,克里斯蒂娜就得说点红龙不知道的。

第五十三章:佣兵赖利

他的家庭毁于瘟疫,他沦为拿钱的佣兵,如今克里斯蒂娜再次出现,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当年,不是吗?

赖利踩着输送岩浆和铁水的管道,一步一个脚印,唯恐踩空跌落。这其实没那么恐怖,管道犹如架高的沟渠,又宽又深而且厚实,突击队能并排行走。如果下面没有一头打呼噜的红龙,不过是次轻松的高空漫步。

别人或许如此,对泰勒爵士的卫队长可未必。赖利一直有些恐高,这毛病在年轻时候就有,别看他是泰勒爵士的卫队长,陪爵士上城墙巡视每次都犯晕。久而久之,泰勒干脆不叫他,转而带上克里斯蒂娜。精灵的存在帮助爵士避开了不想参与的谈话,没几个男人能当着美女的面保持足够的冷静。

爵士的卫队长对精灵侍从关心有加,免不得引人议论。赖利则用事实证明某些有心人大错特错,他的爱属于故乡的妻儿,帮助精灵是出于一贯的老好人做派。

好吧,好吧,得先把小娜丢到一边。克里斯蒂娜和国王那帮子人都在地面,他则立于巨龙头顶,谁的任务更危险,真不好说。

假如赖利知道突击队要爬这么高,他肯定去加入地面主力。纳索姆教过诀窍“别往下看”,然而人都是越怕越好奇,赖利总会忍不住低下头。红龙睡得很熟,无敌的它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赖利的眼睛从龙头扫到龙尾,又略过了脊背上锋利的骨刺,啧啧,他骑过安东尼娅,而这家伙能驮上一个步兵中队。

纳索姆拍拍他的肩膀,朝前一指,赖利点点头。氏族战士充当向导,人人背着铁制撬棍,也有人带了铲子,其中两个矮人携带了装满油的皮囊。熔炉十多年没运转,太多的东西需要润滑和清理。除此之外,每人都得带把沉重的十字弩,以备不时之需。

赖利也背了一把,比奥拉做的连发手弩重得多,只有这种沉重的玩意才可能刺破龙鳞。工匠利用了流动的熔岩当做照明,人类的眼睛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洞顶比下方还要亮些。被称作锻造厅堂的洞穴并不大,比起卡拉兹-卡拉克差远了。整条管道输送系统为了尽快完成锻造,路径设计的直来直去,为了避免下方工人被滚烫的铁水伤到,靠近工作区的部分,铁管是封闭的圆形。矮人仍然可以正常行走,人类就得弯下膝盖。

爬行的路程不算很长,两位佣兵很快便能抬起头直面矮人工程大师的杰作。比成年男性都高的齿轮依次排列,铁齿卡着铁齿,经过十多年无人维护的荒废,某些部分看起来像是融合了。突击队干起工匠的活,上油清污,乃至靠人力推动齿轮,这些都不算难。困难的是齿轮转动后会打开阀门,放出蓄积已久的熔岩。

到时候不管是噪声还是热度,下面的龙都不会错过。他们只能等,等着主力引开红龙。他们等了很久,目睹了太多的英勇牺牲而无能为力。赖利眨着眼睛,不知是被飘上来的烟火熏出了眼泪,抑或是其他原因。之后,佣兵的目光又被精灵吸引住了。

他见到克里斯蒂娜勇敢的挑战巨龙,并斩掉了龙一只爪子。他看着龙恼羞成怒吐出焰火,他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赖利摸了几次十字弩又无奈的放下,龙鳞硬如钢铁,寻常武器很难寻隙而入。

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垂头丧气。别人又何尝不是,赖利认识克里斯蒂娜,而上面的每个矮人熟知下面的同胞,许多人彼此之间还是兄弟姐妹。

别害怕,你做得到。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像是在他耳边,赖利猛地一抬头看得纳索姆莫名其妙。其实女佣兵的嗓子难听的多,哪有这么悦耳。他又转向奥拉,结果女矮人压根没在看这边。奥拉瞪大了眼睛观察下面的动静,克里斯蒂娜和法师肩并肩对抗红龙,从上往下看,有种旁观猫捉老鼠的感觉。

只有外来者才这么闲,突击队都是精挑细选的工匠。闸门口的淤泥已被清除,齿轮上好了油,就等着推了。

我在地上。“那声音”又来了,赖利傻子似的东张西望。

在你左边,对,往这儿看,金币堆得最高的位置。顺着指示,赖利找到了一个跟金山银山格格不入的灰色牢笼。有女人在里面向赖利拼命招手,与此同时声音仍不请自来直接往赖利脑子里闯。

快救我出来,我能帮你们打赢!赖利皱起眉头,一个女人哪来的自信。他不过是想了想,却被对方“听到”了。我是龙,当然能帮忙!

赖利什么都不敢想了,眼睛转了一圈,很快在奥拉腰带上找到绳子。身为号角堡矮人,奥拉的思维比黑山氏族同胞开阔的多,举双手赞成赖利下去救自称龙的怪女人。

一截绳子绑住赖利的腰,奥拉和纳索姆拉另一头,合力把佣兵一点点从巨龙背后放下去。红龙似乎很享受跟精灵的聊天,虽然它每说一句都像打雷,震得大家耳鸣,但所有人都巴不得它继续说下去,说到世界末日才好。奥拉是个矮人没错,可她毕竟是女性即使加上纳索姆,两人的力气也不足以撑到赖利安全着陆。

佣兵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方式掉在想要拯救的对象面前,他砸在了金山上。金币堆得非常结实,寥寥几枚一路滚落地面,佣兵的视线紧追金币,直到听见那一声响。

他保持着呆若木鸡的姿势,结果红龙没一点反应。

快来救我啊!那声音在脑子里撞了下,像有人拿鞭子抽他,疼得赖利直皱眉头。

我该怎么做?赖利无声的比着嘴型,他和笼中的银发女子仅有咫尺之遥。这牢笼压根没有锁和门的设计,佣兵搞不懂红龙是怎么把犯人弄进去的。

帮我解开这个。囚犯无声的抬起手,亮出一副银光闪闪的镣铐。赖利靠了过去,却被突如其来的电流打倒。

“啊,一个贼。”

佣兵说不清是先听见这句话,还是先恢复了心跳。巨大的龙头转向了他,赖利从未如今天这般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第五十四章:与龙斗

克里斯蒂娜当然不是什么聊天高手,她就是个长着好皮囊过着单调生活的精灵女孩,在社交场合属于被人献殷勤的角色。漂亮乃是她的通行证,精灵从未挖空心思跟人套过话,更别提聊天对象就不是个人。

红龙是只该死的怪兽,这头恶龙战争的遗老侥幸逃脱,飞到世界尽头又祸害了矮人。我可是圣骑士啊,扫除邪恶匡扶正义,为什么要陪刽子手闲聊?

精灵承受不了过大的背德感,她抓紧剑柄上下打量,想在龙身上找到可以出手的地方。老练的屠龙猎手都知道龙的眼睛算个弱点,问题在于“弱点”高悬在十几米之上,精灵又不会飞。如果换成里昂伍德,肯定会假装声音小引得巨龙低下头聆听,然后转身便是一剑。

然而克里斯蒂娜是位光明磊落白骑士,甚至不懂得从背后攻击敌人。无趣的对话突然中断,红龙猛地扭过头说了个“贼”,于是这场令精灵作呕的谈话到此为止。

“大地之母!”克里斯蒂娜喊出泰拉的圣名,举起了剑。

龙头在看后方,对她暂时没防备,如果精灵来得及跑完将近二十米的距离仍没被龙一巴掌拍死,那她就可以砍上一剑。

当巨大的蜥蜴脸转向自己,赖利奋不顾身的做出了一个很可能是这辈子最冒失的举动。他狠狠撞向牢笼,和笼子一起滚下高高的金山。笼中的女子恐惧的尖叫,听起来跟普通女人没任何区别。虽然只碰一下,那股电流也让赖利滚到地上又被一堆金币连续砸中脑袋才醒。

他看不见红龙,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听起来有人把龙弄得很疼。赖利硬撑着爬起来,抱着被电到麻木的左手走向不远处的笼子。这东西确实是个魔法道具,不管刚才翻滚的有多狼狈,仍然保持了完美的平衡,没让笼中囚犯四仰八叉。

“快啊!”银发女子伸出手,激动的摇晃那副镣铐,她急得都不顾上再给赖利搞心灵相通那一套。

佣兵小心的和铁笼保持了距离,仔细审视手铐。除了漂亮点,会发光,似乎和平时监狱里用的也差不多。

“趴下,两手放平。”赖利配合上手势总算叫银发女孩明白了他想干吗。

空间有限,女囚犯以一种跪地求饶的姿势趴下来,两手往前伸。牢笼既然有着魔法,主人便没费更多的心思在结构上加固它。这笼子不仅没有横杆,每道竖杆之间也宽得不像话,够他完成一次下劈。赖利双手举剑,认真的架势吓得银发女孩闭起了眼睛。

你竟然自称是头龙,赖利没再想下去,真正的龙很可能在下一秒钟就把那颗大脑袋伸过来,或者干脆用龙焰烧死他俩。赖利是个拿钱的佣兵,万一真死在金山银山里,必将登上诗歌,成为被传唱百年讽刺小调。

长剑全力挥下,在斩向镣铐的一瞬间,无法承受的声与光撞向了他,赖利的世界炸开了……

突击队等的就是下面乱成一锅粥,所有人离开了管道,十个矮人合力握住十根铁杆,朝着同一个方向推行。封闭了十余年的闸门带着惊天动地的噪音,不情愿的张开了嘴。炙热的熔岩顺着铁管流动,将悬在洞顶的熔炉一一灌满,接着便是黑山氏族独有景观火瀑布的表演时间。

然而这必须得等,红龙只需要往前挪几十米便能躲开。

克里斯蒂娜砍中了,附着圣光的符文剑如同切牛油一般刺穿龙鳞,给红龙留下了微不足道的创口。剑太短,龙又太大,如果克里斯蒂娜有机会站在原地继续砍,还是有可能砍断龙腿的。

红龙愤怒的抬起滴血的前爪,照着圣骑士就踩。克里斯蒂娜朝着龙的下腹全力冲刺,才躲过这一击。站在龙的下方就像身处随时可能坍塌的悬崖,只要巨龙坐下来照样能把她压死。克里斯蒂娜没命的朝巨龙后腿跑,那是唯一可行的攻击部位,龙的肚子离她有五六米之高,根本够不着。

邓肯站在很远,远到能看清整个过程。浪荡公子没错过管道上降下来的赖利,他搞不懂佣兵想干什么,但那确实吸引了红龙。最关键的是克里斯蒂娜,圣骑士成功激怒了怪兽,让龙失去了该有的冷静。致命的熔岩在上面滚动,点亮了整座洞穴,邓肯擦着额头的汗珠,没曾想离这么远也能感到迅速上升的温度。

即将大祸临头了,红龙仍然执着于跟圣骑士玩致命的捉迷藏,看来这家伙真是没吃过亏,非常记仇。而猫捉耗子只会有一种结局,那个红袍废物法师仍然半死不活的躺着,没人能帮得上忙,除了自己和身后的氏族战士。

“跟我来。”邓肯带头跑出雕像群下的阴影,也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进,只管闷头就跑。矮人不是以速度著称的种族,红龙有太多的空当解决克里斯蒂娜,再慢悠悠吸饱了气喷火把他们烧的灰飞烟灭。手握武器死在战场对矮人是莫大的荣誉,可要是临死前一击都挥不出来,那邓肯也不好意思在熔炉之父莫德尔的厅堂和家人团聚。

何况他的爱人交际花珍娜可没资格上矮人的神域。黑山氏族最后的精华跟随邓肯发起冲锋,不少人跑到了他前面。外人打败仗了可以退回老家,黑山氏族则是不胜必亡。矮人绝不会鬼鬼祟祟接近,一百多人的队伍发出的战吼惊天动地,引得红龙回头看了一眼。

克里斯蒂娜需要的就是这点时间,她终于跑到红龙后腿狠狠跺下了一根爪子。

焰击仰天长啸,红龙发狂了,它能轻易杀死这些恼人的蟑螂,但它不想毁掉好不容易找来的巢穴。银龙葛尼丝说得对,如此安稳的小窝百年一遇。

我该变成人和他们打,这样造成的破坏不大。红龙瞪着那帮靠吼叫壮胆的矮人,不再理会后面忙活的圣骑士。精灵小妞真不错,杀了可惜,红龙打算留她活口,好好当个漂亮的玩具。

焰击不仅收集宝贝,还养宠物给自己解闷。会说话的老鼠是看家狗,精灵够格被关进笼子,当一只金丝雀。

第五十五章:图穷匕见

严格说来,巨龙不能算是自然界的造物。最强大的野兽和最聪明的头脑相结合,别说征服地面,即便是抬头望天欲摘星揽月亦属正常。

谣传龙类是帕拉丁的私生子,一个远在泰勒封神之前就称霸了陆地的族群。精灵坚决抵制此类“谣言”,声称自己才是神的长子。至于矮人,那是神明放到花园中给享乐精灵干活的佣人。而人类嘛,精灵私下里喜欢自称造物主。这其实也不算自高自大,毕竟当年如果没有精灵援助,躲在洞穴里穿毛皮拿棍棒的野人如何可能战胜得了食人魔。

在精灵撰写的编年史中,总会有意无意忽略掉矮人至高王得到神启,倾尽全族之力救助人类的事实。人类的出现绝非意外,连带泰拉封神,这里面都有帕拉丁的影子。

人类才是帕拉丁的造物,而之所以创造了人,就是为了毁灭龙族。类似的阴谋论在巨龙之中很有市场,经久不衰,达到了是头龙都知道的份上。

不过这没法解释罗马帝国跟巨龙和谐共处的事实,但却能说得通信奉大地之母的蛮族为什么仇恨巨龙,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然而角色互换,罗马人是该死的奴隶主,巨龙则是可恶的帮凶,沾满血泪的帝国灭亡了才好。自罗马以降,取而代之的蛮族跟巨龙打打杀杀,靠人类特有的韧性。竟然在金属龙盟友消失的情况下,独立驱逐了龙族,把强大的半神弄成了濒危物种。

人类花了四百多年将强到能威胁神的种族赶下霸主之位,一如对付如日中天的食人魔部落。再给人类四百年,没准龙就死绝了。

可是具体到小规模战斗中,巨龙仍是恐怖甚至于令人绝望的对手。时间过得太快,人们早忘了当年是在谁的带领下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不是国王,更不是领主老爷。而是甘于奉献,默默无闻的白骑士。大地之母的骑士顶替了不告而别的金属龙,而且比金属龙好得多,圣骑士乃是美好品质的集合体,是行走于人间的天使。

老爷要收租,国王不会少要一分钱税款。圣骑士上助国家下保平民,做事只问对错,不看其他。分文不取,乃至倒贴钱扶贫济困,都是圣骑士的常态。

在这些品行高洁的活圣人走过的地方,感激不尽的穷苦人跪地亲吻他们留下的足迹。大地之母对凡人的爱意深沉,忠贞不渝。不像帕拉丁丢下着火的山脉,撕裂大地和海洋,放出金属龙收拾幸存者,意欲斩草除根。帕拉丁毁灭了罗马,顺带除掉了凡人对他最后那一丁点敬爱。

四百年过去了,凡人只知大地之母,不再了解什么叫做白金龙帕拉丁。可这四百年中,消失的不止是金属龙,还有圣骑士。

重大的信仰危机无人察觉,包括克里斯蒂娜,她都没意识到为什么“圣骑士会越来越少”。难道四百年前的人品德比当代人更好吗?我们是不是生活在堕落年代的无耻小人?牧师在周末布道会上声嘶力竭的批判,骂的信徒低头不语,为自日常生活里的种种斤斤计较深感羞愧。

预兆是这般明显,如同天空的太阳,却没人敢于抬头去看上一眼。

精灵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正在奋战不懈。她得拼了小命于金山银山之间穿梭躲藏,才能找到空隙砍上一剑,给红龙“挠挠痒”。

类似于大地之母也要消失了吗?之类的神学问题,她可爱的小脑袋瓜才不会想呢。克里斯蒂娜是位芳龄一百零七岁的“年轻姑娘”,脑袋里面只装得下爱情、男人以及行侠仗义,或许再加上几件漂亮裙子。

邓肯和氏族战士正面冲锋,给了克里斯蒂娜机会在巨龙的粗腿和财宝堆中打游击。或许龙是舍不得宝藏,克里斯蒂娜一连砍了好几剑,有次已经砍中了骨头,龙都没把她踩死。

但邓肯那边就没这样的好运了,精灵的尖耳朵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龙跟凡人的较量不是战斗,称为屠杀更合适。帝国有法师,有兵强马壮的军团,有能击穿城墙的战争机器。黑山氏族一无所有,唯命而已。

爱情事业遭受双重打击的邓肯沉溺于廉价的蘑菇酒,体能跟艰苦朴素的氏族战士没法相提并论。别人跑得后来居上,他憋红了脸都没办法追赶。

这却救了他的命,红龙出人意料的甩起了尾巴,巨龙的尾部长着骨锤,两边有凸起的棘刺。只一次左右横扫,便在冲锋队形中掀起了飞扬的血雾。同胞的死难愈发激起矮人的血性,战士们高举武器冲锋,一步也不曾后退。

疯了,这些家伙都疯了。邓肯叹口气,事已至此只得舍命陪君子。对上怪物,不胜即死,从来没撤退一说。

焰击是头老年红龙,尽管龙类的只会老但不会衰,反到愈发强壮。但它的大脑却敌不过老化变得反应迟钝,明明头顶响成一片,依然沉溺在剥脱弱小者生命的快感中不能自拔。

太强大的生物总是看不起眼中跟跳蚤无异的凡人,焰击动的太慢太迟了。熔岩能化铁为泥,在黑山氏族没被赶出家园的日子,“开闸放水”的危险表演只有贵宾来时才做。如今为了反击侵略者,氏族已是倾尽所有。悬空的熔炉总算被岩浆灌满,按照当初的设计炉口降低朝着下方倾倒。

隔了十多年,火焰瀑布终于出现在锻造厅堂中。铺天盖地的熔岩吞没了红龙仍止不住冲势,撞向地面烧出一条明晃晃的火河,一路向前流淌吞没了黑山氏族先祖的雕像。

操纵闸门的突击队根本来不及通知下面的人,或许同归于尽也是国王计划的一部分。奥拉和纳索姆目瞪口呆的看着熔岩吞没了所有的一切,金币银币,红龙的宝贝和红龙本身,包括没躲开的矮人战士。

纳索姆找不到赖利,奥拉没看见克里斯蒂娜,滚烫的熔岩流向了杰克。法师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原地动也不动。

第五十六章:此起彼伏

锻造厅里原来有鼓风机和专门跑烟的通道,可那都是需要人力维护,平时依赖畜力运转。当没人来做这些事的时候,即使精灵和矮人的夜视眼,也没办法看穿因为熔岩燃烧而起的白雾。

那头龙确实惨叫了,不是吗?克里斯蒂娜从金山中爬起来,顺带甩掉卡在发梢的金币。这么多的钱,赖利和纳索姆会乐疯的,她甚至有闲心跟自己开个玩笑。

不仅是耳朵,她的翘鼻子也闻到了那股焦糊味,味道和地母升天节宴会上烤过头的鹿肉差不多。真可惜没能亲眼目睹红龙在熔岩下洗澡的场面,胜利者的遐想被一位失去了下肢的矮人打断。黑色头发,黑色胡子,为了表现面不在乎而上翘的嘴唇,她竟然把邓肯给忘了。

矮人是顽强的战士,即便被烧掉了脚,仍然忍住剧痛脱离了白雾。求生意志驱使邓肯爬向最后看到精灵的地方恶龙的财宝堆,矮人一句话都没说便陷入了昏迷。滚烫的熔岩可化铁为泥,更不在话下,幸运的是烧焦的伤口止住了血,至少不会死于失血过多。

克里斯蒂娜绝非受惊过度的小女孩,她毫不犹豫便按住了矮人小腿尚存的部分,闭起眼睛的祈祷。寻求和神的沟通必须专心致志,达到心无旁骛的程度。克里斯蒂娜紧闭双眼,试图在嘶嘶作响的熔岩和轰然倒塌的金币山中寻找一丝宁静。邓肯就要死了,矮人残破的躯体在她掌心迅速变冷,再晚一点,即使圣座亲临也回天乏术。

“哦,天呐,我说你干吗不然他去死呢?”一个苍老而又嘶哑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将精灵拉回现实。

看到了那双爬虫类的褐黄色刀锋眼,精灵来不及拔剑,干脆一拳打过去。

“唉,凡人真没礼貌。”变异为人形的红龙摇头叹息,对近在咫尺的拳头看都不看。

克里斯蒂娜被定住了,连眨眼睛都做不到。不管岩浆把红龙伤到何种地步,如今已是化身为人,穿了套与杰克款式相仿的红袍,膀大腰圆壮的不像话。除了说话有点不灵光,从外表根本找不到伤口。

红龙饶有兴趣的把克里斯蒂娜从头看到脚仍不满足,他伸手摸起了精灵光滑的脸蛋,又翻开嘴唇看了牙齿,像是挑选牲口的农场主。

那团浓雾仍未散去,但逐渐凝固的岩浆不再具有威胁性了。侥幸未死的氏族战士穿过白烟,没花什么力气便认准了黑山的大敌。矮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红龙不屑的冷哼一声,全不在意。

红龙赤手空拳对付武装矮人,事实证明没了鳞甲和庞大的体型他依然不好对付。先后有五名战士围攻他,都被他一一杀害。红龙甩着指尖的血水,满不在乎的将尚未咽气的矮人丢到一边。

焰击对着自己创造的屠杀现场耸了耸肩,抬头向上。“接下来该你们了,小坏蛋!”焰击发出死亡宣告,并得到了一阵密集的箭雨作为回应。

弩箭纷纷在他身边转向,不管瞄的多准都没一根能命中。红龙举起右手,隔空做出拉拽的动作。一截十余米长的铁管不堪重负,被扯得变了形,带着其上的矮人战士砸向地面。洞顶离地有将近百米,不可能有幸存者。焰击又抬起一只手,奥拉赶紧逃开可能受到波及的部分,纳索姆的人类眼睛耽搁了她,女佣兵被变形的铁管夹住了脚。

奥拉和没死的矮人朝下方射击,逗得对手哈哈大笑,恐怖刺耳的笑声响彻整座洞窟,没有哪怕一枚弩箭能挨上目标。仿佛是为了挑逗在上面的人,焰击以非常缓慢的节奏隔空拉拽,将上千斤的铁管慢慢从洞顶扯下。

纳索姆是位勇敢的女佣兵,逐渐收紧的铁管已经挤碎了她的小腿,纳索姆仍然咬着牙一声不吭。佣兵是刀口舔血的买卖,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

红龙不急不缓,享受着折磨弱小凡人的变态快感。突如其来的闪电刺破了黑暗,为浓烟弥漫的锻造厅堂划出一条明亮的线。随之而起的爆炸打飞红龙,让他头朝下栽进心爱的财宝堆中。

年轻的法师没死,并设法给了红龙一次致命攻击。杰克转向被定住的克里斯蒂娜,“别急,圣骑士大人,我这就解开你的定身术。”杰克靠法杖做支撑,一步一晃的走向精灵。

克里斯蒂娜不是没中过定身术,有时候艾米莉为了好玩都会定她一回。可红龙的魔法和人类不同,她像是被裹进了上百斤的淤泥中,不能看也不能听,连呼吸都是挣扎。法师解除了精灵的束缚,她扑向邓肯,祈祷生命还未离开那具躯体。矮人的身体已经比地面都要冰凉,没任何反应的他好像和洞穴融为一体,或许邓肯已经死了。

不!克里斯蒂娜呼唤大地之母,宁愿将自身当做承载神力的媒介救回矮人。泰拉对她的骑士青眼有加,赐予了额外的力量,甚至允许他们起死回生。

圣光温柔的盖住了克里斯蒂娜,使得她闪亮耀眼,杰克被迫扭过头,免得成了瞎子。

邓肯恍惚之间似乎见到了病死的父母,老爸是那样忧伤,愁眉不展。对儿子大摇其头,咒骂他丢了家族的荣誉。母亲阴沉着脸不说话,从紧挨父亲的站姿看得出也对儿子抱有同样的看法。

“我没让你们蒙羞,看在莫德尔的份上,我和红龙打过啊!”邓肯扯着嗓子大喊。

“你说什么?”父母消失了,只剩下法师莫名其妙的瞪着他。

“我有说什么吗?”邓肯以矮人特有的顽固拒绝解释,他坐起来四下张望。只见精灵趴在旁边,低着头喘气,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是克里斯蒂娜小姐救你回来的。”杰克皱眉的表情是在看个忘恩负义的疯子。

矮人看了精灵一会,“谢谢啊。”他粗声粗气的说道。

没等邓肯用重新长出的脚站起来,不远处的金币山忽然坍塌了。一个恐怖的红色身影伴随着如雨而下的钱币出现,是红龙焰击,怪兽就没死。

第五十七章:葛尼丝与克里斯蒂娜

所谓的善良巨龙只是神的工具,一旦认清楚这一点,金龙拉克萨便不再像普通同胞,因为被赐予了生命而对造物主唯命是从,忠心耿耿。和绝大多数白金龙帕拉丁的造物不同,拉克萨会观察,会思考。战争带来了俘虏,通过和罗马人以及原生龙族彻夜交谈,拉克萨看穿了诸神的心思。

神在一千多年前毁灭了食人魔的帝国,如今又打算对不够恭敬的罗马人照此办理。鬼知道下次针对谁,没准就是龙族。

世间万物皆是诸神的棋子,必须按照定好的规矩行事,否则神明便会勃然大怒,降下灭族之灾。原生龙乃是帕拉丁的亲族,是群力量强大的半神。金属龙无论外表如何完美,夺目耀眼,都不过是拙劣的仿制品,是愤怒的父亲用来抽打儿子的棍棒。

至于工具被用完了会有什么下场,金龙拉克萨没蠢到留下来去寻找答案。金龙率领所有愿意跟随的同胞,其中甚至包括了战争中被俘虏的原生龙和罗马人。金属龙族群效法一千多年前大圣战时期东迁的精灵,启程前往大洋中心,寻觅一块能安享和平的乐土。

为了躲避诸神问责,自金龙以下龙族都选择变成凡人的样貌,并把这种微不足道的身躯当成真身对待。从今往后在龙裔列岛,只有进入繁殖期的成年龙和刚出生的幼龙才会显出远古巨兽的形态。不仅如此,神明制造的杀戮机器和子嗣在某种程度上永久放弃了巨龙的身躯,以求安稳度日。

像葛尼丝这样的年轻母龙,早习惯了以人类的方式行动,而非像个莽撞的巨型蜥蜴。若非预言家蓝龙断尾在拉克萨耳边絮絮叨叨,葛尼丝会在岛上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以断尾自称,顾名思义那头蓝龙没了尾巴,以人的外貌倒是看不出来,最多觉得走路一瘸一拐有些残疾。正是这位残废老头带来惊天动地的消息,他预言世界将成为诸神的战场,最后化为被撕裂的火球。而要阻止这一切,有着与神相近能力的龙类非得一致对外不可。

断尾成功说服了拉克萨,葛尼丝成了诸多外派的信使之一。为了降低原生龙的敌意,断尾特意要求外派使者无论原生龙还是金属龙,都必须是女性。好个安抚计划!预言家断尾能算出世界末日,却想不到留在大陆的同胞都是些嗜血如命的疯子?

葛尼丝从魔法陷阱引发的爆炸中苏醒,外表为人,内在是龙,这种程度的魔法伤不了她半根毫毛。那位出手相救的男人就不行了,葛尼丝在散落的珠宝堆中看了半天,才见到一只外露的胳膊。

焰击给的镣铐是反魔法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好在那只手很快动了下。金山之外打得惊天动地,岩浆从天而降,接着是大段的铁管,似乎洞窟都要塌了。银龙耐着性子等赖利挣扎了几次站起来,才对佣兵伸出手。

“再试一次。”葛尼丝请求佣兵。刚才的努力给刑具留下了明显的裂纹,证明蛮干行得通。

银龙激动的摇晃手铐,那男人却犹豫了,眨了眨眼瞪着手中即使昏迷也没丢掉的剑。饱经风霜的长剑只剩下一半,剑刃上半段不翼而飞。魔法陷阱附带的电击魔法把佣兵害得很惨,握剑的手焦黑脱皮能看见下面的红肉。铁质盔甲和铁剑成了绝佳导体,他没被电死纯粹是因为手铐主人不想伤到葛尼丝。

“来啊!”葛尼丝才不懂什么淑女风范,龙类的家教没那么细致。

无形的龙威抓住了佣兵,强迫他放弃自我保护,把解救葛尼丝摆到第一位。佣兵走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他的靴子也没了,的脚板被遍地贵金属划得鲜血淋漓,留下了让人揪心的足迹。对着如同木偶般两眼无神的佣兵,葛尼丝在笼中趴好伸长了手。

对不起。她在心中向素未谋面的男人道歉。断剑利落的挥下,爆炸毫不意外再次响起。这回葛尼丝是眼睁睁看完了拯救者被电流击倒的全过程,魔法手铐没想象的牢固,应声断成两截。她抓住铁杆缓缓发力,忍受着电击的痛苦强行把牢笼分开到能挤出去的程度。

葛尼丝重获自由,想都不想便加入了外面的战斗。

克里斯蒂娜过度施展了医疗奇迹,她的体力透支,腿软的像刚出炉的面包。之所以还要勉强站起来,全是靠着不在敌人眼前下跪的傲气。

她双手持握一把单手符文剑,才能保证举起来对准红龙,又不会抖的太厉害。同来的矮人战士不是死于龙焰,就是被岩浆蒸发,幸存者十不存一。战斗已经失败了,然而圣骑士绝不逃跑,何况从这儿到洞穴入口有一千多步,没人留下掩护大家都得死。恢复原形的红龙暂时没留意地上这点生离死别,它甩着巨大的脑袋,只想要把头顶上恼人的家伙都给撞下来。

变成人的时候看不出来,等露出真面目岩浆造成的伤害便一目了然。红龙就像只明明已经烤熟,却仍然没死的公鸡。猩红的怪兽每晃一下脑袋,就引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动。坏死的龙鳞如雨而下,露出了相对脆弱的。奥拉他们在用弩箭攻击,可弩箭太短了点,假如有特制的杀龙弩炮战斗早已结束。

或者艾米莉在也行,克里斯蒂娜仰起脸思考战术。假如把洞顶密密麻麻的石笋都炸下来,也能砸死这头龙。疼痛把红龙折磨的发了狂,它像疯狗一般试图用牙齿去咬,而非喷吐龙焰。洞顶离龙头尚有段距离,突击队暂时安全。

“杰克,你能把上面的石头弄下来吗?”法师数次令圣骑士刮目相看,克里斯蒂娜要求杰克再加把劲。

红袍法师苦笑着摇头,伸手指了指嘴巴,颤抖的嘴唇已经念不出一句咒语了,他不是那种能翻手云覆手雨的师。难道在这里等死吗?克里斯蒂娜在金山顶端看中了块地方,从那里能跳到红龙后背,如果运气好就能爬上去,用剑戳死它。

这是次有去无回的任务,除了圣骑士还有谁能享受此等光荣?精灵收剑入鞘,抬脚前行。

“请让我来吧。”一位从没见过的银发女子走到三位伙伴身前,微笑里带着全然的自信。

“我会终结这头龙的。”银发女子承诺。

第五十八章:龙陨

无论神也好,人也好,对物体观察的顺序都是由大到小,像耗子蟑螂之类的害虫很少会得到关注。金龙拉克萨化龙为人以求存的策略相当成功,借助原生龙的魔法加持,本来命中注定被当做工具的金属龙族群逃出生天,在大灾变后销声匿迹。

凡事都有两面性,化龙为人的政策贯彻的过于死板,导致银龙葛尼丝活了两百岁出头,连怎么飞都没练过。越接近天空,便越靠近神域,这样的风险龙裔列岛承受不起。岛上也有当年跟来避难的罗马人,所以她才能乘坐海船抵达南方王国的。至于哪里有龙嘛,多去酒馆听两个故事就行了,大预言家蓝龙断尾如此交代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的姑娘们。

这便是葛尼丝离开家乡时被告知的社交技巧,岛上信息闭塞,尤其是在发现新家的头一百年最为严重。为躲避天上那位白金龙的窥探,全岛都被魔法引来大雾覆盖,装出一副毁于大灾变的惨相。等神明转移了注意力,岛外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没人或者神再管什么金属龙。幸存者们弹冠相庆,过起了自给自足的小日子。若非那什么狗屁预言,葛尼丝没准都得老死在岛上。

“亲爱的,你一定要以人的面目行事,懂吗?”临走前老爸费资本拉着宝贝女儿的手,生怕她出去惹上麻烦。

“难道我们不是人吗?”当女儿的调侃了一句,踩着悬梯上了海船。

父女隔着船舷相视一笑,挥手告别。龙的强大远超凡人理解,老爹根本不担心女儿在外面会有危险,女儿也一样没心没肺。世间万物伤不到金属龙,唯一的对手来自天界,不去招惹即可。白金龙四百年没对龙裔列岛动过一根指头,也许龙神已经放弃了做好的玩具,把兴趣转移到下一批造物。

为保住龙裔列岛的秘密,全体岛民包括人类都没出去过。全靠魔法指引方向,加上龙类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干,葛尼丝才得以在亚平宁半岛的靴尖登陆。基于强大生物所共有的孤僻特性和盲目自信,葛尼丝遣走了送她来的海船,一个随从都不带便展开了在旧大陆的冒险。

什么“世界即将变成一团火球”,她才不关心呢!如果加上龙眠,龙的寿命能以千年计,这导致绝大多数龙类都成了逍遥派,不知道着急是什么感觉。葛尼丝在亚平宁吃喝玩乐闲逛了一年,才算稍微摸到点任务的尾巴。这事儿也不能怪她,蓝龙断尾的预言里没包括哪头龙在哪里这个关键问题。只能靠到达大陆的信使自己去打听,在龙裔列岛诸君的想象中一头龙哪里藏得住,应该很好找才对。

老人家想当然,年轻人跑断腿。吟游诗人喜欢夸大其词,农夫太没见识,骑士老爷则惊异于她那头银发。单纯把贵族当成色狼也不对,事实上所有男人都对她另眼相看。葛尼丝几乎踏遍了半岛每间酒馆(顺便尝遍了每种酒),才找到了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消息。

类似的消息每个月都能听到一两回,农夫的牛丢了,谁家的房子着火了啊,或者年轻姑娘失踪。人们都把这些事当成巨龙会出现的征兆,并且当做酒桌上的谈资。实际上牛是被粗心的男孩放跑,房子是煮饭时失的火,至于失踪的女孩?

哼,偷听的葛尼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来大陆够久,久到知道人类非常喜欢,而且热衷于私奔。一年前葛尼丝会毫不犹豫的踏上征程,现在她除了多喝一杯酒,什么都不会做。

今天有所不同,没什么失踪的牛和女孩子,只有一位落魄的行商跟同桌喝酒的人抱怨,要不是某个矮人氏族莫名其妙十余年闭门不出,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走街串巷卖木偶和糖果哄孩子开心。

银发女子多点了两杯酒,强行加入绅士们的谈话,凭借魔法和漂亮脸蛋轻轻松松套出了地点。岛上金属龙和原生龙和平共处的场面麻痹了葛尼丝,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撞进一场激烈的生死相搏。

红龙焰击坏的掉渣,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葛尼丝决定帮凡人一把。没了鳞片的龙如同光身子的骑士,寻常农夫拿把草叉也有机会杀死,只是他们得需要一把大些的“叉子”。银龙的目光锁定了洞顶,粗大而又尖锐的石笋能很好的完成任务。

她要做的是举起手,在脑中构思出把岩石拉下来的画面。凡人都在看着她,那眼神里的崇拜和畏惧令葛尼丝倍感享受。在家乡她不过是银龙费资本的女儿,别人提起老爹才会顺带想起的小角色。而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宛如女神。银龙双眼微闭,收紧了心猿意马的思绪。这不太容易,她站在原地努力了好半天,唯一的成果是流出了大量的鼻血。

没任何实战经验可言的葛尼丝犯了个错误,她本该找个好地方躲起来玩阴的。红龙疼疯了,倒也没傻,稍微低下头便能看见这位闭眼举手的小丫头。

“你竟敢!”尾巴一甩,骨锤正中葛尼丝,把她打得飞出很远,活像在拍一只苍蝇。

过了很久,分散躲藏的三人才听到银发女子落地的声响。克里斯蒂娜从小到大就不会依赖人,特别是半路冒出来的陌生女子。精灵躲过龙尾的挥击躲进金山,决定按照原计划跳上龙背从那儿发起进攻。

邓肯扶着杰克一路小跑,钻入金币堆里。矮人不太适应重新长出的脚,原来的伤口又疼又痒,他不敢用力奔跑,唯恐一不小心扭断了。

“我们该怎么办?”矮人对不远处的精灵小声询问,邓肯已经没了主意。

克里斯蒂娜朝上面指了指,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啊,你们这帮该死的小东西!”红龙的声音隆隆作响,震得邓肯起了耳鸣,“我要把你们都给烤熟了!”怪兽发出了死亡宣告。

邓肯扭过头,刚好来得及看见一根巨大的石笋从洞顶落下,砸爆了红龙的脑袋。溅了他和杰克一身的血,邓肯站在血泊中,目睹无头的大蜥蜴轰然倒下,抑制不住的放声大笑。

第五十九章:胜者的权力

红龙已死,这本该是个天大的喜讯,可做为胜利者的黑山氏族也没剩下几个人好庆祝的。别说弹冠相庆,遭受龙焰和岩浆双重打击,尸骨无存的牺牲者很可能连个体面葬礼也没有。

自国王以下,黑山氏族共计一百余人死于这场战斗。是三百,三百个大活人。克里斯蒂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了莱姆和那两个傻弟弟。由于疯病的不可治愈性,黑山氏族在统计伤亡时,有意无意忽略了跟随国王慷慨赴死的傻子们。

经历了之前红龙夺走家园时的大屠杀,再遭此一劫,黑山氏族幸存人口直接跌破三百,再一次,他们没把“傻子”算进来。圣骑士和人类伙伴忧心忡忡,奥拉不明所以,全权代表的侄子则有不同意见。按照邓肯的说法,比这人口更少的矮人氏族都有,浪荡公子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焰击鸠占鹊巢十余载,如今成为具无头龙尸。长年累月搜刮来的赃物便成了给黑山氏族的赔款,它的鳞片能用来做盔甲,龙牙是绝佳的装饰品,而那具庞大的身体,在彻底腐烂前会是支撑氏族生存的重要食粮。反正没剩下几个活人,而恶龙留下的遗产委实丰厚,足够大家都成为富翁。

圣骑士的原则是不取分毫,可她毕竟是位爱美的年轻女孩,面对满眼珠光宝气,仍然会忍不住进去逛逛。金银钱币之类俗物精灵看都懒得看,她从小就没缺过钱花。纳索姆笑的合不拢嘴,女佣兵头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纯金王冠,正在将金币大把大把扒进平时装干粮的口袋。

伙伴中数她吃相最难看,同为佣兵的赖利没机会参与搜刮。他伤的相当重,是在战后由银龙葛尼丝领着克里斯蒂娜找到的,经过克里斯蒂娜全力救治才勉强活下来。伙伴们把他安置在红龙身旁,不省人事的赖利,和死挺的巨龙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有脑袋一个没脑袋。

“纳索姆……”克里斯蒂娜眼看女佣兵的干粮袋越来越鼓,都快撑爆了。

“怎么了?小娜。”纳索姆眉开眼笑,叫起了精灵的小名。

“没什么。”克里斯蒂娜还以笑脸,任由纳索姆继续淹死在钱堆里。

你打算背着沉甸甸的钱到黎凡特吗?这种煞风景的问题精灵不想说了,平生第一回,精灵感叹起帝国纸币的好处来。就给她享受吧,纳索姆是奥拉捆在背后用绳子吊下来的,女佣兵的小腿被挤碎变形,白骨外露。如果没圣骑士在,这辈子就残废了。

胜利者有权享受,况且这些乃是不义之财,凭什么好人不能拿?走着走着,克里斯蒂娜闯进一连串由各色宝石垒成的高台,红龙明显有某种强迫症,按照不同颜色给宝石分了类。置身于五颜六色之中,很难不被照花了眼。

她盯着宝石堆发了好一会呆,情不自禁的想着用那颗宝石才能更好的装饰裙子。特别是那颗又大又亮的蓝宝石,有着细腻的切面,每一面都能反光。

不,我还是全拿了吧,为什么要挑呢?明明有这么多,拿上几颗也没什么大不了。圣骑士伸出了手,她真的很想要几颗宝石配上裙子,再用最大的那颗当做宝石项链。

第六十章:金山银山

伸出的手在半途硬停了下来,对于放纵会有什么下场,克里斯蒂娜深有体会。像个犯过错被打红屁股的小孩,精灵“再也不敢”了。她转身就走,生怕在宝石堆里多呆一秒钟。根据白骑士圣乔治为后世同僚制定的守则,圣骑士在扶贫济困,匡扶正义的同时。可以根据自身需要,向家境富裕的事主索取“旅费”,以及拥有“合理”范围内的战利品。

至于具体细节圣乔治一笔带过没怎么写,他是位有大智慧的伟人,很清楚两百年前和两百年后物价不太可能在同一水平。不像教会某位教皇,为了力践节约之风,能把一次圣餐会的费用精确到“五金币又十二银币”。时过境迁,如今“五又十二”早成了神职人员之间流传的冷笑话,这便是过于死板的下场。

何况圣骑士的力量既靠自身,亦得凭借女神青睐,圣乔治完全用不着身体力行去当道德卫士。泰拉高高在上,她了解一切,掌握一切,有谁不服气大可以去试试。

克里斯蒂娜决定随手从高达十几米的金山中抓一把,以补偿此行的花销。纤纤玉手探进金币堆中,指尖却触碰到了别的东西。感觉像是木头,克里斯蒂娜起了好奇心,把宝贝拽了出来。是个绘有繁复纹路的木匣,如果艾米莉在身边肯定会斥责精灵太冒失,类似的宝贝又是在龙穴中找到,肯定附有防护魔法。

艾米莉远在天边,杰克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没专业人士提醒精灵近在咫尺的危险。深褐色的木匣配上金色花纹令人爱不释手,精灵越看越喜欢,不管盒子里装着什么,她都要定了。克里斯蒂娜丢下金币,伸手去碰插销。

“等等。”声音轻灵悦耳,乃至有些温柔,但其中蕴含的力量让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那是龙威,是龙类与生俱来的能力。神秘女子葛尼丝及时叫住精灵,免得她被木匣附着的魔法炸飞了指头。此地除了精灵自己,没人有断肢重生的能力。神秘的力量蕴含在巨龙的血液中,施法对葛尼丝如同呼吸般自然。不用像凡人法师那样,还得施展什么“鉴定术”才能认清陷阱。

在葛尼丝的眼里,克里斯蒂娜手捧的木匣散发着危险的红光。这是种非常残忍的魔法,先吸引人上钩,再把受害者弄死弄残,作用类似于捕鼠陷阱。

焰击把凡人视为蝼蚁,也想害死我,下次不能再将家乡的位置告诉这些坏蛋了。银龙陷入了自我反省,倒也没耽搁从精灵手中夺过木匣。着了魔的克里斯蒂娜死抱着不撒手,只是力气没法跟龙比。即便宝贝脱手,精灵仍然念念不忘,探头探脑的随时准备跟银龙抢。

“好了,好了。”葛尼丝在精灵鼻子前弹了个响指,才帮她找回魂。

恢复意识的克里斯蒂娜深感羞愧,脸颊的血红涨到了耳尖,把葛尼丝逗笑了。

“被迷住很正常,看呐。”银龙指着在金山银山中忙碌的身影。人们是这般专注于把宝贝往口袋里填,以至于克里斯蒂娜只看了了一个个撅起的屁股。

“焰击,也就是这头红龙为了保护财产,安心睡大觉可是下了不少功夫。”银龙进一步解释道。

“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相信我。”葛尼丝眨着眼睛,弄得克里斯蒂娜更不好意思。“别担心他们,这种魔法只会引得人流连忘返,不知道逃跑,给主人争取足够的时间抓小偷。”看到精灵忧心忡忡的表情,葛尼丝又多说了句。

解除魔法陷阱和解除普通陷阱形式不同,但目标一致,都是要令陷阱无效化。葛尼丝轻松消除了木匣上的魔法,顺手掀开盖子。克里斯蒂娜又忍不住往木匣里看,看到副水晶眼镜。

“这是……”死掉的国王提起过这玩意儿,但是没说名字,只说红龙一旦读书就会戴上。

“真知眼镜。”葛尼丝边说边开玩笑似的戴了上去,东张西望了会觉得没意思又脱下。

“要试试吗?”她问克里斯蒂娜。

精灵当然要了,跟艾米莉同住时见女法师翻来覆去的看大部头魔法书,她就很想瞄上一眼。每次克里斯蒂娜都被艾米莉严厉警告,“普通人看魔法书会发疯”艾米莉说的一本正经。那如果用这眼镜呢?话说国王不是也声称这里还有本法术书吗?

