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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


番外一: 忘不了

找到工作的那天,玲珑包了本城最高档酒店的顶级包厢,放血请客。

不能怪她这么兴奋。

作为少阳保卫公司董事长的女儿,高学历,容貌佳,身材好,偏偏为工作的事情烦神了大半年。她总说是因为对方仗势欺人,不过就璇玑和钟敏言对她的了解,一定是她自己的坏脾气把人家得罪了,所以面试总是失败。

本来嘛,她不用找工作的,继承老爹的位子就行了。但老爹近来对璇玑的bf禹司凤很是青眼有加,大有把公司交给他的打算。加上妹妹璇玑已经成为天庭律师事务所内定的员工,前途无量,她做姐姐的怎么能呆在家里白吃白喝?

“说起来,玲珑,到底是哪家公司这么脑残,愿意收你?”

钟敏言还没问完,就被她一掌劈倒在地。玲珑凶狠地掰着手指,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一遍?”

钟敏言捂住流血的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璇玑赶紧打圆场:“姐,不要卖关子啦!快说啊!”

玲珑不可一世地翘起鼻子,从鼻孔里哼出气:“是一家叫做定海铁索的液化气管道公司,黄金饭碗,劳保医保住房公积金一应俱全。经理很赏识我呢,要我明天就赶紧开始上班。”

“哇,好厉害好厉害!”

液化气……管道?众人都是一头黑线,不过为了配合她的洋洋得意,一起鼓掌欢呼。

只有钟敏言苦口婆心:“玲珑,你涉世未深,不要被人骗了!那经理怎么无缘无故这么喜欢你?一定不安好心!你可要注意点……”

话没说完,被她一脚踹在脸上,再次ko。

“你是嫉妒!嫉妒!”玲珑感到十分愤怒,“乌经理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又绅士又英俊,他怎么会不安好心?你就希望我一直做个只会煮饭打扫卫生的小白罢了,对不对?!”

一表人才?绅士?英俊?钟敏言被打击得脸色惨绿,垂头丧气。璇玑怜悯地拍着他的脑袋,像摸一只小狗狗。

“玲珑,社会很复杂,总之你自己小心。”老爹褚磊发话了,一贯的官腔。

正说着,忽然禹司凤敲门进来,西装笔挺,儒雅清秀。他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董事长,和离泽宫娱乐文化公司的合作项目已经谈妥,文件放在您桌上了,明早请记得签字。”

褚磊赞许地点点头,正要说话,璇玑早就一把跳上禹司凤的背,勾着他的脖子,去捏他的脸,笑道:“司凤司凤!来吃饭还穿什么西装!好难看!”

好难看好难看好难看……禹司凤立即垮了。

“璇玑!别总欺负司凤!”母亲何丹萍瞪了女儿一眼,爱怜地招呼未来女婿:“司凤,快坐下吧。给你留了菜呢。”

禹司凤见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眼睛登时一亮,甩开膀子就吃,吃得撑死。

玲珑羡慕地看着妹妹和bf你侬我侬的亲热劲,妹夫又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才。回头看看青梅竹马的钟敏言,他正捂着青肿的脸费力啃猪脚。

一个天一个地。她暗叹。

玲珑的真命天子啊,可不能是他。所谓真命天子,应当是潇洒英俊风流多情多金专一才华横溢青年才俊,绝对不是钟敏言这等邻家小哥哥的类型。

对了,比如……比如那个乌经理!他就是典型的青年才俊。

玲珑想到他,只觉心口砰砰乱跳,脸蛋不由自主红了。

啊,新公司,新工作,再给她一个新恋人吧!

玲珑芳心大动的时候,乌童正坐在电脑前阴笑。

嘿嘿嘿嘿,总算钓上大鱼了。他闭上眼,想起四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他只是点睛谷桑拿休闲娱乐中心的一个小员工,勤勤恳恳,每个月争夺优秀员工的小红花就是他的终极目标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某天他负责值班,客人说丢了东西,赖在他头上,他真是百口莫辩。

正巧同时来的还有少阳保卫公司董事长一家子,他家两个臭丫头不知是撞邪了还是怎么的,一口咬定看到是他偷的。最后总经理把他开除了。乌童含恨离去,摸清了褚磊的家,怀里揣着一把西瓜刀,打算报仇。

谁知还没进门,就被他家养的两条杜宾犬给咬得遍体鳞伤。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次血的教训太大了,他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两个月,日夜冥思苦想,终于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发愤图强再说。

他掏出几年来所有的积蓄,贿赂一个远方亲戚,由他安排进入了定海铁索管道公司。四年来兢兢业业,终于爬到经理的位置。

真是老天开眼啊,当年诬陷他的两个臭丫头之一居然撞在了他的渔网里。

哼哼哼哼~~得罪他乌童是什么后果,他会好好让她知道的!

他的阴谋,玲珑自然是一点都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就屁颠颠地跑去上班了。

一到公司,乌童就招手让她过来:“玲珑,我有话要说。”说罢,还丢给她一个温柔的笑,不让她起疑。

啊……他他他!对她笑了!玲珑心里的小兔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好风流倜傥的笑容哦……

她两眼闪闪发亮扑上去,顺手把办公室的门上锁,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霸王硬上弓,那就由她来吧!

“事情是这样的……”乌童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突然暴跳:“你怎么坐我腿上!”

玲珑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大送媚眼,柔声道:“人家等你说呢,经理~~”

乌童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忍不住心猿意马,定定神,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四年前,在点睛谷桑拿娱乐中心发生的事情吗?”

“啊,难道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这就是猿粪啊!猿粪!玲珑又惊又喜。

乌童冷笑道:“不错!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不过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你原来这么深情!”玲珑大为感动。

“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所以我……唔……”

他的嘴忽然被人堵住了。玲珑卯足了劲去亲他,直把他的嘴唇给亲得肿起来,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含情脉脉地凝视,道:“我好感动……你……你还等什么?快来吧!”

乌童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好像看一个外星人。

玲珑娇羞地看着他,喃喃道:“我知道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啦,不过人家都不在意,你还管那么多干嘛?”

她去解他的纽扣,如此饥渴。乌童吓得脸色惨白,急忙用手挡住胸口,缩成一团,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装什么!”玲珑不耐烦起来,刺啦一下撕破他的衬衫。

乌童大叫一声,用力推开她,不可思议地后退,抱着自己的胳膊,无比恐惧,声音还在颤抖:“你要干什么?!qj是犯法的!”

“那就犯法吧~”玲珑张开双臂,充满桃色幻想地奔向自己的真命天子。

乌童狼狈地夺路而逃,狂奔出了经理办公室。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啊啊!

乌童抱着脑袋在床上不停打滚,足足滚了一个多小时。突然灵光一闪: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早就发现了他的目的,所以用这招来对付他!

没错!一定是这样!

乌童想得满头冷汗都冒了出来。不行!他得想办法解决此事!不如……将计就计!

他得意地躺回去,手抚嘴唇,想起她樱唇滑嫩的滋味,不由怦然心动。闭上眼,她长长的睫毛便在眼前晃动,晃得他心猿意马,一夜乱梦。

这主意不坏呀……

玲珑回家之后一直沮丧着脸,饭也不吃,自己关在屋子里听悲情歌曲。

璇玑进去的时候,她正扯着纸巾擦眼泪,cd机里放着哀怨之极的歌,男歌手声嘶力竭地吼着:“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也谢鸟~~”

“姐,小六子给你的。”璇玑早习惯了她情绪的多变,眼皮都不颤一下,递上一张cd。

“啊!他怎么把昨天借给他的cd还来了?!”玲珑登时顾不得再哭,跳起来大嚷。

璇玑耸耸肩:“他哭得好伤心哦,说你不要他了。又说他一个男人也要面子,被女人甩了绝不会纠缠。反正……就是这样喽~姐你真甩了他?”

玲珑叹了一口气,充满伤春悲秋的哀怨,幽幽道:“他怎么这么傻,真的真的好傻……我怎么会不要他?天下人都死光了,我也不许他死。”

“喂,我们就这样被你无情抛弃了?”璇玑很不爽。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玲珑翻个白眼,“今天碰到一个男人,还以为是真命天子呢!切,胆子小的像老鼠。居然看不上老娘……还是小六子最好!”

一想到钟敏言的忠厚体贴,她心里就觉得温暖。我的小冤家呀~纵览花丛,回首只有他。

璇玑无奈地看着她又开始发春,懒洋洋地说道:“他就在外面哦……你要是想见……”

话还没说完,玲珑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阵风。cd机里还在唱“你知不知道~~”璇玑跟着哼“我等到花儿也谢鸟~”回头找禹司凤去玩了。

第二天,乌童特意换上最摆的西装,洒点古龙水,嗯,这是男人的味道~今天必然要将那冤家迷得神魂颠倒。

他把头发梳了又梳,鞋子擦了又擦,在办公室里摆出性感pose,只等鱼儿再次上钩。

不过他只等来了一封辞职信。

“为什么?!”他所有的形象啪啦一声全碎了,问得声声血泪。

“哦,因为我想换个新环境。”玲珑抠着鼻子,白痴也知道她的回答很敷衍。

“还有没有机会?”他快哭了。

玲珑惨痛地闭上眼,哽咽道:“我们……有猿无粪,这样下去……没意义的。我已经有bf了,你忘了我吧。”

“玲珑!”乌童叫了一声,她没有回答,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事情又变成这样了啊啊啊啊啊啊!

乌童抱着酒瓶在卡拉ok的沙发上不停打滚。公司里的女同事都在偷偷笑他,不敢靠近。

只有新近员工若玉很好心地把他扶起来,温言道:“经理,点一首歌吧。”

乌童的眼泪足比长城还长,抓着他的手,祥林嫂一样唠叨:“你说……我哪里不好?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腹黑的若玉趁机用油性笔在他脸上画了许多乌龟,笑道:“因为她只是玩玩你。”

事实就是如此了。乌童扶着额头,心痛得快要裂开。

他被一个女人耍了,耍一次不够,还耍了两次。

可是……冤家呀,我就是忘不了你!

他抄起麦克风,伤心欲绝,一字一句地唱着:

“当初是打发了无聊她只是个目标

ohyes,ido,do,doidoand…

怎么越来越想要对她依靠我怎么动了心想要和她一起变老

动了心谁动心谁就输了她会装傻还是逃掉

自尊虽然放得高遇到感情都不要

做不到做不到那个吻我无法忘了

忘也忘不了还要装作是玩笑我的心情她并不明了

只好笑着说女人全都不可靠忍住眼泪没有人知道

其实想要她说爱我到老却怎么会说成了就这样也好……”

唉,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一生,还这样长。

可是,已经结束鸟……

琉璃同人——腾蛇往事书

这是读者亲天街小雨润如酥写的同人番外。

真的很惊艳,超级感动,发出来大家同喜~呵呵。

清晨,当值完正往窝里赶的应龙遇上了腾蛇,他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头发乱七八糟披在肩上。

“腾蛇,早呀。”

“早。”

“这么着急去干啥?”

“……去顶朱雀那家伙的班。”

“朱雀又下凡了?”

“哼。”

应龙望着那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他张扬飘逸的白发在视野里摇摇曳曳只剩了一点。然后应龙拍拍脑袋,往自家辖地的水潭走去。

“扑通”一声跳入冰冰凉凉的水中,应龙舒适的叹了一声,随口问旁边的侍女:“昨天白帝可有过什么吩咐?”

仕女答道:“白帝倒没有给大人留话,不过又谴了朱雀大人下界,据说是平定一场妖界的叛乱。”

应龙全身缩成一团泡在水里,等了一会,看向侍女:“嗯?没有了?”

仕女想了想,又答道:“的确没有了……嗯,除了关照腾蛇大人替班时候不要迟到。”

应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起那个家伙早上明显不只是憋了起床气的臭脸,不由催动法术,指尖弹出一串水珠作媒介,接通了与腾蛇的会话:

“腾蛇,早呀。”

“……早。”

“你还在天庭老老实实地当值?”

“……”

“昨日几个新入了天庭的小仙来我这里拜访,捎了些颇新奇的物事来。我过会差人送去当值房几件,与你解解闷可好?”

“……老子不希罕,你别老来烦老子。”

“轰”的一声响,应龙指尖的水珠瞬间化作袅袅蒸汽。

应龙吃痛缩回被反卷上来的小火苗舔到的手指,心道这家伙真是百年不变的火爆性子。应龙十分忧愁地想:虽然现在白帝对腾蛇很是宠爱,无论腾蛇怎么闹脾气都不会被追究,可是万一以后白帝不喜欢这个调调了,腾蛇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总之变得更听话些是不会错的。应龙想来想去,决定做一个清心计划,来挽救自己这个脾气同本事一般火爆的哥们的前途。

应龙首先想到的是潜移默化。人间有一种著名的说法,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应龙认为这种法子值得一试。于是次日,应龙约上腾蛇,去拜访远在东海岛屿上的千年灵龟。

千年灵龟得道已逾万年,是上古第一批修得仙道飞升天庭的灵兽之一,也是神兽群体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由于生性好静,千年灵龟几乎从未离开过他那及其偏僻的东海仙居,终日闭关修行,不问世事。应龙听其他神兽说,这位灵龟老人家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是用来入定,剩下一个时辰用来记录那十一个时辰参悟到的人生哲学,不由感叹老人家性格之沉静已达化境,如果他能与腾蛇好好探讨一下人生真谛和处世哲学,正好可以化一化腾蛇的浮躁性急,那便最好不过。

腾蛇对于一大清早跑到东海一座荒凉到鸟不拉屎的孤岛上探望一只两只脚已经迈进坟墓的老乌龟一事非常不以为然,但又不好驳了兄弟的面子,于是勉为其难的拨下云头,敲开了千年灵龟仙居的大门。

应门的童子是个半仙小乌龟,他慢吞吞打开门,满吞吞地将腾蛇和应龙引到中庭,又慢吞吞地斟上茶水,最后慢吞吞地告诉两人,他的师父正在入定,请两位神兽大人稍等片刻。

于是两人等呀等,从日过三竿等到日过西山,空荡荡的大厅中穿堂风略带了些凉意,腾蛇走来走去,终于爆发了:

“那老乌龟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这样磨机!”

应龙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虽然千年灵龟的元身的确是只老乌龟,可是毕竟人家位列仙班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这样的称呼总有些不敬的味道。

谁知道腾蛇竟然拍桌子:

“老子不等了,老子要先走,你留在这里罢。”

应龙见他跺脚就要往云头上踩,忙一把拉住他,轻声道:“少安毋躁。”

“燥个头!老子才不做自己不爽的事。”

腾蛇愤愤地去甩应龙的手,却怎么甩都甩不开,于是大怒,也不管人在别人的家里,火红的神翼便哗啦一下展开来,绚丽的火光直冲天际,昴日星君刚刚去值前才布下满天火烧云顿时失去了颜色。

鲁莽,真是鲁莽。应龙咬牙切齿,也动了神力去拉腾蛇,一时间往日平静无波的东海上空一半乌龙一半清空,两只巨大的神兽在蒸腾水汽中张牙舞爪,引得附近修行的一众小仙纷纷前来围观,嘁嘁喳喳好不热闹。

不知什么时候,围观人群中多了一位白发老者。

老者怔怔地看着天空中激烈的打斗,半晌,长长叹:“老了,真的是老了。”

打了半天,应龙终于发觉事态不对,收了云雨下地来,一眼便看到了那位鹤发童颜的千年灵龟,呆在原地。腾蛇打到一半没了对手,于是找了棵树一站,抱着膀子冲应龙吆喝:“你还是省省心吧,老子才不需要别人指点,老子走的是自己的路,干他人鸟事?”

他眼角瞥见灵龟的仙影,却并没有把话收回来的意思,反而更加嚣张的反问道:“灵龟老爷子,你说是不是?”

应龙脑子里嗡的一声,本能的往灵龟方向看去。却见那位灵龟拍拍手,慢吞吞道:“说得好。”

应龙张口结舌,心想这灵龟老人家莫不是被气糊涂了,忙上前赔礼道:“没想到惊动了您老人家,打扰了您入定,晚辈们无意冒犯,实在罪过。”

灵龟老爷子笑眯眯的摇摇手:“你这孩子知道规矩识大体,是个好孩子,不过,”手往半边天上一指,对着腾蛇的方向:“那个孩子也是不错的。”

应龙五雷轰顶站在原地。

灵龟老人家不慌不忙继续道:“鲜活灵动,自然率性,这股子勇气自洪荒大战之后在天庭实属难得了。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后生晚辈里多几个这样的就好了。”

腾蛇得意的站在半空中,冲应龙挤挤眼睛,应龙恍若未闻。

灵龟抬头看看黯淡下来的天色,有些遗憾:“时辰不早了呀,我也到了该入定的时间了,两个小仙友就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了。以后若是有空,记得常常来探望我老人家。”

******

从东海回来后,应龙很是气馁。

腾蛇十分没心没肺地出去玩了,丝毫体会不到应龙的忧伤。应龙沧桑的想:自己会不会就是一个老妈子命。因为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后,应龙依然满脑子都是各种腾蛇的个性改造计划。

想了很久,应龙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其实不是婆妈,而是一个喜欢坚持到底的好孩子——青春的奥义,就在于那个沙哑嗓子的人类男子唱的那样“坚持到底”。

于是应龙黑着两个眼圈下定决心,对腾蛇不抛弃不放弃。

像腾蛇这般问题儿童,又强大的发指,该如何进行人生观上的扭转性教育呢?应龙很是发愁,于是每天值班走神,请安走神,走个路也走神——第一次他撞上了电线杆,第二次他撞到了夜游仙,第三次他撞上了任务完成,匆匆赶回天庭复命的朱雀。

朱雀看到应龙头上的青紫肿包大吃一惊:“应龙,你……”不是我撞成这样的吧?!

应龙很是颓废的摇摇头,见是朱雀,苦水滚滚在肚子里沸腾,就是倒不出来。

这件事情跟谁讲都不能跟朱雀讲,朱雀这厮别的不怎么样,就是天生一副热心肠,如果跟他诉苦,他一定会大手一挥,豪情万丈的许诺:“包在我身上!”

只见朱雀果然走上前,拍拍应龙的肩膀:“哥们愁啥呢?要是有什么难题,包在我身上!”

应龙咽了口水,心道就是不能包在你身上,嘴上敷衍:“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我最近养了一只天狗,特别喜欢吃甜——你知道甜吃多了不好的,我想让他改吃酸,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

朱雀嘿嘿一笑:“兄弟你真有意思,这点小事就愁成这个样,都不像你了。”

应龙听朱雀这样讲,眼前一亮,说不定这憨憨的直脑筋朱雀真有法子解决,于是道:“莫非你有什么对策?快告诉我。”

“对策嘛,倒是没有。不过如果你有办法让那天狗的牙因为甜小坏一下,那狗吃了亏,自然会改吃酸——不就结了?”

应龙一愣。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让牙小坏一下的法子没有,他可以找些例子杀鸡儆猴嘛。只要他现在看住了腾蛇,在慢慢搜集些火爆误事的血淋淋的例子跟他看,时间一长,腾蛇估计就自己顿悟了。

应龙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一次稀松平常的仙友茶话会上,他意外地听说那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神女将军,因为固执己见,即将被打入轮回。

那将军昔日是何等风光,连他这样万事过耳不经心的神兽都记得几分。应龙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绝佳案例,赶紧找到腾蛇,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腾蛇,你知道那个战神将军吗?”

“唔?”腾蛇嘴里塞满了吃的,有些漫不经心,口齿不清回答道:“好像……知道些,是个贼漂亮的小娘,听说还挺厉害。”

“我今天看到她了。”

“哦?”腾蛇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在哪?早就有人说她也是御火的,还有些鬼道道在。我一直想跟她……嗯,切磋切磋。看看我的神火跟她相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应龙装模作样叹口气:“哎,可惜你晚了一步。”

“怎么了?”

“那个将军被打入轮回了。”

“什么?她怎么会……被打入轮回?”

话终于走到关键的地步,应龙深吸气,苦口婆心,感情充沛,字字清晰,一气呵成:

“那个将军!仗着收到天帝的宠爱!任性妄为!人顽固倔强!不愿意忍耐!竟然还跟天帝发生好几次争执!于是!被打入了轮回!受尽折磨!前途尽毁!!”

腾蛇沉默了。

应龙仿佛已经预感到腾蛇的大彻大悟,不由有些兴奋和紧张,他甚至猜想,腾蛇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应该会是很沉痛的悔悟:“啊,她好惨!我以后要好好听仙帝的话,可不能像她那样!”

他期待着,盼望着,只见腾蛇缓缓抬起头,眼中闪动着两簇不祥的小火苗。

他轻飘飘一句话,把应龙打入地狱。

“那么说战神将军下界了?太好了,以后找她打架的时候就不会惊动天帝了!”

应龙伤心了。

打从他降生到现在,应龙还没有这样伤心过。他把身子盘成一团,深深的潜在水底,任谁叫都不出来。

他要被打击死了,他再也不要理那条死腾蛇了。再这样下去,未来可能得罪天帝前途尽毁的就不只是腾蛇,还要加上一个他了。

莫非腾蛇司火,当真与他命中相克?而这性格就像命格一般生来注定,改变一事,果然是他力所不能及?应龙十分哀怨的蹲在黑咕隆咚的水底数水草,满心都是仰天长啸念头: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不过想实现小小愿望,何其无辜?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间,水底冒出一个跃动的小火苗。

应龙半死不活睁开眼:“腾蛇?”

“喂,你死哪去了,招呼这么久都不出来?”

腾蛇轻易不找人帮忙,应龙虽说不要理腾蛇了,可哥们情谊还是不能不管不顾。他匆匆来到信号的发出地点,只觉得周围空气炙热撩人,再看腾蛇一眼,发觉他浑身气场更加酷热不堪。

这简直不是热,是喷火龙,是火星四溅,烈火燎原!

应龙好奇的瞅着化身即时引爆火药桶的好朋友,腾蛇也一脸恼怒不说话。半晌,应龙脸上绽放一个了然的微笑,依稀经年不见的当初风流年少潇洒倜傥。

“腾蛇,早呀。”

“……”

“叫我来做什么?”应龙眨眨眼。

“……”

“该不会是主人的命令,要你施云布雨吧。”应龙故作天真。

“……”

“话说腾蛇,你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灵兽,还是一个……凡人的?”

“……老子不用你了!”

腾蛇飚了,甩袖转身就走,满头银发飘起又落下。

应龙拉住他。

“你也别跟小媳妇似的委屈,当灵兽也不是没有好处,你那主子既然收了你,也定是各有天分的人,跟了他总比你在天庭横行霸道着混日子强……”

腾蛇不等他说完,再一次甩开他,愤愤离去。被应龙法术招来的雨还未落到他的身上便蒸发了,化作一团团雾气笼在他的身上,将他遮掩。

应龙目送腾蛇离去,然后仰头望天。

天在下雨,雨是他招来的。但应龙知道自己在流泪,还是喜泪。

应龙老泪纵横。

他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达成了。腾蛇终于有了克星来约束他的性子,从此生活安宁了,前途无限了,他应龙,圆满了。

琉璃同人—

这是读者亲天街小雨润如酥写的同人番外。

真的很惊艳,超级感动,发出来大家同喜~呵呵。

清晨,当值完正往窝里赶的应龙遇上了腾蛇,他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头发乱七八糟披在肩上。

“腾蛇,早呀。”

“早。”

“这么着急去干啥?”

“……去顶朱雀那家伙的班。”

“朱雀又下凡了?”

“哼。”

应龙望着那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他张扬飘逸的白发在视野里摇摇曳曳只剩了一点。然后应龙拍拍脑袋,往自家辖地的水潭走去。

“扑通”一声跳入冰冰凉凉的水中,应龙舒适的叹了一声,随口问旁边的侍女:“昨天白帝可有过什么吩咐?”

仕女答道:“白帝倒没有给大人留话,不过又谴了朱雀大人下界,据说是平定一场妖界的叛乱。”

应龙全身缩成一团泡在水里,等了一会,看向侍女:“嗯?没有了?”

仕女想了想,又答道:“的确没有了……嗯,除了关照腾蛇大人替班时候不要迟到。”

应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起那个家伙早上明显不只是憋了起床气的臭脸,不由催动法术,指尖弹出一串水珠作媒介,接通了与腾蛇的会话:

“腾蛇,早呀。”

“……早。”

“你还在天庭老老实实地当值?”

“……”

“昨日几个新入了天庭的小仙来我这里拜访,捎了些颇新奇的物事来。我过会差人送去当值房几件,与你解解闷可好?”

“……老子不希罕,你别老来烦老子。”

“轰”的一声响,应龙指尖的水珠瞬间化作袅袅蒸汽。

应龙吃痛缩回被反卷上来的小火苗舔到的手指,心道这家伙真是百年不变的火爆性子。应龙十分忧愁地想:虽然现在白帝对腾蛇很是宠爱,无论腾蛇怎么闹脾气都不会被追究,可是万一以后白帝不喜欢这个调调了,腾蛇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总之变得更听话些是不会错的。应龙想来想去,决定做一个清心计划,来挽救自己这个脾气同本事一般火爆的哥们的前途。

应龙首先想到的是潜移默化。人间有一种著名的说法,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应龙认为这种法子值得一试。于是次日,应龙约上腾蛇,去拜访远在东海岛屿上的千年灵龟。

千年灵龟得道已逾万年,是上古第一批修得仙道飞升天庭的灵兽之一,也是神兽群体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由于生性好静,千年灵龟几乎从未离开过他那及其偏僻的东海仙居,终日闭关修行,不问世事。应龙听其他神兽说,这位灵龟老人家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是用来入定,剩下一个时辰用来记录那十一个时辰参悟到的人生哲学,不由感叹老人家性格之沉静已达化境,如果他能与腾蛇好好探讨一下人生真谛和处世哲学,正好可以化一化腾蛇的浮躁性急,那便最好不过。

腾蛇对于一大清早跑到东海一座荒凉到鸟不拉屎的孤岛上探望一只两只脚已经迈进坟墓的老乌龟一事非常不以为然,但又不好驳了兄弟的面子,于是勉为其难的拨下云头,敲开了千年灵龟仙居的大门。

应门的童子是个半仙小乌龟,他慢吞吞打开门,满吞吞地将腾蛇和应龙引到中庭,又慢吞吞地斟上茶水,最后慢吞吞地告诉两人,他的师父正在入定,请两位神兽大人稍等片刻。

于是两人等呀等,从日过三竿等到日过西山,空荡荡的大厅中穿堂风略带了些凉意,腾蛇走来走去,终于爆发了:

“那老乌龟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这样磨机!”

应龙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虽然千年灵龟的元身的确是只老乌龟,可是毕竟人家位列仙班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这样的称呼总有些不敬的味道。

谁知道腾蛇竟然拍桌子:

“老子不等了,老子要先走,你留在这里罢。”

应龙见他跺脚就要往云头上踩,忙一把拉住他,轻声道:“少安毋躁。”

“燥个头!老子才不做自己不爽的事。”

腾蛇愤愤地去甩应龙的手,却怎么甩都甩不开,于是大怒,也不管人在别人的家里,火红的神翼便哗啦一下展开来,绚丽的火光直冲天际,昴日星君刚刚去值前才布下满天火烧云顿时失去了颜色。

鲁莽,真是鲁莽。应龙咬牙切齿,也动了神力去拉腾蛇,一时间往日平静无波的东海上空一半乌龙一半清空,两只巨大的神兽在蒸腾水汽中张牙舞爪,引得附近修行的一众小仙纷纷前来围观,嘁嘁喳喳好不热闹。

不知什么时候,围观人群中多了一位白发老者。

老者怔怔地看着天空中激烈的打斗,半晌,长长叹:“老了,真的是老了。”

打了半天,应龙终于发觉事态不对,收了云雨下地来,一眼便看到了那位鹤发童颜的千年灵龟,呆在原地。腾蛇打到一半没了对手,于是找了棵树一站,抱着膀子冲应龙吆喝:“你还是省省心吧,老子才不需要别人指点,老子走的是自己的路,干他人鸟事?”

他眼角瞥见灵龟的仙影,却并没有把话收回来的意思,反而更加嚣张的反问道:“灵龟老爷子,你说是不是?”

应龙脑子里嗡的一声,本能的往灵龟方向看去。却见那位灵龟拍拍手,慢吞吞道:“说得好。”

应龙张口结舌,心想这灵龟老人家莫不是被气糊涂了,忙上前赔礼道:“没想到惊动了您老人家,打扰了您入定,晚辈们无意冒犯,实在罪过。”

灵龟老爷子笑眯眯的摇摇手:“你这孩子知道规矩识大体,是个好孩子,不过,”手往半边天上一指,对着腾蛇的方向:“那个孩子也是不错的。”

应龙五雷轰顶站在原地。

灵龟老人家不慌不忙继续道:“鲜活灵动,自然率性,这股子勇气自洪荒大战之后在天庭实属难得了。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后生晚辈里多几个这样的就好了。”

腾蛇得意的站在半空中,冲应龙挤挤眼睛,应龙恍若未闻。

灵龟抬头看看黯淡下来的天色,有些遗憾:“时辰不早了呀,我也到了该入定的时间了,两个小仙友就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了。以后若是有空,记得常常来探望我老人家。”

******

从东海回来后,应龙很是气馁。

腾蛇十分没心没肺地出去玩了,丝毫体会不到应龙的忧伤。应龙沧桑的想:自己会不会就是一个老妈子命。因为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后,应龙依然满脑子都是各种腾蛇的个性改造计划。

想了很久,应龙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其实不是婆妈,而是一个喜欢坚持到底的好孩子——青春的奥义,就在于那个沙哑嗓子的人类男子唱的那样“坚持到底”。

于是应龙黑着两个眼圈下定决心,对腾蛇不抛弃不放弃。

像腾蛇这般问题儿童,又强大的发指,该如何进行人生观上的扭转性教育呢?应龙很是发愁,于是每天值班走神,请安走神,走个路也走神——第一次他撞上了电线杆,第二次他撞到了夜游仙,第三次他撞上了任务完成,匆匆赶回天庭复命的朱雀。

朱雀看到应龙头上的青紫肿包大吃一惊:“应龙,你……”不是我撞成这样的吧?!

应龙很是颓废的摇摇头,见是朱雀,苦水滚滚在肚子里沸腾,就是倒不出来。

这件事情跟谁讲都不能跟朱雀讲,朱雀这厮别的不怎么样,就是天生一副热心肠,如果跟他诉苦,他一定会大手一挥,豪情万丈的许诺:“包在我身上!”

只见朱雀果然走上前,拍拍应龙的肩膀:“哥们愁啥呢?要是有什么难题,包在我身上!”

应龙咽了口水,心道就是不能包在你身上,嘴上敷衍:“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我最近养了一只天狗,特别喜欢吃甜——你知道甜吃多了不好的,我想让他改吃酸,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

朱雀嘿嘿一笑:“兄弟你真有意思,这点小事就愁成这个样,都不像你了。”

应龙听朱雀这样讲,眼前一亮,说不定这憨憨的直脑筋朱雀真有法子解决,于是道:“莫非你有什么对策?快告诉我。”

“对策嘛,倒是没有。不过如果你有办法让那天狗的牙因为甜小坏一下,那狗吃了亏,自然会改吃酸——不就结了?”

应龙一愣。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让牙小坏一下的法子没有,他可以找些例子杀鸡儆猴嘛。只要他现在看住了腾蛇,在慢慢搜集些火爆误事的血淋淋的例子跟他看,时间一长,腾蛇估计就自己顿悟了。

应龙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一次稀松平常的仙友茶话会上,他意外地听说那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神女将军,因为固执己见,即将被打入轮回。

那将军昔日是何等风光,连他这样万事过耳不经心的神兽都记得几分。应龙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绝佳案例,赶紧找到腾蛇,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腾蛇,你知道那个战神将军吗?”

“唔?”腾蛇嘴里塞满了吃的,有些漫不经心,口齿不清回答道:“好像……知道些,是个贼漂亮的小娘,听说还挺厉害。”

“我今天看到她了。”

“哦?”腾蛇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在哪?早就有人说她也是御火的,还有些鬼道道在。我一直想跟她……嗯,切磋切磋。看看我的神火跟她相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应龙装模作样叹口气:“哎,可惜你晚了一步。”

“怎么了?”

“那个将军被打入轮回了。”

“什么?她怎么会……被打入轮回?”

话终于走到关键的地步,应龙深吸气,苦口婆心,感情充沛,字字清晰,一气呵成:

“那个将军!仗着收到天帝的宠爱!任性妄为!人顽固倔强!不愿意忍耐!竟然还跟天帝发生好几次争执!于是!被打入了轮回!受尽折磨!前途尽毁!!”

腾蛇沉默了。

应龙仿佛已经预感到腾蛇的大彻大悟,不由有些兴奋和紧张,他甚至猜想,腾蛇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应该会是很沉痛的悔悟:“啊,她好惨!我以后要好好听仙帝的话,可不能像她那样!”

他期待着,盼望着,只见腾蛇缓缓抬起头,眼中闪动着两簇不祥的小火苗。

他轻飘飘一句话,把应龙打入地狱。

“那么说战神将军下界了?太好了,以后找她打架的时候就不会惊动天帝了!”

应龙伤心了。

打从他降生到现在,应龙还没有这样伤心过。他把身子盘成一团,深深的潜在水底,任谁叫都不出来。

他要被打击死了,他再也不要理那条死腾蛇了。再这样下去,未来可能得罪天帝前途尽毁的就不只是腾蛇,还要加上一个他了。

莫非腾蛇司火,当真与他命中相克?而这性格就像命格一般生来注定,改变一事,果然是他力所不能及?应龙十分哀怨的蹲在黑咕隆咚的水底数水草,满心都是仰天长啸念头: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不过想实现小小愿望,何其无辜?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间,水底冒出一个跃动的小火苗。

应龙半死不活睁开眼:“腾蛇?”

“喂,你死哪去了,招呼这么久都不出来?”

腾蛇轻易不找人帮忙,应龙虽说不要理腾蛇了,可哥们情谊还是不能不管不顾。他匆匆来到信号的发出地点,只觉得周围空气炙热撩人,再看腾蛇一眼,发觉他浑身气场更加酷热不堪。

这简直不是热,是喷火龙,是火星四溅,烈火燎原!

应龙好奇的瞅着化身即时引爆火药桶的好朋友,腾蛇也一脸恼怒不说话。半晌,应龙脸上绽放一个了然的微笑,依稀经年不见的当初风流年少潇洒倜傥。

“腾蛇,早呀。”

“……”

“叫我来做什么?”应龙眨眨眼。

“……”

“该不会是主人的命令,要你施云布雨吧。”应龙故作天真。

“……”

“话说腾蛇,你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灵兽,还是一个……凡人的?”

“……老子不用你了!”

腾蛇飚了,甩袖转身就走,满头银发飘起又落下。

应龙拉住他。

“你也别跟小媳妇似的委屈,当灵兽也不是没有好处,你那主子既然收了你,也定是各有天分的人,跟了他总比你在天庭横行霸道着混日子强……”

腾蛇不等他说完,再一次甩开他,愤愤离去。被应龙法术招来的雨还未落到他的身上便蒸发了,化作一团团雾气笼在他的身上,将他遮掩。

应龙目送腾蛇离去,然后仰头望天。

天在下雨,雨是他招来的。但应龙知道自己在流泪,还是喜泪。

应龙老泪纵横。

他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达成了。腾蛇终于有了克星来约束他的性子,从此生活安宁了,前途无限了,他应龙,圆满了。

第一章 转世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了。

到底是被斩首于街市上,还是病逝于床榻……她居然想不起来。

四个阴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铁链,她不由自主被他们拖着向前飘飘荡荡。

天上脚下无数阴火流窜,偶尔会落在道旁的曼珠沙华上,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绿色火焰。碧火红花,分外妖娆。

道旁还有无数岔道,许多与她一样着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阴差们拉着向前飘。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语着什么。然而就算是再怎样痛悔自己的死,也会被这死寂的气氛消耗光。

最后,只能默默无声地按照顺序,依次前进,通过遥远的那扇邑都大门。

带领她前进的阴差停了下来,等候入门。

她懒洋洋地抬眼四望,看看灰暗的天空,看看流窜的阴火,再看看如血一般红的曼珠沙华。花如龙爪,妖娆之外,却还带着一丝狰狞。

正看得发呆,却听身后几个阴差说道:“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几个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们喝点忘川水吧。反正到轮回的时候还是要喝的。”

忘川?她回头,却见一个阴差从怀里取出一盏漆黑的酒瓮,走到道旁,拨开红花,果然露出一弯清澈的河流。

她说不上那河水是什么颜色,只觉斑斓璀璨,里面溶溶包含了不知多少东西。

阴差舀了一瓮,走过来掰开一只新鬼的嘴,不顾他的哭喊,硬给灌了下去。那鬼先是哭得厉害,慢慢地,却不动弹了,面上浮出一种茫然呆滞的神情,犹如初生的婴孩。

这样连喂数鬼,哭声就渐渐歇了。她见酒瓮中还留着一些水,不由伸出手。

“给我看看。”她说。

那阴差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好大胆,敢使唤你大爷。你再说一次试试。”

她只是伸手:“给我看看。”

阴差更不说话,抬手抡起板子就要打,却被押解她的那些阴差慌忙拦住。

“歇住!你知晓她是谁?!不可鲁莽!”

那阴差犹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谁!倘若是什么贵人星官,又怎会用锁魂链捆住?”

一旁另外几个阴差将他拖到一旁,低声道:“只因她死法不为律条所容,否则谁敢栓她?另她神智未开,否则此刻便教你神魂俱灭。后土大帝都对她忌讳三分,何况是你?”

那阴差倒被唬住了,转头仔细打量她,只觉她姿容秀美,却神情茫然,只是眉宇间偶有煞气出没,着实有些古怪。

见她还伸手问自己要酒瓮,他无法,只得乖乖递了上去。

她丢了盖子,急冲冲地把手塞进去捞,一捞上来,却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忆。

再捞,却是一个魔头的回忆,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最后斩首于街市。

继续捞,又是一个寂寞宫女,空对满树红花,郁郁而终。

一连捞了几次,却总没有欢乐的,不是缠绵病榻就是孤独一生。

她只觉这些片段熟悉却又陌生,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么的,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

阴差们见她似明非明,心下不由惶恐。此人天资聪颖,任性乖张,要在此时被她窥破了什么,反而不好对付。只得赔笑道:“姑娘,快进门了。不如等到了里面,判官断了生死簿再看罢?”

她乖乖点头,把酒瓮还给那人,四个阴差带着她飘飘忽忽,转眼便来到了高耸华美的邑都城门前。

两只巨大黝黑的怪神守在门口,见了他们,便是一拦。

“牌子拿来。”

阴差赶紧笑吟吟地掏出朱红牌子,上面写了她的姓名以及生平要事。怪神大略一看,脸色微变,仔细看了看她,她却丝毫不知,只低头玩自己的衣带。

“还未开智么?怎么能捆得她来?”怪神小声问道。

阴差摇了摇头,把手放在脖子上,轻轻一送。怪神顿时了然,犹带顾忌地看着她,向两旁退去,一面道:“请进。”

阴差们提着沉重的锁魂链,将她拉了进去。却见城内亭台楼阁比比皆是,与人间并无二样,只不过居民皆为阴差,偶有老鬼做助手开茶馆,都是没有轮回之人。

她只觉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情。

一直被引到一座华丽楼台前,楼台的层层青瓦犹如凤凰的翅膀,向上展开。上面祥云笼罩,飞阁流丹,层楼叠翠,真是人世间看不到的奇景。

“姑娘请进。”阴差们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有两人替她松开腰上的铁链,先进中门和判官复命去了。另两人留下看守着她,等候在大厅内。

青面獠牙的小鬼慌张地端了茶过来,她看那小鬼头顶的肉瘤长得稀奇,不由伸手去摸,小鬼吓得面如土色,当场哭了出来,一叠声叫:“饶命饶命!”

阴差赶紧喝退小鬼,强笑道:“姑娘莫怪,他刚当值没见过世面。就饶了他一次吧。”

她乖乖点头,又道:“我只觉得他头顶的肉瘤有趣,不能摸么?”

阴差只有苦笑,心道:你是众鬼的克星,谁敢让你摸一个指头呢?

当下此间无话。却说那两个去复命的阴差,把公文朱牌交给了判官,大胡子判官也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过得一会,他才沉声问道:“如何铐了她来的?”

阴差道:“她既为人,自然是死了之后把魂魄铐了。”

“蠢材。”判官皱眉,“谁问你这个!本官不知道她下世为人么?”

阴差连忙笑道:“大人英明。小的原糊涂了。按说不该用锁魂链铐她,但她在人间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铐,则有违律条。好在她神智未开,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带进地府了。倒是要问大人,此次该让她入何轮回?”

判官摸着胡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来她仍未得道啊,戾气太重,还需要磨练才是。这次还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她悟道开明为止。倘若再不明智,继续自裁……你带话过去,下次便让她投入地狱道,由其自生自灭罢!”

那阴差得命,正要下去传话,却听判官身后的帷幕里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阴差与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称:“见过后土大帝。”

那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寡人思索一番,觉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张偏僻,如一直重压,只怕煞气更重。”

判官垂头道:“不知大帝有何意?”

后土在帷幕后说道:“前几世都给她痛加磨难,结果煞气不消,神智不明,只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乐安逸感化其,先感其心,再投入天道轮回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判官有些为难:“她这一世为自裁,要投入天道只怕……何况修仙之路艰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时无法成功,反而浪费了大帝的美意。”

后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将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养性之书教导她。如此过一段时日,再看该投入哪一道。”

“臣,遵旨。”

阴差领了旨意出来,见她坐不住,在大厅里到处乱看乱摸,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要将这个煞星留在地府,他们以后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后土大帝有旨意,让姑娘先住在地府里,清闲一段时日,再说转世轮回。”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他。阴差心中叫苦,赔笑说:“就是……让姑娘先在地府玩几天,看看书散散步,等时间到了再送姑娘转世。”

她便点了点头,手里摸着墙上挂的那幅九天玄女图,道:“我喜欢这里,就住这里好了。”

阴差只得点头:“姑娘既喜欢这里,是我等的福气。”

他回头吩咐小鬼去二楼打扫客房,回头又道:“姑娘,还有一件好事。大帝怜你神智混沌,忘记世事,便赐给你一名。”

她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阴差早将她轻轻拉的弯腰,嘱咐道:“大帝赐你名,要跪下接受。”

她却不跪,只瞪眼看着阴差,他实在无法,只得说道:“大帝赐汝名为璇玑,日后,唤璇玑者,便是姑娘了。”

她茫然地点头,转头见小鬼从楼上下来,她又笑嘻嘻地去抓他头顶的肉瘤,惹来一阵鬼哭狼嚎。

璇玑就这样懵懂地在地府暂住了下来。表面上说是给判官打杂,端茶倒水,然而实际上有几人敢使唤她?只能由她在邑都里整日游荡,只求她别惹事就万岁了。

判官每日闲下来便会带一些修仙养性,讲世间道理的书给她看,所喜她识字,天份又高,常常举一反三,旁征博引,令人咋舌。

时日久了,判官也不由感叹后土大帝的英明。倘若当初让那个懵懂的魂魄直接转世,她只会一次又一次无意地犯错,甚至不知究竟错在何处。如今她博览群书,于修仙一事兴趣浓厚,倒也一扫先前的呆气,露出点天份中的聪颖来了。

她好像一块顽石,刚从河底捞上来,五官轮廓完全模糊一团,灵窍不开。现在用世事道理,仙人圣贤的故事教导她,细心雕琢她,终于渐渐崭露头角,藏在内里的灵秀呼之欲出。

只有一条,令人头疼。

她懒,懒得出奇,懒到天怒人怨。

只要能躺就绝不坐着,能不动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只喜欢坐在忘川边上发呆,一会捞一把出来看看,嗅嗅,再抛回去。

众人都知道她想寻找的是什么,但谁也不敢告诉她,她的前世记忆全部被后土大帝收走了。他要她斩断之前的一切戾气,从头再来,获得新生。

这日判官又找了她半天,却不见人影,招来看守她的阴差,回说璇玑在忘川岸边看花,呆了一下午,都没动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着书去河边找她,打算好好斥责一顿。这几个月与她共处下来,两人都有了点师徒情分,只因她好学聪敏,判官原本戒备的心态也放松起来,真正把她当作学生来教。天底下没有老师会不为学生的惫懒而生气。

出得邑都城门,果然见那一袭单薄白色身影在忘川边坐着。他悄悄靠近,却见她盯着岸边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看,两眼发直,不知想些什么。

他正要出言唤她,璇玑却不回头,轻道:“老师。”

判官叹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那鲜血凝成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么?”

她淡淡说道:“看那颜色。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应当是时常看到的,却想不起来。”

判官心中微惊,口中却道:“前世已经过去了,休要再为这些俗事烦恼,否则有违我教导给你的那些道理。”

璇玑“嗯”了一声,“也对,老师的话总是对的。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我很明白这些道理,但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些道理很遥远,觉得很难做到。”

“哦?你觉得哪些事情是你难以做到的?”

“你告诉我,要修身养性,不要着眼于俗事过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让人着魔,心不净,无法修道。六根被污,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声色。”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纤细的手指间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为了看,生了口是为了说,生了耳是为了听。如果这些都放弃了,我究竟该看什么呢?我不明白老师说的成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么,成仙了之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判官委实没想到她会问这种刁钻问题,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却又不知道,明白却又不明白。”

“那他们究竟确实的知道什么呢?”她问得认真,“知道了,难道还能装做不知道吗?仙人们过得快活么?”

判官皱眉:“璇玑,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快活?你以为声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欢喜么?”

她垂头,轻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我只是不懂罢了。倘若无为无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参不透,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让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为何?老师,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判官见她双目清明,然而里面雾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种奇异的神情。他不由心惊更甚,深知此人聪明得过分,不知哪天真能被她想起来前因后果,到时候坠入地狱道成魔,就再也无法翻身,也枉费了天帝和后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沉默良久,心中终于成了一计,忽然拍手道:“璇玑的意思为师明白了!”

她急忙瞪圆了眼睛,奇道:“老师明白什么了?”

判官笑道:“我便让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连话都不会讲了。

判官从岸边捞起一把土,撒进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许再问这些了。”

她急忙凑身上前,却见忘川中波澜起伏,滟滟水色渐渐凝聚成型,变成一个白衣女子。一见那女子的容貌,璇玑便是一愣。

是她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她面上杀气甚重,双眸犹如碎冰,寒意渗人。忽然挽了个剑花,裙袂一转,不知刺中什么,鲜血溅了她满身。然后,她收功回剑,将脸一抹,左颊上便留下一个血痕。她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笑,仿佛痛快淋漓。

璇玑只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笑,那染满鲜血的白裙,那双碾碎冰雪的双眸……她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金戈铁马,排山倒海的呼喊声。马上的将军三头六臂,周身有火焰围绕。

阿修罗!那是修罗道!

她猛然在黑暗处抓住了一点灵感的光辉,正要脱口而出,身后忽然被人大力一推,顿时撑不住,噗通一声摔进忘川里,喝了好几口苦涩的忘川水。

好像落水的大猫,她惊慌失措地往岸上爬,双手刚撑到土地,心中便恍惚起来,前尘后事一下子化成烟雾,从她心中一点点消失了。她茫然地歪头看着岸上的判官,心中有什么想对他说,却又忘了他是谁。

“你……”她喃喃,“我……”

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什么呢?那到底……

判官唤来阴差,用锁魂链套住她拉上岸,朗声道:“璇玑,你在地府待了三月有余,如今神智已清,本官先送你入轮回转世。望你来生勤加修仙,早日回归天庭。”

说罢,众人便架着她来到轮回道上。阴差见璇玑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缘故,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判官大人,这……要让璇玑姑娘入什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去修罗道么?”

判官摇头:“非也,她已今非昔比,心智马上便要顿开。如此关键时刻,只要把持不定便会成魔。故此本官施计点化她,令她饮下忘川水进轮回。修罗道再不能去,否则前功尽弃。如今人世间修仙者众多,以仙人为尊,便放她去人道吧。只要有诚心,来日定的结果。”

人道轮回大门已然打开,里面光华万丈,不可逼视,隐隐然有千万条道路蛛丝盘结。璇玑受了那光的照耀,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颗宝珠。

判官亲自拈了那宝珠,走进轮回大门,将她抛进那万丈红尘中,心中默念道:“倘若你我师徒有缘,日后自能在天庭相见。望你保重。”

是夜,首阳山少阳峰掌门人夫人产下两女,彼时室内光芒万丈,犹如白昼。掌门人禇磊于生产前夜做了一个梦,只见碧玉玲珑,星光璀璨,便依次为两女取名:玲珑,璇玑。

第二章 少阳

此时正值盛夏三伏时节,午后热浪滚滚,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教人透不过气。少阳峰后山别院的小花园里却是凉风习习,参天的大树把毒辣的日光都遮挡了去,风过林间,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响,仿佛最好的催眠乐曲。

一个年约十岁的小丫头坐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乌黑油亮的长发没有束,就随意披在背后。她手里捧着一本大册子,正懒洋洋地看着。

“……又南三百里,曰耿山,无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

她断断续续地背着万妖名册,没背几句便发懒,脱了鞋,玉白的脚趾伸池塘里逗弄里面觅食的金尾大鲤鱼,一面调侃道:“有兽有鱼,又猎又捞,做了好吃!”

“什么好吃?”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似乎含着笑意。

小丫头懒洋洋地把脚缩回来,套上鞋袜,也不回头,说了一声:“大师兄,好吃什么?”

杜敏行走到她身边,先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才笑问:“所以,我问你呀。你刚才一个人嘟哝什么呢?”

小丫头把手里的大册子翻给他看,“在背万妖名册,好没劲。”

杜敏行见她惫懒的神色,不由失笑:“怪不着师父师娘成日说你懒,不肯上进练功。连万妖名册都不愿背,你也懒得过分了。”

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玩着裙带上的玉佩,过一会,才老气横秋地说道:“唉,每天都是练功练功,搞得腿疼腰酸,不晓得有什么用。我就不信成仙的人都像那些师兄一样每日大汗淋漓的,臭死了。”

杜敏行听她的孩子话,又笑了起来:“练功是为了强身健体,你也没见过成天病恹恹的神仙吧?身体强健了,才能修炼内功仙法,不然你怎么御物飞行,斩妖除魔?”

她倒再也没歪理可辩,心里只觉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但要她舞剑练拳,却是一万个不能。

杜敏行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女娃讲大道理。

这丫头和玲珑不同。你给玲珑说道理,她不爱听的就会辩,辩不过就会乖乖听话;但你给这丫头说道理,说个三天三夜破了嘴皮,她连连点头称是,转身便忘了,照样我行我素,懒的天怒人怨。

“师娘今天把断金送给玲珑师妹了。”他一边用柳枝逗着池里的鲤鱼,一边说着,“你姐姐从今天开始就不必练拳蹲马步,可以练剑了哟。”

“哦。”她反应平平,心不在焉。

“褚璇玑。”他忽然认真地叫她名字。

璇玑愣了一下,不甘不愿地跳下青石,对他躬身行礼,道:“璇玑在,大师兄有何指教?”

杜敏行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不愿练功?”

她咬着嘴唇,面上又是固执又是稚气,过了半晌,才噘嘴道:“爹娘和师伯师叔们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能做到。我想不通为何要练,你问我一千遍,我还是不通。”

杜敏行只有叹气,他对两个小师妹向来一视同仁,当作自己亲生妹妹一般来疼爱。只是玲珑外向活泼一些,不由得众人多宠她。说实话,以他的好脾气,都几次忍不住想把璇玑揍一顿以泄愤懑,更不用说师父师娘了。谁会对一块小顽石有好感?你骂你吼,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教人挫败。

“师父刚在练武场上大发雷霆。”他露出些许担忧的表情,“说你一连十日都没去练功了,把少阳峰的律条丢在脑后。眼下叫我来寻你,说要重重惩罚你。你自己看看该怎么办?”

璇玑一听爹爹发火,终于有点恐惧了。她揪着衣角,嗫嚅了一会,才小声道:“不能……不去么?就说没找到我……”

杜敏行摇头:“师父这次是铁了心的。你双胞姐姐玲珑都继承了师娘的神器断金剑,你却连一套玄明拳也打不完整。他身为掌门人,怎么能一直袒护自己的女儿呢?这次要不重重罚你,让其他弟子心里怎么想?”

璇玑委屈地说道:“干嘛管别人怎么想……律条律条……我们又不是猎狗,干嘛要律条!”

杜敏行从怀里掏出黑铁如意,轻轻抛向空中,那柄足有两尺长的漆黑大如意在半空中晃了两下,便稳稳地停在那里。

他纵身跃上去,弯腰对她伸手:“来,别唠叨啦。快去见师父。大师兄和师娘会帮你求情的。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懒了!”

璇玑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愿,然而实在抵不过父亲积日的严威,只得慢吞吞抓住大师兄的手,一面在心里琢磨着见了父亲怎么说话,一面可怜兮兮求他:“大师兄……我不想被打……”

杜敏行见她说得可怜,心里也一软,柔声道:“好啦,大师兄一定帮你说好话!只是你下次再这样连续十日不练功,大师兄也不会再帮你了!”

璇玑没答话,杜敏行心里暗叹,右足微微一沉,黑铁如意顿时掉头往山顶练武场飞去,一转眼两人便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首阳山共有大小十几处练武场,分别给不同支派的弟子们修炼用。少阳派乃为天下修仙大派之一,弟子众多,福泽丰厚。从上上代掌门景阳仙人开始,少阳派便分成了七个分堂,首堂曜日由掌门人禇磊执掌,剩下六个分堂如清虚、旭阳等,则由掌门人其他师兄弟执掌。

少阳派分支既多,弟子又杂,所喜上下齐心,皆以修仙养性为首任,不参与其他门派相争之事,得道之宗师于名利一事看的甚淡,想来这也是少阳峰几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缘故。

此时,掌门人禇磊正在峰顶大练武场监督门下弟子练招。其夫人何丹萍也在认真指点女弟子们拳法的招式。午后练武场热得和蒸笼一般,人人挥汗如雨,但偌大的练武场,除了偶尔发招时的呼叫,竟是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只因方才禇磊因为小女儿璇玑不学上进,成日偷懒而大发了一场脾气,弟子们知道这个掌门人脾气暴躁严厉,生怕不小心触了逆鳞,于是只能咬牙苦练,纵然伤了筋骨也不敢呼痛。

何丹萍先看了两个弟子互相喂剑招,见她们练得不错,便径自走到场边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看日色,午时的修炼眼看就要结束了,杜敏行却还没把璇玑带过来,回头看看禇磊的脸色,青中带黑,想必他也正强压着怒气。

她心中暗叹一声,走过去柔声道:“大哥……璇玑这几日总叫心口闷,想必是身体不适。你也别太生气了。她年纪还小,过于强求,只怕不好……”

禇磊却不答话,只是冷笑,抬眼见自己大女儿玲珑正颤巍巍捧着她娘亲的断金,认认真真地摆剑招,小脸热的通红,却不叫一声苦,不由冷道:“年纪还小?玲珑与她是双胞姐妹,她都能练剑了,璇玑呢?!都是你平日太宠她了!宠的她无法无天,不学无术!”

何丹萍知道丈夫这次是气恼了,否则他平日绝不至于这样对自己说话。既然如此,她再说什么维护的话,也只是火上浇油,只得闭口不谈。

对面,年方十一岁的玲珑刚摆完了姿势,便拖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她六师兄钟敏言,叫道:“喂!和我拆两招!”

钟敏言正在那里蹲马步,清秀的脸上湿漉漉地,全是汗水。他皱眉道:“我不叫喂!”

玲珑跺脚急道:“快点!陪我拆招呀!”

他就是不依,话里却带了一点笑意:“我也不叫快点!”

玲珑和她爹一样,是个暴躁脾气,说了两遍他还不动,便火了,急道:“你再不陪我拆招,我可直接刺上来了!”

钟敏言见她动气了,便收势回宫,噗哧一声笑道:“你叫我一声好人敏言大哥,我才陪你练,否则你就把我刺成马蜂窝,也别指望。”

玲珑使劲跺脚,叫道:“钟敏言!你就会说混话!你不陪我练,肯定是没把瑶华剑法学好!我不找你了!”

“好啦好啦。”钟敏言向旁边的女弟子借了一把剑,拈了个剑诀,笑道:“陪你练就是了,真是大小姐脾气。”

玲珑是个心急的,见他摆好了架势,挥剑就上。她人小力薄,这一下差点把剑脱手而出,钟敏言赶紧架住,失笑道:“剑都握不紧,拆什么招?”

玲珑脸上一红,正要反驳几句,却听禇磊在后面说道:“敏言,你过来。”

钟敏言赶紧收起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经过去躬身:“师尊有何吩咐?”

禇磊森然道:“你大师兄去找你小师妹,到现在还没来,只怕是他心软,被那刁钻丫头说动了。现在你去看看,见了她什么也别说,直接抓过来。”

钟敏言在肚里暗叫倒霉。整个少阳峰,他和谁都能谈的来,偏偏最烦那个禇璇玑,两人总也不对盘,说两句他就想揍人。这会偏叫他去喊人。

他飞快盘算着要怎么拒绝,支吾道:“师父……我……我……在陪玲珑师妹拆招…”

说完师父却没反应,他偷偷抬眼一看,却见他脸色铁青望着前方的天空,他也跟着回头,却见大师兄杜敏行带着璇玑御物飞了过来。

一时间,练武场的弟子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好戏。璇玑在师兄弟姐妹间名声一直不如玲珑好,她为人古怪,不好相处,所以,看好戏的人还是居多,更有甚者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只等看她怎么被罚出丑。

璇玑战战兢兢跳下黑铁如意,见练武场里气氛不对,父亲冷冷在前看着自己,她便踌躇了半天不敢过去。

杜敏行收起黑铁如意,摸了摸她的头顶,轻道:“别怕,来,快去拜见师尊。”

璇玑实在无法,只得被他拉到禇磊面前,跪下说道:“璇玑拜见掌门人。”

禇磊哼了一声,森然道:“你居然还知道参拜掌门人!我还当你眼里根本没这个少阳派呢!”

璇玑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说话,只得低头茫然地玩着衣服带子。这会她心里再觉得自己没做错,却也不敢倔强了。

“你倒是说说,你成日窝在后山别院搞什么鬼?每日除了偷懒睡觉,可有做一点修行之人该做的事情?!”

璇玑不敢抬头,身旁的杜敏行急忙赔笑道:“师尊息怒。弟子放在在后山花园内找到小师妹,她正在背诵万妖名册,可见并无偷懒。小师妹还是认真修行的,只是她体质单薄,于练功一事欲速则不达,请师尊明鉴!”

禇磊冷笑道:“就是把天下万山民俗总则都背下来又如何?待到下山之日,难道就瞪着妖魔空背书吗?不能御物飞行,不懂剑法不会仙术,修什么仙?!”

杜敏行还要再说,却被他挥手打断:“你退下!不用再说!”

他只得垂手退到场外。

禇磊看了璇玑半晌,却不说话。

看着她秀美的仪容,他心中委实对这个女儿充满怜爱。禇磊一辈子专心修行,于夫妻生子之事看得很淡,好容易中年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都是冰雪堆成的美人胚子。璇玑长得更像她娘,纤细柔弱,他本来也不忍在练功之事上对她苛求。但一来,璇玑惫懒得太过,到如今连马步也蹲不好,二来,他身为掌门,怎可放纵自己亲女,以后如何服众?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气,冷道:“你且站起来。我要看看你玄明拳练得怎么样了,就在这里,当着众师兄弟姐妹的面,不用害羞。”

璇玑哪里会练什么玄明拳,只怕连架势怎么摆都忘了,但掌门人吩咐,她只得站了起来。

一时间,场内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午后灼热的风拂过璇玑的长发,她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成千上百双眼睛都钉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竟好似僵住了,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何丹萍不忍爱女当众受辱,上前正要说话,禇磊却用手势止住。他转头说道:“是不是不会练?那我问你,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

璇玑还是没有说话。强烈的日光直射在她脸上,令她有些发虚。隔了太远,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之前幸灾乐祸的,这会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她如再这样沉默下去,师尊只会更生气。

“禇璇玑,说话。”禇磊的声音很轻,好像一块薄冰突然碎裂。

璇玑猛然跪倒在地,沉声道:“我不会!请掌门人责罚!”

禇磊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责罚?!好一个责罚!你竟知道责罚二字!”他倏地收住笑声,森然道:“你听着,今晚家去,收拾一些衣物,明天开始,你就住在北山太阳峰明霞洞里罢!什么时候让你出来再出来!”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须知那明霞洞足有千丈深,里面漆黑犹如地狱,终年潮湿阴冷,虫蛇众多,平常弟子在里面呆上一刻便要发疯,更何况是这种根本不定期限的惩罚!她还仅是个年方十一岁的幼女,无论如何,这种惩罚都过于严重了!

何丹萍当场便落下泪来,玲珑在一旁按捺不住,冲上去跪倒在地,急道:“请求掌门人饶了妹妹一回吧!她身体不好,进明霞洞会死的!”

杜敏行及钟敏言一干敏字派年轻弟子也跪倒在地,求情道:“师尊请收回成命!小师妹年齿尚幼,只怕不堪如此惩罚!师尊请网开一面!”

禇磊猛然拂袖,愠道:“都起来!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说!”说罢转身望着璇玑,她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什么恐惧之色。

他怒意虽盛,心里到底还是不忍,叹道:“璇玑……世上有很多人只能做普通人,生老病死,一辈子平庸地过去。但你不能。你是少阳峰的弟子,修仙是你终生的目标。你……怎能甘心做个普通人?”

她沉默半晌,才轻道:“难道……我们居然不是普通人么?”

禇磊闻言哑然,良久,方道:“你……且去吧。”

他望着这个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朽木不可雕也。

但这块朽木是他女儿,就算不能雕,他也定要雕出个形状来。

杜敏行还想求情,禇磊却拂袖而去,一直走到练武场边,才沉声道:“敏行,今晚到我房里来。我要看看你阳厥功练到第几层了。”

杜敏行一听阳厥功三字,不由欣喜若狂。这是少阳峰最深厚的法术,寻常弟子年满二十方能练习,只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掌门人或者山下的师伯师叔们才会提前传授此法。如今他才十八岁,师父所谓看他阳厥功练到第几层,根本是个幌子,其实便是打算传授他此法了!

