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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满京华》


第一章 最具热度的话题

庆元十六年春,京城最具热度的话题,是吏部侍郎王韬之弟王晰的婚事。

王韬现任吏部侍郎之职,在遍地显赫、满目权贵的京城,侍郎的官职只能算一般般。在各种勋贵、一二品大员的面前,很不够看。

可架不住人家王韬名气大、有前途啊。

这位王侍郎,在庆元三年的科举中,连中三元,是近百余年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

更难得的是,王韬才学好,却并不迂腐,在之后十一年的仕途生涯中,长袖善舞、步步高升,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坐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可谓前程似锦。

其弟王晰也不白给,他虽然不像兄长那样让天下学子望尘莫及,当年却也是小三元,夺得那年院试的案首。

只不过,在去年的乡试中,王晰并未如愿取得解元,而是屈居第三。

乡试第三,已经足够让很多学子仰慕到捶胸顿足,可这位王小郎君却大为失望,当即打消了参加来年春闱的决定,打算静下心来再研读三年,积聚学识底蕴,参加三年后下一轮的会试,争取能高中状元。

就是这样一颗极品大白菜,眼看着,就要被猪给拱了。由不得大家不扼腕叹息。

…………

三月初二这日,王侍郎府上迎亲队伍的必经之路、凤翔街上,闻讯看热闹的人极多。虽然说不上人山人海,却也是成群结队、挤挤挨挨,认识不认识的都往一处凑。

大家都知道,这桩婚事虽然极不登对,但娶亲队伍和寻常嫁娶没什么区别。可是,能见证下一届状元的悲剧婚姻,也是难得的际遇不是?

所以,虽然大家大多不认识,却都是志同道合、能见证同一事件的有缘人。

“哎哎哎,”一个肩上还搭着手巾板的伙计,一边探着脑袋往花团锦簇的迎亲队伍中看,一边捅了捅身边一个身穿短褐的汉子,“你听说没有,夏大学士的那个孙女,是真的目不识丁诶。就是这么个大字不识的女人,这就嫁进出了两个状元郎的府邸了?啧啧,王小郎君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诶?”

伙计这一说话,立即引来周围人的关注。

身穿短褐的汉子并不在意一个不认识的人捅他,更不在意王家截至到目前,只出了一个状元。而是立即接口道:“这还用你说?这事情,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这十多年,夏家孙女一直在乡下,在一个小村子的地主家当下人。听说,连那地主家的小娘子都不认字,何况她是一个下人?”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听说,王侍郎二弟不愿意娶这柴禾妞的,可怜他没法子啊。可惜了,可惜了啊!老哥你说,王小郎君这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另一人凑上来,迫不及待的把话题接过来。

另一边,

“哎呦呦,他大婶子,你说这小娘子的运气,她咋就能那么好呢?只怕她之前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富贵身世吧?”一个婆子声量不低,痛心疾首的说道。似乎在说,怎么自己当年就没有这等境遇呢。

“谁说不是呢,听说夏家小娘子被歹人拐走时,才三岁不到,一定不记事。这十多年,大概一直以为她是生就的奴才命呢。她一定不会想到,她有这等富贵身世,没高兴太过,死过……那啥,没出点意外就不错了。”一个妇人一边看着左右,一边说道斟酌着措辞。

“……”

话题越来越多,街面上的人流,不断有人凑上来参与讨论、分享信息,也有人因为有事要做、遗憾的退出去。

真是好一番热闹景象。

随着喜庆的娶亲队伍渐渐走近,那炫彩繁华、鼓乐喧天,惹来周遭百姓重重的艳羡和叫好。

马上端坐的新郎官面容俊朗,腰板笔直。新郎服饰极是喜庆华美,却掩盖不住他从颜面到整个身形的阴沉气质。

而看热闹的人们冒八卦神光的视线,和嘈杂的议论,让新郎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

凤翔街临街的逸仙阁酒楼里,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同样也少不了议论。

邵毅提早在逸仙阁酒楼定了个雅间,这时,正独自一人,慢慢摩挲着酒杯,视线新郎和那顶花轿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

他那张刚刚褪去少年稚色,却依然飞扬的面容上,一双剑眉高高挑起,眉宇之间,全都是不可思议。

王夏两家的这次联姻,就是二十年后,靖王夺位功败垂成,邵毅、王韬等辅助者被万箭穿心而死的由头。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邵毅还在到处胡闹搅事,根本没留意王夏两家这桩满满八卦的亲事。

半月前他重生回来,想通了上一世靖王失败的原由,却因时间仓促、他身在局外,根本无力阻止这桩亲事。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这个心思就是了。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只是出于好奇,过来看看二十年后的那场惨烈败局,是怎样拉开帷幕的。

直到那大红喧闹队伍的最末尾也转出街角,邵毅才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丢下一锭银子,起身招呼侍立一旁的小厮修远,径自下楼走了。

…………

夏晏清坐在颠簸的轿子里,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第n次把古今中外的各路神仙埋怨了个遍。