克里斯蒂娜忽然想到,眼镜和魔法书都是给艾米莉的好礼物,她决定要了。精灵接过真知眼镜,正打算戴。

“两位女士,如果我可以?”杰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像个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吓了两人一跳。

法师左腋下夹着本红火色封皮的书,这解释了他刚才钻哪儿去了。杰克对克里斯蒂娜伸长了手,索要眼镜。这不请自来的动作搞得克里斯蒂娜相当反感,都没决定战利品如何分配,杰克就摆出了一副占为己有的主人样。

“我试一下……”克里斯蒂娜说着便往脸上戴。她已经想好了,法术书可以给杰克,她要这副眼镜。

法师如同毒蛇一般猛地探出手,动作快到精灵都没来得及反应。“别这样,小姐。”杰克抓住克里斯蒂娜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跟精灵动武。

“你干吗?”克里斯蒂娜收起了客套,冷冷的瞪着法师。

这家伙作风神秘,来历不明,半夜三更到处找骷髅头克里斯蒂娜已经忍了。现在又打算独吞战利品,未免人品太差了点。反正他不像邓肯是全权代表的侄子,克里斯蒂娜一怒之下想把法师赶出队伍。

“这副眼镜普通人戴会发疯的,小姐。”杰克毫不退缩的迎上克里斯蒂娜,但他给自己加上副笑脸,“体内有魔法血脉的人才能用。”

“那她呢?”精灵拉不下面子,不过已经停住了动作。

“葛尼丝小姐不是人。”杰克很有耐心,“她是一头龙。”

见精灵迅速睁大的眼睛转了过来,葛尼丝尴尬但不失礼貌的补充了自我介绍。

“可能忘了说,我是银龙葛尼丝。”她拉起裙摆,行了大陆上流行的屈膝礼。

第六十一章:尾声

既然见过慵懒爱享受乃至有点神经兮兮的安东尼娅,克里斯蒂娜没花太多功夫便接受了葛尼丝这位“跟我们站在一边的龙”。她其实没剩下什么谈判的资本,对付一头老年红龙,在有黑山氏族打头阵的情况下,小队便险些全军覆没。赖利重伤昏迷,纳索姆断了条腿,邓肯则是两只脚掌被齐齐融化。而杰克,克里斯蒂娜见过艾米莉耗尽魔法的样子,再往后法师会开始直接燃烧鲜血。

不是我们太弱,而是敌人太强。精灵耸了耸肩,自恋的动作惹得周围的矮人对她大皱眉头,当然也有嘿嘿傻笑的。氏族里的傻瓜是不错的劳动力,人丁稀少的黑山氏族需要所有用得上的帮助。

黑山百废待兴,红龙临死前的折腾把锻造厅堂毁掉大半。要想复工最快也得明年再说了,当务之急是将红龙大卸八块,将龙鳞保存起来,把龙肉割成小块送到山外的雪地中保存。这项工作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本就饱受人手不足的痛苦,随着管不住嘴的傻子们加入,又得额外分出人盯梢,免得每次傻子搬走的还不如吃进去的多。

当着银龙葛尼丝的面,大家饱餐了一顿龙肉充饥。条件有限不吃就得挨饿,随着生肉在炖锅中翻滚,香气飘满了洞穴。葛尼丝小姐选择回避,毕竟这对于她相当于同类相食了。

既然国王认为矮人发疯的原因是吃了老鼠肉,不管有没有道理,那大家只好改吃龙肉。红龙尝起来像是鹿,这算是克里斯蒂娜意外发现。饥饿和补给不足是小问题,随着黑山重归原主,通往黎凡特的道路打开了。之后不管进展是否顺利,克里斯蒂娜都为她的小队找到了一个落脚点。

黑山矮人承诺只要精灵开口,便会提供志愿者护送。克里斯蒂娜拒绝了送上门的好意,幸存者人数不如帝国一个大点的村庄。与其榨干黑山氏族,害得黑山无人可守,她宁肯回来时有熟人保住后路。比起奄奄一息的矮人,克里斯蒂娜有个更厉害的盟友,她曾经率领上千人的军队,但都比不上现在更有信心。

享用完龙肉大餐后,到雪地透气的克里斯蒂娜遇到了葛尼丝,银龙想必在外面呆了很久,雪地里全是她留下的足迹。见到精灵,银龙露出了尴尬的微笑,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全权代表法沃给她塞了杰克,又捎上邓肯,让寻宝之旅变得充满了私欲。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选个自己的人?精灵打量着立于雪地中玩弄手指的银龙,方才的战斗中葛尼丝挨了红龙全力一击,依然毫发无损,这是何等强大的存在。克里斯蒂娜开了口,葛尼丝则迫不及待的点了头。

银龙答应的太快,像是等了很久。难道有什么阴谋?被法沃摆了一道的克里斯蒂娜忍不住瞎想,然而一旦对上葛尼丝那双无辜的蓝眼睛,她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邓肯不是说了嘛,黎凡特最不缺的是妖魔鬼怪,奥斯曼异教徒都成了文明人。既然银龙同意和大家一起旅行,她最好别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解决了后顾之忧,克里斯蒂娜兴冲冲转身回洞,要跟奥拉分享好消息。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葛尼丝还留在外面,银龙似乎根本不怕冷。

医疗神力治得好,精神上则需要更长时间恢复。大家在黑山氏族光复的家园中安营扎寨,暂时休整几天。

他不喜欢外面的风雪,可他必须出来“透气”,身为人类却偏爱地下洞穴,怎么看怎么可疑。杰克肩披矮人缝制的羊毛斗篷,裹得像个毛球仍然冷得发抖。这该死的雪他一直都没办法适应,不像阳光,以及蓝天白云好消化。

最难过的,要数听到靴子踩过积雪所产生的嘎嘎吱吱的挤压声,那感觉像有人用锋利的指甲划过天灵盖。

“葛尼丝小姐。”红袍法师微微弯腰,向地表最强大的物种致敬。

银龙美的惊人,披肩银发衬托着如雪绑洁白的光滑肌肤,让她椭圆脸蛋上湛蓝色的大眼睛仿佛在发着光。

不,法师趁着鞠躬的机会冷笑了下。你长得就像个人类,而非白皮。眼睛和头发闪闪发光,那是精灵的特征。

“法师。”银龙点点头,表情冷淡。

身处滴水成冰,冷到连生火都困难的雪夜里,葛尼丝只穿了件轻薄的拖地长裙。这件蓝色裙子在胸口的位置有个开衩,露的恰到好处。葛尼丝挺胸抬头完全不觉得冷,披了件与杰克款式相仿的羊毛斗篷也是敞着怀,加衣服只是为了照顾别人的观感。

两人对视了一会,法师站在洞口,银龙杵在洞外。如果仔细看,能见到漫天雪花根本粘不到葛尼丝。面对远比自身强大之物,法师明智的选择服软。

“感谢你没揭穿我,小姐。”法师再次鞠躬,这回幅度大得多。

银龙哼了一声,态度傲慢的可怕,倒是并未反驳法师话里的暗示。

“说出你的真名吧。”葛尼丝稍稍走近了点,暧昧的距离能让别的男人心猿意马,对法师可就不一定了。

她用一根指头就能戳死我……

杰克叹了口气,除了指望银龙会大发慈悲,他没任何办法。法师以手抠住下巴,稍稍用力竟把脸给撕了下来。那不是脸,魔法道具一旦脱离使用者便失去了作用,法师拿着张与小丑面具并无二致的东西,向巨龙展示了遮盖住的真面目。

“名叫扎克,来自黑岩城早已不存在的纳夏斯巴农家族。”

红袍与羊皮斗篷都无一例外凸显了黑脸,黑手,还有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血红眼睛。尖耳朵紧贴头部高高竖起,法师远没有他强装的那么镇定。

银龙歪着脑袋看他,那眼神既可以说是好奇女孩端详一个陌生人,也能理解为猛兽在观察今晚的菜色。葛尼丝刚好没吃晚饭,扎克被这联想弄出了鸡皮疙瘩。

黑暗精灵顺从的低下头,平生第一回,欧菲莉雅主母的小儿子将自己交给“运气”摆布。

第六十二章:法兰克的首都

她把人想得太坏了点,当阿什莉最终打开了那扇门,并未碰到想象中的强盗,而是两个男人,身后跟着带孩子的女人。刀剑挎在腰间仅仅是为了防身,如果是坏人绝不会在第一次见面不拔出武器。

对自身实力有绝对信心的阿什莉和陌生人共享了一座屋檐,并接受对方的建议:“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不和我们去巴里避难呢?”

异教徒和恶魔在法兰克制造了太多惨事,让阿什莉能用个破绽百出的慌把怎么来的,以及从哪儿来给圆过去。她的确需要伙伴在睡觉时帮忙守夜,需要马车代步,即使车轮时不时便会陷入积雪中,也比走路来的轻松。这由两个小家庭构成的队伍包含一架马车两头驴,和一位牧师。

牧师留着垂到胸口的山羊胡,总是乐呵呵的,把自己带两家人到巴里称为“神的旨意”。阿什莉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想牧师很可能说的是实情。否则就靠两家的男人护卫,别说恶魔,遇到强盗都要完蛋。

与大部分人在信仰上的形而上学不同,每个恶魔都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神明的存在,与凡人签订的契约相当于一张画皮,掩盖了遭天谴的可怕外表。

得到帮助,阿什莉走得快多了,只用原计划一半时间便抵达了法兰克首都。巴里城边的道路有人维护,积雪没那么厚。阿什莉再也不用三番五次跳下车去展现她的怪力,一个“年轻姑娘”能徒手将车轮从雪坑中抬起来,即使有其他人帮忙也不正常。

好在有老牧师一天到晚神神叨叨,这两家人已经习惯于面对各种“奇迹”。和普通人结伴而行也有代价。魅魔不可能驱使临时旅伴往她闻到里昂的方向走,她知道那对凡人意味着什么。被里昂吸引去的恶魔不少,多的集结成了小规模战帮,那股恶臭在同类闻起来顶着风能臭几十里。

恶魔热衷于同类相残,阿什莉这种低阶魅魔胆敢靠近,下场不会比人类好到哪儿去。她不带旅伴去送死纯属自保,况且阿什莉有个非常阴沉的想法,邪恶程度仅次于亲手杀人。

风雪成灾让今年冬天特别难熬,肆虐乡间的恶魔又逼得人们背井离乡,去寻求城墙和军队的保护,犹如离开栖息地的驯鹿。当森林里的驯鹿迁移,狼群便会紧随其后……

阿什莉双拳难敌四手,唯有趁着城破时的混乱,找机会接近里昂。该死的蛇魔卡特琳娜给里昂施了法,但阿什莉仍有把握将屠龙勇者救回来。她曾经在里昂内心呆过,感受到勇者灵魂中的光明与善良。里昂在地狱里被折磨了许久,还是无面者亲自执行,里昂坚守了底线,阿什莉对爱人很有信心。

路况好了,车速却慢下来,甚至逐渐降到寸步难行的程度。阿什莉孤独的在大雪天里挣扎了两个多月,难得见到这么多人,仿佛全法兰克的活人都跑来首都避难。

阿什莉所处的位置是座小小山丘,有一人多高位于道路中心,把罗马人留下的遗产一分为二,给了魅魔绝佳的观察点。大家都忙着进城,没人有闲心看风景。即使同行的伙伴也搞不懂这位古怪女子,他们随着人流朝前走,经过山脚时没忘了叫阿什莉快过来。

帝国大道车水马龙,随着人数上升,久违的热闹也回来了,城头上飘扬的鸢尾花旗与圣母旗并列,来回巡逻的骑士团士兵进一步增加了人们的安全感。法兰克并未沦陷,依然生机勃勃。

阿什莉笑着点头回应了旅伴的好意,却仍然没放弃她的侦查。想必城里是人满为患,大部分难民在城门口滞留,然后沿着城墙缓缓朝两边散开。防御战最忌讳的是在城内囤积大量无用人口,既消耗粮食又容易引起混乱。可这冰天雪地的,为了走到巴里许多人耗尽了家财,哪还有体力继续逃亡。

大城市墙外也该有居住区,然而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进攻,房屋早被推倒。所有人都在朝着城门前进,最终能被收留的十中无一。阿什莉走下山丘回到旅伴身边,面对询问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这两家人包括那位牧师在内身份普普通通,绝无进城的荣幸。看来我们要在这儿分手了,阿什莉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挤在人堆中慢慢往前挪。区区几个守卫难不住她,等到半夜回来爬城墙即可。至于一直以来陪她的人,爱去哪里去哪里。

人就这么执着,明明前面的都被守卫拒绝了,后面仍不死心的苦等,总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魅魔压根是在虚应故事,她甚至懒得上去,斜靠着马车,脑子里转着圈在想个合适的借口跟伙伴分别。

看在曾经共患难的份上,阿什莉愿意编个谎话哄哄人。

靠前的那对夫妻果不其然惨遭拒绝,穿盔甲拿长矛的卫兵牛高马大,比起颠沛流离的难民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夫妻俩很快便绝望了,丈夫牵着大儿子的手往前走,妻子抱起小女儿似乎打算跟过去。阿什莉正欲上前结束这套照本宣科好拍屁股走人,那位妻子突然做出惊人之举。

她抱着女孩趁卫兵不注意就朝里面冲,类似的招数屡见不鲜,城中早有准备,门洞里的卫兵抬脚踹翻了母女俩,一点情面也不留。那女孩很小还不会说话,从母亲怀里摔到地上只能满地爬,哇哇哭的引人侧目。事已至此,当爹的赶紧回头,守卫反手一矛杆把他打的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这不算完,守卫举起铁甲手套又想打。

小男孩勇敢的冲向守卫要保护爸爸,结果被拳头砸个正着,小男孩直挺挺的倒下了。人群喧哗起来,守卫殴打成年人尚在容忍范围,连女人孩子一起打委实突破下限。长途跋涉至此的人没谁不是持刀带棒的,城门前的守卫瞬间便被一群武装男子给包围了。

守卫城墙的弩手不会放着同伴不管,当下便有十把以上的十字弩对准下方,只待长官一声令下。

阿什莉不仅没能脱身,反倒莫名其妙处在旋涡的正中心,她头都大了。

第六十三章:城防指挥官伊莎贝尔

巴里原有三十多万市民,在法拉克算是特大城市。加上前段时间陆陆续续来投的逃难者,城内人口已暴增到四十万。形势所迫,大主教和现任巴里元帅下了大力气刮地三尺的榨油,否则不找粮食的就得拉下脸轰人出城,那样做无需外敌打上门,城里便会内乱。虽说不往外赶人,但亦不再接纳难民,这是商定的政策,连伊莎贝尔也点了头。

大主教自持是地母代言人,有意无意把说过的话当做泰拉的意志。骑士团团长若阿让缪拉是典型的军人,作风实际。可伊莎贝尔都对如此残酷的政策不发一言,着实惹得与会者大吃一惊。

圣骑士自从惹上“屠村”丑闻后一蹶不振,成了元帅和大主教的应声虫。白天基本足不出户,晚上进驻教堂,见过的人说圣骑士在通宵祈祷。其实大主教早做好人赦免过伊莎贝尔和其他征税骑兵的罪,以往类似的好事要出钱买免罪符才行。大头兵感激不尽,拜倒在大主教脚下,圣骑士单膝跪地,反应冷淡。虚应故事的官样文章骗骗普通人可以,伊莎贝尔始终不过了良心上那一关。

我是女神的圣骑士,何罪只有?!你毁了巴比松,你带去的人杀掉了一半村民。

伊莎贝尔的心情在极度愧疚和愤愤不平之间反复转换,无法找到平衡点。既然如此,她便全身心投入到整顿巴里城防的工作中,只想忘掉在巴比松一幕幕的惨景。最终结果不过是从一件糟心事跳到了另一件糟心事而已,女子的心境根本没变化。

雪灾阻止了斥候侦查,偶尔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糟糕透顶。城外发生的事不叫侵略,而是一场大灭绝。雪灾和饥荒杀掉了大部分人,恶魔负责解决剩下的。天灾犹如滚向巴里的巨型石碾,把沿途所有东西压得稀巴烂。

既然国王逃去远在法兰克南部边陲的希农,大主教便失去了征召诸侯勤王的借口。有权无权,路易国王都是法兰克的象征。巴里城本身对遍地是领主的法兰克人没多大意义,犯不着为了一座城市拼死拼活。首都孤立无援,只能靠教会骑士团和国王留下的驻军保卫。希农乃是法兰克王的私人领,脱离了那儿的法王更像巴里市长,政令甚至出不了城墙,所以路易才能毫无眷恋的丢下城市和他的人民。

国王陛下能走,大主教和骑士团决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对骑士团和法兰克教会去意义非凡,历代活圣人皆安葬于城中的圣保罗大教堂,泰拉生前使用的一把匕首亦供奉于此,既是著名的地母之刃。

没了这些圣物,法兰克教会将失去存在意义。

逃进巴里城,就有饭吃,就能得救。全靠这样的信念支撑,许多人才走完全程,如今却望其门而不得入。人们的怒火深埋于心,只待一个爆发点。卫兵施加于那对夫妇的暴力,让众人崩断了心中最后一根弦。

现在未到战时,护城河上横着的吊桥既宽且大,彰显了都城的气派。站在吊桥前负责鉴别人群的卫兵寡不敌众,被逼得放弃岗位朝后退。愤怒的人跟着往里走,难民手持刀剑,摆出了硬闯的架势。

“都停下!以国王之名!”城头上喊了一声。

“国王早跑了!”城下顶了回去。

人群继续往里挤,转眼间便走过了三分之二的吊桥,巴里城门近在眼前。门洞里卫兵站出来列队,放低了长矛,外面的难民也不是好惹的,瞪着眼不退半步。能长途跋涉至此的都不是一般人,何况守卫人数不足,跟难民相比有十比一的劣势。

“我说,你们这帮该死的都别在往前走了!”说话人的没上个那么文绉绉,很可能来自一个普通弩手,冒汗的指头正搭着扳机。

上有十字弓下有长矛,即使冲垮守卫,墙上只需松开铁链几百斤的闸门瞬间便会放下,浑水摸鱼根本不可能。聪明人早就走了,可这帮难民一无所有,已没什么好失去的。

进城还有机会,等在外面死路一条。

男人们阴沉着脸往前挤,士兵被逼的连连后退,最终退无可退。颤抖的矛尖抵上了活人的胸口,见血似乎已是无可避免。

这帮蠢货,阿什莉被夹在人堆里,身不由己的往城门口移动。当兵的掌握着全部优势,没动手尚有所顾忌,一旦开战只会单方面屠杀。

魅魔再也顾不上一路上共患难的两家人,她拼命朝外挤,想在这里变成战场前溜走。只可惜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是攒动的人头。逆流而上会被活活踩死。

城门越多,证明城市越繁华,巴里亦不例外,拥有朝着各个方向共计十座大门。

伊莎贝尔负责其中两座,这相当了不起,要知道之前巴里从未将防御的重任交给女性。法兰克不是帝国,男女比例相当的施法者游走于在社会边缘,无形中剥夺了女性出人头地的机会。

她今天刚巡视完两道门中的一座,正在往下一道走。伊莎贝尔没带随从,她烦透了静下来,侍从乔德就追着问“你怎么样?”

乔德比他年长,出身又好,免不了对圣骑士有点想法。伊莎贝尔是个女人,跟侍从闹出绯闻只会毁了她。圣骑士选择能躲就躲,避而不见,上次出门调查瘟疫就故意没带乔德,无形中救了侍从一命。

她本以为把自己埋进工作能得到解脱,可她大错特错了。伊莎贝尔面对恶魔眼睛都不眨,却受不了母亲的眼泪和孩子的哭泣。见城门指挥官是位穿白甲的女性圣骑士,绝望的父母举着孩子哀求,说不收留他们可以,至少救救孩子。圣骑士无言以对,她不能违背信仰,又不能背弃指挥官的责任。

伊莎贝尔收留了可怜的孩子们,统统安置到教堂。每接受一个,她就拆散了一个家庭,放任孩子的父母亲人去死。无能为力的圣骑士快疯了,这比征集税金时的暴力更让人难受,至少那时,她才是被侵害的一方。

第六十四章:落难勇者与女神

男性或多或少都有醉酒乃至发酒疯的经历,上到国王下至街头流浪汉,包括几岁的孩子,谁不喝酒?水不干净,城里的阴暗沟渠不必说,简直是公用厕所。即使荒郊野外,只要有人的地方,谁敢保证上游会飘什么东西下来。自家水井算少数能放心的,可那是奢侈品,寻常农夫用不起只能借助公共水井,于是卫生没了保障。也没人肯花时间把水烧开,有那功夫不如做炖汤。

在家自酿麦酒是主妇必会的技能,农闲时端着杯酒东拉西扯是邻里间增进感情的方式。醉鬼?到处都是。

醉了之后会怎么样,他不用人教,里昂早烂熟于心。他仿佛悬浮于体外,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自己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

哦,这可遭透了。现在不是当年,喝醉了把控制权交给本能,一觉睡到第二天等着发现身边女人是谁。然而到了这鬼地方,屠龙勇者并没干下吟游诗人喜闻乐见的活动,留些风流债。把克里斯蒂娜气哭。

小娜?里昂自一场屠杀中惊醒。发现自己坐在尸堆上,麻木的观看下面的怪物残害无辜。那场面太可怕,即使把热衷于搞屠杀的奥斯曼苏丹叫来,异教徒都会当场发疯。

恶魔乃是所有良善的反面,从母亲手里夺过孩子,在丈夫面前一个个扭断家庭成员的头颅,才是这帮怪物的日常。他握着剑,他毫发无伤,感觉自己可以打一百,即使恶魔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动不了,里昂只是自己身体内不情愿的看客,连控制眼睛闭上都做不到,他不知道为什么至今都没发疯。

白金色长发碧绿大眼的精灵刚闯进里昂脑子,就被别的形象给顶替了。甜腻的腔调,交际花一般庸俗的容貌,还有蛇的下半身,正是卡特琳娜。该死的恶魔霸占了他的身体,以他的形象干尽了一个人所能干的坏事。里昂早已十恶不赦,哪有资格去想被主动毁约的未婚妻。

克里斯蒂娜……你很想她吗?蛇魔阴阳怪气,不放过每个摧毁里昂心理防线的机会。

集中精神无视蛇魔的耳语,是里昂唯一能做的抵抗。果然,自问自答的卡特琳娜失去了兴趣,蛇魔还得分神控制本体,没太多精力陪里昂“聊天”。卡特琳娜操纵着大英雄杀人越货,放火烧屋,上到老头下到孩子,统统是剑下冤魂。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怎么坏怎么来。

幸好卡特琳娜是女性恶魔,里昂才不用去干些更恐怖的事。

醉酒的肿胀感忽然消失了,里昂试探性的动了下手指,发现每一根都属于他。大英雄颤抖着走下血肉堆成的小山,尽可能不踩到死不瞑目的牺牲者。这里面至少有一半人是蛇魔通过他之手杀的,里昂觉得脚下的每张脸都带着控诉的眼神。

自由的时间不会太久,勇者免掉了无意义的忏悔,他必须抓紧。尸山下的恶魔专注于进食,偶尔抬头也不在意里昂。蛇魔卡特琳娜不是无面者,没太大权威,这可笑的战帮之所以能建立,纯粹是因为蛇魔保证满足手下各种邪恶的。

恶魔昼伏夜出,躲避大地之母的光辉,偏偏又遇上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雪灾。太阳成了害羞的新娘,躲躲闪闪无力阻止恶魔大杀特杀。他下了尸山,趟过被积血融化的冰雪地面,把丑恶的怪物暂时抛在背后,向“营地”中极少数的帐篷走去。

其中一座帐篷归卡特琳娜,蛇魔既要压制里昂,又得维持本体,这会儿想必是在里面呼呼大睡。她的蛇魔同胞充当了守卫,算是战帮中少数忠于卡特琳娜的。拥有六只手臂,下体为蛇,上半身是女人恶魔比里昂高了一截,爬虫类的暗黄色刀条眼不怀好意的瞪着勇者。六只手紧握六把弯刀,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张开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和长长的蛇信子。

里昂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别踏进卡特琳娜的寝室,守卫便不会攻击里昂。他的目标在前面,紧挨着卡特琳娜的。

蛇魔的帐篷充满了恶魔的怪癖,用的是人皮,搭配的是人骨。沿着帐篷顶的圆边,钉上一堆人头。既有腐烂风干成枯骨的,也有“新鲜”的。地狱来的怪物在毁灭一切,里昂什么都做不了。他无能为力,任人摆布,成了被动的帮凶。接近中的帐篷普普通通,是那种商人常用的款式,门口没守卫,因为里面的人半步也出不来。

“啊,我的英雄,你是来救我的吗?”

里昂刚掀开门帘,都没走进去,讽刺的声音便先出来了。咋一看,帐篷里的人和克里斯蒂娜很像,不管是发色还是那双匕首般的尖耳朵。等外面的火光透过门帘,与昏暗的烛光胜利会师,才显出女子的真实容貌。

她看起来三十出头,早没了克里斯蒂娜那种少女的青涩,正是女人最成熟也是最漂亮的年纪。何况她是椭圆脸蛋,不像克里斯蒂娜的瓜子小脸。这女人有着白皮精灵中绝无仅有的血红色眼睛,倒是很像被驱逐到地下的亲族黑暗精灵。

“罗丝女士。”邪恶与否,对方毕竟是位女神,里昂仍然鞠了一躬。

“勇者阁下。”落难的蜘蛛女神晃着手腕处的镣铐,“请原谅我不起身倒茶,你自便吧。”

里昂在罗丝边上落座,屁股下是普通的毛毯,绝非蛇魔偏爱的人皮垫子。男人和女精灵对视了一会,不约而同的露出苦笑,恍惚间竟然有了点同命相连的惺惺相惜。

女精灵曾经自称玛露希露,和某位地底侏儒混进号角堡。罗丝倒也没打什么坏主意,她纯粹在逃难,不曾想被恶魔给盯上了。

罗丝百无聊赖的看着绑架自己的男人,漂亮的眉毛扭到了一块儿。她能看得出来面前这副皮囊里装得到底是谁,只是搞不清勇者三天两头跑来找自己干吗?

上床吗?说罗丝人尽可夫也没错,但现在不是时候。

“我有个办法,让我们俩都能逃出去。”卡特琳娜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重新占据他的身心,里昂得抓紧了。

“哦?”女神微微睁开了红眼睛,来了点谈话的兴致。

第六十五章:摇摆的内心

恶魔除了长得怪异,是个活生生的武器外,本质和凡人没区别,都是被神明俯视的渺小存在。恶魔看似个个张牙舞爪,真正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寥寥无几,低阶恶魔不比人类强多少甚至更弱。何况凡人团结,懂得合作守纪律,一旦组成军队,绝不是地狱里的乌合之众所能抵挡的。

众神屹立于万物之巅,下界恶魔当垫脚石都不配。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里昂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罗丝能寄居到玛雅体内,那也能对他如此办理,最终目的是靠蛛后帮助挣脱蛇魔控制。

不管是之前的阿什莉,还是现在的卡特琳娜,控制里昂都是通过侵入内心的方式,他相信一位“神”有力量挤掉恶魔。神的存在远在恶魔之上,就算罗丝成了阶下囚,每当里昂进到这间帐篷挨着蛛后,卡特琳娜便很难控制他。

“好计划。”罗丝讽刺性的亮出了那副金光闪闪的手铐,“可惜只要有这玩意儿在,我什么都做不了。”血红色的眼睛在里昂身上转了一圈,直勾勾的目光看得他狂起鸡皮疙瘩,“就算挣脱手铐又怎么样,难道你忘了当初是怎么绑架我的?”

勇者怎么可能忘得了,罗丝的化身玛露希露小姐被他一拳打翻,表现像个寻常的娇弱女子,全无还手之力。蛇魔非常想杀掉罗丝,可罗丝似乎刀枪不入,卡特琳娜借里昂之手紧握利刃,把罗丝砍得鲜血淋漓,乍一看死的不能再死。

然而那只是表象,伤口不仅浅,只过一小会儿便自行痊愈,里昂听见卡特琳娜自言自语,说着“神明不朽”。就因为这么一磨蹭,三位铁砧氏族的战士才死于非命。矮人不太懂得人类的“乐子”,纯粹是觉得里昂抱着昏迷的精灵低头往火把都没点的暗道里走很奇怪,职责使然跟过来查看。见到了血画的咒文和躺在中心的玛露希露,氏族战士大惊之下拔出了武器。

里昂是属于长腿儿的英雄,对矮人,特别是居住在法兰克的矮人,没什么影响。鲜血咒符,被当做的精灵女子,没比这更明显的犯罪证据了。矮人吼令勇者放下武器,从精灵身边滚开,里昂听清楚了每个字,却动不了一根手指。他是个无助的乘客,坐在由失控疯马拉的车里。

蛇魔杀不了神,把满腔怒火全倒向矮人。那是里昂第一次伤害无辜,哦,差点忘了,他还攻击了阿什莉。幸好魅魔够强,打的卡特琳娜抱头鼠窜,靠魔法仓皇逃出号角堡……

对那以后的回忆,里昂只想尽快忘掉。

勇者既希望朋友们来救他,哪怕把他杀了也好,又担心大家被表象蒙骗,受到伤害。蛇魔狡猾的藏于他的“内在”,穿着他的皮囊,每桩惨事,每条人命里昂都有份参与。

蛇魔并未随时随地操纵他,里昂有的是机会自我了断,结束这场噩梦。然而他不敢,大英雄心知肚明抛弃灵魂会沉向何方无面者正在地狱等着呢。想必蛇魔的王子殿下有许多问题,里昂一死便成了送上门的舌头,恶魔王子精于折磨拷问,花样多的一百年不重复。

“你要怎么,嗯,恢复力量。”里昂迟疑的问。

罗丝突然放声大笑,即使外面有片浓重的阴影掠过,随之而来的臭气填满了帐篷,也没半点收敛。

“我要精灵的魂魄,不管黑的白的,你能给吗?”蛛后擦着眼角笑出的泪,用看蠢货的眼神看勇者。“我要献祭,我要上百个黑暗精灵称颂我的名字,我要看血淋淋的心脏从初生婴儿体内剖出,而且非得用八爪蜘蛛造型的匕首不可。”罗丝越说越快,语调跟着变得慷慨激昂,不容置疑,很难想象竟然是在讲这么残忍的事。

里昂厌恶的皱起眉头,蛇魔可以霸占他的身体干尽坏事,可他的灵魂纯洁无瑕,善良与正义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不,你给不了这些,里昂伍德,我亲爱的勇者。”蛛后发泄完了愤懑,肩膀无力的低垂,眼神飘忽不定,像是流空的酒囊,里面已是一无所有。

“那怎么办?等死吗?”里昂呛了回去,“蛇魔想杀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她非得杀了你不可。遭诅咒的东西磨刀霍霍,伟大的蜘蛛神后却只会躺下等死,真没想到。”

被附身是双向的,里昂和卡特琳娜不管情愿不情愿,都成了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一如他和阿什莉。蛇魔虽说是其中老手,很好的隐藏了所思所想,只给里昂看些无关紧要的部分,不过勇者依旧猜出了蛇魔的心思。

罗丝被里昂说的一愣,已经有很久很久,蜘蛛神后都未曾被人指着鼻子说教。

“神需要被崇拜,信仰能给予我力量。”罗丝抬起头,目光炯炯注视着里昂,“你愿意放弃泰拉,崇拜我吗?”

外面已是夜半三更,恶魔也得休息,营地里变得非常安静,这帮怪物从不担心被人偷袭。此时此刻,还没睡的只剩下了里昂和罗丝。

这回轮到里昂发愣了,他身处现世地狱的正中心,而罗丝则成了其中恒定不变的风暴眼。镣铐并不能阻止女神,精灵伸出手,轻轻捧住里昂的脸颊,往身边拉。

“崇拜我吧,里昂伍德,我将给你想要的一切。”等两张脸挨得足够近了,“包括我自己。”蛛后的气息涌进了里昂的鼻子,香的令他窒息。那双红眼睛不再是滴血的伤口,转变成了闪光的赤色宝石,里昂不由自主的看了进去……

“不!”勇者推开了蜘蛛神后,离唇齿相接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你是邪神,而我,我……”他颤抖的说不出话。

“你是谁?屠龙勇者吗?”罗丝怒视里昂,“你什么都不是,给我滚!”

神后对勇者下了逐客令。

第六十六章:恶魔的本质

山羊胡牧师满口“泰拉的旨意”说得其实没错,能全家老小逃亡的本就少见。只要阿什莉稍加注意,便会发现周围难民中大多是青壮年。老人几乎看不见,孩子也很少,女人厚重的御寒衣裙下亦有疑似兵刃的凸起。能走到首都的,没一个人是靠侥幸。

难民已是抛妻弃子,付出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代价。死在长矛弩箭,或死于饥寒交迫,没什么两样。靠后的人看不清状况,只顾推着前面的人快走,进一步加剧了混乱。人流把阿什莉和旅伴分隔开,这倒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在乎刚认识半个月的人,被裹挟着往戒备森严的城门送才要命。

万般无奈,阿什莉握住藏在衣服里的匕首,痛下杀手她绝不犹豫。只要能进城躲起来就好,魅魔不认为守卫会有耐心搜捕一个女人。

乔德和所侍奉的圣骑士一人负责一座城门,乔德不是伊莎贝尔,没个圣骑士的头衔以供显摆。城门守卫全是国王丢下的军队,个个怨天尤人,恨陛下不把自己带去希农。乔德在他们眼里屁都不算,不过是偏远贵族家的大公子,有朝一日能混个骑士当当。

至于现在嘛,既然大少爷还没上位,那请闭嘴靠边站好。对这种安排乔德没太大意见,年长侍从心思全在圣骑士大人那儿。他不年轻了,仍然使着性子推掉父母选定的婚配对象,一门心思等伊莎贝尔。出身高不高贵无关紧要,即使法兰克王本人都不敢在公开场合诋毁圣骑士这一头衔。

乔德跟父亲说明了自己的心思,老爹除了叹口气倒也没太多反对的表示。二十六岁的年纪对贵族来说结婚已经有些晚了,既然如此何必给儿子留遗憾呢。当爹的塞了不少钱给乔德,要他在伊莎贝尔面前多献殷勤,以博得淑女欢心。如果乔德能娶回大名鼎鼎的白骑士,也算光耀门楣。

理想归理想,现实是现实,伊莎贝尔出远门调查瘟疫都不带侍从,抱着什么态度一清二楚。乔德却有单相思者的固执,把伊莎贝尔的冷淡归罪于屠龙勇者,觉得都是里昂给灌了汤。教会传播的是屠龙勇者的正面形象,酒馆卖唱的吟游诗人则制造劳苦大众喜闻乐见的荤段子,里昂杀龙大家早听腻了,哪有里昂和牧羊姑娘,里昂与贵族寡妇,乃至于勇者对上修女来得刺激?乔德对里昂的印象基本来自于酒馆,一想到勇者可能染指他的娇花伊莎贝尔,乔德就想杀人。

屠龙勇者远在天边,乔德打不着,即使到了面前,二十六岁都没当上骑士的乔德只有资格跪下给里昂擦靴子。不过绝望中仍有希望存在,难道伊莎贝尔不是孤身一人回的巴里?如此说来,无论圣骑士和勇者之间发生过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今天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因为伊莎贝尔坚持跟乔德各管各的,见不到心上人的年长侍从百无聊赖。乔德斜靠在城楼的椅子上,旁观守卫拉长脸,时不时扬起武器把难民打发走。

打人那是肯定的,不服气的要打,抱怨的要打,连哀求的也打。乡巴佬滚得越远越好,这是几位城门守备队长商定的策略。乔德家远在南方,不像这些队长家人都在城里,对守备工作格外上心。侍从乐得一人发呆,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侍从跷着脚闭目享受难得的温暖。城上城下的喧闹与他无关,反正没人会听一个侍从嗦。他竟然给女人当侍从,守卫私下都把这事儿当笑话讲。

等弩手拿起十字弓,乔德才意识到局面失控了。他喊不动守卫,更叫不住下面的人。侍从当机立断跑下城墙,去找能震得住的大人物圣骑士伊莎贝尔。

不知是哪个冒失鬼干的,一根弩箭离了弦,好死不死钻进某个女人两眼之间,让她维持着嘴巴大张的姿势倒地。这箭居高临下来的异常凶狠,女人都没挣扎便死了。

随之而来的寂静相当可怕,魅魔绷紧了肌肉,她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她的一部分甚至感到迫不及待,阿什莉是恶魔,嗜血成性,在尸堆里洗澡才开心。

“凶手!”有人喊了一嗓子,无数人马上跟进,即使远在后排什么都没看见的人也在起哄。

人潮涌动,单靠十几杆长矛怎么顶得住。前排的人或主动,或被推着走,人们踏上吊桥,把守卫逼回门洞。新的牺牲者很快产生,却不是弩手所为。城头上的挑事者正被队长严厉斥责,其他弩手忙着幸灾乐祸,没顾得上下面的破事。

第二个死者是被长矛戳的,背后推他的人才是凶手,前面拿长矛的守卫对着口吐鲜血的难民一脸无辜,他确实没动。

“不是我干的……”守卫没按照训练的那样,把武器从死人体内抽出准备下一击,反而放下矛杆,举起手想要解释。

“哦,去你妈的吧!”推人的那位快步上前,拎住守卫的罩袍,拿小刀抹了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不管情愿不情愿,前排的人都扑向了守卫,在门洞里扭打起来。九尺长矛没了距离优势屁用没有,守卫被打翻在地,统统割了喉。他们不是骑士老爷,没豪华的全身甲和覆面头盔,而难民里显然混进了不少刀口舔血的狠角色。

得赶紧进去,阿什莉刚抬起头便在杀人洞里见到了一张脸,也看到了悬起的铁闸门。魅魔抬脚踢翻挡路的守卫,看也不看就往里面跑。

“跟我来!”她挥着手,煽风点火,活像登门打劫的女强盗头子。

在她带动下,混乱的人群有了新目标,进城才有活路,才有饱饭吃!

必须保证足够多的人混进去,魅魔把匕首当飞刀使,击中一位往城里跑,有叫援兵嫌疑的守卫。她冲过门洞,打倒了任何踩着楼梯下来,敢于跟她过招的守卫。

“去上面,守住闸门!”魅魔给难民指明了目标,当下便有数名目光阴沉的大汉往上走。

阿什莉露齿一笑,迅速钻进早已瞄好的小巷里,跑得头也不回。至于同来巴里的两家人,和那留着山羊胡的老牧师,她才懒得管。

魅魔心里只有里昂,里昂是魅魔的唯一。

第六十七章:暴民入城

都城固有的气派首推便是庞大雄伟,比如每座城门必须间隔两三里,其中夹杂些难以穿越的巷道,否则不足以体现城市规模与人口。紧贴城墙边安家的往往是穷人,无形中给城市增加了许多脏乱。害得巴里大主教跟风了绅士的时尚,穿起高跟鞋免得踩到地面堆积的粪便。

夏天已是污秽不堪,到了冬天下落雪,经由人和马反复践踏,白雪化为黑泥,首都巴里的市容糟糕透顶。有吟游诗人作词讽刺,说巴里是漂浮在粪便上的孤岛。

绅士穿高跟鞋保住紧身裤,贵妇则坐马车,各有各的办法。而伊莎贝尔大部分时间都在骑马,何况她极少穿便服,不用担心弄脏了拖地长裙。女人穿着男子衣装是教会极力反对的,看在泰拉女神和白骑士身份特殊的份上,人们容忍了伊莎贝尔的行为,最多对她不爽的皱眉。

笨蛋侍从乔德紧张过头,直接跑着步来找圣骑士,真不知他怎么想的。侍从突然从旁边的巷道窜出来,拉住战马的缰绳,考虑到这匹马踢死了巴比松村的拉菲利修士,他胆子相当大。

“大人,前面打起来啦。”上气不接下气报告没头没尾,难怪二十六岁还在给女人当侍从。

伊莎贝尔冷着脸只听不说,不知是对乔德强行拉住自己的马不高兴,还是闻到了沾满侍从长靴的屎尿味。

“知道了。”圣骑士丢下句话打马便走,也不管侍从有没有跟上来。

一场战争之余别人只看胜负,对伊莎贝尔则是能拯救多少人命的问题。她乃圣骑士,当为泰拉在凡间斩除邪恶的刀剑,捍卫无辜的坚盾。每次被迫向现实妥协,对她都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得伊莎贝尔晕头转向。

这些天她收容了上百个孩子,施行了“善举”的圣骑士甚至不敢去修道院探望,她本人亦是被修女收养的孤儿,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失去父母的孩子恐惧无助,大声哭泣是仅有的发泄方式。

修女会温言安抚?策马狂奔的圣骑士笑了,树枝做的戒尺才是修女的“爱”。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听话的也好不到哪去。繁重的活计等着呢,他们将随第一声钟鸣起床,等最后一声钟鸣方能睡去。

待到长大成人,女孩当修女,男孩去骑士团服役,以还清教会的“养育之恩”。

爱?母需质疑,大地之母爱所有人,可凡人众多,那份爱到了每个人头上是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

胸口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随着马匹的颠簸愈发严重,她唯有咬牙坚持,坚硬的胸甲板害她连抚摸痛处都做不到。每个冬季都如此,今年尤甚。伊莎贝尔眉头紧锁对抗着痛苦,反而夹紧马腹逼坐骑跑得更快些。被圣骑士收容的孤儿中,至少有十人是她从巴比松带回来的。

一想起那座小村庄,想到村民被仇恨扭曲的脸……伊莎贝尔扯开下巴上的扣带,狠狠吐出一口气,她都快窒息了。

乔德镇守的南门近在眼前,虽然有两座黑漆漆的破房子遮挡视线,导致伊莎贝尔看不见门口发生了什么,但城头上激烈的争夺无论如何也错过不了。穿得乱七八糟的难民顺着楼梯往上爬,靠数量优势竟然压制住了守卫。

这帮弱智不会放下闸门吗!?伊莎贝尔被巴里守备队的低劣表现震惊到了。

一面圣母旗被从城楼上丢下,当着圣骑士的面贴着青灰色砖墙滑落,宣告城门失守。

“乔德,去叫援兵!”伊莎贝尔勒住马,扭头对上气喘吁吁的侍从。

“大人?”乔德犹豫的表现让伊莎贝尔很不爽。假如她是男人会把侍从不忍离去当做忠心可嘉,然而伊莎贝尔是个女人,一位没婚配的青年姑娘,想法免不了多了些。

“快去!”圣骑士握起拳头,强迫乔德服从命令。

侍从一步三回头的跑远了,骑士团在每道城门附近都设有兵站,乔德只要拼了命跑,援军很快便来。穿过被两栋楼夹住的小路,伏在马背避开二楼凸起的阳台,圣骑士赶到了巴里的南大门。

哪里还有什么守卫的影子,放眼望去全是闯进来的难民,她骑在马上视野较高,能看得清人群脚下踩着什么。既有披甲穿罩袍的守卫,也有手无寸铁的平民。

涌动的人潮在马前分散开,她用力拉住鞍桥,免得被高度紧张的战马甩下去。暂时没人攻击骑马的伊莎贝尔,人们只管埋头往城里跑,去找想象中的避难所。战马愤怒的喷着鼻息,不时扬起前蹄恐吓太过靠近的人。中流砥柱不好当,杀害守卫的人盯上了她,拿着抢来的长矛靠过来。伊莎贝尔拔出剑,一夹马腹,马儿厉声嘶鸣硬在人群中闯出了条路。

趁此机会圣骑士赶到第一个拿武器的歹徒跟前,恐惧中对方用长矛去戳骑士,伊莎贝尔轻松躲过,挥剑砍掉了他半张脸。没等圣骑士去找下个目标,腰上便传来一阵剧痛。用力过猛的长矛来不及收回,被圣骑士反手拽住,劈开了偷袭者的脑袋。

粗糙烂制的御寒皮帽挡不住长剑,自主人头上一分为二,一如那可怜的头颅。有人拽住她左腿,把伊莎贝尔往地上拖,被她朝下猛刺,剑刃由锁骨缝隙而入,喷出的鲜血溅了圣骑士一脸。

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马前,她平举起剑虚划半圆,以示警告。本想趁火打劫的难民被吓住了,互相推搡着逃离了染红白甲的她。伊莎贝尔抬起头,想叫守城楼的士兵放下铁闸门如果还有守卫幸存的话。

圣骑士见到了一位高大魁梧的壮汉,壮到臃肿的冬装也盖不住其下的肌肉。壮汉立于城楼之上,背对寒冬的太阳,右手拿着杆长矛。外貌粗鲁的他绝不是守卫,伊莎贝尔甚至觉得他不太像个人。

隔空相望,壮汉咧开嘴给了伊莎贝尔一个夸张的坏笑。他托起长矛,超前猛地掷出,伊莎贝尔本能的弯腰抱住马头。

坐骑抖了一下,带着圣骑士轰然倒地。伊莎贝尔半条腿全被压住,用尽全力才才从马腹下挣脱。长矛把马头戳了个对穿,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头盔甩飞了,她不可能去到处乱窜的人群里找。伊莎贝尔杵着剑站稳准备应战,等圣骑士拨开遮挡视线的汗津津的刘海,杀害战马的凶手已经不见了,城楼上一个活人也不剩。

壮汉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是死马躺在一边,伊莎贝尔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六十八章:一个怪人

乔德一把扯掉帽子,丢了厚厚的冬衣,可惜靠自己脱不下锁甲,不然这玩意儿也得丢。侍从为拯救单恋的心上人算是豁出去了,不然像他这样二十六岁还未得到马刺的侍从,应该认命的回家继承产业,或者怂恿老爹拿钱贿赂帮他买个骑士当当。法兰克贵族的生活水平差异极大,比如割据了勃艮第的德伯纳德家族富可敌国,反过来穷的只剩一座田庄乃至无产的骑士也有。乔德的姓氏是马克龙,家族靠做皮草致富发达,于是祖上拿钱跟一位落魄骑士买来了盾徽。

私底下说,他祖先根本不姓马克龙,但既然要当贵族嘛,总得有点牺牲。正是祖先大人不要脸面的给人当了干儿子,继承了别人的名号,乔德才有了年方二十六还单恋一枝花的资本。

侍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失去平衡栽进某个外置的马桶里。乔德扶着墙根大口喘气,却一不小心低头见识了桶里的内容。

呕早饭都涌到了嘴边,却被他强咽回去。圣骑士在等,那帮混吃等死的守卫不知道能撑多久。

乔德抹干净嘴角,跑得比刚才更快了。单相思的男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心上人,给她留下好印象的机会。里昂算什么比我家有钱吗侍从自我安慰,在脏乱的小巷中寻找着兵站的方向。

失去了战马的她也被卷进人流,被动的跟着走。染血的盔甲和凌厉的眼神保护了她免遭攻击,绝大多数人只为求存,谁也不想对上披甲骑士。伊莎贝尔看准时机钻进了小巷,才重获行动自由,她又在里面呆了会等汹涌的人潮过去,顺带看看有没有别的歹徒。

城楼上的大汉给了她极其深刻的印象,单手掷矛击杀战马,这在军中都算数一数二的力士。难民里鱼龙混杂,全都进城后果不堪设想,这更坚定了圣骑士夺回城门的决心。

门洞里的铁闸被设计成一人也能降下,反过来却要几人协力转动绞盘才能拉起,就是为了应付如今的状况。

路上的人潮没完没了,她不能再等了,为抓捕几十个混进城的土匪,守方所要投入的人力成本会高到无法承受。伊莎贝尔为武器注入湛蓝色的圣光,但凡外面的人对大地之母尚存一丝敬畏,都会让行。

圣骑士猜对了,蓝光绽放的长剑一经出现,便比狂怒的战马更好的为她开了条路。人终有一死,唯灵魂永恒不灭,至少教会如此教育民众。

人潮褪去,横在伊莎贝尔和城门间的只剩下不会动弹的死伤者,其中不少人一息尚存,正以微弱的声调求助。守卫是被打倒的,而女人孩子则是单纯因为太弱,挤不过大家。她是圣骑士,而圣骑士该做什么,是登上城楼放下闸门还是救助伤者

城外的喧闹一浪高过一浪,更多的人听到了动静,在往这里赶。面对兵强马壮的教会骑士团,难民必将失败,乃至被屠戮一空。伊莎贝尔咬了咬牙,无视满地伤患大步狂奔。

感谢泰拉,从伊莎贝尔跑到墙角的楼梯为止,她只留下两个孩子在原地等死。

守卫的尸体成了拦路障碍,流出的血害得圣骑士脚底打滑,花了两倍于平常的时间才登上城楼。没等看清楚上面到底怎么回事,一道浓重的阴影便遮挡了视线,她再次遭遇了那位杀害战马的凶手。在下面看已是壮的惊人,如今两人相距离不足十步,伊莎贝尔才到对方胸口,体型亦小了两倍不止。

这家伙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伐木斧,大咧咧的扛在肩头,举重若轻,对伊莎贝尔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

“快逃命去吧,小美人儿,我不杀女人。”壮汉说着介乎于流氓和绅士的台词,可惜舔舐上唇的舌头出卖了他。

不杀女人,只怕是“另有用途”。

她举起了剑,不仅要为战马报仇,更要为被歹人糟蹋过的女性申冤。

我单挑击败过卡昂城的路德主教,你又算什么东西。圣骑士必须随时随地保持谦逊,要强的话语被她咽进肚子,只管手持利剑,目不斜视。

“本想夸你有种,可惜你是女人,没有那个。”壮汉唯恐伊莎贝尔不知道,伸手往下体比划。

圣骑士上步前刺,这是虚招,引对手反击露出破绽才是真。那柄扛在右肩的斧头迅速挥下,绝无半分男人通常对女人会有的犹豫和轻视。一招未遂,圣骑士收回脚往壮汉左边钻,城楼的空间比城墙要大,给了她闪躲腾挪的余地。