周围的年轻弟子都羡慕地看着他,纷纷过来道喜。杜敏行更是激动得差点站不住,这下一打岔,便把璇玑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第三章 禁闭(上)

当夜,璇玑收拾了一些衣物,准备明日一早就上明霞洞。

何丹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替她装些可口干粮,又道:“以后可要勤奋练功了吧……可别再惹你爹生气了。一个人呆在明霞洞里,可别胡思乱想,也别怕,娘一定早点接你下来。”

璇玑闷闷地点头答应。

玲珑手脚麻利地先把她披散的头发盘成丫髻,又孩子气地说道:“璇玑你别怕,过两天我也去洞里陪你!乖乖等着我!我照顾你。”

何丹萍本来在拭泪,听她这话又失笑,柔声道:“傻孩子,明霞洞哪里是人人都能去的!璇玑,你也别怪爹爹无情。那明霞洞乃是先代祖师们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而设的地方,专门为了不擅长集中力的弟子准备。爹爹让你过去,也是为你好。身为掌门人的女儿,不说要替爹爹面上增光,至少别给他丢脸。像今天在练武场上那样的,不能再发生了,明白吗?”

玲珑不等璇玑开口,便抢着说道:“爹爹就知道面子面子!妹妹身体明明不好,不适合练功,他都不知道心疼!”

何丹萍皱眉道:“玲珑,你少说两句!爹爹的事情你插什么嘴?”

玲珑兀自不服,噘嘴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

何丹萍握着璇玑的手,又道:“洞里阴冷潮湿,记得多穿点。你六师兄会每日给你送饭上去,要是生病了,一定要告诉他,我们好接你下来。”她到底是慈母心肠,絮絮叨叨又交代了许多,都是繁琐小事。

直到几个小弟子过来喊吃饭,她才停口不说,只叹了一声,摸摸璇玑的脑袋。

“师娘,师父说他今日在小阳峰用饭,顺便与和阳师伯他们商量下个月的簪花大会,今晚就不回来了。请师娘和两个师妹自便。”

一个弟子在门外说着,听声音,是老六钟敏言。

玲珑一听是他,便笑嘻嘻地掀开帘子跑出去,道:“那小六子今天可以和咱们一起吃饭了。”

钟敏言悄悄对她做个鬼脸,却不说话。何丹萍挽着璇玑走出来,笑道:“你这孩子,钟师兄比你大了三岁呢!这样没大没小!敏言,你大师兄和你师父不在别院,今天就把几个师兄弟都叫来家里吃饭吧,大家一起,也热闹。”

钟敏言笑答了个是,这才站直了身体。他是敏字辈弟子中排行最小的一个,在他下面便是玲珑和璇玑。他人长得俊,又聪明伶俐嘴巴甜,所以师父师娘都很喜欢他,玲珑更是每日缠着他打打闹闹。

他见璇玑脸色苍白地站在师娘身旁,几乎透明的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不由一阵厌恶。

他不喜欢禇璇玑,她总是面无表情,从来不笑,好像一个木头人。和她靠近了,也不由自主跟着郁闷起来,空气都变得懒惰凝固。他自己天生能言善道,口才了得,连师父都能说动,但就是没办法给璇玑讲道理。她很可恶,听的时候连连点头,你以为她多虚心,结果转身就我行我素。

钟敏言认定她城府深厚,两面三刀,从那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了。还是玲珑好,小女娃,就该天真泼辣,不然和木偶有什么区别?

他本来转身要去叫师兄们过来吃饭,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轻道:“对了,师父有几句话要转告璇玑师妹。他说:别想着再偷懒耍赖,好好在洞里反省练功。下次再查,你要还不会玄明拳,就别想出洞了。”

璇玑“哦”了一声,依然没多大反应,钟敏言本想看看她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会觉得好生没趣,只得走了。

结果钟敏言这番传话,让晚饭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师娘眼圈红红的,想必方才又偷偷哭了一场,连玲珑也苦着脸,一句话不说。钟敏言心中懊悔,便偷偷用脚踢二师兄陈敏觉,要他说点笑话改善气氛。

老二陈敏觉在拜师学艺前,是个给说书人做助手的小混混,从小听了一肚子奇谈笑话,嘴上功夫甚是了得。他见众人都不敢说话,在场除了师娘又是自己辈分最大,不由清了清嗓子,故意神秘兮兮地说道:“喂,最近咱们派要出一件大事,你们知道么?”

玲珑最机灵,急忙接口道:“我知道!就是下个月的簪花大会嘛!”

陈敏觉笑吟吟地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摇头晃脑道:“簪花大会是不假,但你可知这次簪花大会的重头戏在哪里?”

玲珑蹙起眉头想了一会,道:“重头戏?不是天下五大门派各自派出精英弟子,互相切磋武艺仙法么?敏字辈的师兄们还没到参赛的年纪,难不成大师兄被选上了?”

陈敏觉却不说话,只是摇头,面上挂着那可恶的神秘的微笑,性急的玲珑真恨不得抓着他的衣领逼他快说。

何丹萍笑道:“你们大师兄是很难得的英才,但也没到参加簪花大会的年纪。那个要年满十八才行的。敏觉别卖关子啦,快说罢。”

陈敏觉不慌不忙,先问道:“那你们知道,簪花大会为何要叫簪花二字么?”

钟敏言答道:“这个我倒是知道。那比武大赛夺魁者,会由点睛谷的容谷主亲自在他衣襟簪上一朵牡丹花,所以名为簪花。”

陈敏觉笑道:“错啦!那花可不是你夺魁了便能轻易簪上!否则你看上上次簪花大会,容谷主不是没给那个浮玉岛的夺魁者戴花么?须知这花不光指牡丹花,更是指夺魁者夺魁之后所要面临的最后一个挑战。”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所谓最后一个挑战,不由纷纷好奇相问,连璇玑也瞪圆了眼睛看着二师兄。何丹萍自然心中了若明镜,她只是笑,也不说穿,让孩子们乐一乐。

陈敏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道:“所谓最后一个挑战,就是让比武大赛夺魁者去斗一只大妖魔!当然,那妖魔是前辈们事先捉好了的,已经去了大部分元气,否则寻常弟子再厉害又怎能将它制服?但你们也千万不要小看受伤妖魔的能力,纵然它元气大伤,功力只剩两三成,也少有年轻弟子能独立将它打倒。不然光只切磋武艺,簪花大会又何须弄得那么隆重?自这个比赛开始以来,真正能把牡丹花簪上的,不超过十人。所以,它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众人纷纷唏嘘,这才明白簪花大会居然有如此精彩内容。玲珑听得津津有味,连声问道:“那二师兄你知道这次簪花大会的那只妖魔是什么吗?”

陈敏觉说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但听说之前鹿台山有天狗捣乱,搞得民不聊生,我猜这次八九不离十是这个。”

玲珑满是趣味,只缠着陈敏觉再多说一些,他苦着脸叹道:“小师妹,再多我也不知道啦!你不如问问师娘,她一定更清楚簪花大会的事情。”

何丹萍点头道:“老二说的对,倘若无法战胜那妖魔,便不能簪花。当年你们师父也参加了簪花大会,他年纪最小,却资质过人,几乎是压倒性地夺魁。结果也在妖魔这一关吃亏,差点送了命。到现在他身上还留着那道长疤呢!”

“那爹爹当年对战的是什么妖魔?他得到牡丹花了吗?”

“那是很有名的妖魔,叫肥遗。它在西北盘踞了整整三年,令那里颗雨未落。最后你们的师公和其他各派的众位长老费尽全力才将它制服,作为当年簪花大会的压轴戏。你爹爹与它斗了两天两夜,最后才赢了,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干裂,差点便要死了。然后我……”

她忽然打住不说,面上微微一红。她怎么好对这些小辈说,然后她不顾一切冲过去,抱着他哭。他却抓着那朵好容易得来的牡丹花,颤巍巍地簪在她发际,笑道:“很早就想说了……香花配美人。如今…可算找到能配得上你的花了。”

唉,那些甜蜜的往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了颜色。只有在她心底,这些珍贵的记忆还是那么鲜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

晚饭吃完,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安慰了一下璇玑,便告退各自休息去了。

何丹萍这一夜又不知流了多少心疼的泪水,抱着女儿说了多少担心话,只恨一夜似乎特别短,眼看着天就亮了。

璇玑提着小包裹,打开门,就见半山腰枕霞堂和阳师叔的几个弟子站在门口,身上都整齐地穿着白底红边的长袍,见了何丹萍,他们恭敬地行礼,一面道:“参见掌门夫人。我等奉掌门之命,送璇玑师妹入住明霞洞。”

枕霞堂专管对破戒弟子的刑罚,禇磊让他们来接璇玑,可见其铁面无私。何丹萍少不得又落泪嘱咐几句,这才牵着哭成泪人的玲珑站到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璇玑用绕金绳捆起来,扶上黑玉轿,四人分四边站在轿栏上,齐齐运法,那沉重的轿子便悬空浮了起来。

“璇玑,一定别怕!娘很快就去接你!”何丹萍在地下使劲向她挥手。

璇玑蹭到轿边,脸色发白,所幸并无悲伤恐惧的神情。她见母亲和姐姐哭得厉害,心中虽然不解,却也微微酸楚,于是大声说道:“我会好好的!娘,姐姐!别担心我啦!”

话音刚落,那黑玉轿子腾空而起,瞬间就成了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关于明霞洞的传说,璇玑只是有所耳闻,并没真正去过,故此对这个惩罚并没觉得可怕。相反她还很庆幸,无论如何,关禁闭总比被打强。她可不要挨爹爹的巴掌,那才叫恐怖。

娘给她收拾了两个包袱,一个是衣物一个装满了干粮,她的袖袋和胸口也塞满了东西,那是玲珑给她解闷的小玩具。只可惜她现在被绑着,没办法仔细看看。

却说明霞洞在太阳峰上。太阳峰乃是首阳山最矮的一个山峰,奇怪的是这里没多少树木,却是野兽出没最多的地方,而且天然形成的山洞也极多。明霞洞就是里面最深最大的一个。

黑玉轿载着她,不出一刻便来到了明霞洞口。璇玑把脑袋伸出轿外看,却见这里是一方平地,周围多为松柏,奇异的是,明霞洞口前三尺的土地寸草不生,颜色深红如同干涸的血液。

那四个枕霞堂弟子将黑玉轿落下,一人替她松了绑,另一人提着她的两个包袱,下了轿,才道:“璇玑师妹,我们还要送你入洞一程。”

她乖乖点头,却没问为什么要送,难道怕她跑走么?

谁知进了山洞才明白,原来洞内安置了一扇玄铁门,高有十丈,门上的锁比她大腿都粗,不管是进去还是出来,没钥匙就只能干瞪眼,简直就是地牢,枉费它有个明霞的好名称。

打开铁门向里走了不到一刻,光线已然暗了下来,五步内勉强能看清人脸。璇玑四处张望,却见洞顶洞壁生满了青苔,所喜没有蝙蝠,想来是有人定期驱除。

再走一段,忽听前方水声叮咚,想来是有地下泉眼在此。

璇玑万没想到明霞洞里这么多名堂,不但洞口有铁门紧锁,进来之后还要划上一刻的船,这才到了目的地。此时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把手放到眼前,使劲瞪也看不到。

那四人啪啪擦亮火石,点了火把,却见这里被人搭了个简陋的石屋,里面石床桌椅都是原始的青石块。所谓的床不过是一块平整点的石头,上面铺了一层潮叽叽的稻草,连被子也没有。

那四人留了一把火石,几根蜡烛给她,道:“那,璇玑师妹便在此静心修炼吧。我等要先行离开了。”

璇玑胡乱点了点头,那四人把包袱放在床上,见她满面茫然失落的神色,到底不忍,便将火把留给了她,又道:“师妹保重!望你早日得道。”

他们离开之后,洞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或者说,死寂。

璇玑从来没在这种安静到可怕的环境里呆过,好像呆久了,自己的心跳声也成了打雷,甚至能听见血管筋脉蠕动的声响。

她怔了半天,便转身走进石屋,先摸了摸“床”上的稻草。不出所料,根本就是湿的,也不知放了多久。她只好从包袱里拿了几件衣服铺在上面,试着躺了躺,硬梆梆地,很是难受。

她从小都没怎么吃过苦,眼下环境大异,终于觉得委屈起来,想哭,但转念一想,这里就她一个人,就算哭破了喉咙也是没意义,只好吸了吸鼻子,继续发呆。不知娘什么时候会来接自己,现在她真是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光怪陆离做了许多梦。依稀是爹要打她,娘护着她,再一晃,钟敏言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讥诮地看着她,说道:“活该,谁让你偷懒!”说完,他忽地变做了大师兄杜敏行,摸着她的脑袋,保证一定替她说好话。

她正要求他让爹爹放自己出洞,忽然玲珑提了一桶水朝她迎面浇来,叫道:“你又做白日梦,快醒醒!”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眼前漆黑一片。她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火把烧光了。好容易摸索着爬起来,只觉浑身冰冷,寒意蚀骨,身下稻草的潮气透过衣服一直送过来,她小小的身躯忍不住阵阵发抖,赶紧找了好几件衣服披在身上。

没有声音,没有一点声音。这可怕的安静与黑暗,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她在石床上缩成一团,却总也抑制不了身体的颤抖,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发抖,还是因为那无边无际的空寂恐惧。

又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枕霞堂的弟子们留了蜡烛和火石给自己。她在床上摸索半天,终于找到火石,啪啪打了几下,点燃蜡烛。有了光明,她便稍微安心了一些,缩在床上盯着那橘红色的小火苗发呆。

蜡烛只有四根,她不能一直用,所以这样计算来,她一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得生活在黑暗里。其实可以向钟敏言要,但这个人对自己一直没好感,肯定不会答应,与其开口了自取其辱,不如干脆不说。

洞里的时间是凝固的,根本不动,她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无事可做,她平时也是无事可做整天发呆,但真让她一个人这样待着,她却又发不了呆了。只好把玲珑给她的玩具掏出来看,却是弹弓啊,泥巴捏的小鸟啊,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拨浪鼓。

这玩意拿来有什么用?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百般无奈之下,只有继续睡觉。可是石床冷得彻骨,她在上面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被一种异样的孤寂感冲刷得瑟瑟发抖。

怀里的拨浪鼓落在床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她摸黑把它抓起来,攥在手里。过一会,便轻轻转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

小小的拨浪鼓发出响亮的声音。

在这样死寂阴暗的地方,只剩下这么一点声音陪着她了。

她继续转。

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看到了热闹的新年景象。

大师兄用扎着大红绸的鼓槌擂着夔皮大鼓,玲珑则在后面蹦蹦跳跳,拍着她的小腰鼓。空气里有娘做的甜甜的红豆糕的味道,爹他们指示着年轻弟子们把地窖里藏了一年的好酒拿出来拆封。

她其实也喜欢热闹的景象。她喜欢在热闹的场景里做一抹小小的背景颜色,而不是无情地被剔除,所有人都忘了她,无视她。

璇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终于再次沉沉睡去,想不起这些恼人的无奈的事情。

第四章 禁闭(下)

钟敏言是少阳峰敏字辈男弟子中辈分最小的,而敏字辈又是整个少阳派最年轻的一辈弟子。因此,很多杂事师兄们懒得处理的,都会交给他,他每日比其他弟子要忙碌数倍。

所以,忘事也是在他身上经常发生的。

这天吃完午饭,他早早来到练武场,提着剑还没挥几下,早有几个师兄过来和他切磋。二师兄陈敏觉最狡诈,剑招上眼看要输给小师弟,忽然开口道:“敏言啊,以后是不是你给小师妹送饭?”

钟敏言心中一惊,剑招立即露出一个破绽,陈敏觉趁虚而入,手腕一转,将他的剑击落,笑道:“你输了。这就赶紧去送饭吧?不然师娘知道了会心疼的。”

他居然忘了!钟敏言灰溜溜地奔出练武场,去厨房拿饭。只因璇玑极少出现在练武场,他也懒得关注这个小师妹的事情,早上新学的仙法又复杂,他只顾着练招,竟把她被禁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真烦,禇璇玑一定和他有仇,她关禁闭,害他也跟着倒霉,每天要往那个可怕的明霞洞跑三趟,午后修行的时间也被迫缩短了。

他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什么事都笑眯眯地好像不放心上,其实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辈分最低,平时就不怎么受到重视,总被人使唤做这做那,所以他在练功的事情上面极其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发誓一定要超过大师兄,再不让人小看自己。眼下因为要给璇玑送饭,午后修行的时间等于减半,让他怎么能不恼。

厨房大娘倒是早给璇玑准备好饭菜了,放在篮子里,见他来了便笑吟吟地递给他,说道:“喏,快去吧。可别让璇玑丫头饿着。怪可怜的。”

可怜个鬼!可恨才对!她偷懒受罚,居然还连累别人!

钟敏言走到半路,悄悄把盖子揭开,却见里面放着两盘菜,一碗白米饭,还有一杯水果汤。他偷偷捡了最大的一块糖醋排骨塞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哼,就不给那丫头片子吃!

明霞洞里没有光线,所以钟敏言早准备了火把。好容易划船到了石屋,里面却黑漆漆地,没声音。他冷冷说道:“禇璇玑,吃饭。”

没人理他。

钟敏言有些着恼:“禇璇玑!”他提高了喉咙。

还是没人理他。

钟敏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跳上岸奔进石屋,火把一挥,却见那个小女孩在石床上缩成一团,似乎是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根拨浪鼓。旁边的石台上,有一滩烧尽的烛泪,还有三根没烧的蜡烛和一把火石。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推她,说道:“禇璇玑,醒醒,吃饭了。”

璇玑迷蒙地睁开眼,却见眼前火光明亮,钟敏言满面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大篮子。

“吃饭。”钟敏言把饭菜放在石台上,回头一看,她却缩在那里不动,不由有气,“你要是不吃,就说一声,省的我每天飞来飞去,浪费时间。”

璇玑只觉浑身发冷,动都不想动。这人一向对自己恶狠狠地,好像欠了他一屁股债一样。待要与他吵起来,却又没那精力;待要较真不吃,只怕娘会伤心。她犹豫了半天,只好从床上爬下来,裹着一堆衣服端起饭碗。

好在饭菜还有余温,甚是可口。她吃了大半,抬头见钟敏言盯着自己,便轻道:“你也想吃么?”

钟敏言被她说中心事,脸微微一红,哼了一声:“你快点吃吧,我好赶紧回去练功。”

璇玑喝了一口汤,道:“你现在就可以走。晚饭的时候再过来收拾旧碗碟,这样就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了。”

他倒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半晌,才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想有人多陪你说话么?”

璇玑却没回答,只是飞快把饭吃完,碗碟放进篮子里递给他:“吃好了,你带走吧。”

钟敏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他讪讪地接过篮子,还想再说什么,见她冷得脸色发青,心中不由一软,柔声道:“我晚上给你带棉被和厚衣服过来吧?”

璇玑正求之不得,他既自己提了出来,她便乖乖点头。

他甚少见到这个小魔女如此柔依乖巧的模样,与印象中那顽固不化两面三刀的东西倒是大异,这会便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左右看看,又道:“那……你还想要什么?书?还是玩具?一个人这样呆着,很难熬的。”

她摇头:“不用了,不麻烦你。”

钟敏言只好上船,没划几下,又跑回来,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道:“衣服先借你,不许弄脏了。晚上我会再给你带几本书和蜡烛。小丫头恁地嘴硬。”

璇玑垂头不说话,他也确实不擅长和这种阴阳怪气的人相处,只好急急地走了。

到了晚上,他果然遵守诺言,不但带了两床棉被,几件厚衣服,还提了一摞书,一卷宣纸,墨块砚台毛笔之类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笔架。这些东西一摆,清冷的石屋终于有点温暖的味道了。

“这些蜡烛你先用着,用完了我再给你带。师娘要我代话给你,说洞里湿冷,你要注意每天练功,否则会落下病患。这里是玄明拳的拳谱,千万记得要练。”

他一面说,见璇玑又是一个劲点头,不由微微讥讽地笑道:“这会答应着,回头又要当作耳旁风了吧?”

璇玑却不隐瞒,说道:“是的,我不想练功。但我也不想让别人动不动就对我生气。难道点头不对么?”

钟敏言干笑两声:“歪理歪理。要被人知道你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别人只会更生气吧。”

“那也没办法。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吼,我也不想练功。”

“为什么不喜欢练功?你不想成仙吗?”

“想,可是我懒。”

钟敏言觉着自己再和她说下去只怕又会兴起想掐死她的念头。他真没见过这种人,懒的理直气壮毫不羞愧,一面还妄想成仙。

“哦,那你大约只能成一种仙。”他说着,一边把蜡烛放在她床上。

“什么仙?”璇玑到底是孩子,居然没听出这是假话,兴致勃勃地问道。

钟敏言勾起嘴角:“懒仙。你就继续这么无所事事下去吧,说不定哪日天庭就派人下来接你,封你做个懒仙了。”

原来还是在嘲讽她。璇玑有些失望,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想练功,但我一定会成仙。”

“是是,你就等着成懒仙吧!”钟敏言转身上船,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了。

石屋又恢复了死寂。璇玑怔怔看着案上的烛火,继续每日的任务:发呆。

一定能成仙。她刚才好像是这么说的。

其实连她自己也纳闷,这狂妄的自信心到底是从哪钻出来的,让她脱口而出狂言。她不会拳法,没有仙力,连剑也不会握,可她就是觉着自己应该能成仙。

可能钟敏言说得对,她只能做个懒仙罢了。

别的神仙做不了,这个懒仙,舍她其谁?

却说这边厢璇玑一个人胡思乱想,那边厢忙着办簪花大会的少阳派上下众人早已把她的事情忘在脑后。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五大派的掌门及各支派要人齐聚少阳峰顶,为簪花大会做最后的筛选。与往年一样,抽签决定五人去大荒地捉妖魔,作为比武结束后的重头戏。

说起簪花大会,别人都还不怎么的,玲珑却是最激动的一个。整日里就看她跑出跑进,到处找她爹娘。只因簪花大会五年才办一次,整个少阳派包括最年轻的男弟子钟敏言都曾见识过,故此虽然兴奋却也能控制住。玲珑却是生平第一次参加这种比武大会,五年前她才六岁,当时的比武情形她哪里能记得。只是她兴奋之余又替璇玑难过,她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明霞洞里,这热闹场面,她可是看不到了。

这天她缠住她娘一早上,磨着要一起去顶峰看抽签,好容易被何丹萍用一块桂花糕劝住了。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玲珑就鼓动着钟敏言陪她一起上峰顶。

“不行啦,我马上要给璇玑送饭。再说师娘都说了小孩子别去凑热闹,那里都是得道的长老高人,不小心冲撞了谁都不好。”

钟敏言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玲珑急道:“那你送完了再去!咱们上去看一下就下来,好不好?我保证很乖,绝对不闹事。”

钟敏言一面往篮子里装菜一面道:“送完了饭我可要去练功了。你也别急啦,再过半个月什么热闹都尽你看,再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玲珑哪里忍得住,抓着他的袖子一顿好哥哥好敏言的叫,都快扭成麻花了。

“就陪我去一下嘛!看看抽签嘛!敏言大哥!好大哥!求你了,带我去啦!”

钟敏言素来对这种死缠烂打的招数没辙,只好叹道:“我的小祖宗,你先放手。要让师兄们看到了,我的皮可保不住要被师父揭了。我先给璇玑师妹送饭,回来再去,好不好?”

玲珑见他答应了,不由心花怒放,又道:“咱们先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然后你再去给璇玑送饭吧!就看一下,省得你怕被人发现!”

钟敏言没办法,只好丢了篮子由她拉着自己往峰顶跑。

少阳峰顶是掌门禇磊执掌的首阳堂,亦是招待来访之人的大厅。要上去只有两条路:用放在悬崖边的白玉长圭,御物飞上去;要么就乖乖爬楼梯,一圈一圈绕上去,起码要花半个时辰。

这是少阳派的傲气,不轻易接待无能之辈,要么你乖乖回去,要么你就乖乖爬上来。少阳顶峰高耸入云,怪石嶙峋,寻常人一般也就望而生畏了。

“爬上去?”钟敏言脸色好像苦瓜,望着有一大半隐藏在云雾中的石阶,他的腿就发颤。

“当然是飞上去!”玲珑撅着嘴,“我才不爬台阶!要花好久!”

“谁飞?你会御物?”

玲珑嘻嘻一笑,指着他的鼻尖说道:“别装啦!当然是你!以为我没看到呢!那天是谁在后山背阴的地方偷偷御剑飞行?我可还没问你呢!你要是还装,我就告诉爹爹去!”

钟敏言脸色一红,“居然被你看到了……可别告诉师父!师妹乖,别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玲珑奇道:“为什么不愿让爹知道?你已经会御物飞行,比四师兄他们厉害多啦。爹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敏言正色道:“这个风头出了好处不多,坏处却是大把。师父纵然是高兴了,其他还没学会御物飞行的师兄们却少不得一顿骂。他们被骂了,这怒气朝谁身上出呢?”

玲珑若有所悟,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啊……可是这些事好复杂…大人们平时都想那么多吗?”

钟敏言失笑:“想的比这个可多多啦!来,别废话了,不是要上去看热闹吗?再不去可来不及给璇玑送饭了。”

他走到山崖边,不出所料,那里放了一排白玉长圭。他捡了个半旧的,左脚微微一沉,长圭有些迟疑地载着他浮了起来,似乎还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地驾驭。他试着飞了两圈,这才回来对大呼小叫的玲珑伸手笑道:“上来吧,小祖宗!上去之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叽叽喳喳了。”

玲珑满心欢喜。要不她怎么就喜欢和钟敏言玩,还是小六子最好,什么都顺着她,说话又好听。

在他御风上行的时候,玲珑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袖子孩子气地说道:“小六子,你可不能像以前的三师兄五师兄那样,受不了苦偷偷下山逃回家哟。”

钟敏言差点从长圭上一头栽下,好容易稳住身体,他苦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喊苦要回家了?再说,我家……我也没家可以回啦,爹娘都在瘟疫中死了。少阳峰就是我家了。”

“那我们打勾。”玲珑伸出小指,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说道:“小六子要和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钟敏言却失笑,轻声道:“都是小丫头片子们的玩意,我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就算不打勾,也会做到。”

玲珑最容不得别人质疑反驳自己,当下皱眉道:“不管!就要拉勾!”

钟敏言伸出胳膊,“喏,勾勾胳膊吧。拉勾小手指是小女娃的行当,我才不做。”

玲珑笑吟吟地用胳膊勾住他的胳膊,两人都孩子气十足,说道:“要是以后不遵守这个誓言偷偷下山,便让小六子满嘴的牙都掉光,做个没牙老公公!”

发过誓,两人都大笑起来,觉得十分好玩。他俩一个十四岁,一个才十一岁,都是天真烂漫尚未完全解世事的年纪,所谓的永远,在他们眼中只是个虚幻的事物。在他们心中永远就和马上要举办的簪花大会一样,近在眼前,一忽儿就过去了。那里面既没有挫折,也没有悲伤。

却说两人攀上云雾缭绕的峰顶,顶上是一座巨大的碧绿玉石铺成的天台,晶莹温润,十分美丽。二人猫腰从旁边的树丛中穿梭,就见天台周围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少阳派大弟子,显然是负责看守的人了。玲珑没想到抽签也这么正式,一时倒被唬住了,低声道:“这下完了,看守这么严,还怎么偷看?”

钟敏言看这个形式,偷看是绝无可能的了。他低头沉吟一番,忽生一计,捏了捏玲珑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行事。跟着,他咳了一声,从树丛中长身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朝天台走去。玲珑怀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突突跳得厉害,她不晓得钟敏言搞什么鬼,却觉够刺激,好玩的紧,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不出所料,刚要上台阶的时候,迎面便有两个大弟子拦上来,说道:“师尊说过,现正与其他各派掌门举行抽签事宜,任何人不得打扰。”

钟敏言不慌不忙,笑道:“是真字辈的两位师兄罢?我们是奉了玉阳堂的影红师叔之命,来给掌门夫人带一句话。”

那二人听得是影红师叔,脸色便是一苦。

原来少阳派共有七个分堂,分管不同职能,而楚影红执掌的是玉阳堂,即为专门订律条的堂口。整日里穿着白衣服系绿腰带在首阳内山来回巡逻,看其他门下弟子是否犯规的,就是玉阳堂的弟子们。楚影红是个笑面虎一样的人,她在同辈的师兄弟中年纪最小,今年也不过三十七,但连掌门也让她三分。

一来她丈夫乃是枕霞堂的和阳长老,专管刑罚;二来她本人虽看上去温柔和善,实则难缠到底。任何人一旦触犯律条,便铁面无私立即加以惩罚。你若见她和善向她求情,她面上笑吟吟地答应你,回头便加重十倍的刑罚给你。

当年少阳峰和南山轩辕派有龃龉,都靠她出面回旋,一个女子将南山轩辕派众多前辈说得哑口无言,最后轩辕派掌门人柱石道人亲自来少阳峰向前任掌门人赔礼,两派许诺永远交好,同气连枝。

这样一个奇女子,让当年的掌门人赞不绝口,保举她做下任掌门的呼声也很高。掌门斟酌再三,却还是放弃了才华横溢的她,选择了稳重寡言的禇磊。好在她并无野心,自甘清闲,做起了玉阳堂主。但一直到今天,老弟子们还说,只要她一振臂说要走,少阳峰起码会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追随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能力非同小可。

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影红师叔要传话,加上掌门夫人与她又素来交好,那二人哪里敢拦,当下便乖乖让开。

玲珑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给他们混进去了,对钟敏言更是刮目相看。这人说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和真的一样。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钟敏言,他还在装正经,可眼底全是调皮笑意。

玲珑隔着袖子使劲捏一把他的胳膊,正要夸他做得好,却听那两人又追上来,叫道:“等一下!”

他二人心中一惊,只当谎话暴露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脸转过来。

第五章 抽签

那二人一直跑到面前,才道:“方才好像看见影红师叔跟着掌门和掌门夫人进簪花厅了,师叔是什么时候让你们带话的?”

钟敏言强笑道:“却是上午的事了,只因我另有事情在身,所以竟没来得及去找掌门夫人。”

那二人道:“既是如此,那便不用进去了。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既然都在簪花厅,有什么话想必也说过了。你俩回去吧,马上要抽签,各大门派掌门及长老都在里面呢,可不能打扰他们。”

钟敏言再口舌玲珑心思百转,却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只得灰溜溜地转身要走。谁知玲珑冷冷说道:“真是不知好歹啊。红姑姑若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和我娘说,用得着我们来传话么?这点道理也不懂,非要人说出来才行!”

那二人见是玲珑,不由气短。转念一想或许是影红师叔和掌门夫人之间有什么不愉,便让掌门之女玲珑来传话,这也不是没有的。女人之间,总有一些子麻烦事,就喜欢弯弯绕不说个清楚,厉害如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这样的也不能脱俗。

想到这里,他们又只好再让开,犹豫着放他们过去。

一直穿过碧玉台,绕过前门大厅走到后院,钟敏言才噗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敲着玲珑的小脑袋,说道:“你还真是胡来!害影红师叔平白无故为你背个多疑的黑锅。”

玲珑嘟着嘴,气鼓鼓地:“谁让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就算是抽签又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防贼似的。我们能做什么啊!”

说话间,簪花厅已近在眼前。它虽取名为厅,实则为一个高楼。楼前有一弯碧水,一片竹林,修长优雅的白鹤三三两两在水前觅食休憩。大约是因为碧玉台看守十分严密,簪花厅前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钟敏言见玲珑大刺刺地要往里面闯,赶紧拉住,道:“可不能惊扰各位。咱们趴在窗下,留个耳朵偷听便是了。”

说着二人猫腰轻手轻脚地走到西厢的一个窗下,那窗户虚掩着,清雅的茶香与沉水香从缝隙里蔓延出来,甚是好闻。

却听里面有人说话,正是少阳峰掌门禇磊。

“……抽签一事,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吧?诸位请将名写在竹篾上,然后由内子来抽。前五人便负责摘那朵花了。”

摘花?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钟敏言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妖魔。她立即会意,原来是抽签谁去捉那作为重头戏的妖魔。

禇磊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笑道:“褚掌门好生小气,这次簪花大会在你们少阳派办也罢了,抽签却也要让贵夫人来抽,真是天时地利啊。”

禇磊被此人不冷不热说了几句,居然不动声色,只笑道:“宋道长言重,抽签一事自是正大光明安排在这里,内子不在抽签人选之中,故让她来抽。倘若您认为不妥,不如推举另一位抽签人,在下绝无异议。”

那人却道:“我们都是客,客随主便,哪里能有什么异议!来来!快些抽签!早些把这簪花大会办完,回家睡觉!”说完,顿了顿,又道:“这少阳派原可不算在内了。前几次摘花人都没他们的份,这次也罢了吧!”

禇磊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指责他们徇私舞弊,心中不由大怒。但他修养极好,面上居然纹丝不动,正要淡淡把这话堵回去,却听角落里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说道:“宋道长何须心急,反正签在这里,你还怕它们不长眼睛自己走了不成。你们轩辕派资格老,弟子强,自是不将摘花放在眼里,倒不如把机会让给我们浮玉岛吧?”

宋道长阴阴一笑,却不说话了。禇磊也是一笑,也不说话了。何丹萍便将竹篾发到各人案前,笑道:“请诸位将姓名写在竹篾上,之后放进这大竹篓里。被抽中的前五位,便要麻烦各位去摘花了。”她自笑语盈盈,仿佛根本没听见宋道长之前的牢骚。

玲珑听得不清楚,还想把脑袋再抬高一点,钟敏言赶紧轻手轻脚把她拉下来,低声道:“别动,里面都是得道的高人,小心被发现了。现在我且考考你,所谓天下五大派是哪五大派?”

原来他怕玲珑好奇过分,被人发现他们在偷看,于是特地找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果然中招,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五大派就是中原少阳峰,南山轩辕派,北洋浮玉岛,西荒点睛谷,东海离泽宫。五大派每个都历史悠久,弟子众多,天下人趋之若鹜。只是近来轩辕派有式微的迹象,弟子一年不如一年。但他们毕竟打着天帝天道的说法,实力深厚,依然不可小瞧。离泽宫是近五十年才兴起的新派,现在势头越来越猛,看起来想赶超咱们少阳峰呢。可我觉得那宫里的人都古怪的紧,搞不清到底是男是女……浮玉岛和点睛谷咱们再熟悉不过了,可不用我给你说了吧?”

钟敏言眉开眼笑,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忽又轻道:“别的不说,还记得咱们两年前去浮玉岛玩儿么?没想到一个小岛上居然有那么美丽的花海。可是那岛主夫人一出来,所有的花都没了颜色……”

玲珑斜眼乜他,“好啊,原来你们这些师兄们,平日里就注意这些了!改天我告诉爹爹去,说你们心不在焉,美女当前就不顾练功了!”

钟敏言知道她是说笑,这会也不好陪她打闹,只能笑道:“还说我,当初看呆的人是谁?”

玲珑叹了一声:“真是。我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了……”说完兀自不服,又噘嘴道:“当然除了我娘之外!”

钟敏言故意要逗逗她,便作势要趴上窗台往里看,口中说道:“那我看看岛主夫人这次有没有来,再将她看个够!”

玲珑咯咯一声笑出来,急忙推他,道:“小心点睛谷的那帮老爷子们把你拖出去打!”

她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来“咦”的一声。二人吓得急忙缩在窗台底下,屏息等待,动也不敢动。

何丹萍这时说道:“请各位将竹篾放进这竹篓里吧。”

于是众人纷纷把写上了姓名的竹篾投进竹篓里,到了宋道长面前,他却不动,只将那竹篾放在手上把玩,弯成各种形状。

何丹萍便笑问:“宋道长还未写好么?”

宋道长摇头,怪声怪气地说道:“想来轩辕派本是客,不该说什么。但少阳峰既为此次簪花大会举办方,便不该藏私。你少阳派明明还有两人没将名字写在这竹篾上,却指派着我们先投,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丹萍脸色微变,正色道:“不知宋道长什么意思?我少阳派七大堂,七人都在这里,宋道长口中的两人不知是谁?”

宋道长冷笑道:“原来不是少阳峰的弟子!那想必便是偷窥的鼠辈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他宽大的道袍微微一摆,袖中急射出数十道寒光剑气,夹杂着凄厉的鸣声,直直朝玲珑他们躲着的窗台那里砸去。这一手叫做袖万剑,乃是轩辕派得意绝技之一。在座众人也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出手还是如此凌厉的招式,不由都骇然。

眼看那面墙都要被剑气震得粉碎,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色人影闪电一般窜过去,居然抢在了剑气之前!只听轰地一声,花厅的墙被剑气砸了个粉碎,烟尘乱卷,众人纷纷惊呼,没想到那一下厉害如斯。

宋道长脸色发青,半晌才冷笑道:“不愧是褚掌门,好身法,好本事!”他瞪眼看着烟尘中那个天神般的男子,那人毫发无伤,脸色如常,竟仿佛闲庭漫步一般轻松。他手里提着两个脸色发青的小孩儿,正是玲珑和钟敏言。

何丹萍一见爱女无恙,心中激动,竟也忘了责备,赶紧过去抚着她的头颈,连声问道:“没事吧?可有受伤?”

玲珑受了惊吓,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何丹萍心疼得急忙搂着她到旁边安抚去了。一旁的钟敏言则没这么幸运,一见禇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不由自主腿软跪了下来,口里只低声道:“师父……”

禇磊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先起来,到一边去!待会再说。”

钟敏言心中一沉,知道抽签之后师父必然会严究此事。玲珑也罢了,最多骂她一顿,自己只怕和璇玑一样,得去明霞洞呆上一段日子。

一想到璇玑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中午还没给她送饭,眼看这天色都快午末了,小丫头想必饿得发慌,她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个阴暗无声的地方,还饿着肚子……他不由后悔起来,当初便不该答应玲珑的胡闹。

他无声地退到花厅角落,就见何丹萍小声责备着玲珑。她脸上还带着受惊的神情,然而已不如先前那般苍白了,似乎对母亲的责备还有点不服气,一会噘嘴一会龇牙。

却说禇磊无声无息在袖万剑的威力下救了两人,这一手自然让在座众人心中赞叹不已,不愧是中原少阳派的掌门,名不虚传!他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只是将那装满竹篾的篓子放到红木案上,笑道:“小徒顽劣,让各位见笑了。竹篾已经写完,那现在便开始抽签吧。”

众人知道他面冷,素来是个严肃正经的人,面上越是淡淡的,心中只怕越恼火。这次他弟子偷窥抽签,可说是让少阳派出了个丑。众人就算想打趣一番缓和气氛,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眼见何丹萍过来要抽签,便都闭嘴不说了。

谁知那何丹萍刚要把手伸进竹篓里,却听宋道长冷笑道:“好啊好啊!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少阳峰居然也开始耍赖了!你平白无故让两个弟子来偷窥抽签就是管教不严!既来了却又包庇行事不让他们也抽一份,就是不合规矩!我看这簪花大会也不必办了吧!”

禇磊不由大怒,此人三番四次挑衅,出言不逊,若不是看在他为轩辕派四大长老之一的份上,他老早就翻脸了。前代掌门和轩辕派掌门柱石道人虽口头应承两派从此上下一体,同气连枝,但上百年的龃龉,又岂是几十年就能消除的!

他当下就森然道:“不知宋道长有何指教?”

宋道长摸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白皙圆满的面上带着几丝怪笑,说道:“指教就不敢当了。但簪花大会一直以来的规矩便是这样订的,但凡到场者都有抽签的权利。倘若有事无法前往,由他人代签名也是可以的。我想问问褚掌门,方才那两个少阳派弟子,难道你便打算当作木头人,剥夺他们抽签的权利么?”

禇磊强压怒气,沉声道:“那两个小徒年纪尚幼,一个十四,另一个还只得十一。连御物飞行尚不熟练,又何来抽签的资格!就算抽中了,摘花任务于他们也是白白送死罢了!”

宋道长摇头道:“非也非也!褚掌门护犊之心我们也是理解的。那个女娃是你的爱女吧?早听闻褚掌门两个女儿小小年纪便功力非凡,少阳派上下都爱惜不已的,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娃子更是要磨练一番才能成才,你如何平白无故护着不放?却将这抽签的规矩搁在哪里?”

禇磊一直都是忍了再忍,这会被他几句酸话一说,哪里还忍得住,厉声道:“宋道长的意思是我包庇袒护了?!今日我便……”那话还未说完,却被何丹萍拉住,硬是压了回去。她柔声道:“大哥,别发火。别让天下群雄笑话咱们少阳峰!”

禇磊额上青筋都绽了出来,深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写!我要参加抽签!”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玲珑。她小脸有些苍白,可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竟是将摘花一事当作刺激的任务了。她见爹娘没反应,不由急道:“我要抽签呀!爹!娘!规矩不是这样的吗?见者有份!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胡闹!”禇磊只觉头疼欲裂,真想将闯祸的两个小鬼抛下少阳峰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何丹萍叹道:“玲珑,摘花任务不是游戏,上千年的大妖魔,连你爹爹对付起来都吃力无比,何况是你们?快别任性,下山去吧!”

玲珑的犟脾气上来却是不管不顾的,哪里晓得父母的忧心。她跑到竹篓前,急道:“不!我要参加!娘,我也有参加的资格呀!前几日你不是把断金都给我了么?难道你都是哄我的?我也不想一辈子都让爹爹来保护照顾呀!”

宋道长拍手笑道:“说得好!果然虎父无犬女!褚小姐真真让人敬佩!”

何丹萍见这个势头,若是不让玲珑他们抽签,只怕这簪花大会是办不成了。她心中委实不愿让女儿和爱徒涉险,只得求助地看着丈夫。禇磊沉吟一番,见玲珑的神情兴奋,小脸都涨红了,完全把危险抛在脑后,心中不由暗叹,忽然生了一计。

他转头唤来钟敏言,道:“既是让你们也参加抽签,便把名字都写上去吧。你来写,敏言。”说罢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钟敏言仔细揣摩他的意思,觉着依稀是那个意思,可他自己不能理解又不敢确定,只好犹豫着蹭过去,拿起笔,又抬头看了一眼禇磊。他微微点头,钟敏言终于明白了,心中不由疑惑更深,却不敢多问,只好埋头写了两个名字,投入那竹篓里。

这下宋道长也没什么可说,玲珑更是兴高采烈,自己莫名其妙撞来这么大个机会,说不定就能跟着众人下山去见识传说中的大妖了。

何丹萍心神不宁地把手伸进竹篓,根本不敢碰放在上面的一层竹篾,生怕一不小心抽到玲珑,好容易从里面拈了一根出来,翻开一看:“浮玉岛主东方清奇。”

角落里站起一个大汉,长发垂肩,浓眉剑鼻,身材高大,端的是英武相貌。他哈哈一笑,整了整袖子,上前一揖,朗声道:“倒让在下抢先了!各位,承让!”那声音低沉浑厚,却是方才抢白宋道长的那人。

众人纷纷回礼,那宋道长笑道:“恭喜东方老弟啊,拔得头茬。”

东方清奇笑回道:“不错,托宋道长的福。只盼后面再来几个浮玉岛的才好!摘花任务都由我们包下了。”

说话间,第二根签已经抽出来,何丹萍念道:“少阳派玉阳堂主楚影红。”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苗条的身影走到大厅正中四面作揖,脆声道:“承让!僭越!”众人恭喜声更响。楚影红年轻时本就是著名的美人,如今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雪肤花貌,多年的阅历更让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利索干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一直走到大厅正中那一排五个太师椅旁,对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东方清奇拱手笑道:“这次要多靠东方大侠指点了。”

东方清奇急忙还礼道:“楚女侠过赞!在下惭愧。这次剿除妖魔,须得大家齐心协力方是。”

这边他二人在寒暄,那边何丹萍已抽出第三根竹篾,翻过来一看,脸色却大变,半晌,才喃喃念道:“少阳派弟子……钟敏言。”说完,她求救似的望向禇磊,不知该怎么办。

众人皆哗然,没想到居然真抽中了那小辈弟子。刹那间唰地一下,数十道目光齐齐定在钟敏言身上。好在他脸色虽然苍白,却还维持着气度,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毫不犹豫走到那一排椅子前,拱手垂眼道:“弟子不肖,请诸位前辈见谅!”众人见他如此不慌不乱,倒在心底感叹起来,此子日后必成大才。

禇磊本以为抽到他们的机会渺茫,谁知命运弄人,你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往往发生的最快。好在这个平时嬉皮笑脸的小徒弟在此时倒镇定稳重,长了不少脸面,他心中不由起了惜才之意,正要过去勉励他一番,却听何丹萍又念到第四根竹篾:“少阳派掌门禇磊。”

他一听有自己,吊起的一颗心便放了一半,朝那一排太师椅走去。楚影红正摸着钟敏言的脑袋和他温言说话,见禇磊来了,便笑道:“掌门,有你在我便放心了。不然只怕保不得这孩子呢。”

钟敏言急忙跪在禇磊面前,不敢说话。禇磊淡道:“起来。你且不用怕,也不用动手,只管跟在我身后就好。这次也算给你开个眼界,只是回来之后要罚你在明霞洞禁闭一个月。”

钟敏言心中感动,含泪道了个是,站起来之后便被楚影红笑吟吟地拉着和东方清奇说话去了。

这边众人纷纷说着勉励的话,有的还打趣,说这次的摘花任务都由少阳派包了。那宋道长脸色难看,干脆闭嘴一个字也不说。

何丹萍稍稍放下心来,知道丈夫去了,必然能全力护得钟敏言,他一向是个面冷心热的。这最后一根竹篾,却不知会抽中谁。她两根手指轻轻巧巧从竹篓里捞起一根竹篾,翻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根竹篾,好像要用目光把它看穿一般。

众人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楚影红轻问道:“萍姐?怎么了?”她心中亦有不好预感,该不会这么倒霉,连玲珑也被抽中了吧?

良久,何丹萍才抬起头来,眼中泪光莹然,纤细的肩膀也在微微发抖,那模样,竟好像马上便要支持不住晕过去一般。她翻过那竹篾,断断续续地念道:“少……少阳派弟子……褚……璇玑。”

众人哗然。

第六章 面具

钟敏言听到璇玑也被抽中,脸色更白。他偷偷看了一眼师父,他面上虽然没什么波动,眼里却酝酿风暴。

众人见此次摘花任务只有三个得道高人,另两个还是孩子,不由议论纷纷。更兼五人组里有四个都是少阳派的人,这个摘花任务,当真可以说是给少阳派包办了。

却说璇玑的名字被念出来,别人也还好,反应最激烈的却是何丹萍。她一是惊二是奇三是怒。惊的是居然真把两个小辈给抽中了;奇的是璇玑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竹篓里;怒的是若非宋道长在那里挑衅,事情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想到那孱弱的什么也不会的璇玑居然要出行摘花任务,她做母亲的心里便是钻心一疼。璇玑连马步都不会蹲!这一去分明就是送死。究竟是何人把璇玑的名字放进去的?

楚影红见她神色不对,急忙快步上前扶住,柔声道:“萍姐,没事的。我和掌门一定拼死保护璇玑他们,不让这两个孩子受一点伤。”

一旁的玲珑却又闹了起来,急道:“怎么会是妹妹!妹妹什么也不懂,她怎么能去?!为什么不是我?爹爹,娘亲!我可以替妹妹去呀!让我去吧!”

禇磊脸色难看,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能去,乖乖留在少阳峰练功。敏言——”他回头唤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去明霞洞,把璇玑带过来。”

钟敏言只得答应个是,转身走出了簪花厅。

他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师父会让他把玲珑的名字换成璇玑。同样都是他的女儿,他似乎偏心得太过了。虽然他自己也是平日和玲珑交好,对古里古怪的璇玑没有好感,但想到那个在黑暗中蜷缩在石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他心里就忍不住难受。难道……难道掌门觉得让璇玑去送死比较能接受吗……?!

钟敏言一下便为璇玑不平起来,想到是自己把她的名字写在竹篾上,便更加悔恨。他在内心暗暗发誓,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住璇玑的安全,她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他亦有一份责任。

当然,他还不知道,他心里那个“可怜的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苦命女孩,因为等不到午饭,便把干粮全吃了,捂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床上悠哉悠哉睡午觉呢。

钟敏言声势浩大的划水声和叫嚷声把璇玑从好梦里硬生生拉了出来。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兀自迷迷糊糊,耳边只听他在嚷嚷:“禇璇玑!禇璇玑!快和我出去!”

他喊魂一样的叫法让璇玑慌了神,赶紧点亮蜡烛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却见钟敏言从船上跳下来,一溜烟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拽,嘴里急道:“别睡了!有啥委屈晚上再说,随你责骂我绝不反抗。快!现在和我走。”

璇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被他拽着踉跄几步,小心翼翼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其他四派攻打咱们少阳峰了吗?”

“呸!你这……嘴吐不出象牙的……”钟敏言顺口就要骂她,不知怎么的又缩回去,只道:“这次摘花任务有你。和我上少阳峰顶就知道了。”

璇玑懵懵懂懂,但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带自己离开这里,这下正好,她也受够了这阴冷的山洞了。生怕钟敏言生气了反悔不带她出去,璇玑把嘴闭得死死的,一个字也没问。

却说峰顶簪花厅里还在混乱不堪,何丹萍担心过度晕了过去,楚影红忙着照料她。玲珑还缠着她爹要替妹妹去,无奈他就是不答应。

禇磊当初让钟敏言把玲珑的名字换成璇玑,自有他的想法。

自己的女儿,他怎会不了解。玲珑好大喜功,爱出风头,而且往往不自量力。倘若写了她的名字,不抽中也罢了,抽中的话,她跟去,见了妖魔岂有不动手的道理?以这孩子的性格,肯定不会乖乖躲在后面,她年纪尚幼,功力还浅,和妖魔对仗那就是死路一条。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而璇玑就不同。这孩子怕麻烦,什么事都喜欢躲后面,而且她性子懒,不会问东问西找麻烦。他让钟敏言换上璇玑的名字时,当然也不希望能抽到她,但既然抽中了,那璇玑和玲珑比起来,却是个好人选。至少她会躲,不会冲上去拼命,这样小命可以保住,他也可以心无旁骛地战斗。

另外,璇玑性子疏懒,不求上进,这次带她出去见见市面,刺激一下她,也是个好处。

一瞬间,他转了这许多念头,这才下定决心暗示钟敏言把玲珑写成璇玑。此刻木已成舟,就更无反悔余地了。

他见玲珑缠的厉害,不由皱眉道:“我还没追究你私自攀上顶峰偷窥抽签的事呢!还敢和我犟嘴!从今晚开始罚你不得出后院,练功也自在家里练,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玲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楚影红急忙过来笑吟吟地劝道:“大好日子的,哭什么?留着点精神看簪花大会吧!红姑姑一定给你们抓个最大最好看的妖魔回来!”

玲珑只是不依,扭麻花似的还哭。楚影红推着她,轻道:“快,去看看你娘!她都担心的要命呢!不想要妈妈了吗?”

玲珑这才跑到何丹萍身边,搂着她脖子哭诉委屈,再也不敢闹了。

这时一个童颜鹤发神采湛然的道人过来施礼道:“褚掌门,此次摘花任务非同寻常,带着两个小辈确实不易,不如重新再抽一次吧?妖魔凶猛,如不悉心准备严加防范,恐生不虞。”

禇磊见是点睛谷的恒松道长,不由还礼道:“多谢道长美意。抽签一事想必是上天注定,再来一次也无甚意义。相信以我三人之力,捉拿一只妖魔还不至过于费力。”

恒松知道他傲骨铮铮,特别刚才给宋道长那么一闹,这时候要他重新抽签自然是绝不应承的。他叹了一声,又道:“少阳派和浮玉岛都是天下大派,贫道绝无轻视的意思。但事关紧要,贫道不得不啰嗦两句了。褚掌门可知这次你们要应付的是何种妖魔?”

禇磊道:“难道不是天狗么?忽然在鹿台山那里出没,吃了不少人。这次将它捉来,也是替天行道。”

恒松正色道:“天狗乃是其一。据贫道了解,如今那里又来了一只妖魔名叫蛊雕的,翅膀张开足有五丈,叫声好像小儿夜啼,平日专躲在水下,趁人不备窜出来将人抓回巢穴中吃了。鹿台山的人请来了不少猎手与修仙之人,有一次成功抓住了天狗,不防半夜让它逃了,从那日开始它便与蛊雕联起手来。如今已吃了不下百人,再也无人能将它俩收服了。如今真正参与这摘花任务的只有三人,三人收服两只大妖魔。褚掌门,请三思!”

禇磊听他这样说,不由沉吟起来。谁知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好谨慎!还道是什么厉害妖魔,原来只是小小的天狗和蛊雕。居然还要重新抽签!可笑可笑!”

他二人望去,却见是离泽宫的副宫主。离泽宫出道极晚,却发展迅速,短短几十年间便取代了原本的青竹山,成为五大派之一。他们自有一套修行方式与俗不同暂且不说,光是那衣着打扮便透着十成的诡异。无论长幼上下,统一都身着青袍,脸上挂着一张修罗面具,既看不出男女,也分不出尊卑。

众人知道离泽宫的人都是这种脾气,其实倒没甚恶意的,当下一笑了之,也不计较。倒是玲珑见他们一帮子人戴着鬼怪面具,有高有矮,看上去很是吓人,不由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

恒松道长问道:“副宫主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什么方法对付的了。还望赐教。”

副宫主格格怪笑,道:“本宫哪里有什么可以赐教的!道长折杀了!本宫只是幼时曾听闻如何对付一些凶猛妖魔的偏方,料想道长与褚掌门见识多广必定是听过的,故此不敢献丑。若您二人居然没听过,那本宫又岂敢吝啬。”

他语速又快,口舌又伶俐,话语又婉转刁蛮,分明是个女子作风。可看他外表,肩宽窄腰,喉结微颤,又分明是个男子。玲珑哪里见过这等怪人,不由看呆了。

听他这样说,禇磊与恒松道人互望一眼,不由都道:“请宫主赐教。”

副宫主也爽快,便道:“天狗怕醋,只要用一锅醋泼它脑袋,便会晕过去。那蛊雕平日是躲在水里的,只要用几个麻袋做成人的模样,里面塞满了盐投进水里。它见了便会来啄。但盐水会刺伤它的眼,令它看不到东西。等它窜出水面的时候,便可以捕捉了。”

就连恒松道长这般见多识广的,也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偏方,虽忍不住怀疑,但他说的有条有理,倒真不防一试。

那副宫主又道:“蛊雕狡猾的很,会难抓一些。若担心出了水面抓不到它,便准备了火把,趁夜去它巢穴捉。它的眼睛三天之内是好不了的,会在巢穴里养伤。那眼睛见不得光,你们只用火把往它那里丢,封住洞口别让它逃了,这样便手到擒来。”

禇磊对那副宫主深深作揖,道:“多谢宫主!在下感激不尽!”

副宫主怪笑几声,却不说话了。

正好钟敏言带了璇玑过来复命。那小丫头懒洋洋地,头发也没梳好,散了一绺在背后,满面困意,想是睡觉的时候被强行叫起来的。她进来谁也不看,只是揉眼睛,忽然见到禇磊在前面,不由一怔,立即苦下脸和钟敏言一起跪下,道:“参见掌门人。”

禇磊虽不待见她这种惫懒模样,但好几日没见,她脸色苍白,清瘦了许多,想必在明霞洞中甚苦。他也忍不住有些心疼,那火气不自觉地就消了,温言道:“起来。璇玑,你今日起不必呆在明霞洞了。明天随我们下山做摘花任务,晚上赶紧收拾好东西,明白么?”

他只道小孩子都喜欢出去玩,必然欢喜无比。谁知那璇玑愣了半天,才小声道:“咦?我也要去?为什么是我……那个……我能不去吗?”

禇磊奇道:“你不想下山见识一下么?”

她很痛快地摇头:“不想。”

禇磊这才想起这小女儿一贯的德行。她姐姐和其他师兄都下山去过很多地方了,要带她去,每次只回一句:懒,不想动。他不由来火,皱眉道:“不去也不行,抽签抽中了,岂是儿戏?你若再这样惫懒下去,便住进明霞洞一辈子别出来罢!”

璇玑一听要一辈子住在明霞洞,吓得赶紧点头答应。禇磊满腔慈爱都被她搞得乌烟瘴气,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和其他人商议簪花大会的事情了。

璇玑慢吞吞走到角落,见玲珑搂着娘撒娇,见她来了,急忙冲过来,抓着她的手叫道:“好妹妹!你出来啦!这些日子可辛苦吧?”

璇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开始挺辛苦,后来也习惯了。每天就是睡觉吃饭,没什么。”

那何丹萍一见璇玑出来,忍不住就泪如泉涌。她又不好和璇玑明说此去有多么危险,只能摸着她的脑袋,默默叹气,心中暗暗埋怨禇磊铁石心肠。

玲珑先亲热地和璇玑说了好一会话,忽然想起什么,便拉着她的手,小声道:“璇玑,你要是不想下山,就和爹爹说,咱俩换换,我替你去。”

璇玑摇头和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爹刚才说了,我要是不去就得一辈子住明霞洞了!好姐姐,我可不想一辈子都住那种地方。又冷又湿,黑漆抹乌的,我待了这几天,浑身都疼。”

玲珑听她这样说,急得狠狠跺脚,把手一甩,掉脸跑了。

璇玑不知哪里得罪了自己的姐姐,又不好去追,只能坐在角落里发呆。

她本来就是睡着午觉,这会叫她过来也没什么事,不由靠在娘身上打瞌睡,脑袋一晃一晃,眼看就要又睡着。迷蒙中,脚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她懒得看,闭上眼睛睡自己的。可那东西却顺着自己的裤腿爬了上来,隔着夏天单薄的绸裤,它冰凉而又柔软。

她不由睁眼一看,却见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正盘在她膝盖上,鲜红的信子刺啦啦颤抖着,倒三角的脑袋一会歪过来一会歪过去,很有些憨厚可爱的感觉。璇玑吓了一跳,急忙要喊娘亲,谁知回头却没人,原来大人们都忙着商量摘花事宜和簪花大会了。

没办法,她正要把它丢下去,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别碰它,会咬你。有剧毒。”

璇玑早已出手捏住那蛇的七寸,听他这样说,才抬头,就见对面站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人,穿着青袍,身材瘦弱,脸上还戴着一个修罗面具。

她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的人,只好傻傻地看着他的面具。那人见小银蛇被她满不在乎地捏住七寸,眼看就要没命,不由急道:“放开它!”

“是你的呀?”璇玑看了看手里的小蛇,它好像快不行了,于是赶紧丢给那人,“给你了。”

那人赶紧捧着宝贝蛇一顿看,好在没死,还留着一口气。他把蛇小心放回腰间皮囊,这才回头怒道:“为什么,要捏它?!”

璇玑听他说话不甚熟练,都是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想必不是中原人,于是学着他的腔调,说道:“因为它,是自己,爬过来。我以为,它一定,会咬我。”

那人冷道:“没看好,小银花,是我错。但你也,不可以,杀死它。恶女人!”

璇玑无缘无故被骂恶女人,不由诧异莫名。好在她生性疏懒,根本不想在这事上花精力,被骂了也就耸耸肩膀,完全不往心里去。倘若是玲珑,只怕这会早就打起来了。

那人见她不但不说话,反而打起瞌睡,不由更尴尬,冷道:“怎么会,让你去,摘花。”

璇玑忽然睁开眼,奇道:“咦?你刚才不是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说了呀!原来你还会两个字的!”

那人只觉和她完全无法沟通,还道她是故意装傻卖乖,不由指着自己的面具怒道:“你以为,我是谁?!居然敢,嘲笑我!”

璇玑心不在焉地问道:“哦,你是谁呀?”

那人怒道:“看面具!”

璇玑被他吵得茫然起来,只好乖乖看着他的面具。

那人冷笑道:“这下,知道了吗?说说,你对它的,看法。”

离泽宫修罗面具天下闻名,令人闻风丧胆,他就不信有人不认识它。

璇玑很认真地看了半晌,这才小心又小声地说道:“好丑。”

刺啦——他听见自己血管爆裂的声音,“你……你给我,记住!”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她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变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璇玑摇了摇头,正要告诉他娘说不能随便让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却听前方有个人用古怪的音节叫了一句什么,那人立即转身要走,想想却又不甘心,回来对她厉声道:“给我记住!我,叫,禹司凤!禇璇玑,我想起,你的,名字了!你给我,等着!”

璇玑满头雾水地看他跟着那几个同样穿青袍戴面具的人走出簪花厅,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他要发那么大的火。

奇怪,明明是他自己问她对那个面具的看法的,她也是实话实说呀……

外面的这些人和事,真是好麻烦。

第七章 下山

第二日那五人就下山启程去鹿台山了。其他四派的要人告辞的告辞、做客的做客,只等摘花回来,簪花大会正式开始。

却说出发的时候,众弟子都送到山门下,唯独玲珑没到。由于禇磊罚她不得出后院一步,她就真赌气没出来。只苦了何丹萍,一面要为小女儿担心,一面又心疼大女儿,还要操劳大会的事情。果然贤妻良母难做。

由于璇玑和钟敏言尚不会御物飞行,楚影红和东方清奇便一人带一个,将他二人挟在身前,飞的又快又稳。钟敏言还好,他自己偷偷练过飞行,璇玑就完全是第一次了。楚影红还担心小女娃害怕,两手将她抓得紧紧地,一面安慰她:“别怕,红姑姑在,绝对摔不下去的。”

她低头看璇玑,却见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望着脚下轻纱一般浮动的云雾,哪里有一丝害怕的神情。

她心中暗暗称奇,早知道掌门这两个女儿,一动一静,脾气大不相同。玲珑和她熟悉些,每日缠着她说话练功,是个鲜活明快的小妮子,也颇有练功的天分。璇玑她几乎就没接触过,时常耳闻掌门为了她的懒惰无赖发脾气,她只当是个刁蛮的讨厌丫头,谁知亲身接触过,倒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见璇玑看的津津有味,便笑道:“你不害怕吗?第一次飞那么高。”

璇玑摇头,说:“你不会让我摔下去的。”

楚影红对她这种带着孩子气的老气横秋很有趣味,便逗她:“你就这样确定?我可不是你爹娘。”

璇玑却不说话了,只低头看着脚下青翠的山峦起伏而过,那乳白色的云雾笼罩在上面,就仿佛美人身上的轻纱。

楚影红默然打量着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师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桓阳师弟大约是喝多了,拍着手笑道:“你们成日说褚师兄的大女儿玲珑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依我看呀,倒也未必!可有谁见过那小女儿璇玑?不说别的,单那一身遇变不惊,目下无尘的味道就是个办大事的料!”