除了埋怨这坑人的穿越,埋怨不知是否存在的神仙主宰,更让人气愤的是那位夏晏清小娘子。

这姑娘,如果不是脑子天生就有问题,就是后天原因,脑袋被驴踢了,或者被门挤了、进水了什么的。

这当然不是说她自己,而是大理寺少卿夏珂刚找回来不久的女儿夏小娘子。

一想到这姑娘,夏晏清就忍不住咬牙。这位小娘子,你得有多想不开,才硬生生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问题是,这位小娘子选的火坑她自己没跳进去,反而把夏晏清给连累了。把她从繁华的现代大都市,弄到这精神食粮严重匮乏、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给她准备了一个必须跳下去的火坑。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位小娘子三岁的时候,由母亲带着,陪大伯母去绸缎庄选料子。正好遇到路上惊马,下人慌乱之间松了手,回过神的时候,小女娃已经找不到了。

尽管以夏家的势力,倾阖府之力多方寻找,却依然杳无音信。

直到今年正月十五,看花灯的时候,观灯的街市上丢了十七个孩子。

接到如此多报案的顺天府衙惊怒,撒下人马全力追踪,一举捣毁了一个人贩子集团。

一审之下,这人贩子集团居然由来已久,已经做了十几年这样的勾当。在人犯的供述中,有个犯人记性极好,供出十几年前,在一家绸缎庄门口,曾经抱走一个衣着富贵的女童。

顺天府尹连夜拜访学士府,然后,夏小娘子就回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后续却并不消停,更不是皆大欢喜。

第二章 冰冷的眸子

在夏小娘子记忆里,她从小就是被人喝来喝去的奴婢,小时候是任由地主家小姐欺凌的玩伴,之后是伺候小姐、听人使唤的粗使丫鬟。

她当了十多年丫鬟,还是那种小门小户家的丫鬟。所以,回到京城夏家,夏小娘子就种种露怯、种种小家子气和战战兢兢。

更要命的是,夏小娘子有一桩幼年时定下的亲事,男方就是上面说起的王晰。

原本已经过了十几年,早已物是人非,此事就该作罢。夏家给夏小娘子找个与之般配的寻常男子,娘家照看着些,好好过一辈子就很好,就不要硬往人家大才子王晰身上贴了。

可夏家老太爷、翰林院掌院学士夏斌,看好王家兄弟的才学,完全无视自家孙女如今境况,拿出当年的婚书,一定要王家遵守之前的婚约,娶夏小娘子过门。

若是有个时间缓冲还好些,能让夏小娘子适应京城的权贵生活,学些礼仪规矩神马的,至少面上过得去。

问题是,夏小娘子二月份才被夏家找回来,人家王晰已经二十一岁,两年前议定的亲事,将于今年三月初二拜堂成亲。

王家是否履行和夏家的婚约,要在三月初二之前定下。

夏小娘子的父亲名唤夏珂,是夏老太爷的庶子,行二。夏珂成亲后,按照生母兰姨娘的提议,只带了少量安家费,就离开夏家本宅,自去过他庶出子的日子。

就冲夏珂的这份明白和磊落,他和夫人姜氏就不赞成继续这桩婚事,即使碍于孝道,也死咬着不肯松口。

怎奈自家女儿不做主。

夏小娘子“偶然”在夏家老宅听说了这档子事,还跟着堂姐妹远远地看了那位王晰,也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堂姐妹们是这么说的。

一直在乡下小地主家当下人的夏小娘子,哪里见过真正的才俊学子?

只远远瞧这一眼,就对王晰付出了一片痴情。

她性子怯懦,懂得姑娘家应该羞涩,所以,并不敢对父母说她出自己的想法。却在见过王晰之后,日日不乐,茶饭不思,不知在背地里哭过多少回。

短短十几日里,夏小娘子寝食难安,急速消瘦下来。最后,竟是走路都开始打晃了。

姜氏心疼女儿,加上夏家老宅一力推动,夏珂夫妇终于松口。

王韬和王韬的母亲刘夫人也迫于夏家压力,答应继续这门亲事。

至于王晰已经定下的未婚妻,那位徐清慧徐娘子,刘夫人带了礼物,亲自去徐家赔罪。

…………

徐清慧没什么家世,但她的父亲徐孝元是王晰早年的恩师。

徐小娘子容貌美丽,性格温婉,又有一个才学过人的父亲,在诗书方面很有些才气,堪称才貌品学俱佳的妙佳人。

更难得王晰和徐清慧早就相识,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人定亲已两年有余,约定乡试之后成亲。

不成想,却遇到这种糟心事,居然会被人横插一杠子。

徐清慧今年已经十七岁,好好的一个才女,若是退亲,而且还是在这种尽人皆知的情况下退亲,只怕再难找到一个与之相配的好人家。

对这个突发事件,徐孝元气愤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枉他夏大学士也是个风评极好的读书人,却仗着家世,做出此等事情!