地一如既往的滑,何况还混杂了死人的血。她一步没站稳,未能躲过跟来的拳头。铁质护肩也没挡住野蛮的力道,伊莎贝尔被打得连退了好几步,后背抵到墙垛才停住。

“求饶还来得及,小美人。”壮汉揉着打疼的拳头,笑嘻嘻的往安放闸门和绞盘的守备室努努嘴。“只要你把我伺候舒服了”

有时候在战场遇到女性敌手,频频的言语骚扰不一定是看不起,乃至欲令智昏。壮汉边说边调整脚步,并不急着接近以结束战斗,他只是想激怒伊莎贝尔。

既穿白色铠甲,便是泰拉神选,岂容小视

看上去壮汉不着片甲,浑身都是破绽,实际上他所展现出来的战技,不输任何一位骑士。伊莎贝尔用破邪斩击杀了着魔的路德主教,可这厮给她的感觉人味十足,没邪魔上身的迹象。只能另辟奇径。

壮汉像是厌倦了语言挑逗的游戏,他突然迈出大步,即使如此,仍谨慎的横握伐木斧,护住胸口不留空当。伊莎贝尔站在墙垛边,背对太阳,而那轮被寒冷剥夺了光辉的圆盘在一瞬间恢复了力量。变得耀眼,炙热,不可直视。

壮汉不由自主抬起手,试图抵抗忽然爆发的光明。

圣骑士双手握剑,一次突刺便洞穿了凶徒。伊莎贝尔赶在对手倒下前拔出武器,看都懒得看,她走向守备室想放下闸门。

“你去哪儿啊,小美人”

没等她回过头,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夹带着风声砸向她,伊莎贝尔最后的记忆是扑面而来的白雪,和死不瞑目的守卫。

她的世界黯然失色,了无声息。

第六十九章:所谓男人

据说恶魔隔着十几里都能闻到彼此的臭味,想当初她便是这么在号角堡地下城找到里昂的。身为老资格恶魔,阿什莉不会忘了当初怎么被迫和里昂“分别”,都怪那个叫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精灵。一旦精灵圣骑士接近里昂,对藏于勇者体内的魅魔来说难受的不亚于火烤,如此反复的折磨完全无法忍受,魅魔不夹着尾巴逃跑迟早危及自身。

等回到地狱“冷静”下来,阿什莉意识到那便是所谓的驱魔,这也奠定了她拯救里昂的战术。既然不管是卡特琳娜还是里昂都打不过她,那制服里昂,再找个敬神的牧师即可。原来她看中了那位留着山羊胡的老牧师,但一同旅行的伙伴在入城的混乱中走散了,只得另觅合作对象。

找地方藏起来在城里呆着,凭借漂亮脸蛋和好身手,阿什莉绝对饿不着。而巴里城内众多人口对群聚的恶魔战帮来说,无异于是顿难以抗拒的大餐,饿疯的大家伙们迟早送上门。

我只用好好的等着,等里昂主意打的不错,可一抬头却在人堆里撞见了伊莎贝尔。圣骑士长剑染血,黑发披散在肩头,呼出的白气多得能遮脸。没等魅魔想好怎么跟“老熟人”打招呼,解释自己的不请自来,伊莎贝尔便先行消失了。等阿什莉跟着人流被动的往前跑了一大截,回头已经找不到伊莎贝尔了。

她不是没考虑过一走了之,然而看在里昂的份上,她需要一个愿意帮忙又蒙受神恩的人。驱魔对普通人非常恐怖,经不住考验当场发疯都有可能,而有谁是比圣骑士更适合的对象

说干就干,阿什莉不再随波逐流保持低调。反正周围都是慌了神的难民,谁会去管某个年轻女人原地起跳抓到了二楼窗台,再往上一翻竟然到了房顶。没人多看一眼,颠背流离不就是为了在首都寻找避难所吗犹如决堤的洪水,难民涌进了巴里。城里人纷纷关闭窗户板,堵死大门以求自保。

千万不能让难民进来,是个朴实无华的大众想法。男主人和儿子搬动餐桌抵住门,女主人手持菜刀,小女儿抱紧了妈妈的腿,一家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跳的砰砰响。门外的喧闹惊天动地,四口之家栖身的破房子也跟着抖。高度紧张的父子俩和母亲注意力全放在墙外,小女孩却害怕的抬起了头,因为她听到了由上方传来的脚步声。

阿什莉在房顶大步流星,穷人的屋子建的乱七八糟,为了尽可能向城内有限的空间索取居住面积,楼与楼的距离窄的不像话。这方便了魅魔“飞檐走壁”,其实任何一个成年人,乃至孩子也能做到阿什莉的动作。然而他们可以这样吗化身为人的恶魔跑到了某栋靠近城墙的三层小楼,仅靠跳跃她便攀住钉入城墙的木梁。阿什莉原地晃了一圈,借助惯性跃向更高的一根,接着是下一根。

魅魔不走楼梯而是像猴子那样荡上城墙,如此这般炫耀非人的身手,使她有种在空中飞翔的快感。

登顶的阿什莉刚好撞见伊莎贝尔被人扛上肩,那架势像是猎人准备将打到的雌鹿抬回家。魅魔没立即上前,她只有把短匕首防身,而对手胸口冒血的洞很是诡异。大片的血浸湿了灰色棉衣,一直淌到了裆部,按说早该死了才对。

然而正相反,身高将近两米的男人除了脸色惨白没别的异常,既然还有心思把伊莎贝尔带走“享用”,便不太可能是个活尸。阿什莉能从这家伙那儿闻到一丁点臭味,并不足以分辨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遇到挑战者,壮汉松开圣骑士,任由伊莎贝尔以头部着地的姿势摔下去,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男人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给了阿什莉个极其下流的笑容。阿什莉反手持握匕首,摆出格斗的架势。古怪的男人弯腰捡起长柄斧,威胁性的比划着。

“小姐,我已经有约了。”壮汉嬉皮笑脸,好像胸前的伤口没正在往外渗血。

怪人与否,都和我无关。阿什莉猛地跃向半空,跳的之高,逼得壮汉抬头仰视。她把匕首插进了对手光秃秃的脑门,借助冲劲将他压倒。在没有第三方目击者存在时,阿什莉不用自我约束,被迫以普通人的水平战斗。她站起身,把匕首留在死人脑门上。

恶魔和壮汉一瞬间便定了胜负,伊莎贝尔好好的躺在原地,黑色长刘海盖住半边脸,圣骑士维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昏迷不醒。

“你这婊子”

阿什莉闻言回头,发现壮汉不仅没死,还伸手去摸刀柄。她捡起伊莎贝尔掉落的长剑,干脆利落的斩断脖子,让怪人身首异处。管你多厉害,脑袋分家都得死。魅魔保持戒备姿态盯着张大嘴的头颅滚了一会,以便确定对手不会再次“复活”。

被附身了魅魔只能想到这种解释,恶魔能在宿主死亡的情况下继续战斗。如此说来,也许和里昂见面的日子会比想象中更快些,她蹲下去抱住伊莎贝尔,免得人事不省的圣骑士小姐死于隆冬严寒。

你可得好好活着,小姑娘。魅魔侧下脸压住染血的胸甲倾听,寻找到心跳才松了口气。伊莎贝尔是位优秀的战士,在将来的决战中会是用得着的人选。

城下传来了几十双靴子踩地的声音,中间夹杂了战马的嘶鸣,援军总算来了。阿什莉扫了眼自己制造出的无头尸体,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她拿过长剑塞进伊莎贝尔手中,体贴的为圣骑士合拢。

圣骑士力战歹徒,重伤昏迷,比来路不明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斩首了壮汉要好解释的多。这帮人绝不会怀疑,听到由楼梯口传来的人声,阿什莉换上最无辜的表情,紧紧抱住怀中的伊莎贝尔。

“救命啊,快来人啊”她弄乱了头发,挤出两滴眼泪,扯着嗓子大喊。

下面的脚步变得更加急促了,有人在催促士兵跑快点。呵,男人,魅魔甜甜一笑,轻抚着伊莎贝尔红肿的脸颊。

第七十章:该来的总会来

罗丝,蛛后罗丝,曾经的爱与美女神莉莉丝,由于不甘心在精灵众神中扮演夫唱妻随的“小角色”,她不惜煽动叛乱,生生把自称诸神长子的精灵拆散分裂。让其中一小半人口遁入地下,成了所谓“黑暗精灵”。

她这一手间接促成了人类上位,泰拉封神。

所以你凭什么不来帮我?该死的野人女酋长!罗丝仰起脸对星空发愣,脑中再次闪过了泰拉的使徒从天而降,把身边这帮臭烘烘的怪物斩尽杀绝,救出自己的幻想。一个神是不会杀另一个神的,即使邪恶如罗丝,泰拉也不会杀她。

反正罗丝坚持这么认为,不然还能怎么办?她现在只是个可怜的白皮精灵女子,弱到被男人一拳打翻。想到这里,罗丝收回目光,试图在不远处那片群魔乱舞中找到屠龙勇者的影子。这没什么难度,恶魔长得很猎奇,没半点人样可言,如此对比下来,里昂仿佛成了这活地狱中的风暴眼。

里昂……蛛后在想象中放出了传心术。大英雄看都没看她一眼,大英雄手拿着块骨头,从关节判断,属于某人的小臂。

邪神并不等于恶魔,蛛后神域再烂也不是地狱啊。罗丝双目紧闭,在视觉上屏蔽周围的一切,逃避进行中的血肉盛宴。

我的黑暗精灵从不吃人,她如此自我安慰,选择性忽略掉信徒最喜欢拿初生婴儿血祭的事实。说到血祭,罗丝又在恶魔堆里找出了一张女人的脸,上身为人下身为蛇,蛇魔卡特琳娜,才是她真正的绑匪。

恶魔是种非常纯粹的生物,没半点虚情假意,不太擅长掩饰,因此罗丝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既然恶魔不吃她,也不碰她,那显然是要把她当做祭品,搞个剖心挖腹,没准扯着神后的大肠跳个舞,再趁罗丝没断气的功夫,把砰砰跳的心脏给囫囵吞了。

罗丝不怕死,她其实也死不了,只是由于方圆百里都找不到半个信徒,她不太清楚以精神体的状态能撑多久。

在昨天短暂的会面中,里昂表达了逃走的意愿,她也很想逃,男人跟女神堪称一拍即合。但神后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不管里昂跟她密谋什么,等蛇魔附了大英雄的身,里昂的所思所想就全都暴露了。罗丝没办法跟里昂合作,只能自救。

在地狱的日子算没白呆,里昂很清楚恶魔打的主意——亵渎,披着人皮干尽无良的勾当,像对画作泼墨那样糟蹋屠龙勇者。身为“容器”,他太过“正直”,不符合要求。可不管蛇魔卡特琳娜如何操纵他作恶,那都并非本人意愿。拿把菜刀去砍人,请问菜刀需要上审判席吗?

一旦想明白了,里昂便数次在脑内的辩论中压制了恶魔的窃窃私语,让对方闭口不言。你们在地狱折磨了我多久来着?我好像也没疯嘛。

毕竟是个男人,如此被恶魔当成扯线木偶摆弄又无法还手,里昂只好靠言语来扳回一局。他大错特错,错到离谱。

地狱里他只能算是恶魔王子无面者众多玩具之一,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他也不过是计划中一环。而恶魔是出了名的善变,里昂很快就被玩腻,丢到一边。

然而今非昔比,这儿可是凡间,伤害里昂,亵渎人类信仰的办法太多了。正对着骨头发呆的大英雄瞬间便被彻底夺取了身体,就罗丝看来,一直和里昂形影不离的蛇魔突然倒地,而里昂则丢下那根骨头,霍地站起来。此情此景,惹得周围恶魔起了骚动,斩杀高阶恶魔取悦混沌之风,对小恶魔的诱惑足以打破本就薄弱的秩序。

在卡特琳娜的蛇魔同类压制住其他丑八怪之前,营地里至少死了几十个脏东西。类似的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恶魔杀不了人就杀彼此。

这帮低等爬虫,罗丝翘起嘴角,又一次为她的黑暗精灵感到骄傲。毕竟再怎么样,卓尔社会也存在着基本的规则。

“里昂”从被绑住的罗丝身边走过,眼也不眨,目不斜视。

“你来干吗?”这是伊莎贝尔醒来后第一句话,问的阿什莉张口结舌。

若非阿什莉坚持声称她和圣骑士大人有旧,这打扮普通的“农家女”哪有资格进到圣保罗教堂的内室,她没被弄进监狱已经很不错了。趁乱进城的难民一大半都在那里呆着,包括跟阿什莉同来的两家人。

等待难民的是修筑城墙的苦役和仅够维持生存的白粥,或者干脆“滚出去”,大敌当前,巴里人就这么现实。她没办法解释竟然独自战胜了能打倒圣骑士的壮汉,并将对方斩首,于是只好把功劳都让给昏迷不醒的伊莎贝尔,强行装成刚巧路过又不幸卷进战斗的无辜女子。

满嘴谎话,加趁着和圣骑士侍从大眼瞪小眼时放出的魅惑术,她才有了进到内室陪同伊莎贝尔的资格。

我来干吗?阿什莉瞪了伊莎贝尔一眼,房间里还有那个蠢侍从乔德,魅魔没办法实话实话,她只能使眼色,让阿什莉把外人打发走。可即使这样,她也不能跟白骑士大小姐敞开心扉——伊莎贝尔压根不知道床边这在自己看来“长得也就那回事”的阿什莉是地狱居民。

好在最后一段旅程是跟普通人走完的,稍微添油加醋,也好过告诉伊莎贝尔,她阿什莉竟然有本事独自在寒冬中穿越了百里战区

“我来找里昂。”假话中有这么一句真话足够了,阿什莉对里昂的感情是非常真挚,伊莎贝尔都看在眼里。

爱情使人疯狂,不是吗?圣骑士很想笑,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妒忌。

“为什么来这里找?”伊莎贝尔靠床坐正,过于单薄的睡衣掩盖不了由锁骨直到腹部的疤痕。

“因为……”魅魔搬起椅子凑过去,只差没跟圣骑士脸挨着脸。

人类女性似乎很喜欢某种程度的亲密举止,真可惜她跟伊莎贝尔没能混成“好闺蜜”,否则阿什莉一定会爬上床跟白骑士咬耳朵。

这里墙太薄了,置身于大地之母的圣堂,一个恶魔有太多理由疑神疑鬼。

到了交底的时间,阿什莉和盘托出,她需要圣骑士完全合作,遮遮掩掩可混不过去。

“里昂被恶魔附身了。”

伊莎贝尔扬起一边的眉毛,号角堡之战结束后里昂便神秘失踪,她早有类似的猜测。

“我相信他正在来巴里的路上,和很多很多恶魔一起。”受制于极低的知识和文化程度,阿什莉对数字不太精通,一千和一万在她看来都是“很多很多”。

“这样啊。”伊莎贝尔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第七十一章:无法回绝的香饵

既然大地之母开恩治愈了她,那阿什莉便不再忌讳走进由大理石堆砌的教堂。况且魅魔也有例子可做比较,邪恶如黑暗精灵都能得到大地之母的青睐,凭什么她不行。

臭名昭著程度跟黑暗精灵不分伯仲的女恶魔如是想,权当打发无聊的等候时间。若非这里一片死寂,门口两个卫兵又太过严肃,阿什莉很想起来踱步的。主意是她出的,否则这场会议也无从谈起,但她又没资格进去,只能老老实实和圣骑士的侍从在外面枯坐。

侍从乔德其貌不扬,还有点未老先衰,年方二十六便被过多的抬头纹和高发际线弄得像四十岁。这不算最惨的,他两侧颧骨和额头的痘痕更煞风景,又一个处男的标志,阿什莉暗中嘲笑。可即便是这位高龄侍从加老处男,也只拿眼角余光去瞄阿什莉。

脱离了里昂的光环,阿什莉只剩下色相,然而连乔德都看不上她,其他人更别提了,受邀前来出席会议的骑士和牧师根本就懒得看她一眼。某个来历不明的农家女罢了,漂亮与否,有什么关系吗?阶级大防如此分明。于是魅魔只能干坐着,尝试用人类的圆耳朵去穿透不远处紧闭的大门。

她一无所获,门口两个雕像似的卫兵显然也听不到会场内的动静。防止被听墙根,正是那两扇厚木门存在的意义。

伊莎贝尔在里面和达官贵人们周旋,假如一切正常,圣骑士会在轮到自己发言时,提到阿什莉的见解。为了避嫌,名义上会是伊莎贝尔的意见,“贱民”哪来的资格给老爷们出谋划策。即使这个贱民来自地狱,算得上巴里城对付恶魔的专家。

在一百个农民无一人识字的法兰克,来历可疑的阿什莉最好别表现的太过聪明,否则一个问题会引发另一个问题。而没人包括恶魔,能对牧师撒谎。大地之母或许容忍了阿什莉的存在,她最好别继续试探那不可逾越的底线。

她怎么敢呢?假如再次被打回老家,魅魔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想无面者是怎么对付里昂的……骨质牢笼不算太特别,活体解剖那是地狱日常,强迫众多魅魔变成勇者的老情人,再当着里昂的面被大卸八块倒是别出心裁。身为奇迹般逃出性命的受害者之一,阿什莉忍不住打了冷颤。

门被从里面推开,上过油从没疏忽了保养,可负担过重的门轴该响仍然会响。

“大人。”乔德起身之迅速,让旁边的阿什莉感觉到了风的波动。

相比对魅魔的敷衍了事,乔德看向伊莎贝尔的目光里全是巴结。圣骑士的侍从应该挺胸抬头,而非点头哈腰。就这样还想搞到女人?魅魔暗暗冷笑,乔德那可怜相恐怕去妓院都会惨遭拒绝。

“大人。”腹诽归腹诽,阿什莉也跟着起身,并使用了尊称。

留在巴里城的显贵齐聚一堂,正从白骑士身边走过,有人停下与伊莎贝尔打招呼,大多数人行色匆匆,脸色亦是难看。身为别人眼里的农家女,魅魔不敢失了礼数,相对的,伊莎贝尔略微扭过脸就算是对苦苦等候者的答礼了。

两人低眉顺眼跟在后面,打头的伊莎贝尔走的不紧不慢。白骑士今天未穿全甲,只在武装衣外套了件教会的纯白罩袍,由上面垂下的两块护挡白布随着骑士大腿的动作前后摆动。乔德的注意力无可避免的在尊重主人和注意主人的女性特征之间来回挣扎,他目光闪烁,走得极不自然。阿什莉没那么多歪念头,据说魅魔男女通吃,但阿什莉有比盯着骑士的大屁股更值得操心的问题。

圣保罗教堂是巴里,也是全法兰克最大的教堂,占地面积两倍于王宫。又大又宽又长的走廊是必然特色,四层楼高的屋顶绘画主题是泰拉重返人间,而近百块两米见方的彩色玻璃上有法兰克教会从成立至今的列位圣徒。

阳光透过装饰过度的窗户,从字面意义上为教堂添加了多种色彩。只可惜冬日的太阳缺乏温度,偏偏走廊和大厅之间由只有几十根石柱以为隔断,这种设计大气磅礴,亦让室内冷如冰窖。户外寒风钻过没关闭的小门,裹挟了许多未及融化的雪花。

“咚,咚,咚”白骑士走的一板一眼,把硬底鞋跺出了铁制战靴的气势。站岗卫兵在她走过时立正致敬,偶尔遇到的修女会退开让路,唯有此时圣骑士才略作停顿,道声:“日安,姐妹。”

教堂里其实没几个人,空空荡荡,阿什莉轻声咳嗽都能引发回响。国王一走了之,大大小小的贵族无不追随,连带有钱的商家也跟着跑。留下的不是虔诚信徒,就是无处可逃的穷人。教会骑士团是保卫巴里的核心力量,仅剩的武装。

修女要去孤儿院照顾孩子,要给涌进城的难民熬粥,分派食物。卫兵任务更重,必须组成巡逻队日夜轮替,给市民信心,也提醒歹人,巴里城秩序仍在。

“怎么样?”又跟着走了一截,阿什莉忍不住上前拽停了圣骑士。她是急性子,恶魔也没有礼节一说,想起什么干什么,能忍到走廊拐角已是不易。

乔德的反应是去抓阿什莉的手,于是在外人看来,圣骑士和她的侍从以及农家女三人呈现出你拉我拽的滑稽姿态。

“他们同意了。”伊莎贝尔试了几次甩不掉阿什莉后只好放弃,圣骑士像是刚想起来这位农家女的怪力。

“里昂呢?”性急的魅魔竟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很是难得。

伊莎贝尔先是摇头,可看到阿什莉的表情,又赶紧点头、这样弄得魅魔更加无法理解,手上的力量便跟着加大,圣骑士被迫开口。

“我没说,放心吧。”

恶魔竟然逼得圣骑士当众说谎,实属难得。

阿什莉放心了,同时也放了手,乖乖跟随伊莎贝尔回她的住处。

“尽可能收容城外的难民,不留一个人给恶魔”这主意她不愁教会听不进去,帝国教会封禁黑魔法,法兰克教会则对所有魔法都持敌视态度。这并非出于迷信,恰恰是理解。连篇累牍的著作记载了魔法和其他东西造成的灾难,伊莎贝尔的顶头上司巴里大主教该看的书一本没拉,略加提示便明白了恶魔能拿俘虏干吗。

人是食物,人是玩具,人也是开门的钥匙……

有个理由阿什莉倒是瞒着伊莎贝尔,聚集了本地区绝大多数人口的巴里城将是恶魔战帮无法抵御的诱惑,不来也得来。

恶魔需要活人来保持维系凡间的存在,而巴里有的是人。

第七十二章:恶魔就是恶魔

“arrêteiêtes-vo”迎面而来的骑兵勒住马,身后的同伴纷纷效仿,巡逻马队及时停下,和那站在路中间的红发男子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大雪夺走了太多的色彩,无论是远处若隐若现的森林,还是天上的太阳,似乎都成了白色的。异常单调,亦很乏味。可这男人,骑兵眯起眼睛,那头发红的不自然,红的扎眼,至于乱糟糟的与头发同色的络腮胡,来巴里的难民差不多都有类似的狼狈相。虽然比起其他寻求庇护所的可怜家伙,这男人挺胸抬头,没半点风餐露宿的痕迹。

男子刚抬起脚,便被喝止,马上的士兵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贴的太近了,对骑兵不利,非常时期,孤身一人在帝国大道游荡,确实可疑。

被盘问的嫌疑人歪着脑袋,嘴角挂着令人不适的坏笑。

这些人显得训练有素,不像之前遇到的难民。只要打倒男人,女人孩子只剩下尖叫等死的份。老人?根本走不了那么远,被家人丢下冻饿而死,反倒成了一种幸运。总说死后不洁之人会下地狱,这些天里,卡特琳娜纠集的恶魔战帮已经把地狱强加到了活人头上。

士兵问询的语气愈发严厉,手也按住了腰间的武器,可里昂的法兰克语水平仅限于问好,他只能通过猜测骑兵是怀疑自己的身份。

“bonneestionjevouisasivodees(好问题,我也正想问你们是谁)。”

流利悦耳的法兰克语脱口而出,以女人的腔调。骑兵瞬间变了脸色,后排同伴驱使坐骑向前,放低了充作旗杆的长矛,在里昂前方排成一列。黄色布面配以手持长枪的大地之母,是教会的人马。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谁,从哪儿来,想到……”

因寒冷引发的刺痛感突然回归了大脑,被恶魔附体就是这样,时不时会有点感觉,但大部分情况下都像坐在由发狂的马儿拉的车上,除了瞪大眼睛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屠龙勇者,当代数一数二的大英雄,“我没有办法”可当不了借口。

卡特琳娜要进攻了,因此放松了对思维的控制,人与恶魔的记忆瞬间交融,帮助里昂听懂了法兰克语,以及蛇魔想把对面的人怎么样。

“别过来,不想死就跑啊!”卡特琳娜控制了身体,但漏掉了嘴巴,里昂声嘶力竭的大喊,徒劳无功的想要阻止迫在眉睫的杀戮。

一边要对方逃命,一边又张牙舞爪的冲过去,迷惑性确实太强了点。士兵们有的端平骑矛,有的长剑出鞘,而反应最快的那位策马与里昂对冲。

被附体的受害者都会有各种非人的表现,力大无比只是其中一种。

屠杀十人不到的骑兵队,花不了多长时间。如果卡特琳娜不是虐待狂症犯错,非得踩着最后一人的脖子,一点点弄死他,还可以再快些。

惨剧就在眼前发生,大英雄却连闭上眼都做不到,不仅如此,还能切实感受到那人抓握着自己的脚踝,顽强抵抗,拒绝放弃生命。“咔嚓”的声音显示有骨头折断了,鲜血顺着嘴角流出,那双怒目圆瞪的蓝眼睛终于失去了焦点。

屠龙勇者蹲在受害人身边,以手蘸血,尝的津津有味。幸好卡特琳娜不同于其他恶魔,不怎么喜欢吃人肉,幸好……

沉默寡言算是里昂少数能做出的抵抗,但这阻止不了他感受那余温尚存的血水经由指尖滑进腹中。

你这天杀的婊子到底想干吗?!只用想的就能侮辱到恶魔,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补偿,里昂把能想到的脏话想了个遍。虽然根据卡特琳娜无意中与里昂分享的记忆,这蛇魔早已被恶魔王子弄得颜面扫地,尊严无存。

脏话?你试着去在烂肉堆里给一个丑八怪舔干净吧!“听”起来,附体恶魔很是自怨自怜。

卡特琳娜少有的暴露了情绪,或许和她“带着”里昂单独外出有关。这次蛇魔做的非常彻底,连同为蛇魔的保镖都没带。

所以你“自己”跑出去,是想送死吗?里昂尽量在无法用上唇舌的情况下,把这句话修饰的阴阳怪气。

之后无论里昂“说”什么,卡特琳娜都不再回答,蛇魔专心致志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没留活口,怎么没留活口呢?里昂感受到了恶魔的自责,但又怎样?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无能为力。

收容难民的士兵出了意外,有组十人队直到入夜都没回来,身负两座城门指挥官的重任,伊莎贝尔无法亲自外出寻找。于是她自然而然的另派别人去做。对于这种不上话,阿什莉也没觉得什么不妥。魅魔在箭塔上朝着城外的黑夜眺望,目送举火夜行的搜索队越走越远。人类眼睛不是夜视眼,看不了太多东西,不过她的确隐隐约约闻见股同类的恶臭,但巴里城周边到处都有类似的味道,阿什莉无法准确判断。

有些事能说,有些事打死不能说。阿什莉是个年龄无法捉摸的恶魔,而非如同她外在长相——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她之所以敢把关于里昂的部分实话实话,是因为被恶魔附身尚属情有可原,何况屠龙勇者地位特殊,圣骑士对拯救里昂责无旁贷。但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因此,对于城外到处都有零星恶魔活动的迹象不便和盘托出。

“喔,我闻得见恶魔的味儿。”没比这更蹩脚的话了,你能想象之后他们会怎么逼问我是如何知道的?阿什莉自嘲的摇了摇头,沿着石阶走下箭塔,城墙上有轮值的卫兵,她必须表现的像个正常女人才行。

问题可以留待明天解决,况且……回忆鲜血与断肢的场面让她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况且,派出去的军队也会像诱饵那样引大鱼上钩。

总不能饿死他们,对吧……

“小姐?”

阿什莉闻言猛地抬头,不曾想吓得那全副武装的壮汉往后退了好几步。

“怎……怎么了?”

她把笑脸强行挤出,身为专门魅魔凡人的恶魔,这不该是难事才对。然而卫兵谨慎的保持了安全距离,不仅如此,还面朝魅魔往后退,持握火炬的手紧抓着木柄,只差没拔剑了。

这疯子……阿什莉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脸部动作,直到自己脱出了火焰照亮的范围。她满不在乎的抹掉了嘴角的口水,因为回忆血肉的香甜而分泌的唾液竟然打湿了皮手套。

第七十三章:雨果

雨果是个小男孩,不比同监牢别的小男孩小女孩更特殊。正常的绑匪会把男人女人分开关押,再把小孩丢给女人。这样无论出现什么情况,男人投鼠忌器都很难逃跑或者反抗。但雨果一家遇到的绑匪身份特殊,是巴里守备队。

因此,雨果的家庭也没被拆散,他和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一直都在一起。

严格的讲,称作关押也不公平,糟糕的居住条件跟守备队找不到地方安置难民有关。大敌当前,所有人都有了用处,监牢毫无意外的被腾空,成了难民理想的居所。不肯屈就监狱的人被送到城门口,爱去哪去哪。从两个星期前开始,管理措施才严厉起来,留下的人不仅不能出城,连走出牢房亦受到限制。每个人都被安排了新工作——修缮城墙,或者干各种和防御有关的杂活。

雨果太小了,干不了杂役,守卫大手一挥允许情况类似的小孩自由活动,其实就是去大街小巷乞讨。守备队分发的食物总是不够,想要晚餐有点肉孩子就得多动脑筋。

“发发慈悲吧,好先生,我和妹妹两天没吃东西了。”雨果搂着妹妹赛琳娜向每个路过的人祈求,说辞千篇一律,略有夸张。

他在离监狱两条街外找了处没被污泥盖住的角落,情况正常,这里将会是雨果兄妹俩呆一天的地方。没人看他们,大多数人行色匆匆,其中不少在路过时会下意识捂住口袋。难民孩子偷鸡摸狗,什么都干。

角落里避风只是相对的,寒冷不比别处少掉半分。赛琳娜打了个寒颤,喷嚏又引出了鼻涕,雨果暂停乞讨,再次查看了妹妹的情况。小女孩露在外面的手凉的相当彻底,打败了经过的寒风。

“哥哥,饿。”女孩太小了,刚满两岁,不怎么会说话。

雨果看了看周围,见根本没人留意。男孩将手伸进棉衣口袋,掏出了几乎与脏衣服同色的一块面饼,他塞给妹妹,示意赛琳娜到墙根那里去吃。有食物的乞丐更难引起别人同情,会影响雨果“工作”。

妹妹听话的挪到角落里背对街道,小小的背影艰难耸动,无论是赛琳娜还是雨果都太小,小到不懂得硬饼干要泡了水才能吃。

男孩回过头,继续念叨乏味的乞讨词,在人来人往的背巷里碰运气。巴里人不全是狠心肠,赛琳娜在啃的硬饼便是昨天讨来的。爸爸妈妈在城墙下干活有东西吃,大人当然会给孩子带回来些,保证一家人饿不死,仅此而已。

然而总有人饥寒交迫,总有孩子乃至成年人一睡不起,相应的,雨果和赛琳娜的竞争对手也逐日减少。

雨果家的情况更特殊,除了孩子之外,父母还得匀出食物给拉威尔牧师。老牧师本可以去巴里教会自证身份,但他拒绝抛弃一路同来的旅伴,为此宁愿呆在暗无天日的监狱。

牧师做出了牺牲,但拉威尔实在太老,城墙下的活计他干不了,泰拉的牧羊人又不可能出门乞讨。于是老牧师成了纯粹的负担,一个艰难时期全靠别人供养的累赘。由于入城时的混乱,同行的克拉夫一家不知所踪,除克拉夫之外,消失的还有阿什莉小姐。一位漂亮又略显古怪的棕发姐姐——雨果如此看待阿什莉。

母亲特别挂念这位半路遇到的年轻女孩,专门在难民中打听过却一无所获。希望那位姑娘平安无事,雨果母亲的担忧老牧师感同身受,为之献上了祷告。祈祷完后,全家都在额头和胸口之间划了泰拉之矛,雨果偷偷睁开眼睛,发现拉威尔只是张着嘴念念有词,手上没任何动作。

“你能告诉女神,我们很饿吗?”雨果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差点被母亲赏一巴掌。

“诶,孩子,我会的。”拉威尔拦住母亲高举的手,笑着回答。杂乱的白胡须与缺牙的嘴巴,令笑容作用大减。

雨果的父母或许很虔诚,但并不影响夫妻俩缩回墙角,无声无息的掉眼泪。这间被当做临时住所的牢房只关着雨果一家和老牧师,不算拥挤。整座半地下监牢除了四面的墙壁之外,由铁制栅栏分割成众多的小房间,方便守卫巡视,也让牢房与牢房之间毫无隐私可言。

刚来时众人尚有兴趣聊天,挨到现在,连孩童都失去了玩闹的兴致。

饿,很饿,妹妹饿,我也饿……雨果双膝跪地,强忍着穿透旧棉衣的寒冷,向路人做出了最可怜的可怜相。

雨果家不是穷人,否则负担不起逃难的花销,但为了挤进城里,马车,驴子以及所有的行李都丢了。男孩不习惯如穷人家孩子一般哭哭啼啼哀求食物,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学,他学的很快,事实上他和妹妹已经很可怜了,只是自己尚未意识到处境是如何之凄惨。

“噗。”积雪导致钱币落地没有脆响,雨果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下手去挖。金光一闪,竟然是枚金币。男孩拿到眼前端详了好半天,他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将钱币放入口中,用牙齿去咬。

很硬,他其实并不知道如何判断金币的真伪。雨果赶紧将这枚宝贝放入衣服内兜,将近半个月的街头生活至少教会了他财不外露。等雨果想起来抬头去找好心人时,那人早不见了。

一枚金币能买到什么?在即将应对围城战的巴里,购买力肯定大不如前。身为小男孩的雨果不懂那么多,即使金币放入了口袋他仍然不停的隔着棉衣去摸,反复感受贵金属特有的硬度。

男孩拉起仍在墙角艰难啃食硬饼干的妹妹,牵着她往回走。雨果并没被意外之财冲昏了头,他懂得大额货币应该交给大人去花销。

乞讨地点离监狱不算远,如果路上没多出些赶路的军人,男孩和妹妹能走的更快一点。平时去城墙边工作都有守备队士兵负责领头,或者说押送。雨果对军人的出现并不意外,他偷偷瞥了一眼,士兵盔甲外套有厚棉衣,穿在矛尖下的金黄色小旗绘有持矛的大地之母。这不是守备队的打扮,国王路易并未带走全部驻军,仍有成建制的军队站在鸢尾花旗之下。

小男孩不懂旗帜,不懂纹章,妹妹就更别提了。雨果凭着身为外地人的自觉,放弃了中间的路改走边上,在围观者中穿梭。

“贼!”也不知是谁喊的,雨果可不会傻到站在原地跟对方辩白,兜里那枚金币让他有理说不清。

雨果只管拉着妹妹往前钻,孩童体型加上盗贼的名声总能在人堆里找到路,兄妹俩顺利穿过了这条街,赶在军队之前到了监狱外的路口。好运气到此为止,早有军人封锁了通往监狱的路,架上了据马。

小男孩同样看不出来,充作掩体和封锁线的据马面朝监狱大门的方向,这不是防止人进去,而是防止人出来。

但雨果知道,他的父母在里面,老牧师拉威尔也在里面。

第七十四章:拉威尔

泰拉……只要他闭上眼,女神便出现在面前。虽然大地之母的外在形象和教会小册子描述的不太一样,也不符合随处可见的雕像。即使只看过教会的圣母旗也该明白,地母泰拉不可能穿着上身露胸脯,下身开衩到大腿的白袍。

刚开始,拉威尔确实有疑惑,可一路走来,别说恶魔连个强盗都没遇见。此等神迹,由不得人不信服。何况距离上次大地之母本尊现世已经过去了整整四百余年,泰拉何种模样,谁又说得清道得明?

地母教会严格说来,算是跨越国界的准军事化组织。教堂和修道院是城堡,充当管理者的牧师与修女相当于领主。而每位领主都有严格的边界划分,一位牧师绝不会霍然到另一位牧师的辖区从事宗教活动,这里面涉及了什一税和教民分配等重大利益。

即便普通旅行,也应对当地教会履行通报义务。此乃通行了千年的规则,鲜有人违反,拉威尔成了其中之一,可谓离经叛道。

循规蹈矩的老牧师绝非有意而为,全因泰拉在梦里告诉拉威尔,你的岗位在这里,别跟那些吃到满嘴流油的家伙同流合污。

身为教区被摧毁的贫苦牧师,说拉威尔不妒忌巴里城的同行,那是假话。他当即全盘接受地母的观点,将巴里教会当成堕落腐败之徒,离得越远越好。

你要带领你的信徒,指引他们。女神如此说,牧师也如此做。巴里守备队不是毫无人性,而是恰恰相反,难民每家出一人到城墙劳作即可获得足够全家吃的食物。为了治安考虑,不劳动的人中只有孩子能自由外出,无意间给了拉威尔众多信徒。

老人,女人,病人,乃至母亲怀中的孩子,泰拉的羔羊嗷嗷待育,拉威尔岂能推脱?泰拉每晚都来到牧师梦里,保证拉威尔第二天文思泉涌,口才直逼主持圣保罗教堂周末弥撒的大主教。

他很满足,原来的教区虽已毁于战乱,可如今得到的教徒足足是原来的几倍!拉威尔充满了干劲,拉威尔对梦里的女神言听计从。今天,女神对他提了个特殊要求,牧师有点难以理解,但逃难途中见证的奇迹和多年信仰,让他照做不误。

城墙下的劳动艰苦而繁琐,好在女人能从事些相对轻松的活计,给干活的人和城墙守卫煮饭,帮他们缝补衣服。若是以前,远道而来的女性难民还有个更便利的生活来源——去当妓女。

实际上有不少人已经去干了,但无一例外都被抓了回来。巴里现在没国王,只有主教!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卫没好气的说着,似乎对这个决定相当不爽。

卖不了身,只好卖力气咯。

雨果母亲干完手里的活,她一天中剩余时间都坐在城墙边废弃的房屋,看丈夫和别的男人挥汗如雨。守备队队长说了,城墙两边不能留下房子,必须通通拆掉。砖石可以修补城墙,再大点的被装进木桶沿着箭垛堆放,女人不解其意也懒得去问。她们都盯着小块木头,守备队看不上的会允许难民拿走,带回去能用来生火,方便夜里取暖。

母亲搞到了三根折断的椅子腿,只等开饭了,再省下两条面包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好容易熬到收工,女人站在台阶下迎回了各自的男人,唯有此时人群才恢复了点生气。今天结束还有明天,漫长的日子看不到头,他们之所以有心情闲聊,全因在城墙顶上干活的男人总能看到外面雪地中倒毙的尸体,以及定时出门清理残骸的马队。类似的工作也会让难民参与,近距离接触更便于体会何谓同人不同命。

有时候只要活着,已是足够弹冠相庆的理由。短暂的进餐很快结束,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吃。当兵的明白众人在想什么,早早收队往监狱走。路上不时有儿童跑进队伍,拉住父母的手。也有孩子追在队伍旁边,嘲笑那些“小流浪汉”。本地成年人表现稍好,目光确实冰冷了些,好歹没有谩骂。

等走到那座用百年前城堡改建的牢房,守备队打开铁门放难民下去。守卫宿舍在上层,巡视地下监狱是件苦差事,没人愿意干。况且只要关好门在外面守住,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刚来那段日子,母亲听见身后铁门上锁的声音还会发抖,毕竟地下全靠火把和透气孔照明,光线差,通风更差。现在她早已习惯,只想赶快下去和孩子们见面。也许到了春天,这场战争就会结束,她如此希望,时常祷告。随着通往地下的石阶到了最后一级,队伍宣告解散,难民各回各的牢房。

每间牢房陈设都差不多,地板铺着稻草,靠墙那侧钉有充作床的木板,连接天花板的部分有半尺长的透气孔,同样钉了铁栏防止犯人逃跑。见到家人,留守的孩子都出来接,唯独雨果父母的牢房空空荡荡,既没雨果兄妹俩,也不见了拉威尔牧师。

雨果和赛琳娜偶尔会晚些回来,父母只能等,除非工作否则成年人不得外出,老牧师也没出门的理由。拉威尔经常说,监牢就是他的布道场。夫妻俩靠墙坐下休息,把面包小心的放在床板上,这是监牢相对干净的地方。

他们坐了很久,没看到孩子,也没等来拉威尔。母亲让父亲留下,自己走出牢房寻找,守卫总对女性多点耐心,即使母亲最终被赶回来,也不至于挨打。母亲问遍了周围的人一无所获,只得皱着眉头往地牢深处走。以前的拷问室开辟成了厕所,这间曾经用来上刑的地方四面皆有石墙,能保证足够的隐私也能防止味道扩散。

“拉威尔牧师?”母亲以手捂鼻,在拷问室门外喊。

她不过随便试试,里面竟然答应了。牧师的声音含混不清,夹杂着呻吟。母亲深吸一口气,她父亲去世前便是在厕所突发中风而死。

用力推开了门,她被里面的场景惊呆了。十几个马桶靠墙排列,一根快烧完的蜡烛充当照明,地板被众多脚印踩的污秽不堪。即便如此,也没影响母亲看清楚地上的内容。

那是一个圆,规整到不可思议的圆,内部图案因为牧师躺在其上的缘故,看得不是很清楚。母亲猜是五芒星,沿着图案边缘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父亲是生意人母亲当然也不会是文盲,可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诡异的感觉恨不得浮在空气里往人脸上扑,母亲伸手去拉牧师想要赶紧离开,却不小心抓了一手鲜红。拉威尔之所以呻吟,是因为他的血正在缓缓往外流动,浸满了身下这不详的图案。

房间里突然发亮,由地板升腾而起的红光很快盖过蜡烛,硫磺味也压过了恶臭,将牧师鲜血淋漓的躯体展示的一览无余。旧白袍已被染红,裸露在外的肌肤哪有半寸完好。牧师眼睛没了,只剩下两个骇人的血洞。

“啊!”母亲终于叫出了声。

“嘘……”拉威尔艰难的扭过头面对母亲,仿佛空洞的眼眶能看见什么似的。

牧师大笑了起来,他说“别害怕,泰拉,大地之母就要来了。”

第七十五章:恶魔与男孩

“你不能出城。”步兵队长眯着眼睛审视阿什莉,目光异常正经,视线平齐,对着阿什莉的额头刘海说话。

白色罩袍和泰拉之矛的纹章表明了身份,这是教会的人,是那种绝对的假正经。男人的欲望之于魅魔如同黑夜中篝火一般显眼,他想要我,他很想要我,但他却拒绝表达出来。魅魔撇了下嘴,利落的转身离开。

她能感受到不止一个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屁股上,惹得阿什莉只想冷笑。女人不穿裤子,这是常识,除非这位女士舞刀弄枪。紧身皮裤,厚靴子,为了方便骑马和打斗而裁短的棉衣,魅魔这么打扮,确实没几个男人吃得消。

长着翅膀是能趁夜里飞出城外,但这样做没意义。如果魅魔是种很强大的恶魔,何须长得如此色情,要靠外表勾引人类。她或许能拼掉控制里昂的卡特琳娜,然而像无面者宠妃之类的大恶魔,身边总是环绕着许许多多的保镖。

以巴里为饵,钓恶魔上钩最为稳妥,她只能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确保方圆百里之内,除了巴里,再没有第二个能聚集大量人口的地方,零散的都不行。被附身可不是过家家,时间拖长了里昂将失去自我,即使救回来也是流口水的白痴,或者更糟。

然而做为鱼饵的巴里,随着难民涌入不弱反强。傻子都知道被恶魔抓走什么下场,假如战争只有胜利和死亡两种结局,那即便是羔羊也不好惹。

逃难是种残酷的人口筛选,老人十不存一,女人孩子也死了许多。一旦拆散了家庭这个单位,人便和野兽差不了多少。一个个青壮年男性苟延残喘到了巴里的城墙下,解决了生存问题,他们就只剩下了复仇之愿。

不如此,怎么甩掉丢下亲人的愧疚呢况且围城战在即,哪儿有闲人的容身之地。巴里守备队的规模轻松超过国王没走的时候,连带教会骑士团也略有扩编。

恶魔不是不知道趋利避害,避实就虚,阿什莉几次在夜里闻到浓重的臭气,但进攻却迟迟不来。巴里现在跟个刺猬没区别,没了无面者的恶魔战帮连号角堡都啃不下,打巴里这座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恐怕力有未逮。

唯有饿疯它们,逼得它们不得不来。

因此阿什莉强烈建议伊莎贝尔出动巡逻队,把能找到的人都救回来。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很对白骑士的胃口。经由伊莎贝尔一提,便成了既定政策。

事情本该如此,谁曾想会节外生枝。出去的巡逻队接二连三被伏击,据逃回幸存者说凶手“是个红头发的高个男子”。伊莎贝尔随口问了几句凶徒的特征,得到的回答让她脸色无比阴沉,站在城防指挥官椅子背后的阿什莉也咬起了牙。

假如里昂被认定为谋杀犯,他这一生就毁了。自己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恶魔,里昂好歹身为贵族,名声遭殃跟死也差不多。事后伊莎贝尔把乔德轰了出去,两个女人紧张的交头接耳,经过争论,伊莎贝尔暂停了往外排巡逻队的计划。而非根据阿什莉的意见“找点可靠的人马,把里昂硬绑回来。”

白骑士每口是心非一次,她就感觉离神更远了一点。如今再遂了阿什莉的意愿,私自派人去门,为了一个人牺牲更多的人,她可以自行除去白甲了。伊莎贝尔都不太想得起自己当初是怎么答应阿什莉,暂时不把里昂被附身的破事说出去的。

也许是眼见为实吧圣乔治一手编纂的圣典并非没空子可钻,选择性说出事实,或者坚持“我必须看到才能做出判断”,目的良善即可,过程暧昧些也无妨。诸如此类的烂借口历史上的圣徒都用过,见鬼圣乔治自己又是圣人吗

伊莎贝尔自我安慰,成功渡过了道德难关。里昂救过她的命,里昂对她一直很好,里昂长得又高又帅又强壮,里昂是个大英雄。这些理由对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相当管用,她只是拒绝承认罢了。

“闺蜜”之间的小讨论不欢而散,阿什莉摔门而出,吓得想听墙根而不得的侍从只差没原地起跳。

“小姐。”

乔德礼貌的微微鞠躬,却换来阿什莉两眼一瞪。“农家女”凌厉的眼神如同食人猛兽,害得侍从一哆嗦,把后面的词儿全忘了。他呆呆的看着阿什莉跟随步伐激烈摇摆的棕色长发,在外面站了好半天才敢推门进去查看自己主人的情况。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阿什莉索性甩掉白骑士单干。城外来的男人个个携带武器,有钱的还穿了盔甲。艰辛的逃难历程把这些人逼成了战士,既然如此,阿什莉自信可以出城去找到类似的人,齐心协力把难民统统救回来。

她在每道门都碰了一鼻子灰,教会骑士团守卫的城门尚好,冷言挡回算完事儿。守备队素质良萎不齐,看到阿什莉被拒绝后,不止一个士兵悄悄跟阿什莉说“陪我玩玩就放你出去”。

魅魔是天生的骚货没错,可这骚货现在爱的深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在连续被五座城门的守卫挡回之后,阿什莉放弃了去另外五座大门碰运气的念头。骑马沿巴里城墙跑一圈,能花上一整天,她没有马,她更不敢变出翅膀到处乱飞。

精疲力尽的阿什莉只得暂时作罢,伊莎贝尔原本将她安置在教堂里居住,可每次听到修女念祷词都令阿什莉毛骨悚然。根据她本人强烈要求,伊莎贝尔给阿什莉在城边上的兵营找了个单间。

那里紧挨着监狱,希望你不会介意。

哦,没关系。

问的人随意,答的人满不在乎,双方都知道彼此不是那种一推就倒的弱女子。阿什莉的故事瞒得住笨蛋乔德,哄不住当事人。在白骑士逼问下,阿什莉被迫承认自己单独击杀了那个意欲轻薄伊莎贝尔的壮汉。