她以前只认为是醉话,并没往心里去,然而现在,她想起“遇变不惊,目下无尘”八个字,却意外地觉得贴切。

楚影红忽然笑了起来,一把将不明所以的璇玑扣紧在胸前,笑道:“喂,想不想来点好玩的?”

说完,她却不等回答,左脚向前用力一踏,脚下的吞云剑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上窜下跳,最后猛然一松,从天上直标标地摔下来。眼看快摔到地上,剑身犹如蛟龙一般,翩翩一摆,擦着山顶那榆树顶斜斜飞过,残落的树枝和叶子在剑后飞了满天。

一只在树上休憩的云雀来不及逃,刚刚振起翅膀,便被楚影红的袖子一拂,轻轻巧巧地抓在手里了。

“给你。好玩么?”她笑吟吟地把云雀塞进璇玑的袖子里,一面控制着吞云剑,让它紧紧贴在树顶飞,那些树叶一遇到锐利的剑气,哗啦一下便往两旁退去,好像碧绿的波浪。她们就像在树顶破浪前行,浓密的枝叶就是大海的浪花。

璇玑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御剑飞行、这样从高处往下看的感觉、四面八方的风,毫无遮挡地吹在脸上的感觉、还有袖子里那只云雀柔软颤抖的感觉,带着小生灵特有的惊惶与稚嫩。她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连头发尖都可以感受到自由的味道。那是与整日困在少阳峰后山别院完全不同的体会,她觉得自己好像多了解了一些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所以楚影红问她喜不喜欢这样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楚影红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你若喜欢,便要学会自己来飞。只有自己飞,才能明白其中的妙处。”

璇玑懵懂地点头,心里忽然觉得,就算练功也没什么烦的了。她第一次有了想学会御物飞行的想法。

她喜欢那种自由,那种一切都坦白开来,无拘无束的自由。

当然,她并不知道,晚间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楚影红找到了禇磊,向他要人。

“掌门,我想让璇玑来玉阳堂跟着我学习,您意下如何?”

楚影红这个要求提出来,让禇磊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她居然选中了璇玑,他本以为她会收玲珑为徒弟。喜的是她是个才华横溢,见识广博的高人,璇玑跟着她必然能学到很多东西。

他当下便笑道:“如此,真是小女的福气了。只是璇玑从小就惫懒,还望师妹多加督促,不严不足以成才。”

楚影红却正色道:“掌门师兄,有些孩子是需要重压才能练成,但有些孩子却是丝毫也不能压。各人有各人修炼的法子。我看璇玑就很好,假以时日,必然能成大才。”

禇磊知道这个师妹稀奇古怪的见解极多,他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只道:“小女便交给师妹来教导了。我去叫她过来进行拜师礼吧?”

楚影红忙笑着拦住:“不急。等簪花大会过去再说。”

她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璇玑这人性子疏懒,却极聪明。这种人绝不能逼她去做什么,她是自有一套想法的,只能引导她,诱惑她,让她对练功一事产生兴趣。所喜璇玑年纪还小,若再大一些,就更难管教了。这会若挑明了收她为徒,她反而会产生逆反心理,应当放一放。

楚影红和禇磊在楼上商讨拜师的时候,璇玑他们三人正在楼下喝茶。东方清奇拉着小二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这才拍着钟敏言的肩膀,笑道:“这孩子不错呀,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啦。”

钟敏言被他大掌一拍,整个人就砸在桌上不能动了。璇玑见他脸色发黑,比苦瓜还苦,不由轻声问道:“怎么啦?你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还没说话,东方清奇就笑道:“让他试了试浮玉岛的特技翩若惊鸿,也难为他了。我的那些徒弟,有的年纪比他还大上许多,一遇到这个招数就晕过去呢!小子不简单呐!”

璇玑眨巴着眼睛,她没听懂。

钟敏言有气无力地说道:“东方岛主带着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最后原地转了一百零八圈……我…呕……我快死了……”

璇玑同情地看着他,说道:“那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钟敏言摇头:“都撑到这一步了。我就在这儿坐坐就行……”

东方清奇哈哈大笑:“有骨气!我喜欢!能撑到这一步不容易啊!褚老弟的徒弟就是不一样,比我那些没用的徒弟好多了!要不你跟我回去,做咱们浮玉岛的弟子吧?我和褚老弟说说。”

钟敏言闻言大急,正想着要怎么拒绝,却听后面传来禇磊的笑声,道:“东方大哥爱说笑,浮玉岛的弟子们个个人中龙凤,又岂是我这些顽劣弟子能比得上的。”

说着,他和楚影红一起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坐下,道:“久等了,抱歉。”

东方清奇又道:“褚老弟好福气呀。少阳派中人才辈出,真让你老哥我眼红。”

禇磊与他是生死之交,此人说话一向如此豪放直白,他早就习惯了,这下便笑道:“这是什么话!你家岛上人还少么?单是翩翩和玉宁两人,就够你夸口了。前阵子还听说他二人在蓝田斩了作恶的蛮蛮妖,还和我哭穷。这次簪花大会,他们会来吧?”

东方清奇听他说起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也不由自豪起来,点头叹道:“岂有不参加簪花大会的道理……这两个孩子,确实是好苗子呀。日后浮玉岛交给他们,我也安心。”

说罢他又拍了拍脸色灰白的钟敏言,道:“这孩子也不错!小小年纪,居然能受得住我的翩若惊鸿。不简单!下次的簪花大会,就是他们这一辈出风头喽!褚老弟也不要假惺惺地和你老哥哭穷啦!”

众人大笑起来,却听咕咚一声,原来钟敏言还是没能撑下去,被他三拍两不拍,一头栽地上晕过去了。

楚影红赶紧扶他上楼休息,让璇玑在房里照料他,好好嘱咐了一番,才下楼去。

楼下传来众人说笑的声音,酒香袭人。璇玑在凳子上干坐了半天,肚子里饿着慌,又心痒痒想下去听他们说些好玩的故事。回头看看钟敏言,他在床上睡得正香,只是脸色苍白,想必那个什么翩若惊鸿的御剑术真是很可怕。

她饿得眼前发黑,所喜桌上放了一些饭菜,是楚影红留给他俩的。她等不到钟敏言醒过来,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正吃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璇玑一回头,就见钟敏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她看。她吞下饭菜,迟疑地问道:“你……要吃一点吗?”

钟敏言又被她说中心事,红着脸摇头,小声道:“我头晕,你自己吃吧。”

璇玑“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

钟敏言见饭菜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又道:“那个…汤你一个人能喝完么……”

璇玑终于明白他其实是想吃饭的,只好叹了一口气:“想吃怎么不直说呢。这里还有一点饭菜,别计较,来吃吧。”

钟敏言本来放不下面子问她要吃的,但刚才头晕,把能吐的都吐了,这会他饿得够呛,只好推开被子下床。谁知脚底软绵绵的好像棉花,没半点力气,才踏地上就要摔倒。他呆了半天,忽然翻身上床又躺下,闷声道:“我不饿,不吃了。”

话音刚落,好像故意和他唱反调一样,他的肚子很响亮地叫了起来,发出一个绵长的呻吟声。

他僵住了。

璇玑呆住了。

半晌,她走到床边,推了推他,道:“喂,吃饭吧。”

钟敏言装睡着了,不理她。

她再推:“吃饭。明天还要赶路呢。”

他被搞得一肚子火,腾地坐起来急道:“不吃!”

一回头,却见璇玑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是汤泡着饭,上面还放了一点青菜。她坐在床边,用勺子把饭捣碎,道:“我喂你吧,张嘴。”她舀了一勺米饭加汤,递到他嘴边。

钟敏言怔怔地看着那个勺子,好像它是什么妖魔鬼怪,他瞪得眼睛溜圆,满身杀气。

“张嘴。”璇玑好像在哄小孩。

钟敏言的脸一下子炸红了,觉得又羞又恼,又怒又愧,自己居然落魄到要一个小丫头来喂饭的地步了。更可悲的是他居然被那饭菜的香味吸引,控制不了地张嘴把它吞下去。

唔,好吃。

可问题不在这里!

他把气出在璇玑身上,恶狠狠地瞪她,恶狠狠地吞饭,好像和它们有仇似的。

“好吃吗?”璇玑很迟钝,根本没发现他杀人一样的目光,很好心地问他。

钟敏言没理她,他嘴里塞得满满的,吃得狰狞。食物的魅力真的很大,他现在居然觉得这丫头长得温柔可爱,可能是因为吃饱了,心满意足。

他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好像两把小扇子,又浓又密,在她白的透明的脸上投注了两道弧形阴影。她的眉毛弯弯的,好像新月,据说这是心胸开阔的人才有的眉型,也对,她好像成日就没什么烦恼,永远那么心不在焉地。

她和玲珑是双胞姐妹,两人长得很像,但玲珑要比她耀眼许多,也讨喜许多。对于璇玑,他以前几乎没什么印象,要不是某日偷听到那些师兄们评论那些女弟子,他可能到现在对她的认知都是白纸。

那些师兄说玲珑好像玫瑰花,鲜艳妩媚,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而且是辣美人,有刺的那种。

后来又说了几个女弟子,都是门下有名的美女。最后不知是谁说起了璇玑,说她:那才是个美女,那种风骨和气质,过个两年必定我见犹怜。你们说的那些,没一个称得上细致,需知道真正的美人是精致文雅的。玲珑师妹是朵玫瑰花,那璇玑师妹就是琉璃美人,需要仔细品味才能出风韵的。

琉璃美人。

他见到她晶莹剔透的双颊,第一次觉得这称呼用在她身上真是太正确了。当然,倘若她那种疏懒顽劣的脾气能改一改,就更好。

璇玑把最后一口饭送进他嘴里,忽然发现他的脸犹如滴血一般红,不由问道:“你不舒服吗?是不是要发烧了?我叫爹上来看看吧!”

她丢了碗,要下楼去叫人,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急道:“不用!”

他的手滚烫得犹如烙铁,璇玑心中一惊,只能茫然地瞪着他。

钟敏言飞快把手抽回来,蒙头就睡,低声道:“我好了,想睡一会。你下去吧,让师父别记挂我。”

璇玑知道他一向是忽冷忽热情绪多变的,也没说什么,径自替他吹了蜡烛便下楼了。

果然第二天钟敏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对她甚至比以前更冷漠,要不是禇磊下来了,只怕他是连招呼也不愿打的。

璇玑只当他怕东方岛主再用什么翩若惊鸿来试他,也没当一回事。正好楚影红在说鹿台山的妖魔事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

“就这两日,鹿台山又被吃了五个人。我就不信,那两只妖魔有那么厉害!”楚影红把早上刚收到的情报摊在桌上,三个大人相顾无言。

良久,东方清奇才道:“须得加紧行程赶过去,否则被吃掉的人只会更多。”

禇磊嗯了一声,道:“这样章台山便不用去了,先往西直奔鹿台山。影红……只有下次再去探望你婶子了。”

楚影红点头道:“应当的,除妖才是第一等大事。”

当下诸人又商量了一下分工事宜,吃了早饭正要走,却见客栈门口徐徐走进来一行青袍客,每人面上都戴着一个修罗面具,正是离泽宫的人。

璇玑见了这装扮便是一愣,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诸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离泽宫的人,不由有些惊讶。却见那一行青袍客先进了客栈,先把角落里的桌椅用手巾之类的擦了个干净,又自取出一套白瓷茶具,一套青竹酒具,两只白玉碗,一双银筷子放在桌上。这种异常排场的举动惹得客栈中人人盯着他们看,他们好像也不以为意。

过一会,又有人叫:“副宫主到。”

就见门外四个青袍客抬着一架凉竹椅走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人,长发如云,身量修长瘦弱,却正是那日在少阳峰顶指点他们捉拿妖魔的离泽副宫主。

禇磊一行人见这种情势,要装做没看见自己赶路却是不能了,正打算过去拜见,却见迎面走来两个青衣小童,齐声道:“褚掌门,东方岛主,楚堂主,钟小侠,褚小姐。副宫主有请。”这般有条不紊,把五个人都说到了。

众人便跟着小童过去,那副宫主早已站在桌旁等候,见他们来了,便拱手笑道:“失礼失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诸位。本宫本想悄悄回去的。”

禇磊还礼,道:“副宫主莫非是有急事要回离泽宫?”

副宫主叹了一口气,道:“按理说本宫应该在少阳峰帮忙处理簪花大会事宜,只是昨日忽然收到宫中急件,有些私事不得不赶着回去处理。本宫已经向贵夫人请辞,万望褚掌门不要介意。一旦本宫的事务处理完毕,便立即赶回少阳峰,绝不敢耽误。”

众人都道:“不妨事,宫主的事情重要。”

这下又寒暄一番,副宫主极力留他们一同喝酒。楚影红见天色,快巳时了,便起身笑道:“我等赶路去鹿台山除妖,只怕不能陪宫主尽兴了。来日簪花大会,必然陪宫主痛饮三杯!”

副宫主听说,便不再强留,只笑道:“好!本宫有要事在身,否则也该陪同你们前去。这样吧,小徒司凤还有些本事,精通治妖门路,诸位带着他一起上路,摘花一事便事半功倍了。绝不至于拖大家的后腿。”

禇磊本欲推辞,但想到这个副宫主向来脾气古怪,如一味拒绝他的好意,到时候反而闹得不爽快,便答应了。

副宫主拍了拍手,道:“司凤,你陪褚掌门他们去捉妖。完事后直接回少阳峰,不必赶回离泽宫了。”

话音一落,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瘦弱的青袍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半跪在副宫主面前,垂首道:“弟子遵命。”

璇玑只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司凤…司凤……到底在哪里听过呢?她很努力地回想,忽见那少年转过身来,对爹爹作揖,他面上带着一个修罗面具,腰上别着一个描金花皮囊。那模样让她一下想了起来,不由指着他“啊”了一声,道:“是你呀!”

副宫主笑道:“褚小姐认识劣徒?想必是他曾得罪过您。劣徒脾气古怪,小姐不要与他计较才是。”

璇玑摇了摇头,道:“不,也不是……”

司凤对她微微一揖,点了点头,没说话。那冷漠有礼的模样和上次大不相同,让璇玑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记错人了。

这边副宫主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众人这才告辞出门,御剑往鹿台山飞去了。

第八章 鲛人

要往鹿台山,必去鹿台镇。这是一句俗话,许多旅人商贾都爱挂在嘴边的。

鹿台镇闻名天下靠的不单是鹿台山的嶙峋怪石,难若登天,更因为鹿台镇盛产的美酒——果子黄。

据说这酒乃是用鹿台山脚下独有的一种果实酿造的,封口后放入地窖中,过得年余再取出来,撇掉浮沫,倒入琉璃碗中,酒色如同琥珀,深黄明艳,更兼果子异香扑鼻,所以古人便取名:果子黄。通俗达意。

众人一行来到鹿台镇的时候,午时已过,镇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与昔日繁华景象大为迥异,想来便是因为近日妖魔闹事吃人,故而人心惶惶,连摆摊的小贩也愁眉苦脸,大叹近来赚不到钱。

褚磊四下里观望一番,见到这萧条景象,也忍不住叹气:“妖魔作祟,连累普通百姓也不得安生。”

东方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褚老弟何必愁眉苦脸,我等今日来此,不正是为了斩妖除魔么。”

说话间,楚影红早已在小贩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回来笑道:“师兄不必忧虑。方才我问了那小哥,他说那两只妖魔通常在夜间出没,白昼甚少伤人。咱们不如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夜间上山探访也不迟。”

众人点头称是。钟敏言见众人都往前走去,璇玑却还在那个卖小吃的摊位前发呆,便过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发什么呆!快走啦!”

璇玑“哦”了一声,却不慌不忙,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铜板,指着锅里的蒸糕,一本正经地说道:“老板,给我两个。”

钟敏言皱眉道:“这会吃什么蒸糕!到客栈还要吃饭呢!就你事多!”

璇玑将装着蒸糕的纸袋捧在手里,轻轻咬一口,烫的差点吐出来,嘴里含糊说道:“吃饭……和零食是两回事。”

钟敏言被她气得无话可说,只一个劲翻白眼。

璇玑轻轻吹着蒸糕上的热气,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禹司凤时不时回头看自己,隔着一个面具都能感觉他眼神很是不善。她把手里的蒸糕举高,以为他也想吃,他却厌恶地抛给她一个白眼,然后悄悄放慢脚步,退到璇玑身边,在她耳边轻道:“恶女人,真能吃,像猪。”

她又无缘无故被骂了,可惜嘴里塞满了蒸糕,说不出话,只好瞪圆了眼睛茫然地回望他。

他却仿佛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轻轻一笑,加快脚步跟上褚磊,抱拳道:“褚掌门,晚辈不才,曾在,鹿台镇,住过一段,时日。如不嫌弃,晚辈,愿为,诸位前辈,指路。”

褚磊还未说话,旁边的楚影红便笑道:“那就劳烦你了,你叫……”

“晚辈禹司凤。”

“那好,司凤。”她说道,“带我们去镇上最好的酒家,我们要尝尝闻名天下的果子黄。”

“是,前辈,请随我来。”

咦?不去客栈了吗?璇玑好容易把蒸糕塞完,这才发现他们进了一个门口挂黄旗子的酒家。钟敏言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想到自己答应师父,这一路上要多照顾小师妹,只得说道:“你啊,要是能有玲珑一半的机智,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的看管你了。”

璇玑微微一笑,没说话。

却说众人进了酒家,本以为和外面一样萧条冷清,谁知竟是高朋满座,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禹司凤与小二交谈几句,便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座。他自己又下去,不一会便领上来一个中年男子,却是镇上的猎户,听说他们是来除妖的,便答应了禹司凤的雇佣,特来为他们夜间指路。

“这位是,王大叔,在镇上,做了,十几年的,猎户了。他,曾亲眼,见过,那,两只妖魔,也,参与过,前几次的,剿杀,应该,会对咱们,有帮助。”

禹司凤说完,转头对那个王猎户点了点头,那人才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已经没人说要除妖了。前几次实在闹得太大,死了好多人,大伙都寒心了。咱们这些打猎的也罢,白天还能结伴上山,那些过路商贾就惨了,没路可绕,若是几十上百的大队伍还好,遇上单个的小商人,那是白往妖怪嘴里送啊!镇上好多人回不了乡,盘缠也快花光,这不是要把人逼死么!”

楚影红柔声道:“这位大哥莫要担心,我们此次来,就是为了除妖,还鹿台镇一个安宁。兹事体大,还需要大哥为我们指点迷津。”

王猎户抓了抓虎皮帽,憨憨一笑,“大妹子说话好听,我是粗人,听不太明白。总之你们是来除妖,帮镇上人的大忙,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便是。别客气见外!”

褚磊问道:“那有劳这位大哥夜间替我们指路,不知那两只妖魔经常出现在何处?老巢在哪里?”

“它们一般是在亥时子时那会出现,子时一过就返巢。经常出没的地方有好几处,不过都在有水的地方,那只老鸹子厉害着呢!专门躲水里拖人!天狗的巢在后山腰那块,老鸹子精的很,一天换一个地方,没准!”

褚磊听说,便沉吟半晌。楚影红道:“掌门可是担心一时找不到它们?”

他点了点头:“想不到蛊雕如此狡猾,如此就算用盐水刺伤它的眼睛,也不知能否找到巢穴彻底除害。”

楚影红笑道:“我倒有一个法子。既然它们躲得隐秘,咱们要找还花力气,倒不如引它们自己出来。”

她拍了拍手,将对面三个埋头苦吃的小孩子叫过来,一个一个吩咐:“璇玑你去买三只锅,另外再买一罐蜂蜜和二十支松脂火把。敏言和司凤两个男孩子一起,到市集去买盐和醋,有多少买多少,再雇一些胆子大的年轻人,晚上替咱们抬上山。”

说完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一人分一些,再吩咐:“方才来的时候看到拐角那里有钱庄,先把银票换了,再去买东西。帐可都要算仔细喽,不许私吞!”

说着,她格格笑了起来。

东方清奇见她分工细致,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奇道:“楚女侠可是有了妙计?”

楚影红笑道:“妙计谈不上。我只是想,那天狗是最有名的馋鬼,咱们与其上下找它,不如在水边烤着肉,用香味让它自己出来。不管蛊雕是否跟着,咱们好歹也是先除一怪。”

她从包袱里取出纸墨,依着王猎户的话,在纸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三人一边喝着果子黄,一面商讨夜间的行动安排。

这边三个孩子已经下楼去钱庄换完银子分头行事了。璇玑一早就买好了楚影红吩咐的东西,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艰难地往回走。

走到一半,忽听街角那里梆子一阵乱响,有人大叫:“来看呀!活的妖怪!来呀来呀!活妖怪!”

璇玑虽然身在修仙门派,从小万妖名册要求倒背如流,但真正的妖怪她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眼看街上不多的行人都被吸引到那里去,她也忍不住捧着东西往前走,努力伸出脖子往人群里张望。

她个子小,只能勉强看到人头上面多出的一截琉璃边,依稀是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鱼缸,四角包着青铜,里面装满了水。水中不知养了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水花四溅,周围的人一会发出惊呼,一会又发出感慨,却没人敢凑近了。

“哇……真的是尾巴……鱼尾巴……啊,是个雄的!”

“他看过来了!往这里看了!”

人群一下发生躁动,纷纷往后退。璇玑被撞得七荤八素,手里的东西险些全摔了,周围的人好像都在把她往前挤,她让啊躲啊,只觉后面忽然被人一推,她胳膊上挂着的蜂蜜罐子一下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碎了。

“啊。”她怔怔地看着满地的蜂蜜,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只听头顶一阵水花巨响,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只觉浑身一凉,被琉璃大缸里溅出来的水淋了个湿透。

今天她头顶有霉星飞过么?

璇玑默默擦去脸上的水,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琉璃大缸里有什么东西在乱舞着,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鱼。

一回头,对上一张苍白的脸。璇玑心中猛然一惊,手里的东西再也捧不住,哗啦一下全掉在了蜂蜜上。

在缸里疯狂翻腾撞击的,居然是个人……不,也不全是人。他上半身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宽肩细腰,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盘旋,犹如水藻一般,苍白的脸在长发后忽隐忽现,眉目看不太真切,隐约只觉他目光灼灼,朗若明星。

而从腰往下,便合成一条长长的鱼尾。尾巴上的鳞片是银色的,鳍尾犹如轻纱一般,在水中微微一荡,便掀起无数个气泡漩涡。

他忽然发现了她,缓缓游过来,双手撑在琉璃缸上,隐在水藻般的长发后面的两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

好像从很久很久的从前,他就已经熟悉她,了解她,就用这种安静的眼睛融融地看着她。那里面藏了无数的秘密和千言万语。

璇玑愣在当场,心中又是熟悉又是迷惘,只能眼怔怔地与他对望,一时间忘了周围所有的。

第九章 司凤

“褚璇玑!”

身后传来一声大吼,璇玑猛然回神,转头一看,却是禹司凤和钟敏言,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堆东西,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人抬麻袋。

“啊,你们……都买好了?”她怔怔地问。

钟敏言走过来,皱眉看着地上的蜂蜜和那些已经不能用的火把和锅瓢,“你到底在干什么?”他质问的声音都无力。天啊,早知道这死小孩什么事都做不好!根本不能指望她!

璇玑摊开手,叹一口气:“不是我的错。”她说得理直气壮。

“你还说!”他发飙了。

“那我马上去买新的。”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禹司凤拦住。

“这是……?”他望着那只巨大的琉璃鱼缸,目光在面具后闪烁。半晌,伸出手在缸上轻轻一触,却仿佛触到了什么刺人的东西一般,又缩了回来。

璇玑说道:“他们说是妖怪……长鱼尾巴的妖怪。”

钟敏言闻言也转头过去看,却见缸中那个人尾巴一甩,游了开去。他吓了一跳,倒退好几步,才夸张地叫道:“真的是妖怪!鱼尾巴的!”

禹司凤慢慢摇头,良久,才低声道:“不是妖……这是鲛人,南海中,的鲛人。”

璇玑“啊”了一声,“我知道鲛人。据说他们很擅长织布绣花,一到月圆之夜还会唱歌,听到的人都是如痴如醉。而且他们哭的时候,眼泪会变成珍珠。”

她如数家珍,说得一本正经,刚说完,只听前面又开始敲梆子,有人在大叫着什么,人群一下子往那里集中过去。

璇玑被撞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摔倒,胳膊上忽然被人一拉。她抬头,却见禹司凤站在面前,手里握着她的胳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琉璃缸,若有所思地不知想些什么。

那边敲梆子的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各位父老乡亲,可多亏了咱们县太爷英明神武,召集各路英雄豪杰,苦战一个月,终于把山上吃人的妖魔给逮住啦!如今请了法师将此妖孽封在法器琉璃缸里,不日便送上京。大伙要看要砸,可得趁早!”

此话一出,群情激昂。妖魔在鹿台山作祟,害苦了一方百姓,人人都恨之入骨。一听说抓住了妖魔,哪管真假,早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头往缸里砸。那只鲛人在水中飘来荡去地躲,看上去甚是可怜。

“咦?作祟的妖魔不是天狗和蛊雕吗?又不是鲛人。”璇玑莫名其妙,眼见那只鲛人被一颗大石头砸中,水中顿时红了一片,也不知砸到了什么地方。她心中颇为不忍。

“他只是,替罪羊,而已。”禹司凤冷冷说着,“妖魔,作祟一方,衙门,无法,和上面,交差,只能,随便找个,鲛人,来充数,暂时,给上面个,交代。”

“那真正的妖魔怎么办?就这样贴出公告说妖魔已除,人们安心上山,还不是会被吃?”钟敏言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一直在首阳山生活,以修仙为终生目标,于尘世间一切法律规则人情都不太了解。

禹司凤淡淡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他们,也只能,先把上面,的责难,对付过去,至于,再死人,那,就用别的,对策了。”

钟敏言摇了摇头,见那尊琉璃缸中血水模糊,鲛人也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心中忍不住难过,叹道:“希望今晚捉妖顺利,至少……还他一个清白。”

“有我在,必然顺利。”禹司凤说得自傲极了,换来钟敏言一个冷哼。

璇玑用闪闪动人的眼神崇拜地望着他,“你好厉害呀,懂很多东西呢!”

禹司凤咳了一声,隔着面具也看不出他是不是脸红了。

“我不过,是,经常,在外面,走动,见得多,而已。”他把怀里抱着的盐袋往上提了提,“走吧,咱们先把,蜂蜜,火把,之类的,补齐了,再回酒楼。”

说完,他袖子微微一颤,两指夹着一颗浅红的药丸,趁众人不注意,用指力把它弹进琉璃缸里。能不能活到明天,就看这只鲛人的造化了。

他默默转身,走远。

****

回到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霞万里,映得众人脸上都是火红火红。

楚影红见璇玑的头发湿漉漉的,袖子还在往下滴水,忍不住奇道:“你这孩子,难道是去河里买了蜂蜜吗?怎么弄成这样。”

璇玑摇了摇头,“我是在街边看到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禹司凤打断:“她,走路,不看人,被人家,当头泼了,一身,的刷碗水。”

不是呀!璇玑讶然地瞪着他,他说谎!

禹司凤淡道:“她简直,和,没有魂,一样。走路,也在发呆。”

璇玑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反驳,脑袋上却被楚影红用力一揉,她笑叹:“你这孩子,好歹也对其他事情上点心。快把头发擦擦干,咱们马上找个客栈,换身衣服再走。”

璇玑呆了半天,终于“哦”一声,决定不戳破禹司凤的谎话。

临走的时候,禹司凤凑到她面前,低声道:“别,和他们,说,鲛人的,事情。”

“为什么?”璇玑很好奇。

他轻声道:“这些大人,都不喜欢,异类。咱们就,救不了,他了。”

“啊?你是说打算救他吗?”

他点了点头,“我,自有办法。你看、看着吧。”

璇玑嘻嘻一笑,学着他磕磕巴巴的强调,说:“好、好、好咧!”

说完就被他用指节狠狠敲了一下脑门子,痛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却又是轻轻一笑,袖子微微一拂,转身跟着大人们出了酒楼。

璇玑忽然发觉这个男孩子也没刚开始认识的那么讨厌,不由追上去,问道:“司凤,你多大了?”

他猛然一怔,说话的强调都变了:“你……你叫、叫我、什么?!”

她微微一笑:“司凤呀,你不是叫禹司凤吗?我没叫错呀。”

不是这个问题!他无语。半天才道:“你、你问、问我这个、做什么?!”

“我们不是同伴吗?不可以问?”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那、那你,先说。”

她很爽快:“我叫褚璇玑,今年十一岁。”

“小屁孩,一个。”他嗤之以鼻。

“你也是小屁孩呀。”她笑,“你又不是大人。”

他哼了一声:“谁说的,我,十三岁,早就是,大人了。”

切,才十三岁,有什么好骄傲的。她还没告诉他,大师兄都十八岁了,连钟敏言都比他大一岁呢!

“司凤你脸上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不闷吗?”璇玑伸手想去摸摸那狰狞的面孔,却被他冷冷推开。

“不关,你的事,别碰。”

璇玑有些讪讪地缩回手,说真的,被人这样硬邦邦的拒绝,她还真有点下不来台。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说话不好听,顿了一会,才道:“这个面具,谁也,不能碰。也不能,随便,摘下来。”想了想,又补充:“这是,离泽宫的,规矩。”

璇玑耸了耸肩膀,“我还没看到你长什么样呢。万一以后在路上见了,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多尴尬呀。”

他很久没说话,只是耳朵慢慢红了。过一会,轻声道:“我认得你,就行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璇玑一点也不明白。

钟敏言一直在前面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忽然转头过来说:“我听说离泽宫的人满了十八岁就可以摘下面具,只是遇到重大场合还是要戴上。是这样吗?”

禹司凤冷冷说道:“原来你,挺了解的。这是,我派的,规矩。我不想,多说。”

钟敏言见他这么傲气十足的,心中不由微微厌恶,虽然一路过来,对他的广闻博见很是佩服,但此人的品性脾气委实糟糕透顶,恨不得把鼻孔翘到天上去。

刚才听他和璇玑聊天,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他就很不爽了。璇玑是个心不在焉的货色,她不在乎,他却在乎的很!怎么能让离泽宫的人爬到少阳派头上来!

“反正我也不感兴趣!”他硬邦邦地堵回去,转头不说话了。

禹司凤被他这样一呛,也硬着脖子装哑巴,跟着不说话了。

璇玑无奈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默默溜到楚影红身边,听大人们说晚上捉妖的安排。

第十章 捉妖(一)

到了客栈,楚影红便立即开始仔细交代各人的分工。

捉妖的事情当然是交给三个大人,孩子们只要负责点火把之类的杂活就行了。禹司凤来过鹿台山,看地图指路的任务便交给他。钟敏言和几个猎户负责点火把和丢盐袋,对天狗泼醋的重要任务也是他来做。

“那我呢?”璇玑听了半天,也没说到她,不由小声问。

褚磊淡淡看她一眼,“你只要躲在后面看就行了。不许乱跑。”

意思是她什么都不用做?璇玑两眼放光,难得爹爹通情达理一次,什么也不要她做了!

楚影红见小丫头偷偷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头,说:“璇玑当然有事做。你呀,负责把这两只兔子涂上蜂蜜烤熟。”

她丢给璇玑两只还没剥皮的兔子。看起来是刚猎的,耳朵上还凝结着血珠。璇玑吓了一跳,最后苦着脸提着兔子问:“连皮也是我剥吗?”

“是呀。来,这个给你。”楚影红塞给她两只陶瓷小瓶子,上面还拴了一圈红绳。

璇玑认得它,不由奇道:“啊,这不是软香酥吗?”

软香酥是少阳派自制的丹药之一,性子相当猛,只要一小匙放进饭菜或者茶水里,便可以让一个有十年以上修真之力的人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三天后才能恢复。它本身是没有任何味道颜色的,奇怪的是一旦加入饭菜茶水里,便会散发出一股清甜香气,诱人食欲,所以取名软香酥。

楚影红笑道:“你呀,烤兔子的时候别忘了加点料。一瓶软香酥对付一只烤野兔,足够了。”

璇玑脑中灵光一现,道:“啊,原来不是咱们吃烤兔子呀!红姑姑,兔子是给那两只妖魔准备的,对吗?”

楚影红点了点头,“咱们用这两只兔子引它们出来,这样咱们就占据主动位置啦。”她见璇玑似懂非懂,脑袋点个不停,不由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为什么叫我红姑姑?你姐姐玲珑都要叫我一声师叔呢。”

璇玑淡道:“因为师叔不如红姑姑好听。”

她只怕是不能理解这小丫头的想法。楚影红失笑,又把捉妖任务仔细交代了一下,各人便回房整理东西,待亥时一到便出发。

****

夜间的鹿台山比白天的还难走。早有人说过,要翻过整个鹿台山,比登天还难。从山脚到山腰,都是怪石嶙峋,悬崖陡峭,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山腰往上开始有草木,别的不多,地荆棘却多的要死。天色暗又看不清楚,往往一脚踩上去鲜血淋漓才发觉那是一大片地荆棘。

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挑着盐和醋的挑夫便伤了两个,无奈只能放弃两袋盐和一桶醋。

话说钟敏言见璇玑走得气喘吁吁的,好像马上就要翻下去,忍不住说道:“喂,你难道真的一点内功心法也不会?累成这样!”

璇玑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她好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等啊!别往那里走!”钟敏言见她歪歪倒倒地朝一大片地荆棘那里靠,急忙伸手拉住她,“让你不学东西!体力简直比普通人还差!”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彼时月色朦胧,她的脸庞也显得模糊,仿佛罩了一层厚厚的纱。只有两只眼睛,湛若秋水,亮的不可思议,里面雾煞煞,似明非明,简直不像平时的褚璇玑。

钟敏言怔了一下,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摸,变色道:“你发烧了!”

璇玑自己也摸了摸额头,轻声说道:“我……我只觉得很累……有些喘不上气……是发烧了吗?”

钟敏言想起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大家都是修真之人,身体比常人强健许多,所以谁也没在意这件事。但璇玑不同,她根本就是个半吊子的修仙者,只怕连完整的心法都背不出来,衣服湿了又拖了很久才换,难怪会着凉发烧。

“你这样不行!”他急急说着,“还是回去吧!捉妖可不是儿戏,你这么虚弱,万一被伤到了怎么办?”

璇玑没说话。

前面早有人被他的嚷嚷吸引了过来,楚影红见璇玑面色有异,立即抬手在她额上一摸——“丫头生病了!掌门,不如把她送回去吧?”她忧心地说着。

褚磊抬头看了看望不见顶的高山,问道:“大约还要走多久?”

打头的王猎户道:“快了,翻过这个坡子,前面就有个大水塘。”

他叹了一声,回头看看璇玑,目光里又是责备又是爱怜。这个小女儿平日里懒惰不练功的恶果终于出来了,在这种紧要关头拖大家后腿。这会又不好派人送她回去,万一路上遇到妖魔,只有死路一条。

他低声道:“璇玑,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了。”

她点了点头,坚持着往前走了两步,忽听后面钟敏言急道:“别往那里走!”

她一呆,只觉脚下一阵剧痛——她踩中地荆棘了!

肩膀忽然被人猛然一扳,她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的倒退数步,脚下的伤口踩在地上,痛得她嗳哟直叫。

“把鞋子脱了。”褚磊抱着小女儿,皱眉说。

璇玑苦着脸,她今天果真是被霉星附身了,怎么什么霉事都找上她?她龇牙咧嘴地甩掉鞋子,依言把脚翘了起来,众人只见她雪白的脚底上血肉模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个洞,想想都替她疼。

“掌门,让我看看。”楚影红走过来,就着火光细细查看她的伤口,跟着便从腰后的牛皮包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镊子,柔声道:“别怕,我先帮你把刺挑出来。”

璇玑只能点头。她自己都觉得丢人了,爹爹说得没错,她什么也不会,最擅长的就是拖后腿而已。

回头见钟敏言和禹司凤都站在后面看着自己,她便低声道:“抱歉……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钟敏言哼了一声,碍于褚磊,他只能小声嘀咕着:“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啊……”

楚影红替她把刺挑出来,又上了些药,用自己的手绢紧紧包住她的脚,才道:“璇玑只怕是不能走路了,得找个人背着她。”

褚磊道:“我来吧。”

她摇头:“不行。我们三个人不能背她,妖魔不知什么时候就出来,我们不可分心。”

说着,她回头对钟敏言招手:“敏言,你来背着你小师妹。待会到了水塘边,一定看好周围。只怕血腥味会引得它们突然攻击。”

钟敏言肚子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师叔的话,他又不好反驳,只能过来轻轻把璇玑背起来,一面低声道:“真是个累赘,早知道你就留在客栈别出来,多好!”

璇玑又是发烧又是受伤,这会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背上。听见他抱怨,她不由轻声道:“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乖乖待在客栈,不出来了。”

钟敏言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听她这样说,肚子里的怨气也发不出来了,只好低声道:“哪里还会有下次!以后也不带你出来了。”

璇玑默然。

她静静靠在钟敏言的背上,随着他的步伐轻轻起伏,心中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她一直都不喜欢修行,懒得练武,懒得打坐背心法,觉得那样很傻。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呆在少阳峰,足不出户,见识不到外面的风浪。但她没有想过,总有一天,她会像这次一样,因为这个那个原因,离开少阳峰的庇护,离开父母的照顾。

她刚刚发现,离开了她赖以生存的一切,自己居然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真正是个麻烦累赘。大话谁都会说,她以前也可以大言不惭,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自保。如今呢?她真的能自保吗?

唉……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一面懒惰着,一面自保呢?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她严肃地思考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

抬头看看苍穹中的一弯明月,璇玑第一次感到迷惘。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爹爹想修炼成仙,玲珑想称霸少阳,钟敏言想得到爹爹的认可……那她呢?她要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

第十一章 捉妖(二)

背上的女孩子慢慢睡着了,鼻息香甜,满脸安详。钟敏言却在肚子里一个劲哀叹。

他从小就是个傲气的孩子,偏偏辈分在少阳一干弟子中最小,就算倾尽全力,也比不过上面的师兄们。这次能参加簪花大会的捉妖任务,他委实是很欣喜的,一心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获得师父的青睐。

结果他却是来背人的——他回头看看璇玑,她的脸红扑扑的,睫毛微颤,不知做着什么梦。唉,如果来的人是玲珑,一切就不同了。说不定他还能和玲珑来个双剑合璧,与妖魔斗上几招呢!

为什么师父会让他写璇玑的名字,为什么被选上的偏偏是这个一点用也没有的璇玑呢?

他向来是看不起她的,但如今这种鄙夷里还掺和了一些怜悯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鸽子,温温软软,安静地靠在他背上,让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玲珑玲珑……还是玲珑好。这丫头没能来捉妖,这会一定在少阳峰大发脾气吧?想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忍不住想笑,郁闷的心情好像也平和了些。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头顶一阵利风刮过,唰地一下,树叶翻飞,月色骤然暗了下来。

“不好!”褚磊低叫一声,他身经百战,经验老练,立即将手腕一翻,袖中红光乍现,飞速地闪了一下,发出尖锐的鸣声,猛然窜了出去。只见一道红光在空中一划而过,留下一串残留的荧光。

那是他养的灵兽——红鸾。少阳峰的人修炼到十年之上,便可驯服普通妖魔,每日喂以后山灵泉水、昆仑山玉枝草果,令其妖气转为灵气,为自己所驱使。

褚磊的红鸾已经养了二十年以上,端的是凌厉无比。从袖子里一冲而出,凄厉地鸣叫着,众人只见那道红光射向空中一团黑影,两下里一撞,眨眼就没了踪影。

钟敏言还看着发呆,耳边早有人提醒:“快!你们两个带璇玑去前面的山洞里躲起来!”

他猛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妖魔出现了。眼见前面几步之遥有个山洞,当下再也不做多想,背着璇玑快步奔过去。正要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出去看情况,却见禹司凤从洞口跑了进来。

“别出去!”他沉声说着。

钟敏言心中烦躁,冷道:“不用你管我的事!”说完推开他就要走。不防他突然出手,闪电一般抓住他的手腕,一翻一转,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脉门。

“我说了,别出去!”禹司凤的声音更冷,“你,不是它们,的对手!”

钟敏言更不答话,另一手悄然拂上,中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正要按下去,禹司凤却如同触电一般放开手后退数步。

“少阳派,千万指功!”他有些惊讶,“你居然,会这个!”

据说千万指功修炼方法极其残酷,每日要在沸水与冰水中反复操练,寻常人往往不着要领,一遍下来手掌上的皮肤便皆尽脱落,痛不可当。唯有不惧苦楚,反复修炼,才能到出手如电,柔软如绵的境界。

他一直以为钟敏言不过是个普通弟子,没想到他自有一番本事。

钟敏言一拂不中,身形一转,手指在洞壁上刻意一摸,只听辟啵一响,一块凸出的岩石轻轻地裂开,几块碎石滚到了地上。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禹司凤。

禹司凤沉默片刻,道:“你,不如,留着力气,帮你的,师父。和我打,没有意义!”

“那就别拦着我!”钟敏言皱眉。

禹司凤淡道:“你现在,出去,有什么用?不过是,扰乱,他们的,心神,害他们,分心,照顾你。等抓到,天狗,再出去,也不迟。”

话音刚落,只听洞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好像千万只猫聚集在一起叫春,又像一群狗在撒娇,更像满城的婴儿在夜啼。那声音,娇滴滴却又血淋淋,叫人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蛊雕!”禹司凤叫了一声,一阵风跑到洞口。钟敏言不甘示弱,跟着奔过去。

却见洞外火光大盛,猎户们遵循吩咐,把众多火把都插在洞口,防止妖魔冲进洞里伤害三个后辈。红鸾在空中,追着一团巨大的黑影又是啄又是抓,半空中不停有黑色的羽毛掉落。

禹司凤捡起一根,却见那根毛比寻常树枝还要坚硬,根根漆黑油亮,闪烁着铁质的寒光。从羽毛顶端到根部,足有他两个手掌长。

他忍不住道:“这是……!快成精了!好老的、蛊雕!只怕有、危险!”

钟敏言本来就紧张无比,又听他磕磕巴巴说话,心中更是烦躁,板着脸道:“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说的不累听的都累!”

禹司凤噎住,想反驳,但自己说中原话委实不流利,到时候还会被他笑,只得装聋子。

红鸾追着那只巨大的蛊雕啄了一阵,渐渐力乏,动作也不如先前灵敏。果然片刻间就被蛊雕瞅准了破绽。它猛然张开翅膀,竟足有十丈多长,铺天盖地,将月色都遮掩了去。红鸾被它用翅膀一逼,被迫让到角落,来不及翻身,眼看蛊雕巨大倒钩般的爪子对准它抓下来。

楚影红急道:“不好!掌门快把它收回来!”

褚磊正要催动咒言,忽见红鸾灵敏地打了个转,巧巧避开了那一抓。众人刚刚松一口气,忽听脑后风动,一团黑影从树林中一扑而上,夜色中看不清楚,似乎是个豹子大小的动物。它足下生风,一跃而起,居然翻过众人头顶,趁着风势扑向红鸾。

红鸾对付蛊雕已然吃力无比,谁想后面冷不丁又杀出个妖魔,它躲闪不及,硬生生被它扑下,红毛散了一地。

东方清奇也禁不住吃惊:“是天狗啊!这下可糟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行事,这两只妖魔出来的太快,盐袋和醋几乎是白准备了。三个人对付两只妖魔,实在有些吃力,何况那只蛊雕,好像……

“影红!”褚磊叫了一声,楚影红何等机灵,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一个翻身,从散了一地的杂物里抄起两个醋坛子,当头往那只咬住红鸾不放的天狗身上砸去。

它听得风声,一跃而起,醋罐砸在地上,咣当一声碎开,刺鼻的酸味弥漫开。那只天狗似是十分忌讳醋味,长叫一声,嘴里的红鸾顿时咬不住,脱落下来。

褚磊抢前一步,抄手将红鸾一捞,塞回袖中乾坤。抬头再看,那只天狗已经扑向楚影红了。

这只天狗看上去年岁不高,身上的毛尚是浅浅的黄色,龇牙咧嘴,看上去有七八分像豹子。楚影红见它扑来,后面还跟着蛊雕,立即往旁边纵身闪躲,一面又把手里的醋罐丢过去。

天狗晓得这东西的厉害,急忙闪开。醋罐在它脚下碎开,它一跃而起,正中早在一旁守候的东方清奇的下怀。他哈哈一笑,喝了一声:“长!”手里的宝剑犹如一道银龙,猛然伸展开,天狗在空中躲避不及,硬生生中了一剑,哀号一声,摔落下来。

褚磊早已提了一个醋罐在旁等候,见它摔下,立即扒开罐盖,“霍拉”一声,罐中的醋正中,泼了它一头一脸。

天狗发出一声奇怪的轻吼,软软地摔在地上,爪子抽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了。

三人均是大喜。他们这一连串动作可谓电光火石,配合的天衣无缝,只要中间稍出差池,楚影红难免重伤。

东方清奇用捆妖绳将这只天狗捆的结结实实,三人这才一起抬头,望着半空中那只发出婴儿般啼鸣的蛊雕。

天狗还是小问题,最关键的是,这只快要成精的蛊雕该怎么对付?

第十二章 捉妖(三)

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想什么,蛊雕发出冲天的鸣声,令人牙酸。它翅膀一挥,竟是要逃走,知道自己孤军奋战,会吃苦头,不如暂避锋芒。

褚磊哪里会让它逃,一扬手,一排闪着蓝光的尖锐暗器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蛊雕去路被这么一阻,三人早已争取到时间,纷纷御剑飞了起来,三面包抄,断了它的去路。

钟敏言和禹司凤躲在洞口抬头看,却哪里能看清是什么招式!一来天暗,二来动作太快,只见漫天的剑光闪烁,将蛊雕团团围住。虽然一时伤不得它分毫,却也让它无处可逃。

“没想到这蛊雕这么厉害!”钟敏言也是第一次看到大妖魔,忍不住惊叹,“要是捉不住怎么办?”

禹司凤紧紧盯着那三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一定能,捉住!”

话音一落,只听楚影红清叱一声:“着!”,手里的剑正中蛊雕的左眼,黑血溅了她一身,又腥又烫。那只蛊雕痛得厉声嘶吼起来,声势惊人,简直像平地炸开惊雷。那两片巨大的翅膀狠狠一刷,整个身体猛然拔高数丈,转身就要飞走。

褚磊不等它逃,立即抛出捆妖绳,缠住它的爪子,三人齐力往下拉。然而竟抵不过它的一挣之力,三人险些被它拉得从剑上掉下去。

钟敏言惊呼一声,拔剑就要上前帮忙,谁知禹司凤比他更快,青衣一振,人已在剑上。足尖在剑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竟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袖子一展,竟从里面飞出另一把剑,又被他轻轻一点,飞的更高。

钟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袖子里抛出五六把剑,就这样轻轻松松攀了上去。正与蛊雕缠斗的三人猛然见到他,都是一愣。楚影红心中担忧,急道:“你上来做什么!快回去!”

禹司凤也不说话,袖子一拢,忽然撒出一大片白色的东西,粉粉絮絮,好像下雪。

三人与那蛊雕都是措不及防,被泼了满身。楚影红反应最快,伸手在肩上一抹,放在舌尖上轻轻一尝:是盐!

好小子!三人都是大喜。

果然那蛊雕眼睛里被撒了盐,不由惊痛,厉声啼叫起来。它一只眼被刺瞎,另一只眼又被盐蚀伤,瞬间就成了睁眼瞎,翅膀一下失了准头,从半空中倒头栽下来。

“快拦住!”东方清奇大吼一声,手里的剑猛然伸长,噗嗤一下,戳进它柔软没有防备的腹中。正要大声欢呼,不防蛊雕狂挣乱飞,压低身形到处乱窜,似是想在树林中找个地方躲起来。

它爪子上还套着捆妖绳,绳子分成三股,分别栓在褚磊三人的腰上。受伤的妖兽,横冲直撞起来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三人拼尽全力居然也拉它不住,一会上天一会下地,脚下的剑早飞了,直被拖得头昏脑胀。

褚磊见情形不好,正要挥剑斩断捆妖绳,却听楚影红惊叫一声。原来她到底是内力不足,强撑了半天,后继居然无力,被蛊雕这么一拖,狠狠摔在地荆棘上,半个身体流血不止。

后面的东方清奇正伸手要去拉她,后背却被蛊雕的翅膀狠狠一扫,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山洞前的石壁上,顿时没了声音,也不知是生是死。

褚磊见一转眼三人伤了两人,心中暗叫不好。他不敢托大,急忙挥手将三根捆妖绳斩断,先将楚影红从地荆棘里拉出来查看伤势。所喜地荆棘没有毒,虽然半个身体一直流血,却不过是皮外伤,不算严重。

“蛊雕呢?”楚影红有气无力地问着,一面咬牙挑出肩上的倒刺。

褚磊摇了摇头:“今日只怕捉它不住。先前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一头快成精的老妖。准备不足,只有留待下次了。”

楚影红叹道:“好歹是……废了它两只招子……掌门不用管我,快去找它的老巢。它如今受了重创,必然不如从前。”

褚磊正要说话,忽听山洞里钟敏言惊叫起来,两人急忙转头,却见那只满头鲜血淋漓的蛊雕直直朝山洞里飞去!

璇玑还留在洞里!众人都是大惊,楚影红提了一口气要起来,却痛得脸色发白。褚磊按住她:“你稍稍歇息,照顾清奇。我去!”

他行动如电,一闪身就追到了洞口,却不见钟敏言和禹司凤。这两个傻小子,想必是慌乱中背着璇玑往洞里跑了。如此只有更糟!洞内狭窄,不好施展手脚,如果被发狂的蛊雕追上,三人便是死路一条!

他心急如焚,当下便飞快往山洞里追去。

却说刚才蛊雕飞进山洞的时候,钟敏言只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待要冲动拔剑,又怕伤到躺在旁边的璇玑;如果要逃出去,这只蛊雕如此巨大,堵着洞口哪里也去不了。

正是焦急的时候,忽见眼前青影一闪,禹司凤飞身而过,一把抄起璇玑甩在背上,回头冲他大吼:“愣什么!快跑!”

他一下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其他,两人甩开膀子朝山洞深处狂奔。

蛊雕瞎了眼,看不到前面的路状,却能闻到璇玑身上的血腥味,这味道对它来说有如最美味的佳肴,当下不由精神一振,巨大的翅膀挥了两下,紧紧跟在他们后面,追了上来。

“它要追上来了!”钟敏言回头见蛊雕离自己只有不到三丈的距离,只吓得浑身发软。

“叫什么!没用的、东西!”禹司凤恨恨地说,“这里!”他猛然一拐,原来山洞中还有一条小岔路,蛊雕的翅膀在这里伸展不开,如果想吃他们,只有走进来,这样他们就能争取更多时间了。

钟敏言被他一喝,心中又愧又羞,冲动之下一把将剑拔出来,厉声道:“你们先走!我今天非要把这只扁毛畜生杀了不可!”

说完他一跃而上,捏着少阳峰最常见的空明剑诀,脚下一转,手腕一挥,稳稳地刺了出去。但真正作战,谁会等他把剑诀捏全,姿势摆好。蛊雕听到剑风,长啼一声,长隼如铁钩,狠狠啄了下来。

钟敏言万料不到它动作这么快,只来得及狼狈躲开,胸前的衣裳却已被利风割裂,皮肤微微刺痛。他咬了咬牙,硬是捏出第二式剑诀,斜斜刺上去,直挑蛊雕的腹部。

禹司凤见他这般不要命的攻击,急忙厉声道:“不要斗!快过来!”

话未说完,却见蛊雕翅膀一展,在洞内旋起一股飓风,碎石乱飞。钟敏言剑招刚喂了一半,手里的剑就被碎石砸落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铺天盖地砸将过来,他连躲是躲,还是被砸中好几块,头上鲜血直流。

他这才明白此等妖兽不是自己的水平能应付的,正要闪身进旁边的岔道,耳后忽生利风,原来是蛊雕的爪子抓了上来。

这一下当真是电光火石,生死不过一念之间。钟敏言眼睁睁地看着爪子上的倒钩抓向自己,那漆黑闪亮的钩爪,每一根都比他的胳膊还粗。

难道今天命丧于此?

他来不及多想,只觉胳膊被人狠狠一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斜着飞了出去。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青影——禹司凤!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根短剑,精光闪烁,抢到钟敏言身前,双臂一展,稳稳地划了个圆。只听咔嚓一声,蛊雕的一根钩爪硬生生被他斩断,而那两根短剑也跟着断了开来。

这只老鸹子,好硬的爪子!

禹司凤趁蛊雕呼痛的时机,回头厉声道:“还呆什么!把她、带进去!”

钟敏言这次被他一喝,当真是心甘情愿了,再也不敢犹豫托大,闪身就进了岔道,把璇玑放在岔道最里面的位置。

正要回头出去帮他,却听禹司凤闷哼一声,被蛊雕的翅膀刷中,整个人倒飞出去,而随着他身体摔落的,还有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

他脸上的面具掉了!

第十三章 蠢动

钟敏言见他的情势危险之极,一个不好便要被抓的开膛破肚,当即飞奔过去,扯下腰带抛出,稳稳地缠住他的腰身,再奋力一扯——他忘了控制力道,待禹司凤狠狠撞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想起只须用五分力就够。

已经迟了。两人摔在一处,都痛得大叫。好在这一摔,都落在岔道里,这里空间窄小,蛊雕暂时飞不进来,只能在岔道外面狂吼乱窜,一双翅膀几乎要把山洞给掀翻。

钟敏言逃过大难,还心有余悸,颤声道:“没想到……这么厉害!”

身旁的禹司凤“唔”了一声,跟着便是呼痛,想必刚才一摔之力甚大,伤了筋骨。他冷道:“它,快成精了!连你师父,也不是,对手。何况你!方才、真是!”

钟敏言脸上一红,自己也觉得惭愧,讪讪地不说话。

禹司凤吃力地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璇玑,轻声道:“这么闹,她居然,没醒。”

钟敏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个小丫头在地上蜷成一团,睡得很香很沉。手指头畏缩地放在脸颊旁,双颊如玉,睫毛微颤,不知做着什么梦,眉头皱的很紧,看上去甚是辛苦。

“真是猪一只。”他叹气,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想笑,有些安心。至少他们还是护着璇玑平安了,这只大累赘。

禹司凤抹了抹脸,忽然僵了一下,“我……面具……”他急忙在周围的碎石里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钟敏言笑道:“早掉啦,别找了。”

禹司凤颓然坐回去,半晌,才低声道:“师父,会骂死我。”

钟敏言盯着他苍白的脸看。大概是因为常年戴着面具,他的脸色比常人都要白许多,而且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纵然苍白,却也掩不住他天生的清俊之色,那双眉,那双眼,那鼻子那嘴唇……钟敏言在心中很无语,这小子原来长这么好看!

不是那种女子般柔弱的好看,而是清朗的,丰秀的。清澈的眼和微抿的唇,还有那种带着傲气和少年特有青涩的神情,让人想到青竹,或者是仙鹤,总之是一些很秀气很清雅的东西。

钟敏言见他懊恼个半死,嘴里嘟嘟囔囔说个没完,不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喂,是不是男人啊?不就是露个脸!别和娘们似的唠叨!刚才面具不掉,掉的就是你的命!你师父不会这么恐怖吧!”

禹司凤恨恨道:“你才是、娘们!”

他中原话说的不好,这几个字被他这样咬牙切齿,听起来更有一种滑稽的味道。钟敏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连禹司凤自己也撑不住笑了。他们俩经过这一遭,也算是性命之交,早把之前的龃龉给抛到了脑后。这种危险环境下,居然开始谈笑风生,各自说起门派里的趣事来。

这岔道虽然狭窄,却也不深,走几步就摸到顶头的洞壁了。蛊雕纵然一时进不来,情况也实在是很危急的。

但他们几个就算把命都拼了也对付不过它,如今也只有窝在这里聊天等外面的大人过来救他们。

两人谈了一会,只觉蛊雕在外面折腾的声音渐渐小了,想来它受了伤,这会也终于累了。如果它能自己出洞便是万幸,否则他们还不知要在这里等多久。

“你,受伤了?”禹司凤见钟敏言胸前血迹斑斑,忍不住问。

钟敏言在胸口抹了一把,叹道:“小伤,被抓了一道口子而已。倒是你,刚才被它翅膀一扇,没事么?”

禹司凤摇头:“皮外伤,而已……”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璇玑似乎叫了一声什么,两人急忙回头,却见她不知何时满面苦楚之色,脸色赤红,额上汗水涔涔,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钟敏言吓得急忙凑过去,伸手在她脸上一摸——烫的要命!赶紧拍了拍她的脸,低声叫她:“璇玑……璇玑?!喂!醒醒啊!听到我说话吗?”

她全然不闻,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

禹司凤飞快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脉门上一搭:“心跳好快!”他皱眉,“不像是,生病呀……”这种情况,倒有些像是走火入魔。奇怪,她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突然走火入魔?

他正要仔细搭脉,不防璇玑的手腕一翻,当真快若闪电,五指如钩,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痛得一个惊颤,不可思议地低头,这个小丫头居然睁开了眼!

她目光无神,定定地看着他,却好似穿透了他的身体,穿透了阴暗的洞壁,不知望向远方何处渺茫的地方。

“璇玑!”钟敏言大叫她的名字,谁知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面上那层可怖的红晕渐渐消退,她的脸色变得犹如新雪一样白,眉宇间煞气出没,看上去甚是诡异。

“……找、死。”她怔怔望着那未知名的地方,从嘴里极慢极轻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钟敏言没听清,“你不要吓人了好不好!褚璇玑!”他大吼。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蛊雕忽然尖声啼叫起来,犹如一万只初生婴儿同时放声大哭,这种浩大的声势,又是在狭窄的山洞里,一阵阵传过来,简直比潮水还要可怕。

钟敏言二人几乎是立即气血沸腾,张口欲呕,偏偏捂住耳朵也没用,那声音直冲着他们的胸口而来,若不是拼命提着一口真气,只怕当场就要喷血而死。

“不好!”禹司凤勉强叫道,“它!要、要进来了!”

只叫了一声,整个人便扑倒在璇玑身上,再也动弹不得。原来他方才被蛊雕的翅膀一扇,还是受了内伤,方才只是强撑,如今经脉再受重创,他纵然有天大的机智本领,也到底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孩而已。

“喂!不会吧!你怎么也倒下了!”钟敏言慌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岔道口黑影一晃,那只蛊雕居然将翅膀收了,贴着墙缝一步一步走进来!

他被吓得不轻,待要拔剑再与它斗,手里的剑却早掉在了岔道外面——何况,他哪里能斗得过它!手足无措,肝胆俱裂……这是……要死了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璇玑,她还是静静躺着,方才的痛苦神色消失了。

也好,至少不是在痛苦中死去的。

他闭上眼,猛然扑倒在璇玑身上,用身体紧紧护住她。

她的身体简直像烧红的烙铁,烫的不可思议。钟敏言微微一怔,忽见她闭着眼,方才抓住禹司凤的那只手慢慢抬了起来——

第十四章 魔影

璇玑自己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知觉。

她正做着一个古怪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好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纱,不让她看清。依稀是自己在河畔,沿着河畔层层叠叠,不知长了多少鲜红如血的花。

她伸手去摘、揉碎,看着那犹如鲜血般的汁液顺着手掌流到地上,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和熟悉感。

忽然有人坐到了她身旁,唤她:“璇玑,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什么?她茫然。

“你要看看吗?”他还在问。

看什么?她还是不明白。

“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就让你好好看看吧!”那人说完,往水里投了一颗小石子。水面渐渐泛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最后变成无数会动的画面。

她到底是好奇的,忍不住凑过去细细一看——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翻涌。

唔……那是……那是?那是!

她猛然怔住,一种熟悉又遥远的感觉席卷而上,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抓住什么!

****

钟敏言怔怔地看着璇玑抬高的那只手,十指尖尖,皮肤白皙得好似透明一般,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银光、银光?!

他来不及多想,身后的蛊雕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只犹豫了片刻,便毅然用利隼啄了下来!

钟敏言紧紧闭上眼,耳边只听一阵奇异的风声,像微风穿过竹林,又像绵绵的风吹翻了树叶,轻柔而且轻快。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一道银色的影子忽然窜了出来,快到不可思议,伴随着它的动作,那风声便响一下。它绕着蛊雕打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由于动作非常快,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在蛊雕周围套了一只银色笼子。

那是什么?他骇然地瞪圆了眼睛,被一种奇异的压力压得动也不能动。

眼看那只蛊雕被银色的影子围住,似乎还试图挣扎摆脱,却只是徒劳。银色的影子越收越紧,那蛊雕也渐渐动弹不得,身体被它轻轻触碰一下,便抖的不能自抑。

钟敏言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从一只蛊雕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正在吃惊,忽见璇玑那只散发着银光的手轻轻一挥,山洞里忽然光芒大作,他眼睛一阵剧痛,急忙用力闭上。

耳边只听“嘶嘶”两声响,背后忽然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泼上来,惊得他一个寒颤。

然后便是寂静,无比的寂静。

钟敏言闭目等了很久,再也没听到半点声音,便迟疑地睁开眼。入目便是璇玑熟睡的小脸,不再苍白,不再赤红,恢复了正常的脸色——不,甚至还要更好,脸颊上两团嫩嫩的红晕,更映得她乌眉红唇,秀丽无比。

可是他心中只觉得恐惧。

刚才的是什么?那是什么?!蛊雕呢?!他猛然回头,却见岔道里空无一物,方才那只巨大的蛊雕,居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的黑血,无穷无尽地蔓延出去,如今看来,简直像个黑色的梦。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大片血迹,怔怔地,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是什么?璇玑是什么?