可人家拿着那一纸婚书,王晰还没成亲,别人还真说不出什么。

刘夫人也是相中了徐家娘子的,向徐家赔罪之后,郑重许诺:徐清慧以良妾身份进门,除去那个正室的名分,徐清慧在王家的待遇,和正头娘子不会有分毫差别。

徐家如今骑虎难下,更何况,王家有着一份辉煌的未来,王晰也是个争气的。徐家捏着鼻子同意了。

经过一系列操作,夏小娘子终于得偿所愿,开始准备跳入火坑……不是,是准备成亲事宜。

大概是之前相思病患的太严重,把夏小娘子的身体拖垮了,再加上她心想事成、高兴过度,成亲前一日晚间,夏晏清穿越了。

夏晏清还没回过味,还没来得及接受穿越的事实,就晕晕乎乎的被人从床上扶起。经过各种人的各种装扮和各种叮嘱,被塞进了花轿。

夏晏清直到坐进花轿,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欲哭无泪的有木有?要抓狂的赶脚有木有?

她的天价小居室啊……,她才升职没几天的部门经理的职位啊……,她刚借给闺蜜和哥们儿的小钱钱啊……,她那速度嗖嗖的高配笔记本、手机和宽带啊啊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价小居室的房贷,不用她还了。

也不知夏小娘子去了哪里?就她那性格和知识面,如果和她互换了身体,这位小娘子可就惨了。在生活节奏巨快、知识量爆炸的现代,夏小娘子可怎么过活?

只怕邻居和同事会以为夏晏清疯了,会送她回乡下吧?

唉,那样也好,乡下还有爷爷、奶奶,正好夏小娘子能陪陪爷爷奶奶,总好过她的身体失去灵魂,死了,爷爷奶奶会伤心死的。

饶是夏晏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下意识屏蔽了轿子外的喧闹,可在接近王家时,也被更大的喧嚣和爆竹声惊醒。

这就要成亲拜堂了吗?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拜堂成亲的礼仪,而是她怎样才能不让人怀疑的躲过洞房花烛夜。依照夏小娘子对王晰的钟情程度,洞房之夜,应该是她极力盼望的吧?

问题是她不行啊!

如果这是一桩正常情况下结成的亲事,就算她初来乍到,没准儿她咬咬牙,只当这是长辈安排的相亲,结果意外遇到了一个高富帅的精英人士。为了以后的生活,她会努力争取一把。

可现在的情况,这明显就是一个火坑。人家王晰有意中人,她强行插一杠子嫁进门,一定招人家讨厌。就算她通过种种努力,能把王晰夺过来。可是,一旁眼巴巴看着王晰的徐清慧该怎么办?

只要听听周围嘈杂喧闹的人声,就知道逃婚或者拒不拜堂是不成了。但洞房神马的,应该还能争取一下,争取把那什么王小郎君踢出洞房。

夏晏清完全不在状态,也懒得回忆成亲礼仪,只想把拜堂应付过去。

她对成亲礼仪的生疏和不在意,让众多观礼宾客面露鄙夷。

女子婚期一旦定下,都有专门的嬷嬷教授成亲礼仪。夏家底蕴深厚,人丁兴旺,府上更不缺这样的嬷嬷。

就算夏家女子在乡下长大,就算她愚钝、没见过世面,会记不住全部礼仪过程,但好歹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大大咧咧吧?

瞧瞧那步子,瞧瞧那身姿,哪里看得出一点娇羞柔弱?

原本大家就不看好柴禾妞出身的新娘,而这新娘在礼仪上的粗陋,更坐实了她的确配不上王家、配不上王晰。

夏晏清琢磨着,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避开洞房之夜,直到他进入新房坐定,王晰掀起盖头的那一刻,她发现,这个事情原来不用她这么用心琢磨。

随着盖头的掀起,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看进一双极度厌恶、极度冰冷的眸子中。

那双眸子中的情绪是那么强烈,甚至让夏晏清忽略了王晰的容貌,只顾惊讶于一个人的眼眸,居然能表达出如此强烈的情绪。

王晰不但眼眸里是充满了厌弃,心中更是嫌恶的厉害。

这女子粗鄙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无耻。别说是大家闺秀,就是寻常乡野之家的女子,刚刚拜堂,在面对夫君的时候,也会觉得羞涩吧?

而这个乡下女人,盖头才掀起来,就如此迫不及待、直瞪瞪的盯着他看,丝毫不懂羞耻为何物!

王晰想起之前听到过的传闻,说这位夏家女子,远远看过他一眼,就对他情根深种、念念不忘,不由得心中一阵恶寒。

被这样的女人惦记着,还要和她过洞房之夜,当他是什么了?!

王晰冷哼一声,嫌恶的把手中秤杆和盖头扔下,断然转身,大步迈出新房,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一屋子喜娘、全福人神马的,都是满面的愕然和尴尬。

第三章 要不要委屈自己

夏晏清倒是不介意王晰就这么走了,只是,他那充满鄙夷厌恶的眼神和脸色是怎么回事?!