靠着“我是屠龙勇者的伙伴,肯定能打啊”这种无法质疑的说法,阿什莉蒙混过关,没让伊莎贝尔往别处想。

闲逛的阿什莉看见了路边祈祷的男孩和女孩,可怜孩子多了去了,很难说恶魔会有类似于同情心之类的情绪存在,但魅魔却掏出了一枚金币潇洒掷出。

她认识那孩子,逃难路上话多的说不完,总叫她“阿什莉姐姐”。雨果,赛琳娜,你们也活下来了啊。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充斥了胸膛,竟然逼得阿什莉露出了笑脸。她选择继续朝前走,没给男孩叙旧的时间。

雨果抬起头,却没来得及看到恩人的背影。

她是恶魔,你还指望什么傻男孩。

第七十六章:恶魔与男孩之二

她又闻到了那股臭味,既让“人”不舒服,也让“人”怀念。怀念阿什莉恶狠狠的喷出鼻息,我怎么可能想呆在那个遭诅咒的鬼地方在阿什莉漫长的生命中,里昂不是她第一个看上眼的男人。然而契约的悲剧之处在于,它是以签订人生命为终止日期的,任何一方死了,契约便自行终结。

这有效保护了相对弱势方,即人类的利益,却忽略了恶魔的需求。阿什莉上一分钟还陪着情人睡觉,下一分钟便因为对方在睡梦中猝死没法儿在人间呆了。

往事不堪回首,就算是恶魔也有不愿多想的过去。阿什莉抬起头,专心致志寻找臭味的来源方向。

有东西狠狠撞在她肩上,冲势之猛,阿什莉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夜间积攒的落雪早被第二天醒来的人踩烂,再经由马车反复碾压,脏得一塌糊涂。她飞快扶住了最近的墙壁,回过头准备像普通女人那样好好骂骂这没长眼的家伙。恶魔的社交礼仪是要了冒犯者的命,现在她没法这么干,只得入乡随俗。

“你”才扭过头,她便识趣的闭了嘴。

整整一队士兵从路上跑过,完了还有下一队,想骂人也找不到肇事者。魅魔收回做支撑的手自认倒霉,靴面上粘的黑泥令她大皱眉头,阿什莉看都不看石墙新产生的裂纹,也没在意旁人深感震惊的表情。

“怎么回事这些当兵的。”她说这句话纯粹出于礼貌。魅魔是少有的几种开口交流不是为了要人命或者折磨人的地狱生物,阿什莉很好的保持了这一优点。

头戴熊皮帽的男人忙着把眼睛瞪圆,以至于没办法用嘴。但对姑娘家的寒暄不理不睬绝非绅士所为,他只好勉为其难的伸出手指向魅魔身后,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越过士兵组成的人墙,阿什莉看到了暂时充当居所的房子,那座上面是兵营下面是监狱的古代城堡。

看起来当兵的不准人进,拉起了封锁线,一些孩子模样的人偏偏又很想进去,正在跟守卫哭闹。她早该注意到才对,都怪这随处可闻的怪味。冬天的巴里全无市容市貌可言,鞋底的黑泥很可能混入了粪便,而且不止是马粪,没准掺了点人的。

城里的味道非常糟糕,称得上臭味四溢,但恶魔的体臭很特别。身为恶魔之一的阿什莉肯定也有这种味道,既然男人贪恋她的身体,这说明在人类看来,阿什莉并不“臭”,这味道是相对于恶魔同类而言。

她闭起眼睛,试图无视前方嘈杂的人潮。恶魔即将来袭的传闻让每个人都高度紧张,大群士兵出现是不祥之兆,不止儿童,胆大的路人也拼了命往前涌想看个究竟,维持秩序的士兵则怎么都不让他们靠近,也拒绝解释。

平民与军人吵成一锅粥,乱得如同地母升天节的庆典大会。排除了重重干扰,她闻到了,阿什莉为这熟悉的味道竖起了全部寒毛。

这意味着恶魔终于来到了巴里,她睁开眼睛到处乱看,试图在涌动的人头找出一条进去的路。为了防御需要,城堡周围不允许有高过两层楼的建筑,规定如此,那不准往高处盖就横向发展。很多地方的楼间距窄到不足以通行马车,仅够两人并肩而行。

从房顶就能绕过封锁跑到城堡边上,胆大心细的少年也能做到。

阿什莉很想当场就翻上去,但每扇面朝监狱的窗户都打开了。有全家看热闹的,也有的窗户边都是男人,眼神高度戒备,手里拿的家伙五花八门,时刻准备和传说中的恶魔一较高下。阿什莉没办法越过人墙看个究竟,也不需要,“紧张”是种可以轻易传递的情绪,恶魔亦不能免俗。她跟大多数人走了个反方向,哪里人少往哪儿钻,这样的地方其实很好找。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关门声,拥挤的巷道很快没了人影。

监狱旁边不是宜居之地,历来都是贫民窟,住户消费不起玻璃,全是木制窗户板。既厚且重,一旦合上,余音绕巷,经久不绝。也因此,阿什莉通过助跑直接起跳扒住二楼房檐的古怪行为没能引起轰动。等抓牢边缘,魅魔靠双臂硬把自己往上拉,身体晃动引得挂腰带上的剑叮叮咣咣,几次打到这户人家的窗户板。在两肘撑住完全爬上去之前,阿什莉很确定听见里面有人喊“你快带着孩子藏到地窖去”

上到屋顶,再从这家跳到那家就非常轻松了,即使普通人也能办到。积雪算是个麻烦,但比起随着视野升高而映入眼帘的新状况,脚底一滑的风险实在不算什么。

据马和士兵只算外围防线,内侧能偶尔见到白色的身影,多半是教会牧师,还有穿着全甲的骑士,完全是如临大敌的架势。对恶魔,教会并不陌生,之于信仰狂热的那部分人,这是送上门的圣战,某些人恐怕巴之不得。

堆满积雪的房顶并不适合鬼鬼祟祟,所幸下面的人比较忙,没时间往上看。随着距离接近,阿什莉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是白甲骑士伊莎贝尔,与恶魔有关的事物怎么少得了她呢。既然看到熟人,魅魔不再躲躲藏藏,她放开脚步奔跑,带起的噪音惹得士兵朝她指指点点。

在众目睽睽之下,阿什莉腾空而起,潇洒的落在白骑士身旁。只在着地时略微屈膝弯腰,以降低缓冲。

看惯了淑女,不少男人转而喜欢充满野性的姑娘,这激发了魅魔的表现欲,可惜在场的大部人都认识她,没人大惊小怪,离得最近那几个大头兵有的皱眉头,有的做怪相,仅此而已。连这几个观众都很快被叫走,去搬运马车上拉来的干柴。

“这是”阿什莉有点明知故问了,她乃是恶魔,来往人间地狱,几进几出,什么没见过。

“净化。”伊莎贝尔牙齿咬得太紧,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第七十七章:恶魔与男孩之三

净化听着白骑士的话语无比阴沉,阿什莉只得暂时收声当好观众。每座城堡地下空间几乎都用来做地牢,既然是牢房,舒适性必然让位于封闭性。一道密不透风的包铁木门隔绝了监狱内外的联系,那里正是臭味的来源。

眼看士兵把城堡墙边堆满了柴,打的主意猪都知道,阿什莉差点笑出声。你们疯了吗就算有法师帮忙,单靠火将石制堡垒烧垮也是痴心妄想。

“实在太蠢了。”她就是憋不住。

“这是要把人逼出来。”白骑士做了解释。

话音刚落,士兵们已举起火把。围观人群突然爆发了一阵哭喊,哭声尖细稚嫩,几乎都是孩子。难民子女乞讨归来刚到“家”门口,就目睹亲人将被烤成焦炭。悲伤与绝望感染了很多人,即便方才觉得事不关己,这下也看不过去了。

孩子体型小,低头一钻当兵的根本拦不住,但冲过外围还有好几层防线。哭天抢地的孩童后面是义愤填膺的巴里市民,人头涌动,群情激奋。人的共情心是种很奇特的东西。当路人发现准备烤的不是恶魔,而是普通人,是孩子的父母后,教会骑士团的形象便一落千丈,从没像今天这般不受欢迎。

也不知谁起的头,就地取材的雪球混合污泥劈头盖脸朝士兵脑袋上砸,现场指挥厉声吼令手下组成盾墙,勉力顶住愤怒的人群。

“谋杀犯”

“你们这群疯子”

盾牌挡不住脏话,每一句都让盾墙后的士兵脸拉得更长。

“半小时前下去的守卫被杀了。”伊莎贝尔努努嘴,与其说是给阿什莉听,不如说是为自己辩解。

靠着提醒,阿什莉才看到几十步之外那堆当做遮掩的破布。下面有露出的脚和胳膊。又一个早该留意的重要细节,恶魔为她的疏忽摇了下头。同类的味道着实浓烈,竟然盖过了甜美的人血

同类她忽然有了主意,阿什莉一把抓住白骑士的手。

“让我下去吧。”她说的真挚,伊莎贝尔却不认同。

白骑士拉着阿什莉走到城堡地基旁,在高于地面一尺左右的位置,有小臂长巴掌宽的透气孔。冬天对木柴的需求量特别大,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那么些地方没被堵死。白骑士手朝下指要阿什莉看,后者莫名其妙。

“你看得见里面吗”

问题虽傻,别人也只能迁就。她弯下腰,权当照顾伊莎贝尔面子。

又不是瞎子闹暴动,照明总是需要的,然而阿什莉全神贯注只差没看出眼泪来,却一无所获。底下的黑暗不仅看不透,仿佛还顺着开口往外渗,这并不夸张。城堡地基是青灰色巨石,这会儿已经被熏黑了,是的,黑暗竟然能够留下痕迹。

很像那种,嗯烟囱,魅魔左手抱胸右手托腮,想象里面人的处境。她只在地狱第一层万渊平原呆过,那里即使夜晚也有种病态的红晕,能见度从未如此之暗。

“也没声音。”侍从乔德补了一句,得到两位女士不约而同的点头,让侍从兴奋的红了脸。

确实,午夜的墓地好歹有两声猫头鹰叫,偶尔还能飞过个把蝙蝠。这下面更像入地百尺有余的枯井,丢什么没什么,也还不回什么,一个纯粹的黑洞。

“黑魔法。”阿什莉不懂装懂,旁边两位纯粹是跟着瞎点头。

其实,如果法师只想追求学术研究,小恶魔是比魅魔更适合的助手。现实却是好脑袋一再败给了大屁股,人类就是这种跪倒在欲望脚下的废物。阿什莉才不懂什么黑魔法,而且感谢法兰克教会对法师的赶尽杀绝,别说像帝国那样的黑袍法师,正经法师也不被容于教会势力最强的几个城市。比如卡昂,比如巴里。

教会为固步自封付出了代价,面对再明显不过的邪恶作祟,从白骑士到大主教除了一个泛泛的称呼,可谓狗屁不懂。

不是莫名其妙被堆到门边的破碎尸体,守卫没准到明天都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监狱区不归伊莎贝尔负责,她是做为“应对黑魔法专家”被请来的,随从只带了乔德一人。如今专家张口结舌,不发一言,那防区指挥官就上了最传统的办法,人类对付一切未知事物的万用药烟熏火攻。

恶魔是以体型分胜负的族群,越大的恶魔越强,越强的恶魔就越臭。阿什莉刚才之所以嚷着要下去,是自以为对付得了。不说别的,来个巴洛炎魔就能顶穿地下监狱的天花板。除了逞英雄博好感以便日后伊莎贝尔乖乖听话,帮她拯救里昂之外,魅魔还存了点私心,打算拷问拷问在这节骨眼上跑城里作妖的同类。

她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极度渴望抓个舌头。

又看了几眼黑洞洞的透气孔,魅魔退缩了,她不想死。在凡间死亡意味着重回地狱,那地方无面者说了算。

于是火把再次点燃,把人群的哭喊咒骂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在众人的悲鸣声中,一捆接一捆的木柴起了火。火苗艰难窜动,有许多都败给了天气。

“妈妈”阿什莉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转头往人堆里看。

“爸爸”伊莎贝尔死撑着不移开视线,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可能是被烟熏得。

随着更多助燃物加入,低温终于宣告投降,火势变得愈发凶猛,用肉眼也看得见从砖缝往外冒的黑烟。想象中的求饶一声没有,更缺失了咳嗦等一系列正常人该做的反应。已经有背黑锅觉悟的骑士灵机一动,用能上战场指挥的大嗓门提醒所有人,竖起耳朵给我好好听

非自然的迹象愈发明显,变相安抚了外围激愤的民众,士兵们总算能腾出精力对付真正的威胁。

持盾牌长剑的被叫到前列,后面跟上长矛手和弩手。等不到百人的小部队在监狱门外列阵完毕,作为指挥的骑士身先士卒,他单手持剑,腾出左手扶住监狱外门的握把。在分别看过伊莎贝尔和现场的牧师,并得到了首肯后,骑士用力将门拉开。

两名士兵各抱了一捆点燃的木柴朝漆黑如墨的门洞投掷,火光沿着下行的石阶蹦蹦跳跳,照亮了门外每个人的眼睛。这趟旅程不算太长,黑暗很快又主宰了大门内的空间。

“里面的人出来”骑士冲门内喊道。

“人出来”,“出来”,“出来”

回音让士兵们面面相觑,连跟着骑士老爷呐喊助威都做不到了。当官的脸上架不住,有两位漂亮女士在看,男人的虚荣自然无限膨胀。

骑士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还瞪起了眼睛。

“里面的人听好”他探进半截身子。

“别”阿什莉是现场唯一做出反应的。

就在大家眼前,无形的黑暗仿佛生出了有形的触须,把高大魁梧的骑士给卷了进去。

“哐当”

门再次关上,一同偃旗息鼓的,还有那些燃烧的柴堆。

第七十八章:恶魔与男孩之四

已经整整在路上走了两个星期,进入边境省后,每一天队伍的规模都在扩大。有着皇室公主的名头在,如同黑夜里的明灯,遇到的难民车队都无一例外的请求同行。虽说两者的目的地是一致的,可这也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托马斯爵士本来预期十天内进入男爵领,也成了幻想。

跟随骑士团的难民人数逐渐增多,人们的胆气也壮了,要求骑士团留下的呼声越来越强烈。每一天公主的帐篷前,都排满了请愿的边境省公民。鉴于陈情的人太多,维多利亚干脆搬出了帐篷,大大方方的办公,听取人民的呼声。那派头直比皇宫里的觐见厅,除了帐篷简陋了点,以及公主旁边坐着的大多都是女人。

民意难违,而且很多迹象表明,黑暗精灵并没有进入男爵领的意图。公主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托马斯在跟他的二把手,也就是克里斯蒂娜商量后,决定前往十三军团的驻地,梅斯堡。

城墙上的守卫吹响了号角,一队骑兵出城来迎接骑士团。为首的是前酒吧女招待珍娜,现在的男爵夫人。被擢升成为贵族,极大的提升了军团长妻子的自信心。精灵看她举手投足之间,早没了当家庭主妇时的唯唯诺诺。

男爵夫人认出了精灵,这是自然,谁会记不得她珍娜落落大方的跳了下马,伸长手臂走向精灵。只是她拥抱时微微颤抖的手臂,才暴露了内心的恐惧。克里斯蒂娜赫然发现珍娜在人前的态度,全是装出来的。这更加深了精灵对她的敬佩。

她倒是没认出公主,只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穿着盔甲来一场华丽的冒险。经过托马斯爵士正式介绍,她慌忙屈膝行礼,又差点被腰带上的长剑绊倒。母亲狼狈的样子,把她两个女儿逗笑了。

男爵的两个女儿飞快的对精灵屈膝行礼,精灵笑着点头,她完全记不住两个女孩的长相。陌生的人类在她眼里,随时都在变化。

城里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但仔细一看,大多都是女人,她们穿着从武器库里领出的盔甲,但也只能做到形似。队伍最末尾的一个女孩戴着明显过大的头盔,这影响了她的视线,女孩一头撞到了前排人的背上,在整个队伍里引起了连锁反应。

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武装巡逻队瞬间露了馅,摔倒之后,受到兵器和盔甲的拖累,很多姑娘都爬不起来。手下人的表现让珍娜很没面子,她站到了东歪西倒的巡逻队面前,大声训斥。

士兵们的表现也不出所料,开始委屈的哭天抹泪。暴露了她们只是军人的家属,而非军人的事实。

“这些人怎么能上战场,哭哭啼啼的,想靠眼泪战胜敌人吗”托马斯忍不住向史蒂夫大发牢骚。爵士的二把手是克里斯蒂娜,他不认为找精灵抱怨她的女同胞有什么好处,克里斯蒂娜也不会像男人那样陪他喝上两杯,每天晚上几个女人就钻进帐篷不出来,这让爵士很不爽。,可惜里面还有公主,他又不敢发作。从都城一路走下来,爵士逐渐和史蒂夫打成一片。

身为一个几次遇险,全靠女人拯救的骑士,史蒂夫力场很尴尬。一方面看着那些长发从头盔的缝隙落到肩膀上,又拄着长矛抹眼泪的士兵确实好笑,另一方面,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两个精灵,她们那尖耳朵可以听见任何人说话。

史蒂夫最后决定对爵士露个笑脸,表示他听到了。

男爵夫人安排好了饭菜,姑娘们都没啃几口,她们不饿,但她们很脏。这样的要求照例由艾米莉提出来,男爵夫人露出了理解的笑容,女士们全部离席了。长时间的行军后,热水澡比什么都有诱惑力。

其实史蒂夫也想去洗,但他怕被人取笑娘娘腔,他只能继续忍受着托马斯爵士体臭和他糟糕的吃相。爵士正拿着根鸡腿上下比划,讲述他如何单挑了一个绿皮的黑甲酋长。食物的残渣混合着爵士的唾液,溅了不少到了史蒂夫的盘子里,他只偷瞄了一眼,就觉得自己饱了。

男爵夫人表现非常的完美,她把每道菜都首先送给了各位骑士,不时举杯,祝酒词说的滴水不漏。史蒂夫禁不住感慨,同样都是农夫出身,怎么安德莉亚就比不上人家。

珍娜跟托马斯爵士结束了闲聊,笑盈盈的转向史蒂夫,问了些关于他夫人的问题。当话题进行到了避无可避的生儿育女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了,跑进来一个女兵。这里到处都是女人,端盘子的佣人是女性,门口的守卫是女性,当兵的也全是女人,史蒂夫已经不用去想厨房的情况了。

这位姑娘比刚才巡逻队的那些女孩强多了,她甚至会立正站好用右手捶胸,至于她带来的消息就更棒了,史蒂夫高兴的跳起来,托马斯比他更激动。爵士感叹终于抓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舌头,能问出不少问题。史蒂夫则是庆幸他不用再听爵士的自吹自擂,托马斯爵士的确单挑了一个穿黑甲的兽人,但那只是个小兵罢了。

全骑士团都知道,大家只是不揭穿而已。

俘虏是由一个难民车队送来的,在进城门时出了不小的状况,里面有个黑袍法师。守门的女兵犹豫着想要赶走他,可又怕他把自己变成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黑袍法师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他僵硬了笑了下,这个举动吓得门卫尖叫,引来了足足一打女兵用长矛对准了他。要不是男爵的女儿刚好路过,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

玛雅是被从澡盆里叫出来的,她说她只要一小会,门外继续不依不饶的敲着,她听见了公主了声音。黑暗精灵压下把香皂丢向房门的冲动,从热腾腾的澡盆里站起来。她连托马斯都不愿意顶撞,更别提开罪皇族了。

她勉强擦干身体,穿好了雪白的修女袍,又系好了头饰。出门的时候,发梢还滴着水,公主脸上的歉意让她稍微好过了点。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圣骑士和法师也在。

“有什么事吗殿下。”玛雅问道,她还有前贵族的尊严在,不是被人呼来喝去的佣人。

“村民俘虏了一个,呃”公主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其他指代的词,索性直说了,“黑暗精灵。”

玛雅飞快的跑下楼梯,不会是弟弟吧她心想。上次圣城的偶遇,看得出弟弟对她和她身上的邪神有着很强的执念,难道他一路跟踪我到了这里

看起来她不仅转换了信仰,连带着心都变软了不少,她竟然为了弟弟感到担忧。

第七十九章:恶魔与男孩之五

圣骑士擅长拿剑,牧师惯于用嘴,各取所长的精诚合作倒也化解了危机。不管那是什么妖魔鬼怪,退回门内至少说明它怕了,击退敌人便是胜利,哪怕是惨胜。

单算牺牲者就上了两位数,加上受伤只怕过百。拉菲利修士把管理收税记账的才能用到清点人数上,大致来回扫了几眼,他已经清楚己方不能再战了。

损兵折将,不清楚对手底细,三岁小孩也知道这仗没法打。

“今天到此为止吧,伊莎贝尔姐妹。”既为教会同僚,拉菲利用不着称呼伊莎贝尔为“大人”。

圣骑士以极其生硬的姿势转过脸面对他,与天空同色的眼睛眨都不眨,两道眉毛之间的线条蕴含着一丝怒意。修士被看的心虚,连串的辩白冒到了嗓子眼,拉菲利只跟伊莎贝尔合作过一次,算不得愉快。数量稀少的圣骑士不仅对普通民众,之于教会成员,也像个书本里的概念而非活生生的人。

“好吧。”圣骑士答应了,真出人意料。

妥协来的太突然,拉菲利反而有些接受不了,不是都说白骑士绝不后退吗伊莎贝尔丢下满腹心事的牧师走向躺了一地的死伤者。没挂彩的都在帮忙,搀扶,包扎,止血,普通人能做的并不多,没有医疗奇迹,更多的人还会死。这本该是拉菲利的工作,但现在他有别的事要忙。

牧师一步一个脚印挪向不远处那道吞噬了两条鲜活生命的大门,凛冽的寒风吹疼了他的脸,帮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拉菲利每前进一步都在心中默默祷告。监狱铁门紧紧关闭,若非前面那堆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污泥,仿佛从未被打开过。泥里有血,他尽可能抱着尊重牺牲者的态度跨过去。

保佑我吧,泰拉,牧师瞪着木门由上往下弯曲延伸的纹路,拉起圣母像以嘴唇轻触。骑士和侍从被拖下去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还能回忆起男孩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怎么样了后方传来的呻吟让牧师不由自主回过头去,圣骑士在伤兵中穿梭,施行大地之母赐予的奇迹。

至少这些人还活着,沐浴在最后一缕夕阳下,重新找回的信心让他不再犹豫。牧师右手摊开,掌心贴住了木门。在教会辅祭携带笔墨与封蜡赶来之前,拉菲利要保证里面的鬼东西不能再出来害人。

先用写于纸上的圣言封住大门和透气孔,再想别的办法,这是由在场职位最高的两位神职人员拉菲利和伊莎贝尔商量出的结果。而对于哭哭啼啼的孩子,则由修女们带回修道院。孩子可怜,横死的士兵,不知所踪的骑士和侍从又不可怜了吗仔细想想,地牢是这场灾难的首发地,搞不好难民是罪魁祸首也说不定。

一这么想,巴里市民投向孩子的目光里再也没了同情,只剩下深深的厌恶。修道院是孤儿的归宿和避风港,人们通过这种形式,宣告了地下监狱将近三百条生命的终结。

男童女童本是要分开管理,可怜赛琳娜才两岁,女孩死死抓住哥哥手不放,哥哥也拼尽全力搂着她,这尚存于世的唯一亲人。孩子们拥抱着彼此,剧烈的发着抖,连厚棉衣也遮盖不住下面的形销骨立。古板如老修女都被打败了,她放下高举的木棍,流出了两滴久违的眼泪。城市愈大惨事越多,如此密集的目睹悲剧送上门,纵使铁石心肠仍被击垮。

“就再,等一等吧。”老修女擦干了稀缺的眼泪,吩咐年轻修女暂时不要强行给孩子们分家。

仁慈总是相对的,雨果和赛琳娜能在一起,并不意味着兄妹俩的处境改善了多少。年轻修女将孤儿们带到了一间大通铺,里面有整齐摆放的高低床,还有比雨果他们更早到的居民。监狱只是一次性产生了最多的孤儿,在时间上从巴里教会收容难民开始,孤儿一直都有。

修女从先来的孩子中叫出一个男孩负责,吩咐一番离开了,丢下孤儿们在原地哭哭啼啼。

“给我闭嘴,你们这帮蛆”

哭声最大的赛琳娜被修女选的小负责人盯上责骂,尽管同为孤儿,这位也明显比在场所有孩童都高了一个头,几乎算得上是少年了。

“你别烦她。”雨果挺身而出,立即被负责人用力推倒,把赛琳娜吓得嚎啕大哭。许多孩子不比雨果更大,或许还小一点,于是兄妹俩的悲情引发了连锁反应。

“只会哭的鼻涕虫。”

强装出的凶狠草草结束,被选出的负责人躺回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放任雨果他们自生自灭。新晋孤儿们自顾自怜的哭了会,等到连最小的孩子都意识到父母不会再回来之后。他们爬上离得最近的床,抽咽着昏睡过去,度过了饥饿寒冷又凄惨可怜的第一晚。

人的悲伤能持续很久,与之对应的同情心却不是一回事,修道院也不可能养着群孤儿吃白食。修女没在早晨六点把孩子们通通叫起来已是额外开恩,而这之后的工作,从厨房切洋葱到打扫室内室外的每个角落,包括擦圣母像擦蜡烛台擦所有能擦的东西,诸如此类样样不少。

赛琳娜太小了,只能跟在哥哥后面打下手。正是因为妹妹很小,所以还会时不时问哥哥“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你爸爸妈妈死了,傻女孩”雨果都没来得及回答,这权力就被巡视至此的小负责人给无情剥夺。

妹妹闻言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相信这话太哭一场和直接否认之间犹豫不决,雨果跳下弥补身高的板凳,勇敢面对欺负妹妹的坏蛋。

雨果也才刚满七岁而已,个头不到对方下巴。青春期是令人困惑的年纪,大男孩莫名其妙主动挑衅,又毫无预兆的抽动起鼻子,语带哭腔的说道“我妈妈也死了,死在城外”话没说往他又强行打住,咬牙切齿的冲兄妹俩喊“都死了,全都死了”说完便跑着离开,把吓呆的孩子丢在原地。

目送挑衅者走远的背影,雨果抬起头,在被四面石墙环抱而成的方寸间仰望苍白的天空。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那轮勉强能称为太阳的浅黄圆盘,连飞鸟都没一只。

我要离开这儿,我和妹妹要离开这儿,男孩抓紧了赛琳娜的手暗暗发誓。兄妹俩心有灵犀,感到希望的妹妹又问了“我们要回去找爸爸妈妈吗”

做哥哥的面朝着天使劲眨眼,才没让泪水落下来。

“是的。”他尽力做了七岁小男孩能做到的虚伪。

妹妹笑了,两岁小孩怎能识破谎言

到了夜里兄妹俩挤在一张小床上,哥哥等到妹妹入睡才敢松开环绕她的胳膊,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他把手伸进内衣口袋,那里装有乞讨来的一枚金币,这是两人救命的本钱。

雨果如愿以偿的摸到了坚硬光滑的贵金属,他放下心来准备去睡。

“孩子”

男孩没在意,他紧闭双眼。

“雨果,我的孩子。”

是母亲的声音,他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对至亲的渴望让雨果拒绝向睡意屈服,他瞪圆了眼睛在只剩下月光的房间里四处寻找。

一张女人的脸在窗外出现,那真是母亲,还对雨果招手。

第八十章:恶魔与男孩之六

欣喜若狂的男孩跑到了窗边,教会当然消费得起时髦的玻璃,但这也分等级。像雨果兄妹住的小修道院所能承受的,是那种可见度极差的劣质粗玻璃,这让母亲的脸显得很奇怪,有一点点扭曲。雨果顾不上这些,他推着玻璃窗,只想赶快打开钻出去。

结果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窗子推开了一道小缝。

“妈妈”话没出口,眼泪便先流了下来。雨果把胳膊伸到极限,也才露得出几根指尖到窗户外面。

“雨果,我的孩子。”妈妈扑到窗前攥住他的手指,那触感分外冰凉。

异样的感觉并未阻止男孩泪如雨下与泣不成声,母子俩隔着窗口的缝隙交流,徘徊在室外的严寒没能让雨果退缩,男孩满脑子只想呆会叫醒妹妹来和妈妈相见。

“爸爸呢”好容易止住哭声的雨果才发现母亲似乎是独自一人。

母亲摇摇头,松开了他,凛冬重新覆盖了雨果伸出的手指,比起严寒似乎人的触感更冷些。母亲停留在距离窗户几步远的地方,无论雨果怎么喊,都不再上前。

“爸爸在哪儿”雨果又喊了一次,他开始奇怪这么大声屋里却没一个孩子醒过来。

“我们在城堡下面的家里”母亲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黑暗里,跟她的出现一样突兀。

“妈妈”

雨果对着空荡荡的窗外大喊,这次有了回应。他的肩膀被狠狠摇晃了几下,等睁开眼看见了讨厌的小负责人。

“该醒了,懒鬼。”

少年丢下他,走向旁边的床重复同样的动作。妹妹赛琳娜比他先醒,正在努力穿那双脏鞋。

是梦,雨果滑下床,半蹲着帮妹妹穿衣。

“哥哥”

“嗯”

“昨晚爸爸来了。”

没等小男孩问个究竟,孤儿们就被赶出宿舍,去迎接新一天没爹没妈的生活。

当晚,妈妈又来看雨果了。比起上一回,母亲少了几分慈祥,多了些惊恐,母子俩的相处没能持续太久,等雨果醒来,他只记得母亲不停的说“来城堡的家找我们”。妹妹也告知了相同的话,只是在妹妹的版本里,要兄妹俩来的是父亲。

雨果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但他确实不想当个孤儿,他才7岁,而在修道院短短两天不到的经历足够让他明白,赛琳娜早晚要被迫离开他,去专门给女孩呆的修道院。这事其实已经在做了,和雨果同龄的小女孩都被送走,全靠他拼命祈求,修女才答应雨果“再给你几天”。

几天雨果一天都没有。男孩偷偷藏好了一颗洋葱和两个小圆面包,当然没忘了宝贝金币,雨果每天至少摸上十遍,方能安然入睡。修道院在晚饭后会关闭大门,留下厨房边的侧门倒垃圾和马桶。

那道门只在晚祷结束钟声敲响时才会锁上,每个孩子都倒过马桶,雨果刚好轮到夜里干活,这是他的观察结果之一。好消息还有,晚祷需要全部修女都去礼拜室集合,那时修道院将没一个成年人。哥哥把计划告诉妹妹,妹妹又能说什么她只想尽快回到父母怀抱里。

对别有准备的人,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好容易熬到夜里,又要等修女查过房才敢动弹。摆了十几张高低床的房间只有门边一根蜡烛照明,这无形中帮助了兄妹俩潜逃。想象中吵醒其他孩子引来的疑问并不存在,大家不是睡得太死,就是说着梦话。也有哭的,孤儿生活总是有太多悲哀。

牵着妹妹溜到门口,雨果才遇到第一个难题。这道门年久失修,即使轻手轻脚的推,也会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嘎吱声。

还好,门里的人熟睡不醒,门外的走廊也没人闻讯而来。冬季的月亮也效法冬季的太阳,提供的照明并不足以看清脚下。一路上妹妹总是绊倒,全靠对父母的思念,小女孩才一声没吭。

祈祷室在北面,厨房在南,这不该是问题。雨果顺利带着妹妹跑到了侧门,他正要推门而出,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那人力气很大,至少对孩子是如此。厨师圆胖的体型遮住了月光,把两个小孩完全置于自己的阴影之下。

“我说,三更半夜的,你们想去哪儿啊”厨师嘴里喷出的气息混合着洋葱和蘑菇,一如既往的难闻。

“”雨果张口结舌,他手里什么都没拿,连倒马桶的借口都无法用了。雨果做了哥哥能做的反应,他搂住妹妹眼睛一闭,想替妹妹挡下即将到来的惩罚修女会用细木棍打犯错的孩子。

男孩的可怜兮兮把厨师逗笑了,胖男人松开雨果,朝院内摆摆手,“快去吧,回去睡吧。”他说道。

厨师的态度给了雨果勇气,小男孩站在原地不走,他渴望的看了一眼侧门,忍住趁机溜掉的念头,即使他跑得掉,赛琳娜也绝不可能。

“能放我们走吗求求你了。”毕竟当过乞丐,雨果可以毫不脸红的求人。

“放了你们让你们出去饿死”不合情理的要求让厨师语气又严厉起来,“我看还是叫修女给你们两个捣蛋鬼一点教训好了。”那只多毛的手再次抓牢了雨果,隔着厚棉衣都觉得疼。

赛琳娜抿着嘴,又快被吓哭了,雨果拼了命的想办法,他很清楚不能被修女知道自己想带妹妹逃走。他们会把赛琳娜送去别的修道院,再把我关起来。

修女警告过偷偷出去会有什么下场,雨果记得很清楚。小男孩也明白不可能挣脱得了。他用尚能活动的手伸进内衣口袋,在厨师高度警惕的目光下掏出了一枚硬币,那枚本想交给妈妈让她给全家花销的宝贝。

“我有钱”小男孩可怜巴巴的伸长了手。

厨师盯着小男孩手里的硬币,侧门挂有长年不熄随时更换的火把,男人不存在任何视物方面的困难。橘黄色的火光下,金币一闪一闪的,给人种温暖的错觉。

男人和男孩对视了一会,厨师最终接过钱,放走了雨果和赛琳娜。

他拉着妹妹跑得头也不回,那枚金币是他唯一的家当,他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吃,甚至不怎么记得来时的路。

可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只想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这有错吗

兄妹俩跑啊跑啊,在厨师来得及反悔前,双双钻进了巴里的黑夜里。

第八十一章:恶魔与男孩之七

阿什莉最后一次睡眠是在三天前,还是托医疗神力的福,从那之后,就算躺床也只能干瞪着眼盯死了天花板研究。监狱完蛋了,连累整座城堡都被化为禁区,她只能乖乖回到圣保罗大教堂圣骑士给安排好的房间里。床单干净,有小壁炉取暖,一日三餐也过得去。但美中不足的是,教会人士例行祈祷从凌晨开始,持续到午夜,次次都能让被迫听墙根的阿什莉冷汗直流。她搞不懂大地之母为什么既要治好她,又放任自己的僧侣折磨她。

既然睡不着,所以她每晚都偷偷溜出去,过程轻松容易。根据教会制度,这帮蒙受神眷的男男女女实际整晚都在折腾,夜里两点仍需爬起来祈祷。于是晚在走廊里活动也不算奇怪,没人会盘问。

对内不设防,对外亦没太大不同。位于黄金地段的圣保罗教堂只需展示地母的慈悲与庄严,对防御不怎么心,围墙不过两米多高,巡逻士兵也才几十人。刨去换班的,可谓寥寥无几。毕竟围城在即,守住外墙才是关键。

阿什莉纯粹是因为不想让伊莎贝尔知道她出去过,才鬼鬼祟祟。因为她没法告诉白骑士,自己这两天总往监狱跑。

对于普通人,那里已是禁地。在她魅魔看来,监狱里的东西搅得她心神不定,根本睡不着。

昨晚她已经去看过了,堪称一无所获,贴满大门和透气孔的圣言对她同样有效。魅魔一整个白天都在伊莎贝尔和别人面前隐藏左手,掌心被烫的焦黑隐隐向外渗血,犹如伸进烈火中一般。她没法用“我在厨房不小心”之类的借口蒙混过关,教堂厨房负责许多人包括大主教的餐食,魅魔这种外人怎么可能混的进去,更遑论掌勺了。

拉菲利……魅魔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伊莎贝尔会帮忙,多个后备人选总是好的。

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倒没影响魅魔溜出教堂的行动,她轻车熟来到后门,那儿当然有站哨的。她在离哨兵几十米的阴暗拐角起跳,用手扒住了墙,面结冰的雪对没能愈合的掌心是种刺激,用力一撑,她便蹲在了墙头。

卫兵一如既往的大打哈欠,守着门口的火盆不想挪窝。这是真神的厅堂,哪有不开眼的小贼敢来。魅魔纵身跳下了墙,地面积雪吸走了她的声音,墙则留下了血色的巴掌印。

出去小菜一碟,顺利抵达监狱才是问题。教堂早中晚都会敲钟,在晚最后一次钟声过后,还在外面游荡的市民会被抓去做修缮城墙的劳役,且无论男女。大敌当前,骑士团在巴里执行了宵禁。

有特权在入夜后外出的人,比如牧师,军人,医师,则须举高火把以表明身份。像阿什莉这种姓都没,就一个名的“人”,只能仗着远超普通人的感官和体力跟巡逻队捉迷藏。这种游戏很危险,巡逻队装备有十字弩和弓箭,被射死的倒霉蛋每晚都有。毕竟是大城市,从来不缺乏蠢货。

在小巷之间穿梭虽然能避开巡逻队,但那得不嫌脏才行,阿什莉已是竭尽所能走得慢些,别太赶。即便如此,靴筒里还是混进了雪泥,而另一只脚因为之前的判断失误,踩进了全是污秽的浅坑。

非人的敏捷让她没绊倒,可这不能拯救靴子本身。拖着湿透的鞋走了没多久,脚就冻麻了。

还是羊蹄好啊,阿什莉找到一处避风墙角,把鞋脱下来拍打干净,又拧掉绒袜里的水。忙完之后魅魔并未急于离开,负责此地的巡逻队明显比个街区的负责,连暗巷都不放过。所幸举着火把只能看到近处,在稍远的黑暗里保持静止便没了暴露的风险。

守卫磨蹭,她只好坐等,浪费时间也比出去撞个正着,然后说“喔,我是阿佳妮大人的侍从”要好。

算了吧,女圣骑士已经让那帮男人很不爽了,再来个女侍从,莫非你想逼疯他们?套回羊绒袜的湿冷深入骨髓,也赶跑了她的自娱自乐。想到还要接着穿鞋,她差点就起身原路返回。阿什莉独自穿越了百里被恶魔和暴风雪联合开辟的无人区,绝不是靠蛮干。她提起湿哒哒的靴子,倒转过来举过头顶把里面给弄干净。

在方的房檐与房檐之间,有道黑影突然闪过,魅魔尽可能轻的放下鞋。夜里飞的东西多了,最常见的是蝙蝠。但那玩意儿不是,蝙蝠早就冬眠了。她迅速穿好靴子,再也顾不湿冷粘稠的不适感。

没看错的话,刚才从头飞过去的是只小恶魔。挂霜的墙壁很难找到牢靠的支撑物,等她设法爬屋顶,小恶魔已不知去向。但她和猎狗都有个共同特点,并不完全依赖眼睛去寻找目标。人类以完全放弃兽性为代价建立了文明,恶魔才不吃这一套。

等确定了小恶魔的方向,阿什莉更不着急了。同类的目的地与她一致,都是监狱。

那里设置了路障,布置了卫兵,守的严丝合缝。再过两天等到周末,大主教会亲临此地举行祝福弥撒驱散邪恶。周日是神圣的,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再急也没办法。

防守方不是不知道几乎连成一片的屋顶能用来干什么,但恐惧比刀剑律法好用的多,临近监狱一侧的几十栋房屋,统统没了灯光。这附近的住户只要不是太穷,都想办法暂时搬走了。和昨晚一样,地面到屋顶的高度难不倒她,被圣言烧伤的左手才是障碍。跃房顶之后她以手撑地维持平衡,落雪成冰的午夜转瞬间就冻住了手,强行分离的过程疼得魅魔直皱眉。

又一个血手印……人类眼中的不祥之兆。

在众多房顶组成的平台边缘,她看见了两个攒动的小脑袋。魅魔立刻蹲下避免被发现,但那两团影子没朝她的方向走,而是往城堡那边。一个小个子拉着个更小的,走起来摇摇晃晃,要不是屋檐与屋檐之间缝隙小的可以忽略,这两人根本过不去。

小孩子?魅魔悄悄跟在后面,十几天的相处让她终于认出了那两个背影——雨果和赛琳娜。正常人会拦下孩子,即使夜里出来顺手牵羊的贼也会对这样的孩童起恻隐【】之心,有太多的理由追雨果和赛琳娜,告诉他们监狱现在有多危险。

魅魔却不做声,只是沉默的跟在后面,两个孩子发出的声响足以唤醒下方的守卫,赛琳娜还摔倒了一次,可下面就是没半点反应。

等目睹孩子们一前一后下了屋顶,听着赛琳娜摔在雪地里发出的小声抽泣,阿什莉猫着腰到了屋顶的边缘。

哦,下面的守卫都睡着了,四仰八叉躺倒于雪地的姿势表明此乃魔法作祟。她瞧见男孩拉着女孩跑向自己眼中的小恶魔,没感到半点意外。

来自地狱的小家伙身材只有婴儿大小,不靠幻术和狡诈,早被杀绝种了。

小恶魔时而男声时而女声,在魅魔听来,那全是雨果父母的声音。小恶魔能蛊惑人心,魅魔也行,她直接就看穿了同类粗浅的伪装,只可惜在下面这两个孩子眼里,小恶魔就是他们的父母。

真可怜,魅魔试着回想人类该有的反应,可她眨了半天眼睛,别说眼泪,哪怕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没有。

扮演他人父母的小恶魔将雨果和赛琳娜往城堡边领,慢慢走到了地牢大门那儿。

“把门的纸给揭掉,孩子。”魅魔听到小恶魔如是说,语气之温柔,连她也望尘莫及。

兄妹俩听话的点了点头,朝紧闭的大门走去。只要那道门打开,这俩孩子必死无疑。对于即将发生的悲剧,魅魔不太确定该怎么办才好。

她真的拿不定主意,就像她也无法为可怜的孩子们流眼泪一样,大多数人类该有的感情,恶魔是缺失的。

比如良心,比如怜悯,比如知恩图报……

第八十二章:我的女神

臭气熏天是一方面,是最好忍耐的部分。受害人临终的诅咒或者哀求,才是最让他受不了的。

人总是很奇怪,面对绝无怜悯之心的恶魔,也会跪下乞求。多数时候为了自己,少数时候则为了所爱之人。母亲求恶魔放过孩子,丈夫求恶魔放过妻女,父亲求恶魔放过他一家。为了表示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每个被乞求过的恶魔,都故意先杀了对方想要保护的亲人。

这之后,幸运的人会当场昏倒,不幸的人则在神志清醒状态下被剥夺了生命。每个人死之前,恶魔会确保他们都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悲剧,惨剧,有时候恶魔也会拿着受害者的尸骸互相打趣,于是又成了恐怖的滑稽剧。不管恶魔上演什么,里昂连闭眼不看的权力都没有。卡特琳娜不吃人肉也不凌辱女人,这是里昂自被俘虏以来,唯一获得的优待。

不“亲身”参与,不代表他就可以不看。在蛇魔支配下,里昂喝着腥气扑鼻的血液,旁观着每天固定上演的惨绝人寰。

为了不至于发疯,他拼命在脑子里想别的东西,比如同为俘虏的爪蜘蛛,罗丝女神。

恶魔留着罗丝是要当祭品,对于这一点,被抓了那么多天,即使不是屠龙勇者,傻子都该想明白了。恶魔没俘虏的概念,也不留奴隶,它们奴役彼此就够了。名为玛露希露实为罗丝,表面白皮内心黑皮,弄得里昂每次看到她,都得好好调整下被卡特琳娜搅得天翻地覆的思维,别一不小心把罗丝女神当成天真烂漫的地表精灵。

而他自己会怎样?被恶魔附身像从宿醉中醒来后成了马戏团一员,被迫天天脱光了上台扮演丑角。好在观众不多,最后基本上都死了。偶尔卡特琳娜会故意放走些活口,恶魔懒得每时每刻都对扯线木偶遮掩所思所想,里昂由此得知,败坏屠龙勇者之名也是恶魔计划中一部分。

名誉?等这件事结束——如果能结束的话,他还有没有口气在都不知道,哪来的精力关心什么名誉不名誉的。

但恶魔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是真的,折腾了这么多天,难民又不是土里冒出来的。能逃的早逃进了巴里,而不能逃的嘛……里昂鼓起勇气瞄了地上一眼,遍地尽是白骨和污血,以及没啃干净的残肢。这比当年关押他的地狱都恶心,位面之间穿行不易,除了个别倒霉或者胆大的黑袍巫师谁会去那种鬼地方,于是人在地狱属于稀罕物。

哪像巴里郊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竭……里昂尽可能让思维变得更加冷酷。假如不把人当做人看待,而是一个个数字,或者恶魔的粮食,那这支恶魔战帮正在面临严重的补给危机。

其实人吃的食物,恶魔也能吃,但这帮东西怎么说呢。里昂起身离开,没一个恶魔对他的举动有反应,看起来他似乎来去自由。扯线木偶当然自由了,是“主人”在控制里昂的身体,“主人”也很清楚里昂想什么,高兴的话,卡特琳娜会跟里昂聊两句。勇者很少接腔,严守最后的尊严。

恶魔都是虐待狂,好容易来到凡间非得作恶多端不可,干下一桩又一桩杀人的勾当,不如此恶魔就不会满足。

你真这么认为?卡特琳娜“插了句嘴”,满是失望之情,打乱了里昂的沉思。

里昂对地狱的了解极其肤浅,当年他被无面者折磨的不成人形,精神崩溃。阿什莉救出的其实是个神志不清的废物,也因此即便在地狱呆了不算短的时间,里昂仍然不了解这个逐渐死亡的位面。

和他同为俘虏的罗丝倒是心知肚明,事实很清楚,恶魔天天都在搞血祭,以此取代对契约的依赖。不搞疯狂屠杀,恶魔便呆不下去。而恶魔取悦的对象,罗丝好歹也是天界诸神,对下界存在有着与生俱来的鄙视,她知道,但不屑于寻根究底。

怎么逃出去,逃脱成为祭品的命运,才是爪蜘蛛关心的问题。

里昂·伍德是关键,神后很清楚。别的人类太弱小,都是作为食物被抓来的,很快便会哀嚎着死去,或者遭受难以形容的折磨,哀嚎着只求一死。

这遭诅咒的活地狱里,屠龙勇者是唯一一个真正的人,而非恶魔。下界生物在神明看来,与蛆虫无异。它们没办法提供神祗赖以生存的食粮——信仰,信徒越多神就越强大。

曾经的爱与美女神莉莉丝不甘心当应声虫,生生拆散了崇拜自己的子民,如今黑暗精灵全民都算她的信徒,可被束缚在地底又热衷于自相残杀的黑皮数量始终有限,连累她也强大不到哪儿去。不当凤尾,也没做成鸡头。反而因身为极少数的“邪神”,在天界成了众矢之的。幸好闹的那场精灵分裂后果过于惨痛,让东方精灵信仰逐渐多元化,单凭西方精灵崇拜,剩余的精灵神只能自保,无力讨伐罗丝。

可我仍然不够强,如果我很强,还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女神无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伴着自言自语怒砸地面,除了激起几缕灰尘,她什么都做不到。

可怕的绑匪懒得专门看管她,罗丝也绝不自暴自弃,像那些被抓来的人类。求恶魔慈悲?别逗了!女神一有机会就尝试逃跑,恶魔每次都能抓到她,这逐渐成了游戏,恶魔玩的很开心。女神屡败屡战,从不气馁。

然而她从没成功跑出超过营地一里的范围,恶魔抓她不比抓一只鸡更难,她都不够格让追兵生气,再给她两下。

恶魔偶尔会剥光蜘蛛神后的衣服以为羞辱,但仅此而已,绝不会再动她半根毫毛。某次有个块头大长牛角的控制不住爪子,真弄伤了罗丝,冒失鬼当即被卡特琳娜那帮蛇魔剁的粉碎,以儆效尤。

杀完了不算,蛇魔还召集部下训话。

恶魔之间可不讲帝国语和法兰克语,它们或是叽里咕噜,或是对彼此吼叫。罗丝刚好听得懂下界语言,在笨蛋卡特琳娜反应过来对罗丝保密之前。她已经听到了“无面者”,“专属祭品”这些词汇。

罗丝清楚无面者是谁,她也算号角堡之战的参与者之一。无面者的祭品?神后瞬间便搞懂了恶魔想干吗,从那时起,罗丝就非常怕死了。

假如她真成了祭品,绝非被用于剖出心脏,扯着大肠跳舞这种低端活动。她原以为自己是取悦地狱之主的开胃菜,听到了无面者,她才明白恶魔打的什么主意。

自己是神,杀了自己,天界会空出相应的神位。恶魔王子便能得到神格,取她而代之,成为新的神明。

第八十三章:信仰我,崇拜我

非要给恐怖的扯线木偶生活找亮点,那便是里昂呆在罗丝身边的闲暇时间。恶魔驻扎的营地跟从不打扫的屠宰场没什么两样,鲜血,断肢,乃至人的头颅,各种各样,根本避无可避,除了罗丝那儿。

凶神恶煞的卡特琳娜以及背后的无面者让一众妖魔鬼怪对罗丝兴趣缺缺,别说靠近,避之都唯恐不及。恶魔的心理他能猜,但他解释不了,为什么连血与残肢都沾染不了此地。以蛛后所处的帐篷为中心,周围一圈积雪在遍地狼藉中竟然保持了本色。

奇迹,他边走边想,始终不敢用神迹来形容。里昂的滥情证明了自身信仰的不坚定,但这并不代表他敢于挪用属于大地之母的词汇。

如果说地狱的经历给了他什么教训,那便是不想发疯就得找个人聊聊,或者更直接点,睡她。阿什莉的脸在脑中闪了下,勾起了某种类似于温馨的迟钝感。里昂觉得阿什莉挺好,虽然他说不清魅魔为何对他如此无微不至。

掀开帐篷的“布帘”,又不请自来的走了进去——他已经懒得计较那是人皮还是别的什么。里昂坐在神后右手边的位置,打算开始真正属于他的短暂时光。

天神的领域不容下界生物亵渎,卡特琳娜的影响立刻便从他体内被驱逐出去,消失的一干二净。或许落难,或许手无缚鸡之力,可神仍是神,是不能参透的存在。

白皮黑发尖耳朵的玛露希露,若非【】嘴角随时随地不加掩饰的讽刺性翘,罗丝看起来还真像个高等精灵,亦或是高等精灵的神。圣战前后那点事儿,蛛后曾跟里昂提起过,反正同为被绑架的受害者,人和神不可能完全不做交流。

莉莉丝,里昂都不知道坏到掉渣的罗丝曾有光明的一面。身为掌管爱与美的女神,她浑身下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克里斯蒂娜,游侠艾琳,根本不够看。能给眼前这位真正意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神祗当侍女,那是她们的荣幸。

里昂动作幅度夸张的甩着脑袋,刚才的“话”绝非发自内心,更像是强行塞进来的。罗丝毕竟是神,能毫不费力的影响身边人的思维。

女神席地而坐,目光空洞并不看里昂。考虑到恶魔的习性。这里每件家具取材都极其可疑,坐地可以照顾洁癖。

“我的女士。”每次一靠近罗丝,脑中那种铁箍般的感觉就会烟消云散,依赖关系一旦形成,里昂也是越来越有礼貌。

神后停止了与发呆无异的冥想状态,歪头看着里昂,淡蓝到接近无色的眸子能清晰映出里昂现在是什么德行。

“你要不要崇拜我?”