他胸口渐渐变得窒闷,眼前慢慢浮起一层层的金星,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璇玑,她脸色红润,正做着好梦,嘴角甜甜地扬起。他却觉得那天真的笑容里都带着无尽的杀机。

眼前忽然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耳边依稀听见褚磊的喊声,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跟着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客栈里了。钟敏言只觉浑身上下都好像被泡在温暖的水里,暖洋洋地,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身后立即有人低声道:“不要动。”

他急忙睁开眼,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身后似乎有一双手掌抵在背心,那暖洋洋的感觉就是从掌心中传递过来的。

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睛,低声唤道:“师父……我……”

褚磊没说话,一直到将他全身的真气都过了一遍,理顺了纠结的筋脉,这才收功。半晌,他才道:“我去迟了,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三个人都是满身的血,晕了过去。好在你和司凤受伤不重,也算万幸。”

钟敏言还有些茫然,下意识地问道:“璇玑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心中电光火石一般,在山洞中的那些经历猛然浮现出来:银光、遍地的鲜血、璇玑面上心满意足的微笑。

可怕!那情形是如此诡异,如今再回想都觉得恐怖。

他颤声道:“师父……璇玑她……还好吗?”

褚磊起身,走到窗边,沉默半晌,才道:“她很好,烧已经退了。大夫说过一会便会醒过来。”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敏言……山洞中发生了什么?”

钟敏言听他一问,禁不住便是一颤,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褚磊又道:“我赶到的时候,全然没有蛊雕的影子。先前看你们满身是血,以为你们受了重伤,如今看来,那些血不是你们身上的……敏言,发生了什么事?蛊雕呢?”

钟敏言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该不该把璇玑的事情告诉他。想了很久,他才一咬牙,摇头道:“师父……我与司凤力战蛊雕却不敌,后来气力不足都晕了过去,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褚磊不疑有他,便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做的很不错,不亏是我的徒弟!”

钟敏言一怔,他第一次被师父这样夸奖,禁不住欢喜至极,含笑揉了揉鼻子。

“司凤已经醒了,如今正和你师叔还有东方岛主在楼下。你也下去吧,给他们说说当时的经过。”

钟敏言答应了一声。

下楼之后,果然看见楚影红他们坐在角落里。禹司凤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左手也上了板子,看起来伤的不轻。见到他来了,他还笑:“原来,已经能,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睡个,十天呢!”

钟敏言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璇玑还没醒吗?”他问。

禹司凤道:“没。你说得,不错。她真的是,一只猪。”

钟敏言只有苦笑。

“对了,我当时,晕过去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敏言沉吟半晌,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晕过去了。”

楚影红在旁边笑道:“好啦,都别这么死气沉沉地!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些孩子都完好无损。捉妖任务也算完成了,只等把那只天狗带回去,看簪花大会的热闹吧!”

她身边坐的是东方清奇,这位仁兄比较倒霉,被蛊雕拖着狠狠撞上石头,不单右手骨折,还断了好几根肋骨,现在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地呼痛。

“哎呀哎呀,我们当真是老了!”他感叹,“这次在老蛊雕身上吃了大亏,以后可不能再托大喽!”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楚影红见褚磊神色郁郁,似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便低声道:“掌门还在想蛊雕的事么?”

褚磊叹了一声,“不知究竟是谁抢先一步把它解决的。如果世上当真有此等高人,比较起来,咱们五大派之类的说法,无疑是坐井观天……”

东方清奇用那只没断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朗声道:“褚老弟,多少年了,你这多疑的性子还是没变。姑且不说我们是不是坐井观天,你我当时都在场,哪里还见到有别人?更何况那山洞深不见底,也不知是不是通到其他地方。那蛊雕也许是顺着山洞逃走了也不一定。你若是担心,待我养几天伤,咱哥俩再去那山洞走一遭,必将那只孽畜杀了不可。”

钟敏言的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

第十五章 珍珠事件(一)

由于簪花大会时间紧迫,不好在路上多做耽搁,褚磊便先自捆着妖魔御剑送回少阳派。楚影红和东方清奇都带伤,不宜多动,便留在鹿台镇,半月之后再回少阳派观看簪花大会。

褚磊一走,小孩子们顿时觉得轻松不少。这个少阳派的掌门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像一块可怕的石头,有他在,孩子们都不敢放开了说笑。留下的楚影红和东方清奇,一个风趣一个幽默,都没什么架子,所以孩子们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捉妖的事情一解决,便轮到孩子们的秘密行动了——拯救那只被冤枉的鲛人。

先前跟随他们上山的猎户们回来之后,将妖魔已除的消息传了出去。镇上的居民自然是有的信有的不信,之前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也没除掉的妖,怎么可能来两三个人就轻松搞定?更何况那尊关着鲛人的琉璃缸还在衙门前面展示着,据说作祟的妖魔中有一只专门躲在水里,必然说的是它了。

猎户们苦于没有证据,争辩数日未果,也懒得说了。

却说璇玑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睡到后来,楚影红都急了,以为她又出了什么状况。可是看她的脸色有红有白,请人来把脉也说不是生病,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璇玑终于在第三天中午醒过来了。一直在旁边照料她的楚影红喜得不行,连声问她身体怎么样。

小丫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眉头忽然一皱,叹道:“红姑姑,我好饿。”

楚影红笑道:“当然会饿!你都睡了三天啦!”她扶着璇玑坐起来,又道:“想吃什么?告诉红姑姑,我叫人给你做。”

“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填饱肚子。”

璇玑下床穿鞋子,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司凤和六师兄呢?对了,红姑姑你们到底有没有捉到那两只妖魔啊?”

楚影红一面替她绾头发,一面道:“早就捉到啦!他们俩在下面吃饭呢,正好你梳洗完了,下去一起吃。”

此时,钟敏言和禹司凤确实在楼下,不过不是吃东西,而是在秘密商讨下午拯救鲛人的计划。本来钟敏言不愿意掺和这事,但被禹司凤一通声调古怪的长篇大论给说动了。

他们虽然以修仙为终生目标,却从来不会忘记行侠仗义。如今鲛人就是落魄的弱者,整个镇子的人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妖魔的真相,不正是做英雄的大好时机么!

说到底,他们还是小孩儿,安分不得,逮着机会就想做一些大事。

“那就,说定了!”禹司凤压低声音,甚至连头都埋了下来,一付“我们在商讨军国大事”的神秘模样,“待会儿,我,先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过去,打碎,那个缸!”

钟敏言连连点头,陪他一起埋着脑袋说英雄伟业,“如果有官差过来阻拦,你就放烟雾弹。我带着鲛人离开。……对了,别忘了蒙上脸,万一被人认出来,是个麻烦事!”

“你说得,对!不能被人,认出来!”禹司凤低头在腰间的小皮囊里摸了半天,掏出两块黑布,递给他一个,“你一张,我一张。咱们,吃完饭,就行动!”

“行动什么啊?”后面脆生生响起的问话让两个少年僵了一下。

禹司凤回头勉强笑道:“没、没什么……”忽然见到身后的人娇小玲珑,肤泽莹润,不是璇玑是谁?他忍不住惊喜:“你、你醒了呀!”

璇玑点了点头,坐在两人对面,“刚才醒的。你们在说什么?”

禹司凤本来就不太想带她一起行动,上回说的那些话是哄她的。毕竟救鲛人的事情需要有敏捷的身手,这丫头什么都不会,最擅长的是拖后腿。

于是他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是……唔……是……”

璇玑却一拍手,笑道:“是说去救鲛人吧?什么时候?我也一起好吗?”

她觉得这事很好玩,居然不想偷懒了。

禹司凤苦着脸,望向钟敏言,谁知他脸色有异,似乎有些紧张,甚至还带着些须恐惧,直勾勾地盯着璇玑。他奇道:“你,看什么?”

钟敏言微微一惊,抹了抹脸,轻道:“没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个力量,带着她也好。”

钟老兄,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呀!禹司凤吃惊地看着他,他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带着吧带着吧。不然留她一个人,说出来给师叔他们知道了,更麻烦。”

禹司凤只好默认了。

璇玑笑吟吟地要去拍钟敏言的肩膀,一面说:“难得你这么爽快答应……”

话没说完,只见他极恐惧地往后一缩,好像她伸过来的不是手,而是什么怪物的爪子。

璇玑一愣,禹司凤也愣住。然而反应最大的还是钟敏言,他咳了一声,有些狼狈:“我……呃,大概是那天捉妖太紧张了,现在还没恢复……我们吃饭吧!吃完了就行动。”

她手上有什么吗?璇玑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和以前一样,小小的,软软的,没什么区别啊。钟敏言是怎么了?

这时候楚影红点好了菜,坐过来笑道:“你们几个小孩儿,好像在商讨什么机密大事一样。掌门走了,个个都开心的像猴子。”

“咦?爹爹已经走了?”难怪没看到他。璇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楚影红点头:“簪花大会更重要,他身为一派之长,相当忙啊。对了,下午我要和东方岛主去先前的那个山洞一趟,蛊雕莫名其妙消失,一定要查出原因。你们就留在客栈里,别乱跑,别惹麻烦,知道吗?”

天助我等!三个小孩心怀秘密,都强忍着不表现出来,乖乖地点头答应。这下家里彻底没大人了,鹿台镇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果然,饭后楚影红和东方清奇早早出门了。

三个小孩在屋里重新部署拯救计划,还为该计划取了个名字:珍珠事件。因为鲛人哭出来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计划稍微变一下。我和璇玑躲在琉璃缸不远的地方,司凤你扮成普通路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用你的弹指功把琉璃缸弹碎。这时候大家肯定会惊慌失措,司凤你看准时机,放烟雾弹,我和璇玑就趁乱出去把鲛人救走。回头我们在鹿台山脚下那片湖水前会合。”

钟敏言一本正经地计划着,边说还边在纸上画草图。最后三人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背个滚瓜烂熟,禹司凤又分给璇玑一块黑布蒙脸。

他自己先试了试,蒙上黑布,回头忽见璇玑盯着自己看,他脸上一红,结巴道:“你、你看、看什么!”

璇玑歪着脑袋打量他半天,“啊,你什么时候把面具摘下来的?不是说不能摘吗?”

禹司凤脸色一暗,“面具,坏了。被妖魔,弄坏的。”他见璇玑亮晶晶的大眼睛还钉在自己脸上,不由又尴尬又害羞,“你、你怎么、这样看人!中原的,女孩子,真是!”

何况他早就没面具戴了吧!刚才在楼下她就应该看到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害他忐忑了半天,以为自己长得丑,谁想原来她根本是没注意!天知道这死丫头的眼睛平日里到底看什么!

璇玑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在他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舒了一口气,笑道:“司凤,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喜欢你这样,以后别戴面具啦!遮住了多可惜?”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禹司凤脸色一阵绿一阵红,这下真的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半晌,他吐出一串语调古怪吐词诡异的话,想必是他家乡那里的方言。说完他起身就走,走到门口,背对着他们摆手:“快、走吧!”

璇玑慢吞吞跟上去,忽听钟敏言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璇玑,你……”他低声说着,话语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幽然的,阴郁的。

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

“不,没什么。”钟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这次不要再拖我们后腿了。”

第十六章 珍珠事件(二)

午后的鹿台镇很热闹,大约是因为居民们相信了衙门的公告,妖魔已经被捉住,所以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街边的小摊,杂耍卖艺,小吃等等,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了出来。

璇玑从这个摊子走到那个摊子,一会看看木头玩具,一会摸摸各种石头树根雕刻品,悠哉悠哉的样子不像是要救人,倒像是来逛街的。

钟敏言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喂,先办正事好不好?想逛街以后有的是时间逛。”

璇玑塞了一口蒸糕,模糊不清地说:“我知道啊,但你们俩看上去好紧张啊,好像要做坏事一样。大家都看着你们呢。”

两人急忙往周围看,果然好多人盯着他们,有的还窃窃私语。

禹司凤脸色都变了,急忙拉着璇玑耳语:“那怎么办?他们、他们,是不是,知道,我们要、要做什么?”

璇玑耸了耸肩膀:“他们怎么会知道。只要你们俩别再鬼头鬼脑的,一付马上要去做坏事的心虚样,当然没人看你们啦。”

她塞了一根糖葫芦给他,“喏,吃吧。”

禹司凤迟疑地把糖葫芦塞进嘴里,脸色突然一缓:“唔,好吃!”

“真的吗?”钟敏言也拿了一根,“好甜!……不对,好酸!”他苦着脸吐了出来,“哪里好吃啊!”

璇玑和禹司凤哈哈大笑,最后连钟敏言也摸着脑袋呵呵笑了。

“这下不害怕了吧?”璇玑慢条斯理地说,“要做大事,稳重才是关键嘛……这是爹爹常说的。如果害怕,就一定做不好的。”

禹司凤露出向往的神情:“褚掌门,说的对。璇玑也,说的对。师父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原来,一个,好的门派,不单是,修仙,还要学,做人的,道理。”

钟敏言每次听到他结结巴巴的说中原话就忍不住要笑他,干脆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那你干脆加入咱们少阳派吧!顺便也把中原话好好学学!”

被璇玑这样一弄,他二人再也不如先前那样紧张。

拐过街角,衙门就在前面了。巨大的琉璃缸还放在那里,围观的人少了许多,但不知为何,周围看守的官差却比上次多了两倍,几乎要把琉璃缸给圈起来。

“官差太多,要尽量避免冲突。”钟敏言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了一番,“来,璇玑,咱俩先过去。”

他拉着璇玑的袖子,装作普通路人的样子,站在琉璃缸前面踮脚观望。

琉璃缸中的水不比当日清澈,大概是被人砸了太多东西进去,变得浑浊昏黄,水面死气沉沉,没半点波纹,也不知那个鲛人是不是还活着。

“它……是不是死了呀?”璇玑轻声问。

钟敏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前面看守的官差便笑道:“死不了!小妹妹,你不知道,妖魔没那么容易死的。过两天还要押解上京呢!”

璇玑“哦”了一声,很诚恳地抬头看着他,“叔叔,我能靠近一点看吗?我还没见过妖怪呢。”

那官差犹豫了一下,“只怕……不好吧。这妖怪丑的很,小妹妹看了会做噩梦的。”

璇玑眉头轻蹙:“就看一眼,好不好?”

那官差抵不过漂亮小女孩的哀求,终于还是心软放她进去了。

璇玑走到琉璃缸前面,这是她第二次靠近这只鲛人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哀伤,奇怪的是,这种哀伤是平静的,好像他并不在乎自己被这样对待。

她伸手在琉璃缸上轻轻敲了敲,缸里的水忽然发生变化,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动。紧跟着,一张苍白的脸显现了出来,紧紧贴在缸壁上。

他好像知道是她来了,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唇角一勾,居然给了她一个微笑。

璇玑忍不住“啊”了一声,后面的官差急忙把她抱开,一面又道:“吓着了吧!这妖魔忒狡猾!”

说完他狠狠在缸上踢了一脚,那张苍白的脸很快就消失在浑浊的水中。

璇玑惊魂未定,轻声道:“他脸上……好多伤!”

官差笑道:“早叫你别看啦。好了,乖乖回家吧。”

璇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琉璃缸,这才转身走了。钟敏言跟在她后面,两人找了个胡同躲了起来,一面把黑布蒙上。

“你看到他了?”钟敏言问。

璇玑点了点头:“他身上好多伤,不过有些不像是被石头砸的。可能有人用铁链捆过他,好像还有鞭子的痕迹……”

“他受过虐待?!”钟敏言有些愤怒了,“这只鲛人也太没用,如果是妖,怎么能这么轻易被别人虐待!”

璇玑叹了一口气:“他看上去很虚弱呀……不说这些了。好像司凤那里要开始了!”

两人屏息躲在墙后观望,不远处禹司凤对他们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两人立即会意,把黑布罩在了头上,只留眼前两个窟窿。

禹司凤装作路过的人,驻足在琉璃缸前看了好久,跟着便慢慢退到人潮后面,瞅准了一个空隙,从皮囊里捏出一颗铁弹丸,倾注了真气,无声无息地弹了出去。

众人只听得“嗖”地一响,跟着那琉璃缸啪嚓一下碎了,浑浊的水倾泻而出。一时间,现场大乱,人们躲的躲,叫的叫,发呆的发呆,连看守的官差也乱了,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可疑人物。

禹司凤趁机抢身上前,出手如电,先将琉璃缸周围紧守的几人点了穴道,跟着把早已准备好的烟雾弹抛在地上。

“扑”地一声,浅紫色的烟雾平地而起,味道辛辣之极。这下人们更是乱成一锅粥,不明所以的官差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拼命大叫:“看好琉璃缸!看好妖怪!”

就在他们扯直了喉咙喊叫的时候,璇玑和钟敏言早已偷偷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鲛人抱走了。

待烟雾终于散开,人们揉着满眼的泪水,再来寻找时,才发现碎裂的琉璃缸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缸底大大小小的石头,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第十七章 珍珠事件(三)

鹿台山脚下有一片大湖,据传蛊雕曾躲在里面拖人,所以到现在都没人敢过来逗留。

璇玑二人把鲛人背到湖边,轻轻放在岩石上。钟敏言一路狂奔过来,居然忘了提气,这会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蹲在地上喘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璇玑……你、你先……照顾他……”

璇玑蹲在那鲛人身边,见他浑身是伤,居然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不由叹道:“你……疼不疼?我这里有药,可以给你。”

鲛人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话,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璇玑扯了扯钟敏言的袖子:“怎么办,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呀?”

“你……管、管他听不听的懂!该、该敷药敷药、该放生放生!”钟敏言终于躺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璇玑从腰上的皮囊里取出少阳派独门金创药,瞪着他满身的伤痕看了半天,上面又是血又是水,脏兮兮的,有的地方都翻开了皮肉,被水泡的发白。

她赶紧把自己的手绢撕成两半,沾着湖水替他把伤口洗干净,这才替他上药。好在最近由于捉妖,受伤的人很多,皮囊里还留着剩下的纱布绷带,足够替他包裹结实。

替他上好药,璇玑松了一口气,干脆学钟敏言,坐在草地上,下巴抵着膝盖,呆呆地盯着鲛人看。

这虽然是她第三次近距离观察鲛人了,但毕竟前两次是他在水里。如今没有水,他看上去更显苍白颓废。一头水藻一般的长发纠结着垂在胸前背后,和常人的发色不同,鲛人的头发黑的犹如檀木,黑中带紫,在阳光下看来尤为绚丽。

他的眼睛是湖水一般的淡青色,眼眶比常人要狭长,更显目光深邃。挺直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大约是受了太多折磨,唇色苍白,样子很是狼狈。

然而无论怎样看,他都是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人”。或许不如禹司凤清雅,或许不如钟敏言俊朗,但任何人只要见过他一眼,就忘不了他。忘不了那双淡淡忧伤的淡青色眼睛,忘不了他身上独有的那种柔和安宁。

璇玑看着看着就看傻了,隐约觉得他清澈的眼里有了笑意,她猛然一回神,拉着钟敏言的衣服叫:“你看你看!他在笑啊!是不是觉得自由了很开心?”

钟敏言撑起脑袋看看他,“哪里有笑!你看傻了吧!”

他活动活动筋骨,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左右看了看,道:“司凤那小子,怎么还不来!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璇玑,要不你去前面看看?”

璇玑根本没听他说话,她正把蒸糕宝贝兮兮地捧到鲛人面前。

“你饿吗?”她小心问着,“想吃吗?”

鲛人还是不说话,只淡淡看着她。璇玑把蒸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示意这个东西可以吃,然后把那个没咬过的递到他嘴边,充满期待的眼神简直闪闪发亮。

他还是不动,好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

“他不喜欢吃咱们的东西吧!”钟敏言也被吸引了过来,“他是鲛人,应该吃鲛人的东西。”

璇玑奇道:“那鲛人吃什么?”

“呃……”钟敏言很认真地思索一番,“鲛人生活在水里,和鱼差不多……应该是吃小虫子小虾吧!你还不如挖点蚯蚓喂他呢!”

蚯蚓?!璇玑不由满头黑线,对面的鲛人好像也汗了一下,但还是撑着不说话。

“鲛人,和人类,吃一样的,东西。”禹司凤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钟敏言急忙跳起来,“怎么样?有人发现吗?”

禹司凤摇着头走过来,先看了看鲛人,见他身上缠满了绷带,不由温言问璇玑:“是你,做的吗?”

璇玑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人类的金创药对他有没有用了。”

他笑了笑:“有用的。放心吧。”

见她手里拿着蒸糕,他又笑:“不过。鲛人,不爱吃,这些零食,你就,别费心思,了。”

璇玑“哦”了一声,似乎甚是可惜,只好自己把蒸糕装好,留着晚上当宵夜吃。

钟敏言看了看周围,说道:“怎么办?把他放生在这个湖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禹司凤蹲在鲛人面前,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朋友一般,抬手替他理好乱糟糟的长发,柔声道:“你别怕。先在这里,住几天。别,让人抓住。一个月,之后,会有人,来接你的。”

那鲛人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眼睛眨了眨,表示同意。钟敏言不由大是惊讶:“他能听懂司凤的话呀!咦?难道鲛人听不懂正宗中原强调,反而喜欢西边方言味的中原话?”

禹司凤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头对鲛人说道:“记得,我的话。很快,会有人,来的。”

璇玑问道:“司凤,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接他?”

禹司凤愣了一下,这才淡淡说道:“我们,离泽宫,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这些受伤,和未成年,的弱妖。不是天下,每个门派,都像,你们少阳,那样,排除异己,的。”

钟敏言听了这话有些光火,但转念一想他说得也确实没错,如果是师父或者师叔他们见到这个鲛人,别说救了,只怕会亲自动手把他们抓起来。

他自觉理亏,又不想承认,只好哼了一声,走到旁边不说话了。

璇玑轻声说道:“我不排除异己,我只帮助想帮的人。无论是妖还是人。”

禹司凤默然。过了一会,他轻轻在鲛人身上推了一把,道:“你去吧。这瓶丹药,给你,饿了,就吃一颗。对伤口,也有好处。”他把一个紫色陶瓷小瓶子用绳子栓在他腰上。

鲛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璇玑,忽然抬起头,张开嘴,发出一声清朗的啸声。

那声音简直是他们想象不到的美妙,乍一听,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每个毛孔都在瞬间张开,被一种舒畅清爽的东西过上一遍,浑身都松了下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璇玑,忽然将身体一纵,银色的鱼尾在日光下犹如轻纱,梦幻般地挥了一挥,光华流溢,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跳进了湖水里,连水花也没有溅起一滴。

三人眼怔怔地看着那涟漪越荡越大,鲛人雪白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耳边还流淌着他的歌声,那样缠缠绵绵,一直飘荡到九天之外去,所有的云彩都在瞬间陶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璇玑才从这幻梦一般的歌声里惊醒,再往湖面上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唔,他……刚才唱的是什么?”钟敏言还有些愣愣地,“真好听啊,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

禹司凤淡道:“他是在,感谢我们。很多人,都说,鲛人,用歌声,迷惑心智。其实,是他们,自己心中,有鬼。对鲛人,来说,声音是,他们,最美的,宝贝。所以,他们会把,这个宝贝,献给,恩人。”

璇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上面的鸡皮疙瘩还没退。

她呆了半晌,忽然笑道:“珍珠事件算不算圆满完成?”

对面二人先是一愣,跟着都笑了,三人极有默契地同时伸出手,一起叫道:“完美落幕!我们是英雄!”

我们是英雄!

那天下午,这几个字一直在湖面上飘荡。

三个十几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做英雄的快意。

回到客栈之后,他们还兴奋的脸上泛红,到最后楚影红一个劲问他们下午到底做什么了,结果谁也不说话,只是笑。

这是三个人的秘密,从现在开始,一生的,友谊的秘密。

第十八章 往事

楚影红后来和东方清奇又去山洞里找了好几次,都是一无所获。

山洞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是连通了别的地方,走半个时辰也就到头了。他二人找的很仔细,连洞中所有岔道都查看过,却连一根蛊雕的羽毛也找不到。

只有当初璇玑他们几个藏身的岔道里,地面上一大滩干涸的黑血,无声无息,看上去那么的诡异,仿佛诉说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东方清奇在附近查找了很久,“似乎没有逃走的痕迹。”他说着,一面走到楚影红身边,和她一起蹲在地上静静看那一滩血迹。

“你看这个。”一直不说话的楚影红指着血迹,“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那只妖魔流这么多的血?”

他想了想,“你我一人刺中它一剑,兴许是伤口流出来的。”

他自己说完,也摇头,“不,那两个伤口不至于血流成河。”

楚影红出神地看了良久,忽然轻道:“会不会……是凭空忽然失踪了?这里的痕迹看来,就像是一个更大的什么东西把蛊雕给生吃了一样。”

此话一出,两人都同时陷入沉默里。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修仙者,见过的妖魔也是成千上万。这只蛊雕虽然不算体型最大的妖,却也能排在最难对付的前十名里,如果世上还有比它更厉害的,甚至能令它毫无反抗办法,被一口吞掉。那——究竟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世间众多轮回道,天道为贵,修罗道为煞,饿鬼道最残,地狱道为烈。妖仙人鬼诸多众生,他们没有见识过的确实太多太多,思来想去也不知所以然,但能轻而易举杀妖魔于无形的,六道中唯有天道与修罗。

可是要让他们相信这个小小的山洞里,突然出现一个神仙或者修罗,专门为了杀妖,杀完就消失,那简直比相信母猪能开口说话还要困难。

两人又在山洞里摸索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

“回去吧。”东方清奇开口,“咱们在鹿台镇耽误了太多时日,只怕赶不上簪花大会。”

楚影红点了点头,目光却转向他系着木板绷带的胳膊。

知道她的意思,他笑吟吟地把绷带扯了,木板丢地上,五指灵活地伸张,忽然摆个架势,往洞壁上一拍。

没有碎石,没有声响,当他的手掌移开时,洞壁上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手掌痕迹。他竟是空手在岩石上按出手印,轻松的模样,就仿佛捏碎一块豆腐似的。

楚影红也禁不住流露出佩服的眼神,笑道:“岛主的绵柔掌功力又深厚了。”

东方清奇哈哈笑了几声,用另一只手在受伤的胳膊上敲两下,道:“少阳的金创药果然名不虚传,多亏了它,才能好的这么快。”

楚影红随他一并往洞外走去,一面又道:“岛主功力精湛,内息真纯,方能数日之内痊愈。说起来,本次簪花大会,浮玉岛却不知会派哪位新弟子?”

“惭愧,弟子挑选全由内人决定,在下并不知情。”说起自己的妻子,他阳刚的面上终于也露出一丝柔情,平日里略微不羁的神情也变得温和,“不过想来翩翩和玉宁必然少不了的。”

这两人乃是浮玉岛年轻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浮玉岛功夫与少阳派浑厚古朴的套路不同,讲究绵、柔、轻、巧,更有双剑合璧的功夫,用于男女双修。上次簪花大会上,翩翩和玉宁虽然未能夺魁,但一红一白,红如烈火,白似新雪,双剑合璧的那种风流美妙,委实令在场所有人记忆犹新。今年的簪花大会,他们也是夺魁呼声最高的人选。

楚影红想起五年前那场美妙绝伦的比试,也露出了微笑,“还记得当年小翩翩只有五岁,来咱们少阳峰玩儿,头上扎着大红绸,只追着敏行要苹果吃。如今一晃眼,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东方清奇忽然露出古怪的神情,咳了两声,才低声道:“那是玉宁,楚女侠。”

“呃?”楚影红第一次露出尴尬的神情,“那……翩翩是……?”

“玉宁是女弟子,翩翩是男弟子……”东方清奇也有点尴尬,“楚女侠不必介怀,甚至连浮玉岛的同门师兄弟也会弄混。”

谁让他的夫人,古灵精怪,非要给一个小男娃取个女孩的名字,搞得翩翩现在听见别人问自己名字就郁闷。二十多的大小伙子,成日里被人“翩翩”来“翩翩”去,确实很是个问题。

“呵呵,是我糊涂了……”楚影红赔笑两声,方把一场尴尬化解了去。

“这次簪花大会,尊夫人也会到场了?”

东方岛主点了点头,笑:“上次内子身体不适没能来,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今次必然是要来的,想必这会已经带着众弟子到了少阳峰。”

楚影红听他话语里颇有急切的意思,一定是急着赶回去与夫人相聚,不由柔声道:“岛主夫妇伉俪情深,真教人羡慕。”

东方清奇哈哈大笑,“楚女侠与和阳先生何尝不是神仙眷侣!”

楚影红听他提起自己丈夫,心中也不由一甜。

当年先师挑选继任者的时候,她也是野心勃勃,觉得新掌门舍我其谁。谁想先师叫了她进去,只说了一句:“影红,你太聪明了。聪明到令它成为你的弱点。”

她出去之后还茫茫然不知所以,不料三日后先师驾鹤仙去,留下一纸遗书:命褚磊为下任新掌门。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天崩地裂。生性高傲的她哪里能受这种耻辱,当晚就要召集亲信朋友离开少阳自创门派。

也就是那时候,师兄和阳来了,与她在少阳峰顶倾心详谈了整整一夜。他那种风轻云淡打动了她。和阳就像天上的云,温和,大度,清雅。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她甘心臣服做小的,或许只有他。

第二天从峰顶下来的时候,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过了半年,成婚。

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他们却一点也没变,仿佛时光还停留在那个朝阳万丈光芒的清晨,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跳过拦路的大石。

她也渐渐明白先师的远见,褚磊确实比她更适合做掌门人。

她是一把刀,没有倒鞘的利刃。那种锋利不仅仅会伤害敌人,也会伤害到自己。

和阳就是她的刀鞘,将她满身的尖刺和锐利都柔和地藏起来。

如果没有他,今日的楚影红会是何等模样?

回忆起这些往事,她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微笑,蛊雕的事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回到客栈,三个小鬼满面得色,不知做了什么好事,一个个神秘兮兮的。

看着他们,好像就看到当年的自己。

这些孩子,终有一日也会成人,肩负起光大门派的沉重任务。其间或许会发生误会,甚至决裂。但只要有共同的信念,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

第十九章 回家

在客栈中休息一晚,第二天众人就启程回少阳峰了。

这次捉妖,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璇玑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真有点想念。

不知道玲珑怎么样了,她没能来捉妖,是不是还在生气?

妈妈应该不会再担心了吧,说不定还做了一堆好吃的等她回去呢!

回去之后再也不用住那个可怕的明霞洞了,还有簪花大会的热闹可以看,璇玑忽然觉得日子挺美好的。

楚影红见她在前面一直偷偷笑,不由问道:“你呀,从昨天笑到今天了。来告诉红姑姑,到底有什么开心事?”

璇玑把身体靠近她的胸膛,望着脚下流窜而过的云彩,轻声道:“什么都开心,我从来不知道出来玩会这么开心。还有,出来之后想到还能回去,就更开心。”

楚影红哈哈一笑:“小丫头想家了呀!这才出来半个月,等你十六岁的时候,要下山历练,那可是出门几年呀!”

璇玑急道:“那……我可以不出去吗?或者,出去几个月再回来看看。”

楚影红摇头:“璇玑,人总是要长大,脱离家人的庇护。虽然你是女孩子,但也要学会做个有用的人,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拖大家后腿了。这不单是对你自己的磨练,也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难道你愿意见到自己的亲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甚至死去吗?”

璇玑的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

这次的事情确实给她打击蛮大的,她以前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懒得往外看一眼。后来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楚影红见她半天没说话,遂也不说话。

有些事说多了反而不好,尤其是她这样的孩子。

隔了半天,小丫头忽然在怀里动了动,像一只温软的小动物,轻轻柔柔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红姑姑,我想做个有用的人。不想再拖大家的后腿。”

楚影红心中极是欣喜,反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红姑姑会教你很多东西。回到少阳峰之后,就和红姑姑一起学吧。”

璇玑默默点头,半晌,忽然抬头,“红姑姑,我想先学踩着剑飞。好不好呀?”

楚影红失笑:“好……什么都依你。不过璇玑,这不叫踩着剑飞,叫御剑飞行……”

说着,她有意脚下一重,脚下的剑便犹如蛇行一般在空中扭曲打转起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边脚下的云雾好像白色的纱,被利剑割开,从她们的头发上擦过去,从手指缝里调皮地钻过去。

璇玑开心得大笑起来。

在笑声中,众人回到了阔别半月之久的少阳派。

到了少阳峰,楚影红就和东方清奇上顶峰去找掌门人。

算算时日,还有两天簪花大会就要正式开始,各门派的人应该陆陆续续到齐了。这期间要忙的事情太多,众人的住宿、比武场的整理、天狗的安置等等,都大意不得。

大人们忙正事,小孩子就自己一边玩。

璇玑一下地就急着回家找妈妈和玲珑,钟敏言自然也要去拜见师母,至于禹司凤,他本来想去找师父,却被两人硬拉着走了,说是要介绍玲珑给他认识,从铁三角变成铁四角的好朋友。

无奈拗不过他们,禹司凤只好相随。其实他也不敢那么快找到师父他们,自己的面具坏了,还被好多人看到了脸,还不知他们要怎么责骂,能拖一时是一时。

璇玑一回到熟悉的院落就左右看,一面叫:“娘,玲珑!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门被人猛地踹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扑出来,用力粘在她身上,险些把她撞个趔趄。

“璇玑璇玑璇玑!我想死你了!总算回来了!”玲珑紧紧抱住她的脖子,扯着嗓子喊,震天响。

“玲珑……我喘不过气……耳朵也要聋了……”

璇玑小声的抗议显然没任何效果,玲珑巴在她身上,从头摸到脚,激动的眼泪汪汪,一个劲问:“危险吗?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一直都睡不好!快让我看看胳膊腿是不是好生生的!”

“我没、没事……”被她折腾的头昏脑胀,玲珑的本事比妖魔可厉害多了。

玲珑又搂着她大喊大叫了半天,这才发现站在璇玑身后两个呆若木鸡的男孩子。

“啊,小六子!”玲珑又开始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也是从头摸到脚,确认他的手脚都还存在。

钟敏言早就知道她的德性,只有苦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们都没事,你就别叫了。整个首阳山就听你一个人在吼。”

禹司凤在后面咳了一声,确实!他小声叹气:“唉,中原的,女孩子!”

亏那些师兄弟成天向往中原女孩子的温柔腼腆,如果让他们知道璇玑的懒惰玲珑的泼辣,只怕眼珠子也要掉下来。

玲珑早就看到钟敏言身边这个清秀俊朗的少年了,她耳尖,听到他的嘀咕,不由柳眉倒竖,喝道:“你说什么!中原的女孩子怎么了?!”

禹司凤摸了摸鼻子,很识时务,“不,没什么……”

玲珑撅起嘴,学着他的古怪腔调:“不,没什么~~中原话都说不好,还说什么中原女孩子!喂,你是谁啊?”

禹司凤大感头疼,要躲也不是,要答又不情愿,正郁闷着,钟敏言好心帮他解围了。

“这是离泽宫的弟子,叫禹司凤。我们在半途遇到了离泽宫的副宫主,让司凤过来帮咱们捉妖。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一路上帮了我们好多,玲珑你别这么气冲冲的。”

璇玑急忙点头,她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了,“对啊对啊,玲珑!司凤是好朋友,你会喜欢他的。”

玲珑狠命跺脚,急道:“我不喜欢!才不喜欢!讨厌死了,凭什么他能去捉妖,你们都能去,就我要留在家里发呆!讨厌!我都快闷死了!”

璇玑只好一个劲劝她。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院门那里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师妹别闹了,叫师父知道,他又会罚你。”

玲珑一听爹爹就腿软,只好不甘不愿地揉着眼睛,恨恨道:“大师兄就会用爹爹来吓我!”

璇玑急忙回头,果然来的人是杜敏行。半月不见,他气色倒比以前好了许多,一洗先前儒酸书生的味道,出落出一种温雅稳重的气派来。

他见到璇玑,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璇玑,你们总算回来了。师娘和玲珑师妹成天念着呢。”

璇玑在整个少阳派,除了爹妈和玲珑,最亲的就是大师兄杜敏行,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去,大师兄叫个不停。

杜敏行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进去吧,给我们说说捉妖的经历。这位……小兄弟是……?”

禹司凤见他望着自己,再看看璇玑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不知怎么的有点反感,当下拱手淡道:“在下,离泽宫,弟子,禹司凤。”

杜敏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只劝着几个孩子进屋说。

玲珑一听要说捉妖经历,兴奋的第一个冲进屋子,还回头对他们招手:“快进来呀!璇玑,小六子,司凤!我要听你们说捉妖的事情!”

这样一高兴,早忘了和禹司凤之前的争执,很爽快地接收了这个新的好朋友。

第二十章 簪花大会(一)

“只见师父袖袍一振——你们道怎么的?原来他放出了那只红鸾!说时迟那时快,红鸾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嗖地一下就冲向了那只蛊雕!三下两下,红光满天,就见老鸹子的毛下雨一样的往下掉……”

钟敏言说得口沫横飞,简直像在说书。他口才一向好,不单玲珑听的魂不守舍,连杜敏行都津津有味。璇玑更是连连点头,好像她真看到这一幕似的。

只有禹司凤在旁边不冷不热地给他泼凉水:“红鸾的毛,掉的,更多吧,而且,它后来,被天狗,扑下来,受伤了。”

“我正要说呢!”钟敏言瞪了他一眼,很不乐意他扯后腿的行为,“后来……红鸾到底修行不足,被天狗咬住了。不过师父和师叔立即行动了!只见千万道剑光乍闪,就好像千万条银龙,齐齐咬向老鸹子的要害……”

“是天狗,而且,不是剑光,是醋罐。”禹司凤很好心地提醒他。

钟敏言继续瞪他,“是醋罐!千万只醋罐砸向了天狗的脑袋!”

“两只而已。”

钟敏言跳起来,“喂,你什么意思!不带这样扯后腿的!”

禹司凤淡道:“我只不过,说实话。”

“你……”钟敏言好想揍人啊。

“哎呀,好啦好啦!”玲珑等的急死了,连连摆手,“司凤少说两句!让小六子说嘛!我想知道爹爹他们后来怎么制服那只蛊雕的呀?没见他们带回来嘛!”

钟敏言插腰大笑:“哈哈哈!你这算问对人了!他们都没见到,只有我看到了!”

“那快说呀!”

钟敏言清清嗓子,喝了一口茶,才道:“那只蛊雕被师父他们重创,逃进了山洞。嗳呀,那叫一个惊险啊!你道为甚?因为我们几个都在山洞里呆着呢!眼看老鸹子飞进来,我立即把璇玑抓在背上,领着司凤掉头往里面跑!”

“是我,背着璇玑。你在发呆。”

不理他,不理他!

他继续说:“谁知我们怎么跑,也跑不过老鸹子。眼看它的铁爪要抓下来,我当即把璇玑放进岔道里,回身一招金鹏展翅,一剑把老鸹子的铁爪削断……”

“削断,爪子的,人是我。你差点,被它弄死。”

……

“老鸹子的爪子那叫一个硬,爪子断了,我的剑也断了。失去了武器,我看情形不好,立即带着受伤的司凤躲进岔道里。璇玑那丫头最没用,关键时候开始发烧生病,把我们吓死了!幸好后来……!”

他忽然猛地打住,说到精彩的地方断开了。

“后来怎么了?你说呀!”玲珑急得都快冒火了,见钟敏言还在发呆,不由问禹司凤,“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禹司凤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晕过去了。”

他望向钟敏言,也很想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蛊雕消失了,他们却安然无恙。

钟敏言咬着唇,呆了半天,神色复杂地望向璇玑,她丝毫不知,也在兴奋地等待答案。

他心中一颤,要怎么说,是她杀了蛊雕……不,是吃了它!所以她好的那么快,睡了那么多天……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她那心满意足的笑容,那比一万个噩梦加起来还要可怕。

“后来……后来我也晕了。”他磕磕巴巴地说着,“所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是师父赶来除了它吧……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客栈了。”

“切——”

大家发出一阵扫兴的嘘声。

钟敏言急道:“喂,没看到不是罪过吧!我要是有师父的本领,当然能看到后面!”

玲珑对着他一个劲刮脸:“不害臊!叫你先前吹牛!没看到就没看到嘛!”

“我……!”他本想争辩,忽又缩了回去,抿着唇再也不说一个字。

众人又说了一会闲话,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杜敏行说道:“晚膳时间到了,一起去后山梅亭院吧,师娘刚才说晚上一起在那里用膳。”

说完他看了看禹司凤,又笑:“司凤也一起吧。离泽宫还没派人过来,想必明天才能到。”

禹司凤一呆,原来师父他们还没来!他立即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玲珑抓着钟敏言的头发,一个劲嚷嚷:“小六子,你猜娘今天晚上让厨房做了什么好东西来犒赏你们呀?”

钟敏言心情不好,但又不忍让玲珑失望,便勉强笑着猜:“是八宝鸭子?还是翡翠鱼船?唔,不会是五彩牛柳吧?”

玲珑刮着他的脸,吃吃地笑,连连摇头,要他再猜。

璇玑灵机一动,“是不是桃仁山鸡丁?”

她记得以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自己和钟敏言都喜欢吃这道菜,往往没两下就吃个精光。娘知道他们的口味,一定会让厨房做的。

玲珑揪了揪她的小辫子,“你真是鬼灵精,怎么就让你猜到了!不过今天的菜是娘亲自下厨哦,哼哼,如果有一点剩下的,你们知道……”

她瞪着禹司凤,总觉得这中原话说不好的人喜欢和人唱反调。

禹司凤只好低头再摸摸鼻子,告诉自己好男不和女斗。

当下众人一行往后山梅亭走去,路上还遇到了其他师兄弟,一起说笑着谈起捉妖的经历,个个都羡慕钟敏言能有这种待遇。

这样说说笑笑,钟敏言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兴头一起,又开始说书。

一路说到梅亭院,璇玑最迫不及待,推开门就跑了进去,果然见何丹萍坐在椅子上满脸急色地等他们。

她大叫一声:“娘!”

跟着就扑进她怀里,久久都不肯松手。

还是家里好啊。

她暗叹。

何丹萍一见爱女无恙,早已喜形于色,将她揽在怀里仔细查看头颈手脚,一面柔声道:“早上还和你爹说呢,还不回来。晚上可终于回家了。听说你生了一场病,如今好了没?”

璇玑一个劲点头:“早就好了。红姑姑说我睡了三天呢,不过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何丹萍摸摸她的脑袋,微叹:“你这孩子,总让人操心。”

“我这不是没事嘛。”她笑吟吟地,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转身把钟敏言和禹司凤拉过来。

“娘,路上多亏六师兄和司凤照顾我。司凤是离泽宫的人,懂好多东西啊,我很佩服他。”

她夸的禹司凤脸都快红炸了,只好含羞带愧给何丹萍行礼:“见过,掌门人,夫人。”

何丹萍慈祥地打量着他,柔声道:“别客气,谢谢你一路上照顾璇玑。来,都坐下吧。司凤,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

钟敏言撇嘴:“他才不会拘束呢,专门和人唱反调的。”

禹司凤瞪了他一眼。

何丹萍含笑看着钟敏言,轻道:“敏言也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看来这次捉妖是很好的经验,年轻人还是多出去见识东西才好。”

她还在这边与弟子絮絮叨叨,那边玲珑已经等不及了,连声嚷嚷:“娘你就别说那么多啦!快上菜!我们都饿得要死!”

今日爱女无恙归来,何丹萍心情极好,竟然又下厨做了几个小炒,吃的众人舌头都快掉下来。

而先前被玲珑怀疑会唱反调的禹司凤,吃的比所有人都多,吃得撑死。

第二十一章 簪花大会(二)

第二日清晨,何丹萍便去峰顶与丈夫一起置办簪花大会事宜。

一帮小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过早饭便带着禹司凤出去观赏首阳山的风景。

首阳山共有大小七个支峰,最大的便是少阳峰。而曾幽闭璇玑的明霞洞,则坐落在北面的太阳峰,那里怪石嶙峋,地势险要,寻常人攀爬难若登天。掌管刑罚的枕霞堂也在太阳峰上,由和阳长老执掌。

七峰中,风景最为秀丽的却是小阳峰。它虽不如其他六峰挺拔高耸,却端的是绿意茵茵,景色秀美之极,常有奇珍异兽出没,后山更有灵泉涌现,灵泉周围长满了金黄的昆仑玉枝草果,幽香融融。

楚影红执掌的玉阳堂便坐落在小阳峰上。

其他五峰有清阳、丙阳、季阳、越阳、仲阳,分别有其他五位长老执掌,分管不同的分堂。

六峰六堂紧紧簇拥着最高的少阳峰,门派上下固若金汤,有条不紊。禹司凤逛了一圈下来,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少阳派在五大门派中居于首要的位置了。

“师父以前,常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少阳派,三样都有,难怪,名贯天下。”

他磕磕巴巴地说着,一旁的玲珑没事就冲着他笑,笑他古怪的口音。

璇玑把玲珑拉回来,省的她把禹司凤笑的恼羞成怒。

“玲珑别笑啦,司凤他不是中原人,能这样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咱们连半句西边的方言也听不懂呢。”

璇玑望向禹司凤,笑问:“司凤,离泽宫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

一提到自己的门派,禹司凤不由自主挺起胸膛。

“离泽宫,是建在,大海旁的。”他说,“虽然,不像少阳,那么多,分堂。但宫里,上下齐心,如同,一家人。宫前朝海,建了一支,巨大的,白玉阙。我和,师兄弟,经常,爬上去,看海。有时候,还会下海,捉一些,稀奇古怪,的鱼虾,打牙祭。”

他满面向往的神情,似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唇角微扬。

玲珑拍手笑道:“听起来好好玩啊!司凤,下次我和璇玑去你们离泽宫玩好不好?你捉新鲜的鱼虾,我们一起打牙祭!哦,还要带上小六子!”

禹司凤神色微妙地一变,摇头:“不可。离泽宫,从来不许,女子入内。”

玲珑不服气地撅嘴:“好奇怪的规矩!我就不信离泽宫没有女弟子!”

后面的杜敏行插口道:“离泽宫确实不收女弟子,而且听说规矩极严,普通弟子不得随意与外界女子接触。想来宫主是个严谨守礼的君子。真教人钦佩。”

“什么啊~~”玲珑就是不服气,“什么君子,根本是看不起女人嘛!我就不信他们不结婚不生孩子!”

“确实,进了,离泽宫,就等于,一生不得,嫁娶。”

禹司凤淡淡的话语,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钟敏言忍不住急道:“喂,司凤!难道你也……?”

他默默点头,下意识往璇玑那里看了一眼,她却专注地看着手上把玩的昆仑玉枝草果,好像根本没在听。他心中一黯,竟觉得酸楚。

钟敏言夸张地叫起来:“难怪你们每个人都要戴面具!是为了这个原因?如果让人看到真容,是不是要被责罚?不会吧~~难道第一个看到的人要嫁给你?天啊,我……那我……”

他吓得脸都黄了。他可是第一个看到司凤真容的人!两个男人怎么成亲?!

禹司凤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这种规矩!只不过……”

只不过,他失去了再戴面具的资格而已。可是他不愿让他们知道,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

他摇了摇头,笑道:“第一个,看到我,容貌的人。会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钟敏言动容,紧紧握住他的手,“好!司凤,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

璇玑弱弱地扯了扯禹司凤的袖子,指着自己的脸,小声问:“那我呢?我呢?”

玲珑笑吟吟地扑上去,“对呀!还有我!我们都看到了哟!”

钟敏言哈哈大笑:“那还不简单!我们四个都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姐妹!”

众人笑了一阵,杜敏行早在灵泉附近搭好了火堆,正在上面烤着几条鱼,回头招呼他们:“笑够了就来吃东西吧!叽叽呱呱喊了一路,也不嫌口干。”

他们一起跑过去,见架子上就烤着三条小鱼,钟敏言道:“这么点东西怎么够啊。大师兄,好歹也多抓两条嘛!”

杜敏行笑道:“方才叫你们抓鱼,都偷懒在那边玩,现在吃的时候嫌少。自己去抓吧!”

玲珑神气地拍拍挂在腰上的断金,皱起鼻子:“瞧我们抓山鸡野兔来给你看!小六子,咱们走!”

猎兔子山鸡用断金宝剑?禹司凤无言地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肩膀,“等等,我先,做一个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他先从树上掰下一段树枝,用手试了试韧度,跟着从小皮囊里掏出几根粗粗的牛筋,牢牢地系在上面。跟着抓起一把小石头,一装,一拉,对准一棵树,手一松。

只听嗖地一声,对面的树上立即破了个洞,树皮碎开,露出里面雪白的树干。

玲珑不由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禹司凤把自己做好的弹弓递给她,笑:“用这个,更方便。”

玲珑接过来,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才抬头对他甜甜一笑,柔声道:“司凤你真的懂好多东西呀。谢谢。”

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自己又掰了几截树枝,用匕首削好形状,一人分了一把,一起兴冲冲地去林子打山鸡野兔。

“眼珠子要掉下来了!”钟敏言见玲珑一反常态,跟屁虫似的跟在禹司凤后面,眼睛不离他的脸,心中不由一阵窝火,“不就是做了把弹弓嘛!我也会!”

玲珑白了他一眼,“快打兔子去吧!废话那么多!”

说完她贼忒兮兮地跑到璇玑身边,拉着她说悄悄话。

“喂,那个禹司凤……人蛮不错的。”

璇玑正努力把石子对准牛筋,一面答道:“是呀,司凤是很好的人。”

“你也喜欢他?”玲珑挑眉。

“喜欢呀。”

璇玑说了一声,等了半天,玲珑却没声音了。抬头一看,她肩膀挎着,一脸郁闷。

“你怎么了?”她奇怪。

玲珑跺了跺脚,撅嘴道:“算啦,才不和你这丫头抢!让给你就是了!”

说完就想跑,璇玑急忙抓住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让不让?”

玲珑红着脸,忸怩半天,“就是……你不是喜欢他么……我让给你……”

璇玑茫然地瞪圆了眼睛,“我喜欢他,为什么你要让?我也喜欢你和六师兄呀!你怎么把自己让给我……好奇怪……”

玲珑面上登时恢复了神采,咯咯笑着去揉她脑袋,“你真是个小丫头!娘说的没错,你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儿!好啦,不说这个,咱们打兔子去!”

她拉着璇玑朝禹司凤那里跑,直接把钟敏言无视在脑后,气得他一把丢了弹弓,转身回去和大师兄一起坐着,不和他们胡闹了。

“怎么了?”杜敏行见他神色郁郁,以为打兔子不顺利。

“没事!反正我是不受欢迎的!”他冷冰冰地说着,一面使劲往火堆里加树枝。

杜敏行在这方面也是不甚通,只当几个人闹了口角,没当一回事,当下分给他一条鱼,两人吃起来。

第二十二章 簪花大会(三)

璇玑陪玲珑和禹司凤逮了一会兔子,回头忽见钟敏言不见了,不由奇道:“呃,六师兄呢?”

玲珑是小丫头爱俏心性,这会突然对禹司凤好感大增,哪里还管钟敏言,只顾追在禹司凤后面,看他拉弹弓打兔子,那模样真是帅呆了。

璇玑问了两声,都没人回答他,对面玲珑还和禹司凤讨论弹弓要怎么拿才打得准。她只好左右看看,却见远远地,钟敏言和大师兄一起坐在灵泉前,不知说着什么。

她本来就懒得打兔子,干脆把弹弓塞给玲珑,自己跑过去一起偷懒了。

“咦,璇玑怎么也出来了。不打猎了吗?”杜敏行见她从林子里出来,更是奇怪。这四个孩子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璇玑坐到他身边,随手拿起最后一根烤鱼,咬一口,烫的直嘶气,“我……不会打,也不好玩。”

杜敏行知道她一贯的德行,便笑道:“慢点吃,不够的话,我再抓两条鱼去。”

这边钟敏言已经吃完了一条鱼,他正生着闷气,一听要抓鱼,便撸着袖子自告奋勇:“我来抓!”他正没事分散注意力呢。

说着他就跳进了潭里,水面上咕嘟咕嘟升起一串大气泡,半天,没了动静。

璇玑急忙凑到水潭边,等了良久,还是没动静,她不由急道:“六师兄?六师兄!”叫了好几声,还是没人理他,她登时变色,回头拉住杜敏行的衣服,“大师兄!他怎么不出来?!”

杜敏行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地说道:“没事,敏言精通水性,别担心。”

璇玑盯着潭中央看,不知又等了多久,他还是不出来,这下连杜敏行都有点担心了,正要脱了外衣下水找他,忽听水面上哗啦一声,钟敏言湿淋淋地冒出一颗脑袋,咧嘴对他们笑。

“看!我捉到一条肥鱼!”他把胳膊举高,手里果然牢牢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足有两尺多长,确实蛮肥的。

璇玑凑过去,“六师兄上来吧,我拉你。”

钟敏言头发衣裳尽湿,大滴的水珠顺着他俊朗的轮廓往下滑落。日光下,竟让她觉得炫目,不禁微微眯起眼。他随手抹了一把脸,对她微微一笑,抬手把鱼轻轻抛到她脚下。

“接住,小丫头。师兄给你抓的鱼。”

他一个猛子又扎进潭里,继续抓鱼去了。

璇玑怔怔地看着在脚下扑腾的肥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脸上火辣辣地,被日光晒得滚烫。她极轻极缓地在面上摸了一下,仿佛是触到什么刺手的东西,猛然缩回来。最后,抿了抿唇,把手塞回袖子里。

杜敏行把那只鱼去了鱼鳞内脏,正架在火上烤,忽听树林里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原来是玲珑和禹司凤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还男子汉大丈夫呢!都不肯让女孩子!就让我来打有什么不行嘛!”玲珑一面埋怨一面走过来,狠狠往璇玑身边一坐。

禹司凤皱眉:“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让你打。”

“那你可以教我呀!从头到尾都凶巴巴,先前还以为你是好人呢!”玲珑瞪他一眼,满脸梦想幻灭的模样。

禹司凤干脆不说话了。他还真不知怎么应付这位大小姐,和她一起简直头疼的很。刚才也是,一晃眼璇玑和钟敏言都不见了,就剩他一人面对这女魔头,他郁闷的要命。

回头见璇玑一个人坐那边对着火上烤的肥鱼发呆,他便凑过去,问她:“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璇玑这才回神,笑了笑,“我不会打猎,也懒得动。你和玲珑不是玩得蛮开心吗?”

“开心个鬼……”他咕哝一声。

“没抓到,山鸡野兔,可惜。这只鱼,是你们,抓的吗?”他用手指在上面飞快摸了一下,熟练地翻个面继续烤。

璇玑点头,“是六师兄抓的,他说……”

他说这鱼是给她抓的。

她忽然觉得蛮开心,想笑,可又觉得傻。

“你怎么,总叫他,师兄,太生分了。”禹司凤取出盐巴,敲碎了细细撒在鱼身上。

璇玑默然。她当然也想像玲珑一样,直接叫他名字,甚至开玩笑的叫小六子。不过估计她刚说出来,钟敏言就会发脾气,然后不理她了。

她知道玲珑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喜欢她。她却不同。

“小六子呢?”玲珑发了半天脾气,终于想起钟敏言了,左右看半天。

“他在潭里抓鱼呢。方才气呼呼的回来。”

杜敏行这时才把自己那条鱼慢条斯理地吃完。

“他有什么好气的,应该生气的是我才对!”玲珑白了禹司凤一眼,起身跑到潭边,放开喉咙喊,“小六子!小六子!快上来啦!”

话音刚落,钟敏言就抓着两条鱼出来了,抬头似笑非笑看着她,半天,才慢悠悠说道:“你终于想到我了,怎么,有事?”

玲珑跺脚:“你说什么废话!快上来!鱼都快烤焦了!”

钟敏言把鱼丢给杜敏行,一提气就上了岸,浑身上下湿淋淋地,一个劲往下滴水。他也不在意,抹了一把脸,又把衣角拧干,这才坐下来,和禹司凤一起分那条大鱼。

“你刚才怎么不声不响跑了?”玲珑替他把头发散开,随意用手整理。

钟敏言没说话,玲珑却一拍手,笑道:“啊,你一定是猜到我们打不中野兔山鸡,所以回来抓鱼,对不对?还是小六子聪明!”

钟敏言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是啊,抓鱼就是为了伺候你这大小姐!”

他把鱼肚子上的肉割了一大块,递到她碗里,一面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喏!趁热吃!”

玲珑笑眯眯地抓着他湿漉漉的袖子甩啊甩,“就知道小六子最好!最聪明最体贴!”

钟敏言被她一笑,哪里还有脾气,当真是心花怒放。

忽然见到璇玑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动,他便割下另一面的鱼肚子,递给她,“快吃呀,傻子。鱼冷了,可是有腥味的。”

璇玑勉强一笑,小声道:“谢谢……六师兄。”

虽然没有山鸡野兔,钟敏言抓上来的鱼却也够他们吃个饱。

众人正一面吃一面说笑,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似是有什么人正往这里过来。

他们一齐回头,却见楚影红领着几个玉阳堂中弟子,身后跟着五六个穿青袍带面具的男子,正一面说笑一面过来。

“人说首阳山最秀丽的地方是小阳峰,如今有幸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当真是钟灵毓秀,世外仙境。”

打头的那人含笑说,语速虽然与常人无异,口音却很古怪,有点像禹司凤。

楚影红笑道:“宫主太客气,离泽宫连绵数里,雄伟壮丽,见者无不惊叹,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她说完,一抬头,却见前面大大小小几个孩子,吃得满面油光,一个个呆呆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也是一愣,奇道:“璇玑,玲珑,敏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最机灵,抢着说道:“我们带司凤看小阳峰的景色,他第一次来少阳派,我们当然要尽地主之谊。”

她刚说完,却听那个当头戴面具的青袍男子笑道:“多谢诸位热情款待小徒,他涉世未深,不会说话,得罪之处,还请莫怪。”

咦?小徒?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禹司凤。

他脸色苍白,慢慢起身,走过去,屈膝一跪,沉声道:“弟子,禹司凤,参见师父。”

第二十三章 簪花大会(四)

那青袍男子尚未开口,身后另一个身量瘦小些的青袍者忽然上前两步,指着禹司凤的鼻尖,厉声道:“你的面具呢?!”

禹司凤被他这样森然一喝,心中更是一颤,到了嘴边的话,竟说不出来。

那人冷道:“禹司凤,你可知这是犯了离泽宫大忌?我且问你,离泽宫十三戒,你是不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禹司凤扑倒在地,颤声道:“弟子知错!甘愿受罚!”

那人便道:“也罢。待回到离泽宫,再由宫主定夺!”

话未说完,青袍男子却淡道:“莫急。司凤,我问你,面具怎么会掉的?”

禹司凤心中惶恐之极,当下低声道:“弟子……奉副宫主,之命,协助、褚掌门,五人、捉妖。与妖魔、互斗时、不慎,面具被毁。弟子、学艺不精,求师尊,责罚!”

青袍男子“哦”了一声,忽然抬头,众人只觉他面上虽然戴着面具,却是目光如电,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去,竟令人心中生畏。

他缓缓开口道:“面具被毁之后,你并未做任何补救措施,却让更多人见到了你的真容,是么?”

禹司凤浑身都在发抖,沉默半晌,终于慢慢点头。

方才厉声斥责他的青袍客忽然低声对那青袍男子说道:“宫主,虽然他犯戒并未出于自愿,但究其根本依旧是罔视戒律,放任自流。”

宫主点了点头。一时间场上无人说话,也不知禹司凤到底会受怎样的责罚。

谁知身后忽然站出来一个小小身影,朗声道:“司凤他是为了救我们,才犯了律条的。当时情况危急,他也是出于无奈,你们不要责罚他!”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璇玑面不改色地站在禹司凤身后,一双明澈的眼静静望着宫主狰狞的面具,既不害怕,也不紧张。

玲珑见她不声不响跑出去帮禹司凤说话,又见对面那些离泽宫的人形容诡异,心中不由发憷,急忙悄悄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乱说。

璇玑却淡道:“司凤救了我和六师兄的性命,算来是我们的恩人。怎么能让恩人因为这个受罚,六师兄,你说对不对?”

钟敏言本来就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为禹司凤辩解两句,毕竟师叔在这里,他不敢放肆,这会见璇玑当头出来了,又提到自己,哪里还按捺的住,急忙点头,大声道:“是啊!司凤是我们的恩人,更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说了,第一个看到他真容的人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既然是好兄弟,我们就不能看他平白无故被罚!求宫主三思!”

宫主笑了笑,温言道:“司凤,你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禹司凤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宫主于是说道:“小徒的玩笑话,让二位当真了。此乃离泽宫家务事,本宫不愿多说。多谢二位对小徒的情谊……司凤,起来,回宫再说。”

禹司凤立即起身,默默走到青袍面具的队伍里,再也没有把头抬起来。

宫主对楚影红拱手,歉道:“让诸位见笑了。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拜见褚掌门吧。”

楚影红的嘴唇微微一碰,终于把求情的话吞了回去,展颜笑道:“弟子们出言无状,得罪莫怪。宫主请。”

当下众人又往少阳峰顶行去。

“宫主!”有人在后面清脆地叫了一声,“我不明白,究竟是人命重要,还是面具重要。对与错,总是要说个清楚的。与面具比起来,难道放任别人的危险不管,就不算做错了吗?”

宫主听了这句话,忽又停下,回头去看。

果然又是璇玑,直直站在场中,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他若有所思,与她对视片刻,只觉她目光澄澈,只是里面似乎……

“对与错,本就难以断定。”他淡道,“褚小姐年纪尚幼,只怕不明白其中缘故。倘若世间所有的事都可以皂白轻易划分,又何来许多争执。”

璇玑摇头:“对宫主来说,司凤擅自让我们看到了真颜是错。对我们来说,司凤却是朋友和恩人。就算对错难以划分,总有轻重之分,他救人两条命,还抵不上一条戒律吗?”

“离泽宫的戒律岂由你擅自界定!”后面尖嗓子的青袍客又吼了起来,还没说完,立即被宫主挥手截断。

“褚小姐重情重义,不亏是褚掌门的女儿。”宫主慢悠悠地说着,“但此事乃为离泽宫家务问题,不便外人插手。”

楚影红只怕闹得难看,急忙沉声道:“璇玑,此事与你无关,莫要乱说!”