不满意这桩婚事?可以啊。

不喜欢夏小娘子?行,没问题。

可你那眼神和态度是不是表现的有点儿过了?

是,夏家想结你王家这门亲。可你若是不乐意,可以不答应啊。让夏家去衙门击鼓告状去,他夏大学士舍得下那张脸吗?

即使夏家舍得下脸面,你据理力争、拼死不娶,不见得就会输了官司。

你王晰不愿意娶一个没文化的柴禾妞,又不愿意得罪夏家那什么狗屁的大学士,却把气撒在她一个小女子身上,这是堂堂男儿的行径吗?

哼,白长了一副堂堂男儿的好相貌,却原来是名不副实!

夏晏清神色不善的扶着头上的凤冠,思量着,既然姓王的不怕丢脸,那她也不用委屈自己吧?

凤冠这么重的东西,要不要现在就拿下来扔在一旁?就像王晰扔盖头那样子,像丢一块破抹布一样丢弃一边?

喜婆见新郎就那么不管不顾的甩下脸走了,暗自尴尬。她从事这一行多少年,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

再看被王家二爷甩脸子的夏家娘子,喜婆不由的一惊。

是谁说的?谁说这位夏小娘子性子怯懦、没脾气的?谁说的,粗来,老婆子我一定不打死你!

瞧瞧那眉眼,瞧瞧那跃跃欲出爪子的手……那样子,似乎马上就要蹦起来,立时就要抓下凤冠摔在地上一样。

哎呦!哪个说王家二爷和夏小娘子不般配的,若之论这不管不顾的性子,那是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总不能真的在自己手里,让新郎、新娘在新房砸场子吧?

喜婆连忙拾起盖头,一边连声笑道:“哎呦,啧啧啧,新郎官这样子……果然是二奶奶的良人啊。瞧瞧,只看了二奶奶一眼,就如此动心,居然羞得跑掉了。”

“……”夏晏清惊诧的瞪圆了眼睛。王晰那么恶劣的表现,居然还能这么解释?您果然是业界的翘楚吧?

紧接着,另一个照应新房的王家妇人也赔笑上前,应和道:“就是呢,咱们二爷果然中意二奶奶呢,被二奶奶这一瞧,立时就慌得手足无措了。”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上前来,争先恐后、睁着眼说瞎话的忽悠夏晏清,连夏晏清的陪嫁李嬷嬷都上来好一通安抚。

一群人把那道喜的话说了一大通,喜婆招呼陪嫁丫鬟和李嬷嬷:“马上就有女宾过来看咱们新进门的二奶奶了,您几位扶二奶奶坐端正了才好。”

夏晏清翻了屋里人好几眼,才带着不忿、顺着上前服侍她的丫鬟和李嬷嬷的指点,挺直腰背,把沉重的身体坐端正了。

不知是谁送的信,过来凑热闹、看新妇的宾客还没来,本应在外面招呼客人、主持大局的王韬妻子袁氏,就出现了。

袁氏一进门,就是一连串的笑声:“瞧瞧咱们二奶奶,着实是个文秀的,咱们家就喜欢这样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老话儿说的就是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看弟妹的乖巧文静,就妥妥是咱们王家的媳妇儿呢。”

喜婆连忙跟着附和:“大奶奶说的是,这一路行来,二奶奶可是少有的乖巧懂事。”您家二奶奶,那是少有的什么也不在乎,由着身边的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说起来,也难怪王家二爷气恼,且不说气质学识,只看二爷和二奶奶的样貌身形就……唉,着实不好出口呐。

夏晏清因为看了王晰一眼,就被王晰给了个没脸,这时就算听了袁氏的玲珑话语,也懒得抬眼,更懒得应付。只垂首坐在炕上装死,并不理会袁氏。

袁氏历来会做人,又是自家小叔无礼在先,她哪里会计较夏晏清的态度?不管夏氏怎样,先要应付了今日的娶亲场面才最重要。

她笑吟吟的坐在炕边上,拉起夏晏清的手,一边轻轻拍两下,一边亲热道:“咱们两家是父一辈、子一辈的情谊,弟妹来了,那就是咱自家人,可千万不要和咱们多心。母亲时常对我说起,父亲在世时,和亲家大人格外交好,情分好着呢。”

袁氏说着话,又认真端详了夏晏清的面容,很是心疼的说道:“这一日虽然是大喜的日子,却也着实辛苦。穿戴这一身的喜庆衣物,很不方便呢,弟妹辛苦了

……弟妹若是渴了,让丫鬟拿热茶来,少少抿些,润润喉咙就好。吃食就先不要了,免得吃过之后更渴。

……等一会宾客都去赴宴,大嫂让人给弟妹送些小食来,弟妹先垫垫。若是有什么地方照应不到的,弟妹只管对大嫂说。”