赶在里昂的绅士病发作,大肆整理仪容之前,蜘蛛神后有话直说。

“啊?”这话没头没尾,里昂又刚从卡特琳娜控制下脱离,脑子转得慢也属正常。

“崇拜我吧。”神后正视里昂,当注意到对方别扭的表情后,又根据她这些天得到的新认知,换了个说辞,“我是说,你该信仰我,把我当做你的女神。”

站在蛛后角度看,人类对泰拉也是俯首帖耳的跪拜,但双方似乎有意回避这一点。泰拉扮演慈母,人类充当子嗣,以类似于家庭成员的关系忽略掉凡人与神的绝对不平等。

里昂嘴不说,皱起的眉头和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已经暴露了态度。披着玛露希露皮的罗丝很清楚里昂这种凡夫俗子怎么看自己,什么样的神就有什么样的信徒,或者反过来说也没问题。

黑暗精灵是种不亚于恶魔的邪恶存在,膜拜黑暗精灵的神祗,别开玩笑了!直来直去不行,那就换个方法,她有八条腿与数不清的阴谋诡计。

“你看我手是黑的吗?”罗丝半是玩笑半是表白的对里昂伸出手。

纤纤玉手,十指介白,能看到其下纤细的紫色血管。

“我是莉莉丝,爱与美的女神。”罗丝很认真,也很严肃,“你不用屠杀婴儿,掏出跳动的心脏来取悦我。你也不用杀掉仇人一家,哄我开心。你更不用给自己老爸一刀,演完美的权力争夺。”

其实是给老妈一刀,基于人类的社会形态,罗丝稍微改变了下说辞。

“你不用违背你的良心,去做任何你想得到的坏事。”

如果你还有的话,罗丝明智的没说出来。

“热爱恋人,倾慕美貌,对镜子梳妆打扮,穿时髦华服,以价值连城的珠宝为装饰,画最美的画,铸造最雄伟的雕像。”

她像个走进愚昧乡下的传教士,用最动听的语言,散播信仰的光辉。

“这就是崇拜我,信仰我。”

女神张开双臂,长睫毛修饰下的美目微微闭着,万事俱备,只待里昂纳头就拜。

“不了,罗丝女士。”

她却听到了冷冰冰的拒绝,等睁开眼,里昂已经退到几步之外,从眼神到姿势写满了防备,随时准备离开。

狂怒涌了脸颊,滚烫的感觉让帐篷里供暖的火盆都相形逊色。想想忤逆罗丝,伟大的蜘蛛神后会有什么下场!

话到嘴边硬被她咽了下去,神很少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罗丝更不屑于从里昂的角度看问题。崇拜邪神,即使活罪得免,死罪亦是难逃。慈悲为怀的大地之母泰拉能容忍三心二意的信徒,教会那么多半点治疗奇迹都施展不出的牧师修女便是明证。在极端的例子中,甚至压根不信她都无妨,但转而对着她的对立面顶礼膜拜……

里昂已经下过一次地狱了,没兴趣再来一回。

“要么崇拜我,要么当那个恶魔的容器,只要活着一天就睁着眼睛杀人放火一天。”好言无效,便来硬的。

罗丝好歹也是神祗,里昂拒绝献崇拜本该当场处死,但她少了帮忙的刽子手和亲力亲为的能耐。地表精灵都是高个儿,无视体型差异,玛露希露只比里昂矮了半个头。然而真打起来,里昂一拳就能打晕她,罗丝又不是没被里昂打过。

神后不得不咽下这口苦涩,硬挤出个笑容以稳住里昂。被迫礼贤下士的神后索性和盘托出,那个她偶尔听来的恶魔大计划。

以恶魔之躯直接弑神,无异于对天界宣战,那样一千个恶魔王子都不够诸神打的。但借着里昂的**凡胎,无面者就钻了空子。

凡人能够升神,泰拉既是明证,罗丝又是那么的邪恶透顶,真死翘翘了也没天使会为她擦眼泪。

“……那好吧。”形势比人强,一想到会沦为自己躯体内永恒的囚徒,勇者不寒而栗。总有恐怖能超越死亡,这真是个疯狂的年代啊。

“跪下。”罗丝话里的得意显示她在趁火打劫,闻言大囧的里昂和玛露希露对视,那双浅色眼睛里果然装着太多的捉狭。

“我……”凭借屠龙勇者这种大英雄身份,除了各国王室和圣城的教皇,礼节他谁都不用跪。当然,床除外。

“跪下!”玛露希露那张俏脸变得无比严肃。

里昂长叹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弯下了左膝。

“用你的两条腿。”女神对程序一丝不苟。

事已至此,大英雄无可奈何全盘照做,对爱与美的女神莉莉丝宣誓效忠,成了这位被遗忘的精灵神在世间绝无仅有的信徒。

据说东方精灵中还有少数莉莉丝的崇拜者,但天远地远,她感受不到那份信仰。

等里昂发誓要传播爱与美之道和莉莉丝的威名之后,女神两手扶住里昂双肩,俯下身亲吻了他的脸颊。

“起来吧,我的勇士。”女神如是说道。

第八十四章:无因有果

兄妹俩真好哄啊,雨果牵着妹妹,在小恶魔诱导下朝贴满圣言的监狱大门走去。听起来孩子们都没问倒了一地的卫兵怎么回事,蠢货,魅魔大摇其头。阿什莉藏身的房顶离城堡尚有段距离,她保持着蹲伏姿态,比雪地里中沉睡的卫兵都安静。大个恶魔才不屑于躲躲藏藏,小个子学不会低调可不行。魅魔介乎于两者之间,蛮干能力不突出,隐藏技巧也一般。

论诡计多端,魅魔亦不算优秀,她监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干预,干预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阿什莉在想。

她绞尽脑汁的同时,雨果带着妹妹离大门越来越近。掌心伤口没由来的抽痛了下,把她疼歪了嘴。魅魔偷空查看伤口,似乎比起早晨还要糟糕。

小孩总是不停的摔倒,赛琳娜也不例外,哥哥又一次返身搀扶妹妹。男孩抹了下额头,像是在擦汗。今晚的经历对于儿童太过刺激。逃出修道院,躲过巡逻队,爬屋顶跳下屋顶,他全程都在照顾赛琳娜,一刻的喘息都没有。雨果已经到了极限,他拉不动了,反而因为妹妹的挣扎连累自己也跟着栽倒在雪地里。

今年巴里的雪特别大,成年人都能被埋住靴子,更别说小孩了。呆在屋顶的阿什莉对弱者的苦难无动于衷,下面的小恶魔反应也是类似,不愧是地狱居民,同情心相当之稀缺。然而小恶魔忽略了一个问题,它在扮演这对兄妹的父母,人类父母绝不会放着亲生骨肉不管不顾。

“妈妈。”小男孩很自然的伸出手,向他眼睛里的母亲求助。

雨果眼里的妈妈,赛琳娜眼里的爸爸站在原地动都不动,极其冷漠的与他们对视。幻术不仅仅依赖魔法维持,亦要施法者尽力配合表演才不会露馅。

“妈妈?”雨果的声音全变了,他突然来了力气,拉起妹妹朝相反的方向跑。

小恶魔不明所以,开口喊着“孩子”,声音里哪还有女人的腔调。啊哈,阿什莉被下面这一幕给逗笑了,她嘴角扬,乐于欣赏同类吃瘪。

仅仅依靠低级魔法所施展的幻术加恶魔的身份,那边则是恨不得贴满城堡地基的百张圣言,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小恶魔的把戏被揭穿了,但他并不打算到此为止,对手只是没反抗能力的孩子,也许可以抓住妹妹,要挟哥哥。它扇动起跟地表蝙蝠相同的皮翅,穷追不舍。附近能插手的成年人全都昏迷了,就剩下一个,还不能称之为人。

管不管?阿什莉没来得及想清楚,她其实也不在乎。下面的同类实在太弱,根本不可能让魅魔瞻前顾后。

从剑出鞘到跃下屋顶,再向浮在半空的小恶魔全力冲刺,又递出致命一击,魅魔就像阵致命的寒风。直到被叉成长剑丑恶的肉串,小恶魔都没来得及摆出震惊的表情。

“你……”显然,比起痛苦,它的困惑更多些。小恶魔体型跟婴儿差不多大,如今那支与初生婴儿无异的瘦弱手臂努力的想要抬起来,去对准魅魔的脸送临别的指控。

脏东西总能认出彼此,即便魅魔的变形更高级,是能改变生理结构的那种“真正转换”,但阿什莉身的味儿,对小恶魔也是够臭的。

双手把剑举高,全力往前一挥,让小恶魔尖叫着砸向满是圣言的监狱大门,随之而来的爆炸和火光唤醒了昏迷的卫兵。阿什莉得意的笑了,沉浸在食肉动物捕猎成功后的满足感里。窜起的大火把小恶魔烧的渣都不剩,将之从凡间驱逐,于是阿什莉又多了个不能回地狱的理由。

死亡的恶魔留不下尸骸,这让手持染血长剑的阿什莉非常可疑,大惑不解的卫兵把她给包围了。即便里面有人认识阿什莉,也没放松警惕。半夜三更偷偷跑来监狱,就是个说不清的疑点。阿什莉认命的丢下武器,准备束手就擒。

否则还能怎么样?把这些人都杀了?阿什莉偷偷清点过卫兵的数量,如果是荒郊野外,杀人灭口魅魔绝对干得出来。

“姐姐?阿什莉……姐姐?”

卫兵围成的人墙外传来了雨果的声音,肯定也少不了赛琳娜既害怕又伤心的抽噎。立时便惹得不少人回头去看,包围圈无形之中也散开了。雨果拉着妹妹走进人堆,抱住了魅魔的大腿。

“雨果,赛琳娜。”阿什莉半跪着拥抱了两个孩子,逐一亲吻他们的头发,表现的如同亲姐姐。

这么重要的人证,阿什莉竟然给忘了,她从头到尾就没怎么留意兄妹俩的存在。

既然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作证,也确实有卫兵在中招之前好像看见过某种“长着蝙蝠翅膀小婴儿”。圣骑士阿佳妮大人的女随从当即洗清了嫌疑,感激不尽的卫兵队长又特意派人,护送这位小姐和孩子们回圣保罗教堂。好像独立打败了小恶魔的阿什莉需要他们保护,而非反过来。

护送的人尽职尽责,送到大门口不【】算完,非得要见圣骑士才离开,阿什莉只好干站着等。这儿可是巴里第一大的教堂,圣骑士过了好半天才出现。被迫中断睡眠的伊莎贝尔强打精神感谢了卫兵,带阿什莉和孩子们走进教堂。两人的关系不尴不尬,反正没到朋友的程度,好在时间太晚,双方可以省去礼节,直奔解释与听解释的主题。

来路不明,只知道是里昂老情人的这位阿什莉小姐什么作风,伊莎贝尔略知一二。睡不着了非要出去“逛逛”,嗯,可以理解,毕竟是个怪胎。为什么怪?女人用剑比用菜刀更熟练这就够奇怪了。这女人有本事在恶魔堆里杀进杀出,眼睛都不眨,能老老实实服从宵禁才怪。

关于为什么跑到被封锁的监狱去,阿什莉偶尔发现又见义勇为说辞毫无破绽,两个孩子和跟来的卫兵都是活证人,圣骑士无话可说。她叫来了乔德,要同样半夜起床的侍从把两个孩子送回修道院。

赛琳娜闻言嚎啕大哭,雨果死拽着阿什莉棉衣的下摆求助,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修道院。

有那么可怕吗?伊莎贝尔·阿佳妮本人亦是孤儿出身,她把自己的经历视作理所当然。只知道打打杀杀,虔诚信神的阿佳妮小姐私生活过于简单,导致不通人情世故。乔德倒不是大傻瓜,孩子的身体语言说明一切。

侍从来自有钱的家族,当着两位女士的面,乔德拍胸脯收下了雨果兄妹俩,郑重承诺不会把他们分开。只待围城战结束,就把这对可怜孩子送去家族在乡下的农庄养大chéngrén。侍从的善举点亮了伊莎贝尔的眼睛,为了捧场,阿什莉露出最虚伪的笑容,是那种讨好男性与之签约的虚伪。

和哈欠连天的圣骑士道了晚安,用假惺惺的微笑目送兄妹俩跟随乔德走远,魅魔走回房间。今晚一过,离周日弥撒还剩两天。

阿什莉捅死小恶魔才不是为了惩恶扬善,救下雨果赛琳娜只是顺带,孤儿是死是活,阿什莉不怎么关心。恶魔的行动基于心血来潮,当初丢一枚金币是这样,刚才从屋顶跳下来劈了小恶魔也是这样。

如今监狱里的东西再想出来,就非得通过她不可。阿什莉的随性之举,无意中把自己推了舞台。

这会有什么好处呢?恶魔绝不打白工。

走廊里不止她一个人,阿什莉赶紧憋住笑。这里是圣保罗大教堂,谦逊有礼才是被倡导的品质,过于张扬自我只会惹人讨厌。

阿什莉一向很合群,每个魅魔都是角色扮演游戏的高手。

第八十五章:莉莉丝的冠军

神对信徒的占有意识都很强,之所以人类不怎么感觉的出来,大概在于泰拉的信徒多过了头。用弗林特的话说是“你们人类的女人爬男人大腿就能生孩子”,这话委实不尊重女性,但里昂又能说什么呢?他无数次当着矮人的面照此办理,当众往他大腿骑的女人没一百,也有五十。

弗林特的年纪几倍于里昂,大概相当于中年男人,但矮人却无一儿一女。反过来里昂婚都没结,到有了私生子。

说起来小里昂是不是就在那次怀的?他困窘的大力挠头,感叹克里斯蒂娜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得叫这个。在父子俩屈指可数的接触中,称呼总是个迈不过去的坎。

按照帝国的习俗,有用恩人给孩子命名的,有用爷爷辈给孩子起名的,直接套生父尊姓大名,他算第一个。

克里斯蒂娜起这种名字,不等于告诉大家,我对孩子他爹余情未了吗?可你复活后干了什么?哦,对了,一脚踹了未婚妻,真不愧是大英雄啊。

不管里昂承不承认,这讽刺意味十足的话,竟是卡特琳娜的评语。被附身了哪还有**可言,从他睡过几个女人到用了什么姿势在哪里干了几次,蛇魔都一清二楚。而跟精灵那段相对纯洁却又十分别扭的感情经历,也别想瞒得住他的恶魔绑匪。妖魔鬼怪也需要点娱乐——除了杀人放火之外。

关于信徒的三心二意,泰拉也许宽宏大量,但蜘蛛神后,不对,是自然之神爱与美的莉莉丝绝不会如此。

“你是我重新回归后的第一个信徒。”罗丝直接看进了里昂眼里,里昂发现自己根本移不开视线。女神美得过了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似乎控制不住身体。这不是被附身的强迫,更像是发自内心的崇拜,或多或少【】带了点身不由己。

“你必须永远忠于我。”蜘蛛神后每句话都围着占有欲打转,像极了她在幽暗地域一手打造的那帮妒忌心极强的女祭司。

话说的过于直白,听得里昂心跳加速,仿佛当场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捆住了手脚。里昂没能从正面理解罗丝的意思,就像他听见女人说“我爱你”后只想逃跑一样,他极度恐惧被同一个女人束缚,连女神也不例外。加之他的生活过于随性,对宗教本质了解极其肤浅,根本不懂得排他性,是所有宗教的共同特点。

女神亲自要求和牧师等神职人员要求,有区别吗?

大地之母的教会看似随和,然而从婴儿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人人皆是信徒,这其中谁又是自主选择的?里昂有了迟疑,但他身为屠龙勇者,既然发誓便决不食言。

“我永远忠于你,执掌大自然的爱与美女神莉莉丝。”等硬起头皮把话说完,他得强忍着才没去擦额前滴下的冷汗。

为保险起见,里昂多此一举强调了名字,免得不小心投到蜘蛛神后麾下。这点小聪明惹得罗丝冷哼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神后自顾自的盘起腿打坐,把里昂丢在旁边不管。勇者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毕竟发过了誓言,他没办法再在罗丝面前摆出一副你与我无关的架势。

“我的女神”岂是白叫的?里昂张了两次嘴,又憋回去。他拿不准该如何称呼罗丝,那种冷冰冰的“女士”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但直接改叫“女神”又太别扭……以他这种粗鄙无文的武夫剑士所能积累的阅读量,加大段大段在酒馆听吟游诗人弹唱的段子,并不能帮他搞清楚当真遇到一位神祗了,该用怎样的尊称才合适。

“如果陛下对你有那么困难,就继续叫我女士吧,或者小姐,随你便。”

沉默的里昂迫使罗丝睁开眼睛,蛛后直愣愣的盯着勇者,眼睛都不眨。里面既有自尊受伤的愤怒,也有承认现实的无可奈何。

“现在,向我祈祷。”

“嗯?”

“你从来没祈祷过?还是说你是个傻子?”

女神收了声不再言语,男人则颇为尴尬的屈膝低头,做出了臣服的姿势。女神和信徒之间第一次沟通,就在这种不情不愿的气氛下展开了。

罗丝错怪了里昂,他的确不擅长祈愿求神。像屠龙勇者这样的人如果主动走进教堂,那他只会干一件事,祈求女神别让某个姑娘真怀他的孩子。不要脸的流氓日复一日拿黄段子骚扰泰拉,没准儿小里昂就是神给予花花公子的惩罚。

周末弥撒他一般不会缺席,只是不能保证去了之后不带走某个修女,以便进行“私人忏悔”。靠一己之力,里昂至少促使五座教堂和两个地区教会在周日禁止女性神职人员外出。

你只会想这种事?!

普通人可能到死祈祷都不会有回应,他真幸运,头回祈祷即得到了跟女神直接对话的机会。里昂抬起头偷窥,近在咫尺的罗丝双目微闭,嘴也一样,话说闭着眼睛显得罗丝的长睫毛更长了。

你就这么盯着你的女神想入非非?

勇者惊得低下头只看地面,毕竟是神,钻进人脑子里也没给里昂造成半点不适。相反的,他莫名其妙感到了温暖,也很舒心,犹如坐在自家壁炉旁,手里端着杯温麦酒。

酒?我太多长时间没喝过了。

快许愿吧,乡巴佬。

假如女神别老骂他,就更完美了。

我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脸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他猛地睁开眼,是罗丝。罗丝倾身贴了过来正在抚摸他的脸,眼神动作都无比温柔,可惜开口说的话却不大匹配。

“你再这么整天胡思乱想,把祈祷当儿戏,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果然还是蛛后啊,这哪里有半点爱与美和大自然了?

少废话!

女神拍了拍他的脸,只稍微用了点力,没顺势抽一耳光,已是罗丝大发慈悲。

中断的祈祷重新开始,这次里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用了一点引以为傲的女性心理学,他得琢磨下自己女神最希望发生的事才行。

我祈祷我们能尽快逃出去。

眼见罗丝站起身,里昂被动的跟着起来。没等发麻的膝盖恢复知觉,罗丝便往前一步,以手轻点他的额头。

“如你所愿。”女神说的郑重其事,板钉钉。

书本知识的贫乏让他又一次误会了罗丝,神是不能改变过去的,任何神都不行。但神的确能影响未来,可是如果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人也可以影响未来,每个人都可以。

第八十六章:周日弥撒

周日是全城的假日,在这一天,乞丐都会收摊,不再出卖尊严去讨那一两个铜板。站街女也是,周日严禁皮肉生意,至于效果如何另当别论,反正国王已经丢下他的臣民溜之大吉。自从教会完全接管巴里大小事务,乞丐,站街女,到处窜的孤儿,乃至野狗,统统消失了。信仰虔诚的大声叫好,说早就烦透了这种堕落的景象,舍不得产业没资格跟国王走的小贵族小商人私底下骂骂咧咧,这些人大多都开有旅馆酒店和沙龙,全是与卖淫脱不了勾的产业。

围攻在即,恶魔的恐怖故事经由难民口口相传,到了巴里已完全变调。近段时间里教堂挤满了人,更有恐惧过度的违背教义,自我了断免得将来落到恶魔手里。

卡昂城的人没有死绝,所以卡昂人民什么下场,大家都知道了。卡昂号称教堂之城,神圣之城,论起宗教气氛浓厚,蒙受神眷,巴里也望尘莫及。

虔诚信神的典范都倒下了,还有什么理由相信教会骑士团能守住巴里?或者泰拉会管这里人死活?

口才好经验足的牧师能应对类似的疑惑,可仍然架不住惶恐的羔羊前赴后继,总有人不能及时得到安抚。从那时起,阖家自杀的悲剧便偶有发生。不甘心去死又对骑士团没信心的则想尽办法要离开巴里,好像外面的冰天雪地会有一线生机。

想进城想出城的都有,大大加重了守卫的负担。所以巴里需要这场弥撒,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大主教本尼蒂塔斯一言九鼎,国王跑了,由他说了算。被路易国王临时认命的巴里元帅若阿让·缪拉不过是大主教的应声虫,说一句便点一次头。

既然顶头司屁都不放,伊莎贝尔更没说话的资格,她属于列席。白甲白罩袍的圣骑士站在坐满大人物的长桌后面,和别的男性骑士在一起。他们没插嘴的份儿,只有充当背景的义务,跟远处沿着走廊站岗的卫兵类似。

大主教说的头头是道,列队听讲的骑士堆里也有不少跟着点头的。伊莎贝尔以一个年轻姑娘能做到的方式,翻了白眼以表反抗。否则她还能怎么办,难道跳出去告诉大家,堂堂巴里大主教阁下对弥撒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书本,而她才是有过实践经验的人?

驱邪弥撒她真做过,从穿戴到出席人员再到之后的吃喝,样样都要花钱。为了给黑暗精灵修女艾拉出风头,掏空了当地至少半年的收入,没准更多。那位帝国修女艾拉声称有效果,同样从帝国来的里昂跟艾琳跟着附和,也就没人再去纠集之后在墓地发生的一连串乱象。

如果弥撒真有效果,为什么那些死人还从棺材里爬出来?亲身经历让伊莎贝尔变成了怀疑论者,而非去无条件相信大主教的每句话。

她亲自去城郊收过税,并对不少于三十人的死伤负责,当天修道院收容的孤儿亦拜她所赐。可她压根说不话,圣骑士的身份没给她带来特殊的政治地位。对此她常常感到愤愤不平,毕竟邻国的克里斯蒂娜随时出入皇宫,又是公主好闺蜜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克里斯蒂娜是孤儿,我也是,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凭什么?为什么?

不着边际的想法差点带动她冲出同僚的人堆,跑去跟大主教耳提面命,还好她忍住了。不然被当场轰出去,可是很丢人的。

伊莎贝尔忽略了很多细节,克里斯蒂娜已经当了很多年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有不容忽视的战功。最重要的一点,克里斯蒂娜是高等精灵。

“就在明天,神圣的星期日,献给泰拉的日子,我们将举行这场弥撒。”大主教离开长桌向列席的骑士走来,圣保罗教堂的大厅宽敞明亮,区区一张长桌和近百人的骑士以及数目相同的神职人员,并不能让这儿显得拥挤。

大主教淡黄色的披肩下摆长得拖地,后面跟着骑士团层,缪拉元帅走在大主教身侧,恭敬的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不近人情的清规戒律是教会骑士团区别于普通军队的标志,见大主教走近,本来分散的骑士们立刻聚拢,站成了一个铁甲方阵。众人昂首挺胸,把头盔夹在腋下,骑士们都留着模仿旧帝国的短发,除了伊莎贝尔。

身为女性,她被允许保留长发。

“战争的阴霾找了我们。”大主教在方阵前停下,目光炯炯扫过了每个人,身高差异使得伊莎贝尔被遮挡住,免掉了这份殊荣。

“凭借信仰,”他握住了垂到胸前的圣母像,金光灿灿绚丽夺目,那是由纯金加钻石打造,“和钢铁,我们必将把恶魔逐回地狱,在那之后……”主教的视线越过了骑士队列,似乎在畅想未来。

“我们挥师加来,把异教徒消灭干净,生擒奥斯曼苏丹,为光荣远征划句号!”主教充满了激情,也得到了在场听众热烈回应。他适当停了会,才抬手表示要继续:“我当然不会忘了卡昂,那里的人民遭到屠杀,那片神圣的土地则被亵渎。”

尽管隔着两排人,大主教也没看到她,可伊莎贝尔仍然觉得芒刺在背。她在一场单挑中击杀了中邪的卡昂主教,间接帮助德·伯纳德家族攻取卡昂。之后勃艮第公爵没能守住那里,这么说来,伊莎贝尔对卡昂的陷落也是有责任的。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下去,免得被大主教当众点名,丢人现眼。

“我们会光复卡昂,净化那片土地,一如明天,我们将先行净化这座城市。一步一步的,全法兰克都将回归泰拉的怀抱”

大主教结束了他的演说,热血沸腾的骑士拍烂了手巴掌。没人提起过伊莎贝尔,令她长出了一口气,早想不起来要私下截住教会当家人,痛陈在围城战中举行弥撒有多铺张浪费。

白骑士太嫩了,无论年纪还是心灵。

关于夜闯监狱的事,阿什莉对自己的借口很有信心,事后伊莎贝尔也没再说什么,看起来是相信了她。但从那天以后,阿什莉就没了所谓个人时间。早中晚三餐,乔德会准时来敲门,假如阿什莉不在,侍从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魅魔故意玩过失踪,结果乔德固执的找了她一下午,逼得她不得不现身。

到了夜里,男人不方便敲门,伊莎贝尔亲力亲为。每天半夜准时叫醒阿什莉,邀请她同去祈祷。

献给大地之母的祷词让魅魔痛不欲生,牙齿打颤,冷汗直流。每次结束祷告,阿什莉都得换一套衣服,而且她还不敢跟伊莎贝尔说。

在这之后伊莎贝尔的确放她独自回房间里睡觉,没进一步贴身监视,但阿什莉也不可能再起来了。旁听神职人员念诵圣言对恶魔跟拷打没什么两样,没当场烈火焚身已是非常不可思议。

到了这个份,阿什莉只得放弃了再溜到监狱,设法跟里面的存在接头谈条件的妄想。魅魔的大目标只有里昂,如果情况不允许,她可以选择别那么贪心。

除非,某些存在强大到能潜入圣保罗教堂,又钻进熟睡的魅魔脑子里。

乌咔咔……

只一声便激得她从床跳起来,阿什莉凭本能摆出了格斗的架势,危急关头她顾不拿放在另一边的长剑。恶魔更习惯于依赖自身战斗。

乌咔咔……又一声。

按说魅魔对传心术之类的并不陌生,可她太过紧张,以至于叫了出来:“谁?!”

隔壁一阵叮叮咣咣,不到一分钟,衣冠不整的圣骑士便撞开了她的门,手里拿着没来得及拔出鞘的剑。事急从权,她听见响动便腰带武器一把抓。

“噩梦,我做噩梦了。”魅魔眼睛都不眨的撒谎。

除掉圣骑士的身份,伊莎贝尔是个年轻女孩,于是她做了每个女孩都会做的事——陪着自称做噩梦的阿什莉睡觉。

不知是不是神职人员存在的缘故,那声音再也没来骚扰魅魔。但阿什莉已不能随遇而安下去。

“乌咔咔”是她的真名,在地狱里都没几个恶魔知道的。逼到墙角,大概如此,她突然想明白了那晚的小恶魔是怎么回事。

从杀了同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取而代之,成了未知存在的走狗。

第八十七章:神的作业

信徒既是力量,跌出神域的罗丝和她的黑暗精灵断了联系,不管幽暗地域的主母们献祭多少新生儿的灵魂,罗丝也享受不到了。同样的,由于她背叛精灵神,放弃了自然和爱与美的神位,就算精灵中仍然有信徒,她也分润不到那份崇拜。在重返老巢前,罗丝只能恢复原来那一面,不这样里昂·伍德不可能投到她门下。况且蜘蛛神教重女轻男,又极端的种族主义,除了黑暗精灵女性,她拉拢别人信教也没用。

她重新拾起三流牧师的传教手段,靠着里昂·伍德,一点一点积累力量。恶魔也许不能占有她的本质,但可以轻易摧毁附身的**。以神明之躯降临到凡人身,需要对方是个虔诚信徒,并且愿意牺牲自己。黑暗精灵在地表是绝对稀少的存在,她不是没见过别的黑暗精灵,然而那些人早已不再崇拜她,当不了神的容器。

如果这具身体被摧毁,罗丝将无处可去,成为类似于孤魂野鬼一般的存在。等到神域凋零,无人回应的信徒离散之时,罗丝将会彻底死去,或者变成一个凡人,就像现在的莉莉丝。无人信仰的神明,是种比乞丐都不如的存在。

可她也才刚得到了一个信徒,这会儿莉莉丝的冠军勇士出了门,照着女神的指示弄几桶水回来。

恶魔绑匪并不关心祭品与容器想干吗,这帮家伙能天入地,鼻子超过猎犬,眼睛胜过老鹰,还能用魔法,里昂和罗丝跑不远的。

里昂提着木桶往营地外面走,即使视线里没了令人作呕的各种器官与残肢骸骨,他也放松不下来。恶魔走到那儿就把家搬到哪儿,只要他能看得见的树,都被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没了叶子,树皮干裂,枝丫七拐八扭,像极了冻死在一起的蟒蛇。

蛇……又一个不快的联想。

等等,那棵树确实在动。他被迫停下来等卡特琳娜解除幻术,变回半人半蛇的原形。监视俘虏都得亲自出马,恶魔之间的关系简直糟糕透顶。

蛇的下半身让卡特琳娜只能扭着走路,看起来既病态又恐怖,不管她身如何像人,如何漂亮,都【】于事无补。何况等蛇魔一开口,四颗尖锥似的獠牙和细长的分叉舌头也很煞风景。

“去哪儿呢?”卡特琳娜声音里绝对没有责怪的意思,非要说她装的话,那便是温柔的过分了。蛇魔还带了点笑容,不知是不是给未来的恶魔王子准备的,里昂的想法颇为阴沉。

“给你的蛛后打水,她要洗澡。”他提起空桶,在蛇魔面前晃晃。其实大可不必,卡特琳娜不像普通蛇魔牛高马大,她身高与人类相仿,举手投足挺有“人味儿”。

蛇魔爬虫类的刀锋眼突然扩大,占据了整个眼瞳。脑中的紧箍感又来了,卡特琳娜在窥视里昂的思想,勇者对她是本打开的书。

罗丝向里昂承诺过,只要信奉了自己,蛛后会保护里昂的思想。帮助里昂在蛇魔面前重新穿裤子,拥有**。里昂很想相信罗丝,可他也明白才收了一个信徒的莉莉丝恐怕靠不住。如果这丑八怪知道了我跟罗丝的小秘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罗丝没告诉他多少细节,只交代他“去打桶水回来”。

里昂拿出了必死之人的觉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他是无面者的容器,罗丝是无面者的祭品,相比之下卡特琳娜可有可无。

你敢杀我吗?他的思维充满了恶意的挑衅,想必卡特琳娜已经照单全收。

“去吧。”

蛇魔扭动下身与里昂擦身而过,口气随意仿佛母亲嘱咐出门玩闹的小孩。里昂抬起冻麻的脚,原地站立的时间就一小会儿,他绝对比自以为是的紧张的多。

“等等。”

恶魔才开口,里昂便身不由己以行动响应,他早活成了扯线木偶。卡特琳娜凭空变出一把斧头丢过来,里昂稳稳的接住,默契程度堪称左手传右手,其实也差不多,卡特琳娜是自己传给“自己”。

“你要给那只蜘蛛洗冷水澡吗?别忘了砍柴。”

结束了无微不至的关怀,蛇魔总算走了,脑中的重压随之离去。里昂又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暂时的。

踏过被恶魔扭曲的死树,森林在眼前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落雪压在枝头,堆在地面,占领了全世界。某只胆子过大的兔子正从远处跳着逃离,专为冬天换的白毛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扑面而来的严寒冻得他发抖,又一个还活着的明证。勇者将之当成好兆头,他朝着深处走,据罗丝说那附近有条小溪。

自然女神,爱与美的女神,等看到雪地中没被完全冻住的水流时,他真有那么点信了。

“我要怎么做?”

里昂很急迫,罗丝又何尝不是。

“先从闭嘴开始。”女神看都懒得看沉不住气的追随者,她的神力少的可怜,一点都不能浪费,否则她会强迫里昂安静。

也就一里左右的路程,桶里的水已经结了冰,为了不让蛇魔起疑,里昂又多跑了几趟去准备“洗澡水”。这期间罗丝跟冻硬的冰斗智斗勇,全靠死命的敲才弄到锅里。身为神却弱到这个份,简直连农家女都不如。

好在锅里的冰现在完全化了,女神照例要求里昂跪下祈祷,她的神力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信徒不多多跪拜可不行。

“好了。”她松开手,目光仍然没离开锅里的水,像个对画作没信心的初学者。

罗丝虽然这么说,可在里昂看来,锅里的水没什么变化,就一锅雪水而已。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对罗丝傻笑。罗丝当惯了蜘蛛神后,日常玩弄阴谋诡计,顺便坏到掉渣。她没耐心,也不屑于跟信徒,特别是男性分享心里的想法。

神后下令,信徒照做,就这样。

“倒进水囊里,快!”

里昂愣在那儿,一脸的莫名其妙。神后看不得里昂的迟疑,从他腰抢过空水囊丢到锅里就往里面灌。罗丝的生活能力约等于零,洒了很多水才灌满。

“呃?谢谢你。”抱手旁观的里昂像在看个白痴,或者是笨拙的家庭主妇,正在为出远门的丈夫准备行装。

忍下了给对方一脚的冲动,罗丝递过装满的水囊叮嘱里昂拿好。她喜欢秘不示人是一方面,她知道仅凭现在的自己,没办法完全对恶魔屏蔽里昂的思维。让卡特琳娜突然看不穿里昂也会露馅的,勇者知道的越少越好,他不过是个……

白痴,蛛后亲自为冠军系好水囊,男女之间的距离只差没脸贴着脸。她抬起头审视眼前的男人,以人类的标准,浓眉大眼挺鼻梁方下巴,加刮不干净的胡子铁青的脸颊,这是充满雄性魅力的大帅哥了。御女无数的里昂竟然被神后看得不好意思,反过来罗丝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那么一瞬间,他们有了落难战友的共鸣。

罗丝拍了拍水囊,确保里面的液体还有流动性。附体里昂的卡特琳娜是个有身份认同困难的下界渣滓,基本不吃人肉,虽然喝血,但最近俘虏越来越少,恶魔必须学着节约,因此蛇魔也开始喝水。

这就够了,罗丝轻拍里昂的脸颊以示鼓励。不仅如此,她还额外拿出了一个穿在绳的木刻雕像,不由分说给里昂挂好。

“这是什么?”勇者捏着罗丝的手工活欣赏,“长角的狗?地狱犬?”

她不是莫德尔,一点都不心灵手巧。

“那是独角兽,蠢货,自然和爱与美的圣像。”罗丝一把抓起粗糙的木刻作品递到里昂脸前,动作极其粗鲁,像是打算插对方眼睛。她最终放弃了,神后拉开男人的领子塞进他衣服里。

“别弄丢了。”

神后嘱咐完里昂,抬手轰走了信徒,一直呆在身边,卡特琳娜可没本事附身。圣水的效用有时间限制,蛇魔越早套越好。

看着里昂懵懵懂懂的背影,罗丝难得没露出讽刺的笑容,这是她仅剩的机会,不成功就等着当孤魂野鬼吧。

你将会一切顺利,我的勇士。于是她像个善神那样,全心全意祝福了里昂,愿他马到成功。

不对,神应该想到就做到,如果她不这么弱就好了。

第八十八章:奔向自由

连绵不绝的大雪封锁了道路,通往巴里的路标统统被淹没,糟糕的天气终结了难民潮,但恶魔仍然能时不时抓到些倒霉蛋。比如今天这几位,棉衣下面穿有盔甲,骑着战马而非农民的驮马,这应该是巴里的军队,多半是出外侦查的斥候。他们再也不可能把所见所闻带回去了,里昂遇见了他们,卡特琳娜则下了杀手。

为什么不呢?在目睹了许多次毫无意义的屠杀后,里昂已经放弃了揣测恶魔想法的念头。勇者愣在那儿,视线钉在几分钟前还挣扎喘息的死者,鲜血冒着热气从伤口流出,把周围的积雪染成了红色。

如果卡特琳娜不让他转头,他将会维持雕塑般的姿势,直到倒下。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悲愤的嘶鸣,即使离得很远仍能被听到,这些马或者幸运的跑回城,或者在路死于别的掠食者之口,树林里,饿疯的狼群总是不缺的。

今天碰见的侦察队人数太少,仅仅三人,在卡特琳娜来得及从嗜血狂暴中恢复冷静前,这些人就死了。被附身的感觉如同背负了百斤重的枷锁,明明动不了却又非得动不可,别说反抗,他连维持意识清醒的能力都没有。脑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重压感令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又睡不着。

要真能睡就好了,不用再去听死者临终前的哭喊。然而他连合眼皮拒绝去看的选择都没有。每一声咒骂,每一声求饶,都没有错过,更无能为力。

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便是如今的处境。好在操纵扯线木偶似乎是件很累的事,里昂发现自己一屁股坐在受害人遗体,拧开了水囊。前两天没那么冷时,蛇魔可是直接喝血的。

他的手拧开软木塞,送到嘴边,然后张开了嘴……

烫!烫的要命!明明没有一丁点白烟冒出来,却感觉如同吞了一整个火炉。里昂就像个误饮了沸水的孩子,只想赶快吐出去。

别吐,继续喝!脑中突然闯进了别的声音,是那种明明清脆悦耳,但偏偏口气又十分严厉的女声,爱与美的女神来找信徒了。

这是圣水!罗丝很急迫,干脆揭了谜底。

被恶魔附身期间,不管卡特琳娜做什么,至少从**,他都是无感的。现在既然能感觉到喉部的烧灼,那……

里昂仰起头,一饮而尽。火烧火燎的感觉顺着喉咙延伸到了胃里,巨大的痛苦让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两眼发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起来,里昂。

做为响应,他动了下手指。

快起来!!

喊声很大,像是在耳边,对同伴和一张善意的脸的渴望促使他睁开眼。随之而来的痛感,跟强行拉开绣死的门也差不了太多。

他只看到了死人无法瞑目的眼睛和完全扩散的瞳孔,以及冻结在嘴角的血。

别看了,你还没死呢,现在快爬起来。

他躺在原地伸手去摸脖子,皮手套跟毛领成了最大的障碍,他得用嘴咬住手套才脱得下来。

你傻了?

里昂不管脑中的碎念,继续咬掉手套,解开衣领,把手放到了喉结,以此来展现一个被迫做了很多天木偶的人的尊严。

有厚衣领保护,脖子的温度比手指要高些,但绝对没到着火的程度。圣水对于凡人,不过是无害的液体。

恶魔早走了,你满意了吗?蠢……脑中的声音有了停顿,似乎忍回了某种侮辱性词汇。恶魔已经被我的圣水驱逐,你得赶快回来接我。

即使罗丝不说,冰冷的雪地也不允许里昂继续躺下去。他不是不明白分秒必争的道理,但……里昂又看了眼几步之外倒伏的尸体,想在脑中印下他们的脸。

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想死更多的人,我建议你抓紧时间回营地,把我接走。

神后不停的催促,里昂也不想磨蹭,但被附体的人是字面意义的着魔,光靠走路就能赶寻常战马。反过来假如等他用两条腿跑回营地,什么都晚了。

我该怎么办?他只是想想,罗丝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为信徒授业解惑。

听到前方有马在叫了吗?顺着声音走,那里有匹战马在等你。

尽管对接近刚刚痛失主人的马儿没信心,他也得照做,罗丝的确没控制里昂一举一动,但随时随地在脑子里嗡嗡响,也够烦人的。

听罗丝“说”简单,为了找到那匹马,里昂差不多在雪地里走了几百步,以至于不得不扶着树干大口喘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体力差到这个份。

鞍具,缰绳尚算完好,无主的坐骑盯着他看,喷出的鼻息带起长长的白烟,这匹马戒心很强,随时准备逃跑。两条腿追四条腿,里昂可没信心。

拿出我的圣像,举高给那匹马看。女神的关怀随时都在,换做一般信徒恐怕早感动到涕泪皆流。

他没任何迟疑的照做了,少了坐骑,别说救罗丝,自己能不能走出雪地荒原都成问题。

才将那枚看着像狗实际是独角兽的木雕举到胸前,那匹战马就突然转向里昂,主动跑过来把头往大英雄胸口拱。不对,应该是想触碰里昂手中的圣像。

原来你真是自然女神。里昂翻身马,经过一阵东张西望,找准了记忆中恶魔营地的位置。

废话。女神评论道。

马儿撒腿狂奔,扑面而来的寒风冷彻心扉,他缩紧脖子眯起眼睛,只管坐在马背。这匹战马是受到了女神召唤,正在赶去见它的主人,跟以前一样里昂又成了看客,只是这次,他终于能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哈,哈,哈!”他故意大笑了几声,以体会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战马被栓在离营地半里外的地方,寒冷天气有助于阻碍气味传播,他一会还得用坐骑逃跑,马决不能被某只饥渴的恶魔给当点心吃了。扭曲枯死的树像是恐怖的信标,宣示了营地的所在,走过这排树,从环境到气温都反常的不同。

恶魔走到哪儿就把地狱搬到哪儿,人骨是它们的装饰和家具,而某种里昂无法解释的现象让这里屏蔽了外界的严寒。腥臭,闷热,恶魔时不时对彼此发出的呼噜声,让这儿像极了大型猛兽的栖息地。

容器与祭品照旧得不到关注,他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尽可能快的走到了罗丝那儿。里昂掀开帐篷,发现黑发白肤的女神早在等了,看起来和他一样迫不及待。

“我们走吧。”里昂抓住女神的手。

“嗯。”罗丝不仅点头,还回握了他。

如果对象不是八爪蜘蛛,里昂可能会把罗丝眼中那抹闪过的水波当成喜极而泣的前兆。怎么可能呢?大英雄微微摇头,喜欢活祭婴儿,以发动战争为乐,坏到掉渣的罗丝会哭?他掀起很可能由人皮制成的门帘,牵着罗丝走了出去,带他的女神奔向自由。

第八十九章:逃

走出去仅仅是第一步,恶魔的确不管他是真的,卡特琳娜经常穿着这件叫做“里昂”的衣服出门,所以大英雄不会受到阻拦。没有哪只恶魔敢冒着激怒蛇魔的危险,去询问里昂:“你现在到底是本人还是卡特琳娜?”

然而罗丝出帐篷的次数屈指可数,原来还偶尔倒到马桶跟吃剩的食物,等跟里昂熟悉后,这些脏活一概由勇者代劳。罗丝是没有凡人女性那种羞耻感的,她不觉得让一个男人去把自己的排泄物端出去,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在罗丝眼里,里昂是如同昆虫一般的存在。

女神的懒惰现在给自己和信徒带来了大麻烦,两人手牵着手还没走出十步远,就被卡特琳娜的蛇魔拦住。这些足有九尺高,长着六只手,身人下身蛇的怪物充当了卡特琳娜贴身侍女的角色。以恶魔的标准,它们堪称忠诚典范。

只可惜比起主人,蛇魔一开口就暴露了满嘴尖牙,还有那爬虫类特有的嘶嘶声,光是分叉舌头跟发黄的蛇眼,也足够吓人了。

“你想去哪儿?”

蛇魔高高在,里昂被迫抬起头与之对视,身旁的罗丝什么表情来不及看,但抓他手的力道确实加强了。

蛛后竟然在怕,堂堂天界诸神之一竟然感到了恐惧。

“杀人,散步,出去走走,你管得着吗?”里昂尽可能无视身高差距,摆出用鼻孔看蛇魔的傲慢姿态。

附体是双向的,卡特琳娜看得见里昂的光屁股,反过来里昂也不会客气。恶魔之间没有互信,更没有亲密关系,这是他从卡特琳娜身学到的经验。如果换做人类的侍从,这会儿早就动手了,用得着开口询问吗?