璇玑淡然道:“离泽宫戒律确实与我无关。但好朋友的事就与我有关。你们人多,我自然不能做什么,总之对与错我心中有数。偌大的离泽宫,居然不让人说实话么。”

“你……!”冲动的青袍客又要吼,终于硬生生憋回去,转头不看她。

“璇玑,不要说了!”杜敏行面色凝重地把她拉到身后,对宫主抱拳行礼,“小师妹年轻气盛,得罪了宫主,还求宫主莫要放在心上。”

那宫主居然大笑起来,拍手道:“好!好!果然虎父无犬女!楚堂主,少阳派当真后生可畏,让人羡慕啊。”

众人听他话语里并无任何嘲讽恼火的意味,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个宫主心胸宽大,否则驳了离泽宫的面子,两边都不好看。

“司凤。”宫主忽然唤他名字。

禹司凤急忙垂头出列,跪在地上道:“弟子在。”

“你确实与褚小姐钟少侠成为了好朋友?”

他问的奇怪,却让禹司凤一凛。犹豫半晌,终于说道:“是!弟子生平,从未,知晓,朋友,是何物,见到他们,才明白,什么叫,情投意合。”

宫主沉吟半晌,忽然说道:“既然如此,那第十三戒从此与你无关。今日本宫令你们心满意足……”

他在禹司凤、璇玑、钟敏言三人身上均凝视片刻,目光灼灼,教人心底发颤。

“他日便无反悔余地。”

禹司凤浑身大战,手指在地上用力一抓,竟抓出五道深深的痕迹。他额上汗水淋漓,不知是因为敬畏还是什么别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头,深深望了一眼宫主,紧跟着便垂头,低声道:“弟子遵命。”

宫主点了点头,袖袍轻轻一挥,将他稳稳地托起来,一面转身离去。

“褚小姐,世间万事并无绝对的青红皂白。你性情直率,将来难免遭遇挫折。还望你将来不要事事追究对错。须知千万人便有千万对错……言尽于此,谨慎谨慎。”

说罢,众人终于走远了,只剩几个孩子怔怔站在原地,不解他方才说的究竟是何意。

“璇玑……”玲珑心有余悸地抓住她的手,埋怨,“你胆子真是太大了!怎么能和那个面具怪人争辩那么多!他还是离泽宫宫主呢!让爹爹知道,真是不要命了!”

璇玑垂下眼睫,小声问:“我……刚才说错了?可,明明是他们没理。”

杜敏行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宫主最后不是说了,世上并无绝对的对错。你何必还争。”

“黑与白从来势不两立,世上又怎会没有绝对的对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杜敏行心中一凛,忍不住深深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璇玑天资聪颖,只是性格乖张,认定了自己的道理,那么自己就是对到底,旁人怎么说都没用。

他知道,这样的性子其实很危险。只是她一来年纪小,二来生性懒惰,让人只顾着恼火她的漫不经心,很容易忽略她这种近乎偏执的想法。

她年纪还这样小,与人争论的时候已经是有条不紊,不卑不亢,眉宇间自有一股狂傲煞气,还不知稍长一些之后会变成何等模样。

他犹豫了一会,才道:“对错永远只在人心。璇玑,你不是别人,怎知别人心里的对错呢?怎能用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璇玑愣了一下,跟着漫不经心的一笑:“那别人也莫要将对错强加在我身上。”

杜敏行一时语塞。

危险,她很危险。再这样下去,一旦遭遇无法挽回的挫折,那便是成魔之兆。

杜敏行叹了一口气,正要好好教导她一番,却听玲珑在前面笑道:“好啦好啦!反正司凤也不用受罚了,宫主也没怪璇玑,簪花大会照样开始,你们还苦着脸干嘛啊!快,把鱼吃完,回头去房里换新衣服,娘给咱们订做了好几套衣服呐!”

说完拉着璇玑和钟敏言就跑,一面还回头叫他:“大师兄,你再不过来,我们可要把鱼都吃光了哟!一片鱼鳞都不留给你!”

杜敏行回头一看,璇玑在玲珑的叽叽呱呱之下,笑得天真无比,整张小脸仿佛玉雕出来一般,分明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他在心中微叹一声,只盼是自己想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鱼都是我和敏言打上来的。”

他笑着,走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簪花大会(五)

第二日,万人瞩目的簪花大会终于正式拉开帷幕。

据传,簪花大会原身本是少阳派七峰的自家比试。千年之前少阳派并未像今天一样七峰如一家,而是各自划分地盘,形如散沙。

少阳一直传到五百年前贲阳掌门一代,终于七峰同气连枝,合力抵抗外敌——南山轩辕派。彼时轩辕派势力如日中天,由南山为中心,四面拓展,吞没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修仙门派。

而他们不可抵挡的势头终于在少阳门前吃了大亏。

兴许谁也没想到,自身岌岌可危,内斗不断的少阳,在关键时刻竟能团结一致,固若金汤。

轩辕派自然是未能得偿所愿,少阳也损失惨重,双方都是元气大伤。也是从那时开始,轩辕与少阳的龃龉就此落下,直到今天也未曾冰释。

双方陷入冷战阶段。

贲阳掌门雄才伟略,为了恢复少阳往日的声威,干脆宣告天下,从此少阳七峰之争不再闭关,邀请天下修仙者一同挑战,胜者可向少阳提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还邀请了点睛谷数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前来评判比武胜负。

渐渐地,七峰比武的名声传了出去,闻者都兴致勃勃前来挑战。五年一次的比武,少阳始终胜多败少,而七峰的比试,也成了天下诸多大派比武交流的时机。

少阳自此重振声威,上下团结一致,七峰合一,再无任何争执。而原先的比武,更名为簪花大会,演变成今日的五大派年轻精英弟子比试,胜者可在胸前簪一朵牡丹花的模式。

轩辕派却从那次攻打少阳之后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扩大过版图势力。

至今簪花大会已经办过上百次,胜者各派都有,尤其以近两年发展迅猛的浮玉岛和离泽宫为首。

上次的大会胜者出自浮玉岛,所以本次浮玉岛弟子可以免去首轮比试,直接进入第二试。

此时少阳峰顶演武场已经整理干净,七个巨大的擂台周围都挂满了各色绸缎,随风飘飘洒洒,甚是壮观。

五大派掌门人分别坐在场外太师椅上,时不时低声交谈两句。别人倒还好,只有轩辕派掌门人一声不吭,鼻孔朝天谁也不看。褚磊知道他们一贯的德行,也不去搭理,只与其他三派的掌门含笑交谈。

擂台下一圈空白之地,站满了本次参加大会的年轻弟子。其他派倒还算寻常,只有离泽宫,清一色的青袍面具,引得诸多未见过世面的少年弟子们纷纷观望。

再外一圈的空地,便是观战弟子与外人的所在了。由于少阳派敏字辈的弟子都还没到参赛年龄,所以他们也只能作为观战者,和其他各派观战弟子一起,努力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时不时还传出说笑声。

“喂,快看那个穿粉色裙子的女孩子!是点睛谷的吧?难得,点睛谷也会出美人啊!”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就知道看哪个女的漂亮!”

“你还不是在看?哦……你不看美人,你看美男……”

“去死!小心让掌门听见,割你舌头!”

…………

……

璇玑听身后许多人都在议论究竟哪个女的漂亮些,哪个男的俊秀些,不由抬头问杜敏行:“大师兄,你觉得谁好看呀?”

杜敏行苦笑一声,“你别和那些无聊的人学。咱们修仙者,容貌排在最次的。你还不如问我觉得谁最厉害呢。”

“那大师兄觉得谁最厉害?”钟敏言耳朵尖,听见他们说话,立即凑热闹。

“唔……”杜敏行沉吟了一会,忍不住望向内场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又道:“上次浮玉岛的翩翩和玉宁,双剑合璧的功夫委实惊人。只不过当时年纪还小,气力不足,所以输给了同门的师兄。我觉得这次他们两个获胜希望很大。”

“哪里哪里?什么翩翩玉宁?我也要看!”玲珑手里抱着一大堆零食,狠命地挤进来,刚好听见杜敏行说的话,她立即来了兴趣。

钟敏言一把从她手里抢了一包五香牛肉,一面笑着躲开玲珑的花拳绣腿,一面道:“喏,就是在浮玉岛弟子中最显眼的两个啦,一红一白,男的俊女的俏。他俩的双剑合璧,当真又厉害又好看。只不过今天第一试没有浮玉岛的人,要到明天才能看到他们呢!”

玲珑巴在栏杆上,眯眼望了好久,最后一撅嘴:“也没什么好看的。要说好看呀,谁也比不上浮玉岛的那位夫人。”

璇玑奇道:“什么夫人?”

钟敏言递给她一包蚕豆,又道:“那年叫你一起去浮玉岛玩,你偷懒不肯去,当然不知道。夫人就是东方夫人,东方岛主的妻子。不过她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没人知道。不过她的美真是艳冠天下,那回我和玲珑一直回来了,还念念不忘呢。东方岛主有这么个美女做老婆,真有福气。”

璇玑听他说得这样好,忍不住开始向往,也学玲珑巴在栏杆上,伸长脖子看,一面又问:“那这次大会岛主夫人来了吗?在哪儿?”

钟敏言指着掌门人坐的那块地方,“就在东方岛主身边。啊,她这次头上蒙了纱……也对,她这种美女,如果不把脸遮起来,是要造成恐慌的。”

璇玑极目望过去,果然见东方清奇身边坐着一个头戴白纱的窈窕女子。

她穿着浅紫色的外衫,长裙委地,一头黑绸般的长发垂在肩下。也不见她有露出脸或者做什么动作,但单这样一看,便觉移不开目光,心中暖洋洋痒丝丝,巴不得多看她几眼。

玲珑在她耳边轻道:“看呆啦?唉,只戴着纱你就看呆了,也不枉上次我和小六子目瞪口呆,差点在吃饭的时候把人家的碗碟给砸了。”

璇玑这会只盼来一阵风,好把她的面纱吹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正看得发呆,忽见内场一人走了过去,白袍长靴,宽肩细腰,是个年轻男子。他走到掌门人的那块地方,拱手说了两句什么,转身正要走,那东方夫人却忽然对他招手,似是要他过去。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抵不得她一直招手,终于还是过去站在她身边,动也不动了。

“那人是谁?”璇玑看得累了,转头塞了一把五香豆去嘴里嘎嘣嘎嘣咬,和玲珑咬耳朵说话。

“是浮玉岛的一个大管事,上次去岛上见过他,长得还不错咧!就是脸上有道疤,有点吓人。他不是浮玉岛的弟子,不会武功的,平时替浮玉岛打理日常生活,听说很能干呢!”

玲珑说到兴头上,干脆把自己从各处听来的关于“江湖名人”的小道消息都倒了出来。

“看到那个没有?穿黑衣服镶白边的,那个人是点睛谷的弟子,上次簪花大会打不过翩翩和玉宁,当场痛哭流涕呢!”

“啊,还有那个!轩辕派的混账,上次比武打不过咱们,就放暗器。结果被爹爹当场抓住,他还嘴硬咧!没想到今年还能来参赛。轩辕派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玲珑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话音刚落,却听演武场四周鼓声雷动,犹如千万层浪潮扑面而来,一阵阵一浪浪,几乎要把人的心都从胸中震出来。

群情立即激昂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簪花大会正式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簪花大会(六)

鼓声过后,众人还在纷纷喊着自家门派必胜的口号。一时间场内喧哗声大作,说什么也停不下来。

褚磊缓缓起身上台,右手微微一挥,只这一个动作,便让场内的声音猛然停止,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清晰可闻。

璇玑知道他又要说一些门面话,大人们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都喜欢说门面话的。

她不爱听这些,干脆拉着玲珑听她说更多的小道消息。

“听说点睛谷的容谷主,年轻的时候是富家子弟,娶了三妻四妾呢!结果他人到中年忽然想修仙,就毅然抛妻弃子,来到了点睛谷。他的三个妻妾带着孩子追了过来,结果他居然狠心一个都不见。男人呀……啧啧~~”

玲珑说得摇头摆尾,好像她真看到一样。

璇玑忍不住问:“那后来呢?他始终不见她们吗?”

杜敏行一只耳朵听师父说场面话,一只耳朵听她们说小道消息,听到这里,他便低声道:“最后他见了。后来其中两个妻妾居然被他说动,甘愿留在点睛谷一起修炼成仙。剩下的那个……独自带着孩子们回家,听说一年不到就病死了。”

璇玑不由默然。

玲珑冷笑道:“男人都是这样自私的。抛妻弃子居然也想成仙,不知道他成仙的时候那个死掉的老婆会不会来找他!”

杜敏行皱眉:“玲珑,你小声点!老一辈的是非,你又清楚多少?”

玲珑被他一吼,瞪圆了眼睛想发作,但一想现在情况特殊,只得把火气憋回去,噘着嘴不说话了。

“大师兄……”璇玑劝了一句。

杜敏行摇了摇头,“无论容谷主的做法是否有失妥当,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没资格插嘴。更何况他如今已有所成,在各派高手中更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人生难免歧途,他至少后来走上了正道,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怎能妄论?”

璇玑知道这个大师兄要么不说话,要么就长篇大论,一想到他要和自己就这个问题讨论几个时辰,她就头皮发麻,赶紧打岔:“啊……那个,大师兄,你看!爹爹好像讲完了!”

果然褚磊的场面话已经说完,紧跟着四角夔皮大鼓又敲了起来,点睛谷的容谷主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朗声道:“开始取号!”

因为刚才听了玲珑的话,璇玑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只觉他头发银白,穿着一袭做工精致刺花细密的棕色缎面长袍,果然举手投足之间,气派与别家不同,而且面容甚是年轻俊朗,称得起童颜鹤发四字。

却不知他那两个跟随来修仙的妻妾还在吗?

璇玑在场上看了一圈,内场靠里的位置安置了一圈软凳,专为各派长老堂主之类的前辈准备,少阳派的剩下六个堂主都在那里。这些人作为各个分擂台的评判人,拥有第一场到第三场比试结果的生杀大权。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想象中的妇人,只得作罢。

当下内场众人纷纷去那盒子里取号,所谓的号就是折叠好用火漆封口的纸片,每人领了号一拆开,记下号码,立即去轩辕派赵掌门那里登记名字。

六十个参赛的年轻弟子很快就取完了号,紧跟着是长老们抽号,选择负责评判哪个擂台。

待抽号完毕,立即有人用黑漆木盘端着早已排好的比试表递上来。

东方清奇轻轻将它展开,快速扫了一眼,当即朗声报道:“甲子,乙丑,两位去赤字擂台。丙寅,丁卯,两位去青字擂台……”

如此这般,将前七个比试的人选一一点出。

璇玑见上去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不由没了兴趣,想回去睡觉,又怕大师兄说自己,何况因为比武正要开始,周围简直人山人海,她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挤出去。

她干脆背靠着栏杆,埋头吃玲珑带过来的零食。

正把牛肉往嘴里塞,忽听号角声阵阵传来,想必是比试正式开始了。

钟敏言他们看得兴奋无比,一会为这个打气,一会为那个惋惜。玲珑跟他们叫嚷了一阵,低头一看,自己的妹妹正努力吃东西,头也不抬一下,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脸说道:“你好歹也看看吧!里面有咱们的师兄呢!”

“哦,是哪个呀?”璇玑吃得满嘴是红油,腮帮子鼓鼓的,回头好奇的看。

钟敏言在她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嗔道:“你真是猪,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看赭字擂台!端平师兄在上面呐!”

原来是端字辈的,差了好远,她怎么会认识。敏字辈的她还不是每个都熟呢!

璇玑百无聊赖,一副“我应付应付”的样子,懒洋洋地抬眼看过去。

少阳派参赛弟子虽然服饰没有统一,但袖边领口都绣着少阳特有的凤鸾花纹。想来那个高个子满脸麻子的男子就是什么端平师兄了,他的武器是两柄短剑。

短剑是旭阳堂桓阳师叔那边擅长的武器,这个端平师兄应该是桓阳师叔的得意弟子。两柄短剑当真用的得心应手,一忽儿上,一忽儿下,一忽儿犹如水底蛟龙暗藏锋芒,一忽儿又如同玉凤扬翅锐不可当。

和他比试的那个穿黑衣的年轻人几乎招架不住,不停地往擂台边上退,若不是擂台周围有绳索连着,他只怕早就摔下去了。

“赢定了!”钟敏言兴奋的满头汗,好像上去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璇玑正看得无聊,捂嘴悄悄打个呵欠,忽见那个黑衣人手腕一扬,袖子里刷地蹦出一个又黑又长的物事,在地上一刷而过,带起一片灰尘。

哦,他是用鞭子的!璇玑来了点趣味,只见那人被逼到角落里,忽然腰肢一扭,从一个极奇怪的角度钻出了空隙,手里那根鞭子好像长了眼睛,直标标刷向端平师兄。

众人齐声惊呼,端平却不慌不忙,手里的短剑骤然合成一个十字,一夹,一带,嗖地一声,竟将那根鞭子剪成了两截!

这一招可谓干净利落,观战的桓阳长老不住点头,得意非凡。

“那个用鞭子的,是哪个门派的呀?”璇玑小声问玲珑。

“他是点睛谷江道长的弟子,叫乌童。因为姓乌,所以什么都要用黑色的,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人。”杜敏行很好心地告诉她,“可惜他的鞭子,偏遇到了用短剑的克星,这场只怕要惨败。”

璇玑只觉这个叫乌童的人,虽然看上去跌跌撞撞,马上就会倒下,却总也倒不下去。

他躲避的身法十分诡异,像一只滑溜溜的泥鳅,无论如何也抓他不住。

眼看端平手里的短剑又要刺上他的喉咙,他脖子忽然一仰,居然硬生生朝后翻了过去,一旦站稳,忽然从袖中取出数张漆黑的纸片。

“那是什么?”玲珑大声问。

杜敏行忽然皱紧了眉头,那个……好像是……?

“是咒符呀!”钟敏言大叫起来,“他居然连咒符都能用?!”

那可是高深的仙术,年轻的修炼弟子极少能用的,只因一旦咒语念错一个字,咒法往往伤及自身。而且咒法的力量不容易掌握,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见乌童取出咒符,忽而一举抛向空中,那些纸片好像活的一样,整齐地排在四方五角上,他念动真言,果见那几张咒符越升越高,几乎是一刹那之间,原本晴朗的天空暗了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情形甚是诡异。

玲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咒符,不由有些恐惧,把身体微微缩在钟敏言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

“五雷大法!是五雷大法呀!快躲开!”

有人认出了这个咒法,立即尖叫起来。璇玑他们还懵懂无知,但有知道厉害的人,早就挤成一团拼命往外跑。

五雷大法是召集四方的雷神,轰下天雷万道,乃是极厉害高深的驱妖之法,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在簪花大会上用它。以往的大会也有人用咒符,但不过是些小型的,五雷大法一旦成功,必然祸及场地周围,被雷劈一下的滋味,可绝对不好受!

璇玑看好多人都往外面挤,正要相问,胳膊却忽然被杜敏行抓住,他一手抓着她,一手抓着钟敏言,急道:“快离开这里!危险!”

璇玑被他拉着,只跑了两步,只听台下的桓阳长老长啸一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紧跟着,眼前忽然万道白光劈下,刺眼之极。

她本能地捂住眼睛,耳边听到刺啦啦,轰隆隆几声巨响,地面都开始剧烈震动。她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耳边忽又听到娘亲的尖叫,爹爹焦急的喊声,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正要抬眼看看发生了什么,忽觉头顶一震,似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不疼不痒,只是有些麻麻的,她不由一呆,用手去摸,只觉头上一颗珠花碎了开来,落在她掌心,早已变得焦黑扭曲,冒出青烟了。

这是怎么了?她放下手,茫然地望向周围。

却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无数个黑漆漆的窟窿,和她可怜的珠花一样,冒着青烟。

很多人都抱着脑袋躺倒在地,玲珑他们也躺在地上,只有她一个人站着,攥着那朵被雷劈焦的珠花,不知所措。

第二十六章 簪花大会(七)

“璇玑——!”

有人叫了她一声,甚是凄厉。

她下意识地要往出声的地方看去,忽觉眼前一花,脚下居然没了力气,膝盖一曲,跪坐在地上。头顶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把眼前的东西都染成了红色。

这是怎么了?好奇怪……

身体忽然被人大力地拉起,杜敏行焦急的脸出现在眼界里,隔着一层艳红,他的脸有些看不清。

“流血了!玲珑,快,拿药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嗡嗡地,好像隔了十几层棉花。

紧跟着她的头发被人拨开,什么清凉的东西涂了上去,后来又有人替她包扎好,用湿巾子替她擦脸。

“喂!你说话啊!怎么样了?别吓人!”

钟敏言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吓得脸都青了。

璇玑眨了眨眼睛,里面那层艳红淡了些,她抬手摸摸包扎完善的脑袋,懵懂极了。

“我……怎么了?”她低声问。

“你被雷劈中了……现在还好吗?”玲珑哭得哽咽难言,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可是……一点也不疼啊……”她试着动了动,骨碌一下坐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动动肩膀动动胳膊,“就是刚才觉得好晕,现在好多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毫无异常地站起来,除了头顶裹一圈绷带,倒和平时没两样。

杜敏行犹自担心,扶住她轻道:“真的没事?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说。”

被雷劈了一下居然还活蹦乱跳的,想来不是她运气好,就是乌童的咒法不到位,杀伤力不强。

璇玑摸了摸头顶的伤处,那里麻麻的,摸上去也没感觉,虽然流了点血,但一点都不疼。

她把掌心那颗珠花亮出来,“可能是劈到了珠花上,所以我没大碍吧……”

杜敏行摇头,正要说话,忽听赭字擂台上人声躁动,几人一齐回头,却见本门端平师兄躺倒在地,浑身上下的衣服好似被火烧过,又黑又破,好在人没受大伤,只不过晕了过去,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内场的大夫们替他把脉,下面的年轻弟子们心有余悸,有的骂有的叹,更有脾气火爆的,揪住旁边的乌童就要揍。

那乌童被人揪住要打,居然笑嘻嘻地,也不在乎。眼看拳头要落到他脸上,台下桓阳长老猛然喝道:“住手!通通退下擂台!不得放肆!”

少阳派诸多弟子纵然不甘,却也不敢违抗上命,只得恨恨放开他,嘟嘟哝哝地下台了。

桓阳长老铁青着脸,蹲下身子先看了看自己爱徒,确认他并无大碍,这才抬头,目光如电,在乌童脸上一扫而过。

“年轻人,居然会用五雷大法。点睛谷果然藏龙卧虎。”他冷冷说着,“这一场,少阳输,点睛胜!”

乌童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冲他一揖,在点睛谷弟子们的欢呼声中就要下台。不防桓阳长老在后面森然道:“等等!”

他回头,笑吟吟地说道:“老爷子还有什么指教?晚辈洗耳恭听。”

此等场合,按照礼数他该叫他一声桓阳长老,那一声老爷子,委实不尊重之极。不单台下褚磊脸色一变,连点睛谷的容谷主面子上也不好看,暗暗摇头。

桓阳长老好城府,居然不动声色,凝视他片刻,方道:“年轻人有此成就固然可喜,只不过五雷大法乃是杀招,煞气逼人,在此比试场合用来,不免小题大做。好在你有所收敛,否则伤了场外之人,又当如何?”

乌童哼哼一笑,“在场都是修仙之人,自然能闪躲开。倘若有人被伤,那也只怪他学艺不精,并非晚辈的过失了。”

桓阳冷然道:“簪花大会的本意不是让年轻弟子杀戮,而是点到即止。望你日后慎用五雷大法。”

乌童耸了耸肩膀,未置可否,径自跳下台走了。

“喂,璇玑……”玲珑抱着她,恨恨地和她说悄悄话,“他拐弯抹角骂你学艺不精,回头我非狠狠治他一顿不可!”

“不、不用了吧……”璇玑知道她向来喜欢生事,“我确实学艺不精,躲不开天雷……不怪他。”

“话不是这么说。”一向做老好人的杜敏行这回也怒了,眉头皱得死紧,“簪花大会是点到即止的友好比试,他却用杀招获胜,此为胜之不武。而且还伤及台下无辜。如此绝非修仙者博爱的行径!”

玲珑恨道:“就是!而且还伤了我妹妹,我非剁了他不可!”

钟敏言见她蠢蠢欲动,赶紧拽住,低声道:“你能做什么呀?哪里斗的过他!此事自有师父他们摆平,我们不好插手的!”

玲珑跺脚急道:“小六子就会说丧气话!难道天下就他一个人会用咒法!哼,我也会!看谁的咒符多!”

“就算,比咒法。你也,赢不了他。”

禹司凤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了过来,璇玑急忙转身,却见他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眼神却温柔,怜悯地看着她头上裹的绷带。

“啊,司凤……”她叫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刚被雷劈中的时候,有人叫了她一声,现在想来,应该是他。

“我、我没事的。”她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疼不痒,头也不昏,就是流了点血……那个人的雷威力不大……”

禹司凤摇了摇头,走过来看了看她的伤势,目光冰冷,低声道:“他居然伤了你。”

我没事的……璇玑还想解释,不知为何,见到他犹如寒冰碾碎的眼神,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玲珑指着他的鼻子吼,“我赢不了他,你能赢?!”

禹司凤也不看她,只在璇玑头上轻轻摸了一下,说道:“我也,赢不了。我们几个,都赢不了。何况,场外闹事,你父亲,也难做。”

玲珑听到他提起褚磊,满肚子的邪火登时消了一半,却还不服:“你要是真关心璇玑,咱们几个就一起去对付他,不信赢不了!”

璇玑赶紧拉住她的手,急道:“好姐姐,我真没事,你可别再惹事了。万一把爹爹惹怒,咱们又要被关在明霞洞了!我是再也不想去那里的。”

玲珑被她这样软语哀求,也只好作罢。

正好眼看那个乌童下了台,不去内场站着,却跳出场外,想来是不想观看其他比试,先回去休息,当真傲气十足。

玲珑一看到他那张充满奸人意味的假笑脸就来火,见他走过来,便卯足了劲用眼神凌迟他。

大概是她眼神太热烈,乌童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刚好对上玲珑怒焰滔天的目光。他微微一怔,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漂亮的小女娃要这么看自己,目光微微一扫,正好看到站在旁边的璇玑,她头上包了绷带,脸上还留着血迹,想必是被自己刚才的五雷大法打伤的。

他登时了然。

再看看玲珑火大的样子,他很欠扁地一笑,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一下,示意他们修行不足,丢人。

“我忍不住了!”玲珑压低声音吼,“现在就要去揍死他!”

她捏紧腰上的断金,恨不得千万剑下去把他刺成马蜂窝。

璇玑死死抓着她的袖子,不给她动。她抬头,就见乌童蔑视地对她一笑,转身便走远了,她甚至能猜到他嘴里此刻正低声说着什么,比如少阳派不过如此,掌门人的女儿弱不禁风之类。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不动。

“我有办法,挫他锐气。”禹司凤忽然低声开口。

话一出口,几个孩子一起看向他。

“反正,簪花大会,还有,好几天,谁也,不知道,未来几天,会发生,什么。”他笑得风轻云淡,“或许,他吃坏了,东西,拉到脱力,也可能,被毒蛇,不小心,咬了一口,不可运功,也或许他,初来乍到,不熟悉,少阳峰的,地形,把腿,摔断了……”

所有人都眨巴着眼睛等他做结论。

“总之,一切,都有,可能。”他冷冷笑,像个小小的魔鬼。

第二十七章 簪花大会(八)

第一日的比试终于结束,这一试立即淘汰了一半人数。簪花大会与别家不同,只要输一次,便没有挽回余地,所以弟子们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家门派争光,以防太早被淘汰。

到了晚间,终于忍气忙完大会事宜的褚磊夫妇,第一件事就是赶来看女儿璇玑的伤势。

何丹萍忍了一天的眼泪,在看到璇玑满头纱布的时候终于落了下来。

“伤得重不重?痛吗?”她把女儿揽在怀里,眼泪簌簌往下掉。

璇玑正在吃饭,塞了满嘴的小炒肉,模糊不清地说道:“娘,我没事,一点都不疼。你看!”她用手敲了敲伤口,果然面不改色。

何丹萍急忙抓住她的手,轻嗔:“不要乱动!万一伤口又破了怎么办!”

褚磊轻轻把她的纱布揭开,想查看伤势。谁知纱布上还留着血迹斑斑,她头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只有头顶一块头发被血浸透,结成了饼,下面的头皮好好的,连个小口子都看不到。

他心中不由称奇,一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叹气:“也是你自己学艺不精,该受此劫。倘若你能有旁人一半努力,今日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璇玑一听他又要责怪自己,不由意兴阑珊,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只把小炒肉在嘴里嚼了又嚼,不说话。

玲珑撅嘴道:“爹爹真偏心,妹妹都被劈伤了,不去怪别人,还要说她……”

她话没说完,被褚磊一瞪,立即住嘴,赌气往嘴里死塞东西。

褚磊替她把纱布包好,温言道:“好在伤口不大,身体也无大碍,五雷大法的威力到得场外想必已经被化解了大半,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他皱了皱眉,又道:“那个乌童……小小年纪,居然能用咒符,将来必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上次簪花大会怎么没见过他?”

何丹萍笑道:“大哥你也是关心则乱,那乌童今年才满十八,刚到参赛的年纪呢。上回咱们去点睛谷,江道长还让他为咱们倒茶,你可忘了吧!”

褚磊恍然大悟,“哦?!是上次那个倒茶之人?那时他看上去不过是个顽童,当真后生可畏,几年不见,出落得这般厉害了!”

何丹萍叹了一声,替璇玑把脸上的饭粒捻下去,道:“咱们这场比试,也算是惨败。但若论拳脚招式,端平未必会输。”

褚磊摇头:“修仙之人,拳脚招式不过用来防身,仙术咒法才是关键,端平技不如人,输的也不冤。咱们派弟子,须得年满二十方开始修习仙法,那江道长倒是个开明之人,早早便让弟子们学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沉吟。

何丹萍与他老夫老妻,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笑道:“大哥可是想提前让弟子们修习仙法?”

玲珑一直拉长了耳朵听他们说话,一听这样说,急忙凑过来叫道:“真的?!爹爹要让我们提前修习仙法吗?明天就学好不好!”

褚磊在她额头上一敲,失笑道:“偏你是个急性子。此事暂时不用再提,待我与诸位分堂长老商讨之后再做决定。”

玲珑知道他这样说,就表示必然可行了,喜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撒娇:“爹爹,你看妹妹被那个恶人伤这么重,你也该惩罚他一下才对,不然咱们少阳派多没面子啊!”

褚磊板着脸,冷道:“你也知道没面子。不过这面子是你们自己学艺不精丢掉的,和人家没关系。”

玲珑急道:“那他年纪比我们大嘛!等我和妹妹到了十八岁,比不过人家你再说也不迟呀!”

褚磊笑道:“就你们这惫懒模样,只怕到了八十岁也不如人家。”

他身为掌门人,事务繁重,来这里说了一会话便要走。临走见玲珑还在生气,便道:“你莫打什么鬼主意,簪花大会可不许你们胡闹。这次的事情江道长已经道过歉,暂且放下吧。你要还气不过,就好好修炼,下次簪花大会把他打败也就是了。”

玲珑默不作声装乖小孩,等爹娘一走,立即拉过璇玑,见她吃得满脸是米粒油光,不由用自己的手绢替她擦,一面老人精似的叹气:“真是个小孩儿,真不知是用脸吃还是用嘴吃。”

璇玑把小炒肉吞下去,道:“像你刚才说的,我们本来就是小孩儿嘛。”

玲珑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道:“不说这个啦。司凤不是叫我们晚上去后山吗?东西准备好没有?”

璇玑急忙从门后把铲子麻绳找出来,“这些是要做什么?陷阱吗?”

“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鬼主意,反正准备好就走吧!”

玲珑拉着她就出门,左右看看没人,两人鬼鬼祟祟往后山那里跑。

果然钟敏言和禹司凤早早就到了,等得不耐烦,见她俩跑来,钟敏言急道:“我的大小姐们,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来!”

玲珑撅嘴:“爹爹过来训了几句话,人家吓得要死,你还要埋怨!”

钟敏言赶紧赔笑,抓着她的袖子柔声道:“被骂了?好啦,是我不对,别气了。苦瓜脸可不适合我们玲珑大小姐。”

玲珑被他哄得扑哧一笑,跺脚道:“你就爱乱说!我才不和你掺和。刚才爹爹说啊,要提前教咱们仙法,开不开心?”

钟敏言心花怒放,笑得傻了。

对面禹司凤见璇玑脸色发白,以为她伤口疼痛,便轻道:“我这里,有宫里的,良药。替你,敷上吧?”

璇玑默默摇头,一把将头上的绷带扯下,淡道:“没事了,根本没伤口,一点也不疼。”

禹司凤柔声道:“你不太,开心。是你爹爹,又说你了?”

璇玑摇头,把手里的铲子麻绳举起来,问道:“司凤,你让我们带这些,是要挖陷阱吗?”

他笑道:“说对了,一半。看它,你还,认识它吗?”

他从皮囊里掏出一条银色小蛇,只有食指粗细,碧眼银鳞,缠在他手腕上,倒三角的脑袋晃来晃去,鲜红的信子一吐一吐,憨厚可爱之余,又带着一丝狰狞。

璇玑“啊”了一声,当然记得!是之前差点被她捏死的小银蛇嘛!

“它叫……?”她想不起名字。

“叫,小银花。”禹司凤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有些得意,“它是,我养的,灵兽。从小,一起长大。别看它,个子小,很能干的。”

仿佛是听见了主人的夸奖,小银花发出咝咝的声音,摇头摆尾,不可一世。

璇玑见它可爱,不由笑道:“我能摸摸它吗?”

禹司凤点了点头,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放在小银花的身上。它大约很少被外人摸,明显的不安起来,脑袋昂起,直直地盯着璇玑。

“嘘……别怕。璇玑是,好人。”禹司凤低声安抚它。

璇玑只觉手指的触感又凉又软,忍不住咯咯一笑,问道:“司凤,你要小银花做什么呀?”

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好像两块上等黑水晶。

“咱们今晚,挖个陷阱,我保证他,明后天,百分百,会摔进去,跌断了腿。”

旁边一直说笑的钟敏言二人这会也被他的话吸引过来了,玲珑奇道:“别派弟子很少有来后山的,你怎么能保证他一定会摔倒你的陷阱里?”

禹司凤点了点头,招手把他们都凑过来,四颗脑袋聚在一起。

他低声道:“这事要,你们帮忙。不是要帮,璇玑,报仇吗?听我说,如此这般……”

他叽里咕噜说了好久,终于商定好了计划,孩子们便甩开手,嘻嘻哈哈地挖起陷阱来了。

第二十八章 簪花大会(九)

第二天簪花大会照常开始,只不过年轻弟子之间讨论的话题变了,从哪派能获胜,变成了到底谁能捉住那条价值百金的小银蛇。

原来一早起来,各派弟子客房门口都张贴了一张寻蛇告示,据说离泽宫某位弟子丢失了自己的灵兽银蛇,自己从小与银蛇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会遍寻不着,心中万分焦急云云。据说他开价黄金一百两,谁要能替他把银蛇找回来,那黄金百两眉头也不皱,回到离泽宫就双手捧上。

本来各派弟子过来观战的人数为多,闲着没事的人也多,听说有黄金百两可以拿,人人都跃跃欲试,禹司凤的房间从一大早到现在都没断过人。

“口说无凭啊,万一我们找到了那条蛇,你却给不出黄金,那该如何?”

来的人是轩辕派的弟子,在禹司凤房里纠缠好久了。

旁边的玲珑本来就厌恶轩辕派的人,见他们痴缠了一早上,不由按捺不住,冷喝道:“要找就找,不找就快走!别耽误了时辰!”

那几人立即就要发作,禹司凤挥了挥手,淡道:“只要能,找到银蛇,这订金,一半就先,付上。”

他手腕一扬,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轻轻打开,里面铺着一层浅蓝色丝绒,上面是一颗小指大小的浅绿色珠子,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他捻起那颗珠子,回头对钟敏言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把四面的窗户用黑布蒙上,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然而奇异的是,另一种比日光柔和,比月光还要明亮的淡淡的绿光从禹司凤手中闪耀出来。他把珠子放在掌心滚了一圈,那绿莹莹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他的双眼也是晶莹剔透。

“南海,深处的,夜明珠。”他低声道,“市面价值,黄金,六十八两。就用这个,做订金!”

轩辕派那几个弟子一见到夜明珠,眼睛都亮了,比夜明珠还亮。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摸,却被禹司凤含笑一掩——“找到了,银蛇,才可送上。”

那几人立时点头,恨不得马上飞出去把所有的蛇都抓回来。

刚跑到门口,却听门口一人笑道:“诶——!慢慢慢!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里既是我们少阳派的地盘,便该由我们先来找才对。”

后面几人连声称是。

玲珑一听他们的声音,不由掩嘴一笑。是二师兄他们来捧场了!

果然很快进来几人,是敏字辈的几个年轻弟子,有二师兄陈敏觉,四师兄冯敏声,五师兄欧阳敏离。

陈敏觉手里还抓着先前抢着出去的两个轩辕派弟子,嘴里说个不停:“慢来慢来!老兄,你也够笨。首阳山这么大的地方,多少禁忌之地,你乱闯乱跑,万一犯了咱们的规矩,多麻烦不是?倒不如咱们合作,我们指路,你们找蛇。这酬金嘛,就五五分好了。”

那两人本来要发作,听他这样说,倒觉得有点道理,只甩开他的手,恼道:“说便说,不要动手动脚!五五分我们太吃亏,至少是三七分。”

陈敏觉小时候算是个混混,一个人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嘴皮子功夫没人比得过他。当即他一笑,道:“老兄也忒贪心了,我们好心为你指路,却只能落个三分。倒不如你们自去吧,到时候找不到银蛇反而闯了禁地,我可不管喽!”

轩辕派二人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便四六分,总之五五分绝对不可。”

陈敏觉还要再辩,忽听门外一阵喧哗,紧跟着一个声音朗声道:“我一人独要十分。”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乌童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围观的人都忌讳他,纷纷为他让路。

据说今日第二试,他又抽了个头号,大胜轩辕派的一个弟子。先前夺冠呼声最高的翩翩和玉宁,如今名声都不如他响亮,甚至有人认定本次簪花大会的胜者必然是他。

陈敏觉见要钓的鱼上钩了,便嘻嘻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点睛谷的乌童先生!先生既然来了,我等哪里还有争执的余地,让给你便是。”

他对四师弟二人挥了挥手,三人一副悻悻的模样,不甘不愿地走了出去。

那两个轩辕派的还在犹豫,却见乌童笑吟吟地走过来,看了看那颗夜明珠,道:“不错!不过我更想知道什么灵兽值得你为它花黄金百两?”

禹司凤还未说话,那两个轩辕派的便急道:“你问这许多作甚!要是不做,就不要碍着别人好生意!”

乌童回头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二人立即噤声。

“这桩生意我接定了,二位请回吧。或者,咱们找个时间切磋一下,看谁更适合?”

他淡淡的一句话,很快就让两人灰溜溜地走了。

玲珑见他这样嚣张,心中有气,不由说道:“不要你来接!你昨天伤了我妹妹,还没找你算账呢!”

乌童微微一愣,这才发现禹司凤后面坐着的两个小女孩正是昨天那两个。他见玲珑容色娇艳,更兼言语泼辣,不由笑道:“莫非灵兽是小姐你的?不然与你何干?”

玲珑怒道:“当然不是我的!但是我好朋友的!我们不喜欢你,快走开!”

乌童眉头一挑:“小姐此言差矣,这种事自然是能者多劳,难不成还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吗?”

玲珑还想再说,却被禹司凤打断:“我知道,这位大哥。听说他,昨天今天,连胜。玲珑,来的人,只有他,本事最大,不如,先放下,恩怨。找到小银花,是要紧。”

玲珑大怒,一把拉起璇玑,森然道:“反正是你的蛇,你爱找谁找谁!我就不待见他怎么了?!璇玑,我们走!”

她拉着璇玑往外疾走,一直绕过回廊,见周围没人,两人不由都笑出声,两只手一拍。

“成功上钩了!”

原来司凤说,乌童这种人胜负心极重,观其面相,又是个多疑的。如果被他认出玲珑和璇玑,只怕会生疑,所以干脆先自己挑明身份,这叫险中取胜。

既然此人胜负心中,就证明他世俗的很,见到这种事,必然会插一脚。说不定他方才躲外面看了好久,直到确认不是骗局,才大摇大摆进来。毕竟黄金百两,对他们这些清贫的修仙弟子来说,是个太大的诱惑。

既然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那接下来就是司凤出招的时候了。他会用密音传小银花,让它引诱乌童去后山陷阱那里,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玲珑璇玑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好玩的紧,赶紧收拾收拾,跑去后山等着看热闹了。

第二十九章 簪花大会(十)

果然,那乌童揭了告示,又怀揣禹司凤画给他的小银花的图,袖子里还装满了小银花爱吃的米果子,胸有成竹地出发了。

禹司凤和钟敏言见他走远,立即关了房门,偷偷找捷径去了后山。

玲珑璇玑二人早就躲在树丛里等着看热闹了,见他二人来,急忙招手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四人一起挤在草丛里,只留出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陷阱那块看。

过了不多会,忽见前面银光一闪,小银花行动如电,从草尖上一窜而下,在陷阱周围游个不停。

再过一会,乌童慢悠悠地寻了过来,他一眼见到在地上游动的小银花,不由喜形于色,急忙掏出怀里那张画图,对比着看了半天,似乎确定是它,他立即附低身体,慢慢从袖袋里掏出米果子,丢了两颗过去。

小银花一闻到自己爱吃的米果子的香味,立即摇头晃脑地游了过去,毫不客气一口吞俩。乌童不由大喜,又抛了两粒出去,只是这次近了一些。

小银花毫不怀疑,游过去再吞下。

乌童又抛了两颗。

“原来他是想把小银花引诱过去呀……”玲珑贴着钟敏言的耳朵,低声道。

他点了点头,“太狡猾了……要是不过去怎么办?”

禹司凤摇了摇头,“不会的,放心吧。”

果然乌童这次抛在那里的米果子受到了冷遇。小银花似乎发现那里有人,一下子警觉起来,嗖地一下,如箭一般退了回去,只在陷阱周围打转,这回无论他怎么丢米果子,它都不上当了。

“死畜生……”他低咒一声,只得收了米果子,悄悄起身。

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他便轻轻一提气,右足在地上一点,双臂一展,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有如突然被惊起的大雁。

禹司凤见他这种潇洒身姿,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功夫!”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落在了陷阱边上,踏前一步,出手如电,眼看就要捉住小银花。

谁知他快,小银花更快,身体一颤,竟猛退了四五尺。他这一抓没落实,只得往前走两步。刚好踩到了陷阱中心,他毫不知觉,正要再去抓,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不由自主往下掉。

他大吃一惊,左手急忙在草地上抓了一把,双足在陷阱壁上一点,又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居然没摔进去!

“可惜!”钟敏言低叫一声。

璇玑微微一笑:“未必哦,看,中了!”

话音未落,只听乌童惊叫一声,身体猛然被什么东西拉了上去,倒挂在树枝间,两手乱挥,袖里的米果子撒了一地,被小银花在下面吃了个痛快。

“有陷阱?!有陷阱啊!”他大叫。

原来禹司凤觉得一个陷阱不够,只怕困不住他,便在陷阱周围藏了绳索,踩陷阱一塌,他必然会跳起来,必然踩中旁边暗藏的绳索,这下他双脚立即被捆了个结实,倒挂在树上,要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哈哈,成功了!成功了!”玲珑兴奋的脸蛋通红,憋不住,很想冲过去骂他一顿出气。

钟敏言急忙拽住:“这会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千万不可让他知道是咱们做的!来,咱们回去吧!”

玲珑嘻嘻哈哈地望着乌童狼狈的模样,心情大爽,勾着钟敏言的脖子,整个人赖在他身上,嘴里直说:“我们真是天才!天才呀!”

“是是是,天才小姐。”钟敏言一时兴起,一把将玲珑背在背上,飞快往回跑,喜得玲珑咯咯大笑,没一会两人就跑远了。

璇玑蹲在禹司凤身边,轻声道:“小银花没事吧?会回来吗?”

他笑着点头,两人一起往回走,一面道:“晚上它,自己会,回来的,放心,一般人,捉不住,它的。”

璇玑笑道:“司凤真是厉害,好像懂很多东西,又懂计谋。”

他脸上一红,喃喃道:“也、也没什么啦!”

璇玑在脸上一刮,笑:“就是中原话总也说不好!也、也没什么啦!”

她学他的腔调,倒也有八九分像。

禹司凤脸上更红了,过了一会,忽然轻叹一声,低声道:“簪花大会,结束后,我要,回去了。”

“以后不能出来吗?对了,你师父还说要责罚你吗?”璇玑想起那个古怪的宫主,觉得不太稳妥。

他轻道:“还能,出来。不过,要很久了。师父没有,责罚我。以后也,不会。放心吧。”

璇玑点了点头,“那就好。司凤,你以后要常来看看我们呀。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的。”

他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只是温柔一笑,答应下来。

“只要你,不会忘了,我。”他抬手,轻柔地替她捻去发间纠缠的一根野草,“我们以后,一定能,再见的。”

以后,是多远的以后呢?他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难道用一辈子来分别?

璇玑默默看着他,日光下,少年的脸色犹如新雪一般白皙,双眼狭长幽深,静静地看着她,只看着她一个人。

那幽幽的风声,那摇曳的青草,那炫目的蓝天白云,他都不看。

整个世界,他只看着她。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颤,竟忘了要说什么。

少年却微微一笑,柔声道:“回去吧。簪花大会,还有,好几天呢。”

她默默点头,心中某个角落,却轻轻响起了一声叹息,轻得仿佛像雨水打在桃花上,很快就消失了。

璇玑抓住他的袖子,一时不想放手,两人就这么慢慢往回走。

身后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把她不由自主往前一推,野草树叶飞了满天。

她回头笑道:“看,好像下雨!”

话音刚落,忽见后面一块大石,旁边似乎站了一个人,白衣乌发,头上戴着白色面纱。

她不由一怔,只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是对面那人被大石挡住,她看不到。

她仿佛在说什么激动的话,浑身都在颤抖,忽然忍不住,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对面的人。又是一阵风过来,她白色的面纱被吹了开来,露出鲜红欲滴的唇和光洁如玉的下巴。

璇玑如遭电击,猛然想起这人是东方岛主的夫人,玲珑嘴里的那个大美人。

她在和谁说话?抱的是谁?

难道是东方岛主夫妻俩躲这里谈情说爱?

璇玑只觉不便多看,正要转身走,忽然大石后那两人都闪了出来,都穿着白衣,一个窈窕一个修长。两人纠缠在一起,东方夫人忽然仰头,轻轻把面纱揭开,轻轻吻住了那人的唇。

“啊!”璇玑忍不住叫了一声。

不是东方岛主!她吻的是那个浮玉岛的管事!

她吓傻了,脑子里乱糟糟,一时想不起这是叫偷情还是叫通奸。

禹司凤见她一惊一乍,不由笑道:“看到,什么了?”

他跟着回头,自然而然,一眼就见到了那两个纠缠亲密的身影,当即脸色大变,急忙拉着璇玑掉头走,低声道:“不要看!快走!不然、麻烦!”

一直拉着她跑回自己的客房,钟敏言和玲珑早就到了,见他俩跑的气喘吁吁,好像后面有鬼在追,玲珑不由拍手笑道:“好哇,你们俩去哪里说悄悄话了?居然这么迟才回来!瞧这满头大汗的样子!”

璇玑摇了摇头,还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感到震惊。

禹司凤却苦笑一声,道:“没……什么。我饿了,去吃饭吗?”

第三十章 簪花大会(十一)

璇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晚上的了。她一直处于震惊和茫然的状态,还有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她不敢相信,东方岛主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别人偷情,偷的人还是自己的大管事,会有什么表现。这一路上大家去捉妖,璇玑知道他是个随和风趣的好人,他如果晓得这事,一定很痛苦吧。

大概是因为璇玑很少有心事可想,甚至想到连吃饭也不香。玲珑终于看不下去了,用筷子在她额上一敲,皱眉道:“你傻啦?想什么呢!饭也不吃,一个劲咬碗干什么?”

璇玑一呆,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捧着碗,没在吃饭,却是在啃碗。

她急忙打个哈哈,夹了一筷子菜塞嘴里,说道:“我……我好饿啊……”

玲珑瞪着她,“你很不对劲哦,下午到底和司凤做什么了?”说完她很怀疑地望向禹司凤,他满脸无辜,猛往嘴里塞白饭。

“我……我是担心,乌童发现是我们设的套。”璇玑终于想出了个好理由。

禹司凤很配合的点头,“是啊,是啊!他,也算,是个,聪明人。也不是,想不到。”

钟敏言见他俩一唱一和,心中好笑,便说道:“怕什么呀。他若是来,咱们来个死不认账,看他能怎样!”

玲珑把鼻孔仰到天上去,哼一声:“就是!这里可是少阳的地盘!看他敢怎样!”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玲珑做贼心虚,一下跳起来躲在璇玑身后,急道:“是他来了?!好快!”

禹司凤好笑地看她一眼,放下筷子去开门,跟着却是一怔。还真教玲珑说中了,门口站着的人当真是乌童。

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工夫才能脱身,大概一脱身就来找他了,浑身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衣服上杂草树叶泥巴…什么都有。

然而他外表狼狈,表情却一点也不狼狈。

他居然在微笑,冰冷的微笑。

“哟,”他说,“原来是这么回事。离泽宫什么时候和少阳派走这么近了。”

禹司凤见计谋被人识破,便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话摊开了丢出去。

“少来,这套。你若不服,大可去,你家大人,那里哭诉。让他来找,我师父,惩罚我。”

乌童朝屋子里看了一眼,钟敏言和玲珑挑衅地朝他做鬼脸,只有璇玑,乖乖地低头吃饭,看也不看他。

他冷笑一声,道:“少阳派技不如人,原来是把精力花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了。也难怪!”

玲珑登时毛了,怒道:“你放尊重点!设计整你的人是我,别扯到少阳派身上!你伤了我妹妹,想一句话也不说地卖乖?!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乌童上下看她一眼,半天没有说话,最后一拱手,冷然道:“如此,少阳派大小姐的款待,乌某铭记于心,改日必然加倍奉还!告辞!”

说完他双足一点,整个人犹如一只仙鹤,轻飘飘地飞出了禹司凤的院落。

“我怕你不成!放马过来!”玲珑追过去,破口大骂。

钟敏言一把拉住她,皱眉道:“玲珑!不要冲动。我看这个人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你千万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

“我才不怕!他来一次我揍一次!”她还在逞强。

“傻子!”钟敏言忍不住在她头上一敲。“说到底,你也是个女孩子。稳重些没坏处的。你看人家璇玑,还是你妹妹呢。你这个做姐姐的该和人家学学才是。”

笨啊……璇玑和禹司凤同时在心头暗叹,这不是火上加油么!

果然玲珑气得柳眉倒竖,当胸狠狠推他一掌,似是要大骂,不知怎么的,眼眶忽然一红,哽咽道:“我就是不如她好!不要你管我!”

她跺了跺脚,转身就跑了。

“呃,玲珑!”钟敏言极少见她这种样子,一时竟呆住,作不得反应。

禹司凤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不,快去追。说你呆,还真是,呆头鹅。”

钟敏言抓了抓头发,叹气:“她脾气真坏,怎么每次都这样!”

禹司凤耸耸肩膀,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快去吧。”他推他一把。

钟敏言把脸一沉,道:“我才不去!每次都不听人劝,凭什么都要我去赔笑讨好!”

他居然也赌气转身走了,不过是相反的方向。

这下轮到禹司凤发呆。

“他们俩,真是。”禹司凤苦笑一下,回头望向璇玑,她又开始发呆啃碗,脸上神情迷迷茫茫,也不知想些什么。

“还在想,下午的事?”他凑过去,柔声问。

璇玑“啊”了一声,如梦初醒,急忙扒了几口饭,连声道:“没有没有,我在吃饭!”

忽然发现屋里只剩自己和禹司凤,她奇道:“咦?玲珑和六师兄呢?”

她果然是一只猪。禹司凤在肚子里暗笑,他在她背上轻轻一拍,笑道:“早走啦!在你,发呆的,时候。好奇怪,你怎么,那么容易,就发呆。”

璇玑放下碗,愁眉苦脸,“我、我是想,如果东方岛主知道自己的妻子这样……他会怎么办。我不希望他难过,因为东方岛主是个好人。”

禹司凤叹了一声,“还能,怎么办。休妻、闭口不谈、或者,杀了奸夫。我看,他现在还,不知道。要是,不想他,难过,就别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不然,你我,有大麻烦。”

璇玑学他,也叹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东方岛主会觉得丢人,甚至迁怒到咱们身上?”

他点头,忽又摇头,淡道:“岛主,未必,会做什么。但若是,岛主夫人,就什么,都可能。做坏事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坏事,往往会做,更坏的事,去掩盖。”

璇玑似懂非懂,轻声道:“司凤你懂很多东西,好多道理我以前都没听过,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知很讨厌很固执?”

禹司凤眯起眼,忽然想起那日他见到师尊,六神无主,等待着回宫后的严厉惩罚。所有人都不敢求情,只有她一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辩护。

他再也忘不了那一刻她白色纤细的身影,简直像锐利割破阴霾的阳光,无所畏惧,利索干脆。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舞,那样一丝丝一缕缕,柔弱得仿佛用一根指头就可以折断她。

可是只有她,只是她。他从来也没想过,竟然会是她。

他笑了笑,低声道:“固执是,有些的。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说完,手指眷恋地在她琉璃晶莹的脸颊上轻轻一触,仿佛触摸到了无价之宝,不敢逗留,很快就缩了回去。

第三十一章 簪花大会(十二)

由于第二试上又淘汰了一半的人数,这最后的复试便剩下了十五人。于是今日的抽号,有一张是空号。

抽中空号的人,自动进入决赛,而不用参加今天的复试。所以大家都叫它幸福票,意味着比旁人多休息一天。

当褚磊把取光了号码的扁平盒子送下去的时候,人人都在翘首等待,看谁抽中了那张幸运的空号。

点睛谷的容谷主把纸摊开,一面朗声道:“各自报号吧。”

那十五个剩下的弟子们纷纷将火漆封好的纸片展开,一时间有人皱眉有人叹气,忽然有人“啊”了一声,众人一齐望去,却见乌童把手里的纸片举高,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是空号。”

喧哗声四起,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张空白的纸片展开,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送到了容谷主面前,笑道:“谷主,请过目。”

众人见抽中空号的居然是他,说不嫉妒羡慕也不行了。此人当真是本次簪花大会的一匹黑马,之前从来也不知有这么号人物,谁想他前两次初赛轻松而过,本次比试又抽了个空号,当真是老天爷厚待之极。

容谷主虽然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当即把那张纸片接过来,缓声道:“你且下去吧。”

乌童嘻嘻一笑,也是得意非凡,转身便走。和前几次一样,他好像对其他人的比试一点兴趣也没有,直接跨过栏杆,径自回自己的院落了。

走到一半,他下意识地往玲珑那里望了一眼,不出所料,她还是用那种要杀人的眼神瞪着他。他勾起唇角,眉尖一挑,丢给她一个轻佻的笑容,立即见到了预期中的反应,她涨红了脸,捏紧腰间的那柄宝剑,看样子如果不是旁边的人拉住她,她一定会冲过来的。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乌童忍不住哈哈大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玲珑!你冷静点好不好!”钟敏言与她拉扯半天,好容易才制住她,自己倒累得气喘吁吁。

玲珑抬头冷冷看他一眼,把胳膊抽回来,淡道:“干卿底事。”

钟敏言一时语塞,脸涨的通红。禹司凤怕他俩闹得严重了,正要来劝,却听钟敏言说道:“真是个难伺候的大小姐,这世上除了我,想必也没人能忍受你了。”

玲珑急道:“谁要你忍受了!我做我的大小姐,你继续做你的钟大侠,谁要你来理我了!”

说着眼眶又红了。

钟敏言柔声道:“可我就是爱忍受你,自找罪受,可也奇怪的很。”

玲珑啐了一声,背过身去,好半天才道:“油嘴滑舌,就讨厌你这样!”

钟敏言笑着过去揽住她肩膀,在她脑袋上一拍,笑道:“还和我斗气么?难道六师兄当真和你赌气过?难道六师兄说的话不是为你好?”

玲珑白他一眼,嘴角却已经染上了笑意,在他手上一掐,娇嗔:“什么都不好!死小六子!反正我也不像女孩子,有劳你忍受了呢!”

钟敏言忙道:“像!哪里不像了!死气沉沉我说十句她回不了半句的那种才可恶呢!好啦,这次是师兄错了,你可别再和我赌气哭鼻子了。”

“谁哭鼻子了!”她笑吟吟地,眼角还挂着眼泪,脸上却已经笑开,像一朵朝阳的花,艳丽夺目。她在他鼻子上一刮,道:“你才哭鼻子!”

钟敏言见终于哄得这位大小姐笑了,心中也暗松一口气,跟着开心起来,拉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满场就他俩说的最多最响。

禹司凤见他二人终于相安无事,便回头对璇玑笑道:“他们俩,好像,两个,小孩儿。”

说完,却不见璇玑回答,只见她脸色发白,长长的睫毛垂下,微微颤抖,一双手更是不停地揪着衣角,明显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何等聪明的人,当即明白了八九分,只是之前一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竟做声不得,怔在当场。心中一忽儿甜,一忽儿酸,一忽儿又苦涩,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隔了半晌,他才低声道:“璇玑,不开心?”

璇玑眨了眨眼睛,摇头:“没有……我是觉得,六师兄和玲珑感情真好。”

禹司凤弯起唇角,“敏言……是个,好人。我也,很喜欢他。”

璇玑浑身一颤,咬着嘴唇再也不说话了。

他心中喟然一叹,抬手想去摸她的长发,伸出去一半,却犹豫着收了回来。

“还会有,更好的人。”他低声道,“世上,有很多,好人。”

璇玑抬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他,似乎在问,还有更好的吗?还会有比六师兄更好的人吗?

有的!他几乎脱口而出。很想问问她,在她心中,自己是怎么样的。是真正的好朋友,还是一个戴着面具玩着怪蛇的傻小子,抑或者,她会有一点点喜欢他?

但他最后只是笑了笑,涩然地把眼睛移开,轻道:“以后,你长大,一些,就会,知道的。”

这天的比试,四个人都没怎么仔细看。钟敏言和玲珑忙着说笑,禹司凤和璇玑忙着发呆想心事,到最后比试结束,人潮退去,他们才惊觉,慢慢跟着走回自己院落。

璇玑走到一半,忽听后面有人叫她:“丫头!怎么没精打采?”

她一惊,急忙回头,却见东方清奇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对她招手。

她一下子就想起那天下午看到的事情,一时呆住,好半天,才轻道:“东方岛主……”

“什么岛主!叫我叔叔吧!”他走过来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晃,方才楚女侠还向我问起你,好像找你有事呢。”

红姑姑找她?璇玑说道:“我……我看完了比赛,正要回去。”

东方清奇一提到比赛,眼睛就是一亮,“怎么样,看到我家的翩翩和玉宁没有?该不会看傻了吧!哈哈哈!”

那倒是没看到……不过她不敢这么说,只有唯唯诺诺应付两句,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东方叔叔,您的妻子呢?”

东方清奇笑道:“她领着受伤的弟子去治疗了。怎么,小鬼头,想见我内人?”

看样子他果然不知道。

璇玑抿了抿唇,犹豫着说道:“是、是啊,我听玲珑说,东方叔叔的妻子是天下第一美人……”

虽然听多了称赞的话,但从小孩儿嘴里说出,他格外受用自豪,柔声道:“那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内人刚好带了一些浮玉岛的小菜,你也尝尝。对了,叫上玲珑敏言司凤他们!”

“呃……不,不用了。”她急忙拒绝,“爹爹好像晚上有事,下次我和玲珑他们去浮玉岛玩儿吧,我还没去过那里呢。”

“那好,一言为定。”东方清奇丝毫没有发觉她的怪异,在她头上又是一揉,笑道:“我还有事忙,先走了。你早些回去吧,看看楚女侠有什么事找你。”

璇玑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可怜的男人,一生英雄,偏偏在情路上坎坷。

这会见到他挺拔的背影,心中竟有些哀戚,不知什么缘故。

第三十二章 拜师

回到自己的院子,老远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穿白衣镶红边的女孩子。璇玑瞪着看了半天,才想起那是玉阳堂弟子的服饰。

玉阳堂是红姑姑执掌的,看来红姑姑果然找她有事。

她慢吞吞走过去,门口那两个女孩子一高一矮,见到她都笑道:“新的小师妹来了!师父在里面等你好久了呢!快进去吧!”

新的小师妹?她一头雾水。

那二人见她还在发呆,不由催促:“快进去吧!别叫师父等太久,她发脾气才可怕呢。”

璇玑“哦”了一声,正要进去,想了想,忽然抬头对她们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姐姐。”

那二人见她如此可爱可怜,心早已软了,一个个都欢喜玉阳堂要多个美貌小师妹。

璇玑推门进去,就听里面传来说笑声,有红姑姑的,还有爹和娘的。她怯怯地探头进去,就见这三人都在,旁边还坐着钟敏言和玲珑。

玲珑眼尖,早就看到了璇玑缩头缩脑躲在门口,一下跳起来叫道:“妹妹来了!怎么躲在那里呀!快过来!”

说完跑过去,亲亲热热地把她拉到那三个大人面前,笑着说道:“师叔,妹妹来了。”

璇玑安安静静叫了一声:“爹爹,娘,红姑姑。”

褚磊眉头一蹙:“你怎么没大没小的,什么姑姑婶婶!”