从一进门,袁氏的话就没停,夏晏清听得实在闹心,捡了这个空挡,细细应了一声“都好”。

袁氏早就心急着外面的事务,听得夏晏清终于开口答应一声,稍稍放心了些。

她刚才听照应新房事宜的丫鬟说了小叔失礼,而新妇面色不善时,着实吓了一跳。只看夏家女子一门心思的想嫁给二弟,就知道她不是个明白人。

二弟也是,就算心里不舒坦,也得把今日凑合过去才好。这大喜的日子,家里宾客满堂,二弟就给这糊涂的夏氏放脸色。若夏氏满心希望落空,犯糊涂的闹将起来,那就是他们王家不好看了。

先哄着吧,把满院子的宾客应付走了,回头再劝劝二弟。既然已经把夏氏娶进家门,那就是一家人了,总要一起过日子的,好歹也要把面子情做好了。

袁氏惦记着喜宴上的事情,又把那贴心话给夏晏清说了好一通,才放开手起身,笑道:“大嫂还有事情需要料理,先过去瞧瞧。弟妹若有需要,只管让人来找大嫂,总要让弟妹满意才是,弟妹切不可和大嫂见外呢。”

听着屋内丫鬟和喜婆恭送袁氏的声音响起,夏晏清才抬眼,看向袁氏的背影。

这个袁氏,可真够八面玲珑的。她这是知道刚才王晰过分,一会儿新房又要来宾客,怕不懂规矩的夏小娘子撑不住,会闹事吧?

被她这番话一说,又是两家父亲的交情,又是婆婆时常念叨牵挂,再加上被袁氏说的,夏小娘子就是天生的王家媳妇。

若坐在这里的真是夏小娘子,就算刚才对王晰的举动有怨言,听了袁氏的话,也会暂时把怨气压下去,等着看王晰接下来的表现吧?

第四章 地主家的小姐

夏晏清只来得及就着陪嫁丫鬟心淑的手,抿了两口茶,就有女宾们陆陆续续过来新房,看王家新妇。

大家来这里,可不单单只是凑热闹看新妇的,那是存了好奇心,想好好瞧瞧夏家娘子品貌到底如何,是否如人们传说的那么不堪。

结果,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这位夏小娘子的品貌……果然一言难尽。

皮肤就不说了,在乡下当粗使丫头嘛,风吹日晒的,自是没条件讲究许多。可这身子板儿……也太消瘦了点,简直就是骨瘦如柴。灾荒时的逃难灾民,也不过如此吧?

原本出嫁女子在红妆映衬之下,无论样貌如何,总会显出些喜气和丰润才对。

可那璀璨凤冠戴在夏小娘子头上,给人的感觉,就是压得她抬不起头来。霞帔罩在新娘身上,看着极为宽大厚重。以夏小娘子小身段儿,似乎只见霞帔、不见人的样子。

唯一的看点:夏小娘子长了一双大眼睛。可那双大眼睛和枯瘦的面容配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协调、不舒服。

虽然有王家请来照应喜房的妇人和喜婆打圆场,可夏晏清还是察觉了女宾们眼里的兴奋和戏谑,似乎她们已经预测到一些很有趣味的事情一样。

还有宾客们之间流动的、不言不语的异样气氛,那些很有深意的笑容和道贺说辞,似乎马上就有好戏上演一样……

夏晏清之前无暇自顾,根本不知道夏小娘子本尊是个什么样貌。按说,夏小娘子好歹出身名门,有名门基因打底,不至于长得太磕碜吧?

算了算了,不计较这些了。夏小娘子本就是乡下伺候人的,回来后又大大的害了一场相思病,能瘦到让亲妈都害怕的程度,想来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喜宴开始时,照看新房的王家妇人如释重负,忙忙的赔笑,把新房女宾往宴席上请。

客人前去赴宴,袁氏也没敷衍夏晏清,即刻就有丫鬟送来几碟小点心,看着很是诱人。

王家妇人和喜婆很识相的退开,给新妇和陪嫁丫鬟婆子留了点儿个人空间。

看着外人都出去了,李嬷嬷和丫鬟上前,给夏晏清卸下凤冠和繁复的嫁衣。

拿过一面靶镜,夏晏清这才有机会看看夏小娘子的长相。结果只一眼,她就把镜子放下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是照顾一下自己的胃比较好。

夏晏清往嘴里丢了一粒小点心,一边还不耽误功夫,问伺候的丫头心淑:“刚才,那些女宾们的神色很不对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王家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你可曾听到她们议论些什么?”

夏晏清问话口气很随意,可李嬷嬷卸妆的手却是一抖。

王家二爷今日成亲,进门的却不止自家姑娘一人。二爷本应该娶的那位正妻、如今沦为良妾的徐家娘子,也是今日进门。

这是徐家替徐氏争取来的,大概为了告诉自家姑娘,今日进门的,本该只有徐氏一人,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是自家姑娘。

这件事,自家姑娘不知道,可徐家却没瞒着人。今日来观礼的人,个个心里都清楚。

只是,自家夫人怕姑娘的满心欢喜落空,只说了徐小娘子会以良妾身份进门,却没说和姑娘同日进王家。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哪怕晚一天知道呢,好歹让姑娘舒心的过了洞房夜。

同时进来两个女子,两人高下早见分晓……宾客们私底下议论些什么,那还用问吗?