挡路的蛇魔根本不了解主人的情况,里昂敢打赌,也不得不赌。被识破的话,他不认为自己还会有下次脱逃的机会。里昂忽然理解了罗丝,他们非得成功不可。

人蛇特征兼具的脸出现了踌躇的表情,蛇魔果然不清楚卡特琳娜到底怎么样了,也不敢去问。低阶恶魔询问高阶恶魔的身体状况,只会被当做有野心的表现,恶魔没人类那么多弯弯绕,发现挑战者当场就会杀掉。

圣水直接入喉足以杀死恶魔,再不济也能将之从凡间驱逐。里昂偷偷观察了蛇魔身后造型夸张的骨制帐篷,鉴于圣水是他喝的,那顶多把卡特琳娜给弄昏了。

一旦蛇魔醒来……

“滚开,别挡路。”他得争分夺秒才行。

蛇魔怏怏让到旁边,甚至被吓得六只手臂低垂,没一只手拿着武器。恶魔自私,恶魔没有互信,所有的不利因素加在一起,导致侍女没法向主人尽忠。

里昂拉起罗丝就走,他也不敢跑,只得忍受着蛇魔恶毒的视线烙在后背。强烈的恨意不必回头也感受得到,炽烈的好像能烧穿厚实的棉衣。

除了卡特琳娜的侍女,路遇见的其他恶魔根本懒得看两人一眼,许多体型瘦小的主动避开,完全是把罗丝当成了瘟神。这哪里是军队,根本就是匪徒都不如的乌合之众。等穿过由枯死大树促成的诡异木墙,两人撒腿就跑,跑出了很远才停下来喘气。

马儿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他们,除了被恶魔气味吓到耷拉着耳朵,看起来一切如常。罗丝捧起马头说了两句,让这匹战马重新恢复了精神。

按照礼节他先将罗丝扶马,接着才轮到自己。而接受绅士帮助的女士本该老老实实扶住鞍桥,让出操纵的空间。可罗丝竟然不加思索的踩进马镫,抓紧了缰绳,等一套动作完成后,看也不看里昂,调转马头直接一走了之。

“忘记我了?”里昂冲远去的马屁股挥手,他都没抬高音量,生怕被恶魔听见。

大英雄不是个自私的人,如果罗丝就这么抛弃了他,那他也认了。总比大喊大叫引来恶魔,害得两个人都跑不掉要好。

罗丝跑出了好长一截才停下马,蛛后扭过头看他,隔得太远里昂看不清她的表情,勉强能听到她在说什么,“我以为你找了两匹马。”做为时刻在里昂脑袋里给予指示的神,借口找的实在不怎么样。

但是肯找借口,至少说明还愿意相处。里昂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朝马跑去。她是个邪神,你还想怎么样?

爬马鞍,接过缰绳顺便搂住神后的细腰,那股女性特有的味道扑鼻而至,真是久违了。通过感受罗丝缩进怀里的小女人姿势,里昂换回了点受损的自尊,他勉强压住怒火,猛甩缰绳向远处跑去。

魅魔之所以叫魅魔,不止是抛媚眼靠姿色勾引男人那么简单,她会的多了。比如和他人独处时盯着对方眼睛不放,再说几个字,便能达到某些目的。

乔德是位忠心耿耿的侍从,心也不算坏,但是这关阿什莉什么事。一个人的忠臣,只会是别人的讨厌鬼。

夜里的遭遇让魅魔心烦意乱,泄露了真名,对恶魔跟死也没差别。靠真名就能让恶魔言听计从,从帮我杀个人到滚回地狱,无论要求多么不可思议,都得照做不可。

危急关头,屁股后面再跟着个盯梢的,就不太好了。于是趁乔德来邀请她吃晚饭的功夫,阿什莉出人意料捧住侍从的脸。

“小姐?”乔德有些手足无措,毕竟阿什莉长得漂亮可人,若是再论起刻进骨子里的媚态,只怕伊莎贝尔拍马难追。

“阿什莉小姐不舒服,不来吃晚饭了,她想休息,不能被打扰。”

看进受术者的眼睛,说清楚每一个字,此乃最基础的催眠术,法师学徒都会。

“阿什莉小姐不舒服,不来吃晚饭了,她想休息,不能被打扰。”

听完乔德以最呆板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瞪圆了双眼像个最傻的白痴。阿什莉满意的松开手,放他离开。这之后到夜里两点,应该没人会来打扰她。

尽管不能排除伊莎贝尔又来陪睡的可能,但有些风险她非冒不可。

要么主动出击去搞清楚怎么回事,要么干等着被对方再次打门,下一回,恐怕不会只是念念真名那么简单。

第九十章:林中小屋

无处不在的积雪将周遭一切都变得极其单调,深色树干算是单纯的惨白中少有的点缀,不管往哪个方向看,所见所闻都是一致的。何况就算没被附体,做为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异乡人,里昂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两人一马给坐骑造成了不小的负担,等进入了积雪能埋住马腿的地方,他下了马牵着缰绳在前面开路。

牵马总比牵罗丝简单,处境艰难若此,大英雄也没忘记自我打趣,真可惜不能和女神分享这难得的笑话。

里昂不时回头查看同伴的情况,罗丝端坐在马鞍上,脸藏进带绒毛的兜帽里,除了因呼吸而起伏的胸部,几乎没别的动作。

之前在我“耳边”唠叨的劲头去哪儿了?不慎踩到的深坑打断了他渎神的念头,在冰天雪地里折断腿的幻想强迫勇者把注意力转回路面。

飞雪如絮,劈头盖脸往下砸,里昂是走路还好。罗丝就惨了,没过多长时间,白色已经盖住了她的熊皮斗篷,将之染成了能跟环境融为一体的色彩。恶魔反正不需要衣服,两个俘虏一个穿的比一个更像贵族。然而再厚的御寒衣物,也总有顶不住的时候。

“啊……啊……啊……”马背上的“雪人”一连啊了几声,好容易送出一个喷嚏,顺带抖掉了雪。

寻常男人会立刻嘘寒问暖,可他是屠龙勇者,罗丝也绝非“普通女人”。这声喷嚏暴露了一件事,黑发白肤长成地表精灵模样的女神,仍然是个肉体凡胎。神和信徒太像了,并不一定是好事。

“往西边走。”罗丝的谈话风格一如既往省略开头,直奔结尾,听口气都没打算要里昂回答。

照做就是了,蠢货。里昂耸了下肩膀,继续沉浸在想象里的怪腔怪调。被附体时间太长,还以为罗丝会像卡特琳娜,随时在他脑子里乱窜。

不管里昂猜中没有,反正罗丝没做回应。他牵着马只管按照女神指引的方向走,同样没去问“那里有什么”,又一个当多了扯线木偶的习惯使然。

雪中的艰难跋涉超乎想象,他不止一次双手拽住缰绳,才能强迫战马往前,而非留在原地跟罗丝一起变成冰雕。打在脸上的雪,埋住靴子的雪,钻进衣服的雪,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他生在大公国,知道什么是“雪盲”,这意味着人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女神再次说中,他竟然真看到了一座被积雪半埋,以枯死灌木为篱的荒废木屋。希望摆在眼前,剩下的路便没那么艰难了。等挣扎到了屋檐下,里昂伸手去抱罗丝,女神以极其僵硬的身体动作回应了他,若是没了口中偶尔呼出的热气,里昂感觉就像是在抬冻硬的尸体。

木屋毫无意外的没有主人,智商正常的本地居民早逃进巴里城了,而不知死活的嘛……他及时打住了不快的联想。一手搀着罗丝,一手用力去推冻住的木门,勇者很忙,没胡思乱想再陷入愧疚自责这种死循环的奢侈。

逝者已矣,我又能怎样?推了两次拉不动后,他要罗丝背靠木墙站好,想凭蛮力去撞。

“别。”

罗丝不说话还真像个雕塑,女神扭过头,只一个眼神,战马便乖乖转身对准封死的门扬起后蹄。

自然女神,嗯,里昂突然有点佩服了。

是座被遗弃的小屋没错,可从给马准备的封闭过冬马圈到屋内的壁炉还有堆积的柴,算上铺地板的动物毛皮,堪称样样不缺,看得出主人用心良苦。罗丝才进屋就缩到了壁炉边双手抱胸继续发呆,于是从生火到照顾马,包括翻箱倒柜找吃的,苦活累活里昂责无旁贷。为了照顾女神的身体状况,里昂把优先生火放到了第一位。

谢天谢地,木柴没全部受潮,总有能用的。打火石摆在壁炉边,显示当初主人并未想到会离开那么久。又一个得赶紧打住的坏念头,他从地板的铺垫中割下薄薄一层带毛的皮,拿起打火石跟匕首反复摩擦,直到溅出足够多的火星。

里昂唯有祈祷屋主及时进城避难,而非沦为恶魔的口中食,或者卡特琳娜的“饮料”。

先引燃毛皮,再把木柴凑过去点着,等烧旺壁炉,还得出去照顾马。罗丝全程旁观里昂忙活,她又往壁炉边挪了挪,大概算是对男人努力的认可。

等勇者想办法喂了劳苦功高的坐骑——全靠几个从篮子里找到的又硬又干瘪的苹果,回到屋里,罗丝仍维持着歪坐在壁炉边的姿势。

要是一般女人,等我进来,已经在架锅煮汤了。由于他是用“想”的来抱怨,不管被指责的对象是否有听到,沉默依旧是屋内主题。

炉火温暖了人的身体,炉火带来的暖色调则衬托出罗丝是个美到不像话的地表精灵。她的美丽无法形容,就算只看一眼也能使人沦陷。炉边美人背对着他,里昂站在那儿一阵张口结舌,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灶台,锅,厨具全是现成的,在屋内略加搜索之后,连酒都有。里昂已经跳过了小偷的心理障碍,把自己当成主人。

他没忘记拿一瓶给罗丝,女神难得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又回到那种有自闭嫌疑的冥想中,放在脚边的饮料被视若无物。

“你最好喝点。”里昂也是好心。他帮罗丝倒过马桶,很清楚即使女神亦需要吃喝。

罗丝的视线在他和酒瓶之间转了两圈,依然无动于衷。

她要你给他拧开软木塞,她要你给他找杯子,没准她还要你给她揉脚呢!靠睡过无数女人培养出的厚脸皮,他并不会把美貌当做女人可以交换乃至要挟男人的条件。里昂背靠木墙享受着壁炉的热度,自顾自的喝了口瓶中的液体。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罗丝认命的拿起酒瓶,咬掉塞子,仰起头直接喝干。女神把空酒瓶丢到一边,昂着头与勇者对视,那双大眼睛反射着炉火,堪称目光炯炯,亮如明盏。两人从营地逃走时已是下午,现在更晚,加之窗户板紧闭,屋里照明全靠壁炉。

光线太过昏暗,有意无意把这对孤男寡女往暧昧不清上引,再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够远,至少不符合社交场上绅士和淑女该保持的界限。陋室独处,死里逃生,本来就是全世界最强的催情剂。

“你是我最差劲的信徒。”不等大英雄有时间想歪,罗丝抢先下了结论。

里昂31岁了,同龄的男人很多都做了父亲,他也一样。这能让人成熟,不会去跟女人拌嘴。

对于女神的指责,里昂只是笑,仅此而已。

“你不承认吗?”

没想到罗丝却步步紧逼,表现的跟一般女人并无二致,即是说在争吵中,男人不做回应更会激怒女人。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信徒了。”既然对方不依不饶,里昂干脆直说了,“你需要我救你出来,带你逃跑,我都做到了。或是说这些仍然不够,你还想要我出去找两个大活人,然后念着你的名字杀给你看?”

罗丝闻言一愣,里昂陈胜追击。

“如果你在期待这种事的话,我会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的路你就自己走吧。你去当你的蜘蛛神后,我继续做我的普通人。”勇者一口气说了个痛快,这两天里关于误打误撞信了邪神的怀疑逐渐滋长,成了愈发沉重的道德负担,里昂快要承受不住了。

“我没那个意思。”女神难得屈尊解释了下。

罗丝的表态让里昂很满意,他见好就收,正想站起来去给罗丝再拿一瓶酒。

“而且你也没带我逃出去。”

两人都在看彼此,里昂没能听懂罗丝的意思。

“我们离安全差得远,差的很远。”

啊,他终于明白了。

第九十一章:自以为是

猎人小屋最多的是肉食,至于别的什么,说实话他又不会做饭,要那些有用吗?水烧开,肉切小倒进去,再加点佐料比如猪油和盐还有胡椒什么的,然后用手伸进去试试味道。这是所有冒险者通用的烹饪方法,顾及到神后在侧,他稍微讲究了点,用找到的木勺代替手指尝味儿。

“可以吃了。”屠龙勇者宣布,蜘蛛神后则是头都懒得点,凭借傲慢到不近人情的举止,使她顺利荣登里昂所见过最难搞的女人。

即使反应缺缺,吃还是要吃的,并且不忘发表评论“真烫”。

勇者该深感荣幸才对,以罗丝的标准,这已经是闲聊了。大把的黑暗精灵女祭司杀的尸山血海,乃至献祭亲生儿子,也得不到蛛后半点特殊关怀。

幸运儿并没有感激涕零的想法,罗丝的挑剔让他很反感。

你在面的时候吃东西吗?还是说,你是在生啃婴儿的心脏?里昂忍不住腹诽,脑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并无“别人”。罗丝是神,有神的矜持,不会整天往信徒脑子里钻,哪怕她只有一个信徒。

做饭是他,收拾是他,找毛皮给罗丝铺床还是他,罗丝用行动诠释了比贵族大小姐都夸张的一根指头不抬,一丁点客气没有。期间她还想把里昂轰出去,因为要方便。

“呃,不应该是你去外面吗?”里昂忍无可忍伸出手指对着低矮的屋顶绕了一圈。

“嗯?”神后皱着眉,缺乏表情的脸生动了起来。

“味道散不了。”三岁小孩也能在生活常识方面打败罗丝。

莫非天的神都这样?不吃喝拉撒的?同伴的白痴表现刷新了里昂的认知,让他冲着在罗丝身后关闭的门发起了呆。寒风与雪花见缝插针,他瞬间有了个罗丝冻掉屁股的联想。意淫一位女士的臀部可不太好,他赶紧甩掉这个想法,里昂只是曾经的色胚,现在的他正极力往禁欲修士靠。

身边有位神明也不是全无好处,等他极其绅士的【】为罗丝弄好床铺,动身去马圈守夜顺便睡在那儿时。罗丝突然从一堆毛皮中直起身,难得用正眼看了他。

照明能力不足的壁炉随时随地都在渲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片昏暗中神后那双精灵眼睛犹如泛光的蓝宝石,像是月夜下的湖泊,令人浮想联翩。

“你不用出去,森林里的动物会保护我们。”罗丝说完倒头就睡,特意把后背朝向里昂,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就像她平常那样。

真是个刻薄的女神,里昂摇摇头,躺在罗丝旁边。这既是为了安全,也跟木柴即将消耗完有关。人的身体是稳定的热源,靠得越近效果越好。

就算这匹马着了罗丝的道,比平常能跑的多,也绝没远到恶魔够不着的程度。明天一早就得走,在闭眼睛前,大英雄告诉自己。罗丝才没他那么多担心,睡熟的女神到处乱滚,不一小心就成了紧贴男人的姿势。以额头顶着他的下巴,而胸部嘛……幸好衣服很厚,否则光是那股炙热的鼻息就让人受不了。

爱与美的女神近在咫尺,里昂依然无动于衷。他已经很累了,头刚挨到毛皮堆成的铺垫就再也睁不开眼,女神和勇者开始了空屋独处的第一晚。

被恶魔在眼皮子底下搞了渗透,导致监狱周围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不止,让潜入难度变大了很多。但法兰克人始终有个不可思议的弱点,至少在阿什莉看来如此,他们没有法师,也不防备施法者,因此无法阻止魅魔在角落里控制了卫兵,再让中了招的受害人去把同僚引开。

鉴于所掌握的催眠术非常低级,没办法做到类似“把刚才看到我的事给忘掉”这种高难度操作,她唯有争分夺秒。几乎就在门口那个讨厌鬼跟随被魅惑的傻瓜转身走开时,她便从藏身处跑出,直冲监狱大门。

在积雪与污泥的混合物中狂奔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幸好讨厌鬼和傻瓜陷入了“为什么我要去看”的争吵中,这才掩盖了魅魔的鲁莽。

圣言由被祝福过的封蜡粘在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风吹过便随之飘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树叶呢。小恶魔才沾到就烧成了灰烬,强行硬碰硬,阿什莉也是死路一条。她很想停,只可惜脚不太听使唤。说被操纵也不对,她其实能够控制每一根脚趾,这场舍命狂奔更像是遇到了难以抗拒的莫名吸引。

魅魔在离门不到三步远的距离堪堪停住,死命的拍打脑袋,像是河边徘徊的醉汉急着要把清醒找回。

乌咔咔……该死的呼唤又来了,简直是逼她用头去破门。

这家伙是把活人,不,把恶魔当做钥匙用,阿什莉全明白了。

乌咔咔,乌咔咔,一声连一声,显示了背后的主人有多不在乎魅魔这条贱命。幸好比起小恶魔,阿什莉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她是有主的。契约的强制性大到不可思议,能保证混乱无序的恶魔不会因为临时起意而杀害主人,或者另谋高就。

乌咔咔!对面感觉到了阿什莉的抗拒,于是失望变成了愤怒,迫不及待的要强迫魅魔一头撞死在大门。

滚出我的脑子!阿什莉冲紧闭的门呲起牙,仿佛她还是个长着犄角的恶魔,而非一个漂亮姑娘。

“我说你傻了吗?”远处传来的责骂声点醒了她,阿什莉放弃了对峙贴紧墙根一溜小跑,沿途没忘记避开每个通气孔,那里也贴有圣言。缠在左手的绷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东西有多可怕。

“……我说了是次那位小姐。”听起来被骂的人很不服气。

一声“哎呦”和重物坠地的声音表明了,这里的纪律不开玩笑。

“我没心情陪个傻子做春梦,再讲蠢话我就告诉队长,让他抽你鞭子。”

争执结束了,这意味着被责骂的卫兵即将开始像刚才那样,围绕城堡兜圈子,不放过每个角落。刚才阿什莉就是这么跟他碰到的,催眠属于临时起意,同样的招数可没法用两回。

快说,你找我来干吗?!魅魔蹲在墙边的一个透气孔旁,恶狠狠的“想”,这里同样贴有她碰都不敢碰的纸。

……我想出去,你必须帮我。

魅魔气歪了嘴,真够直截了当的!

如果我不呢?没想到对契约主人的义务反而变相保护了她,这里面的东西似乎也斗不过能对大恶魔都生效的约束条款。

圣言是张裁剪成长条的羊皮纸,一头粘有封蜡,为了防止天冷结霜掉下来,钉有加固的铁钉。魅魔隔着这张薄纸条瞪视透气孔内的黑暗,想象里面有一张气急败坏的丑脸。

卫兵的脚步声逐渐由远至近,魅魔带着极大的满足感抽身离开,她和一个知道自己真名的未知存在斗智斗勇,并且全身而退。暂时对付不了也没关系,等周日大主教做完弥撒,一切都会结束。

魅魔志得意满的过了头,加要和卫兵周旋而分了心,她竟然没看到就在不远处,有个小小的黑影蹲在墙角动也不动。如果她稍微留神便会发现,那是赛琳娜。

女孩想见妈妈,她对心中的话语言听计从,那声音告诉她:“好孩子,把那片破纸撕了,爸爸妈妈在下面等你。”

巡逻的卫兵最终还是发现了阿什莉,被误会的傻瓜如获至宝的大声嚷嚷,对于证明自己不是发春处男相当热心。喊声引来了附近的同僚,魅魔撒腿狂奔,守卫穷追不舍。

成年人和成年恶魔忙于折腾彼此,把小女孩丢在了死寂的城堡旁。

“快来吧,我的孩子。”

小女孩闻言跑了起来,她可真听话啊。

第九十二章:空屋独处

神有梦吗?其实罗丝压根没注意过这种枝梢末节。她只是单纯的累,想闭眼睛而已。躺倒在身边的男人威胁要离开自己,这仇罗丝记下了,有朝一日回归神域,她有千种办法跟里昂把账算清。

是当着里昂的面玩剖出心脏给受害者看的老把戏呢,还是一刀刀慢慢把大英雄切碎?或者,在做这一切之前,先把他阉了?做为世首个唯女独尊社会的缔造者,说罗丝不憎恨男性,那是假的。

女神翻了个身,刚好对里昂那张方脸,她借着装睡做掩护往对方怀里蹭,手顺着往腰摸,男人总在那里挂武器。

身为生活常识为零的神,她竟然忽略了睡觉前会解下腰带这种事。摸了半天,除了碰触到某种疑似“匕首”的东西,罗丝一无所获,也顺便从杀戮的幻想中挣脱出来。

杀了他,我该怎么办?如此弱鸡如此女性化的想法竟然出自蜘蛛神后的脑子,有朝一日被幽暗地域那帮信徒听了去,谁还会崇拜罗丝?

既然背对壁炉,前胸紧贴男人的睡姿很好的保持了温暖,她索性维持下去。里昂不过是个工具,而工具里本来就包括给主人取暖的用途。神后边想着边往里昂那边凑,这男人真够壮的,侧身而睡的姿势足以在冰冷小屋中给罗丝当遮掩。

她偷偷睁开眼,发现里昂没在看她,里昂早睡了。那就随他便吧,蛛后叹口气尝试重新入梦,可惜气温总和她过不去。堂堂自然女神本该翻手云覆手雨,精灵当年也确实向她祈求风调雨顺来着。可她现在仅靠里昂一个信徒,勉强做到了暗示动物,也就比精灵游侠强那么一丁点。

在很久很久以前,只要她想,雪便会停,而非像如今这般寒冷刺骨。屋内这样,屋外更甚,在房檐下结成的长条状冰晶,间或支撑不住坠向地面。“啪嗒”,“啪嗒”的噪音持续不断,严重干扰了罗丝的睡眠。

幸好这男人不打呼噜,突然,她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着,有了个类似于“想笑”的情绪。在神域,罗丝的全部欲念都靠杀戮和阴谋以及折磨人来满足。如今堕落为凡人,她逐渐产生了点别的想法,不止是吃跟喝。

黑暗精灵女性可不懂得什么叫做腼腆和勾引男人来脱自己衣服,女权社会历来都是女人主动。说干就干,精巧的手指勾住了里昂胸口的毛领,神后很想见识见识勇者结实的肌肉线条,好好抚摸其的每一寸……想想那是什么滋味。她不由自主的发了下抖,跟寒冷无关,因为脸颊跟着滚烫了起来。

不!这太下贱了!

颤抖的手又收了回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涌心头,“妓女”,陌生而又尖刻的词汇霸占了她的思维。

罗丝无声无息的咧嘴苦笑,矜持的表现是莉莉丝神性回归的迹象。虽然很弱,弱到只能以跟动物“当朋友”来求得帮助,但莉莉丝确实存在,一直顽强的活在她心中某个地方。

须知自然和爱与美的女神绝不是**,会随随便便就宽衣解带,或者脱男人的衣服。

一件“好事”做不成,就做另外一件,她合眼,把思维发散出去。首先碰到的是马圈里站着睡觉的马,这牲口太重要了,不能动。罗丝转向下个目标,老鼠无处不在,只要稍微找找,成天糟蹋粮食又怎么都死不绝的小家伙到处都是。有一只正好奇的看着马,在老鼠的观念里,大牲口意味着人类回来了,而人类会带来食物。

正憧憬美好生活的老鼠成了自然女神的牺牲品,由此看来,莉莉丝对跟谁睡觉很有道德洁癖,但似乎不怎么心疼动物。

罗丝操纵小老鼠一路往下,沿着那弯弯曲曲的隧道钻出了屋子。假如可怜的老鼠在雪地里爬不出几百米就冻成冰棍一命呜呼,女神绝不会在意。

动物死了,尸体可以滋养植物,女神爱的是自然界本身,而非具体的一草一木。

小老鼠在风雪天里努力前进,脆弱的生命好似风中之烛,那点毛皮保护不了它,比人轻得多小得多的身体帮助老鼠在雪面走了将近一里路才彻底死亡。一只在晚冒险出来为幼崽觅食的狐狸盯了老鼠很久,不用费力气的食物很受欢迎。母狐狸叼起老鼠,让自己成为女神接力的工具。

老鼠死了,狐狸妈妈也坚持不了太久,这意味着有整整一窝狐狸幼崽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结。

就这样一个生命接着一个生命接力,等狐狸变成了狼,罗丝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罗丝透过狼那发绿的眼睛,捕捉到了一只三头地狱犬。与此同时长有三个狗脑袋的怪物,也发现了这只似乎并不惧怕的狼。

地狱犬并未跟从本能去撕咬这不知死活的凡间生物,三头狗后面跟着主人,一个,两个,三个……罗丝没能继续数下去。一支飞刀破空而至,把野狼劈成两半,她只来得及看清了那远多于常人的手。

“啊!”

罗丝太久没干自然女神的差事,砍到狼头的刀仿佛也击中了她,至少感觉如此。女神捂着头惨叫,惊醒过来的里昂抱住乱滚的罗丝,硬扳开她的手查看。

什么都没有,既没血也没伤口。

“噩梦?”里昂只能想得到这种答案。

又疼又气的罗丝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被里昂按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时间谁都不甘示弱。

“恶魔就要来了。”拼不过力气,罗丝被迫认怂。

再说跟一个男人保持这种姿势——罗丝是躺着的,而里昂伏在她面,还按住了她的手,就算是蜘蛛神后也会觉得不合适。

勇者马起身准备行李,两人是和衣而眠,这没耽误多少时间。

“还有多久到?”

见识过女神的本事,里昂不会再费力气多余问“你怎么知道的”,他把罗丝举马背,这回女神老老实实的等着,没再出现打算独自逃跑的举动。

“半……”她重新考虑了恶魔非人的行动速度,“我们快走吧。”

罗丝催促里昂,只凭一个半吊子神和顶着屠龙勇者名号的战士,他们毫无机会,唯有尽快逃走。

女伴的紧张已经接近于恐惧了,里昂停下马的动作,很认真的看着罗丝。

“还是你走吧。”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两人一马,雪夜狂奔,最终结局无非就是摔断马腿,双双被抓,谁都跑不了。

即将做出自我牺牲的男人拍拍罗丝的手以示鼓励,里昂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做了个笑脸。可惜笑容有些扭曲,加重了慷慨赴死的悲壮。

我在怕,他也在怕,罗丝忽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从马背俯身按着里昂的肩膀,说了句自认为的漂亮话:“我允许你自作主张了吗,里昂·伍德?”

……至少罗丝这么认为。

勇者听话的了马,一甩缰绳带罗丝冲出木屋。女神紧紧抱住里昂的腰,感受着他宽阔结实的后背。

激励信徒,乃是神的日常工作。

第九十三章:凡人的仪式 上

魅魔乐于讨好人,侍奉人,她们就是为了干这种事而生。但不管一个魅魔跟人类相处多久,她只能“知道”人类的规矩和习惯,并不会真正认同。

宵禁关她屁事,被圣骑士逮到了又怎么样?对于说谎,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面对伊莎贝尔的质问,阿什莉摆出了老脸厚皮的架势,打死不承认到过城堡,反正她跑得够快,足以甩掉追兵还不会被看清长什么样。只有被催眠的那位看过她的脸,但说辞只是一对一,且缺乏佐证,虽然全巴里都找不出几个穿裤子又跑得快的女人。

现在的阿什莉这么想,刚才找门的监狱守卫也这么想。

无论大头兵还是队长都不敢得罪教会势力,没了国王支持的巴里守备队早已沦为教会附庸,过得仰人鼻息。这种矛盾心理导致队长带着手下到了门口,连个求见圣骑士的理由都说的含混不清,紧接着又告诉门卫不用了。

忠于职守的人怏怏离去,看起来魅魔似乎是逃过了一劫,却刚好被出门寻找阿什莉的伊莎贝尔听走了墙根。

她敲过房门无人应答,便自作主张推门进去想探望下声称“身体不适”的病号,伊莎贝尔只看见了一张空床。由于很少有人对圣骑士说谎,于是伊莎贝尔找遍了女浴室,花园,祈祷间,以及任何她能想到觉得阿什莉会去的地方。

在围墙后偷听完来访者的犹豫不决,她才算意思到自己被耍了。圣骑士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原路返回而不是接着往前,免得被门卫说漏嘴落人口实。伊莎贝尔重新来到阿什莉的空房间,她搬了张凳子坐好,没一会就把推门而入的魅魔抓了个正着。

一边坚决不承认去过监狱,一边则是认定了这件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违反宵禁的惩罚是被拉去做劳役,身兼城防指挥官一职,于公于私她都要处理魅魔。但她对阿什莉的能打有很深刻的印象,加被魅魔救过命的原因,伊莎贝尔自我说服,放了阿什莉一马。

魅魔很幸运,圣骑士没能参透比起偷偷溜走更严重的罪行——阿什莉以魔法催眠了乔德,纲线的话,在法兰克可以被当做滥用巫术了。

恶魔才不会把人类法律当回事,她不带半点懊恼的躺床,为今晚取得的小胜利自鸣得意。

神圣的第七天,周日弥撒终于来了,围城在即的阴霾也阻止不了大主教特事特办的决心。城堡旁的空地挤满了人,伊莎贝尔是堂堂圣骑士,自然有资格陪同巴里元帅缪拉侍立在大主教身旁,成为两位荣誉护卫之一。

这是何等荣耀,在千人的注目中,白甲圣骑士,银甲的巴里元帅,一左一右陪同大主教走搭好的讲台。

等三人转过身,迎接他们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主教说的没错,全巴里都需要这场弥撒冲冲晦气。

圣骑士激动的满脸通红,早把昨晚的不愉快甩到了脑后。她尽可能在不影响仪态的情况下,从左边亦是临时搭建的观礼席中寻找阿什莉的身影。圣骑士的生活中极度缺乏亲密关系,阿什莉已经是她最接近于朋友的存在了。

魅魔的视力比一般人好得多,她见圣骑士在左顾右盼,便抬起手回应。沾了圣骑士的光,无名无职更不是贵族的她在观礼台取得了一席之地,即使是最边的角落,也非常光荣了。

要知道乔德都没资格参加,圣骑士的好侍从这会并不在此地。雨果一早哭哭啼啼找到了他,说妹妹失踪了。两位女士一人职责在身,一人漠不关心,帮忙寻找失踪小女孩的重任落到了侍从肩。

好的位置意味着能近距离聆听大主教祷告,在普通人看来三生有幸的大好事,对于魅魔则成了严刑拷打。宗教仪式她最怕参加,之所以来,全是因为圣骑士坚持,加之她也想修复两人的关系。恶魔可没本事净化被附体的里昂,阿什莉需要伊莎贝尔鼎力相处。

得到了圣骑士专门给朋友的微笑,阿什莉才收回举得发酸的胳膊。魅魔本来有更能打动人心的方法,两人又共享过一张床,可惜伊莎贝尔不喜欢女人。

欢呼声暂时停止了,一位修女捧着装满圣水的银盆走讲台,恭敬的举到大主教面前,在胸口画完泰拉之矛,大主教拿起一根从树摘下的枝条。

来了……魅魔硬起头皮,放在大腿的双手无意识的握紧。冬天的树枝没有叶子,大主教分别朝观礼台和远处的人群虚晃几下,便结束了对教众的祝福。

没等她松口气,由大主教领读,在场所有人复诵的祈祷开始了。才听了几句阿什莉已经头疼到仿佛要裂开,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砸,衣很快被打湿了一片。她咬牙硬挺,把手心抓出了血,给左手的伤情雪加霜。

诵读《圣典》的流程仍在继续,每句话乃至每个词都如同用钉头锤重击魅魔的脸。

幸好,大主教引起的宗教狂热让大家全情投入,许多人是闭着眼睛的,没人东张西望,阿什莉的惨相只有自己知道。

也幸好,突然从监狱传出的连番狂笑打断了这场献给泰拉的弥撒。

“什么人!?”

没等脸色铁青的大主教发作,缪拉先跳了出来。国王封他为巴里元帅,可他又是骑士团大团长,身份过于矛盾,不得不随时向顶头司大主教表忠心。路易国王丢下都城逃之夭夭,表现的贪生怕死,在法兰克贵族中已与死人无异了。

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声怒吼却没吓到胆大妄为的狂徒,刺耳的笑声反而更加响亮,现场那么多人都在听,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监狱。不会有错的,在场的人里没谁敢对抗大主教。

急于尽忠的缪拉拔出了剑冲下讲台,气势汹汹的大团长屁股后面跟着许多骑士。这些披甲壮汉无论虔诚与否,直接对抗才是他们喜欢的内容。

观众瞪大了眼睛等着一场战斗爆发,甚至可以说是期待,没人再看讲台的大主教和圣骑士,弥撒被迫暂停。

“以泰拉的名义,从里面滚出来!”元帅亲自率领部下走到大门前喊话,人人皆是披坚执锐,乍一看,比讲台干站着的大主教都可靠。

挑战既已发出,岂有不接之理?

贴满圣言的监狱大门猛地抖了下,震掉了一大半的羊皮纸,仅仅两个来回,百斤重的包铁门便被撞向两边,其中一侧全靠仅剩的门轴与石墙维持连接。恢复了精神的阿什莉跑向观礼台最方,而不像别的观众跳下楼梯打算开溜,她对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充满了好奇。伊莎贝尔以身体护住大主教,她按着剑柄,从讲台到门口尚有一段距离,暂时用不她这把剑。

破门的“怪物”走了出来,没有三头六臂与吓人的身姿,亦缺乏尖牙利齿,站在一众武装骑士面前的,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赛琳娜。”阿什莉认出了雨果失踪的妹妹。

第九十四章:凡人的仪式(下)

巴里元帅怎么会沦落到砍一个小女孩的地步,眼前的孩子还不如他手里那把剑长呢。但既然身为宗教骑士团的领袖,“被附身”这个概念第一时间就跳进了他脑子里。否则没办法解释小女孩身后歪倒的门,以及女孩脸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坏笑。

“听说你找我?”

一张嘴就更不对劲了,粗噶刺耳如同野兽,哪里还有所谓稚嫩的童声?

“伊莎贝尔!”

缪拉做了正确的判断,命令麾下唯一的圣骑士来助阵。与此同时小女孩步步紧逼,每往前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了能压过污泥的脚印,那是血,久经沙场的老手光用鼻子闻也能知道。可他们又能怎么办?难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劈了这孩子?

净化历来有两种方式,绑起来念《圣言》驱魔,或者干脆给受害人一刀,一了百了。前者需要信仰坚定的神职人员,与一颗仁爱善良的心。后者只需刀剑,或其他能杀人的道具。

“围住她,等伊莎贝尔!”大庭广众之下必须考虑政治影响,巴里元帅叫住了某些肌肉大脑袋小的莽夫骑士。

“包围我,就凭你们?”小女孩饶有兴趣的歪着脑袋,把周围剑拔弩张的成年人看了遍。问题在于她看后面的人时并未转身,而是直接扭过了头,再转回来。那动作跟猫头鹰一模一样,只是狰狞恐怖的多。

“天呐!”

阿什莉旁边当场就昏倒了几位女士,这还是胆子大敢于留下来看热闹的。但凡看清楚了监狱门前一举一动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能媲美刚挤出的牛奶。观礼台下面的人视线受到严重阻碍,没能看到遭天谴的一幕,他们真幸运。

被附身的人之所以会死亡,全因为附体恶魔总喜欢做些非人之举,比如刚才那个把头转了一圈的举动,小女孩的脖子毫无疑问是骨折了。

缪拉摇头叹气,举高了剑,可怜的孩子,让我停止你的痛苦吧。正在朝这边走的圣骑士看到了大团长的动作,被迫放弃戒备姿态改为冲刺,大地之母赐予了她诸多奇迹,致命伤也不是救不回来。可她已经来不及了,大团长对准中邪的女孩,挥下了剑。

“不要!”伊莎贝尔徒劳无益的试图阻止劈下的剑刃。

“啊!!!”小女孩仰起头,扯着嗓子尖叫。

仅仅一声而已,便把骑士的包围圈冲得东歪西倒。大团长首当其冲,若非身后站满了人,无形中起到缓冲的作用,他不知要飞去哪里。伊莎贝尔离得较远,仍然被震得一个踉跄,险些失去平衡。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拔出了剑。没等乱劈女孩的惨剧演,赛琳娜又张开了嘴,有了次的经验,骑士们纷纷蹲下来堵住耳朵,准备迎接冲击。于是离得最近的人看到了更加恐怖的场面,小女孩的嘴一直张大,张大,直到嘴唇两边的皮肤撑不住了撕裂开来,即使这样,也没阻止那模仿蛇类的举动。

鲜血喷薄而出,随之到来的尖叫足以穿透靠手掌和铁甲形成的防护。

“嘭!”,“嘭!”仿佛是石弹落地的声音,又像是装得太满的啤酒桶被摔炸了。

观礼台提供的角度非常好,居高临下,阿什莉能看到某些骑士的脑袋飞了天,喷出的血负责标记哪颗脑袋属于谁。

达官贵人们魂飞魄散,狂喊乱叫着从台逃离,有些人抢不到楼梯,干脆就从旁边跳,让地又多了些断腿断脚的伤者。恐惧是能传播的情绪,即使搞不清楚前面到底怎么回事,光看贵族老爷就行。观礼的平民几乎是一哄而散,士兵受到纪律约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能给他们下命令的人已经死了,在阿什莉方才见到的脑袋中,数巴里元帅那颗飞的最高。

魅魔也是用跳的离开观礼台,她当然不会断腿断手,虽然着地时做支撑的左手疼的她直吸气。伊莎贝尔那身白甲相当抢眼,魅魔可没错过圣骑士倒下的一幕,还好,伊莎贝尔并未身首异处,从远处看只是跌倒了。

白骑士是她拯救里昂的希望,魅魔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伊莎贝尔不管。她往已沦为修罗场的监狱大门猛冲,期间目睹赛琳娜大杀特杀,像个搞破坏的任性小孩,只是现在被她糟蹋的玩具全是活生生的。

成年男子加盔甲武器,足有百斤之重,小女孩单凭两只手就把大活人扯成几截,好像那是羊皮纸。惨嚎甚至都不算最骇人的,下身分离时恐怖的出血量和掉落的内脏足以吓疯战场老兵。

着了魔的赛琳娜浑身浴血,粘稠的人体脏器成了她的装饰品,由此呈现出的非理性模样不亚于阿什莉见过的大多数恶魔。没一个士兵敢向前支援惨遭屠杀的骑士,阿什莉成为极少数逆流而的勇敢者,但她不是唯一。阿什莉眼里只有倒地不起的伊莎贝尔,忽略了大主教的存在。

她抱起圣骑士转身就跑,全然不顾对方微弱的抗议。直到此时,她才无意中和大主教看了个对眼。阿什莉没做停留,她不关心某个穿着过度华丽的男人的死活。

“恶魔,以大地之母的名义,我命令你!”一声沉稳而又中气十足的男中音由背后传来,大主教开始了驱魔,就像魅魔想象中的那样。

大主教肯定不是对着她喊的,然而照样挡不住阿什莉脚下一滑,带着伊莎贝尔栽倒在泥地里。没想到看起来装腔作势的男人是位真正的信徒,他每说一句话,就让赛琳娜的声音变得更小,更尖细,也逐渐无害。

可他说的每句话,都让阿什莉更加难受。她再也顾不圣骑士的死活了,魅魔几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跑,又几次失败。到最后,阿什莉只能把头往伊莎贝尔身下拱,以逃避脑中针扎一般的感觉。

所幸大主教镇住了被附身的女孩,给士兵们带来了勇气。来帮忙的人七手八脚抬起了阿什莉和圣骑士,耳闻目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没人会怀疑阿什莉有问题,只把她当做受害者之一。

连圣骑士都中了招,又怎么能去强求普通人呢。

被恶魔附体的小女孩再也发不出声,在大主教面前蜷成一团。等待已久的修女端起仪式中用过的那盆圣水,小跑着穿过人群,朝赛琳娜当头浇下。

“啊!”又是一声尖叫,这次再也没人受害,因为此乃小女孩原本的嗓音。

赛琳娜倒在地,剧烈抽搐的身体像是再次中邪。大主教抢先一步将她抱在怀里,手摸着女孩的头,为她祈祷。

只要听不见那该死的祷词,阿什莉就能恢复正常,她从别人手里接过照顾圣骑士的工作,拿着要来的水囊送到伊莎贝尔嘴边。圣骑士勉强喝下,旋即喷出了一口掺了血的饮料。

这是内伤,魅魔慌忙抬起头到处看,想找个穿白袍的修女或者牧师。

“不用了……”伊莎贝尔哪怕是气若游丝也要阻止阿什莉滥用宝贵的医疗神力,她勉强抬起了手,却克制不住高频率的颤抖,最后全靠魅魔帮忙才按到胸口。

蓝光忽闪忽闪,圣骑士的呼吸逐渐恢复了平稳,她头一歪,跟随医疗神力进入了睡眠状态。

阿什莉被迫维持这个姿态,把膝盖给伊莎贝尔当枕头,她不想在那么多双眼睛面前抱起圣骑士就走。没正常女人能抬得动穿盔甲的伊莎贝尔,即使男人也很困难。她索性梳理起圣骑士散乱的额发,演足了好伙伴的戏份。

大主教牵着小女孩朝这边走来,所过之处,男人鞠躬,女人屈膝,当众展现的神迹轻松为他赢得了爱戴。阿什莉本打算蒙混过关,没曾想她这儿才是大主教的目的地。在她犹豫着是否丢下圣骑士起身行礼时,两个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骑士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还把她的手往背后扭。

“你们干吗?”阿什莉当然能轻松甩掉区区两个男人,但她还不想露出破绽,只能先扮演无辜。

“抓住这个恶魔婊子。”大主教指着她,那根手指险些戳到魅魔鼻尖。

有了大主教当面指控,人群马散开,形成了以魅魔和大主教居中的空心圆。

“赛琳娜,好孩子,告诉他们我不是恶魔。”阿什莉决定先喊冤枉。

“怎么……?”吵闹声惊醒了被丢在地的圣骑士,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想搞清楚情况。

看着逃难路总围着她转圈的女孩躲到了大主教背后,阿什莉知道自己再也没了瞒过去的机会,她准备反抗。

“乌咔咔。”没想到她的真名竟然被大主教念了出来,听得围观者莫名其妙。

“别动。”大主教又说。

无形的力量让她瞬间就成了雕塑,骑士得用抬的才能把阿什莉带走。看来当面由大活人念出的真名,要比在脑子里“说”强得多,她没机会后悔了。

第九十五章:磕磕绊绊

每个生命都有极限,而夺路而逃这种极限运动最能体现出这一点。人还好,无非是里昂负责骑,罗丝负责死抱着他,马驮着两个人那是相当凄惨。坐骑坚持不住的迹象愈发明显,时不时就疯狂的摇晃脑袋,狂乱的鼻息像极了哮喘病患者,里昂被迫在失去战马前勒住缰绳,停止了这场折磨。

他有他的想法,然而身后的人似乎并不赞成。

“你干什么?”罗丝的紧张不是装的,不必回头看脸,只用去感受贴在背那具躯体的颤抖即可。夜晚的成功逃脱,日间的太阳,勇者的陪伴,加在一起都没能让她觉得安全。

“把马累死我们更逃不了。”里昂坚持,有些事不能勉强。

邪恶与否,罗丝都是高高在的神明,大概从未体会过被追杀的感觉,失了态也很正常。但他不行,白痴当不了屠龙勇者。

恶魔或许是第一个能要了蜘蛛神后命的威胁,对里昂却只能算是众多敌人之一。他打过艰苦卓绝的恶龙战争。只看本质的话,恶魔所作所为跟当年龙类造成的恐怖也差不多,村庄整座整座的消失,有时候还包括城堡和大的镇子。迎战的军队被烧成粘在地里的黑炭,类似的惨景到处都是,往往连绵数十里,把每个不幸路过的目击者吓疯。

龙可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漫天飞舞的怪物,比起恶魔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他都有点想念黑夜了。假如那头龙小姐在身边,何至于如此狼狈。

想归想,不开口同伴永远都不知道,里昂才下了马,就不小心撞见罗丝俯身跟马咬起了耳朵。

马就是工具,不知道她又怎么看我?既然联想都不愉快,那等开口说话也不会客气。

“别这样。”里昂无礼的打断了女神,成功赢得了对方高高抬起又放下的手。动粗不能,情绪总归要发泄,于是取而代之的是个大白眼,看来她对昨晚被里昂按在地板的经历印象深刻。

罗丝好像很喜欢抽人耳光,只可惜里昂讨厌挨打,就算是代表爱与美的女神也不行。

如果等她够强大了,会不会一时兴起杀了我?信徒忤逆神明,特别是对蛛后这样的邪神,下场都不会太好。自然女神?根据罗丝最近几天的表现,里昂发现这个定性很中立,被冠予自然和爱与美的名头并不代表心地善良。被突发洪水冲走,被严寒冻死,因为天灾歉收而家破人亡的农夫,不也是大自然的功劳吗?

自然女神的本质是残的,能觉得秋日落叶美丽非常,也会认为躺满尸体的战场值得欣赏。在她眼里,我和一棵树又有多大区别?这些天的经历逼得里昂常常思来想去,无意中逼近了在乡村里骗吃骗喝的神棍水平。

刚开始他以为女神能像施展医疗奇迹那样为马恢复体力,到了后来才意识到,这更类似于在战场给士兵鼓劲,好让他们激情澎湃的去进行死亡冲锋。

“我们需要它,”注意到罗丝不友善的目光,里昂临时增加了称呼,“女神陛下。”

喊得如此僵硬,被叫的神怎么可能高兴。

“你就叫我莉莉丝吧,其实玛露希露也行,如果称呼女神那么让你痛苦。”

故意自降身份是罗丝发泄怨气的方式之一,勇者已经很熟悉了。睡过的女人多如牛毛,他对女人绝对算得了解,反正罗丝那点花招也始终脱离不了性别限制。

两人的脱逃始于后半夜,女神有女神的尊严,不会吓得大呼小叫,可她照样控制不了过于诚实的肢体动作。每当抱住腰的胳膊突然勒紧,里昂就知道八成是罗丝又发现了什么怪东西。仗着役使动物的本事,两人半步都没停歇,等到冬日的太阳羞羞答答洒出了寥寥数缕宣告了白天的登场,这场有惊无险的追逐才勉强止步于惊,而未造成险。

没了他做容器,没了心甘情愿的契约主人,恶魔在阳光下寸步难行。这个白天能走多远,决定了夜晚来临时的生与死。

称呼?那是给活人和活着的神用的,傲慢成了消费不起的奢侈。道理浅显易懂,哪怕是八爪蜘蛛都该明白。想通的罗丝恢复了惯常的沉默,不再试图干扰里昂,以此显示自己的高高在。

用近乎于小女孩闹别扭的方式来捍卫早已不存在的尊严,里昂就是这么看罗丝的。

昨晚她浪费了太多神力,又碍着面子不想开口让里昂就地祈祷,蛛后已经不能再使唤动物了。所以不管哪个神的教会,都规定了一日多达数次的祈祷。

这是怎样糟糕的信徒啊,兜帽里的视线排除了绒毛和马头的干扰,落在里昂身。眼神杀不死人,罗丝早试过了,她纯粹是无聊,不知该看哪里。厚重的冬衣遮挡不住宽阔的后背,身前的男人每迈出一步都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这家伙可真够壮实,比她在地底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男性信徒壮的多。至少在被追杀的时候,把脸紧紧贴也能起到些许安心的效果。

如果他听话点就好了……身为精灵分裂的罪魁祸首,罗丝让人言听计从的办法绝不止有用威胁一项。然而此地到处都是茫茫白雪,离开了那间小木屋,再多的女性魅力也无处施展。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害得她没能在里昂再次回头时调整好情绪,继续装出以往那种满不在乎。结果让里昂看到了这么一张脸——不知所措,担惊受怕,甚至还带了点对男人的期待。

“你不会碰巧知道巴里是哪个方向吧?”勇者提出了关键性问题。

她抬头盯着与地面差不多同样惨白的天空,过了很久都看疼了眼睛才发现一只偶然路过的老鹰。

“跪下。”神后总这么不着调,太过生硬,且十分粗鲁。好在她确实没时间考验信徒的虔诚,马补了句说明,“向我祈祷。”

斜眼瞄着里昂犹犹豫豫的下跪,罗丝没由来想到了曾经遇到的难民,那些人为了求生,她不也在求着信徒向自己祷告吗?