璇玑被他一吼,立即缩着肩膀不说话了。

楚影红急忙笑道:“师兄别怪她,是我要璇玑叫我红姑姑的,这样亲切。我也真拿她当亲侄女儿看呢。”

说罢便对璇玑招手:“过来我这里,几天不见,似乎长高了呢。”

璇玑被她揽着头颈,整个身体都埋在她怀里,受用的很,像一只猫,就差没甩尾巴喵喵叫了。

何丹萍笑道:“什么时候和我家丫头变得这样要好,我这个做娘的竟不知道。”

楚影红揉了揉璇玑柔软的长发,柔声道:“我先前竟不知她是这样一个好孩子呢,不由得人不疼她。”

这边玲珑见楚影红对璇玑这样亲热,便拽着她的袖子撒娇:“那我呢?师叔,我也叫你红姑姑好不好?”

楚影红正要说话,旁边的褚磊早已皱眉道:“一个两个都这样没规矩,不许闹,今日有正事要办,安静点坐下。”

玲珑是标准的见到老子如同老鼠见到猫,一点脾气没有,乖乖地坐了回去。

褚磊清了清喉咙,低声道:“璇玑,算算你也十一岁了,在少阳峰上虚度了这么些年,毫无长进。”

璇玑以为他们这么多人今天聚起来就是要责备自己的,当即就垮下了脸,没心思和楚影红亲热了。

“好在,你师叔觉得你是个好苗子。”褚磊话锋一转,“既然你在少阳峰学不到什么,想必这里不适合你,不如跟着你师父去小阳峰吧,正式拜她为师。以后不许再偷懒懈怠,明白么?”

此言一出,不单璇玑呆住,连钟敏言和玲珑都怔住了。

“爹爹,你要赶妹妹走?”玲珑第一个叫起来,“我不干!为什么要她离开少阳峰!你要赶,不如把我和妹妹一起赶到小阳峰去算了!”

“胡闹!”褚磊脸色一沉,厉声道:“什么赶不赶!都是少阳派的弟子!你闭嘴,坐回去!”

玲珑气得要哭,颤声道:“明明就是要把妹妹单独和我们分开,还说不是赶。小阳峰那么远,见一次面都要花上半天,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着呢!”

何丹萍叹道:“玲珑,少说两句!这是好事,怎么又哭又闹,真是个孩子脾气。”

钟敏言也拉着玲珑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动,好容易才劝的她又坐回去。

“璇玑,愿意和红姑姑一起去小阳峰吗?”楚影红摸了摸璇玑的脑袋,柔声问。

她呆了一会,才道:“愿意啊,不过……我也舍不得玲珑和六……和大家。”

楚影红笑道:“傻孩子,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只要你想,每天都可以回来找他们啊。”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终于点头:“好,那我就和红姑姑一起去小阳峰。”

楚影红本来怕她不愿意,准备了好多说辞,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不由喜形于色,回头对褚磊道:“掌门,那簪花大会结束后,我就将璇玑带走了。”

褚磊点了点头,“璇玑,既然要跟着师叔去小阳峰,就不能再姑姑长姑姑短了。她正式收你做玉阳堂弟子,你当叫她一声师父才对。”

璇玑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小声叫了:“师、师父。”

楚影红喜得抓住她的手,笑成了开花馒头。

何丹萍在一旁笑道:“光叫师父还不够,拜师要磕头的,还要奉茶,这才是成了拜师礼。大哥,你说呢?”

褚磊点了点头,楚影红忙道:“这个不急,等到了玉阳堂,再行正式拜师礼吧。”

她知道璇玑这种孩子,自有想法的,看着很柔顺,但决不能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如果拜师的事情先让她反感了,那她就算做了师父,也没办法把她教好。

当下这事就算定了,三个大人都是心满意足。褚磊与何丹萍一直为了这个懒惰的小女儿伤脑筋,罚也舍不得重罚,放任自流又是害了她,好在楚影红愿意收她做正式弟子。楚影红见识广博,多才多艺,相信知道怎么教导璇玑,比他们两个死板的教导好了不知多少倍。

正在欢喜,忽听玲珑说道:“爹爹,那我也要去小阳峰,拜师叔为师!”

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钟敏言,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才好。

何丹萍叹道:“这孩子今日只管胡闹,少阳峰呆的好好的,何必要去小阳峰。”

玲珑急道:“那妹妹为什么要去!我不管,我不要和妹妹分开!她去那里我也要去!”

褚磊把脸一板,喝道:“不许胡说!这几日忙着簪花大会,没来得及看你剑招喂的如何,却有精力在这里胡搅蛮缠!下回检查你的功课,只要一招不到位,你就去屋子里面壁思过,不叫你不许出来!”

这话说的重了,玲珑受不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跺脚吼道:“爹爹偏心!爹是大坏蛋!”吼完就跑了出去,钟敏言碍于师尊在场,追也不敢追,急得胸口都要烧起来。

褚磊见何丹萍心疼,便道:“不用管她!宠的太过,简直无法无天了!冷她几日再说。”

何丹萍见丈夫开口,也只得作罢。

就这样,离簪花大会决赛还有两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璇玑成了楚影红的弟子,从此结束了少阳峰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然,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第三十三章 决赛(一)

簪花大会到了第四日上,观战的人越发多了,很多是从其他小门派中赶来观看学习的。也有周围的居民喜欢凑热闹,早早就赶来看这最精彩的决赛。

前三场比试刷掉了绝大多数的弟子,如今只剩下七人,加上幸运抽中空号的乌童,一共八人,将在最后这两日决出胜负,进行簪花。

这天早上璇玑还没睡醒,就被大师兄杜敏行他们拖出了房间,据说是早点过去抢好位子,不然被人山人海挤在后面,可就啥也看不到了。

“我好困……”璇玑坐在据说是“绝佳”的好位置上——其实就是在前面堆了几块石头,他们几人坐在上面,又舒服又高。她一个呵欠没打完,身子就开始歪歪倒倒,左右晃,一下撞在杜敏行身上,眼看又要睡着。

“你这时候好歹也振作一下吧。”杜敏行苦笑,“上面有咱们少阳的弟子呐,你也要为他们打气才对。”

璇玑揉了揉眼睛,勉强坐直身子,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左右看看,大师兄,二师兄,还有六师兄他们几个都在石头上坐着,独玲珑不见踪影。

“玲珑呢?她跑哪里去了?”她忍不住问,玲珑可是一直盼着来看决赛呢。

她不提这名字还好,一提起来,钟敏言的脸就和苦瓜一样,长叹一声,一个劲摇头。

杜敏行小声道:“你们昨天是不是吵架了?早上我和敏言去叫她的时候,差点当头被她泼了一身水,一个字也不说就关门,怎么叫都不出来了。”

难道还是为了昨天那事?璇玑也忍不住想叹气,轻道:“我去叫她。”

钟敏言见她跳下石头,急忙跟上,“我也去!”

杜敏行到底年岁大一些,这几日也算看出了点端倪,当下一把扯住他,“敏言就不要去了,坐下。”

钟敏言不敢忤逆大师兄的话,只得不甘不愿地坐回去。

却说璇玑好容易挤出人群,摸到玲珑的房门口。却见她门口地上湿漉漉的,房门紧紧闭着,大师兄说的果然不假。

她微叹一声,走过去轻轻敲门,“玲珑,是我。开门呀。”

隔了半天,玲珑的声音才传出来,“你别管我!都走!”

璇玑叹道:“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呀……是不是,不想我去小阳峰?”

玲珑闷了半天,才哭叫:“谁说我生气了!我才没!反正……反正你就是不想和我一起,要离开我!你走你的!别管我!”

谁说她是小孩儿?玲珑明明更孩子气!

璇玑推了推门,里面反锁了,推不开。她只好在门槛上一坐,把两手插进袖筒里,慢悠悠说道:“我没有不想和你在一起。可是爹爹不喜欢我留在少阳峰,他看到我就生气,我看到他也害怕,这样更没意思。玲珑,我不像你,我对那些剑法啊,武功啊,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说,一个少阳派掌门人,说出去多响亮的名头,却有我这么个没用的女儿,爹爹不觉得丢人,我自己也难堪。还不如去小阳峰,他见不着我,我见不着他,这样都好受些。”

“那你为什么要讨厌学剑法武功?你要是怕学不好,我可以教你呀!从头仔细教你!你不要走嘛!”

玲珑大哭起来。

璇玑抿了抿唇,懒洋洋靠在门上。

初升的日光已然破开云层,万道金辉落在山顶。那白茫茫的云,无边无际,一圈一圈,一朵一朵,在山头上歇息一下就走,谁也不知道它们要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慵懒的脚步。

或许它们自己也不知要去何处,想要什么。它们没有根,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却也空虚的很。

她记得有一次听见爹爹和娘私下谈话,说起她们姐妹俩。对玲珑自然是赞不绝口,可是提到她的时候,两人只有叹息。

她就这样无缘无故,平白成了一块耻辱。

为什么不肯修行呢?

很多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永远没有回答,兴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种修行根本是无意义的。人就是人,仙就是仙,不同的轮回,不同的众生,没有好坏高低。他们活了这样一辈子,到头来所有的回忆里只有修仙二字,生为人的一生都蹉跎了。

褚璇玑,你简直像个没有心的人——大师兄有一次被她气惨了,无奈吐出这一句话。

“璇玑……你怎么不说话了?”玲珑在屋里怯生生地问。

她怔了一会,才道:“玲珑,我已经拜师了,一定会去小阳峰。所以我留在少阳峰的日子也不多了,你不想在最后这几天陪我吗?”

屋里没声音了。

她暗叹一声,起身要走,没走几步,忽听房门一响,有人飞奔而出,紧紧扑在她背上,一面哭一面道:“好嘛!我陪你,我陪你!每次都是这样,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璇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就不要哭了,你哭起来难看的要命。不是想去看决赛吗?这会一定已经开始了,错过了精彩,你回头又要埋怨了。”

那只手狠狠打了她一下,跟着缩回去。璇玑笑吟吟地回头,就见玲珑揉着眼睛,两只眼睛都肿的像桃子了,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她一边揉,一边恨恨地说:“你哭起来才是难看的要死!坏丫头!旁人对我都是好言好语的,就你会欺负我!”

璇玑嘻嘻一笑,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别说那么多啦!快走吧!六师兄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玲珑把脑袋不可一世地扬起来,哼道:“他急和我有什么关系!急死他才好!”

璇玑未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

当璇玑终于把玲珑带回来的时候,前两场比试早结束了。人山人海的观战者,喧嚣声震天,想必刚才一定有许多精彩。

“没事,还有两场呢。”璇玑看玲珑扁着嘴,后悔没早点来,不由安慰她。

“璇玑!玲珑!这边这边!”二师兄陈敏觉眼尖,早早见到她俩,赶紧招手让她们过来。

钟敏言一见玲珑终于肯来了,忙不迭地跳下去迎她,却被她一个白眼憋了回来。

“有你们那样一大早去拉人的么!”玲珑一坐下来就精力十足地开炮了,“正做好梦呢,都被打断了!”

钟敏言笑道:“你做什么好梦?难道是梦到你亲亲好敏言大哥?”

玲珑啐他一口,似嗔似喜,“谁梦到你,臭美!我是梦到璇玑了!我和她一起去了小阳峰,说不出有多快活。”

钟敏言调笑:“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快活的,加上小爷我,才叫锦上添花!”

玲珑刮着他的脸,说他不害臊。这样一笑闹,总算把先前的龃龉给化解了。

杜敏行笑道:“真是有精神,还说起不来。可要小点声音,第三场就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却听四方号角一齐响起,这第三场比试即将开始。玲珑正偏着脑袋看究竟是何人上场,忽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齐刷刷跃上擂台,红的如烈火,白的如碎雪,当真抢眼之极。

台下众人轰然叫好,原来这一场竟有玉宁和翩翩。

第三十四章 决赛(二)

翩翩玉宁两人是浮玉岛东方清奇的得意门生,从六岁起就修行双剑合璧的功夫,到如今二十余岁,吃住行几乎都在一起,连脾性也几乎一样,所以才能心有灵犀,将双剑合璧使得出神入化。

璇玑之前也听说了这两人的名字,但如此这般近距离相对,还是第一次。

那穿白衣的是玉宁,身量稍矮一些,长发斜斜绾个髻,目光冷澈,面容秀丽,更奇的是她手中一柄宝剑,足有三尺多长,从剑柄到剑鞘,都是通体雪白,不知是何等材料制成。

璇玑一直觉得女子穿白衣最好看,不单清爽,而且飘逸。此刻见玉宁站在场上,衣衫长袖随风猎猎而舞,说不出的潇洒动人,心中不由有些羡慕。

翩翩便是旁边那个穿红衣的瘦长男子了,虽然貌不惊人,却生的一双好眼睛,漆黑灵动,硬是为他添了一丝英气,加上红衣乌发,别有一种男子妩媚气息。他手中的剑要粗一些,式样与玉宁的一般,只不过通体艳红,简直像刚从剑炉里拿出来的。

“我以为多好看呢……”玲珑盯着翩翩看了半天,回头和钟敏言咬耳朵,“原来还不如咱们家小六子!小六子,改天你也穿一色红衣,把剑鞘剑柄改成红色的,必然比他好看多了。”

钟敏言忍不住失笑,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你也穿白衣配白剑,咱俩来个双剑合璧,做少阳派的翩翩和玉宁。”

玲珑笑着拍他几下,“你会什么双剑合璧!人家那是打小练的!”

话刚说完,却听下面又起欢腾之声,却是翩翩和玉宁这场比试的对手上台了。

“啊!是端正师兄!”玲珑指着上面那个面容憨厚的少年男子兴奋的大叫,“端正师兄!原来他这样厉害!”

当下众人再也顾不得讨论翩翩玉宁好不好看的问题,个个卯足了劲呐喊鼓气。端正似乎听到了自己同门的声音,回头往这里微微一笑,引来更多的叫好声。

“咱们少阳派除了他还剩下谁呀?”玲珑问。

杜敏行想了想,“这次是端字辈的师兄们参加,前三次比试淘汰了大半,还有端慧师兄昨晚吃坏了肚子,不能继续比试,那剩下的就只有端正和端明两个师兄了。”

玲珑一听只剩下两个人,不由撅嘴道:“这些师兄忒不济事,就剩了两个!”

陈敏觉笑着插嘴:“小师妹,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看先前参赛六十个弟子,轩辕派的弟子都淘汰光了,浮玉岛也只剩下翩翩和玉宁,咱们少阳派能留两个下来,已经是出类拔萃啦!更何况端明师兄方才赢了点睛谷的弟子,是四强之一了呢!”

玲珑这才稍微舒服了点。

本次比试,判决人是离泽宫副宫主,他还和上次见到的一样,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所有人都盯着他手里的羽毛扇子,只待他一挥下来,比试就开始。

却见他不慌不忙,先扇了两下,才笑道:“比试还没开始,别这么剑拔弩张地,记住点到即止,若是用了超出限制的仙法咒符,我可是会发脾气的哟!”

话一说完,那扇子就挥了下来,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连翩翩和玉宁还有端正也愣了一下,这才互相抱拳,摆开了架势。

钟敏言见端正师兄摆的是玄明拳的开门招式,不由问道:“端正师兄没有武器吗?赤手空拳对付两柄剑,很吃力吧!”

杜敏行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端正用的是什么武器。

一旁的玲珑忽然惊叫一声:“啊!快看!”

众人一齐望去,却见翩翩和玉宁二人拔剑在手,双剑搭在一起,摆个十字。他二人面对面站着,一红一白,衣衫猎猎舞动,当真好看的紧。

三人两面,互相对峙,良久,都一动不动。

玲珑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出招,低声道:“他们怎么不动啊?”

杜敏行还是只有摇头,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们还是不动,台下观战诸人都急了,纷纷发出诧异的噪声。那副宫主摇着扇子,笑道:“莫急莫急,肃静肃静。”

话音一落,却见三人行动一致,恍若三道闪电,齐齐出发,在空中撞上,一触即退,谁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动作。但见端正的一幅袖子被割裂,玉宁的衣衫下摆多了一个脚印。

“哇,这算什么!”玲珑叫,“根本看不清呀!”

没人回答她,因为大家都和她一样看不清。

于是璇玑很好心的解释:“是这样的,端正师兄本来想借势去抢玉宁手里的剑,却被翩翩挡住,一剑削向面门。他为了闪躲那一剑,便用袖子去缠,于是他的袖子就被割断了。玉宁跟着上来要刺他,却被他把招式化解了,还被踹上一脚。”

说完,她眨眨眼睛,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又乖乖说道:“就是这样了。”

玲珑结结巴巴地道:“璇、璇玑,你……你能看清?”

她点头,“能啊,动作也不快嘛。”

玲珑默然。

钟敏言“切”了一声,“别听小丫头乱说,她哪里能看清!连大师兄都看不清呢!”

我确实能看清啊……璇玑在肚子里辩解一句,不过,她懒得说出口。

这下初次交手,双方都对各自的实力有了一些了解。大概知道端正和以往能轻松取胜的对手不同,翩翩玉宁二人面上都多了一丝凝重的神色,忽而将剑一撤,齐齐旋身,竟好似排练好的一般,足尖在地上一点,同时后退数步。

端正却不容他们找时间喘息,一个箭步抢上,身子一侧,巧巧躲过翩翩斜下里刺来的剑,紧跟着手腕一抬,居然还要去抢玉宁的剑。这次她已有准备,哪里容他近身,当即后退,躲过一招擒拿手,那边翩翩的剑又已送到面门,迫得他不得不退。

台下众人哪里能看得清他们究竟有什么具体招式,只见端正的黑影在一红一白两道影子间来回穿梭,有如巧燕,往往一触即退。那红的影子利落刚硬,仿若暗夜魔魅,险险总在意料不到的地方穿插进来,衣袖扬动,剑光藏匿其间,当真是绵里针,海中花。

那白的影子飘逸轻扬,轻功绝佳,滴溜溜绕着端正打转,剑光将周身笼罩,仿若金钟罩,花中刺。

一红一白,进退有致,左右错落,飘飘然仿佛两只蝴蝶,果然像别人说的,养眼之极。虽然看不清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呃,也算一个小遗憾吧。

“到底谁占了上风呀?”玲珑根本看不清具体动作,急得直叫。

杜敏行他们只有默默摇头。璇玑轻道:“是端正师兄占了上风呀,他把玉宁的剑抢过来了。喏——”

她手一指,果然只见端正倒退好几步,手中闪闪发亮,攥着一柄通体莹白的宝剑,稳稳地捏了个剑诀,而对面的玉宁脸色古怪,手腕上殷红一片,想必被他伤到了。

众人都是哗然。

第三十五章 决赛(三)

“端正师兄!”下面少阳派的弟子一叠声地欢呼起来,玲珑更是在大石头上跳来跳去,险些栽下来。

翩翩一见搭档被伤了手腕,立即收剑,将她手上的伤看了看,才问道:“如何,伤到手筋了没?”

玉宁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端正,仿佛他是什么妖魔,良久,才低声道:“没有。只是……两三天不能握剑了。”

翩翩“桄榔”一声,把剑收回剑鞘,对端正一拱手,朗声道:“世兄好功夫,我二人甘拜下风。”

此话一出,证明这场比试端正赢了,四强之中又多了个少阳派的。下面的少阳弟子欢呼声几乎要把天都给掀翻过去。

端正微微一笑,手里的剑轻轻巧巧耍个花式,白光缭乱,紧跟着“嗖”地一声,轻轻抛向对面的玉宁。她抬手一接,神色复杂,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端正沉声道:“上回簪花大会,端正不才,输给二位。这次承蒙二人多让,端正僭越了。”

说完他转身,对台下朝他齐声欢呼的少阳同门一拱手,憨厚的面上满是笑容。

“这才叫扬眉吐气!”钟敏言激动的脸都发红,“端正师兄真是好样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什么仇呀?”玲珑连声问他。

杜敏行笑道:“上回簪花大会,你和璇玑还小,没看到。端正师兄第一场比试就输给了翩翩和玉宁,左脚的筋被玉宁挑断一半,几乎要成跛子。幸好和阳师叔细心照料他半年,这才痊愈。他如今能做出这么快的动作,不光是奇迹,更是端正师兄豁出命去修行才换来的。”

“哇,这个玉宁原来这么狠!”玲珑愤慨了,“端正师兄这次应该也把她的手筋挑断一半才对!”

杜敏行摇了摇头,“睚眦必报,非修仙者所为。更何况玉宁身为女子,男子汉大丈夫,理应让着些才对。这场比试赢得漂亮,他昔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说话间,三人已经下台。端正早早就被群情激动的少阳同门团团围住,连褚磊也被惊动,特地过来勉励他。

玉宁捂着手腕,早有人替她包扎。旁边的同门与她说什么,她似乎都没听见,始终用一种复杂古怪的眼神瞪着端正,好像他是什么怪物。

这一次比试,没有任何花样诡计,端正完全是硬碰硬,压倒性地赢了他二人。至此,双剑合璧的美妙,在簪花大会上也要绝迹了,再过五年,翩翩玉宁二人都过了二十五岁。簪花大会规矩,参赛弟子年纪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先前夺冠呼声最高的他们,终于也以失败告终。

东方清奇倒是看的开,一个劲安抚两个失落的弟子,一面笑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簪花大会不过是个过程,以后的结果是什么,还要看你们自己努力。不用难过了,今次的失败也算一个教训,以后你二人会更强。”

翩翩先前在台上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然而他到底傲性,胜负心也重,双剑合璧输给赤手空拳的人,剑还被人夺走,委实难堪。这会听见师尊的安抚,眼眶也禁不住红了,颤声道:“弟子……遵命。”

一言未了,却见端正排出人群,朝这里走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黑漆木盒子。

“刀剑无情,很抱歉伤了玉宁姑娘的手腕。这是少阳特制的金创药,对伤口极有好处。万望二位能收下。”

东方清奇笑道:“你太客气!呵呵,玉宁,快收下,谢谢你世兄!”

玉宁垂下眼睫,慢慢接过金创药,低声道:“谢谢……端正世兄。”

端正又是一笑,温言道:“涂上药之后用绷带系紧了,明日就不会再痛。如此,在下告辞了。”

他转身便走,玉宁睫毛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一旁的翩翩见她这种模样,笑道:“有什么话要与他说,可要趁早。再过两日,咱们就要回浮玉岛了。这一去,还不知何年何月再见。”

玉宁脸色苍白,半晌,低声道:“不用你……操心。”

翩翩只笑了笑,再也没说话。

“依我看呀,端正师兄和那个恶女玉宁,之前大概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龃龉。”玲珑眨着大眼睛,看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得出这个结论。

“你怎么知道?”璇玑很好奇。

玲珑贼忒兮兮地压低声音,“你没看她看端正师兄的眼神!那是正常的看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依我看呐,肯定是她喜欢咱们端正师兄,结果师兄看不上她,所以上回她恼羞成怒,把端正师兄给伤了。”

“还有这种事。”璇玑觉得不可思议,玲珑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根本不合逻辑嘛!

“怎么不可能!这些大人呀……哼哼!他们的事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杜敏行见她摇头晃脑说得天花乱坠,不由笑道:“是你的小脑瓜想得复杂吧。成天没事想这些,端正师兄和玉宁从来也没接触过,哪里有什么龃龉。别乱猜了,马上今天最后一场比试要开始了。”

青字擂台已经整理干净,负责这场比试的判决人楚影红也已经站到了擂台边上,朗声道:“请二位上青字擂台!”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黑影同时跃上擂台,玲珑一看清其中一人的相貌,禁不住“啊”了一声,“是他!那个混蛋!”

众人定睛去看,却见那人乌发修眉,面色苍白,容貌虽然清秀,眉宇间却另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阴冷狡诈,正是乌童。

他的对手是同门点睛谷的一位师兄,两人都是一身黑衣,长发垂肩,乍一看像一对双胞兄弟。

“点睛谷的弟子都这么阴阳怪气,讨厌死了!”玲珑恨乌及屋,讨厌一个乌童,便连所有点睛谷的弟子都讨厌上了。

“记住,点到即止。不许使用过于强大的咒法仙术,不许伤人性命,一旦有这种情况发生,便剥夺参加簪花大会的资格。”

楚影红特地把这条规矩强调出来,一面看着乌童。他先前的行为她还心有余悸,为此他们这些长辈特地为簪花大会多订了这条规矩:不许使用类似五雷大法的咒术,防止上次失控的局面再现。

乌童把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显然并不在意。

楚影红见他顽固狡诈,心中实在不喜。点睛谷也算老资格的大派,向来讲究修身养性、与世无争,教出来的弟子从来都是谦谦君子,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点睛谷有这种顽劣子弟,却不知几位点睛谷的有德长老如何容得下他。

号角声很快响起,乌童的比试开始了。

少阳派弟子纷纷给他喝倒彩,他先前伤了璇玑的行为很让他们愤慨,这下都同仇敌忾,把以前讨厌璇玑的念头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一个个喊得十分带劲。

第三十六章 决赛(四)

“我今天就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玲珑把胳膊一抱,打定主意,如果乌童敢再用五雷大法,她就冲上去把他的脸给划花!

“还是靠后些比较保险。”杜敏行是个保守派,不愿惹麻烦。回头看看几个小孩子都不肯退,他只得把身体往前倾一些,护住他们,省的刀剑法术无眼,再伤着哪个都不好看。

号角一停,乌童便对那师兄抱拳,淡然道:“请于师兄赐教。”

他今日换了兵器,腰上别着一把乌金剑,细细长长,抽出在手,捏个剑诀,剑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果然是件利器。

他腾出另一只手,捻住剑尖,轻轻一掰,那剑身登时弯了个圆圆的弧度。手一松,马上弹直,嗡嗡轻响,居然是一柄细长的软剑。

对面那姓于的男子一见他亮出这件兵器,脸色立时有些凝重。他微一抱拳,袖袍一展,手中却多了两柄短剑——他原来也是个用短剑的。

楚影红见他二人互相行过礼,便朗声道:“听我号令——开始!”

话音一落,那两道对峙的黑影立时闪动,电光火石一般,眨眼就绞在了一起。乌金剑贴着于剑豪的胸膛往上挑,却被他两柄短剑一撩,钉在当中,急促间居然抽不出来。

“他师兄更厉害些呢。”钟敏言见乌童的招式略弱,一开始就出于下风,不由喜形于色,“这下他肯定要输了!”

话未说完,只听场上“滋滋”两声令人牙酸的响,乌童的乌金剑居然硬是从两柄短剑中抽了回来。他不敢再攻,收剑回防,不料于剑豪比他更快,脚下一沉,回身居然来了个“倒栽杨柳”,短剑凌厉的光芒在他胸前一划而过,倘若躲的慢点,便是致命的重伤了。

“好!”玲珑第一个叫好。

只见乌童狼狈地踉跄几步,终于站稳,抬手在胸前一摸——衣服被挑破一道长口子,隐约还留了一点血。他冷笑一声,把血迹随意在身上一揩,森然道:“于师兄好快的剑,竟是要杀了我呢!”

那于剑豪微微一笑,道:“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师弟自己小心。”

乌童心知自己拳脚剑招不如人,他半途入门点睛谷,从小没有这些基础,因此往往落后与人。倘若不是有仙法护身,也得不到江长老的青睐。

上回与少阳派的一个弟子比试,他情急之下用了五雷大法,谁想引来众人不满,竟新立了不许使用此类仙术的法则。此刻台下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必大半都盼着他立时输了,伤在对方剑下才好。

想到这里,他心头便是一狠,更不说话,只将招式一变,手里的软剑登时犹如灵蛇一般,弯弯曲曲地挥了出去。

这不是点睛谷的功夫!于剑豪果然也是一惊,待要急速让过,却不防那柄剑像活的一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时竟摸不准往哪里避让才好。

这一犹豫,动作便凝滞了一瞬。乌童瞅准时机,腰身一扭,那剑竟擦着他的脸,一刺而出!于剑豪大吃一惊,猛然往后一跃,倒退了好几步,一直撞在擂台的栏杆上,这才停下。

他抬手在脸颊上一抹——满手的血。刚才要不是他那一剑没刺准,这会自己的眼珠想必已被他挑出来了。

他心下忍不住惊骇。果然师父说乌童此人奸诈无比,只有他对不起别人,绝不许旁人欠他半分,典型的睚眦必报。他用的又不是点睛谷的功夫,下的又是诡异杀招,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功夫。

当下他说道:“师弟!此为正式比武,怎可用别家的功夫?何况……!”何况刚才他使的那招倒栽杨柳,根本没有用上半分力气,根本也重伤不了他。他却下了狠手,那一剑没将他眼珠挑出来,却在他脸上开了个极深的口子,血流披面,剧痛无比。

乌童却冷冷一笑,用他方才的话抵回去:“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师兄要小心才是。”

于剑豪脸色一沉,厉声道:“我让你三分,你却登堂入室!也罢,那便看看谁的剑快一些!”

他身形一变,却犹如展翅的仙鹤一般,手中的短剑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千万把,情急间分不清是真是假。

乌童更不相让,迎上去便是一架。

两道黑影一触即退,忽而又缠斗在一处,一时间只听场上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两人都用了全力。一个是点睛谷正宗功夫,潇洒自如;另一个却是旁门左道的外家功夫,诡异灵活。

玲珑只见乌童手里的剑点点黑光,好像在他周围开出一朵朵黑色的梅花,两人一时分不出上下风,她急得叫道:“姓于的!加把劲啊!输给你家师弟,丢不丢人?!”

场上兀自缠斗的两人哪里听得见她喊什么,只要一分心,便是杀身之祸。

倒是台下的少阳弟子听见玲珑这样喊,都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几十人一齐吼:“姓于的!输给你师弟,丢不丢人?!”

“于家师兄,不要输给他!”

“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子斩于剑下!”

他们这样一吼,别的门派有喜欢凑热闹的,也跟着吼起来。这下大多数人都为于家师兄鼓劲,剩下的少数人也学着叫起来,一时间,场上竟全是为于剑豪喝彩的声音,各门派的掌门也不好阻止,只得暗自摇头。

那缠斗在一处的两人忽地骤然分开,乌童连翻两个跟头,袖中忽然抛出数张漆黑的纸。

玲珑眼尖,骇得大声叫道:“快躲!他又要放五雷大法了!”

说罢她抓住璇玑,一骨碌滚下大石头,蹲在下面不动了。

杜敏行哭笑不得地把她俩拉起来,“不是五雷大法,你看!”

他指向擂台,玲珑战战兢兢探头出去,却见那几张咒符,有的变成水箭,有的变成火龙,确实不是五雷大法。

“啊!五行术!他能同时放出水和火呢!”玲珑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杜敏行点头道:“确实……而且他的功夫也不像是点睛谷的,看起来倒像是半途入门的弟子,先前不知在何处学了这些杂七杂八的本事。”

这边他们在说话,那边于剑豪为了躲避仙术,委实狼狈之极。

五大门派通规,所有子弟年满二十方可修习仙术咒法,他还没到可以学习的年纪,只懂一些粗浅的召唤之术,哪里能应付乌童这么厉害的水火之龙。普通的兵器招式在它们面前就像豆腐做的,一晃过去,他手里的短剑一个断了一个被烧裂开,再也不能用。

好容易躲过水箭飙射,他躲到擂台角落,声嘶力竭地吼:“乌童!这是犯规!比试不可使用这些法术!”

那乌童面沉如水,竟仿佛没听见他的惨叫,手指犹如兰花一般,美妙地一摆,在半空中摇首摆尾的火龙立即受了召唤,呼啸着扑向手无寸铁的于剑豪。

这要被它扑中,于剑豪不死也是半死。一时间场上喧哗大作,楚影红立即便要施以援手阻止这场出格的比试。

谁知她还未动,那火龙却在于剑豪的头顶自己散开了。

乌童放下捻咒的手,捏个剑诀,更不停顿,足下一点,便要刺向还在发愣的于剑豪。

“犯规!他犯规了!”台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叫声。

他心中一凛,转头望去,却见又是玲珑,叉着腰,恶狠狠地叫嚷:“他犯规!这场比赛应该算他输!太卑鄙了!”

他心中对少阳派这帮小鬼委实厌恶到极致,先前害他被倒吊在树上,出尽洋相,这笔帐他还未算呢!

想到这里,他足下一顿,装作被绊倒的样子,剑尖一晃,竟直标标往玲珑那个方向刺了去!

第三十七章 疯魔一时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突然绊了一下,眼看那剑就要刺中玲珑,旁边的人实在来不及救助。

玲珑自己也没想到,她已经吓傻了,僵在那里。

眼前剑光一闪,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身体被人狠狠一撞,她居然一头从大石上栽了下去,后脑着地,眼前金星乱蹦。

紧跟着,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她脸上,她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抓紧挡在自己身前那人的衣服——是璇玑!

“啊!”她低叫一声,眼怔怔地望着那柄乌金剑,它刺穿了璇玑的右肩,狰狞地凸出来,鲜血淋漓。滴在她脸上的血,便是从剑上流下的。

璇玑!她想叫,却叫不出来,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带哭腔的颤音。

璇玑面上全是冷汗,脸色煞白,忽然抬手一把抓住那剑,五指如钩,乌童这会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要抽剑,居然被他抽不出。他不由一怔。

璇玑猛然回头,目光灼灼,定定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凛,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你……”她颤声道,“你……莫要太嚣张……”

乌童见她血流如注,脸色如纸,显然已快支持不住,当下一狠心,用力去拔那剑,一面道:“误伤了小姐,是我的错!”

谁知这一拔,还是拔不出来。她死死攥着剑尖,森然瞪着他,手腕渐渐用力。

他骇然地望着自己的乌金剑,在剑尖那里弯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弧度,跟着“啪”地一声,他手里的抗力猛然消失,整个人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望向乌金剑,却发觉剑尖居然被她硬生生徒手折断了!

乌童登时呆住。

璇玑用两根手指捏着剑尖,不知是他眼花,还是日光太强烈,他隐约见到她掌心有银光吞吐,连带着那四寸多长的漆黑剑尖,也发出银色的光芒。

“你也死一次试试!”她冷冷说道,手腕优雅地一转,手里的剑尖犹如闪电一般飞了出来。乌童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觉眼前一花,那道银光射向自己,待他看清的时候,剑尖已到眼前。

要死!他猛然闭眼,等待那剑尖贯穿自己的头颅。

谁知等了良久,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惊骇地慢慢睁开眼,却见那根剑尖早已失却威力摔落在脚下,而这个重伤的小丫头,半边身体都被血浸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璇玑!”玲珑这时才反应过来,没命地抱住她,“璇玑!璇玑你不要死!”

她叫了半天,璇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死死闭着眼睛,脸色青白,当真如同死了一般。

她只吓得神魂俱灭,失声痛哭起来,哪里还顾的上旁边的罪魁祸首乌童。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才从这一系列的突变中反应过来,叫嚷的叫嚷,看人的看人,把脉的把脉,全部围了过来。

杜敏行见玲珑哭得几乎要晕过去,不由扶住她,抬手把璇玑抱在怀里,先在她鼻下比一比,这才叹道:“璇玑还活着,你不要再晃她,否则伤势会加重!”

他急急从怀里取出金创药,顾不得撕开衣服看伤口,先倒上去堵住血水再说。

他的手忽然被人拦住,抬头一看,却是楚影红和褚磊夫妇。

“不要擅动!”楚影红神色凝重,先点住她伤口周围的穴道,将血止住,一面吩咐呆在一边的玲珑:“不要呆着!快让开!”

褚磊一把将小女儿抱起,三人再也顾不得混乱的现场,急急带着重伤昏迷的璇玑离开了。

玲珑哭得哽咽难言,急急追过去,钟敏言和杜敏行也担心地跟了上去。

谁也想不到这场比试竟是以这个结尾收场,纷纷哗然。

待众人把于剑豪扶下台的时候,才想起要找那个罪魁祸首乌童算账,谁知找遍了整个山顶也找不到他的人,原来他知道事情不好,也深悔自己一时冲动,方才竟偷偷跑了。

于剑豪被扶到点睛谷容谷主面前,抱拳愧道:“弟子无用……师父……”

容谷主摇了摇头,“不怪你,你已经很好了。江长老!”

一声说完,对面早已排众而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满面羞愧之色,对他深深一鞠,低声道:“属下……管教无方……实在无颜面对谷主……”

容谷主四处看了一下,冷道:“乌童呢?”

江长老微微一顿,“想是知道自己闯祸,已经……逃了。”

容谷主冷冷一笑,“哼,逃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护短啊,江长老!”

江长老垂着头,一句也不敢说。

“也罢,今日他犯下弥天大罪,从此点睛谷再也没有乌童此人。为了弥补过失,点睛谷退出本次簪花大会!”

点睛谷一干弟子见谷主发怒,谁也不敢说话,只得跪下答应。

这下,乌童被赶出了点睛谷,点睛谷退出本次簪花大会,变故之大,委实让人感慨。

而这一切,璇玑都不知道。

她正做着一个古怪的梦,梦里的自己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古朴的青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又熟悉,又陌生。眉眼看着是她,可是年纪却大上许多,面上表情冷冽凝重,眼中犹如寒冰碾碎一般,寒意渗人。

那满台的胭脂花粉,满床的绫罗珠翠,她却看也不看,自将长发盘在头顶,然后系上紫云盔,黄金甲。镜中赫然出现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将。

她是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她从生到死都在做的事,没有反悔,没有犹豫。

她就是为了这件事生的。

她来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千万铁蹄,犹如乌云盖顶。棋手高高举起巨大的旗帜,上面的花纹华丽而古怪,在风中猎猎作响。

冷肃的号角声仿佛是许多人在哭,从四面八方响起,猪婆龙皮做成的大鼓,敲一下天旋地动,轰轰轰轰,有如雨点急落,整个大地都在震撼。

天火崩落,一团一团从苍穹落下,随着天火降落的,还有密密麻麻的大军。

他们从天上来,从另一个轮回而来,跨过宽广的天河,一再侵犯神圣的领土。

当头跃过一匹飞马,张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将她的紫云盔踢翻,三千青丝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马上将军三头六臂,周身有烈火焚烧。

她张口咬住一绺不听话的头发,回手便是一剑。

鲜血四溅。

很好,畅快淋漓。

耳边似乎有人在急急叫她:“璇玑……璇玑——”

她手中紧紧握住一个物事,一时竟想不起前因后果。

那声音还在,“璇玑……璇玑!醒醒啊!”

她猛然睁开眼,入目是青纱帐,还有两三张流泪而关切的脸。

“啊!她醒了!醒了!”玲珑大叫,喜得紧紧抓住她的手,眼泪流的却更凶,“你……你觉得怎么样?能说话吗?还疼吗?”

璇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半天,才轻道:“我……我好像……不疼了。”

说着便要起身,何丹萍急忙按住她,“不要动!伤口还没好!”

璇玑这才发觉半边身子都木了,动不得。她颓然躺回去,正要说话,忽觉手里死死握着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却是一块碎木头,她不由一呆。

玲珑怯生生地说道:“那是……抱你进来的时候,你死死抓着门框不肯松手,最后……门框被你抓裂了……”

璇玑呆住。

第三十八章 告别青葱岁月(一)

“玲珑,你妹妹刚醒来,别总和她说些有的没的。”何丹萍见璇玑脸色不对,急忙把大女儿轻轻推开,自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药,柔声道:“来,先喝药,喝完再好好睡一觉,就没事啦。”

璇玑确实也没力气想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劲,随手把碎木头一丢,就着母亲的手,喝了一口药。

“娘,好苦哦……”她皱着眉头撒娇。

玲珑笑眯眯地塞给她几颗用纸包好的糖渍梅,“就知道你要叫苦,来,吃一颗梅子。真是个小丫头。”

她丢了一颗去她嘴里,一面撑在床前,笑问:“怎么样?甜不甜?是我自己做的哦。”

璇玑点了点头:“甜……唔,就是太甜了点……”

她赶紧一口气把药都喝了,省的玲珑再喂自己梅子。不晓得她做这个糖渍梅,到底放了多少糖,甜的吓死人。

“现在就睡吧,什么也别想。”玲珑小大人一样,把她扶着躺回去,又替她整理被子枕头,絮絮叨叨,好像老妈妈。

璇玑忍不住笑出声,“玲珑你和娘越来越像了。”

玲珑把眼睛一瞪,“我是你姐姐,所以你要听我的。乖,快睡。争取早点好起来。”

璇玑刚醒过来,一时还睡不着,见娘端着药出去了,她便拉着玲珑的手,轻道:“你没事吧?那个人……没伤到你?”

玲珑眼睛一红,撅嘴道:“我没事。你好好的跑出来做什么!真是……差点被你吓死……”

她揉揉眼睛,把泪水缩回去,又道:“我比你结实多了,被刺一剑有什么了不起。你这么虚弱,还要逞强,大家都吓死了,我……我们还以为你会死……”

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心惊落泪。

璇玑没说话,只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半天,才轻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刺过来,就自己冲上去了。你放心,下次不会啦。而且,我也没事嘛。”

“还有下次?!”玲珑瞪她,“才不许有下次!还说没事,你都睡了五六天啦!没事会睡这么久?娘每天都哭,红姑姑他们每天都来看你,都担心的要命。”

“啊,我睡了五六天?”璇玑也忍不住吃惊,她以为只不过做个梦的时间而已。上次在鹿台山也是,他们说自己睡了好几天,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簪花大会都结束了?”

玲珑点了点头,“早结束啦。那个混账乌童刺了你一剑就逃了,点睛谷谷主大概是觉得丢人,所以点睛谷弟子都退出比赛了。最后是咱们派的端正师兄赢了,前天斗了那只天狗,他也赢了,东方岛主亲自给他簪了牡丹花呢。”

璇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必过程很精彩……我却没看到。”

“谁有心思看呀,我也没怎么看,都在这里看着你呢!”玲珑摸了摸她的脑袋。

“司凤他们……都走了?”璇玑又问。

“昨天才走的。他也是每天来看你,就是不进来,只在门外看着……你一直不醒过来,最后他没办法,只好回去了。”玲珑顿了顿,又道:“司凤好担心你的,临走还嘱咐我们,你好了之后要记得给他写信。”

璇玑闭上眼,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哀伤。她没来得及和他告别,想必他走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就算可以通信,可是,毕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这个有着美丽双眼的少年,既高傲,又善良。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样子呢?

玲珑见她闭着眼睛,以为她累了,便轻手轻脚站起来,打算出去。

璇玑忽然拉住她的袖子,柔声道:“玲珑,再陪我说一会话,好么?我睡了好久,现在睡不着。”

玲珑坐回去,一遍一遍摸着她的额头,叹道:“陪你说话是没问题,但你还是多休息吧。这样伤口才能好的快。”

她摇了摇头:“我现在一点也不疼,就是木木的,动不了。玲珑,爹爹他们……没和点睛谷闹什么不愉快吧?”

玲珑现在提到点睛谷就是咬牙切齿,恨道:“闹什么不愉快!爹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呢!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要是我呀,就把他们每个人肩膀上都刺个洞,让他们也尝尝是什么滋味!”

璇玑抓着她的手,道:“玲珑,你总是这么冲动。你听我说,那个乌童逃就逃了,以后就算再见,你也别招惹他了。我看这个人心胸狭窄,不是善于之辈。这次他能刺我一剑,下次说不定就能杀人,咱们犯不上和这种人过不去。”

玲珑恶狠狠地说道:“不要!难道就这么放过他?!我会好好修行,以后如果见到他,一定卸了他的膀子,给你报仇!”

璇玑叹了一口气,玲珑的性子就是这样,暴躁易怒,一般人劝不动她。她干脆住嘴不说,只道:“总之……你小心一点。”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何丹萍从药房回来,见她俩还在叽叽咕咕,便在门外笑道:“玲珑,你妹妹受伤体虚,别和她说那么多话,伤神。出来吧,让她再睡一会。”

玲珑答应一声,又把璇玑脸颊上的发丝拨到一旁,柔声道:“璇玑,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其他师兄们都要来看你呢,他们也急得要死。”

璇玑点了点头,终于也觉得疲乏,渐渐睡了去。

过了几日,她的伤势好的越发快了。

楚影红过来给她换药和绷带的时候,发觉她肩上的血洞居然已结了一层新皮肉,不由笑道:“这孩子,虽然身体弱了些,伤口好的倒真快。平常人这种伤,起码要卧床一个多月呢。”

璇玑试着动了动受伤的那条胳膊,只觉手指有些不灵活,心下惊道:“红姑姑,我……我的手好像……被灌了铅。是不是伤到筋脉了?”

楚影红忙道:“没有,那一剑刺的倒巧,居然没伤着筋脉骨头。你运气不错呢。现下是没完全长好,好了之后就没问题啦。别多想。”

璇玑点头,正要说话,却听窗外玲珑笑道:“红姑姑呀,咱们能进来看看璇玑吗?大伙都来啦!”

楚影红替璇玑披上衣服,这才道:“都进来吧,可别太吵。你们这帮小鬼头,成天吵吵嚷嚷的。”

话音一落,一群人就涌了进来,七七八八,敏字辈的师兄都来了。玲珑打头,她最神气,先冲到床边,看了看璇玑,才道:“我们保证不吵,绝不让妹妹累着。”

楚影红把热水和换下的绷带药膏端出去,笑道:“好好好,让地方给你们这些小鬼。”

众人一听说,都“呼”地一下围到床边,看着璇玑,七嘴八舌,这个问疼不疼,那个问晕不晕,一时间房里热闹无比。

璇玑自小以来就没受过这么热烈的对待,这会竟不知所措。

还是大师兄杜敏行有眼色,急忙说道:“轻点轻点,别吓着小师妹。早说了让你们别凑一天来!”

二师兄陈敏觉笑道:“凑一天才热闹。小师妹,一个在这里闷着很无聊吧?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告诉二师兄,保证帮你办的妥当。”

众人都“切”一声,“又来吹牛!她受了伤,怎么能乱吃东西!再说了,你那里哪有什么好东西!”

陈敏觉却不恼,只说道:“你们怎知我没好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根筒状的物事,前后都用透明琉璃封口。

他把那东西递给璇玑,道:“你对着这头往里面看。”

璇玑依言看去,却见这东西虽然小,里面却是大有花样,五彩缤纷,光怪陆离,每转一下,里面的景致就变一下,当真稀奇的紧。

陈敏觉得意地笑道:“这叫万花筒,早些时候我下山,有个卖古怪货品的老丈给我的。怎么样,很好玩吧?”

众人见璇玑看得有趣,纷纷拿过来看,都大呼有意思。

陈敏觉摇头晃脑,得意之极。

第三十九章 告别青葱岁月(二)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玲珑叫了半天,终于从钟敏言手上把万花筒抢过来,对着里面着迷地看了半天,舍不得放手。

“二师兄你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多!”她叫,“还有什么别的呀?”

陈敏觉笑道:“多着呢!玲珑小师妹要是喜欢,下次便去我那里看看吧……对了,这些东西只能借,不送人的。”

“什么呀,小气鬼!”

玲珑翻他一个白眼,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把万花筒递给了璇玑。

这边陈敏觉拿出了小玩具,那边其他人也纷纷取出自己带的东西,摊在床上,有木头玩具,有书,还有一个精致的九连环。

玲珑眼尖,忽然发现一堆礼物中,有一把小巧的匕首分外显眼。她一把抓起,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那匕首是镀金的鞘,虽然小,花纹却着实精致。鞘上刻了一个虎头,虎牙虎眼栩栩如生,更可喜的是两只虎眼是用绿色琉璃做的,转动的时候莹莹发亮,像活的一样。

“这个好看!”她把匕首抽出来,用手一弹,嗡嗡轻响,匕首身澄若秋水,吹发即断,倒不是普通玩赏的事物。

“谁送的呀?这把匕首真好!”

玲珑爱不释手。

钟敏言咳了一声,低声道:“是我送的。”

玲珑瞪圆了眼睛:“小六子,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好东西?我以前怎么没看见?”

钟敏言脸上一红,眼睛里倒有些得意之色,故意装作很自然的样子笑道:“好东西若轻易被你瞧见,就不是好东西了。你以为六师兄什么都没有吗?”

玲珑轻轻打了他一下,又把匕首看了半天,这才递给璇玑,一面奇道:“你怎么会送一把匕首呀?”

钟敏言笑了笑:“上回和师父他们去鹿台山捉妖,在镇上武器店看到的这把匕首。说是两年前就有人来订做,但一直没人来拿。铁匠师傅没办法,才将它拿出来卖。毕竟用匕首的人不多,价格一降再降,不过我去买的时候,还是嫌贵,和他砍了半天价才要下。这是个好东西呢!”

璇玑仔细端详那柄匕首,放在手里摩挲半天,才抬头笑道:“谢谢六师兄,好漂亮的匕首。”

钟敏言却正色道:“不是送给你玩的。你想想,这次簪花大会,你受了多少次伤?再想想咱们去鹿台山捉妖,你又什么表现?不说修行如何,好歹你也是个修仙者,身上连个像样的防具都没有,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只有白白送死的份了。匕首送给你,做个防身的兵器,别像这次……被人刺了一剑却没东西抵挡。”

璇玑平时最不耐烦听这些大道理,就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一样。当下只淡淡“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钟敏言知道她这德行,只能叹一口气,又道:“我才懒得像师父大师兄那样教导你。送你匕首不过是希望你拿来防身,可没别的意思。你别不耐烦。”

璇玑抿着唇,抬头对他有点害羞的一笑,这才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六师兄。”

钟敏言哼了一声,对她的脾性简直无话可说。

玲珑在他头上一敲,撅嘴道:“你哼什么!不许你欺负璇玑!”

钟敏言见到她,那是浑身就舒坦呀,立马笑开了,“谁敢欺负玲珑大小姐的妹妹,那才叫活得不耐烦!快,告诉我是哪个不长眼的,师兄替你教训他去!”

玲珑也被他逗笑了,只管抓着他胡闹。

陈敏觉跟着凑热闹打趣:“哗,玲珑师妹出招了!好一招鱼过龙门!直取六师弟的一双招子……呃呃?六师弟反击一招猴子偷桃,居然卸去了大部分功力!好哇,好哇!”

众人知道他嘴上功夫向来是一流的,又道璇玑由于受伤,没能看到簪花大会最精彩的部分,便纷纷叫他来讲。

陈敏觉大方的很,更不推辞,当下清了清嗓子,摆个说书的架势,朗声道:“如此,便听先生我一一讲来~~!话说当日决赛,那叫一个精彩……”

他只说的口沫横飞,高潮迭起,比当日钟敏言吹牛皮的功夫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那原本有十分精彩的决赛,从他嘴里出来就变成了一百分,连看过决赛的弟子们都听的津津有味,钟敏言和玲珑更是抓耳挠腮,喜的一个跳起来,一个坐下去。

一整个下午,就在他有声有色的说书里过去了。

最后还是楚影红看不下去了,进来赶人。

“这群小鬼头,不是说叫你们不要吵着小师妹吗?都当作耳旁风!”

众人见师叔进来赶人,只好收声起立。正好陈敏觉也说的口干舌燥,当下便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今天可要收摊回家了,兄弟们,别累着小师妹,咱们都撤吧!”

师兄弟们纷纷点头,又和璇玑道了保重,这才出去。玲珑还意犹未尽,扯着陈敏觉的袖子,连声道:“二师兄!二师兄!明儿再来说呀!可别忘了。”

陈敏觉心道,哪里还有下次!面上却连连点头,笑答:“好咧好咧!明天继续!”

玲珑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人。

楚影红进来,笑着在她脑袋上一敲:“你也出去吧,留在这里让你妹妹不好睡觉。你娘还等着你去吃饭呐!”

玲珑被她一说吃饭,才发觉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她笑着吐了吐舌头,回头拉着璇玑的手,道:“璇玑,我去吃饭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来陪你说话!”

说完她一溜烟走了,只留下璇玑对着满床的礼物发呆。

“我看看我看看。”楚影红笑吟吟地坐到床边,拿起那些礼物一一放在手里把玩,笑道:“这帮孩子,挺大方的么!送了这么些好东西。”

璇玑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多东西,我要玩到什么时候呀……”

楚影红将那把匕首放在手里看,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会没时间玩,你才多大。”

“我不是很快就要和红姑姑……不,师父你去小阳峰吗?要开始修行,大概就没时间玩了吧。”

璇玑苦着脸,在她心里,所谓的修行就是饭也没时间吃,觉也没时间睡,哪里还有时间玩玩具。

楚影红一愣:“修行是修行,玩耍归玩耍。”

她忽地了然,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这丫头,不会以为我是恶魔师父?成天用鞭子在后面赶着你们修行?”

差不多就是那样吧……璇玑在心里偷偷说,不过她没敢说出口。

“璇玑,所谓的修行呢,首先你要去喜欢它才行。人不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因为肯定不长久,也肯定做不好。”楚影红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并不是讨厌练功,只是掌门人教导的方法不适合你,所以让你不喜欢修行。倘若红姑姑让你觉得,修行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还会不愿意吗?”

修行怎么会有意思呢?璇玑睁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没意思?”楚影红笑道:“你想想呀,学会御剑,就可以在天上飞,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一眨眼就到了。你可以上午去鹿台山喝果子黄,中午回少阳峰吃午饭,下午再去浮玉岛看花海。天下五湖四海奇山秀水,都随你看遍玩遍。学会了仙法呢,你可以自己打猎捉妖,遇到看不顺眼的人,还可以小小惩罚他们一下。等你成为有本事的人,就会觉得世上很多东西都那么有趣,以前没看过没听过的事情,太多了。你再也不怕别人欺负,也不用担心一点小风寒就发烧,喜欢的不喜欢的,可以大声说出来……这些,还没有意思吗?”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蛮有意思的。不过……

“红姑姑,我好懒的。我不想到处玩,我就爱呆在家里发呆。我也不喜欢和人争辩,和人家打架什么的……”

她越说越小声,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呛了。

楚影红不以为意地一笑:“你想要偷懒,也要有偷懒的资本呀。有本事的人偷懒,那叫情趣,没本事的人偷懒,就叫无药可救。等你学成了,再有人叫你做这个做那个,你就御剑,嗖地一下飞走了,飞别处去偷懒,也算理直气壮嘛!”

飞别处去偷懒,这个想法很不错。璇玑一下对了胃口,咯咯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呀!红姑姑,那我要修行!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小阳峰啊?”

“得等你的伤完全好了。”她把放在桌上的药端过来,喂她喝,又道:“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伤,不要乱动。好的越早呢,红姑姑就越早带你去小阳峰。”

第四十章 告别青葱岁月(三)

璇玑的伤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好彻底了,右肩上被贯穿的那个血洞结成了一个粉色的疤,褚磊说可能一辈子也消不掉。但她受如此重伤,居然好的这么快,已经是奇迹了,自然不做奢求。

关于璇玑被乌童刺伤的事情,虽然大人们表面上都风轻云淡,和和气气,但璇玑还是从玲珑那里听来了一些小道消息。

“你知道吗?现在五大派都出了通缉令耶!”

玲珑一来,就神神秘秘地拉着她说悄悄话。

“什么通缉令?”

“通缉乌童啊!爹爹和容谷主都放话了,黄金五百两的悬赏,要捉乌童呢!而且不许其他门派收留他,一旦得知,就是和五大派作对!”

玲珑兴奋的脸都红了,“没想到爹爹原来这么厉害!我先前还以为他一点都不关心你呢!结果玩了这么大一把!”

璇玑愣了一会,才道:“这样……不太好吧?他只是一个人,五大派联合起来捉他一个……”

玲珑瞪她,急道:“我的小姐啊!你也不能这么做老好人吧?!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肩膀上那个洞?他刺你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今天的后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璇玑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乌童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觉得把他逼到绝路,不是好事。”

玲珑把脑袋一仰,不可一世:“他能怎么样?!和五大派作对?我就不信了!”

没有什么不信的……璇玑暗暗皱眉。从乌童一系列的行为来看,他是个有野心有能力,而且刚愎自用又心胸狭窄的人。最可怕的是,他的报复心极强。他们几个不过是小小惩罚他一下,不伤体肤,他却能做出举剑刺玲珑的举动。

这种人,一定是内心极度自卑扭曲,不容别人一点的不是。这次通缉,能捉到也罢了,若是捉不到,以后此人必定是个大患。

“玲珑,你听我说……”

她还想提醒玲珑,却被她一把抱住,“好妹妹,别总说这些无聊事啦!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咱们出去玩好不好?你都快去小阳峰了,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常见面呢!”

被她这么有点哀怨的一说,璇玑才想起自己确实没几天就要走了。

唉,当真要告别少阳峰的一切了。她的屋子,她写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她最喜欢睡在上面发呆的大床……

“还发什么呆!走啦!”

玲珑拖着她,跑出了门外。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阳光灿烂,白云有如最轻薄的丝,在天边悬着,天空澄澈,一望无际。

玲珑挽着她的手,两人一直走到后山腰。那里有一片空地,和小阳峰灵泉那块有点像,也有一汪潭水,不过小一些,水里也没灵性。

不过最让璇玑惊奇的是,水潭前现在聚集了好几个敏字辈的师兄,抓鱼的抓鱼,剥兔子皮的剥兔子皮,抬头见她俩来了,纷纷拍手笑道:“还当你们不来了呢!怎么这会才到!还好还好,东西还没架火上!”

玲珑笑吟吟地拽着璇玑跑过去,问道:“二师兄,今天这个聚会,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呀?”

陈敏觉正把整理好的鱼和兔子串在树枝上,一面道:“你就知道吃吃吃。看看就知道啦!你二师兄我,想当年可是跟着天香楼的大厨学过两年厨艺,这会保证吃的两个丫头舌头也吞掉!”

旁边早有人插嘴:“别听他满嘴胡话!他不把东西烤糊都算不错了!这种事,还是要大师兄来才放心!”

“喂喂,不带这样拆人招牌的!”陈敏觉很郁闷的抗议。

璇玑望了一圈,没见钟敏言和杜敏行,不由问道:“大师兄和六师兄呢?”

“他俩去拿好东西了。”陈敏觉嘻嘻一笑,贼眉鼠眼的,“今儿是为璇玑小师妹做饯别会,没有那东西,怎么有兴致?”

“到底是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玲珑一头雾水,璇玑却猜到了几分,只是抿嘴笑。

两人干脆蹲下来,帮忙清理鱼鳞,把东西串在树枝上。

忙活了一会,就听有人叫:“哎呀!来了来了!怎么样?带来没有?”

玲珑和璇玑急忙回头,就见对面杜敏行和钟敏言回来了,两人笑眯眯的,都把手背后面,不知拿着什么好东西。

老五欧阳敏离也是个急性子,急忙跑过去,巴着勾着,硬是把两人藏在身后的东西掏了过来。原来却是两个酒坛子,红色宣纸封盖,一凑近便闻到一股醉人的果香。

“啊,果子黄!”璇玑认得这个味道,当时几个大人在鹿台镇都喝了不少,她还有点心动呢!

“大师兄你们去鹿台镇了?”

难道就为了买果子黄?

杜敏行笑道:“是呀,早听敏言一直说果子黄果子黄,说得我都馋了。早上便让他指路,一起飞到鹿台镇买两坛回来尝鲜。”

说罢他拍了拍钟敏言的肩膀,又道:“这小子不错,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把御剑飞行都学会了!飞的还不赖!”

钟敏言脸上一红,却有些顾忌,偷偷朝陈敏觉那里看一眼。二师兄到现在还没学会御剑,只怕他听了会多心,但见他并无什么特殊神色,他才稍稍安心下来。

这边众人把酒打开,登时香飘万里,委实香得心旷神怡。玲珑的口水都要滴下来,连声催促几位师兄生火烤肉,好容易烤的油脂滴下,色泽金黄,众人便围着火堆坐成一团,先把酒斟满,举碗碰。

“来,干杯干杯!为咱们的璇玑师妹饯行!”

陈敏觉叫的最响,把碗在璇玑的碗上用力一撞,其他人跟着学,都在她碗上用力撞,险些把她的碗给撞破了。

被他们感染了情绪,璇玑也笑了开来,但她却不敢像那些师兄,一口喝干。她从来没喝过酒,见酒色醇黄,香气扑鼻,她先小小抿了一口,登时苦了脸。

原来这酒闻起来香甜,喝起来却辣的要命,刺喉咙,好容易吞下去了,就在肚子里团了火,烧的火辣辣。

玲珑豪气十足,一口喝完,回头见璇玑这副可怜样,不由哈哈大笑,“你这个胆小鬼!喝酒而已,又不是喝毒药!快!喝下去喝下去!”

璇玑没办法,只得把眼睛一闭,心一横,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只辣的眼泪直流。

谁知那酒在肚子里团的久了,滋味居然不同,暖洋洋热乎乎,整个人好像都要融化,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璇玑吃了一口烤兔子肉,这边又有人给她加了酒,个个都劝她喝。

这下她再也不推辞,全部答应下来,一碗接着一碗,喝到后来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

耳边听得钟敏言在说话:“……去了小阳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以后可要勤加修炼,我们还等着看你成女侠呢!”

她心中又甜又苦,滋味竟比果子黄还要复杂。这一去小阳峰,虽说同是少阳派,但平时大家都有事,哪里能像住一起的时候这样常见?说不定真的一年只能见一次,甚至一次也见不到。

那天红姑姑问她要不要去小阳峰,她答应的很爽快,要去。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想寻找一种和眼下不一样的生活,更加自由的,更加恣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欢的事情,而不是一直窝在家里,提心吊胆等着爹娘的责罚眼泪。

“我……我也有追求的……”她小声说着,没有人听见。

“你在说什么?”

玲珑凑过来问她,满嘴酒气,她也喝多了,脸蛋比抹了胭脂还要红。

璇玑摇摇头,举高手里的碗,大声道:“等着吧,等我成为女侠!不会教你们失望的!”