李嬷嬷给心淑使了个眼色,心淑连支吾一下的掩饰都没做,就拿着一支刚取下来的掐丝红宝小簪花,轻声笑道:“二奶奶瞧瞧这个,您一直喜欢这个样式的簪花,果然,带上就是好看呢。”

夏晏清停止了咀嚼,没什么表情的看向心淑:“若是带上好看,怎么会有那许多女眷用异样的眼神看二奶奶我的?”还当她是傻傻的夏小娘子吗?任由她们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哄着玩儿。

心淑拿着簪花的手僵住,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

李嬷嬷连忙赔笑劝道:“二奶奶,您这才拜堂成亲。这个时候,着实不该打听旁的事情,给人知道了不好,还以为咱们是寻衅生事的人呢。您想知道什么,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打听。您说是吧?”

她是得了自家姜夫人叮嘱的,拖着徐氏进门的事情,洞房之后,再慢慢说给姑娘听。好歹有个缓冲,不要大喜的日子,让姑娘伤心。

夏晏清却无视李嬷嬷的眼神,把脸一沉。

以后?她现在面临的状况很要命的,哪里等的了以后?这本就不是一桩美满婚姻,所以夏小娘子的父母才会死咬着不同意。是夏小娘子自己糊涂,才落得如今这种境地。

她现在不想辙,难道一点儿理由也没有,就把王晰赶出新房不成?人家会以为她是疯的吧?

这么想着,夏晏清仿佛又看到王晰那双冰冷的眼眸,立时就是一哆嗦。和王晰洞房……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夏晏清的全身。

此时的房间里,除了李嬷嬷和心淑,远远近近的,还站了三个丫头。

夏晏清挨个儿把五个人看了一遍,每个人都眼神躲闪。看起来,没人打算告诉她外面情况了。

若是连自己的陪嫁丫鬟都搞不定,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没法儿过了?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点心碎屑,再抖抖轻便很多的大红色家居喜服,就要从梳妆台前起身。

“既然没人告诉二奶奶我,那我只好自己出去打听。顺便也能问问别人,王家今日和明日还有什么热闹可瞧。”

李嬷嬷立时慌了,连忙拦着,“这怎么成?姑娘,这不成啊。您现在是新妇,姑爷还没回来,您二人还没结发。您若这时候出去了……这,这着实不合礼数。”

夏晏清横眉,怒道:“不合礼数怎么了?申地主家的小姐,一直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人家过的自在着呢。”说着,还装腔作势的掸了掸衣袖,挺直了腰背。

啊?李嬷嬷愣了愣,什么申地主?哪儿跑出这么个人?脑子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才想起,申地主是自家姑娘之前的主家。

李嬷嬷暗自叫苦。姑娘之前一直唯唯诺诺,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没想过去学那地主家的小姐。怎么刚拜了堂,还没来得及在夫家站住脚,就想起小村落里、土财主女儿的行事做法了?

夏晏清看着拦在身前的李嬷嬷,不悦道:“怎么了!嬷嬷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我父亲不如那申地主,还是我的身份比不上地主家的小姐?”

“不是不是,都不是。”李嬷嬷连连摆手,“那个申地主他,他不过在小村子里有几百亩地,哪能和咱家老爷相比?就是提鞋,老爷也嫌他不够伶俐。”

李嬷嬷没说出口的话:可是,姑娘啊,这里是京城,不是那偏僻的小村落啊。

“那就好。”夏晏清重新坐定,“那就说说二奶奶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第五章 走了?

“啥?徐清慧也今日进门?”夏晏清眼眸瞬间亮起来,这么好的理由,这是穿越管理局安排给她的补偿吧?

呵呵,连苍天都看不过眼夏家拆散一对有情人。所以,特意把她从异时空换过来,用以成全王晰和徐清慧这对苦命鸳鸯。

以人性而论,既然徐清慧能争取和正头娘子同一天进门,只怕她就不甘心进门的第一天,王晰把她扔在一边,去和别的女人同房。

不但徐清慧不甘心,只怕王晰本人也不会心甘情愿的用那什么、应付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柴禾妞。

夏晏清再次想起王晰那双冰寒的眸子。既然王晰如此厌恶夏小娘子,那么,就让他和他的心上人双宿双飞好了。

既能成全一对有情人,又免了她自己当前的困局,何乐而不为呢?

李嬷嬷和几个丫头则有点傻眼,自家姑娘这是气糊涂了吧?这是什么情况,得知这么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姑娘没有哭天抹泪,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斗志昂扬是个什么意思?