谁更可怜呢?也许彼此彼此。

大英雄的祷词磕磕绊绊又词不达意,打油诗都算不,非常符合半文盲的水平。但确实能给予她神力,这就足够了。

心诚则灵,是所有信仰的基础。

她“抓”住了天际翱翔的雄鹰,钻进了那具躯体的每一根羽毛。在鹰的眼睛里,自己和里昂只是个小小黑点。巴里在哪儿她也不知道,罗丝选了个大概的方向,命令猛禽去那里碰碰运气。

里昂在雪地里跪到膝盖发麻,冷的浑身发抖,牙齿不停的打颤。他不止一次偷眼去看罗丝,女神都处在闭目冥想状态。等默数到第五百下,膝盖和小腿也失去了知觉,好在女神总算回来了。

“我们朝南走。”女神告知了方向,信徒却跪在那儿没有反应,只是不停的冲她眨眼。

“我们朝南。”罗丝加重语气,对里昂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敬,她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忍让,不做惩罚。可这会儿都告诉他该朝哪里走了,为什么还跪着不起来?

嘲笑我吗?!罗丝真恨不得当场变出个蜡融妖把该死的男人碎尸万段。要不是明白打不过里昂,罗丝已经亲自扑过去捅他个十刀八刀的。

“我起不来了。”

听到这句因为打寒颤而口齿不清的解释,罗丝扬了下眉毛,算是原谅了他。

“朝南走。”女神下令。

“我说我起不来了!你聋了吗?!女人!真该死!”里昂歇斯底里的大叫,生生把罗丝吓得缩起脖子,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又一个不经意间的女性化动作。

能把好好先生,全帝国,不,全大陆女性的梦中情人惹得对女士发火,罗丝真不愧是女中典范。

第九十七章:闺中密友

恶魔?对阿什莉被逮捕的细节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医疗神力造成的昏睡绝非单靠意志力所能抗衡的。当心目中的好友被带走时,圣骑士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便又昏了过去。

醒来后的伊莎贝尔懊恼不已,她极力回忆从遇到阿什莉后的一点一滴,不放过任何细节。那姑娘确实很能打,不,是太能打了,不算以前那些事。光是城门上独立解决了击败自己的怪人,这就很不可思议了。自从号角堡一别,阿什莉到底怎么来的巴里,去问问两个小孩子也能搞清楚。

雨果接回了妹妹,阿什莉小姐是恶魔的消息冲淡了重逢的喜悦,男孩好半天都愣在那儿,表现的不知所措。是啊,伊莎贝尔理解他,失去了双亲,阿什莉就成了男孩记忆中最接近亲人的存在。圣骑士陪孩子们说了会话,顺便询问路上的经历。

伊莎贝尔对着摊在桌上的地图发起了呆,小孩可能会记不住地名,但对家乡名字总不会说错。就算两边是在雨果家门口碰头,阿什莉也独立走完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没人能做得到,一支小规模部队也不可能。

女圣骑士想破了头,无非就得出个结论不是人。她做的这些事缺乏实际意义,阿什莉早被丢进了圣保罗教堂下的地牢,是由大主教本人做的安排。圣骑士大费周章的瞎折腾,都是赎罪心理作祟,怪自己竟然放了个恶魔在身边而不自知。

各国教会中数巴里教会信仰最狂热,最喜欢搞连坐式猎巫,和阿什莉关系密切的伊莎贝尔没受波及,全是看她身份特殊,还能施展医疗奇迹。

女神可以不放弃圣骑士,毕竟神的意志无从揣摩。但凡人也有凡人的打算,不用劳动大主教,伊莎贝尔自觉请辞了负责两座城门的城防指挥官一职。由于统领全局的巴里元帅身死,接替人选暂未出炉,伊莎贝尔的辞呈无人批阅。得不到回复的她索性呆在房间里自我禁闭,反省罪责。

再又一次对着墙上的圣母像长跪不起而得不到答案后,伊莎贝尔做出了年轻人都会做的举动,她扯下祈祷用的朴素白袍,穿起平日模仿青年男子的行装。临出门前,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把剑挂上了腰带。沉甸甸的武器给了她不小的安心感,在此之前,她也能从阿什莉那边感觉到。

我把一个恶魔,一个脏东西当成了朋友!圣骑士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激愤的表情惹得路过的修女侧目,伊莎贝尔理都不理,没跟教会姐妹打招呼。

身为舞刀弄枪的异类,她被女人群体排斥,又融不进男性同僚的圈子。伊莎贝尔出了孤儿院,过得还不如孤儿院。最起码当孤儿的时候,还有那么几个朋友,等披上了白甲,她已是与世隔绝。

孤零零的圣骑士拖着狭长的影子,朝位于教堂后门处的地牢走去。

理论上说神的居所会极大的压制恶魔,因此关押恶魔的最佳场地就是教堂。在实践中凡人很少有机会遇到地狱生物,教堂随即成了关押巫师的地方。法兰克教会以猎巫闻名于世,连圣保罗大教堂这样金碧辉煌的殿堂,也设置有相应的地下监牢。

里面有稀罕的秘银,辟邪的圣言,对付平凡的小角色足够了。

人人都知道魅魔最基本的能耐是勾引男人,于是看守除非必要绝不靠近她的牢房。刻着圣言的镣铐分别扣住了手脚,不仅限制了行动自由,让她连变回去都不再可能。法兰克人不信任魔法,便在神学研究上变本加厉,无论是狠辣还是专业都超过了帝国的同行。

他们也不给她吃喝,魅魔会魅惑人嘛,那人自然是不能靠近的。照明,食物,新鲜空气,样样没有。一旦见不到自然光,感受不了天气变化,人就会失去时间概念,恶魔也差不多。

阿什莉自认为被丢进来了三天,这是根据口渴程度推算,头两天,她还能喝自己的尿。而现在连这也做不到,所以她认为已经至少过了第三天。

假如饿死,或者被砍头,吊死,烧死,总之不管怎么样,阿什莉都将回到地狱。老家有她绝对不想面对的敌人,魅魔搜肠刮肚的想求生之法,很可惜她只能先从喝尿开始。当众点出她真名的大主教对她不屑一顾,想象中的审讯迟迟不到,让她出卖自己都没机会。

如果教会打算让她在地牢里烂掉,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摄于恶魔的名声,倒马桶换床铺的好事想都不用想。四条秘银链所提供的活动空间并不足以靠近墙角,阿什莉的居住环境恶劣到了极点。

如果是人早就放弃了,但无面者都不曾打垮她,人类的监牢更不行,阿什莉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魅魔随时都在聆听的耳朵捕捉到了脚步声,那是伊莎贝尔,一板一拍的对她太熟悉了。明明是女人却老想像男人那样走路,每一脚都在用鞋帮跟地板过不去。可惜力气体重都不够,因此分辨圣骑士成了件很容易的事。

“你你来看我了?”过了三天滴水未进只有尿液维生的日子,魅魔的铜铃嗓子也废了,她险些没能完成第一句话。

没访客的囚犯不值得浪费蜡烛,这里不像城堡监狱也没留透气孔,就是为了防止巫师跟同伙联系。少了太阳与月亮,牢房和外面的走廊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所幸圣骑士自带了照明。她将火把放进外墙的铁架,随着阴影晃动,阿什莉看到她左手提着个木箱子。

可能是在屎尿中呆了几天的缘故,她失去了嗅觉,没能第一时间闻出香味。

火把的照明效果很差,让伊莎贝尔的脸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两个女人隔着铁栅栏对视了很久,久到阿什莉不得不采取主动。

“你本想看到一个长着獠牙的怪物吧,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圣骑士嘴角的抽搐让阿什莉知道自己说中了。客观的讲,魅魔原形除了小腿是反关节羊蹄,头顶长了犄角以及背后的皮翅之外,跟寻常女人也没十分大的区别。

据传有些男人就好这口,反倒不喜欢人类女子。而且拜秘银镣铐所赐,她现在就是个女人,一个被折磨的很惨的女人。

“看够了吗?不介意的话我要睡觉了。”阿什莉完全在胡说八道,秘银镣铐的长度故意设计成让受刑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能躺倒,这本身既是一种刑罚。

她的样子想必非常凄惨,因为魅魔竟然看到圣骑士在度过了最初的愤恨后,眼里有了同情的色彩。

这小妞太嫩了,才会可怜一个恶魔不管怎么样,阿什莉都记下了,打算有朝一日加以利用。

圣骑士放下木盒掀开盖子,把食物和饮料隔着铁栏递进来。魅魔瞪着吃的喝的口水直流,可她够不到,都怪该死的镣铐!

“你能再放进来点吗”她收起了冷嘲热讽,声音里的凄惨不全是装的。

圣骑士看了看她,侧过身子尽可能把食物往里推,有几次阿什莉其实已经能拿到了,但她在犹豫是否趁机抓住伊莎贝尔,把圣骑士当做人质。

魅魔否定了这疯狂的念头,她太虚弱了,刑具在身一天,她就是个连三岁小孩都打不过的废物。

“谢谢。”

魅魔低头跪地,尽量在秘银链允许的范围内,抓起食物往嘴里填。伊莎贝尔发出一声叹息,挨着铁栅栏缓缓坐下,在充满恶臭的监牢里旁观阿什莉像饿死鬼那样胡吃海喝。

等等再杀她吧,圣骑士自我安慰,自以为是的觉得她可以把差点成为朋友的某人一剑捅死。

第九十八章:真心实意

恶魔怎么能在白天行走?等伸手拔出了武器,看清了周围到底怎么回事,他才意识到这会儿还是夜里,刚才照进洞穴里的“阳光”,是蛇魔举在手里的火把。噩梦过于真实,让他花了点时间才接受了此时此刻所看到的一切。

寒风刺骨,其中夹带着脏东西挥之不去的腥味,里昂举高了剑,对极端的劣势发起了挑战。

蛇魔数量不多,胜在每个蛇魔都有六只手臂,四只拿火炬,还能空出两只手拿刀。仅仅五个六臂蛇魔,就能比肩一整队士兵共同举火才能达到的亮度,没准它们的手还更多一点。

当头儿的卡特琳娜只有两只胳膊,除了下身,无论姿态还是样貌,都比后面助威的喽啰像人的多。如果再跟身旁那条地狱犬比,无面者的宠妃称得美丽动人了。

“是乖乖跟我回去,还是我得用捆的,嗯?”既然胜券在握,蛇魔头子不介意把凶残转为讽刺的俏皮话,语言也是折磨的一部分。

“你不会偷吃了我的好祭品吧?”卡特琳娜满脸的作弄人,歪着脑袋直往里昂身后看,全然不在意大英雄手里紧握的剑。隐约可见鳞片的细长脖颈滑进了长剑的攻击范围,如果不是被地狱犬拿六只眼睛盯死了,里昂真会孤注一掷。

卡特琳娜口中“吃”所指代的意思连后面快没了人样的跟班都懂,恶魔不知道什么叫做控制情绪,当下就有笑弯腰的,似乎是卖了不小的破绽。五个蛇魔不算多,但每个都有把里昂打趴下的能耐,对付恶魔是圣骑士的工作,最少也得有牧师配合。只靠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能否刺破蛇魔身体的鳞片都成问题。

而三个脑袋的地狱犬比蛇魔更恐怖,一方至少看脸还有理性尚存,而一方只有三张急于咬死人的血盆大口。外形似狼又像犬的怪物死死盯住里昂,顺嘴角往下流的口水把雪地砸出了个许多深浅不一的小坑,不是卡特琳娜拽着缰绳不放,早扑过来撕咬了。

他的视线在几个恶魔之间转来转去,脱身的办法想了很多,可惜没一种能行。

战技,经验,在压倒性的优势面前,屁都不算。他需要克里斯蒂娜,需要艾米莉,需要弗林特。里昂能把背诵人名的游戏一直进行下去,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有个半吊子神,不知这会儿醒了没。

恶魔缺乏严格的下级关系,挟持威胁未必管用,何况就算要不顾一切拿下卡特琳娜,也得先打败地狱犬才行。比小牛犊都大的身体,三个随时乱动几乎不存在观察死角的脑袋,让地狱犬成了比蛇魔都难对付的怪物。嘴里泛起的苦味加重了心中的绝望,他偷瞄着卡特琳娜的小脖子,奢望能至少拉一个恶魔垫背。

没能保护得了罗丝,这有史以来最坏的邪神,他还挺遗憾的。

身后传来了靴子踩进雪地的声音,女神弯腰钻出山洞,和她的冠军并肩而立。卡特琳娜比刚才更用力的拉住了地狱犬,显示出祭品和容器的价值孰高孰低。

罗丝握住了里昂没拿剑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到了烫人的地步,里昂忍不住偏头看她。玛露希露的眼睛本是蓝色,然而这会儿全都成了绿。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仿佛罗丝刚才在洞里挖出了眼睛,以碧绿的池水取而代之。

“几天没见,感情越来越好了嘛。”卡特琳娜的讽刺夹带了浓浓的酸味,她曾经占据里昂的身心,钻进了他最阴暗的记忆里,并以此为乐。如今见到玩具不再属于自己,蛇魔的失落可想而知。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该回去了。”话里话外是根本不把里昂放在眼里,卡特琳娜急于在日出前赶回去,或是找到能躲避阳光的地方,以至于忽略了罗丝一些微小变化。

没等冠军挺身捍卫女神,她就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罗丝抬手去按卡特琳娜额头。这动作本可以轻松避开,但蛇魔过于大意,又不敢伤害罗丝。碰触她前额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的卡特琳娜厉声惨叫,她松开了地狱犬的狗链,腾出两手去抓罗丝,却推不开她。

神后与蛇魔像是融为了一体,只有死亡才能把她们分开。

蛇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几个跟班还没做出反应,地狱犬就先行一步。急于护主的忠犬忘了里昂的存在,等察觉到从而下斩来的剑,扭过来的一个狗头又不足以跟另外两个争夺身体控制权。

下颚骨卡住了剑,但没了颚的狗头也废了。这一击成功惹怒了地狱犬,它转而把里昂当做对手。

蛛后净化卡特琳娜,里昂对抗地狱犬,而剩下的五个蛇魔……火把照耀不到的森林深处传来了彼此呼应的怒吼,巨大的黑熊一头接一头走进了被火把照亮的地方,里昂终于知道熊窝的主人去哪儿了。

中断冬眠的熊,饥肠辘辘的狼,小巧的狐狸,乃至鹿,兔子,连最微不足道的松鼠也爬枝头。动物们奋勇向前,引起的动静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

不止是动物响应了召唤,森林里的生命历来丰富多彩,植物亦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半人半蛇的怪物剧烈的扭动着身体,想要跟地底突然钻出的树根搏斗,而树的根茎以远胜于蟒蛇的粗鲁抓牢了下界渣滓。

在这充斥了太多死亡的冬天,大自然活了过来,为了回归的女神。

但罗丝终归还不够强大,假如里昂熟读《圣典》就该知道,历史有许多位圣人仅靠只言片语,就能把恶魔驱逐的渣都不剩。

罗丝太弱了,区区恶魔王子的宠妃而已,本该一个眼神就令其灰飞烟灭。卡特琳娜手不多,和正常人一样都有两只,但拿刀也足够了。里昂正在狂砍少了个脑袋的地狱犬,黑熊和它的大家族跟蛇魔杀的难解难分,小动物都在助攻,没谁注意到卡特琳娜的鬼鬼祟祟——右手变出一把短刀,捅进了罗丝小腹。

容器不容器的,与她何干,就让无面者的大计划见鬼去吧!神后捂着肚子倒下了,刚刚解决地狱犬的里昂一剑斩掉了蛇魔的头颅,可也于事无补了。

“一百年后,我会再来到人间,找你的孙子算账。”

在大火吞噬掉那颗孤单的头颅前,她做出了复仇的承诺。勇者哪有时间听她废话,里昂把罗丝抱在怀里喊着她的名字,女神的眼睛恢复成了淡蓝,女神的血正在浇灌大地。

幸存的动物们围拢过来,黑熊趴倒在蛛后身前,它的一只眼睛没了,背全是利刃砍开的伤口,即使这样,它那颗黑眼珠里的哀伤并不是给自己的。狼群仰头嚎叫,为得而复失的女神悲泣,小动物紧紧环绕着罗丝,以身体为母亲取暖。

里昂大力的吸鼻子,疯狂的眨着眼,他从没想过一位邪神的逝去会让人如此哀伤。垂死的罗丝伸出手抚摸里昂脸颊,失去了血色的精巧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

“吻我……”

里昂不敢确定,他俯下身,耳朵已经能听到那越来越弱的心跳。

“吻我,真心实意的……”

神后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里昂又怎能不满足死者临终的遗愿。

于是,嘴唇贴了嘴唇……

第九十九章:循循善诱

“你杀过人吗?”这问题太幼稚了,倒也符合伊莎贝尔的身份,和她的所思所想。

阿什莉点点头,并不管圣骑士是否看得见。她只顾得吃,嘴闲不下来,比起人类恶魔更遵从本能。

“他们无辜吗?那些被杀的。”接下来的问题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像个拒绝承认现实的小女人,孤注一掷寻找安慰。圣骑士的声音非常压抑,听得出得到答案后很可能会走极端,一如失恋少女。

魅魔非常想说谎,为什么不呢?别说伊莎贝尔,里昂又知道自己当初是被谁抹了脖子?两人在地狱里相处了难以计数的日日夜夜,阿什莉仍然能把勇者蒙在鼓里,用谎言维持感情,魅魔最擅长干这种事。

尽管有无面者强迫的成分,但阿什莉能拍胸脯说全没责任?她当时已经挤过传送门来到人间,大可不管无面者的废话,去找个新主人投靠。恶魔从不自省,阿什莉至今也不会觉得杀里昂有什么错,就像她后来救了里昂一样,恶魔的行事需要理由吗?

高尚情操历来与地狱无缘,背叛和复仇才是那儿的主题。

无面者敢玩她,她就敢还以颜色,弱者在地狱没有生存资格。至于以后怎么办?混沌生物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主儿,哪想得了那么多。里昂是无面者重视的东西,里昂能满足魅魔的玉望,这些理由便足够了。

知道在地狱里找个长相正常的男人有多困难吗?何况我又不是恶魔王子的一条狗。本该藏在心底的冷笑却出了声,吓了圣骑士一跳,也给出了答案。

“你果然是个恶魔。”伊莎贝尔用了审判官的口气。

“难道我不是吗?”阿什莉舔着嘴唇,不浪费半点油脂,心知肚明这将是最后一餐。

强势登场的蓝光照亮了许多东西,锈迹斑驳的铁制栏杆,饱受折磨的女囚犯,空空如也的餐盘,铺满地板的肮脏稻草,和圣骑士那张写满了愤恨的脸。

“我以为你们不搞私刑处决。”阿什莉缩回墙角,铁栅栏还在,门又没开,就算伊莎贝尔也没硬闯进来的蛮力。

这更像是某种复仇,个人恩怨的味道相当之浓。

吃下的食物帮她恢复了部分知觉,被铐住的手脚变得更加疼痛。位于十步之外的那熊熊燃烧的蓝色焰火,则让她发自心底的惧怕。

据说死在圣光下的恶魔,会形神俱灭。

“我救过你,”被人死盯着的感觉并不好,阿什莉赶紧说出圣骑士欠她的债,“还不止一次。”伊莎贝尔脸的凶狠让她接着补充。

神迹的降临需要祈祷者心无旁骛,忽然减弱的光芒无异暴露了伊莎贝尔内心的挣扎。圣骑士大小姐过得离群索居,阿什莉从没见过她和别人说过十句以的话,女人不理,男人更不理,反过来,女人男人也不怎么搭理她。可这位孤僻症患者却听见自己在隔壁大喊就硬闯进来,还留下陪床过夜,又特意安排自己坐了贵族才有资格进入的观礼席。

阿什莉当然记得挥手时,得到了伊莎贝尔发自心底的笑容。

她把我当成了朋友,才会这么失态。一个圣骑士竟然拿剑闯进监牢要杀囚犯,离经叛道的都没了边。

蓝光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伊莎贝尔又坐回地板,斜靠铁栅栏,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极了被恋人抛弃的小女孩。

圣骑士绝不会对任何人使用私刑,圣骑士不会知恩不报,但圣骑士更不会和恶魔交朋友。一连串道德难题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所能解答的,阿什莉看到伊莎贝尔拿起长剑,不止一次将剑尖对准了喉咙。

泰拉教会认为自杀是犯罪,显然伊莎贝尔已经混乱到了极点。

“我是伤害过无辜的人。”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魅魔本想说,我没伤害过无辜,好继续哄骗稚嫩的圣骑士。

“但那都是被迫的,情非得已。”

接下来的话可谓急中生智,也不算说谎。严格说起来,杀里昂,杀那个面包师,确实都有不得不动手的理由。

“我也救过不少人,加来港的凡妮莎一家,被俘虏的叶奈法和她母亲,在卡昂城,我为了伯纳德公爵能突围杀了许多恶魔,我还保护了伯纳德公爵的女儿苏菲,这难道不算是好事吗?”

她越说越起劲,这么算下来,和里昂骑乘黑龙增援号角堡更是大功一件,而且这非说不可,因为伊莎贝尔也是参与者之一。

“你做这些事都是有目的的。”圣骑士接了腔,没能藏住扬的语气。

“进城的时候,我可以不管你死活,但我并没有。”魅魔趁胜追击。

“你是想利用我去救里昂。”

“我爱他,这不可以吗?”

年轻女子但凡思维正常,没一个不憧憬爱情,哪怕那段感情不属于她,也会情不自禁的跟着叫好。

圣骑士略微测过了身子,她女性心理被魅魔吃的死死的。

“拯救一位被恶魔绑架的屠龙勇士不也是你的责任吗?我听说当初你被女巫袭击后,也是里昂坚持带了你。”

爱情,友情,恩情,加大义,阿什莉把伊莎贝尔砸的晕头转向。魅魔及时闭了嘴,留时间给圣骑士思考,也积攒点唾液,鬼知道下次吃饱饭又是什么时候。饿会发慌,但口渴死的更快。

看不见的走廊尽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有许多人。牢房外的伊莎贝尔迅速起立,可见来者身份显赫。

“伊莎贝尔,我的孩子。”

能这么叫圣骑士的,全巴里也就一个人。众多随从簇拥着大主教,魅魔不用对着黑灯瞎火去乱猜吗,因为火把,油灯,照明工具样样俱全。

主教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圣骑士,根本懒得问伊莎贝尔来干吗,也不看牢房里的空盘子,大人物不会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去休息吧。”

主教下了逐客令,圣骑士不得不走。牢门被狱卒打开,主教大人先行进入,丝毫不惧怕被锁住的魅魔。秘银链条允许被捆的人走到牢房中间的位置,而主教直接站到阿什莉脸前。对啊,他只靠说话就压制了城堡地下的未可知,又用一个真名就制服了阿什莉,他需要害怕吗?

就算有人害怕,那也该是阿什莉。

魅魔再一次的缩进了墙角,身体不由自主的发着抖,她不是装的。大人物露出了公众绝对看不到的笑容,“开始吧。”他说道。

随从当着魅魔的面,摊开了携带的包裹,里面全是用刑的工具,从大到小,从利器到钝器,样样不缺。

伊莎贝尔走得不够快,才有机会听到阿什莉的惨叫。

第一百章:才出,又入

法兰克人说巴里是由很多小型岛屿连成的都市,而且比帝国的都城更大,更气派。说法太多了,可他真没看出来。从脚下到远处的城门可谓毫无遮掩,妨碍观察的东西,不管树还是房子统统推平,符合围城前防守方的做法。只是这样看起来,巴里光秃秃的,像是个只有平直城墙的特大型监狱。

而都城有高耸入云的法师塔,在几十里外就能成为地标性建筑,巴里呢?除了一条冻住的河,还有什么?

就当我是土包子好了,他咧嘴苦笑,抬手拍掉了肩膀的积雪。

“回去吧。”同伴只说了极其简单的一句话,便想打发走陪伴一路的保镖。虽然保镖很可能听不懂,听不明白,但如此薄情寡义,也太过分了。

真够冷漠的,里昂旁观罗丝带着作呕的表情勉强抚摸了黑熊的头,以便让忠心耿耿的跟班尽快消失。

“嗷……”动物才没人那么多歪念头,在又一次拿鼻子蹭过女神,感受了母亲的温暖之后,比牛都大的黑熊扭过头走回了森林。它失去了一只眼睛和许多家庭成员,可这值得吗?他更像是在问自己,毕竟在昨晚,他有一个彻底让邪神去死的机会。

我不亲下去就好了,里昂忍住了抓头皮的举动,他三十出头了,早过了靠肢体动作求安慰的年龄。

自以为是给死者的临终一吻,却被眼中的死人勾住脖子往下拉,还顺便伸进了舌头,完全破坏了礼节性亲吻的纯洁与美好。

这一吻也很神奇,里昂看着罗丝,回忆了当时目睹伤口迅速收拢的奇迹。早知道亲嘴就能救人,那我……

“这是崇拜。”

罗丝解释过,如果里昂没总在周日弥撒盯着修女的屁股看,多听听牧师的批判。那他便会得知古代宗教包括了**仪式,即男女信徒通过交合来敬神,并且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罗丝的蜘蛛神教现在都这么搞,想必当年自然女神的信仰也很是活色生香吧。

大英雄兼种马的里昂可能知识储备不足,但罗丝老把他往身拉,难道是因为怕冷不成?

我复活就是为了跟以前那种生活彻底说再见……怀着无比坚定到了不近人情的决心,里昂硬从罗丝热情的怀抱中挣脱,避免了在冰天雪地里当着许多双眼睛光屁股运动的尴尬和不健康。

女神躺在原地瞪了他一小会儿,再次伸手要里昂把自己拉起来。如果换做一般女人,勾引失败肯定恼羞成怒,而罗丝似乎是没有太大反应。至于以后会不会算总账里昂也不清楚,他惹火罗丝的事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回忆应该适可而止,巴里的城墙隐隐在望,等进到里面好歹不用半夜醒来以为是白天,还被恶魔打了个埋伏。

“走吧?”

里昂问罗丝,罗丝点了点头。

“leporteuraprésentésonnom!”城头守卫端起了好弦的十字弩,他只得停下并斜跨一步挡住罗丝,这几天过下来,保护罗丝已经成了无意识的举动。

“jesuisleon·wood”他指着自己,里昂的法兰克语也就到这个程度了,连介绍罗丝都做不到。

反正他自认为名头够响,谁又会怀疑勇者的旅伴呢?

城门果然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倒是出乎意料。

“你来啦,大英雄。”白色罩袍白色盔甲加一把斜跨的长剑,引出了里昂满脸的笑容。

伊莎贝尔·阿佳妮带着明显的疲态,走向她不算朋友的熟人。圣骑士拿罗丝看了好一会,也没能认出面前这位黑发精灵是谁。号角堡的战斗在夜晚发生,于黎明结束,接下来玛露希露就被里昂绑架走了,圣骑士确实没见过她。

如果是个人类女人大概都不会在意吧,谁叫罗丝顶了张极其罕见的地表精灵脸。之前在荒郊野外求生存,也没个活人什么的,如今来到了人口众多的大城市,不被围观才不可能。圣骑士还好,伊莎贝尔毕竟见过世面,门洞里那些小兵就不行了,一个个朝罗丝探头探脑,恨不得把脸贴过来。

“我是玛露希露。”罗丝伪装高等精灵,外表看起来没任何问题,但礼节很欠缺——女神眼里谁都低她一等,然而她不该用平起平坐的口气和圣骑士说话。看女神微微抬起的下巴,她没准是要迎接圣骑士的跪拜礼呢。

再一次的,她靠高等精灵是稀罕货的身份莫混过关,没人计较她失了礼数。

“你知道我们要来?”

里昂当然觉得很奇怪,被恶魔附身导致他连自己会去哪儿都不知道,伊莎贝尔却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除此之外,圣骑士的表现冰冷的过了头,他额外给出的笑脸没得到回应,让里昂灰溜溜的。

“我们……进去说吧,乔德?”圣骑士看了旁边某个瘦削的男人一眼。

“勇者阁下,玛露希露女士,请随我来。”这男人自称是乔德·马克龙,圣骑士伊莎贝尔的侍从。

屠龙勇者大驾光临对被围攻的城市意义重大,传递消息的信使跑得比他们更快。里昂本想早点跟圣骑士聊聊,然而等见完大主教和新任巴里元帅,以及参加了为他和“精灵小姐”举行的接风宴,再当着神职人员的面说谎——罗丝向里昂保证不会被戳穿。等做完这一切表面文章,已是深夜十分,教堂最后一声钟早敲过了。

绅士不会在半夜去打扰别人,尤其是一位女士。他唯有干坐在椅子等圣骑士自己送门。“精灵小姐”另有住处,这很好,里昂太需要独处了。被附身,被迫信仰了新的神明,又差一点点发生了些……

敲门声打断了遐想,去意淫一位女神乃是大不敬。

门外不出意料是伊莎贝尔,就是穿着打扮有些夸张,圣骑士披着旅行用的连体斗篷,非常之大,能把脸藏进去不被人认出来。她手里还另外拿着一件,不用问也知道是给谁的。

“快穿。”圣骑士丢到里昂身,没半点客套。

可惜大英雄给女性恶魔当了太多天的木偶,对类似举动有刻入骨髓的反感,所以他没抬一根指头,放任斗篷滑下膝盖掉到地板。

“能解释下有什么事吗?阿佳妮小姐。”里昂指了指床,室内空间有限,分给他住的房间异常朴素,椅子桌子床,都是按照单人布置。

伊莎贝尔两手叉腰瞪着里昂,里昂则是毫【】不在意,种马的脸皮岂是贞洁圣女能比。伊莎贝尔认输的坐到了床边,但只落下半个屁股,看来她很着急。

“你的老情人要死了。”一开口也是莫名其妙的,说得谈话对象直眨眼。

能跟里昂称得情人的太多了,不提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他还能叫得出名字的就往三位数靠拢。

里昂的反应先让圣骑士相当生气,等她好不容易明白过来这男人在困惑什么,又红了脸,无疑是想到自己被里昂偷窥了洗澡的事。

你头的包还好吗?伊莎贝尔怀着恶意去看大英雄的额头,除了几道抬头纹,没看到别的。既然不小心把所谓的明知故问玩成了猜谜游戏,也只好由她来收尾。

“阿什莉,你的魅魔老情人被关在下面。”伊莎贝尔压低了嗓子,手指床下。

地牢……他马就反应了过来,一旦不涉及书本知识,里昂·伍德可是相当厉害,乃至聪明的。

他甚至很快由阿什莉被抓想到了自己,坚贞不屈的恶魔是不存在的,无论是谁审问了魅魔,都将把他里昂的底细搞得一清二楚。

“玛露希露?”他还是没敢说罗丝的大名,即使伊莎贝尔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真诚。

“我的侍从已经过去了,你这边才是重点。”

不用圣骑士再说什么,里昂自觉捡起地的斗篷穿好。假设魅魔对教会的人竹筒倒豆子,那他的时间真不多了。

第一百零一章:真正的骑士

如果里昂打算搞隐秘行动,那他一开始就打错了主意。教会骑士团另有营地,教堂里住的大部人是修女。能在圣保罗大教堂分到房间的男性不是大主教那样的老头,就是普通的牧师和辅祭,其中没一个人能有里昂那样显眼的身材。

高大,挺拔,魁梧,优点全成了缺点,靠斗篷遮掩都没用。即使不谈体型,光是下面鼓囊囊的一看就是武器,他根本混不过去。伊莎贝尔的情况差不多,圣骑士有着不亚于大主教的知名度,用斗篷捂着又能如何?大教堂白天黑夜都有巡逻卫兵,等地下关了恶魔,守卫人数提高了最少两倍。

圣骑士提议溜去监牢救人的主意十分白痴,而里昂则是那个相信这都能行的大笨蛋。

计划很简单,伊莎贝尔和里昂去救阿什莉,乔德负责带玛露希露,然后借助圣骑士能指挥两座城门守军的职务之便,任选其一溜之大吉。

这很像三岁小孩想出来的,他却不得不做。阿什莉在昨晚才被审,他今天就来敲城门自投罗网。偏偏知道内情的是个从来跟阴谋诡计不沾边的圣骑士,那除了“救了人赶紧跑”她脑子里想不了别的。

想到了圣骑士的称呼所代表的含义,尽管必须争分夺秒,里昂仍然在离开房间前拉住伊莎贝尔,问她:“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帮一个恶魔?”

制造瘟疫的女巫是她去追的,走了邪道的卡昂主教是她杀的,伊莎贝尔一言一行都表明了自己看事不看人的原则。

正是因为这样的人过于稀少,反而成了被质疑的怪胎。

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忠诚”才是第一,“正义”的顺位根据当事人本人的良善程度逐次下滑,直至没有。

勇者本人称得光明磊落,也就没连累克里斯蒂娜陷入道德困境,伊莎贝尔不同。法兰克的圣骑士没有生死相依,志同道合的伙伴,她只有个还算忠心的大龄侍从,和一个差点做了朋友的魅魔。

一件事正义与否,圣骑士必须自己去判断。

猎巫在法兰克已经成了过去式,给地牢腾出了许多空房间,年久失修加之狱卒偷懒,许多都没锁。随便一推,圣骑士便躲了进去,她在阴影里足足听了半个钟头的惨叫,以及跟里昂挂钩的那些有的没的。

伊莎贝尔年纪轻轻,没赶猎巫最狂热那会儿,她自然看不惯大主教拷问囚犯的做法。魅魔有时候答得出来,有时候答不出来,不管主教是否满意阿什莉的回答,刑罚都会继续进行。等到后面,大主教还笑出了声,不是恼羞成怒的冷笑,或者装腔作势,听起来大主教很开心,快乐的不得了。

又过了一会儿,正当圣骑士考虑是否冲出去制止主教虐囚时,惨叫戛然而止。“她昏过去了,阁下。”

说话的人大口的喘着气,虐待别人也是个体力活。

“哦……”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进一步衬托出了声音主人的残忍。

她很明智的选择继续呆在角落里,等大主教一行人从面前过去,重重摔监狱那扇破木门,她才冒出头,轻手轻脚摸向阿什莉的牢房。圣骑士不敢点着火把,她真是在手脚并用的凭着记忆往前爬。

等到了牢房门口想办法重新点燃火炬,她才搞明白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伊莎贝尔见过被折磨死的人,其中有不少都是恶魔的杰作,阿什莉那副惨相足以媲美她目击过的任何一场暴行。

主教他们都懒得关门,因为囚犯再也不可能出得去了。

在险些被地的血弄得滑了一跤后,她总算到了魅魔身边,阿什莉处于昏迷状态,长度精心计算过的镣铐让没有意识的囚犯仍维持了半跪的姿势。她头低垂着,长长的棕发连接地面,成了血往下渗的几个通道之一。

她不假思索祈求来了圣光,等想起来这种治疗可能伤害到魅魔后,手都按去了。囚犯几近停止的呼吸再次恢复,逐渐的,血也不再往下淌。数月前魅魔从天而降,圣光治愈了她,看来到了今天,女神也没拒绝施以援手。

随之得出的结论非常恐怖,既然泰拉肯救治恶魔,那为什么大主教做为牧羊人又要去伤害她?

昏睡不醒的阿什莉没办法参与讨论,伊莎贝尔只好先行离开,狱卒没察觉到异样,权当她是为主教跑腿,才第一个来,又最后一个出去。

她整晚都没睡,阿什莉的惨状反复在眼前徘徊,不管睁眼还是闭眼,都逃不过。她本想第二天去找大主教对峙,却等来了新任巴里元帅的命令。辞呈已被退回,圣骑士必须立刻赶到负责的城门履行指挥义务。

理智告诉她不要管恶魔的死活,规则要求服从大主教,可内心深处的感觉提醒她,主教阁下有问题。

在弥撒之前,大主教神神叨叨的举止仅限于搞点预言,除非他在伊莎贝尔外出的这几个月性情大变,否则折磨囚犯应该不是主教的爱好。

寒风隔着棉罩袍,盔甲,武装衣,照样能让她冷得发抖,圣骑士却抬手拒绝了乔德送来的后斗篷,反而扒住砖墙朝城外探出了头。

城外的动静吸引了她,那不是里昂·伍德吗?还有一个女人?城头守卫尽职的发声询问,没等得到回答,圣骑士已经带乔德往下面跑了。

屠龙勇者的出现,给了伊莎贝尔希望,让她觉得不再孤立无援,于是说干就干。

对圣骑士和卫兵的争执里昂无能为力,他真希望伊莎贝尔早点来找自己,把这没头没脑的自杀式计划重新过一遍。只可惜他也没时间再思考了,换做以前,类似的责任都是艾米莉和弗林特在扛。女法师聪明绝顶,老矮人则有两百年的经验可供参考,互相之间配合默契。

听不懂法兰克语无所谓,用眼睛看,感受下圣骑士和卫兵之间迅速升温的紧张空气,他已心知肚明该怎么办了。

阿什莉或多或少都知道了点罗丝的底细。被附身不代表没意识,里昂记得当初在号角堡内部,阿什莉把卡特琳娜逼得开传送门逃跑。

一个中邪的卡昂主教用木桩钉死了几百人,而一个中邪的巴里大主教抓到了神,又会做到何种地步,他想都不敢想。至死都觉得自己没错是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把邪神砍成几十块献给泰拉,岂不正中大主教下怀?

罗丝说了,假如她死了,神格也会相应的让出去。如果某个精神状态可疑的大主教继承神位,那全法兰克的人都不够死吧?

这么说来……里昂绕到正在和圣骑士手舞足蹈的守卫背后,干脆利落勒住对方的脖子,当着目瞪口呆的伊莎贝尔的面,放倒了卫兵。

“别担心,我没杀他。”里昂必须解释,这不是长年跟随他走南闯北的老伙伴,在伊莎贝尔眼里,屠龙勇者仍然是个偷看她洗澡的流氓。和魅魔搞在一起也减分不少。

圣骑士皱起的眉头让他很不爽,但他没时间计较了。

“快走吧。”里昂偏头示意伊莎贝尔带路,俯下身抱住了卫兵。

“你干吗?”圣骑士竟然按住剑柄,两人的关系果然没熟悉到里昂想要的程度。

“我们得把他找个房间藏好,再塞住嘴。”

伊莎贝尔这才放松了警惕,转身走到前面。圣骑士有太多的东西要学,而勇者则有两个女人要救,每一个对他都很重要。

第一百零二章:泰拉之刃

洗澡是每位体面女士入城后必然会得到的招待,罗丝亦不例外。瞧这帮低贱的人类,看见一张精灵脸就大献殷勤,而不去探究本人的好与坏。不过鄙视归鄙视,享受还是要享受的,她伸开胳膊配合侍女脱衣服,脱到衬裤时侍女惊叫了一声,又捂住嘴。她低下头去看,小腹那道凸起的蚯蚓状白疤,比侍女强作镇定的大眼睛还明显,都是下贱蛇魔的杰作。

一个吻对于神力枯竭的她确实不够,信徒投入全身心的崇拜才是最佳。然而男权社会出生的里昂总把跟女人睡觉掺进了太多其他因素,惨遭拒绝的神后也只能算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杀了他?罗丝抬脚迈进澡盆,水温刚刚好,她很满意。

大不了让那男人多跪几次,她才不会着急。罗丝乃是精灵分裂的始作俑者,多少意志坚定的大人物都拜倒在自己脚下,区区一个人类短命鬼里昂又算什么?侍女轻轻扶住罗丝,引导她靠在木制浴缸边缘,用香皂搓洗起乌黑如墨的长发。这发色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侍女担心会把澡盆里的水染黑。

沐浴是第一步,既表达了对远道而来客人的重视,也免去了主人鼻子受苦。要知道宴会上,客人总是挨着主人坐。

人类的礼仪和餐食在她看来都粗陋不堪,况且身为女士,罗丝没办法效法里昂的做派。勇者是男人,没人在乎他怎么吃,吃多少,罗丝可不行,她不装也得装。这儿不是幽暗地域,在这里男性是绝对主角,她只能被迫去围着转圈。

比如向宾客介绍时,她都排在里昂后面,并冠以“勇者阁下的女伴”,连姓名都省了。罗丝陪着假笑照单全收,甚至为了逗弄别人,有意无意挽上里昂的胳膊。大英雄要是别那么姿势僵硬,以及在罗丝吻他脸颊时不受控制的发抖,英雄与精灵相亲相爱的假象会扮的更好。

至于精灵未婚妻克里斯蒂娜小姐?反正整场晚宴里都没冒失鬼跳出来当那个不知趣的傻瓜。

里昂和罗丝每说一句话,名叫本尼蒂塔斯的老男人就全神贯注,专心的超过了礼节允许的范围。然而他什么也窥探不到,失去了天上神域,那罗丝所在之地,也就成了她绝对的壁垒,其他神明侵犯不得。

虚应故事的宴会好容易结束了,蜘蛛神后只吃了个半饱,这也符合社交礼仪。只要她想,差遣侍女去厨房给自己拿剩菜做宵夜即可,但她身边就一个挽着胳膊陪同回房的里昂。使唤男人跑腿倒也正常,神后看了里昂几眼,把想法憋回心里。

这是她唯一的冠军勇士,她的神选,不是唯唯诺诺的佣人。

他们在客房门口礼貌的道了别,里昂没进去的意思,罗丝亦没邀请。累是主要的,耳目众多也是客观现实,走廊尽头站岗的卫兵时不时就往这边偷看,非常的煞风景。

房间里的壁炉已经烧了一会儿,温暖宜人,见她回来,侍女屈膝行礼退了出去。没了下午用的澡盆,屋子里空了不少。她坐到床沿摸着松软的床垫,打算舒舒服服睡一觉,从下凡以来,罗丝就没在床上睡过。

“咚,咚,咚。”此时传来的敲门声仿佛是专门跟她作对,故意不让罗丝休息。

她很想骂人,不,她其实是想杀人,可她不得不忍气吞声。里昂信仰的是自然和爱与美的女神,不是因为梳头卡住了梳子就能杀几百人的蜘蛛神后。

没准是里昂呢?为了适应凡人的无礼,她都学会了自我安慰。

门外露出了一张老脸,又是那个本尼蒂塔斯。大主教地位远高于来历不明的精灵小姐,她该学刚才侍女的做法屈膝才对,神后却挂着一脸的不耐烦,手搭门把,随时打算关起来。

“抱歉打扰了,玛露希露小姐。”主教后面跟着随从,都穿得严严实实,显示这不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客套性串门。

“如果你还不困的话,我想请你参观下圣保罗教堂最珍贵的收藏品。”

说是请,但看架势,如果她不从就会被拖出去。事到如今,想求救也没用,里昂住的房间远在另一头,喊破喉咙也听不见。神是有尊严的,不会大呼小叫扮弱女子,哪怕她确实很弱。

“当然了,这是我的荣幸。”罗丝奉上极其虚伪的笑容,走了出去。

老男人带了三个随从,其中两人有武器,剩下那个和大主教都做牧师打扮。看清了虚实,神后也不怎么怕了,她神力再弱,对付两三人倒没问题。

泰拉的教堂自然到处都是地母画像,宽敞平直的走廊两边除了圣人像就是泰拉了,钉在两边墙上的蜡烛台保证客人在夜里也能欣赏。地母怀抱婴儿,地母抚慰垂死的士兵,地母为生病的人流泪,地母无处不在,地母……罗丝突然感动一股冲天的怒气,她停下脚步站在了某副画前。

“这是《丰收》,小姐。”牧师打扮的随从殷勤的解释,有人对教堂收藏的艺术品感兴趣,还是一位女士,正常的神职人员都会感到高兴吧。

“《丰收》……”黑发精灵抬起头仰视这幅比她本人都大的彩色油画,画上泰拉端坐于云端,为辛苦耕种的农民降下了久违的雨水。农夫或抬手欢呼,或是跪地祈祷,画里的每个人,每棵树,连田里的小麦都沐浴在大地之母的恩惠之中。

降雨,刮风,严冬,初秋,春分……那本该是我的神位!

你这下三滥的野人婊子!她极力压制即将爆发的情绪,没把心底的咒骂付诸实践。

“小姐?”察觉到了黑发精灵莫名其妙的愤怒,牧师赶紧发声,唯恐面前来一出撕毁圣母像的大罪。

“哦,抱歉,我看的入迷了。”精灵小姐笑容很僵硬,一看就是装的。

“这边请。”牧师做了个手势,礼貌催促精灵跟上大主教的脚步。

大主教和两位骑士走的很快,像是并不在意别人是否跟得上,这下牧师和精灵反到成了后卫。

“牧师先生,能问问你们想让我看什么呢?”罗丝察觉到这位牧师跟前面的家伙不一样,眉眼带笑,应该是个很和善的人。

“叫我拉菲利修士就可以了,小姐。”拉菲利瞟了大主教的背影一眼,像是怕被听到,“尊贵的阁下想请你鉴赏大地之母的圣物,泰拉之刃。”

又一件属于野人婊子的垃圾,心里冷笑,表面上她不得不装的荣幸之至,以符合她的身份——勇者里昂的精灵女伴。

乔德的骑士梦大概是注定破碎了,从阿佳妮小姐跟他和盘托出之后,就只给了大龄侍从两条路。向上举报圣骑士图谋不轨,要么跟女主人一条路走到黑,无论如何选,他都做不了骑士了。

侍从不是傻瓜,那个里昂一出现,他便清楚自己追求伊莎贝尔的梦想有多不切实际,于公于私,他都没了继续跟随伊莎贝尔·阿佳妮的理由。可他仍然郑重其事的点头接下了女主人的任务,去把勇者的精灵女伴偷偷接出来,为下一步逃跑做准备。

他是个忠诚的人,他更是个善良的人,他选择去相信女主人的判断,而非忠于大主教和骑士团。

“咚,咚,咚。”

这是他第三次敲门了,里面始终没有回应,正当他想要第四次敲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精灵小姐被大主教叫走了,先生。”

原来是负责照顾玛露希露的侍女,乔德谢过她,并询问了精灵走了有多久。

“有一段时间了,先生。”

侍女应乔德请求指明了精灵离开的方向,侍从对着烛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的走廊发了会儿呆。伊莎贝尔和乔德约定同时出发,他负责精灵小姐和马车,伊莎贝尔负责劫狱,乔德已经没路可退了,非干不可。

第一百零三章:图穷匕见

圣骑士一不会骗人,二不会说谎,里昂相当了解这个职业的死板特性。除掉垂垂老朽,当今世上只剩下三位能打的圣骑士,帝国的克里斯蒂娜,法兰克的伊莎贝尔,南方诸国的昆图斯·昆塔,他和其中两位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正是因为对这帮人有足够的了解,他才不会指望伊莎贝尔能哄走牢门口两个守卫。

“那怎么办?”见里昂制止了自己去跟狱卒讲道理,伊莎贝尔有些急躁,时间紧急,同时她也很担心里昂弄出人命。

“交给我吧。”大英雄说完便走下台阶,步子大咧咧的,看不出一丝一毫想要暗箭伤人的迹象。

讲理?他发现两位女性白骑士不管种族差异,都有点怎么说呢?天真?也不对,里昂收回了妄下的判断。伊莎贝尔能躲在监牢里听上司的墙根,克里斯蒂娜更进一步,把他和公主捉奸在床,还差点要了他的命。整个冬天,每当他重新掌握了身体之后,脖子上的刀疤总会隐隐作痛,让他记起自己是个多么混账的东西。

那不叫天真,应该叫做原则,而圣骑士是不会违背的,坏事必须由他来干。

“先生,们,晚上,晚上好。”里昂张开双臂,做出喝多的人常有的举动,热情过度,口齿不清,走路一摇三晃。

法兰克语一塌糊涂,他便不再献丑,只说帝国语,反正也算是跨国界的通用语言,连异国农民都会说两句。

一个狱卒很警惕的站在原地,只可惜搭档不行,见到心目中的偶像出现在眼前,想都不想的迎上来,嘴里说着:“迷死油(Monsieur)伍德?”