大家一齐欢呼起来,纷纷举碗,一口喝干里面的果子黄。

然后把碗一砸,往地上一躺,胡天胡地,乱侃的乱侃,睡觉的睡觉。

璇玑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果子黄微涩的滋味还留在唇齿间,好像少年人的味道,热辣却青涩,甜蜜却惆怅。

这一切,都要过去的。

她想,然后闭着眼睛,沉沉睡去,再也不知其他的。

第一章 相逢时

入冬之后,首阳山飘飘扬扬下了三四场大雪,七座峰头都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雪景虽然好看,但在行动上却颇为不便,时不时有新入门的小弟子们踩空摔倒而受伤的情况发生。

这天一大早,何丹萍就带着十几个年轻弟子,清扫少阳峰各庭院门前的积雪。扫出来的雪统一堆在道旁,足有一人多高,可想而知这几场雪有多大。

这几年少阳派又收了不少新弟子,敏字辈不再是最小的一辈,其下又多了文字辈的新弟子,俨然是扬眉吐气,翻身做师兄了。

眼下少阳峰积雪严重,何丹萍带出来的十几个弟子有些不够用,于是便吩咐在一旁指导新弟子扫雪的敏字辈老二陈敏觉:“敏觉,你去前山入门弟子院那里,再叫几个人,把演武场那块扫一下,不然出太阳结冰,有段时间不能过去了。”

陈敏觉如今也是年方二十多的青年了,以前他总喜欢装老,去摸没胡子的下巴。这会下巴上终于长出了山羊胡子,他又觉得难看,每天首要的事情就是去刮。不过多年的习惯动作,一时还改不了。

当下他又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笑道:“师娘,不如让六师弟他们去吧?他刚闭关出来,想必闲的很。”

何丹萍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知道你师弟刚出关,你也好意思偷懒。也罢,你去叫他吧。想必玲珑也和他在一起,让他俩带人去清理演武场。”

陈敏觉嘿嘿笑两声,摸着脑袋走了。

自从四年前簪花大会结束之后,师父就一改以前严谨务实的风格,不论辈分,亲自教导天分高的弟子。不单大师兄提前学到了最高深的心法阳阙功,连这个六师弟钟敏言居然也被看好,不但学会了瑶华剑法,还跟着师娘学了许多咒法仙术。

他这个二师兄反而成了敏字辈里最不出奇的,到现在也只会御剑。仙法什么的,一根毛也没学到。

他不是不嫉妒,有时候夜里忽然梦醒,也会叹息自己天分不高,师父师娘偏心,所以总想着法子去整钟敏言。然而若论真心,他还是替这个小师弟感到高兴,大家都是一派的人,分什么先后?

一年前师父把阳阙功提前传给了钟敏言,又恐他为杂事分心,耽误了修行,便命他到太阳峰明霞洞闭关修行。

明霞洞的名声,少阳派的人都知道,四年前,小师妹璇玑曾在里面关了几天,出来之后惶恐可怜。然而明霞洞除了是用来惩罚犯规弟子之外,还是给修行弟子用来闭关练功的好地方。

钟敏言倒也硬气,足足在里面闭关了一年,三天前才出关,头发都结的不成样子了,听说他冲破了最难的第一关,功力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但到底有多厉害,他却不知。

陈敏觉一路走到后山别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会钟敏言肯定不会在自己的院子,肯定和玲珑泡在一起玩。

随着他们几个小孩子年岁渐长,昔日里的天真烂漫也慢慢变成了矜持内敛。唯独玲珑和钟敏言,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闹着笑着。不过看样子,师父师娘很乐意将他俩凑做一对,少阳峰上下也几乎公认这对金童玉女,所以平日里倒没有闲人为这个磕牙,时常谈起,也是问到底何时给他们个正名,婚期如何。

果然一走近玲珑的小院子,立即就能听到里面咯咯的笑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俩又不知在玩什么,笑这样开心。

陈敏觉笑吟吟地推门进去,道:“你们俩,总这么逍遥呀。又在说什么笑话?也说给我听听?”

屋里两个人一齐抬头,正是玲珑和钟敏言。他俩穿着家常小袄,身边放着火盆,正在下棋。玲珑一见是二师兄,立即笑吟吟地招手:“二师兄!正说热闹点好呢!你也过来下一盘?”

她如今已年满十五,身量渐成,一扫先前的娇蛮稚气,显露出一些少女的的味道来了。一头黑鸦鸦的长发随意在耳后绾个髻,耳珠上塞着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乌发红唇,笑容可亲,端的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

陈敏觉见她请,倒也不客气,走过去随意扫一眼棋盘,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一局……师妹是快输了吧。”

玲珑哼了一声,“未必。我就不信赢不了小六子!”

她捻起一颗白子,在盘上看了半天,只觉自己式微已成定势,东西南北中都被封死,这颗棋子就是放下去,也没什么用。

但玲珑天生一付不服输的脾性,别人越说她要输,她越不承认。她看了一会,干脆随手把棋子往东南角一丢,撅嘴道:“就放这里,看你怎么破!”

陈敏觉叹了一声可惜:“哎呀,怎么能放这里!可惜可惜,本来还可扳回失地!”

玲珑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偷偷看一眼钟敏言,只盼他没注意,自己伸手就要把那颗棋子抓回来。那手刚伸出去,就被人轻轻一打,对面的钟敏言似笑非笑抬头看她,开口道:“落子无悔。”

玲珑后悔死了,又要面子,干脆把胳膊一抱,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悔了?诬陷我!”

钟敏言也不理她,看了看陈敏觉,又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二师兄,你可别提醒她。”

陈敏觉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说起来,你们别下棋了,有事情做。师娘叫我来找你们呢。”

玲珑这会快输了,巴不得耍赖,赶紧跳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这几天下大雪,把路都给堵了。师娘怕演武场结冰,叫你们带几个新弟子去清理。”

玲珑听说,立即披上大氅,把狐皮帽子一戴,回头就对钟敏言招手:“走吧!还呆着干什么?扫雪去呀!”

钟敏言无奈地一笑,只能起身随她走到门口,嘴里又说:“咱们回来接着下那盘棋,你要输了,明天就下厨做饭去。”

原来他俩下棋打赌,谁输了明天就去厨房做饭。

“谁怕谁呀!回来继续!肯定是我赢!”玲珑嘴上是不会服输的。

陈敏觉在后面听他俩斗嘴,也忍不住发笑。眼见钟敏言经过自己身边,竟然比自己都高了半个头,心下倒有些感慨,一年前这小子还没自己高呢,眼下居然全长开了。

钟敏言从小就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加上他聪敏嘴甜,所以很得师父师娘的喜欢。如今他已经十九岁,刚过冠礼年纪。那天从明霞洞里出来,没看得仔细,今天凑近了看,只觉他英气逼人,当真十九岁的小伙子,宽肩窄腰,神采飞扬,玉树那个什么临风……

陈敏觉越发觉得嫉妒起来,本想说两句酸话,忽而想起什么,却道:“对了,师父前两天说,年关要过,打算安排几个弟子下山历练去。这几天师叔师伯他们就要带合适年纪的弟子上少阳峰,听说璇玑师妹也会来呢。”

提到璇玑这个名字,钟敏言也罢了,玲珑却立即激动起来,回头急道:“真的?!妹妹要来?”

“嗯,师父说的。但具体有没有她,还没定论。”

玲珑喜得几乎跳起来。

自从四年前璇玑跟着红姑姑去了小阳峰,居然就再也没见过她。虽说每年过年,少阳派上下都会团聚在一起,但由于人数过多,她总是和璇玑错开来,加上平日里修行加倍,再也不能随意到别的地方玩,结果就是她们分开了整整四年,一次都没见过。

这下听到璇玑会来少阳峰,她激动的连蹦带跳,抓着钟敏言的手,连声道:“小六子!璇玑要来了!你听见了吗?妹妹要来了!”

钟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我听到了,咱们先去扫雪,回头再说这个不迟。”

他拉着玲珑的手,往演武场那里走。心中忽然浮起一张莹润如雪的脸,微颤的睫毛,永远漫不经心的表情。

四年了……原来过了这样久。

不知这个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丫头,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第二章 重回少阳峰

晚饭时候,一直忙得不见人影的褚磊居然回来了。钟敏言正被何丹萍留下来吃饭,塞了满嘴的菜,抬头看到师父,他差点一口全喷出来,赶紧收拾收拾,起身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褚磊看上去精神不错,面上甚至很罕见地带了一丝笑容,对他摆了摆手,“起来,吃饭。”

何丹萍笑道:“大哥,这两天都在忙着订年轻弟子下山历练的名册吧?定下了没有?”

玲珑早盼着爹爹回来问他了,这下也忍不住问:“爹爹,是不是有璇玑呀?”

褚磊沉吟了一下,才道:“初步的名册倒是定下了,只是人数过多。方才和几位师兄弟商量了一下,打算各峰保举三人下山,各自筛选完毕,年前定下来。过完年就下山。”

玲珑急道:“爹,你说这么多,到底有没有妹妹啊?我都四年多没见着她了!”

褚磊笑了笑,“那就看她这几年修行如何了。倘若算出类拔萃的,楚师妹必定保举她。若还是不行,我也无法干涉。”

何丹萍叹道:“那孩子一向疏懒,只怕……”

褚磊也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是四年多没见小女儿?但修行者修仙乃是首要,她若是不行,也没办法。

“这次咱们少阳峰,我选了敏言和玲珑两人。本打算让敏行也去的,但想到明年新的簪花大会要开始,敏行兴许要闭关修行,便算了。”

玲珑一听有下山历练的人有自己,当下喜得抱住褚磊的脖子,一个劲叫:“好爹爹!好爹爹!我总算可以下山玩儿啦!”

何丹萍笑道:“你就知道玩,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个孩子。这次下山不比从前,你要稳重点,不许惹事。敏言,替我看着她,别纵容她胡闹。”

钟敏言连忙答应下来。

“哼,他敢!”玲珑翻了个白眼。

“敏言是你师兄,怎么可以没大没小?”何丹萍嗔怪地看着女儿,“如今你们不是小孩子了,那骄纵的脾气也收敛些,出门在外,不要给少阳派丢人。”

玲珑只怕娘亲要啰嗦下去,赶紧一叠声地答应下来。

当下各峰堂主清点下山历练弟子名册,各自选出三人,于年前把正式的名册交了上去。

楚影红去送名册的时候,褚磊正在演武场,不惧风雪,指导弟子们喂剑招。

“掌门,名册我送来了。”

楚影红走过去,忽见一个新进弟子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在地,她便伸手一扶,笑道:“注意点,地上有冰。”

褚磊急忙接过名册,只见上面各个分堂保举的三人,小阳峰玉阳堂赫然写着褚璇玑三字,他心中又惊又喜,问道:“璇玑已经可以下山了吗?”

楚影红笑道:“自然。璇玑就算回到少阳峰,也可算出类拔萃的了。”

褚磊大喜,“此话当真?”

“影红何时打过诳语。”

楚影红笑了笑,又道:“师兄还记得吗?当初接她去小阳峰,我便说了,璇玑是个特殊的孩子,不可用常理待之。”

褚磊一生修行,从来未曾想过不能常理待之的问题。他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手下的徒弟也是这么过来,有天分的自然留下,没天分的被淘汰离开少阳。

不可否认,他心中一直认为璇玑是个没有天分的,朽木不可雕也。谁知竟然有人将这块朽木雕成了凤凰,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既然名册已经定下,那么年后就安排他们下山事宜吧。”

褚磊把名册放进袖子里,心下感慨不已。

楚影红见玲珑他们几个在演武场上挤眉弄眼,朝这里望,知道他们想听到些什么,于是笑道:“璇玑也在小阳峰待了四年多,想必掌门一定盼着一家团聚。不如我这就让璇玑上少阳峰,下山前也好趁着过年聚一聚。”

褚磊本欲拒绝,但他亦想见见璇玑,看她是否真如楚影红所说的那般出类拔萃,于是点头道:“也好,内子这几日正提到璇玑。便让她回来吧,年后随她姐姐师兄一起下山。”

那边玲珑他们拉长了耳朵听,只听见什么“璇玑,回来,下山”之类的话,喜得叫道:“果真有妹妹在!太好了!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楚影红听到几个年轻人在欢呼,笑了笑,拱手对褚磊道:“那我马上便去让璇玑收拾一下,回少阳峰。掌门,我告退了。”

她这一走,玲珑他们早没心思练什么剑了,就连褚磊也没心思再指导弟子,只随意说了两句就让他们自己练。

他坐回椅子上,轻轻吹了吹茶上的热气,眼前一片氤氲。

再过一会,离开四年的小女儿就要回来了,却不知她变成了什么样?是否和玲珑一样,变得高挑苗条,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会不会稍微开朗了一些?

璇玑和玲珑虽然是孪生姐妹,长得却不像。玲珑更加艳丽一些,璇玑却是琉璃美人一般的精致柔弱。他实在想象不出璇玑眼下已经变成何样,抬头忽见玲珑不练剑,只在那里鬼头鬼脑朝这里看,他今日心中高兴,竟不想责骂她,只是招了招手,温言道:“玲珑,过来。”

玲珑赶紧跑过去,急道:“爹爹,是不是妹妹她快回来了?!”

褚磊细细打量她一番,眼前的少女身量苗条,神采飞扬,他试图从玲珑身上看到一些璇玑的影子,一时竟看得出神。

玲珑急得头发都快掉了,抓住他的手一顿摇,“爹爹!是不是妹妹要回来了呀?你倒是说句话!”

褚磊回神,笑道:“确实,你师叔已经去小阳峰叫她了,想必一会就到。”

玲珑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那是不是这次下山的弟子里也有她?”

褚磊点了点头,还有些不可思议,“你师叔说她在小阳峰出类拔萃,下山的弟子里第一个便是她。这次让她回来,一家人过个年,年后你们就一起下山去吧。”

玲珑猛然跳起来,心中的高兴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竟恨不得当场翻几十个跟头,或者大叫几声才来得舒坦。

她回头使劲招手,又笑又叫:“小六子!大师兄!你们快过来呀!璇玑她……璇玑她马上要回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丢下剑,一齐跑过来,高兴的高兴,拍手的拍手。

钟敏言笑道:“不知道她是不是成了女侠,这下可要好好看看。”

杜敏行依然是个稳重的,只微笑着说道:“做不做女侠还是其次,却不知小师妹是不是还那么心不在焉的,只盼她开朗些才好。”

“不错不错,”陈敏觉摇头晃脑,“她那个脾气,确实要改改了,不然下山等于没下。”

这边众人在七嘴八舌说璇玑,那边看山的弟子过来报告:“掌门,有人从小阳峰御剑而来。没经过大门也没递牌子,不知是何人……”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头顶划过一道白光,定睛再看时,早已有一个绿衣少女站在了演武场中央。

彼时又开始下雪,密密麻麻的鹅毛雪花,隔着那么远,居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她衣衫单薄,身形窈窕,一身浅绿色的衣裳在风雪中轻轻摆动,真怕她就这样被风雪吹碎了去。

她将脚底的剑收回剑鞘,缓缓上前几步,肩后的黑发软软地浮起来,耳旁簪的一朵白色珠花也在风中颤颤巍巍。

然而她的脸颊和双手却比那珠花还要白皙,竟像是用琉璃与冰雪堆砌而成的人。

“啊,那是……”玲珑轻轻叫了一声。

那少女走的近一些,盈盈下拜,低声道:“玉阳堂弟子褚璇玑,拜见掌门人。”

第三章 古怪的修行

说罢,她起身含笑。众人只觉她眉眼清俊,观其轮廓依稀像是印象中的那个璇玑,但仔细看去怎的又不像了。

这少女乌发肤白,笑容温柔,在这样凛冽严寒的天气中,竟让人有如沐春风的舒畅感。

玲珑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璇玑!”可脚下却有些犹豫,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扑上去。四年的断层,终于显露其峥嵘,她忽然觉得不知如何与眼前的少女亲近。

璇玑对她微微一笑,把手摊开,柔声道:“玲珑,怎么不过来?”

这下她再也没有疑问,满心欢喜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你……你是璇玑?你是璇玑?!天啊,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我刚才都不敢确定是不是你!”

她拉着璇玑跑回去,献宝似的一个劲嚷嚷:“是璇玑呀~!爹爹、小六子、大师兄、二师兄!真的是璇玑!”

嚷完又从头到脚把璇玑摸了一遍,满场就看她最活络。

“长高了!和我一样高呢!”

玲珑和她比了比身高,众人见她俩一银一绿站在雪中,都是豆蔻年华的娇艳少女,此情此景倒也赏心悦目。

褚磊笑咳一声,终于也平息了初见的惊喜波澜,对璇玑招了招手,“璇玑,你过来让爹好好看看。方才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跑上来,害我们担心。”

璇玑走到他面前,她也是四年未见家人,这次一见,只觉玲珑变得更漂亮,而爹爹却两鬓斑白,有些老了。

她轻声道:“我急着上来看大家,忘了通报。下次不会了。”

她倒是没了小时候那种让人无奈的惫懒劲,应答也得体起来,惹得众人都笑说:“这下看上去倒果真有些女侠的味道了!师叔真会教导人呀!”

杜敏行见她在风雪中衣衫单薄,只穿着一件碧绿春装,袖子被风吹得一晃一晃,不由温言道:“怎么穿这样少,受凉了怎么办?”

她却不甚在意地一笑:“没事,一点也不冷。”

玲珑把她的手抓起来,果然温暖和软,奇道:“你现在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吗?”她记得以前一到冬天,璇玑就会裹成狗熊,还一个劲喊冷,她本来就懒,于是越发不想动了。

璇玑却不说话,旁边的陈敏觉笑道:“师妹这话问的不好,璇玑师妹去了小阳峰四年,一定跟着师叔学到许多本领。内功深厚的话,这点寒冷算什么呀!”

玲珑瞪圆了眼睛:“你学了阳阙功?你怎么……学这么快!”

“不知道是不是阳阙功……”璇玑想了想,“我记得到了小阳峰,不是喊热就是喊冷,那儿的气候和少阳峰不太像。后来师父就问我要不要学冬暖夏凉的偷懒法子,我就问冬暖夏凉还有什么偷懒法子?她说有啊,冬天穿衣多最麻烦,学了这个法子呢,就可以偷懒不用穿棉衣,还不会觉得冷。夏天流汗最多,伤神,学这个法子就不会觉得很热……所以我就跟着她学了,开始不觉得,后来确实冬暖夏凉起来了。”

众人闻说都是绝倒,原来楚师叔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勾引璇玑学内功!难怪她说什么不能用常理待之,想想璇玑的德行,要和她说什么修仙内法,平步青云,只怕她早就睡着了。也只有楚师叔能想出这么刁钻的主意,居然把璇玑教的有模有样。

连褚磊听她这样说,都撑不住边笑边摇头。他委实想不到用这种方法教徒弟,也想不到璇玑只有这样教才能学会。

“那你还学了什么呀?快说说!”玲珑摇着她的手,很好奇。

璇玑又想了想,“唔,我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学踩着剑飞……师父说叫御剑。开始我飞不快,师父就说,如果我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在鹿台山和首阳山之间来回三次,她就给我放假三天。来回的次数越多,放假的天数就越多……”

众人又是绝倒。杜敏行苦笑道:“真没想到,师叔居然这样……引诱小师妹学功夫。”

璇玑看着他,似乎在问“这是引诱我学功夫吗?”杜敏行和她的眼神一撞,心中竟然一颤,有些尴尬地赶紧避开,脸上却慢慢红了。

“如此说来,你只学了阳阙功和御剑飞行?”褚磊似是觉得不满,内功和御剑自然是要学,但修仙者往往要斩妖除魔,一点防身功夫都没有,等于寸步难行。

璇玑摇头:“我还学了很多……不知道名字的。师父也没说过。”

她蹙着眉头,似乎连阳阙功都不知是什么。

“那快说说呀,快!还有什么?”

玲珑比谁都急,印象中什么都不会的妹妹,四年不见,她却突然变得什么都会了,连自己总也学不好的阳阙功都练得像模像样。她又急又想听,她到底还学了什么是自己没学过的。

“哦,还有变法术!”璇玑认真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急忙说道,“我去了之后,屋子里连个烛火也没有,向师父讨,她却告诉我好多叽里咕噜的咒语,说让我自己点火照明。我念了有半个多月,总算能变出火,把蜡烛点亮了。”

众人这次连倒都倒不下去了,一个个听的目瞪口呆。一是没想到楚影红会这样教她学功夫,二是没想到璇玑居然连仙法都学会了。

少阳派弟子,练拳脚功夫只要下下苦功,三五年总会有所小成。练阳阙功这样的内功心法,只要埋头不闻窗外事,每天钻心研究,最后也能突破第一关。但那仙法,却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有人往往穷其一生,每天念咒语画咒符,把嘴皮念破手心磨破,也招不出一粒火星子。这便是各人的仙缘了,没有仙缘者,一生也只能做个半吊子的修仙者,对轻而易举学会仙法的人只有望尘莫及。

褚磊这下才真是又惊又喜,急道:“你学会了五行术?!此话当真?”

璇玑为难地扭了扭衣带——她从小一遇到为难的事就有这么个习惯动作,到现在居然也没改。

“五行术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她慢悠悠说着,“不过变法术我倒是学会了,师父说也不是很难,只要每天念几遍咒语别忘了就行……”

她见众人脸色奇怪,立即住口,心下茫然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口说无凭,你且让我看看。”褚磊还有些不信,大约是小女儿什么都不会的印象太深了,这下变成会了很多,一时不敢接受。

璇玑“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抬起手,却不见她画符抛咒符,只将掌心朝天,口中飞速地默念着什么,只见空中飘落的雪花,一靠近她的身体便被吸了过去,纷纷团聚在她手心上,最后凝结成一个巴掌大小的雪球,缓缓落在她掌心,被她轻轻一捏,碎了开来。

褚磊长身而起,朗声道:“好!很好!”他哈哈大笑,心中畅快无比,最不成才的小女儿,他多年来心头的一个结,终于在此时解了开来。

“你没有画符,哪里来的法力?”陈敏觉兀自惊讶不已,结结巴巴地问着。

不过问完他就明白了,原来璇玑身上那件绿色的春装,仔细看去,上面用暗银的线密密麻麻绣了无数花纹,从头到脚,不知有多少种类的咒符,她根本不用画符,只需念动咒言,仙法自然随心而动。

他这下终于拜服,笑叹:“小师妹当真成了女侠!可喜!可叹!”

璇玑嘿嘿笑了两声。说实话,师父带她去了小阳峰,好像确实教了她蛮多东西,但要她一一说来,却又说不出。反正她杂七杂八的教,她就杂七杂八的学,何况在她心里,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学,而是玩。所以到后来,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会什么,不会什么。

褚磊心情大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走吧,去后山梅亭院看你娘。她这几天都在念着你呢。敏觉,你把几个师兄弟也叫来,晚上一起吃顿饭。”

陈敏觉立即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去叫人了。

玲珑见妹妹被爹爹揽着朝前走,不知怎地,想过去像以前一样说点笑话,和璇玑亲热亲热,可她脚下居然迈不出去。

那少女苗条纤细的背影居然有些陌生,那么遥远,她似乎赶不上。

她抿了抿唇,垂头跟在后面。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她抬头,却见钟敏言微微一笑,柔声道:“慢吞吞的,快走吧。有什么悄悄话,晚上再偷偷说也不迟。”

她心中一动,终于含笑点头,和他手牵手,一起往后山走去。

第四章 过年(一)

当下回到后山梅亭院,见到何丹萍,自然又是一番欢喜感慨。

到了晚饭时节,众人都来了,话题第一次以璇玑为中心,叽叽喳喳,热闹无比。何丹萍说了一会,忽见平时最喜欢热闹的玲珑默默坐在一旁吃饭,居然一个字也没说,不由凑过去低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天天盼着妹妹回来,现下她回来了,怎么倒成了闷葫芦?”

玲珑勉强一笑,“哪里……我、我只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说什么。”

钟敏言在旁边笑道:“她姐妹俩向来话最多,师娘不必担心,等晚上睡一起,想必话说的明早都起不来。”

何丹萍于是也没放心上,只笑了笑,便回头继续和他们说笑。

玲珑却没了胃口,拽着钟敏言和他说悄悄话。

“小六子,你是不是也觉得璇玑变了很多?”她问。

钟敏言自从璇玑出现之后,就一直暗中观察她,当下摇了摇头:“就是变大了些,倒是脾气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目下无尘,看她那傻笑的样子就知道,这会一定早就魂游天外,不知发什么呆了。

玲珑却轻声道:“我、我觉得她变了好多。变得好漂亮,好厉害……和以前的妹妹好像不是一个人。”

哪里有!钟敏言又看了一眼璇玑,她根本是和以前完全一样么!脸庞或许有些不同,是长大了,眉目更加清秀脱俗,至于“好漂亮好厉害”之类的,他委实没看出来。毕竟四年过去了,她要是什么都没学会,才会教人下巴脱臼。

“你想多了,”钟敏言温言道,“主要是四年不见,你觉得陌生吧。待会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玲珑只是摇头,自己也说不上来那种焦躁烦闷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底一直盼着见到妹妹,但或许她盼的是那个四年前的,小鸽子一般柔弱无助的妹妹,而不是眼前秀美的少女。

钟敏言说得没错,璇玑确实在发呆。她好像从小就不习惯人多热闹的地方,不知如何应付,眼下人人都在说她的事,为她开心,她却觉得他们嘴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侠是个陌生人,不是她褚璇玑。

她在小阳峰的四年,并没有想当初想象的那样度日如年,而是嗖地一下就飞过去了。

红姑姑每天都陪她“玩”,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自由。后来她终于能在冬天穿着单薄的春装不会发冷,终于能御剑在一个上午来回鹿台山几十次,终于能把法术变得出神入化的时候,红姑姑就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璇玑,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红姑姑可没什么能再陪你玩的了,以后自己下山去玩吧。什么都不用再怕了。”

所以在她心里,这四年就一直是在玩,至于爹爹他们嘴里说的什么阳阙功,五行术,她是听都没听过,但她又不敢说,爹爹积年的余威让她觉得这时候保持沉默最好,省的被他们知道自己玩了四年,只怕立即就会把她踢回去,自生自灭了。

正想得出神,忽听杜敏行笑道:“小师妹如今学有所成,师父也可以安心让他们几个下山历练了吧?”

众人都朝褚磊望去,但见他摸着胡子,微微一笑:“这事我居然忘了交代,今日欣喜,正事也忘了说。璇玑,玲珑,敏言。”

他叫了三个最小弟子的名字,三人立即答应着起身等候吩咐。

“如今你们都已将本派基本心法练成,师父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教你们,剩下的经验,便靠你们自己去摸索了。过完年,你们便随其他分堂的弟子一起下山历练吧,遇到哪里有妖魔作祟歹人作乱,记住修仙者的责任,不可让百姓受苦。一年后记得回来。”

三人都恭恭敬敬说了个是。

褚磊笑道:“师父以往啰嗦多话,想来这些唠叨你们也不爱听。总之下山之后一切注意,记住你们是少阳派的弟子,不可做令门派受辱的事情。其他的,自己修炼吧。”

何丹萍也笑道:“大哥今日心情好,难得对这些孩子和颜悦色的。罢了,吃饭的时候,何必说这些。过完年才走呢,璇玑他们还要在山上待个把月,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三人这才坐下,继续吃饭。

杜敏行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师父,这次让徒弟也跟着师弟师妹下山吧,他们年轻气盛,徒弟也好在旁边提点。”

褚磊摇头,“不可,明年簪花大会轮到你参加,须得勤加修炼才是。当年你们那些年轻弟子不也是独自下山么,不必找人作陪。年轻人遇到挫折,也是个好事。”

杜敏行只得称是,回眼看了看璇玑,她正垂头吃饭,额发浓密,将一张小脸遮去大半,当真可爱可怜。四年不见,昔日的小孩儿一跃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竟舍不得把视线离开。

一旁的璇玑仿佛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抬眼,正与他对个正着。杜敏行耳根又是一热,只对她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移了开去。

晚饭后,众人又叙了一会旧,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何丹萍揽着璇玑的肩膀,笑道:“璇玑今天回来了,是愿意和娘一起睡,还是回你自己以前的院子?那里可是一个椅子也没动过,都给你留的好好的呢!”

璇玑正要说话,玲珑却急道:“娘!我要和妹妹一起睡!我、我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啊!”

何丹萍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叹:“你呀,妹妹变了许多,你却一点都没变,还是个小爆竹样的性格。好吧,带妹妹去你那里吧,晚些时候我让人多送一床被褥过去。”

玲珑不由分说,抓住璇玑的手,笑道:“妹妹,和我走。咱们以后睡一起,再给我说说小阳峰的事情嘛。”

说完拉着她就跑,又把钟敏言丢在那里,完全无视了。

不过他也早就习惯玲珑的性格,并不以为意,只对褚磊与何丹萍拱手行礼道:“弟子告退,师父师娘请早些休息。”

却说玲珑一个冲动,把璇玑拉到自己的房间里,当着她的面,居然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干瞪着她的脸发呆。

“玲珑?你怎么了?”璇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她一下子回神,犹豫了一下,才道:“璇……璇玑,你渴不渴?饿不饿?我这里有茶水和零食。”

璇玑早就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喝,一边笑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客套,四年没见你,居然成了大家闺秀呢。”

玲珑白她一眼,终于找回一点以前熟悉的感觉,“你才是大家闺秀。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不知道说什么。”

璇玑熟门熟路,喝完茶,自己脱了衣服鞋子爬上床,撑着脑袋笑:“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和以前一样嘛!”

真的和以前一样吗?玲珑心中默然,只得也爬上床,和她面对面躺着,久久,居然还是不知说什么。

第五章 过年(二)

“我常常想着你们。”璇玑打了个呵欠,低声说,“小阳峰的弟子房间都好大好空,我一个人睡在个大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点声音。那时候我就总想着你们,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黑暗里,玲珑静静听着她的声音,过去那种感觉依稀又回来了。对面的女孩还是那么柔柔软软,需要自己保护,完全以自己马首是瞻。

她轻轻握了握璇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贴着她的额头,闭上眼,低声道:“我也……时常想着你。怕你在那边不习惯,被人欺负……我又不在你身边。”

“玲珑……”璇玑叫她一声。两人忽然都笑出声,四年的隔阂仿佛一瞬间被打破。

“可是你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我来保护了。”玲珑幽幽说着,“四年不见,你好像什么都学会了,我却还是老样子,仙法半半拉拉,阳阙功总也冲不过第一关,连小六子都把我甩了好几条街了。”

璇玑睁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玲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推她一把,嗔道:“看什么!”

她哈哈一笑,翻个身,好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手脚柔倦地伸展开,白皙的手指在脸上揉了两下,慢吞吞地说道:“我学没学会东西倒是不清楚,不过你变成大美人我却有眼睛能看见。”

玲珑脸上一红,却暗自喜悦,咳了两声故作正经地问她:“我……哪有变成什么大美人?我变了很多吗?”

“变了很多。”璇玑猛然坐起来,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摸,粗声粗气地说道:“妞,给大爷笑一个!”

“去你的!”玲珑翻她一个白眼。

两人靠在一起,只觉温暖馥郁,心中喜悦,就像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候。一个犯了错,一个护着对方,悄悄躲在黑暗里面,两手紧紧握着,谁也不想离开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新年,少阳派上下从弟子到师父都放下平日里的苦修,把过年放做头等大事来对待。各分堂自有任务来做,下山买东西的买东西,打扫的打扫,做新衣服的做新衣服,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

敏字辈的弟子们早已不是小孩子,自然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偷懒玩耍。一大早钟敏言他们就被安排去打扫峰顶了,璇玑和玲珑也没歇着,她俩的任务是去酒窖,把藏了一年的梨花酿搬出来,给厨房备用。

璇玑向来有个赖床的恶习,以前在少阳峰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睡,结果到了小阳峰没人管她,她乐得睡到天昏地暗。谁知这会又回到少阳峰,人人闻鸡起舞,她也不得不被玲珑从床上拖起来,半睡半醒地往酒窖走。

“别揉眼睛了!都红得像兔子了!”玲珑一把拉下她的手,“这些年怎么还没把这个懒惰的毛病改掉!快清醒点!”

璇玑昏昏沉沉地跟她往前走,头点的都快落到地上,差点一头撞上墙。

“看看你!没点样子!”

玲珑又重新抖擞起姐姐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说她。还没开口,却听后面有人叫她:“玲珑师姐!”

两人一齐回头,却见两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跑过来,打头的是个大眼睛,满脸神气活现的漂亮丫头,和小时候的玲珑那种神气有七八分像。

“咦,是文英啊!有什么事吗?”

原来这些小孩子就是新收的文字辈弟子,一个个天真烂漫的很,由于玲珑最神气最漂亮,又喜欢扮大姐头,所以很多小女孩喜欢和她一起玩,平时没事就来找她。

那个叫文英的女孩子正要说话,忽然见到旁边满脸迷惘神色的璇玑,愣了一下。璇玑这四年一直呆在小阳峰,所以少阳峰的新弟子都不认识她。

玲珑连忙介绍:“这是璇玑师姐,是我的妹妹。她一直跟着楚师叔在小阳峰修行,这次回来过年。”

那几个孩子赶紧恭恭敬敬地请安:“见过璇玑师姐!”

璇玑随意点了个头,揉着眼睛一边去了。她还没睡醒呢。

“找我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们?”

玲珑很神气地问,以为又有不长眼的野小子欺负自己的师妹了。

文英急忙摇头:“不是呀!玲珑师姐,马上不是要过年了吗?我们想热闹点,正好文玉师妹说她以前学过歌舞,所以咱们商量着,过年搞个歌舞什么的,大伙乐一乐。”

玲珑眼睛一亮,笑道:“小妮子倒出的好点子!不错呀!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文英嘿嘿一笑,“所以啦,要师姐在师父那里说动说动……我们怕师父不喜欢……他老人家一向比较……那个什么、正经严肃。”

玲珑立马拍了拍胸脯:“没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只管排练去!”

文英听她这样说,当即喜道:“谢谢师姐!其实就我们这些小孩儿耍子,也没什么意思。师姐师兄们也准备点什么乐子,这才更好玩嘛!”

玲珑是个爱热闹的,岂有不参加的道理,连声道:“没错没错!回头我问问钟师兄他们,定然不输给你们这些小鬼头!”

那几个小鬼嘿嘿笑几声,缠着她说了好一会话,这才告辞走了。

玲珑回头找璇玑,正要和她说准备点什么玩意来耍,却见她靠在树上——睡着了!

“你这小鬼!还是那德行!”

于是这话让玲珑唠叨了一整天。

好容易搬完了酒,回到院子,璇玑直喊腰疼头疼,要去睡觉,两人吵吵嚷嚷地推开门,却见何丹萍坐在里面,低头缝着什么,见她俩回来了,她便含笑招手:“快过来,都试试新衣服。”

她展开手里缝的东西,却是两件新衣裳,一件水绿一件粉红。

玲珑赶紧奔过去,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直道:“这是新款的石榴裙呀!娘,是你做的?”

何丹萍笑道:“娘只会拿剑,哪里会做衣裳。这是买了布料叫山下的裁缝给做的。我见两条裙子光溜溜没什么花色,便给你们绣些花样子上去。都试试,看合身不。”

玲珑赶紧抢了那条粉红的,一面道:“妹妹打小不爱这些娇艳颜色,绿的给她吧。”

何丹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妹妹还没选,你怎知她不爱红的?”

璇玑急忙表态:“我是喜欢绿色的,我就要那条绿的。”

她俩分别换上了新衣服,身量上倒是很合适,只不过绿色的那条,一朵芍药只绣了一半。

“璇玑先脱了吧,等我把花绣完,明天给你。”

何丹萍见爱女穿上新衣裳亭亭玉立的模样,心中甚是欣喜。

璇玑看看身上的衣服,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绣。还有咒符没画上去呢。”

说着她就脱下衣服,拿起针线,十分熟练地绣了起来,差点把玲珑的眼珠子看掉下来。

“璇玑?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花了?”她不可思议地问,印象中这个小妹妹是个连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小冒失呀!

“哦,因为师父说我懒,肯定会忘了画符,所以让我每买一件新衣裳首要的事情便是在上面把符样绣出来。这么些年,我都习惯啦,连师父都夸我手艺好呢!”

璇玑难得有一件可以夸耀的事情,得意洋洋,果然三两下就把一朵芍药给绣完,精致无比。

跟着再取出暗银线,比了比大小,飞快地把咒符从头到脚绣上去。

二人平常只见剑走偏锋,剑光闪烁,何尝见过下针如飞。璇玑的手简直像被仙人下过咒,快的惊人,十指纤纤,犹如一双白色大蝴蝶,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咒符便全部绣完。

璇玑松了一口气,把衣服一摊,笑道:“这下就好了。”

两人都是讶然。

第六章 过年(三)

之后几天玲珑都和几个师兄神神秘秘,不知商量着什么,时不时还和几个文字辈小鬼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这下没人在璇玑面前耳提面命,一会说她太懒一会说她没精打采,她乐得成天关门睡大觉。

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把新扫出来的路又给堵上了。早早就有人来拉璇玑去扫雪,她只躺在床上蒙着头装没听见。

“怎么还是这样懒散。”过来叫她的人忍不住失笑,“璇玑,起床了。”

她模模糊糊答应一声,就是不起来。

没过一会,只觉有人在拍自己,她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喃喃道:“你们去扫就够了……扫雪……还要那么多人……”

那人柔声道:“所谓闻鸡起舞,修行之人怎可偷懒。快,起床了。”

璇玑还是懒懒的不想动,但心中只觉什么不对劲,说话人的声音低沉温和,不像是玲珑,她把被子一拉,却见大师兄杜敏行站在床边,气宇轩昂,正含笑看着她。

她就是再疏懒,这会也忍不住脸红,急忙坐起来,低声道:“怎么是大师兄来叫我。”

杜敏行见她起身,便让到了外屋,背对着她,笑道:“玲珑这些天忙的不见人影,师娘找不到她,所以便叫我来。”

璇玑不好意思叫他在外面久等,赶紧梳洗一番换了衣裳,这才随他出门,又道:“玲珑在忙什么啊?”说完还是忍不住打个大呵欠。

杜敏行见她腮边黏着一簇头发,一时情动,抬手替她捻下,道:“大概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玩点什么来耍,她和你不同,总爱这些热闹的。”

璇玑丝毫不觉,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杜敏行眯起眼,怔怔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时竟分不出她和四年前那个孩子,谁才是真实的。

他心中的璇玑是值得心疼,偶尔让人无奈生气的小丫头,或许,不是这个慵懒依旧,却有如猫一般轻盈柔软的少女。

白驹过隙,时间把很多回忆都淘走,又送来许多新的回忆。乍见她的那一瞬间,她穿着碧绿的春装,漫天的风雪都变作春风温柔,她便是春风中最悠闲美丽的一朵芍药将离。

“璇玑。”

他在唇间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舌尖都有一种醇酒般的酥麻感,令他忍不住战栗。

她却没有听见。

她走远了。

****

大年三十在众人的期盼下,终于到来。这天一大早,七峰的师徒们都聚集到少阳峰顶,为迎接新的一年而准备仪式。

峰顶的碧玉台早已被人清扫干净,半点残雪都没有。玉台四角各架一面夔皮大鼓,旁边垂着两根龙骨鼓槌,早有人在前面站定,仪式开始便要敲动。

每年的新年仪式,都少不了玲珑的身影。她最爱出风头,早早就和一群年轻女弟子排演好了,腰上挂着鲜红的小腰鼓,随时准备载歌载舞。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七峰的人陆陆续续才算来齐了,各自站在分配好的位置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互相说话打趣,甚是热闹。

璇玑他们几个敏字辈的弟子站在偏西的位置,刚好能看到西角那面巨大的夔皮大鼓。今年轮到钟敏言来敲鼓。他今天特意换上红白相间的鼓手短打服,不惧严寒,两条胳膊露在外面,双手攥着鼓槌,肌肉贲张,甚是英武。

钟敏言本就生的秀气,近年身量渐长,更是犹如渐渐成型的美玉,往大鼓旁一站,当真是玉树临风,周围的女弟子没一个不在看他,窃窃私语着关于他的一切隐私秘密。

璇玑也在看他,从回到少阳峰到现在,她好像都没什么机会近距离观察他。不知是他在刻意躲避,还是她漫不经心错过机会,居然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

年轻弟子间,关于他和玲珑的事情传的很多,都说等玲珑满了十八岁,他二人就会成婚。这一对金童玉女,完全成了首阳山的一段佳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里面又藏着多少浪漫情怀!

那些传闻对璇玑来说,听了的效果只是淡淡一笑。其实她比所有人都还要早早知道,钟敏言心中喜欢的人是谁。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断了自己懵懂迷茫的情怀。

只道当时是年少。那时候,他们谁也不懂感情。她眼中只有一个他,他身边却有很多人。他会记得很多人,为很多人动容挂心,却独独没有她。如今,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却已经情有独钟……答案,早在四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定下了。

当年那些少女懵懂的心思,淡淡的忧伤失落,现在看来只有涩然一笑。

其实,这样就很好。非常好。

遥远的碧玉台,褚磊将手一拍,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紧跟着,四面夔皮大鼓齐齐作响,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须臾间席卷而来,冲破了所有的隔阂冷淡,众人的心齐齐随着那令人振奋的节奏跃动着。

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那浪潮拍打着四肢百骸,血液飞速流转,脑子里嗡嗡直响,心跳渐渐加快,身体快要不是自己的,快要融化在密密麻麻的鼓点里,成为里面欢腾跳跃的一个响声。

钟敏言浑身是汗,手里沉重的龙骨鼓槌也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用力将它抛出去,再抛出去,换来激烈的乐章。

他用力敲下最后一声鼓点,筋疲力尽,猛然回首,却见台中央那群着红衣的少女齐齐欢呼,动作一致地敲起腰间的小腰鼓。同夔皮大鼓浑厚低沉的声响不同,她们是这般清脆灵活,像溪水拍过沿岸的岩石。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红衣,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玲珑穿红衣最鲜艳,笑成了一朵花,身体柔软地舞动着,手里鼓槌上的红绸翻飞,好像她一双小翅膀。

咣咣咣,咣咣咣咣……

新雪又渐渐落下,一片片一颗颗,落在红衣上,分外显眼。

她手里的红绸陡然划做一个弧,腰肢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鼓声歌声舞蹈,同时定在那里。

场上人声鼎沸,叫好声如海。

迎接新年的仪式,就此结束。

璇玑记不得那天自己喝了多少梨花酿,总之到后来,大家都把它当作了水,一海碗一海碗的灌下去。

文字辈小师妹小师弟最活跃,歌舞杂耍样样都来。

玲珑拉着几个师兄准备的秘密节目也崭露头角,引来笑声不断。

红姑姑的剑舞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像一场梦。

璇玑安静地坐在角落,安静地给自己斟一杯酒,再安静地喝下去。

浑然不觉,有人安静地看了她一天。

第七章 下山

新年一过,下山历练的年轻弟子便陆陆续续离开了首阳山。

璇玑玲珑他们也在第三天离开,具体要去什么地方是没有规定的,但一年之中不许回少阳派却是铁打的规矩。

三人先在山下的客栈中住了一晚,商量日后要走的行程。

“不如咱们先去浮玉岛吧?”玲珑很兴奋,完全没有下山历练的自觉,只当是出来郊游。

钟敏言刚练完一套瑶华剑法,头发上滴着汗珠,凑过来看她画的地图,摇头道:“还是别去了。咱们又不是出来玩的。不如先定个要去的方向,打听一下哪里有妖魔歹人作祟是正经。”

玲珑把垂在胸前的小辫子玩了又玩,撅嘴道:“可是人家想去看东方叔叔嘛!再说,上回璇玑都没瞧见东方叔叔的妻子,人家还约定了咱们以后有空就去玩呢!璇玑,你也想去,对不对?”

她赶紧拉同盟。

璇玑看了看地图,研究一会,说道:“浮玉岛在东方,咱们如果御剑去那里,也不过半天的功夫。我有个主意,咱们这一路上,干脆放弃御剑,用脚走过去好不好?这样路上就得有几个月的时间,说不定能打听到关于妖魔歹人作乱的消息呢。”

玲珑吓了一跳,急道:“这怎么行!用脚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啊!路上万一没客栈,没地方洗澡……脏死了,我才不要!小六子~~~你说啦!”

她又跑去拉钟敏言做同盟。

谁知钟敏言居然不帮她,沉吟了半晌,点头道:“璇玑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只是去那里要跨过大海,到时候再御剑飞上去就是了。有陆地的地方咱们就慢慢走,这才是历练啊,玲珑。”

“……”玲珑见没人帮她,只好沉默,最后赌气不吃晚饭,自己回客房了。

“六师兄,我姐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个人憋着倒不好了,你去劝劝她吧。”

璇玑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面在地图上添加玲珑没写到的地名,一面说着。

谁知等了半天,没人说话,她诧异地抬头,却见钟敏言正看着自己,她一愣,“怎么了?”

钟敏言笑了笑,道:“不,我是觉得……其实你确实变了很多,璇玑。”

璇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奇道:“我……人长大了,肯定会变的。”

她以为钟敏言说自己长相变了很多。

钟敏言摇了摇头,轻道:“不是说这个。你以前那种让人头疼的脾气好像收敛了不少,好像会的东西也变多了,看来师叔教了你很多东西。”

璇玑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正在画的地图,仿佛忽然惊觉他说的对,自己在无意中,似乎真的学了很多东西,以前不明白背地图有什么用,现在才发觉能派上用场。

钟敏言慢吞吞地说道:“我还记得上回咱们一起去鹿台山捉妖,你当时狼狈的样子。连司凤都头疼的很呢……”

说到司凤,他二人都有些沉默。

半晌,璇玑才小心问道:“六师兄……你们、和司凤这几年有联系过吗?”

钟敏言一怔,忽道:“没有……你呢?我记得当时司凤提醒了玲珑很多次,让你伤好之后给他写信,你写了没有?”

璇玑的脸一下子变苦,隔了半天,才小声道:“我……忘了。”

“你怎么就忘了?!”钟敏言跳起来,终于憋不住斯文,暴露出真正的性格来,“真是个猪脑袋!”

“我去了小阳峰才想起忘了问玲珑怎么给司凤写信……”璇玑撑着下巴,很无奈,“后来忙着和师父学这个学那个,就忘了。”

“真是什么事都不能指望你!算了算了,我还是上去!省的被你气死!”

钟敏言转身就走。

“等等呀……”璇玑叫住他,“那……现在也可以问玲珑嘛!”

钟敏言回头嘲讽地一笑:“四年了,她怎可能还记得。你们姐妹俩……”他指了指脑袋,“都差不多一个德行。”

他自己怎么不联系司凤?璇玑很郁闷,这大概就是师父说的迁怒吧。钟敏言总是这样,反正千错万错,他钟大爷是没错的。

她低头把地图补完,也觉得有些倦,自行上楼休息了。

第二天见到玲珑,她果然和没事一样,想来昨天钟敏言安抚得很到位,她大小姐一早就笑成一朵花,破天荒地为他们叫了早点,自己在楼下等着。

见到璇玑下楼,她赶紧招手:“璇玑!这里这里!咱们吃完早饭就出发吧?”

璇玑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看,道:“咱们往东方走的话,就要先渡婆苏河,过了河应该有镇子,看看那里的情况再说。”

“行!都听你的。”玲珑笑得甜蜜蜜,和昨天不可同日而语。

钟敏言还真有点本事。她抬头看一眼他,他装作不知,低头努力喝豆浆,结果喝呛到,拼命咳嗽。

“看看你,吃饭也不老实。”玲珑赶紧帮他拍拍,俨然是个贤妻良母。

钟敏言咳嗽还没停,忽见客栈外走来两三个穿着蓑衣的男子,风尘仆仆地,其中一个走到掌柜那里,问道:“请问,从这里去首阳山,还有多少天路程?”

三人听其口音,像是个外地的,不由都朝那里望去。

掌柜的笑道:“客官是要去首阳山呀!不远不远,顺着镇子后面那条路一直上去,大约再走个两三日,便可见到少阳派的大门了。敢问客官,可是贵乡有甚妖魔闹事,所以来请少阳的仙人们除妖?”

那人叹了一声,连连摇头:“正是。我等是东边望仙镇人士,前些日子镇上闹鬼,一到半夜就听见鬼哭狼嚎,吓得人人都不敢出门。如此闹了三个月有余,镇上的老弱妇孺病的病死的死,实在不能这样下去了。后来听个云游道士说首阳山少阳派乃是闻名天下的修仙之地,所以我等特来请仙人驱鬼。”

那掌柜的听说,便沉吟道:“唔,从来只听说阴阳永诀,鬼神一事不常见。倘若是妖魔作祟,山上的仙人们倒是拿手的。若论到驱鬼,只怕……”

一语未完,却听后面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那几位大叔,我们愿意为贵镇驱鬼!请过来一叙。”

众人急忙望去,却见大堂里坐着三个年轻男女,眉目俊秀,气质不俗,正是璇玑他们几个。

原来璇玑听说是望仙镇,查了地图,正在东方,与他们的行程一致,玲珑又是个爱热闹的,听说要驱鬼,赶紧将他几人唤了过来。

那几人见他们腰上都佩剑,想必也是有道之人,赶紧过来唱喏,互相报上姓名,原来他三人乃是兄弟,都姓赵。

钟敏言抱拳道:“我们是少阳派下山历练的修行弟子,还请赵大叔将闹鬼情况详细说来,如能相助,我们自然鼎力而为。”

那赵老大便叹道:“小哥有心了,方才那掌柜的说,修仙之人于驱鬼一事只怕不太熟悉……”

玲珑笑着打断他:“哎,话不能这么说!所谓眼见为实,如果不去看看,又怎么知道我们做不做的来。大叔先把情况说一说吧!”

第八章 望仙驱鬼(一)

原来望仙镇后面是一座山,山上长满了一种叫做祝余的草,味美鲜甜,平时可以拿来做菜,吃上一顿便可以三天不吃饭,所以望仙镇的人甚少自己种植食物,全靠那漫山遍野的祝余草生活。

谁知三个月前,有人上山采摘祝余的时候,发现后山南面大片的祝余草都被拔光了,有的甚至像恶作剧一般,连根拔出,也没人吃,任由它们枯萎。

后来情况渐渐严重,整片后山的祝余草全部枯死,发展到了前山,眼看就剩一小块地方还留着祝余草。那草对镇上的人来说就是唯一的食物来源,倘若枯死,便没的吃喝了。

吃喝倒还是小事,更诡异的是自从祝余草枯死之后,山上便开始闹鬼,半夜总听见鬼哭,声势浩大,往往闹上一整夜,到天明方休。

青壮年男子也罢了,那些胆小的孩子妇孺,常常被吓得整夜不能入睡,久而久之,便生病。到如今,镇上的人已病倒大半。最可恨是有大胆的年轻人,三五个成群在半夜时分去后山看到底是什么回事,去了便再也没回来过,更为闹鬼一事添上一抹恐怖色彩。

璇玑三人听说,哪里会害怕,个个都年轻气盛,跃跃欲试,当即就答应去望仙镇驱鬼,催着赵老大他们赶紧出发。一行人连饭后茶水也不喝,直接奔向东面的渡口,朝望仙镇那里去了。

到了渡口,三人包了一艘乌篷渔船,晃晃悠悠渡河。

渔船舱中窄小,加上赵老大三人也挤在里面,玲珑便不高兴了。她嫌那几个老丈腌臜,口气不好闻,于是拽着钟敏言去船尾说悄悄话。

赵老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对璇玑赔笑道:“应当租一条大些的船,没的连累小姐们陪我们这些糟老头挤这小船。”

璇玑笑了笑,淡道:“赵大叔不要放心上。出门在外,哪里有许多方便。不如给我说说,镇上到底有没有人见过那鬼长什么样子?”

赵老大想了想,犹豫着说道:“没大人见过,倒是我那个小孙子,才四岁,前几天嚷嚷着见到会哭的鬼,说长了三个头,还有翅膀。这……他到底是个小孩儿,我们也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

璇玑沉吟半晌,正好这时玲珑拉着钟敏言回来了,听赵老大这样说,她不由脸色发白,凑过来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服,贴着她的耳朵轻道:“璇玑呀……难道真的是长了三个头的有翅膀的鬼?那……多可怕!”

钟敏言早听见她的耳语,当下笑道:“怕了?那方才是谁逞英雄先接了下来?要不你到了镇上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和璇玑驱鬼罢了。”

玲珑急道:“乱说!我才不怕!我……我也去!”

赵老大赔笑道:“小姐是修仙的,自然不怕。只盼诸位驱鬼成功,还我望仙一个宁静。”

钟敏言道:“我听老丈方才说那鬼长了三个脑袋,还有翅膀,想必不是什么鬼,兴许是妖鸟。早些年我们在鹿台山,也遇到叫声像鬼哭的蛊雕。倘若是妖,那么必然手到擒来。”

玲珑干脆把随身行礼里的万妖名册拿出来翻,一面道:“我倒是记得有记载长了三个脑袋的妖鸟,却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璇玑也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忽然看到什么,立即点住,“是不是这个?”

三人往她手指的那张图看去,却是瞿如鸟,三首鸟身。

玲珑赶紧把图递到赵老大面前,问道:“老丈您看看,是不是像这个?”

赵老大眯着眼睛看半天,最后摇头叹气:“惭愧,我们并没见过肇事的鬼……只有让我那小孙子来看了。”

玲珑是个急性子的,赶紧出舱看天色,一面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到望仙镇啊?船都渡了一早上了。”

赵老大笑道:“还早,下午过了河,还要走上十几里路,脚程快些,还要明早才能到咧!”

玲珑一听说明天才能到,急得在船头走来走去,最后一跺脚,叫道:“小六子!璇玑!咱们飞过去吧!这样慢吞吞游啊走啊,要等到什么时候!”

钟敏言和璇玑互看一眼,他们都很了解玲珑,她这个大小姐能撑到这时候大概已经到极限了。

当下钟敏言起身对赵老大拱手,歉意道:“抱歉,老丈,我们先行一步了。在望仙镇等候诸位。”

赵老大奇道:“船还在水上……小哥!这……怎么先行……?”

玲珑笑道:“我们自有办法。告辞了!”

话音一落,三人便同时消失在船头,众人追到船头一看,只见三道白光在天空划过,眨眼就没了踪影。他们这些山野之民何曾见过御剑飞行的修仙者,只当是神灵显圣,赶紧跪在船头不停叩首。

而御剑飞走眨眼就到了望仙镇的璇玑三人,自然是没看到有人朝他们跪拜。

玲珑一落到地上,就忙着找人问情况,谁知偌大的望仙镇,大白天的,街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好像死城。

“不会吧……白天又不闹鬼,怎么没人……”

玲珑在街上走了一会,忽见前面有一个挂着半旧旗子的酒家,开了半扇门,三人赶紧跑过去。

玲珑沉不住气,一进去就嚷嚷:“掌柜的!掌柜的!”

叫了半天,里面却没人答应,三人定睛一看,却见大堂里桌椅散乱,灰尘遍布,想是客人走的匆忙,连桌上的酒杯茶盏也没来得及收走。

璇玑挑了一条没坏的凳子,用手帕擦去上面的灰,这才坐下轻道:“可能因为闹鬼,所以酒家也没了生意,干脆弃店走了。”

说着她打个呵欠,平常这时间,她都是在午睡,现在出门在外,睡不起来,也蛮头疼的。

玲珑也坐到她身边,摸摸肚子,苦着脸叹气:“我……我饿了。这鬼地方一个人也没有……好讨厌……”

钟敏言苦笑道:“我的小姐们,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都别娇气了成不?”

他从包袱里取出干粮水壶,递给玲珑,“喏,先吃点东西吧。回头捉了妖,再去大镇子吃些好的。”

玲珑嫣然一笑,这才乖乖地接过干粮,先分了一大半给璇玑,笑道:“妹妹多吃点,你也饿了吧?”

璇玑拿起干烧饼,正犹豫着从哪头啃比较软,忽听楼上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在走动。三人立即丢下干粮,身形如电,齐齐跑上楼,只见走廊上人影一闪,见到他们便飞快地躲进了房间,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灰尘洋溢。

玲珑哪里忍得,一个箭步窜上去,抬脚就把门给踢坏了,一面厉声道:“什么人!是人是鬼,都给我出来!”

话音一落,却听里面传来哭声,有人颤声道:“女大王饶命!饶命!”

三人定睛看去,却见屋子里大大小小躲着十几个人,有的甚至趴在床底,只露出个脑袋,满脸惶恐地看着他们。

钟敏言赶紧拉开玲珑,拱手道:“抱歉,惊扰了各位。我们是少阳派的修行弟子,听闻贵镇闹鬼,所以前来驱鬼除妖。”

那些人听了,这才颤巍巍地出来。

原来他们都是这个酒家的人,只因镇上闹鬼,没生意可做,又舍不得回乡,所以都留在这里。只盼早晚把鬼除了,好继续做生意。

当下众人把误会冰释,那些人知道璇玑他们是来捉鬼的,兴奋得端茶的端茶,做饭的做饭,一面又收拾客房给他们住。

等热腾腾的饭菜终于吃到嘴里的时候,玲珑才满意地叹了一声,笑道:“其实出来历练……也蛮好玩的嘛!”

钟敏言只是苦笑,她大约忘了,方才叫苦叫的最响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九章 望仙驱鬼(二)

饭毕喝茶的时候,璇玑便找到酒家的主人,问道:“请问大叔可知镇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三个兄弟都姓赵的那户。”

店主想了想,恍然道:“哦,莫非是镇北赵家庄那边的?唉,那里的情况比咱们这儿还要糟,还没有田地,连吃饭也成问题呢。”

钟敏言一口喝干茶水,道:“那还烦请大叔替咱们指个路,我们要去赵家庄一趟。”

店主忙不迭地答应着,吩咐伙计去后院备马车,一面又赔笑道:“三位客官去捉鬼,可需要准备符水狗血?我这便让他们去准备……”

玲珑哈哈大笑,插着腰神气十足地说道:“什么符水狗血,那都是无良道人用来骗人的!你们呀,还真当那些东西有用?修仙者除妖驱鬼,只凭一把剑便足矣。以后你们若再遇到那些混账,用狗血符水骗吃骗喝,当用大棒子赶出去才对!”

那店主见她明艳无俦,神采飞扬,早已心驰神摇,连连点头称是。

钟敏言悄悄把她拉下来,低声道:“玲珑,各家有各家的窍门,狗血符水未必便是骗人。天下之大,我等见识的能有多少?还是别把话说满了吧。”

玲珑把鼻子一哼,正要和他辩,旁边的璇玑却笑道:“说的是呢。师父也曾和我说过,狗血符水是民间的偏方,都是驱邪的。云游道士常用这个法子,不一定是骗人的哦。”

玲珑见他俩自从出来之后,处处和自己唱反调,搞得自己像无理取闹一样,不由老大不痛快,冷道:“是呀,反正我总是错的,你俩总是对的。干嘛还和我一起?你们俩自己走吧!”

说完她自己先跑出去,不管他俩了。

钟敏言把眉头一皱,叹道:“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倔脾气,旁人怎么说都没用!”

璇玑本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自己不好插嘴,便干脆做闷葫芦,一直出得门外,她忽然回头一笑,朝对面还在闹别扭的两人笑道:“我先走一步,上山看看状况。咱们晚上在赵家庄会合。”

玲珑还没来得及反对,她便早已化作白光一道,消失在视野之内了。

“都是你不好!”玲珑对钟敏言大发脾气,“把妹妹气得自己跑走了!她要是出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说罢她也御剑而去,只留钟敏言在原地哭笑不得。

有时候,和玲珑在一起快活的无与伦比,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疲惫。

玲珑像一团跳动鲜艳的火,和她一起总不会腻闷,但和火靠得太紧的下场,却是被灼伤。

很多年了,和她一起生活,一起成长。他为了不被灼伤,往往一退再退,直到把自己的身躯埋在土里,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为玲珑而活的。

真的,有些累。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第一次不想追上去,自己慢吞吞朝北面赵家庄那里去了。

望仙镇北面的山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海碗山。只因山的形状像一只倒扣过来的大海碗,因此而得名。

璇玑御剑而飞,不出片刻便到了海碗山,落在后山的半山腰。

这里的情况其实比赵老大说的还要严重。璇玑绕着树林边缘走了一段,发现沿着林子边缘往上的半面山坡,堆满了枯草,细长的犹如韭菜一般的叶子,应当就是祝余草了。

那些枯草或被连根拔出,或断成四五截,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厚厚一层。看起来就像是有好几个巨人在这里胡闹玩耍过,恶作剧一般地把大片的祝余草田给毁坏。

她弯腰捡起一截被扯断的祝余草,用手轻轻一搓,上面的泥块簌簌落了下来。看起来这些草不像是被利器斩断,切口这么扭曲不平滑,应当是被扯断的。

她指上加力,试图也扯断一下试试,结果用了七分力才将这截枯草弄断。

她心下有些惊讶,看起来,在这里捣乱的东西不太好对付。

璇玑丢下枯草,正要再去别处寻找线索,忽然迎面扑来一阵大风,地上的枯草纷纷被吹得飞了起来,漫天都是,将视线给模糊了。

她急忙用袖子遮住脸,却听头顶一阵凌厉的风声划过,似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飞过去。当下她再也顾不得被风迷眼,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银光如同剑一般闪过,卒地一下,眨眼就没了踪影。

是妖!她嗅到风中的腥味,立即御剑而起,顺着味道追上去。

追得片刻,果然见到前面林中银光闪烁,似是什么东西在飞速地游动前进。见到它扭曲盘转,行动间似乎像蛇,璇玑忽然一愣,记忆里似乎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条银蛇……

正想得出神,忽听脑后风动,她急忙拔剑一挡,“叮”地一声,一个东西撞在她剑上,力道极大,手里的剑几乎握不住,虎口一阵酸麻,差点就把剑给丢了。

“谁?!”她叫了一声,急急停在空中四处张望,然而晴空澄澈,脚下绿林万里,哪里见得到半个人影!

转头再看时,那闪烁着银光的妖物早已不见了。

璇玑又找了一会,还是没有头绪,只得御剑飞回赵家庄。

一落地就见到钟敏言和玲珑,两人背对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就站那里。

她心中苦笑一下,迎上去问道:“找到赵老丈的家了吗?”

玲珑和钟敏言齐声道:“找到了,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两人忽然一愣,又见对方和自己指着同样的方向,不由讪讪地把手缩回去。

钟敏言淡道:“方才见过了赵老丈的孙子,给他看过了那张图,他一会说像,一会又说不像。想来小孩子说话总没个准的,咱们还是等晚上自上山看吧。”

璇玑点了点头,又将自己在海碗后山的遭遇说了一遍,他二人听说妖物如此厉害,都只有沉默。

“怎么办?是不是咱们对付不了的老妖?”玲珑怯生生地问着。

钟敏言皱着眉头只是不说话。

璇玑顺了顺头发,道:“晚上看看再说吧……既然它不伤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坏妖。把它赶走就行了……”

一语未了,忽然有一个东西从她袖子里滚出来掉在了地上。

玲珑弯腰拾起,奇道:“这是什么?……米果子?”