夏晏清在李嬷嬷等人的诧异注视下,就着点心和热茶,吃喝了个半饱,就靠在炕上的靠枕上眯着,等王晰从酒宴上回来。

怎奈,左等不见人影,又等不见人影。连那主持最后结发仪式的喜婆都焦急起来,探头看了新房好几次。

夏晏清没理会旁的人,只约束了自己房里的李嬷嬷和丫鬟,不许他们出去询问。她自己倚靠在炕上,有些昏昏欲睡了。

如今这状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王晰一定去了徐清慧那里。

参加婚宴的来宾都知道王晰这新妇娶的不如意,谁还会那么不开眼去灌他酒?不怕被他当即翻脸,搞的大家都下不来台吗?

在夏晏清看来,他能自己去徐清慧房里,那是最好。若能一整晚留宿在徐清慧那里,就更好了,还省了她费心费力撵他走呢。

袁氏得知王晰没在新房的时候,天色已晚,已是亥时正了。她正忙着安排了下人收拾酒宴之后的残局,听得新房那边递话过来:二爷直到现在还没见踪影。

袁氏一边派丫头去徐清慧院子里探问消息,一边往婆母刘夫人房里,唤了刘夫人的贴身大丫头芳玲出面,才从徐清慧房里把王晰喊出来。

夏晏清看到的王晰,衣衫虽然有些褶皱,却还算整齐,只是头发似乎有些问题。

她多瞄了王晰发髻几眼,心下明了,想来这位王二爷,已经和他那心上人结过发了。

自古以来,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若王晰顺风顺水的娶了徐清慧,没准儿还没这么情深呢。说不得,王晰以后也会像其他男人那样,纳妾、收通房一个不落。徐清慧只能做她的贤惠妻子,帮王晰打理后院的莺莺燕燕。

如今两人被棒打鸳鸯,反而觉得他们真情被阻、需要患难与共呢。

王晰臭着一张脸,夏晏清也心照不宣,两人都表现的马马虎虎,在喜婆和两个妇人的协助下,各自剪了一绺头发,鼓捣了一番,算是礼成。

众人退下,厨房端了之前早准备好的几样精致酒菜。

李嬷嬷带着心淑、心婉,把酒菜摆好,再瞄一眼姑娘和姑爷。见两人面色都不好看,不由得心下惴惴,低声道:“想来二爷、二奶奶劳累一天,也饿了,略吃些垫垫,就早些歇了吧。”

新婚之夜,歇了这个词,可不单单是表面上的意思,其中含义不可描述。不同寻常的是,听到李嬷嬷的话,夏晏清没有新嫁娘的羞涩,王晰更是黑了脸。

夏晏清很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李嬷嬷和两个丫头退下。

歇个鬼啊,没见人家王二爷心思不在这里、很痛恨这个词代表的意思吗?

许是夏晏清那不耐烦的神色和草草挥手的姿态,与她以往的脾气秉性很不相符,此时的李嬷嬷对自家姑娘感觉很陌生,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更是心里没底了。

她正踌躇着,却被夏晏清一个警告的眼神丢过来,立时想到地主家的小姐。她连忙屏气凝神,带着丫头退了下去。

姑娘只拜了个堂,怎的就和原来大不一样了?只看这眼神,就是个一等一厉害主子了。莫不是真的豁然开窍,要学地主家小姐的做派了?

李嬷嬷一出门,夏晏清看都没看面前的几样酒菜,就沉下脸,厉声质问道:“听说二爷早一个时辰就从酒宴上退出来了。怎么妾身迟迟没见到二爷?不知二爷去了哪里?!”

王晰立即就恼了。

按说,从新婚酒宴上退下来,没来新房,却去了妾室房里,他本应该感到心虚。

可是,听了这个面孔枯瘦的女子的这种质问,他心里的火气反而更高涨了几分:“你这无知妇人!这就是你同丈夫说话的态度?果然没经过教养,就是不懂礼数规矩,上不得台面!”

夏晏清牢记着自己的意图,并不接王晰的话,指着他,步步紧逼道:“你说!你是不是去徐清慧那个狐媚子的房里了?你说,是不是?!”

她不错眼的瞪着王晰,等他翻脸走人。

别说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就是现代,这么不留颜面的逼迫一个男人,最终也是个鸡飞蛋打的结果。

果然,王晰被她气得脸色铁青,“你个混账的粗鲁女人!清慧端庄贤淑,岂是你能说长道短的?我要去问夏大学士,他夏家教出的女子,到底懂不懂三从四德、知不知道女规女戒?如此不堪的女人,也好意思送出来丢人现眼!”

啊?夏晏清顿了顿,这样了,居然还不走?

她一拍桌子,怒道:“妾身是二爷的正室,二爷得向妾身保证,从今而后,没有妾的允许,二爷不得随意去姓徐的狐狸精那里!”

“你!”王晰腾地站起,把身下坐的椅子都带倒了,手指着夏晏清:“你,你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他,他要被气死了!王晰感觉喉头发甜。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不顾体统、没有脸面的女人。这种女人,居然被他娶进门了!

“怎么?!第一天进门,就不知羞耻的勾引男人,难道不是狐狸精吗?”夏晏清眸子里满是不驯之色,挑眉看向王晰。

这样子了还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领赏吗?!