里昂趁机趴在对方身上,像是喝太多站不稳,非要逼得精明的那位也不得不来搀扶。他猜的很准,主教阁下是不会在彻底翻脸前把计划公布于众,在别人面前,他仍然是受尊重的客人,威名远播的屠龙勇者。

按规定执勤卫兵应该穿戴包括头盔在内的全套盔甲,但这三更半夜的,又在地底下站岗,几斤重的铁玩意儿谁愿意顶头上。他再次赌对了,两个当兵的果然都偷了懒,没戴最重要的装备。

两个狱卒一左一右的搀扶起里昂,想把他送上楼。于是大英雄毫不客气的抱住两人的脑袋,将之狠狠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之响,把躲在楼梯口的伊莎贝尔都震了出来。

“你太过分了……”圣骑士对着躺倒的狱卒大摇其头。

“帮个忙?”里昂抬起了其中一人,里面到处都是空牢房,是藏人的好地方。

他没时间去照顾伊莎贝尔的多愁善感和道德洁癖,他本想开个玩笑,说点诸如“你还记得我们在卡昂搜过的监狱吗”之类的,可他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开玩笑的心情。里昂抬肩膀,伊莎贝尔负责抬腿,圣骑士当起了被动的帮凶,虽然主意确实是她出的。

我就是个可耻的叛徒,将昏迷不醒的狱卒丢进牢房锁好门。伊莎贝尔举起火把,带里昂朝关押阿什莉的地方走去。

医疗神力治好了魅魔,只对脸上的血迹和地面的狼藉无能为力,两人刚走进去阿什莉就醒了。魅魔表现的相当激动,看起来要不是被镣铐捆着,她打算当场扑到里昂身上。

伊莎贝尔把提前准备的铁锤递给里昂,目睹大英雄一点一点的放老情人自由。我竟然在帮一个恶魔……圣骑士又一次陷入道德困境无法自拔,左右为难的她真希望现在是场噩梦。刚砸烂秘银锁,魅魔便以远超人类的力量和敏捷将拥抱变成了将里昂顶上铁栏的飞扑,接下来的场面让圣骑士恨不得丢下火把。

“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有一位女士要救。”伊莎贝尔极其阴暗的点出了里昂带有女伴的事实,魅魔受伤的表情稍微平复了圣骑士心中的酸楚。

圣骑士大小姐芳龄二十有四,在法兰克,这早已是当妈妈的年纪。她却孑然一身,别说爱人,朋友都没一个。

“有武器吗?”阿什莉放过了里昂,来问伊莎贝尔。

“没有,你老老实实跟着我。”伊莎贝尔瞪了她一眼,给恶魔武器,是想闹出人命吗?

“谢谢你。”魅魔忽然出人意料的拥抱了她,伊莎贝尔梗着脖子没做回应,但也没推开,任由阿什莉抱着。

我救了一个恶魔,我背叛了教会骑士团,我算哪门子圣骑士。想到这里,她差点哭出了声。

不知是不是里昂用力过猛,等三人离开监牢时,昏迷的守卫都没能醒来。

知名教堂往往收藏有圣人遗骨,由于被封圣的信徒经常深入极度危险的蛮荒之地传播信仰,并因此遇害,这导致收回他们的遗体非常困难。有时候等找到了,也只有残缺的几块,或者干脆是个头骨——被某个野蛮人酋长拿来当做酒壶。

罗丝正在看的就属于这个类型,圣安东尼奥,法兰克教会头号圣人,如今只剩下光溜溜的头盖骨,还残缺了下颚的部分。

向贵宾介绍圣物的工作由拉菲利修士独自担任,主教与那两位骑士很是心不在焉,还有些不耐烦。等罗丝按部就班的一个展柜一个展柜看过来,主教已经在最中间的展台旁站了好一会儿了。

身为热衷于搞阴谋诡计的蜘蛛神后,她用膝盖想也知道对方打算干吗,然而罗丝是弱势一方,断然没有提前发难的资格。这位拉菲利修士介绍的很认真,不太像是知道了内情,到时候等主教撕下伪装,罗丝会好好利用下修士对女性的同情心。

在男权社会里,女人只要懂得装弱,便能轻轻松松收获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拉菲利兄弟,你可以回去了。”

转折来的太过突然,主教仅用一句话便打发走了罗丝想象中的援兵,留下蛛后站在原地干瞪眼。修士分别向主教和女士鞠躬后,离开了收藏室,并顺手关好门。

好吧,我一个对付你们三个,事到如今,罗丝已经懒得伪装表面的客套了。她站在离主教十几步远的位置,观察着四周环境,不放过任何能利用的东西。

“小姐,请你上前。”

主教喊她,罗丝摇头。没等大人物再啰嗦,那两个披盔戴甲的骑士就走过来夹住罗丝,逼着她走。

神后可以拒绝这次侮辱,但她不确定自己的神力够不够对付下一次。罗丝抿住嘴,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请看这把匕首,小姐。”主教全然无视罗丝的愤怒,只要她去看装在木匣里的东西。盛放圣物的棕色木盒精雕细琢,做衬垫的金黄丝绸亦不遑多让。摆在其上的武器造型古朴,刀柄是纯白的,看着不像木头倒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刀刃部分比起现在的武器,既宽且短,颇为笨重,也符合那个年代的锻造技术。

“这就是泰拉之刃。”主人介绍。

“哦。”客人回应。

“是一把用来杀死你这种邪神的工具。”

宾主双方到了撕破脸的环节,终于。

第一百零四章:狂乱

“邪神,你懂什么叫做神?”听到大主教的评语,就算被两个披甲壮汉夹在中间,又面对一把利刃,罗丝也要开口反驳。

如果这世上只凭傲慢就能杀人,那罗丝靠嘴加气势足以要了这些凡夫俗子的小命。下界生灵,不管是一只老鼠,还是一个农夫,乃至一位帝皇,无论贫贱富贵,谁又入得了蜘蛛神后的眼?即使她只被躲进幽暗地域的种族所崇拜。

神是神,凡人是凡人,中间的界限不可逾越。至少罗丝这么认为,很遗憾大主教本尼蒂塔斯没能分享相同的见解。

他不仅没认识到自身和老鼠相同的地位,还指示随从把蛛后架出收藏圣物的大房间。“带她去祈祷室”蛛后听见大主教如是说,要当着野人婊子的面杀了我吗?罗丝想大笑两声做为对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回应,然而控制她的骑士动作十分之粗鲁,害得罗丝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弄得满嘴是血。

两个男人的力气远大于她,试过好几次根本挣脱不了后,罗丝做出了女人都会的举动,扭头朝冒犯者之一吐出了带血的唾沫。中招的人反应相当迅速,精灵小姐得到了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把她打得整个人靠到了另一位骑士身上,结果罗丝再次被对方狠狠推向墙壁。

“砰!”她都听到了后脑勺撞墙的响声,没头没脑的拳打脚踢随之而来,单凭两只瘦弱的胳膊,神后保护不了自己。

“好了,好了。”大主教慢条斯理的叫停了这场暴行,踱着悠闲的步子挪到罗丝身前。“你可以乖乖走了吗?”他也没忘记亮出手中的武器,那把泰拉之刃。

里昂,救我!神后忙于向唯一的冠军勇士求助,像发神谕那样直接与里昂心灵相通,没时间回应凡人的侮辱。

在大主教示意下,骑士抓住罗丝,拖尸体一般拽着前进,给光滑的地板留了道模糊的血印。

三男一女折腾出的动静着实不小,而且当事人都太过于专注,忽略了被人围观的可能。侍从乔德在走廊拐角目睹了两名教会骑士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精灵小姐挥拳痛殴,以及大主教默许,乃至鼓励的态度。

侍从尽可能悄然无声的尾随其后,带头的骑士像拖一头死去的鹿,只管拽着女人的脚踝往前走。精灵小姐抬起头想要反抗,被断后的大主教一脚踢中侧脸,当场昏了过去。耳闻目睹的一切让侍从不再患得患失。大主教和骑士的凶狠严重颠覆了他的认知,尤其是向女士炫耀匕首的神态。乔德看得很清楚,不管大主教嘴里说什么,都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怡然自得。

乔德目送他们把玛露希露拖进祈祷室,并砸上了门。粗暴的动作引发了门和门框联合抗议,在空旷的走道里来回传递,经久不息。

假如是圣骑士本人,肯定一脚踹开门,面斥大主教,光明正大发起挑战。但侍从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选择了更明智的做法——回头去搬救兵。不算伊莎贝尔,精灵小姐的伙伴勇者里昂·伍德身高体壮,威名远播,只要有关勇者的故事有一半是真的,这人就是个值得依赖的好手。

伊莎贝尔对人对事总透着股莫名其妙的冷漠,可面对里昂时却总比寻常男人多了些表情和专注,虽然这寻常男人里包括了乔德,侍从也不会妒忌。

他是普通人,里昂是大英雄,而普通人就该多用脑子。

尽管伊莎贝尔再三抗议,里昂仍然把狱卒的佩剑给了阿什莉。“我们需要帮手,阿什莉很能打”他说的是有道理,光教堂里的武装人员就有上百名之多,靠两把剑绝对冲不出去。

至于圣骑士的要求“别弄出人命”,里昂只能含糊其辞“我尽量”。

“尽量可不够好!”圣骑士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强迫他停下来面对自己。

“我认识这里的每个人,他们都不坏。”生死关头这么说话也太幼稚了,里昂皱起眉头,阿什莉不屑的冷笑,两人的态度摆明了不会照办,圣骑士被迫给出了更合理的见解,“记得卡昂城的路德吗?大主教现在跟他很像。”

“嗯。”里昂点头同意,毕竟曾经当面目睹了一个壮汉被破邪斩连人带甲砍成两半,类似的画面谁都忘记不了。

“那要怎么办?是靠脏话?还是跪地求饶?”阿什莉插进来反驳。

魅魔拯救里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爱人好好的站在她面前。阿什莉大可以变回原形,抱着里昂一飞了之。她不是没考虑过,但她很清楚里昂是什么人,如果真的干了,里昂一辈子不会原谅她。

“我有个主意。”里昂返身走回地牢,等再次出来,手里多了副镣铐。

“如果你想要我戴上那种东西……”阿什莉摇着头往后退了好几步,秘银锁给她的痛苦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伊莎贝尔则是一脸的没想到,圣骑士和阴谋诡计,就算是普通的鬼点子也不太搭界。

“这是铁的。”男人为即将爆发的争论划上了句号。

魅魔乖乖伸出了手,想到接下来不用跟昔日同僚剑刃相向,圣骑士也松了口气。

两个女人一个太正义,一个太坏,本质差别相当之大,不喜欢深思熟虑算是她们少有的共同点。没了艾米莉,少了弗特,里昂就成了队伍里最聪明的人。

沿途遇到的卫兵无不是对里昂一行看了又看,但屠龙勇者的名号配合伊莎贝尔的脸,没人愿意上前盘问去触那个霉头。

与其偷偷摸摸,自以为别人认不出来,还不如光明正大走到台前。反正人总会不自觉的为英雄脑补上许多不切实际的合理性,剩下无法补充的部分,看到圣骑士在押送囚犯,也能自圆其说。

计划进展顺利,只等圣骑士的侍从把玛露希露小姐带出来,里昂便能跟他的女神还有伙伴们逃出生天。法兰克很大,伊莎贝尔也不是没有去处,勃艮第公爵领敞开了大门等着她呢。

里昂!硬闯进脑子里的声音如同迎面一拳打中他的鼻子。大英雄当即捂住头跪倒,又来了,该死的恶魔!被控制,被附身,当了太久的扯线木偶,被迫杀了那么多人,目睹一个个无辜者在眼前饱受折磨,哀嚎着死去。

是无能为力,还是无动于衷?

其中有男人,有女人,更有孩子,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不要再被你控制,我只是我自己!

蛇魔卡特琳娜已经滚回了地狱,只要他稍微冷静点,就该想得明白。可受害者的脸接二连三砸向他,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印证了里昂的失败。

就你也自称勇者?配吗?

“啊!”里昂对着高高在上的天花板的大喊,不止是伊莎贝尔和阿什莉,连远处的卫兵都受到了惊吓。

接下来的“救我”,他压根没听,即使听到了,陷入狂乱的勇者也没办法回答。

“里昂。”圣骑士按着他的肩膀,提醒他镇定点,卫兵已经在朝这边走了。

里昂却挥拳打向热心同伴,用力之大,竟然将她打倒在地。

“里昂!”魅魔一时忘记自己戴着虚应故事的镣铐,抬手想要帮忙。类似的情景她在地狱里见多了,大多数时候阿什莉都得靠蛮力压住里昂,不让他伤害自己或者别人。

勇者本是被恶魔王子丢弃的破碎玩具,全靠魅魔一点一点把他重新拼回来。

故意没上紧的镣铐在忙乱中被挣脱了,当着卫兵的面,刑具掉在地上。

阿什莉果断出手制服了离得最近的,但卫兵有好几个,足够分出人手跑去求援。这下,所有的伪装都暴露了。

第一百零五章:牺牲

伊莎贝尔不是没见男人哭过,哭算什么,有些高大威猛的壮汉在生死关头还会跪地求饶呢,说白了,哭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她只是没想到里昂也会哭,并因此感到有点失望。圣骑士读过教会四处传播的小册子,这帮助她先入为主建立了勇者的高大形象,之后她本人和里昂亲身相处的经历亦让她坚信不疑。

必须承认,里昂善良,勇敢,战技非凡,意志坚定,长得又帅……嗯,个子高还强壮……瞧那红头发,有种着火的感觉。

而关于偷看她洗澡嘛……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伊莎贝尔已经选择性的忽略了这种枝梢末节。

里昂像个疯子那样跪在地上大喊大叫,喊完了马上就哭,中间连个停顿都没。目睹偶像出糗又不想与自己人为敌的伊莎贝尔无所适从,大脑一片空白。三人组只有阿什莉没放弃,魅魔剑都不用便打翻了离得最近的倒霉蛋,迅速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除了地位超然的伊莎贝尔,教会的人也不太敢向里昂出手,反正后者缩在墙角哭得像三岁小孩,明显不具有威胁性。而阿什莉是个女人啊,长发乱糟糟的,身上衣服沾满了血迹,又脏又破,一副饱受折磨的惨相。

他们犹豫,恶魔不会。伊莎贝尔快步走向第二个卫兵,轻松晃过长矛戳刺贴了过去。单手剑砍不穿胸甲和锁子甲护喉,于是她左手搭上剑刃,右手猛地反转,打碎了卫兵的鼻梁骨。

“不要!”大惊失色之下,圣骑士双手合十呼唤医疗奇迹。

战斗中见了血只会刺激敌我双方。剩下的人看出了这女人的狠辣不再三心二意,阿什莉则在对方学会肩并肩前就杀了进去。力气越恐怖的人,越喜欢近战,圣骑士不幸旁观了异常残忍的一幕,魅魔把其中一人连武器带胳膊整个切了下来。

四个全副武装的教会士兵,没人能跟魅魔过上一招半式。全过程活像大人打孩子,没半点挑战性。圣骑士看得出来,别人也不是傻子。排在末尾没卷入战斗的幸运儿转身就跑,魅魔弯腰捡起掉落的长矛,右手往后双腿错开,做出投掷状。

“住手!”

情急之下伊莎贝尔飞身扑过去,靠盔甲加体重凑成的重量强行压倒了阿什莉。交了好运的卫兵溜得飞快,转眼间没了影。

“你傻了吗?他会喊人的!”阿什莉推开圣骑士,气得怒目圆睁。

“我不会允许你滥杀无辜!”伊莎贝尔更加有理。

两人都不甘示弱,从各自立场出发都说得过去,她们瞪着彼此,互不相让。

里昂的哭声和伤者的呻吟阻止矛盾激化,阿什莉起身安抚里昂,满地伤患被圣骑士当成了责任,尤其是断了胳膊那位。

“大人。”乔德迈过地板上横七竖八的躯体,径直走向伊莎贝尔。圣骑士刚刚给断手的人接了回去,以自身为媒介灌输神的意志相当消耗体力,圣骑士额前的黑发全都湿透了。

对乱糟糟的场面乔德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等看见阿什莉像哄小孩那样哄里昂,他还是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在侍从逃之夭夭的计划里,勇者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劫走大主教的犯人等于和法兰克教会为敌,不想死就只能跑帝国避难了。想来帝国皇帝总不可能处罚自家勇者吧,那可是他们的招牌。

“主教把伍德先生的精灵女伴带去了祈祷室。”乔德拦下忙于照顾人的伊莎贝尔,将坏消息当面甩给了她。

对普通小兵都不愿意出手,对上大主教苯尼蒂斯塔岂不是更为难。即使了解圣骑士的为人,侍从仍然被她的天真给震惊到了。瞧她忙前忙后的,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难道别人就不拿我们当叛徒了?

“快走吧,大人。”

侍从恨不得抓住伊莎贝尔来回摇晃,好让她清醒点。在劝同伴面对现实方面,魅魔做的很不错,能在飘着血腥味的地方把里昂哄得不哭了。

午夜时分的教堂走廊怎么可能有人,稍微不控制嗓门都会引起一连串回音。当有一整队士兵往这边跑时,许多双靴子踩过硬地板的嘈杂震耳欲聋。照明蜡烛提前把援兵的影子映上了墙壁,保证看的人过目不忘。

逃,是肯定来不及了。侍从拔出剑,他别无选择,投不投降,叛徒都是死路一条。

罗丝躺在平日用来堆放蜡烛的长桌,被捆住了手脚,四肢以非常不雅的方式伸展开,像极了待宰的猪。为防止蜘蛛神后用嘴巴亵渎泰拉,嘴也被塞住了。

向里昂发出的呼唤没得到回应,就连冠军是否收到了神谕,女神也不得而知。来到都市,呆在这座由大理石构成的献给泰拉的建筑里,她本就微乎其微的神力被压制到接近于无。她不是没试着去想过一个敌人全都死去,而自己重新站起来的场面。

凡人要么施法,要么靠暴力,或者别的什么。她是神,用想的既可无中生有。罗丝“想”了半天,想到憋红了脸,结果冒犯她的人不仅没死,还像是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把绳子捆的更紧。青色血管被勒得浮到了白皙肌肤的表面,她强忍着不叫出声,免得虐待狂太过于享受,这是她少数能做的抵抗。

老男人本可以一刀捅向神后的心脏,杀完了事。可任何东西一旦掺杂进了宗教需求,就必须行为仪式化,动机合理化,如此才能最终达到神圣化的目的。

把祭品捆成猪仔是第一步,向神祈祷亦是必走的流程。大主教带随从在圣母像前跪倒,照本宣科念起祷词。这给了神后机会,抿紧嘴唇才不是她的最后防线,自然女神多得是手段。人类聚集的都市是森林大敌,绝大多数动物都不愿意靠近这儿,而狗之类的家畜对人的忠诚心早超过了对自然母亲的。女神指望不上它们,况且教堂里也没养狗。

她有更好的伙伴,绝不屈服,拒绝被驯养,自部落时代便跟人类斗争至今的顽强生灵——老鼠。

女神不会直接控制动物,邪恶与否,她都不是恶魔,下三滥的附身绝非神明所为。她全靠暗示乃至明示,让接受神谕的对象心甘情愿做出奉献,在某些极端案例下,包括了牺牲性命。

一只老鼠爬上了房梁,小脑袋四处乱看,它是家族中最懒惰的成员,所以也是最后一个上来的。按照人类的表达方式,它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爷爷奶奶,表亲戚,曾祖父曾祖母,全都聚集在此。

老鼠们冲彼此叽叽喳喳,小小的脑袋忽然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城市中其它地方安家的同胞在朝这边赶来,它的家族不会孤军奋战。比如,下面那三个男人是比猫都可恨的敌人。

再比如,躺在桌上动弹不了的那位黑头发尖耳朵的小姐,才是它的母亲,是所有老鼠共同的母亲……

老鼠听不懂戴高帽穿袍子的男人念叨些什么,也不明白为何穿铁衣的家伙们双膝跪地两手合十。老鼠不关心这些,老鼠只知道它们不尽快做点什么,母亲会死。

灰色的小害虫行动起来,大部队顺着柱子往下爬,聪明点的窜到挂在天花板上的蜡烛台,使劲去咬作为固定物的麻绳。

“哐当!”

第一个烛台没能砸中目标,吓得穿铁衣的男人跳了起来,疑惑不解的抬起头。

不少于十只老鼠当即落在了脸上,更多的还在往下掉,小东西不怕牺牲,粉身碎骨也要拯救母亲。

第一百零六章:神降

“里昂,快站起来!”

这是伊莎贝尔的声音,他肯定听得见,因为他眨了下眼睛。

“我们被包围了,伍德先生。”

说话的好像是今早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是谁来着?伊莎贝尔的侍从。喔,伊莎贝尔肯定不喜欢这个人,否则为什么出门猎巫不带在身边。他又眨了一次眼,维持呆滞的表情太久,眼睛发干了。

“好了,你这白痴。”

他没法继续装作周围一切与己无关了,魅魔揪着衣领把他拉起来,动作干脆利落,没一丝停顿。鉴于魅魔个子才到男人的下巴,体型更小,这动作带来的违和感非常之强。

“我绝不会再被抓走。”阿什莉拔出里昂的武器,塞进他手里,“你也不会。”柔声说完这句,她踮起脚尖亲了上去,一瞬间便让里昂恢复了精神,乃至有点跃跃欲试。

“我没魅惑他,放心吧。”阿什莉不忘给其余的同伴解释。

她的确没魅惑里昂,但魅魔的唾液天生便有让男人重振雄风的作用,萎靡不堪的怎么当好情人啊?

圣骑士睁大眼睛盯住她不放,太过专注,都忘记脸红了。年方二十四,她初吻都没经历过,不如此洁身自好,想必也当不了圣骑士吧。

私底下伊莎贝尔对泰拉之所以选择自己一直如此认为,假如她多听听吟游诗人的段子,少看点教会的大部头,便该知道泰拉从不是个死板禁欲的神。

泰西诸国论起信仰最狂热,非法兰克莫属。这两年教会内部关于禁止神职人员结婚的呼声越来越响,据说在部分教区已经逐步施行。本来嘛,伊莎贝尔是无所谓的,反正她都是过着禁欲修女生活,父亲把幼小的她丢进修道院,成了不是孤儿的孤儿,害得伊莎贝尔对男人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直到遇上里昂。

这个色鬼偷看了我洗澡……

“放下武器!”带队骑士高声吼令,打断了圣骑士的浮想联翩。她并非有意走神,循规蹈矩的圣骑士被迫和自己的教会对立,反差那么大,她再不胡思乱想可能就像里昂那样发疯了。

声音似曾相识,可惜隔着面甲让伊莎贝尔看不见脸。近战中宁肯忍受狭窄的视线也要顾及安全,这种谨慎影响了骑士的指挥风格,即使有十打一的兵力优势,仍然选择喊话劝降。

“我才不会被你们折磨死!”阿什莉吼了回去,她只有把长剑,对着几步之外十几只锋利的矛尖仍然面不改色。

“谁说过要折磨你了,小姐……”骑士没说完即被旁人拉住,一番交头接耳后,再说话口气就变了。“交出恶魔婊子,或者都死在这儿!”

“你来试试吧。”恶魔婊子举高了剑,话语里有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那你呢,圣骑士阿佳妮,你要站在恶魔一边吗?”骑士转向了伊莎贝尔,由面甲后发出的喊话瓮声瓮气。

“我……”伊莎贝尔哑了。想好的大道理全卡了壳,那些话是对大主教说的,面前这些人多半不知情。

“骑士先生,你有什么证据指控这位小姐是恶魔?”里昂恢复的速度惊人,前一分钟哭的像小屁孩,后一分钟已经能睁眼说瞎话了。

证据当然是没有的,反倒是魅魔穿在身的衣服留下了不少被拷打的痕迹。由于他说的是帝国语,为防止文化程度相对低的士兵没法完全理解,里昂要阿什莉转过身好让当兵的都瞧瞧。医疗奇迹能治疗伤口,但不可能抹去烂衣服和斑驳的血迹。

严刑拷打,特别是拷问一个女人——阿什莉表面上是位漂亮姑娘,这种脏活历来都上不得台面。

骑士有面甲遮脸,当兵的就不行了,皱眉眨眼咳嗽清嗓子的不止一个。

“我,里昂·伍德,愿意用生命担保这位漂亮小姐的清白。”

无厘头的话脱口而出,语速过快明显不假思索,偏偏又带上了多余的赞美。伊莎贝尔恨不得一剑劈了阿什莉,就这还叫没有“魅惑他”!

赶在大英雄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阿什莉打断他接过话头,提议骑士可以一起去找大主教当面对质。

骑士无可奈何,唯有同意,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不远处那位小姐真是恶魔。

双方放下了剑拔弩张的架势,都松了口气。

装备了盔甲的骑士不会因为上百只老鼠从天而降就吓得大呼小叫,盔甲把使用者保护的相当好,扯下咬在脸上的顽固分子再放下面甲,骑士已是无懈可击。灰色的小害虫不管来多少,都不够拿脚踩的。

教堂里安家的老鼠没多少,教会怎么可能缺钱,也就普通人家请不起捕鼠人。

先救我啊,你们这些笨蛋!被堵住嘴不影响罗丝表达,在小东西都被弄死前恢复自由才重要。

可动物智商有限,对于老鼠来说,攻击敌人才是最好的保护。等相对聪明的那几只爬上桌动起嘴咬绳子,就被摆脱了纠缠的骑士逮个正着。

重达几十斤的烛台突然从天而降,砸趴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位。而后面跟来的稍微迟了点,重获自由的罗丝跳下桌子,撒腿向门口跑去。身穿重甲又折腾了大半夜,骑士跑得不够快,他顺手扯下头盔,想更快些。

机灵的小害虫趁机爬上铁衣人少有的露肉部位,经过一通乱咬乱抓,骑士倒在了老鼠堆里。神后和门之间没了障碍,只要跑出去就安全了。全城老鼠都在向这边赶,等大军集结完毕,教堂里的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被忽略的大主教从斜刺里杀出,挡住了必经之路,他毫发无伤,光洁的白袍没一个破洞。老鼠保护了罗丝,但也没攻击大主教。

“想往哪里跑,你这遭天谴的邪神。”老男人说话时肢体语言相当丰富,手中的匕首也跟着到处晃。

罗丝弱是弱,只是身为精灵,她天生比人类敏捷,反应亦快,何况是跟这种风烛残年的人相比。

大主教被蛛后一脚踢中下体,疼弯了腰,匕首也掉了。罗丝绕过他奔向大门,一个老男人而已,有的是机会对付他,现在不是复仇的时候。

她很想赶快逃走,可却怎么也抬不起腿,等罗丝意识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时,她才知道要回头,后悔没捡起匕首捅了这装神弄鬼的老家伙。

“莉莉丝,该结束了……”

说话时,大主教的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其它。

第一百零七章:非人

大主教那骇人的眼白并非瞎子的青光眼,更类似于热水煮过的鸡蛋,犹如多出一层白壳覆在本该是眼睛的位置。

怪老头和被糊住的两只眼,乃至相隔十几步远也能凭空抓住她,这都不是关键。莉莉丝,他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原名,表示他看得出罗丝的本质。

“你是谁?”到了这个份上,连女神也不得不开口提问了。

“我?”白眼老男人摊开手,一副想不通的模样。

“你竟然没认出我来,我很……”

被天花板落下的四层蜡烛台砸到身上,任谁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谣传蜘蛛神后的阴谋诡计超过了多足的下肢,那这骗小孩的伎俩也算是其一。罗丝转过身掀起门栓,奔向自由。老鼠成群结队顺着打开的通道和母亲擦身而过,转眼之间,整座祈祷室已被灰色的小东西填满,结成了活生生的浪潮。

我管你是谁,罗丝提起裙子边跑边冷笑,她历来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急功近利,不择手段,这大概是自然女神堕落为八爪蜘蛛的原因吧。

成群结队的老鼠和四层烛台只给罗丝争取到了大概几分钟,都不够计时沙漏落下五分之一的细沙。

“嘭!”身后的巨响逼得她回头去看,精灵眼睛比人类好使的多,足以帮她看清腾空而起的那一片黑糊糊里面有什么内容。保护母亲的小老鼠像被风卷起的碎石块那样撞向墙壁,血肉是最好的粘合剂,整整一堵墙都变了颜色。

“嘭!”又是一声,更多的老鼠成了墙壁上的恶心装饰。

她只能跑了,除掉控制动物,神后再没别的手段,如果见到那傻瓜里昂,我非得……慌不择路的女神和冠军勇士在长廊转角处撞了个满怀。里昂及时抱住玛露希露,免得精灵小姐被反弹到地板上。

连里昂在内有近百人,可没几个去看冒失鬼精灵,罗丝留在身后的场面极具震撼性。墙上地上成片的死老鼠已经足够恐怖了,踩着小东西尸体走出来的主教更加骇人。

“都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主教阁下发了狠话,命令却没得到执行。

不惜工本十步一座的蜡烛台提供了充足的照明,看得见死老鼠,更看得见大活人,而主教那副尊容其实都不太像人了。昂贵的金黄色天鹅绒斗篷和方顶高帽不见踪影,纯白的牧师袍被染成血红,无处不在的老鼠尸首取代金线妆点了大主教全身。后面的人也许没看清那对白茫茫的眼球,前面的人绝对不会错过。尊贵的阁下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一个单词“非人”。

既然得不到回应,大主教干脆亲自动手来抓罗丝。里昂挺身而出,主教抬起一根指头就让勇者以和老鼠同样的姿态去撞了墙。伊莎贝尔把玛露希露拉到身边,张着嘴想跟上司讲讲道理。主教那没了眼珠的大白眼对上她,圣骑当即跪倒在地,两只手胡乱抓扯锁甲护喉,好像这东西影响了她呼吸。

“阿佳妮小姐!”侍从乔德只不过想帮助主人,即便如此,侍从仍然得到了跪在圣骑士旁边,挣扎着喘气的待遇。

看不见的手打飞了里昂,掐住圣骑士和侍从的脖子,把跟来的卫兵吓得直往后退。身披小动物的残肢,走在涂满老鼠鲜血和尸体的回廊里,大主教仿佛刚从最恐怖的恐怖故事里走出来。再也没人敢于阻止他染指精灵小姐,得到这个战利品。

“该结束了,莉莉丝。”恼人的台词又重复了一遍,大主教举起紧握不放的匕首,像是在宣判罗丝的死刑。

利刃刺破染红的长袍,由前胸贯出,这一击足以致命。伤人者仍不满足,毫不停歇的抽回剑,由右至左抡圆了来一次利落的斩首。

大主教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玛露希露小姐脚前。无头的身体随之倒下,暴露了暗剑伤人的阿什莉。

恶魔没有荣誉感,更不会白费嘴皮子,打不过就背刺,实在不行还会逃跑。阿什莉把这个原则贯彻到底,她压根不在乎教会的人怎么看自己。

“抓住那个女人!”至今都在当看客的骑士似乎才想起职责所在。

“你来试试看啊。”阿什莉侧过身,双手举剑。

她不敢在教堂里变成恶魔,以恶魔之躯亵渎圣堂,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可能会触怒泰拉,她也不打算尝试。

何况魅魔并不孤单,“里昂,你会帮我的,是吧?!”阿什莉对刚从墙角爬起来,正在拍打脑袋恢复清醒的勇者喊道。

直接魅惑效果更好,保证受术者言听计从,但即便是下贱的恶魔婊子也看重男人的真心实意。当年里昂在地狱里不辞而别,阿什莉可是哭得很伤心呢。对于趴在地上拼命咳嗽的伊莎贝尔,她倒是没指望。

这老处女对里昂有点意思,魅魔看得出来,没准她巴不得自己赶紧去死,好腾出位置让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杀害了大主教,比没有实据的恶魔指控严重的多。阿什莉根本不可能洗白,假如受害者多点耐心,再在地上躺一会儿,正义的屠龙勇者和圣骑士都将被迫站队,魅魔也能由此得知里昂是否在乎自己。

最先爬起来的是身体,由于看不见的缘故,那具身体摸索了好半天才在精灵小姐脚边找到了脑袋。无头尸太小儿科了,罗丝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玛露希露小姐抬起脚就帮大主教彻底安息。

她只来得及踩了一脚,跺烂了左边的耳朵,痛打落水狗的精灵小姐被无头尸撞倒,功败垂成。当着一群张大嘴的男人的面,主教把脑袋安了回去,但是放反了方向,简单的说,他脸和屁股对着一个地方。于是主教再次双手按住头,随着“咔嚓,咔嚓”的脆响,转到了正确的位置。

包括骑士在内,没人再想逮捕魅魔了。

“大地之母保佑我们。”

众人画起了泰拉之矛,做出辟邪的手势,剑刃上的圣光则代表了地母已经听到了信徒的祈祷。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邪恶,伊莎贝尔的斗志迅速恢复,从未如现在这般高涨过。

卡昂主教,巴里大主教,一个接一个,她会把根植进教会的渣滓清除干净。

第一百零八章:勇者之愿

“一群可耻的叛徒,我该把你们统统处以绝罚!”大主教信心满满,把在场所有人,包括骑士和卫兵在内,全部打入另册。

他看不见自己什么德行,别人可不瞎,没有谁会在目睹了接头术的把戏后,还将主教当做正常人看待,特别是伊莎贝尔。

吸取了被隔空锁喉的教训,圣骑士没再死板的提出指控,而是抢先出手。她高举放射着蓝光的佩剑,快步扑向大主教照头就劈。没有邪恶之物,或者触怒大地之母的生灵能承受这一击。里昂目睹过克里斯蒂娜击落了飞起来的龙,也见证了伊莎贝尔切纸片那样砍开卡昂主教的全身甲。

今晚到此为止,他如是想。

然而事与愿违,本该被劈成两半的人竟然徒手抓住了剑,血都没流一滴。利刃伤不了他,圣光沦为照明火炬,伊莎贝尔押上全身重量的斩击都没能让对手稍微皱下眉头。主教反到朝圣骑士伸出空闲的右手,做出抓握状,眼看伊莎贝尔又要中招了。

主人有难,侍从岂能无动于衷,可忠诚的代价却是让自己再次成为受害者。比起上回,乔德连挣扎的机会都没得到,主教隔着空气转动手腕,未经接触便将侍从的脖子折成与肩平行的直角。

无人错过得了那声脆响,因为跟主教接头时发出的动静极其相似,只是乔德没有死而复生的本事。

“不!!”侍从的惨死让圣骑士分了心,圣光马上消失,于是她那把剑在主教手里成了通壁炉的铁条都不如的垃圾。没了神力加持,单纯拼力气,她比不过砍了头都杀不死的怪老头。

主教把剑从圣骑士手中夺下,顺势掐住脖子,将她凌空提起。被扼住喉咙,无法呼吸的伊莎贝尔用上了脚,明明被裹着铁甲的腿踢中了好几次,主教却一点都不在乎。

“阁下……”即使知对方是怪物,实力上的差距和老习惯仍逼得骑士毕恭毕敬。

近百名部下都成了看客,后排已经出现逃兵。不是受制于身份,连他自己也想跑。

礼貌得到了回报,大主教发了慈悲没当场掐死他,只挥了下手让骑士腾空而起“砰”的撞上了墙,如同赶一只恼人的苍蝇。这个倒霉的“苍蝇”自打摔下来后就瘫在墙角,戴头盔的脑袋低垂着动也不动,多半是没救了。

失去了指挥官压阵,再也没一个士兵愿意留在原地,吓破胆的懦夫争先恐后逃离了尊贵的阁下,方才还显得拥挤的走廊很快就没剩下几个人。

勇者绝不退缩,更不会背弃同伴。哪怕阿什莉的眼神意味深长,里昂也装作看不懂。他都敢于几次三番不回应女神,还能在乎一个魅魔嘛。反正不管阿什莉还是罗丝,都只有一个意思——跑。主意打得不错,也有一定可行性,比起罗丝,阿什莉能用飞的,没准真逃得了。

里昂不走,神和恶魔也只好不走。

他再度跟阿什莉交换了眼神,里昂朝右边努嘴,魅魔点头。说来很是讽刺,在里昂经历过的女人里,他和阿什莉相处时间最久,久到有了默契。他们几乎同时冲了出去,一左一右包抄大主教。女神则被留在原地,罗丝不得不舍命陪君子,只凭她孤身一人,无论城里城外都没生存机会。

阿什莉跑得比里昂快,理所当然被掐着圣骑士不放的主教当成头号威胁。见大主教瞄上了自己,魅魔当机立断投出长剑,代替自身被隔空抓物。那把剑飞到一半便改了方向,朝魅魔猛刺过来。阿什莉堪堪躲开,剑刃从腹部擦过,给魅魔划了条既深且长的大口子,她捂着肚子继续跑,只是降低了速度,防止肠子掉出来。顽强的斗志激怒了大主教,被掐到半昏迷状态的圣骑士成了投掷物,把魅魔砸倒在冲锋的路上。

速度相对慢的里昂毫发无损的接近了目标,可他此时面对的是心无旁骛的大主教。里昂手持利刃,又高又壮,这些外在因素并不能影响主教单靠眼神就定住了他。

没了眼球的白眼既恶心又诡异,而动弹不得的里昂连扭头都做不到。他被迫与之对视,并深陷其中。

“真舍不得杀掉你,我的小里昂。”听口气,大主教像是打里昂出生时就认识了他。

里昂没办法反驳,连嘴巴的控制权都没有怎么说话?大英雄悬浮在离地半米高的位置,僵硬的姿势堪比蜡像。

侍从死了,被掐了好一会脖子的伊莎贝尔不知死没死。阿什莉受了重伤,现场已经没人能帮他了。

好在他有个近在身边的女神,罗丝又不能算作凡人。

地母泰拉拥有几千万信徒,免不了厚此薄彼,乃至顾此失彼,完全不回应亦是常态。而罗丝只有里昂一人,不珍惜也得珍惜。

人会感到恐惧,动物又何尝不是?但沉寂了将近两个千年的自然女神再次发出呼唤,它们必然要予以回应,哪怕献出渺小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半个城的老鼠都赶来了,从最小到最老,从最年幼到最年长,无一缺席。灰色的浪潮在教堂外汇集,犹如决堤江水一般汹涌澎湃。狂呼乱窜的卫兵引起的恐慌够大了,再加上数量不明的老鼠群,教堂里的景象仿佛世界末日。以女性为主的神职人员除了跟着卫兵逃跑,已是别无选择。

罗丝终于等来了她的“军团”,房梁,地板,墙壁,挤满了女神的小战士,罗丝将它们一股脑全部砸到主教头上。

和主教挨得太近的里昂也受到了波及,埋住主教的老鼠同样活埋了他。不过小东西既不啃也不抓,纯粹是路过。里昂得以捡起武器,对着大概是腿的部位狠命刺下去,然后对准另一条腿,又是一剑。

管你是人还是什么东西,没了腿都得跪。失去平衡的大主教倒下了,老鼠以他为中心越堆越多,转眼间便到了里昂必须抬头仰视的地步。

“呃,或许你可以……”里昂回过头找到了罗丝,“像上次一样驱魔。”

“他不是恶魔。”伊莎贝尔治愈了阿什莉的伤口,安顿好昏睡的魅魔,一刻不停歇又来支援里昂。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是红的,看得出她刚哭过。侍从乔德仰面平躺,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口,情况紧急,圣骑士只能为她的侍从做这么多了。

“击破邪恶的圣光对他没用。”圣骑士和里昂一样举着剑,纯粹是因为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做什么好。

“那怎么办,逃吗?”里昂明白这不可能,让一位圣骑士放弃职责临阵脱逃,你得把她捆起来强行带走。

伊莎贝尔果然摇起了头,“你带着精灵和……和……”她本想说恶魔,那个词最终也没出口。

“带着精灵和那个女人走吧,没事的。”圣骑士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又带了点刻意的温柔,她搭上了里昂的胳膊,“我很高兴认识过你。”

这已经是在交代遗言了,可里昂又怎么会走呢。

他回头去看勉力操纵鼠群的罗丝,忽然有了主意。以双膝跪地为开端,里昂摆出了最虔诚的姿态祈求女神。

“代表了自然和爱与美的莉莉丝啊,请你保护我们。”

他的祈祷马上有了回应,只是不太情愿。

“……好吧”罗丝在他心里“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力战而亡

里昂只看表情就想当然,无意中错怪了罗丝,他危机关头的祈祷不叫急中生智,更像是投机取巧。其实只要有可能,蛛后不会留下一个能叫得出自己真名的人,或者别的东西继续喘气。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不是凡人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熬到老死。神的生命接近于无限,只要有信徒,便几乎不会死去。既然不老又不死,怎么可能留下大敌不管不顾,如芒刺在背。

做为召唤的发起者,每只老鼠的所思所想,以及所触碰的,她都能感受到。大主教的身躯在群鼠疯狂撕咬下正快速消失,但这肯定不够。里昂的那个女同伴斩首的招数都玩过,也没能杀死这东西。毁灭了肉体,寄居其中的存在只需换个躯壳就能接着恶心罗丝,没准还杀了她。

去找那把匕首……女神有令岂敢不从,几只老鼠合力从同类制造的浪潮中叼出了法兰克教会的宝贝,放到女神脚下。

她捡起来拿在手里欣赏了一番,远古时期技艺粗糙,做工更甚,象牙刀柄与短剑身的组合严重缺乏美感。优点到是也有,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这把古董依然完好如初。女神以手心去试刀刃,才轻轻一碰,便流了血。而且不仅仅是出血那么简单,短剑自身竟然开始发烫,冒出了肉眼可见的袅袅白烟。

很好,不愧是野人婊子的玩具。她本想亲力亲为,因为老男人体内的东西狠狠侮辱过她。但罗丝忽然起了个强烈的恶趣味,是因今晚早些时候欣赏《丰收》油画而来的怨恨。

“里昂·伍德,我的冠军。”她很正式的喊了里昂的全名,两人一路相携走来,如此装模作样确实有些见外。

里昂正在她前面冲着愈堆愈高的鼠潮发呆,闻言扭过了头,脚却没动。

“过来。”她双手捧起匕首,举到与胸口平齐的位置。真希望你学学老鼠,多听听你女神的话!里昂若非总这么别扭,单凭一幅画,罗丝想不了太多。

等勇者接过短剑,“替我杀了他。”罗丝迫不及待的嘱咐道,像极了女王对出征的骑士下令。里昂答应了,带着一脸肃穆。勇者见过泰拉之刃,很清楚这武器所代表的意义。

对着里昂的背影,罗丝笑得相当甜。

你中意他吗?可惜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一位女神用行动向另一位女神发出了宣告。

神祗间的明争暗斗里昂感受不到,现在的罗丝弱的不值一提,也许泰拉根本就不在意。蜘蛛神后活得像个乞丐,才拿到一枚金币,便嘲笑起了锦衣玉食的富翁。

鼠群在罗丝授意下散开了,方便勇者找准目标。老鼠啃光了大主教的脸,衣服,和下面的肉体。唯独那双奇怪的眼睛老鼠不愿去碰。没了皮肉的肋骨之下,一颗心脏仍在跳动,每跳一次便有鲜血经由破碎的血管往外冒。老鼠也没来得及撕扯内脏,所以大主教的胃,肠,肝,等等都在原来的位置。

里昂还好,少年从军,青年屠龙,十几载没空闲,比这恶心的场面都见识过。紧跟里昂随时准备提供支援的圣骑士就惨了,她双脚发软,晚上吃的食物猛地冒到了嘴里。

“呕……”伊莎贝尔一时没忍住,弯下腰吐了。

现在不是体现绅士风度的时候,邪恶仍然没有消退,瞧那颗砰砰跳的心吧!“里昂……”被咬掉了嘴唇,只剩下白森森的牙齿,倒是不影响大主教说话。脸部肌肉的缺失造成了语速过慢,有种垂死之人的感觉,也算契合残破之躯的实际情况。

“闭嘴吧。”勇者举高匕首,对准心脏扎了下去。

法兰克大主教以及附在他体内的东西,随着心脏破碎终于安静了。与此同时,某种纯粹的黑暗由匕首刺出的缺口冒了出来,在教堂天花板上晃来晃去,拒绝像寻常烟雾般飘散消失。在经过一段漫无目的游荡之后,浓稠如墨的黑雾忽然降低高度,悬停在众人头顶,像个寻找猎物的猛兽。

又要附身?这可是泰拉之刃啊!里昂握着匕首,心中一万个没想到。

黑雾轻蔑的撞向他,犹如一阵狂风掀翻了里昂。唤起圣光的伊莎贝尔成了下个目标,被一并吹倒。罗丝也没能逃过,风把她高高卷起,重重摔下。全凭众多老鼠奋不顾身在自然母亲下坠的地方结成肉垫,才没让蛛后受到伤害。

打趴了站立的三人,黑雾再次飘回半空,停在了那儿,似乎举棋不定。

“它是想重新附身,但没成功。”圣骑士说了句正确的废话。

伊莎贝尔,罗丝,我……里昂紧张的思考着种种可能。当过木偶的人最怕再次成为木偶,黑雾冲来的瞬间,他连心跳都停止了。

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幸免于难,黑雾再次俯冲而下,直奔乔德。

“快杀了那人!”蛛后都在喊了。

铺满地板的老鼠不知从何时起就消失不见,偶尔看到的几只沿着墙根飞快跑进角落,蛛后失去了对鼠群的控制。没了动物帮忙,再来一次的后果不堪设想。即使被选中的对象是伊莎贝尔的侍从,圣骑士又在后面叫他,里昂也顾不了太多。

比起死者的尊严,活人的生存更重要。附了身的侍从没来得及站起来,便被勇者挥剑刺中。乔德的表现很像普通僵尸,把插进腹部的长剑当成无关紧要的枝梢末节。

死人竖起了食指,和大主教的动作如出一辙,里昂被抛起了足有几米高,摔得结结实实。

“可悲的小家伙。”侍从开口了,有着这辈子从没有过的狂妄自大。

“我要把你们全杀了。”夺取了乔德遗体的东西绝非空口白话,他毫不吝啬的展现了恐怖的实力。

无需任何动作,插在腹中的长剑自行滑出,带血的剑尖缓缓转向,对准了尚未站稳脚跟的里昂。

“死吧。”当着伊莎贝尔和罗丝的面,速度快过飞镖的长剑贯穿了里昂后仍然力道不减,带着他撞向墙,钉在了那里。

“这就是屠龙勇者的结局。”那东西讽刺性的鞠了一躬,宣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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