她把那颗黄澄澄的小零食举高,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颗又熟悉又陌生的米果子,心中都是疑惑迷茫。

璇玑猛然想起那个从脑后袭击过来的暗器,莫非,居然是米果子?

她把米果子拿过来,放在掌心看了又看,一时有些迷惘。

第十章 望仙驱鬼(三)

她见过这种米果子,黄澄澄,香喷喷。

曾有一个少年,笑吟吟地玩着它,将它抛给一条小银蛇。少年有着苍白的脸庞,漆黑深邃的双眼,时常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然而她却知道他是个好人。

她后来再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人。那么温和却敏感,铁骨又傲气。

是他吗?会是他吗?

“你又发呆……这时候就别发呆了好不好?”玲珑忽然御剑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摔下去,这可是在天上飞呐!”

璇玑猛然回神,对她微微一笑,道:“我在想……”

“在想是不是司凤,对吗?”玲珑嘿嘿笑着打断她,一面抱着胳膊,任由夜风把她的衣衫长发吹得高高扬起。

“想也没用呀!谁叫你四年都不给人家写信!那会都告诉你伤好之后给他写信,人家叮咛了好几遍呢!结果你却忘了。真是个猪脑袋!”

璇玑只有苦笑,他们说的没错,有时候自己还真是个猪脑袋。忘了谁也好,怎么会忘了给司凤写信。

玲珑看她郁郁不欢的样子,便笑道:“算啦,忘都忘了!如果下午那人真是司凤,咱们马上不就能见到了吗?别难过了,他想必也不愿看到你这么没精打采的模样。”

璇玑摇了摇头,怔怔望着远方深邃幽蓝的夜空。

她不是难过,她只是后悔,自己又一次无缘无故,辜负了一个人。四年里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一定很不高兴,否则下午怎么会不愿见她?

“我说,你那颗猪脑袋只适合发呆,不适合想事情。”钟敏言不知什么时候也靠了过来,有些嘲讽地说着,“一脸苦瓜样,还是呆呆的样子更适合你。”

璇玑果然一呆,换来钟敏言和玲珑拍手大笑,纷纷道:“就是这样啦!这种样子最适合你!”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难道她真的适合呆呆的样子?

当然,这个问题不适合放在现在思考。海碗山就在脚下了,三人一齐降下去,衣袂飞扬,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什么味道!”玲珑忽然捂住鼻子皱起眉头,“又腥又臭!”

璇玑也捂住鼻子,轻道:“还是下午那种味道。是妖怪!”

钟敏言一把拔出剑,浑身戒备,低声道:“注意周围,好像有东西。”

三人一齐朝下面望去,然而夜色浓重,下面黑糊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觉越往下腥味越重。玲珑实在受不了,张口欲呕,艰难地说道:“不行……!我不想下去了!”

璇玑猛然停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根爆竹,手指一撮,招来小小的火苗,点燃了丢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四下里骤然大亮,满山遍谷犹如白昼,下面黑鸦鸦地聚集了一群不知名的东西,一见到亮光,齐齐受惊飞起,发出“瞿如,瞿如”的怪叫。

三人只觉腥风扑面而来,中人欲呕,急忙要往高处飞去,谁知下面那群怪鸟却飞的更快,一眨眼,黑鸦鸦地一大群就围了上来。夜色中只觉它们两眼犹如猩红的火焰,密密麻麻无数点聚集在一起,好不可怕。

玲珑见它们团团围上,吓得尖叫起来,抽出腰间的断金剑,一挥而出。

那断金乃是神兵利器,这么多年被她用在手里,早已得心应手,当下被她这么一挥,登时发出一声清朗的剑鸣,一道弧形的金光激射而出,瞬间就打散一大片怪鸟,腥臭的血犹如下雨一般纷纷落下。

玲珑在慌乱中只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她下意识地一抓——毛茸茸血淋淋,却是一只鸟头。一根脖子上连了三颗脑袋,一时还没死绝,三双血红鬼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叫得越发凄惨了,几乎要哭出来,嘴里只是嚷嚷:“小六子!小六子!你在哪里?!”

钟敏言就在她身边刺杀受惊飞扑过来的怪鸟,听她这样哭叫,急忙飞过去,手臂一伸,将她抱过来放在自己身后。忽听脑后风动,他捏了个剑诀,心随意动,剑上登时灌注真气,化作无数道剑光,将那些怪鸟射落在地。

“没事吧?!受伤了吗?”他急转方向,避让过大群怪鸟,一面高声问着。

玲珑死死抱着他的腰,哽咽道:“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如今这副可怜模样,哪里还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玲珑。她大概只是嘴上逞能,其实本性还是个胆小的丫头。

钟敏言叹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璇玑的踪影,他出了一身冷汗,急道:“璇玑呢?!”

玲珑一听找不到璇玑,登时忘了害怕,四处张望了半天,却不见她的踪影,她急得又哭起来:“快……!送我回自己的剑那里!我要找她!她……她一定是被这些怪鸟被扑下去了!”

钟敏言挥剑又驱退一大批怪鸟,横冲直撞地,硬是在空中杀出一条血路。玲珑远远地瞧见自己的剑被一只怪鸟抓在爪子里,发出微弱的青光,立即将身体一纵,抬手抓住剑柄,另一手将断金一挥,那只鸟登时被切成了四五截,嘶吼着摔下去。

她将身体一扭,稳稳地站在剑上,抹去脸上的血水,厉声道:“这些鸟要是敢伤了妹妹,我就把它们碎尸万段!剁成肉泥!”

说的这么厉害,刚才又哭又叫的是哪个?

钟敏言也没心情和她打趣,只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璇玑绿色的身影。忽见头顶一团黑影渐渐变大,两人一齐抬头,就见那些怪鸟弃他们于不顾,都往上飞去,聚在一起,吱呱乱叫,震耳欲聋。

眼看它们聚成了一团巨大的黑球,居然还有怪鸟不停朝上飞,挤进去,好像里面有什么诱人的物事一般。两人都看得呆了。

忽听那圆球中心有人清叱一声,紧跟着三道火龙从里面迸发出来,群鸟慌乱地闪躲,却还是有无数只被当场烧死。三条火龙在周围转了一圈,追逐着那些三头怪鸟,一时间焦糊味掩盖了腥臭味,变得更难闻了。

两人只见冲天的火光中心,稳稳地站着一个绿衣少女,正是璇玑。她正闭目念咒,大约是这御火之术过于猛烈,她有些承受不住,额上满是冷汗,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三条火龙!她在玩命?!”钟敏言知道厉害,立即飞身上去帮忙。

奇怪的是,那些怪鸟分明见到玲珑和钟敏言,却不扑上,璇玑周身有火龙围绕,稍微靠近就会烧焦,它们却依然舍不得离开,嘶吼着绕她打转,就是不肯放弃。

这种情景钟敏言曾见过,他猛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幕,那受了重伤的蛊雕,拼死也要进到岔道里来吃璇玑。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妖魔鬼怪总和她过不去?

他放出剑气,射落大片的怪鸟,正要叫璇玑过来,忽见十几只怪鸟冲天而起,从璇玑头顶没有火龙盘旋的地方扑下!

“妹妹小心!”

玲珑尖叫一声,正欲上去,谁知璇玑被那些怪鸟一撞,竟毫无抵抗能力,周身的火龙瞬间熄灭。

二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剑上摔落,一头栽了下去。

第十一章 与他重逢

璇玑掉下去的一瞬间试图抬手抓住宝剑,但绕着她飞的怪鸟实在太多,推搡拥挤,她竟一动也不能动,手指在剑柄上一勾,没勾住,滑了下去。

耳边只听得玲珑尖叫一声,她来不及听仔细,便狠狠朝下坠。

那些怪鸟嘶吼着扑上去,瞬间就把她围在中间,成了个小圆球,一起下落。璇玑在其中左右躲避利爪的袭击,无奈数量实在太多,她腰上的另一柄宝剑又被卡住,死活抽不出来,没几下便觉胳膊背后肩膀剧痛无比,也不知被抓出了多少道血痕。

她只能紧紧抱住脑袋,省的被它们给抓得毁容了,那才叫一个糟糕。这会真气不足,又在下坠,再也唤不出半条火龙,只能勉强用剩余的一点真气护住周身,摔到地上的时候不至于残废。

怕只怕落到地上之后这些怪鸟还不放弃,来捉咬她,那时候她绝对是任由宰割,没半点力气反抗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不远处有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三长一短,她勉强躲开怪鸟的利爪,朝那个方向望去,却哪里能看清!恍惚中只觉一道银光激射而出,快若闪电,在空中扭曲了几圈,好像一条蛇。

她心中猛然一紧,但见那道灵活的银光飞快扑上,在那些怪鸟的背上跳来跳去,只要被它碰一下,那些鸟就会失去力气再也飞不动。

对面的口哨声还在吹动,仿佛在吹着什么调子古怪的歌曲,忽长忽短,时徐时急,那道银光便随着他的调子时而扭转身体,时而腾跃飞起。只是眨眼工夫,绕着她打转的那些怪鸟就被击落大半。

璇玑终于得空,将腰身轻轻一扭,脑袋不经意撞在旁边一只怪鸟身上,头上的束发玉环立即断开,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度。这会她也顾不上整理,随手将长发一抓,右足在树上一点,化解了下坠的力道,轻飘飘落在地上。

还有不知死活的怪鸟扑上来要抓咬,她抽出宝剑就要迎上。谁知耳后忽然有利风响起,她急忙将身体压低,只听“扑”地一声,一件物事钉入对面的一只怪鸟胸口,当场击碎胸骨。

紧跟着,破空声连续响动,想是有人在后面用弹弓不停弹射,在这等深夜中,那人眼光居然极毒,打一只中一只。到后来璇玑根本不用出手,只呆呆在旁边看着就好,眼看那人一忽儿工夫就把剩余的十几只怪鸟用弹弓打死了,地上早已积满这些怪鸟的尸体,厚厚铺了一层,腥臭味血腥味难闻之极。

这会就连璇玑也忍不得,赶紧抓起挂在腰上的香囊使劲嗅,生怕多吸一口气晚饭就要全吐出来。

“姑娘没事吧?”

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传出,璇玑急忙回头,却见一株白杨树后站着一个穿青袍的男子,手里抓着一根有寻常弹弓两倍大小的黑铁弹弓,想来方才用弹弓射杀怪鸟的人就是他了。

璇玑摇了摇头,走过去几步,喃喃道:“我……我还好。谢谢你。”

彼时月色昏暗,她靠近几步,只觉那人身材修长,乌发浓密,听其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只是脸上模模糊糊看不清。

那人遥遥对她微微一揖,温言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的同伴想必很快就会赶到,在下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璇玑心下一动,急道“等……等一下!你……转过来……你、你是……?”

那人转身,这下璇玑终于看清,他面上赫然戴着一只修罗面具!她浑身大震,猛然抬手指着他,却憋不出一个字。

那人又温言道:“在下离泽宫弟子若玉。不知姑娘还有指教否?”

若玉?原来不是他……但不管了,反正都是离泽宫的!

“司凤在哪里?”她问的很直接很简单,连想都没想。

若玉愣了一下,似乎是不知怎么回答,大概也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这……姑娘你……”

“你认识司凤吗?”她可能是觉得自己问的不好,于是换个问法。

“姑娘……呃……”

“你见过司凤吗?”再换个问法。

“我……在下……”

“就是那个司凤呀……你应该见过的吧?”怎么还听不懂?她都问这么直白了。

树上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两人一齐抬头,却听树上那人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问问题呢!真是个怪人。”

那声音软绵绵娇滴滴,似是个女孩子,璇玑正要定睛看个仔细,忽见两个身影从树顶一跃而下,站定在她面前。却是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女的应当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个,穿着白衣,宽袖窄肩,面容姣美,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男的……穿着青袍,身量修长,正背着双手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

璇玑心中又是一动,只觉那人的乌发,背影,站姿……无一不熟悉。她正要开口,却听那人对着半空轻轻吹了几声口哨,眨眼工夫,方才救了她的那道银光又窜了回来,被他的袖子一拢,钻进去没了动静。

耳旁只听那人长叹一声,低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说罢,他转身,面上赫然也是个修罗面具。

璇玑几乎要跳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急道:“你……那个……你怎么……”

她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禹司凤轻轻一笑,柔声道:“慢点说,怎么四年不见,轮到你结巴了。”

“啊!司凤你会说中原话了!”她指着他的鼻子,大叫。

我本来就会说……他在肚子里无奈地反驳,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璇玑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面上犹如春花开放,笑了开来,急道:“真的是你!真的是司凤!你怎么又戴着面具?万一我认不出来怎么办?”

禹司凤喉头一颤,半晌,才低声道:“你还是认出来了……不是么?”

“没有啊!你要是不说话,我还不敢确定呢!”璇玑拉着他的手摇啊摇,还像小时候那样,一点也不顾忌。

禹司凤慢慢把手抽回来,耳根却渐渐红了,又是半天,才道:“我认得你,就够了。”

璇玑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叫着司凤司凤,最后叫得旁边的若玉扑哧一笑,连带着那个姣美的少女也掩嘴偷笑。

禹司凤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含笑道:“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也是下山历练吗?”

璇玑正要说话,却听后面传来玲珑和钟敏言叫她的声音,原来他两人找过来了。

第十二章 相见欢

“璇玑!璇玑!你在哪里?!”

玲珑喊得最响,还带着哭腔,颤巍巍的,似乎随时会背过气去。璇玑听她这样喊,自己没事都忍不住出一身冷汗。她好像在喊魂啊……

“我……我在这儿。”她赶紧跑过去,对那两个焦急万分的人招手。

“你怎么样?!”钟敏言一个箭步蹿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从头看到脚,她身上的衣服被划破好几个口子,血痕道道,所幸都不是重伤。他确定了这点之后,才松一口气,忽然发觉自己情态不对,急忙放开她,自悔方才太冲动。

玲珑完全是个冲动派的,见到璇玑就扑上去抱着不撒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絮絮叨叨,好像小老太婆。

璇玑一手抱着她,一面苦笑道:“我……我没事啦。玲珑……真的没事。你、你看,有人看着呐!别哭了……司凤也在……”

那二人正在激动,听到司凤这个名字,这才发觉后面树林里站着三人,其中两人都是青袍面具。钟敏言抑不住激动,急忙上前握住一人的手,道:“司凤!四年不见,你过得怎么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顾不得还红着眼,也跟过去急急问道:“是你救了璇玑?好司凤!谢谢你!”

那人苦笑着道:“在下离泽宫若玉……”

禹司凤在旁边咳了一声,佯怒道:“一个个都认错人。谁说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钟敏言尴尬地放开若玉,回手捶了禹司凤一拳,禹司凤反手给他一拳,两人的手忽然握在一处,一起笑出来。

“敏言,你长高了,也壮了!这些年修行有成果吧?”禹司凤拍着他的肩膀,赫然是老友见面的模样。

钟敏言笑道:“你小子不也一样!个头和我一样了……唔,似乎说话也流利了?!不再是结巴。”

你才结巴!禹司凤在肚子里狠狠反击,面上却不得不风轻云淡,到底是当着同门面前,不好放肆。他说中原话不再结巴,是因为这四年没日没夜地学习……只为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拙于表达,从而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

他们几个人隔了四年重逢,自然有无数话要说,一时竟也顾不得是在深山老林,月黑风高,恨不得立即席地而坐,说到天亮。

一旁的若玉倒是不在乎,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几个叙旧,那白衣少女却忍不得,隔了半天,好容易趁他们停了一个空挡,急忙插嘴道:“司凤……这里好冷,咱们回去再说吧,好不好?”

禹司凤却没回答。

玲珑一来就注意这个白衣少女了。女子最喜欢比美,尤其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姿容的,早就暗地明地打量她不知多少回了,这会见她又和禹司凤言谈亲热,心中不由老大不爽。

在玲珑的心里,司凤是属于璇玑的。她认定了璇玑喜欢司凤,司凤也钟情于璇玑,这会居然插进来一个又娇又甜的女人,她怎么能不反感!

当即就撅嘴道:“司凤,这位姑娘是谁呀?”

那少女大约也是个不省事的,见玲珑容貌出众,谈吐中有刺,也不爽起来,轻哼一声。

若玉是个老实人性格的,当下笑着介绍:“这位姑娘是浮玉岛的陆嫣然陆姑娘,我与司凤出门历练的时候正好与陆姑娘遇上,她和自己的同门走失,所以暂时与我们组队同行。”

玲珑一听浮玉岛三字,不由多看她两眼,笑道:“我们正要去浮玉岛看东方叔叔呢,真巧。不过在这里遇到了闹鬼的事情,所以留下来调查。对了,这位大哥是……?”

若玉只得再自报家门:“在下离泽宫弟子若玉,褚大小姐,褚二小姐,钟少侠,多承指教。”

他这般讲究礼数,每个人都报到,俨然又是个杜敏行式的人物。

少阳派三人立即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好像坐久了确实有点冷……不如咱们回去吧?司凤,你们住哪里?”

璇玑起身,拍了拍身上乱七八糟的尘土杂草,问道。

禹司凤笑道:“和你们住一个地方……也是赵家庄。我们也是听说这里闹鬼,所以过来看看。”

璇玑猛然想起下午莫名其妙弹过来的米果子,还有那道在林间穿梭的银光,不由恍然道:“噢,那你是不是下午就看到我了?怎么不叫我呀!那道银光……是小银花吧?它现在变得好厉害呢!”

禹司凤顿了一下,半晌,才轻道:“四年没有联系……我想,你可能忘了……我。”

他不想说,自己在离泽宫等了四年,却没有收到只字片语,那样的心情,他不愿再回忆起来,真的不想。

璇玑终于感到货真价实的愧疚,低头歉意道:“对不起……我……我就是个猪脑袋,我给忘了……你骂我吧。”

忘了……他在心中苦笑一声,淡淡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柔声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这番回去,又是一场热闹相逢,几个年轻人只管赵家庄的人借了两盏油灯,就坐在空屋里,说了大半夜。

一直说到天边发白,眼看就天亮了,陆嫣然实在撑不住,打个呵欠,腻声道:“我要去睡了……司凤,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调查妖魔作祟的事情呢。”

钟敏言一听妖魔作祟,便道:“原来你们也是来调查此事的,怎么样?有头绪吗?那些三头怪鸟到底是怎么回事?”

禹司凤道:“那些鸟叫瞿如,是妖的一种,虽然长得狰狞,却没什么害处,也甚少攻击人。听说它们喜欢吃祝余草根,所以我们怀疑可能是这里大片的祝余草把它们引来的。”

玲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它们嗅到这里有祝余草,所以过来吃呀!不害人就没事了。”

禹司凤摇头:“也不能过早下定论,多少年过去,这里从来也没遇过大规模的瞿如鸟来吃祝余草,不排除有人控制它们。至于目的是什么,我们还没查出来。”

玲珑急忙道:“那我们和你们一起查!反正我们也是出来历练的,人多力量大嘛!一起也热闹!”

禹司凤和若玉还没说话,却听一旁打呵欠的陆嫣然呵呵笑了一声,慢悠悠说道:“你们少阳派这次下山的弟子,都没什么特长呢。几只瞿如都对付不了,万一扯后腿,怎么办?”

“呃,陆姑娘,你别……”

若玉赶紧老好人地过来打圆场。结果还是迟了,玲珑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看看!”

陆嫣然却微微一笑,伸个懒腰,道:“没什么好说的。快去睡觉吧,还要调查呢。别到时候起不来,我们可不等你们……”

玲珑哪里忍得住,咣当一声抽出断金,森然道:“你看不起我们?不如现在就去外面,看谁扯谁的后腿!”

陆嫣然急忙闪到禹司凤身后,咯咯笑道:“好凶的姑娘……谁和你动刀动枪的……留着点力气对付妖魔吧。”

玲珑是个直脾气的,哪里遇过这种刁钻油滑的女子,当即只气得浑身发抖。

钟敏言揽住玲珑的肩膀,淡道:“不必多说,玲珑。日后便见分晓,何必多逞口舌之利。”

玲珑哼了一声,这才收剑回鞘,狠狠瞪她一眼。

“司凤……”璇玑拉了拉他的袖子,像一只小猫。

他的表情隔着面具看不到,声音却是温柔的:“咱们一起。乖,去睡觉吧。醒了给你看小银花长大的样子。”

璇玑终于被哄得开心点头,脚不沾地,看也不看旁边的两个陌生人,自己去睡觉了。

第十三章 陆嫣然

这一觉璇玑足睡到下午还没起来,而早早就起来的其他五人,终于在天黑前忍不住跑去敲门喊人了。

当玲珑好不容易拽着满脸迷糊的璇玑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钟敏言只急着要去海碗山再看个究竟,早已不耐烦,皱眉道:“出来了还这么惫懒!修行之人怎么能睡这样久!”

璇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好像还是和自己说,便揉着眼睛抬头朝那里呆呆一笑,钟敏言被她笑得没脾气,只好郁闷地蹲到一边,不说话了。

玲珑撅嘴道:“昨天妹妹受了伤,多睡会怎么了?就是睡到明天早上也没事!你嚷嚷什么!”

说完璇玑又冲她呆呆一笑。

玲珑叹道:“看你这迷糊样!得了,我带你去用冷水洗把脸吧。”

这边玲珑带着璇玑去梳洗,那边赵家庄的赵老大他们已经回来了,正张罗着饭菜,叫他们过去上席,一面要听他们说昨天捉鬼的经历。

钟敏言总算逮到发挥口才的余地了,满桌就听他一人在那里绘声绘色地说,只把那些瞿如鸟形容得比蛊雕还厉害,他们几个就是混乱中杀出血路的英雄豪杰,如何艰难,如何凶险。听得赵家庄的村民一愣一愣地,都替他们捏把冷汗。

“那……那些怪鸟突然来袭,到底是什么原因。诸位少侠可有调查清楚?”赵老大总算找到一个可以插嘴的时机,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这个嘛……”钟敏言一时不知用什么说辞好,愣在那里。

禹司凤淡道:“我们怀疑是有人在后面控制妖魔作乱,只是还没查到是何人。老丈放心,不将此事解决,我们不会离开望仙镇。”

钟敏言急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今晚还会去那里查个究竟。赵大叔你只管放心,有我们少阳弟子在,必定不会让妖魔扰乱百姓安乐。”

赵老大听了这番保证,才安下心来,满面笑容地给他们敬酒夹菜。

一旁的陆嫣然听钟敏言说大话,只管低声笑,倘若玲珑在这里,或许早就吵起来了。钟敏言虽然也反感她,但一来她是女子,二来他比玲珑稳重些,当下只是低头喝酒,也不看她。

谁知他越是冷漠,陆嫣然却越来劲,当即娇滴滴地说道:“少阳派好大的名头呢,大叔只管安心。我们都不用出场,只少阳派三个字放出去,那些妖魔就闻风丧胆了。”

这话说的甚是刺耳,连若玉都忍不住暗暗摇头。钟敏言眉头微微一皱,还是不说话。

“要是咱们浮玉岛,或者离泽宫报上名号,可没这等威风呢~~”

她还没说完,却被若玉的咳嗽声打断,他赔笑道:“这个……今日月色皎洁,夜凉如水,正是调查妖魔作祟的好时机。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出发了。”

“哼,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玲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是她牵着璇玑走过来。她刚才也听到了陆嫣然的挑衅,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下来,反将她一军。

陆嫣然于是嫣然一笑,柔声道:“浮玉岛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小派,哪里敢和少阳派争锋呢。”

玲珑把懵懂的璇玑按坐在椅子上,一面把头一昂,哼了一声:“客气客气,承让了。”

陆嫣然心中老大不爽,只觉在玲珑那里占不到什么便宜,回头忽见璇玑额发湿漉漉地,想必是方才用冷水洗了脸,果然比方才清醒点,只是看上去还是一付呆样。

她轻轻笑道:“璇玑姑娘起得这样迟,咱们这就要出发了呢。可惜了一顿宴席,要不让大叔给留着,晚上回来了再热给你吃?”

璇玑正夹了一个笋片要送进嘴里,听她这样说,不由一愣,咬着笋片,抬头看她。

“可是我现在很饿。”她实话实说,又塞一口饭。

“再迟些就要来不及了……这可怎么是好。司凤……?要不咱们先去吧?反正璇玑姑娘昨天受了伤,今天想必也使不了什么力气。”

陆嫣然说得很诚恳。

璇玑看了看天色,咽下饭菜,淡道:“还未到亥时,去得早也没用。你要是急,自己先去吧。”

“……”陆嫣然见没人响应她,只好闭嘴不说话。

她很不高兴,本来她和禹司凤他们二人组队,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那两个大男人自然途中对她诸多照顾。谁知这会突然冒出什么少阳派弟子,打着老朋友的旗号横插一脚,抢了她的风头。若单有一个钟敏言也罢了,他也是个美男子,偏偏有两个碍事的姐妹,司凤看上去还对她们和颜悦色。在她看来,玲珑可恶,璇玑痴傻,没一个顺眼的。

陆嫣然自小在浮玉岛弟子中算得上容貌出众的,加上她精明讨喜,众多师姐师兄都对她百依百顺。她早已习惯众人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日子,容不得有别人抢走她的荣耀。

这回和自己组队的同门走失也是由于和她们闹矛盾,一气之下离队出走,谁知在海碗山这里遇到了瞿如袭击,她被路过的禹司凤他们救下。那若玉是个老好人性格的,对她温柔体贴,禹司凤虽然平常沉默寡言,却也从未刻薄过她。她终于找到被人捧在手心照顾的感觉,结果还没得意两天,玲珑他们就来了。

她见玲珑容貌艳丽,言语泼辣,知道是个不好惹的。那个钟敏言似乎还特别护着她,若是和一个大男人闹了矛盾,老没意思。

再看看璇玑,似乎是个文静懦弱的主,看上去还呆呆的,反应奇慢,于是认定了是个软柿子。哪晓得没说几句话就被她风轻云淡地呛回来,果然出来历练前,师父他们说少阳派的弟子不好惹的话是真的。

陆嫣然不好再说话,只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停在桌子上敲来敲去,敲的人心浮气躁。

玲珑为了气她,特地吃得慢慢的,一面还和颜悦色地给禹司凤他们夹菜,笑道:“原来这就是祝余草,味道真是不错。敏言,司凤,若玉,璇玑,多吃点。”

她独独漏了陆嫣然,很明显是和她过不去。

若玉见她们几个女孩子斗气,男人们不好插嘴,也只得低头吃饭,再不打圆场。

对面不明所以的赵老大他们听玲珑夸祝余草美味,便都道:“姑娘喜欢便好。只可惜了海碗山上大片的祝余草,再过得半月,整个庄里的人可都没的吃喽!”

禹司凤抬头看看天色,一口喝干杯中的酒,起身拱手道:“时候不早了。老丈去休息吧,我们几个这便要去山上了。”

赵老大忙道:“少侠们辛苦!只是真的不需要马匹火把吗?村里许多年轻人都愿意帮忙……”

钟敏言摆手笑道:“什么也不用!大叔们只管安心睡觉,我们今日必然将原因调查出来!”

璇玑一听要走,赶紧塞下最后一口饭,抹了抹嘴就站起来。旁边的禹司凤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不由一笑,温言道:“不急。看看你……”

他抬手替她捏下一粒黏在腮边的米饭,“还是个小孩儿。”

我本来就是小孩儿呀……璇玑本来想这么说,但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十五岁,实在算不得小孩了,赶紧吞回去。

她看了看禹司凤,忽然发觉他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左看右看,却也找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昨天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她又是隔了四年才与他相逢,兴奋中没注意他脸上的面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这时屋中火光透亮,她终于发觉了些微的不同。

旁边的若玉,脸上也是修罗面具,和四年前司凤脸上的一模一样。可是现在司凤的面具却变了,依然是狰狞的修罗脸,可是那张脸,左边流泪,右边微笑,如今在火光下一看,委实诡异之极。

“司凤,你的面具怎么……?”她喃喃问着。

话未说完,禹司凤和若玉都是一震。

“他……”若玉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苦笑。

禹司凤抬手,轻轻在面具上一摸,良久,方道:“只不过换了个面具罢了。不值一提……不说这些了,咱们准备走吧。璇玑,待会就让你看小银花。”

第十四章 瞿如的真相(一)

当下六人一齐御剑朝海碗山的方向飞去。鉴于上回没有任何准备,鲁莽地闯过去,结果吃了大亏,这次六人都带齐了所需的东西,一直御剑飞到后山,停了下来。

“又是那种味道。”玲珑捂住鼻子,皱眉,“昨天杀了那么多,今天居然还有。”

禹司凤对璇玑做了个手势,她立即会意,六人散开,在半空围成一个大***,个个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开打。璇玑从怀中取出小爆竹,点燃了丢下去。

又是“砰”地一声,四下里亮若白昼,半山腰上密密麻麻攒动着无数黑点,都是三头的瞿如鸟。很显然昨天杀了一大批丝毫没有效果,它们今天又聚在这里。

瞿如鸟受到光亮的刺激,一齐展翅,扑腾着飞起来。六人正要待它们飞上来杀个痛快,却发觉这些鸟并不像昨天那样扑上,而是在低空盘旋,吱呱乱叫,没一会又降下去,没了声息。

“哟,它们也知道厉害呢!”玲珑调笑一句。

一旁的陆嫣然哼哼一笑,娇声道:“是呀,都被少阳派的气势吓回去了。”

玲珑装作没听见。璇玑见瞿如鸟不飞上来,干脆又点了好几根爆竹,通通丢下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激起大片的拍打声,众人只觉腥风扑面,那些鸟果然又飞了上来!

“散开!”禹司凤叫了一声,六人齐齐往后退去,将大批飞起的瞿如鸟围在中央,一时间剑光缭乱,就像当头在上面罩了一张铁网,不小心撞上去的瞿如不是死就是伤。

玲珑有了昨天的经验,眼下再也不害怕,简直杀得兴起,手里的断金仿佛也感应了主人的兴奋,发出清朗的鸣声,漫天剑光中,只有她的最华丽,金色弧形的那道光横扫出去,便落下一大片血淋淋的瞿如。

陆嫣然远远地见到她这种模样,又忍不住笑道:“玲珑姑娘何不悠着点,这些鸟和母鸡差不多,杀得再多,也没什么用。仔细脏了你的宝剑。”

玲珑被她三番四次挑衅,早已一肚子邪火,当即喝道:“你给我闭嘴!怕了就滚回去找你师父!少来这里叽叽喳喳!”

“喂,你说话放尊重点!”陆嫣然也怒了,俏脸上犹如拢了一层寒霜。

“你才要尊重点!”玲珑火气上来,手里的剑用力一挥,那道金光将几十只瞿如碾碎,却不散开,直直飞向陆嫣然。

陆嫣然哪里肯示弱,立即捏了剑诀,手腕一转,十几道剑气飙射而出,与玲珑金色的剑光撞在一起,登时起了个漩涡,将周围熙熙攘攘的瞿如卷了进去。她二人见对方都出手,当下再也不手软,居然顾不得杀瞿如,你来我往,就在空中斗起剑法来。

“玲珑!不要节外生枝!”

钟敏言急急叫着,由于六人的***忽然多出两个缺口,剩下的四人顿时吃力起来,又要忙着应付乱窜的瞿如,又要防止她二人受伤,简直是手忙脚乱。

玲珑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让过陆嫣然的剑气,一面厉声道:“你应当叫她不要节外生枝!陆嫣然,我忍你很久了!”

那边的若玉也忙着劝服陆嫣然:“陆姑娘!眼下收拾妖魔是正经,切不可因小失大……”

“你们都见到了,是她咄咄逼人!少阳派好大的名头!莫非我会害怕不成!”

陆嫣然也不肯相让。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璇玑和禹司凤还忙着对付越来越多的瞿如,渐渐吃力起来。璇玑动作渐巨,只觉背上被抓裂的伤口又崩了开来,手腕不由一软,差点把剑给丢了。眼看后面又飞来几只瞿如抓向自己,她只得咬牙回击,一面暗暗凝聚真气,试图放出仙法。

那些在下面乱飞乱扑的瞿如突然嗅到她身上鲜血的味道,登时兴奋起来,再也不朝其他方向乱窜,纷纷聚集在一起,要像昨晚那样将璇玑裹在当中。

她见情势不好,当机立断丢了宝剑,双手一搭,捏印就要放仙法。

忽听对面禹司凤开始吹口哨,三长一短,紧跟着他袖中跳出一团银光,见风即长,犹如鬼魅一般,在那些瞿如的背上跳来跳去,被它沾一下,瞿如鸟就纷纷脱力往下掉。

禹司凤吹着古怪的调子,控制着小银花的行动,一面腾身而起,袖袍一展,激射出无数道幽蓝暗光,想来是他的暗器,大约还是涂了毒药的,绕在璇玑周围的瞿如鸟被他这样一搅,登时现出个突破口来。他飞身而入,一把拉住璇玑的手,将她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司凤……”她叫了一声。可惜周围瞿如鸟的声势太大,她说的话想必他听不见。

禹司凤在她身前,反手用力在她手上捏了一下,“看到小银花了吧?”他大声问。

璇玑一愣,急忙点头:“看到了!不过……看不清。”

周围的瞿如鸟团团飞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不停抓咬,全靠他一柄宝剑左右抵挡,进退有致。他一面吃力地应付着众多的妖鸟,一面居然还有精神和她打趣:“待会你就能看清了!”

璇玑见他喘息加剧,想来一个人对付这么多瞿如委实吃力。但她刚才把剑给丢了,这会真气又凝聚不起来,帮不了他。耳边忽听得他闷哼一声,左臂上硬生生被利爪抓了几道,连皮带肉扯下来,鲜血登时把他的衣服给浸透了。

她只觉耳朵里嗡嗡直响,心中乱到了极致,又是无助又是茫然。红姑姑的话一下子在她脑中想起,她当日说的:璇玑不能一直做累赘啊,万一将来你的亲人和朋友为了你遇到危险,你就忍心看他们送死?

她当然不忍心!

四年前下山,大醉一场,她在多年的茫然中,终于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那么多的人说她没有心,没有目标,但她却希望他们都能幸福。

她不喜欢见到他们难过,不喜欢见到他们受伤流血。

其实她最不喜欢的,是要和他们分开,无论什么原因。她喜欢在幸福的背景中做一抹小背景色,而不是被抛弃,或者……被迫分别。

眼前忽然泛起一种淡淡的银光,兴许是月色,兴许是司凤手里的剑发出的光辉,她不清楚。胸口散乱的真气忽然能够汇聚起来,仿佛千万条江河最终流入大海一般。

她闭上眼,捏印念诀,右手探出,五指微微蜷起,犹如一朵快要绽放的兰花,指尖仿佛涂了一层银沙,闪闪发亮。

第十五章 瞿如的真相(二)

在前面苦苦支撑的禹司凤,忽然觉得身后有温暖的风拂过来,与迎面扑过来的腥风两相纠缠,将他的长发卷得高高扬起。

他急急回头,却见璇玑闭目念诀,双手结印,在她身后有十几条火龙蓄势待发,每一条都张牙舞爪,狰狞之极。他不由一愣,只当这四年中她学了不少东西,于是轻道:“先解决东边的。”

她的右手微微一转,身后的火龙呼啸着倾巢而出,几乎是一瞬间,东边聚集的瞿如尽数被烧成了灰烬。

“北面。”他说。

巨大的火龙呼啸着掉头,张开巨口,将惊慌逃窜的瞿如们一口吞下,连渣滓都没剩一点。

“西面也是你的。”他笑,也跟着丢了手里的剑,从袖中抽出数张咒符。

火龙们吞下了东西北三面的瞿如,似乎有些不足,呼啸着在四面八方流窜,追逐那些落群的瞿如。忽然半空中落下无数冰箭,每一根犹如牛毫粗细,食指长短,密密麻麻地,将那些往南方逃窜的瞿如们尽数射落在地上。

这南面,自然就是他的了。

残留下来的瞿如再也不敢扑上,拍拍翅膀,沉了下去,聚在一起朝北方逃去。禹司凤收了式,急道:“快追!果然是有人控制它们!”

璇玑还有些跟不上调子,四处看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火龙有那么大的威力,居然一下子就把那些可恶的怪鸟给烧成灰了。

禹司凤叫了一声,见没人答应,回头一看,却见玲珑他们还在那边自相残杀,钟敏言和若玉一个忙着劝一个忙着拉,显然忙得要死。

他心中暗叹一声,随手抄起袖中的铁弹珠,用力一弹,将那两个女孩子缠在一起的剑给弹开。玲珑只觉一股大力撞在剑上,虎口一阵剧痛,不由抬头怒视着禹司凤,叫道:“你做什么?!居然要帮这个坏女人?!”

禹司凤淡道:“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等这事解决了,随你们闹。”

陆嫣然早就后悔招惹了玲珑,方才和她斗的一身是汗,听禹司凤这样说,便连连点头,委屈道:“是啊,我也一直说大局为重,可是玲珑姑娘……”

“你还说!”玲珑又要上去,被钟敏言死死拉住,不给她动。

“不要闹了!玲珑!还记得下山的时候你答应过师父师娘什么?!”

玲珑被他一吼,便想起下山前,爹爹和娘亲特地找她谈天,都说她脾气直容易冲动,下山之后一定要收敛脾气。她当时很认真地答应了,结果一遇到事情就忘。

她把剑一收,心中的确有些后悔,但兀自不服气,冷道:“罢了,不与你计较!浮玉岛原来都是这样的人,我今天算见识到了!”

陆嫣然柳眉倒竖,又要发作,转念一想她少阳派剑法果然厉害,和她斗了半天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只好闷不做声,御剑飞到禹司凤身边,见璇玑和他站在一把剑上,于是笑道:“怎么,璇玑姑娘连自己的剑也弄丢了?”

璇玑正要说话,禹司凤却道:“何必再说这些废话。眼下瞿如都逃往一个方向,想来是有人在后面控制。你们要是闹完了,就一起去追吧。”

陆嫣然委屈地撅了撅嘴,被他冷漠的态度刺伤,干脆掉头去找温柔一派的若玉诉苦了。

璇玑扶着禹司凤的肩膀,稳稳地向前飞。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司凤,小银花呢?”

他却不说话,只将右手轻轻一挥,璇玑见自己的胳膊上忽然多了一团软绵绵银光潾潾的物事,仔细一看,果然是小银花。它大概刚才动的过多,显得有些疲惫,银白的身躯软软地蜷成一团,倒三角的脑袋竖起来,懒洋洋地看了看璇玑,吐吐信子,当作打招呼。

这四年它果然长大了些,先前只有小指粗细,如今大约有成人半个手腕那么粗了,身上银色的鳞片密密麻麻,甚是美丽,这样一团团在胳膊上,还真有点重。

璇玑抬手要摸摸它,却被它灵活地躲过去,一面仰头,疑惑地朝她吐信子。

“它不认得我了。”璇玑轻轻说着。

“认得的。只是……近情情怯。”禹司凤微微一笑。

她并没听出里面的一语双关,只怔怔地看着小银花,它在她胳膊上盘了一会,大概觉得舒服,又蜷了起来,把脑袋搁在她的手心,冰冰凉。

“你看你看!”她高兴得把手举到他面前,“你说得对呀,它果然还是认得我的!”

你这样的人,谁会忘记呢?禹司凤默默想着,将小银花收回袖子里。只觉她的双手扶在肩上,温软轻柔,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苦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却说众人追着残余的瞿如,一直追了大半个时辰,只随着它们弯弯绕绕,翻过了大半个海碗山,还没到尽头。最后还是钟敏言发现他们飞了半天,又飞回原地了。

“什么人在后面操纵?!太狡猾了!”他恨恨地骂了一声。

禹司凤忽然将剑一降,落在地上,其他人急忙跟上来,若玉道:“怎么?不追了?”

他摇摇头,“这样追到天亮也追不上。若玉,你带了判官笔吗?”

若玉微微一愣,半晌,登时了然,笑道:“你要用那个法子?”

他没说话,只是将衣带解开,脱去血迹斑斑的外套,若玉把腰上别着的葫芦递给他。他一把将塞子拔下,对着胳膊上的伤口倒下,里面流出来的水带着一股辛辣的酒气,一浇在伤口上,他便疼得一颤。

玲珑见他们行事古怪,一个用酒冲洗身上的血迹,一个用判官笔在地上走圈,画出后天八卦的图形,不由奇道:“司凤……这是要做什么呀?”

若玉轻轻把手指放在唇边,打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话,看着就好。”

禹司凤将一葫芦的酒液都倒光,反手将葫芦丢给若玉,右手握剑,面向正南方。刷地一声,剑走偏锋,踏上震位。

众人只觉他身形诡异,似舞非舞,在八卦各宫进退有致,忽而旋身,忽而挥剑,全无章法,然而行动间又潇洒异常,都有些看呆了。

乾宫开天门

兑卦统雄兵

巽风吹三乐

震动五雷兵

艮寅塞鬼路

坤地留人门

坎水涌波涛

离宫架火轮

禹司凤在后天八卦中左回右旋,一步三颤,衣衫在空中猎猎作响,恍若游龙。忽然清叱一声,念道:“行坛弟子入中宫!”紧跟着身形一闪,翩若惊鸿,从坤到艮,定睛再看时,他已站定在八卦中位。

踏九州,踩九州。

踏到黄河水倒流!

他猛然停住,汗水涔涔而下,身后的白衫早已湿透,忽而脱力,跪在了地上。

璇玑和钟敏言急忙上前搀扶,他却摆了摆手,半晌,才道:“我看到躲在后面的操控者了。”

众人都是讶然,他指向正南方,“在那边。海碗前山,半山腰的山洞里。”

说完,他再也无力继续,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第十六章 瞿如的真相(三)

由于禹司凤几乎脱力,连剑都握不稳,很显然是无法继续追查了,于是众人便商量着留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他,剩下的去海碗前山,调查操纵瞿如的人。

禹司凤累得说不出话,钟敏言俨然就成了小头目,他一本正经地吩咐着:“璇玑你留下照顾司凤,若是他能动了再飞来援助我们。若玉,咱们好好计划一下待会的行动顺序。”

若玉点了点头,一旁的玲珑也不甘示弱,抢着说道:“我要打头阵!好好看看是什么人干下这等可恶的事情!”

钟敏言看了她一眼,在肚子里暗暗叹一口气,面上却和颜悦色地道:“你是女孩子,不可以在第一个。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我怎么和师父交代?”

女孩子怎么了?!玲珑最恨别人看不起自己,动不动就用男女之别来把她划分到弱者那一边。正要和他争辩一番,却见他神情温柔,大有怜惜容忍之意,那火气哪里还发的出来,早变成了满脸的桃花色,嗫嚅了半天,最后默认了。

一直在旁边装哑巴的陆嫣然忽然嗳哟一声,软绵绵地叹道:“还是我留下照顾司凤吧……方才似乎岔了真气,胸口有点疼呢……”

玲珑白了她一眼,冷笑道:“这就岔了真气,浮玉岛的功夫不过如此嘛。”

陆嫣然本想找个借口留下来和禹司凤单独相处,谁知立即被玲珑嘲笑一通。她别的毛病倒也罢,唯独听不得别人说浮玉岛如何不好,当下把脸一板:“我没事!去就去!这次教你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剑法!”言下之意刚才和她斗的时候,没有使出真正的本事。

你就吹吧!玲珑懒得和她做口舌之争,又翻了个白眼。

有时候,女人之间的斗争更加残酷刻薄。钟敏言和若玉互看一眼,纷纷在心中确定了这个想法。

“我们先去了,璇玑,你好好照顾司凤。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会在子时左右赶回来。要是出了意外,我们会放信号,见到信号……你就带着司凤赶紧回赵家庄,千万别强撑着过来,知道吗?”

钟敏言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番,也不管璇玑是摇头还是点头——反正在他眼里都没差,她肯定是听了就忘的。

四人这才御剑往前山飞去,留下躺在地上半昏半睡的禹司凤,还有捂着伤口发呆的璇玑。

此时夜已然深了,月色如水,透过光秃秃的高高的枝桠,流淌了一地银白。地上堆满了瞿如们四分五裂的尸体,还有大片大片的鲜血干涸在地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幅景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感到愉快的。璇玑觉得寒意渗人,方才汇聚在胸口那股浩浩荡荡的真气,这会好像跑的没影了。她茫然地对着月光伸出手,指尖惨白,再也没有方才银色的光辉。

她记得学仙法的时候,状态最佳,真气充沛之时,也不过能唤出三四条火龙,那已是极致了,往往要休息好几天才能复原。方才……她真的叫出了十几条巨大的火龙?那不是在做梦吧?

要是师父知道她今天这样出风头,只怕会乐得跳起来,她总算也出息了一回,虽然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出息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

“你在笑?”躺在地上的禹司凤忽然轻轻开口了。

璇玑一愣,赶紧凑过去,问道:“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能动吗?”

他摇了摇头,忽然打个喷嚏,叹道:“我只觉得好冷……”

璇玑这才发觉他连外套也没穿,自己居然就这样任他躺在地上,忘了照顾。她大是惭愧,赶紧给他披上血迹斑斑的外套,一面握住他冰冷的手,把自己不多的真气传过去一些。

“现在好些了吗?”

她问。

禹司凤却轻轻一笑,揶揄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如果没人和你说,你就绝不会去做。”

什么意思?她茫然地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这样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她秀美的轮廓,少女莹润的肌肤在月色下犹如羊脂玉一般洁白细腻。她其实一点也没变,那双眼睛,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样,你永远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专注地看着你,还是只在发呆。

“你……”他忽然低声开口,竟然带着一丝魅惑,“你不像看看我不戴面具的样子吗?”

她又是一愣,紧跟着点了点头:“我想看,可以吗?”

他的声音忽而含了笑:“现在……不可以。”

司凤今天晚上好奇怪啊……璇玑茫然地咬着指甲,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你可以趁我不能动的时候揭开来,我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揭呢?”

那是因为……

“我……我怕你生气。”还有,她压根没想到要去揭面具。

他在心中苦涩地一笑,“我对你发过脾气吗?”

璇玑赶紧从善如流:“那……那我揭了!”说罢抬手就要去摘面具。

“不要揭。”他说。

到底要不要揭啊?璇玑完全被搞糊涂了,他今天果然很奇怪!难道被瞿如把脑袋撞坏了?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

禹司凤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轻道:“你真是个傻瓜。”

好吧,她或许本来就是个傻瓜……璇玑无语地看着他,两人一时都无话。

“璇玑。”他忽然动了动,头顶在她膝盖上轻轻蹭了一下,好像一只受伤的大猫,“你为什么……会忘了我呢?”

她又哽住。今天晚上让她无言的时候太多了,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复杂的局面。睡在脚边的这个少年,明明很熟悉,可是,为什么又觉得他这样陌生,甚至,有一些悲哀。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忘了。”她只有给出保证。

“还会有以后吗?”他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褚璇玑,你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她还能说什么呢?

他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那样紧,甚至让她觉得疼痛。璇玑骇然地看着他,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不要再忘了我。你若是……我……”

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大错特错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似乎差点就要失去他。她想起四年前那个下午,他用那么专注的眼睛看着她,凝视她,只有她一个。她却轻而易举地忘了那个眼神。

她的心底忍不住一阵颤栗,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竟然就这样风轻云淡地辜负了这个看着她的少年。

“你……我……”她喃喃地,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他的眼睛在面具后亮的出奇,好像两颗星星。

她抿了抿唇,轻道:“我、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忽然低声道:“不说这些了,你能扶我坐起来吗?”

璇玑急忙轻轻托着他的后背,将他扶起靠在树干上,见他浑身都软绵绵,居然真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由奇道:“你……方才跳的是什么舞?”好像还念着什么古怪的口诀,司凤总是懂很多她从来没听过见过的东西。

他低声一笑,“我不告诉你。”

坏人。她委屈地看着他。

禹司凤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仰头靠在树上,轻轻吹了几声口哨,听起来似乎是他们那边的民谣,调子轻快缠绵。没吹一会,他袖里的小银花就憋不住钻了出来,在地上婆娑起舞,银光闪闪,甚是神气。

璇玑见它跳的好看,早就忘了刚才的古怪,忍不住拍手欢笑。

禹司凤静静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

他喃喃说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第十七章 瞿如的真相(四)

两人靠着树干坐了一会,体力也渐渐恢复了。

禹司凤试着动了动胳膊,将外套穿起来,一面道:“你这四年好像学了不少东西。方才的御火术,很漂亮。”

璇玑突然被夸,忍不住得意洋洋,嘿嘿笑道:“那……那是!”

她没好意思问什么叫“御火术”,更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平时她最多只能叫出三四条火龙。司凤很少夸人的,她才不要再被他笑话。

他又笑了,忽而抬手在她鼻子上一刮:“瞧你得意的。”

璇玑帮他将衣带结好,伤口上药包扎起来,一切忙完之后,夜色更深了,银白的大月亮已经攀到了苍穹中央,好像个玉盘子扣在头顶。

禹司凤忽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唔,大概……快过子时了吧。”

“敏言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被他这么一说,璇玑才猛然想起钟敏言他们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禁不住跳起来急道:“哎呀!不好!他们说如果过了子时还不回来,就是遇到危险了!我们……我们要怎么……”

“别急。”禹司凤试着站起来,只觉手脚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好容易能站直了,但要御剑却是万万不能的,“他有交代什么吗?”

“好……好像是说,如果遇到危险就放信号,叫我们看到信号就赶紧回赵家庄……”璇玑犹豫地说着。

禹司凤沉吟半晌,“还没任何信号,想来……”

话音未落,却听天空“砰”地一声,炸开一枚艳红的烟花,絮絮落落淌下来,红得像血。他们都认得这种信号爆竹,是遇到危急时刻才会放的预警。

玲珑他们果然在前山遇到了危险!

两人骇然对望一眼,当下再也顾不得手脚酥软伤口疼痛,急急朝前山御剑飞去。

****

海碗前山远不如后山那样平缓多树,而是长满了嶙峋的怪石,其间密密麻麻,不知藏了多少山洞。玲珑四人在前山绕了半天,也搞不清禹司凤方才一番怪舞,看到的究竟是哪个,最后都飞的有些累了,只得停在一块大石上暂做休息。

“简直比太阳峰的山洞还多,这样找下去,一年也找不出来。”玲珑捶了捶酸胀的小腿,解下腰间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口。

钟敏言四处观察了一番,沉吟道:“这里有些不寻常。后山闹的那么厉害,这边居然一点声响也没有,未免安静的古怪。想来那幕后操纵者就在附近,还是加把劲继续找吧。”

玲珑听他这样说,便抖擞了精神,再灌一口水,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道:“走吧!咱们继续!今晚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陆嫣然靠在石头上,软软地叹了一声,“这里山洞这么多,怎么找啊……不如今天先回去,明晚再来嘛。”

钟敏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玲珑嗤笑道:“体力如此不济,还修仙呢!”

陆嫣然哼了一下,悠悠说道:“是呀,我只是小女子,哪里比得上女野人精力旺盛,活蹦乱跳。”

“你说谁是女野人?!”玲珑指着她的鼻子,柳眉倒竖。

陆嫣然又是嫣然一笑,“我是说你吗?干嘛这么敏感。”

玲珑又跳了起来。

这边两个小女子斗气耍嘴皮子,那边钟敏言听得不耐烦,只转头问若玉:“方才司凤是怎么找出幕后操纵者的?”

若玉笑道:“那是巫术的一种,司凤跟着宫主学了几天,只是学的不精,把体力给透支了。”

“他还会巫术?!”钟敏言又讶异又佩服,这个兄弟虽然比自己小那么一岁,但懂的东西还真不少,他满以为自己四年勤勉修行,终于可以超过他,谁知还是被他比了下去。

“若玉也会吗?不如试着找出究竟在哪个山洞?”

若玉急忙摇头,连声道:“惭愧……在下不会这些。司凤天赋异禀,我等寻常离泽宫弟子只有望尘莫及。”

玲珑正和陆嫣然斗嘴斗的累了,听他这样谦虚,不由笑道:“若玉太谦虚,说起来,你的铁弹弓很厉害呢。对了,司凤以前也用过弹弓,他是和你学的吧?”

她想起小时候的荒唐事,那会因为司凤给她做了个弹弓,她就芳心大动,谁知他居然是个坏脾气,把自己气个半死,那突然冒出来的好感,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小时候的事还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若玉点头道:“不错,司凤一直是个好学的人,他那天见我弹弓做的漂亮,便央着要拿去玩。谁知他玩了没几天,自己便也会做了。想来宫主和副宫主他们对司凤青眼有加,也不是没缘故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感慨。陆嫣然更是喜形于色,她本来就对那个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禹司凤大有好感,眼下又听说他这么些厉害事迹,只喜得心头甜丝丝,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和他说两句话。

玲珑最见不得她这等春心勃发的模样,当即冷笑道:“也不知司凤和妹妹现在在做什么呀……喔,他们四年没见,一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说。哼哼,某些人就不要再妄想了。”

“关你什么事!”陆嫣然恼羞成怒。

“切,你激动什么,又不是说你!”

“你……”

钟敏言只听得一个脑袋三个大,正要叫她们不要再吵,忽听东南边传来一阵翅膀的拍打声,似是有什么大群的鸟在飞动。众人顿时噤声不再吵闹,纷纷躲在大石后面望去,只见先前逃窜而走的几十只瞿如鸟,这会聚在了一起,在一片嶙峋怪石下盘旋徘徊,似乎是想进去,又不敢,只在那里熙熙攘攘,到处乱飞。

“我记得那边是有个山洞的!”玲珑猛然想起那片尖利的岩石下藏着一个小小的山洞,只因它过于窄小,寻常人要弯腰吸腹才能勉强进入,他们便放弃了在其中的搜索,“坏人肯定是躲在那个洞里!”

钟敏言上下看了看,沉声道:“玲珑,你和我去洞前挑衅。若玉你带着陆姑娘绕到后面,看有没有别的洞口连通,不要让他逃了!”

众人一齐答应,当即便分头行动。

玲珑早已忍不得,抢在钟敏言身前,身形如电,直飞了过去。在洞口徘徊的那些瞿如没料到旁边忽然杀出一人,纷纷乱了阵脚,被她手里的断金三两下挥出,登时死伤大半。

钟敏言紧紧跟在她身后,将剩下的十几只正要往洞内逃的瞿如斩于剑下,两人在空中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换了个方位,钟敏言停在洞口,从怀中取出一串爆竹,点燃之后用力丢进洞里。

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声,青烟弥漫,一道黑影从洞口猛然窜出,动作快若闪电,眨眼间就要往旁边的山洞里钻。

第十八章 瞿如的真相(五)

钟敏言怎会让他逃走,剑光在手中一挑,卒地射了出去,钉在那黑影身前的岩石上——那人硬生生停住,片刻也不犹豫,身体一纵,便往山后跃去。

两人在那一瞬大略看清了他的轮廓,只觉矮小佝偻,竟生的不成人样,像猴子多一些,手脚并用地,猴子都没他灵活,在弥漫的青烟里飞快跳跃,弹指间就翻过了岩石。

“若玉!”钟敏言高叫一声,与玲珑急急追了上去,只盼守在后面的两人能把那人拦住。

若玉和陆嫣然早已严阵以待,一见到黑影朝这里逃来,若玉立即抓了一把铁弹珠,灌足真气,尽数射出。那人听得身前利风响动,晓得厉害,不敢硬撞,只好放弃下面的山洞,转头朝左边逃去。脚下刚一动,只听“簇簇”几声闷响,那一把铁弹珠,居然弹无虚发,全部钉入了坚硬的岩石里。

那人知晓今天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只怕情急间是逃不掉,干脆停了下来,转头目光灼灼,朝他们那里看去。

钟敏言和玲珑正好赶了过来,双方汇合,见那人攀在岩石上,不再动弹,不由奇道:“如何?将他拿下了?”

若玉摇了摇头:“谨慎!只怕是有诈!”

说话间青烟已然散去,那人的面容样貌也在月光下变得清晰。却见他凸额凹嘴,两眼大如铜铃,黑少白多,整张脸上似乎还布满了伤疤,猛地一看简直和鬼怪无异,尤其现在还是深夜,他这一张脸,足把玲珑与陆嫣然两个少女吓得花容失色。

钟敏言也是心中一颤,却捏了个剑诀,直指着他,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操纵妖魔作乱,危害附近居民?!”

那人却不说话,只咯咯冷笑两声,声音尖利枯涩,仿佛夜枭。

那两个女孩听见他的笑声都是一抖,冷不防他忽然高高跃起,直直朝陆嫣然扑了上来!她一见这怪人猛然凑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扭曲着,在月色下分外诡异,不由惊得浑身僵住,手里的剑无论如何也挥不出去。

那人张开双手,十根指甲漆黑如墨,根根都有两三寸长,也不知是不是喂了毒,一把朝她脸上抓过去。这一抓要是中了,不死也是毁容。

陆嫣然吓得僵了,钟敏言和若玉离得远,待要救急却已来不及。耳边只听得“当”地一声脆响,璀璨的金光在眼前乍然一亮,却是玲珑斜下里插进来一剑,替她挡住了那十根可怕的指甲。

“这种时候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她大吼,反手一剑将那人逼开,刚好钟敏言和若玉急急赶到,与他斗在了一处。那人身形诡异,也不知使的是什么功夫,观其动作,倒更偏向野兽一些,全无章法,却招招简单致命。三人缠斗在一起,片刻间无法脱身,玲珑本想上去相助,回头见陆嫣然脸色苍白,显然还处于惊吓状态,不由过去拖着她离远一些,省的无故被伤。

“……你……”陆嫣然惊魂未定,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半晌,才低声道:“谢……谢谢你。”

玲珑把手一摆:“你别拖后腿就行了,谢什么!”

说罢她纵剑追了上去,和钟敏言他们一起将那怪人困在剑光之下,不容他逃脱。

陆嫣然抿了抿唇,想要恼火地反驳她,就像先前那样,偏又说不出话。她自知理亏,白白被人施舍了一次人情,还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个女人。当下也纵剑飞去,放下先前相争刻薄的心思,再也不闹了。

那怪人见四人上来一起围攻,自知不妙,只怕再过几招迫得他们放仙法,到时候上天入地也逃不走了。正好玲珑手里的断金一挥而出,那道璀璨的金光,比月色还要明亮,偏是杀人不见血的死光。

他见玲珑一剑挥出,肋下便存了个破绽,当即一咬牙,不退反而迎上,一张怪脸急冲冲地凑过去,也把玲珑给吓了一跳,手里的剑差点掉下去。

然而饶是如此,金光还是将那人的右胳膊齐齐切断,骨肉分离的闷响令所有人都感到牙酸。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了出来,那人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将身体猛然一低,趁着玲珑发呆,钻了个破绽居然逃了出去。

“不好!”若玉急叫,扬手发了十几颗铁弹珠,试图阻止他的去路,然而那人受了伤动作却更快,在岩石上几个翻身,兔起鹘落,铁弹珠只打中他身后的岩石,随着岩石碎块的飞溅,他也一闪身钻进了洞里,不见踪影。

“要追吗?”若玉回头问钟敏言。

他皱眉看了看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洞,只怕都是相连的,那人对这里的地形一定比他们熟悉,敌暗我明,只怕不好对付。但若是就此罢手,委实不能,等于前功尽弃了。他一咬牙,沉声道:“追!今天一定要捉住他!”

自从被玲珑救下之后就一直不说话的陆嫣然忽然轻声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不乱跑。”

说罢她也不等别人相问,便举起了手里的剑,闭目念诀,这一念足足念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好容易念完,却见剑身闪闪,发出动人的青色光芒。她手腕一转,将剑尖依次点向周围大小十几个山洞口,凡是被她剑尖点中的,洞口都染上了一层清辉,薄软稀疏,也不知是什么物事。

若玉倒是有些惊奇:“原来陆姑娘会做剑网!浮玉岛的功夫果然厉害!”

陆嫣然自是卯足了劲去做的,这一番消耗极大,额上满是汗水,听他这么说,心中也觉得自豪,笑道:“算不得什么厉害,我只会一些皮毛。但也足够让他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破洞而出。咱们这就追进去,来个瓮中捉鳖。”

玲珑先前是有些看不起她的,以为她只会动嘴皮子,躲在男人后面作怪,见她露了这么一手,倒也有些佩服。她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下就赞道:“好厉害的功夫!下回也教教我吧?”

陆嫣然这时才是真正的嫣然一笑,轻哼道:“看你资质如何了,女野人。”

“呸!你才是女猴子!”

玲珑翻她一个白眼,然后两人忽又同时笑了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几番变故,不知不觉把两人的敌意消去,看对方顿时觉得顺眼多了。

那两个男人见女人们终于停止战斗,拨云见日,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钟敏言道:“走吧,别让他再逃了!”

当下众人一齐朝那人闪身而入的山洞飞去,陆嫣然留在最后,将这个山洞口也设了剑网,这才放心地朝山洞深处跑去。

山洞中潮湿阴暗,没走几步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钟敏言点了松脂小火把,另一手紧紧地握着剑,浑身戒备,慢慢地往前走。

走了一会,陆嫣然忽然轻道:“等等……听!那边有声音!”

四人屏息顺着她指的方向听去,只觉远远地似乎是有人在用力撞墙,砰砰直响,然而那声音很轻微,若不是洞中聚声,根本是听不见的。

“怎么?”玲珑有些没反应过来。

陆嫣然笑道:“老鳖上钩了!他这会一定是想出去,却撞上了剑网。咱们快去!”

玲珑还有些将信将疑,不知她那个剑网到底能有多大威力,看上去薄薄的,万一被撞破可是大不妙。

四人在山洞里歪七扭八地跑,越往里倒是越宽敞,不知有多少岔道。幸好有陆嫣然在,她设的剑网自有感应,跑得两柱香时间,便觉洞中有了光亮,想必是快近洞口了。

钟敏言用手在火把上一捂,灭了火光,耳边只听得那碰撞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骂人的声音,想必是那人出不了山洞,急得骂娘。

他大喝一声:“还想跑?!”一个箭步窜上去,果然见那人手忙脚乱地撞着洞口,那无形的剑气网看着薄弱,居然十分坚硬,无论如何也撞不开。

那人见他们追了上来,山洞狭窄,自己再也没有路可以逃,便靠在岩壁上不动弹了。

第十九章 瞿如的真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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