果然,王晰猛一甩袖子,踢开里间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吁……”古人就是麻烦,都这种情况了,居然还大战了几个回合,才把人挤兑走。

李嬷嬷一直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听得咚的一声门响,就见王晰怒气冲冲的出来。

她连忙追着,打躬弯腰的一路跟着王晰赔不是,想把人留下。

王晰盛怒之下,岂能在意一个婆子的言语,只给李嬷嬷留下一个怒极的背影,就毫无阻隔的跨出院门走了。

第六章 膨胀了

眼看着追不回姑爷,李嬷嬷急忙转身,抢进新房,一张老脸几乎要流下泪来,“姑娘啊,您这是干什么嘛?您忘了您之前多中意二爷吗?虽然您是正室,但那徐姨娘不是寻常妾室,您更应该用心笼络二爷才好,干嘛要惹他生气?”

夏晏清心愿得成,自是了了老大一块心病,再看一眼柜上放置的沙漏,这时辰……不早了吧?

说起来,本尊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用这玩意儿计时,费了老大的劲儿,连琢磨带猜,她才发现已经快到子时了。

她对李嬷嬷的话充耳不闻,只说道:“我困了,撑不住,要睡觉了。嬷嬷和心淑几个也累了整日,自去歇息吧。”说着,也不用人帮忙,自行扯过被褥,利落的铺摊开。

临睡下之前,还虎着一张脸,警告李嬷嬷几个:“你们去把门窗关好,院门上锁,灯火都熄了。没事不要发出动静,王家上下忙了好些日子,没得给人家找麻烦。”

李嬷嬷彻底傻眼,姑娘这是怎的了?关门闭户、还锁门?这若是姑爷想通了回来,连个开门迎接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把姑爷往外赶吗?

咳咳……虽然姑爷自己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难保姑爷不会被王家夫人、或者大奶奶给送回来啊。

夏晏清才不管这些,整肃了一张脸,把人吓唬走了。她略整理一下衣物,就和衣睡下了。

在这样一个不熟悉的环境里,还有那许多的未知因素,保险点儿,她还是把衣服穿戴好。

万一王晰,或者王家刘夫人、袁氏什么的,急怒之下闯进来,大家面面相觑,穿戴整齐一些,相互之间不至于太难看。

好在一夜无话。

满打满算,这是夏晏清穿来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晚上,又面对了让她焦头烂额的事情,居然没影响她的睡眠,甚至睡得比现代时还要安稳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夏晏清睁开眼,自己都感觉这一觉睡得极好,浑身通透、神清气爽。

她坐起来,刚打了半个哈欠,李嬷嬷和两个丫鬟就在外面问话,要进来伺候了。

夏晏清看清进来的三个人,“啊?你们这是……”

啥情况?怎么个个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难道她们都认床,在新住所睡不着,所以硬生生熬了一夜?

看这样子,只有自己没心没肺的睡好了啊。

其实,煎熬一夜的不只李嬷嬷等人,王家上下都没睡好。若不是顾及面子名声,王家几乎要闹到鸡飞狗跳了。

虽然王晰被气去了徐清慧的房里,却被一个接一个的来人打扰着,两人也没能圆房。

王晰自有他自己的原则,他已经在娶亲的事情上做了偌大的让步,若再让那个粗鄙无知的女人踩在头上,那他也不用活在这世上现眼,直接撞死得了。

刘夫人和袁氏听说王晰离开新房,又去了徐姨娘的房里,急急地喊人来问话。怎奈王晰恼了,只在徐清慧房里窝着,根本不做理会。

王韬之前知道王晰从喜宴上退下来,没和新妇结发,而是去了徐清慧房里,就气得够呛,恨不得把那小子提溜出来暴揍一顿。

眼见得母亲已经安寝,又被他闹得重新起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自己不能冲进徐氏房里,把自家兄弟拽出来。

没别的办法,子夜时分,白日里刚刚办了新婚宴、娶进儿媳的刘夫人,不顾疲惫,亲自去了新进门的徐良妾的院子。

就像刘夫人之前许诺的那样,徐清慧的住所,不论规格,还是家居摆设,和夏晏清的房间没什么区别。

徐清慧面带无奈和歉意,给刘夫人和袁氏见礼,把她们让进房里,自己就懂事的退了下去。

刘夫人、袁氏两人听了王晰气咻咻的讲述,心下也是恼怒夏氏太不体面。

虽说王晰从酒宴上退下来,没直接回新房,是他的错。但是,作为妻子,用那种态度对待夫君,却是不论如何也要不得的。

更何况,以夏氏的身份和过往经历,哪有资格对自家儿郎指指点点?

让王晰主动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不但王晰不会答应,就是他们王家,也不能对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做如此让步。

袁氏派了自己的大丫头映蓉去秋月苑,暗示夏氏,或者干脆让李嬷嬷劝夏氏,让她亲自来春熙苑请王晰回去。算是给王晰一个面子,夏氏自己也能找个下个台阶。

谁曾想,人家夏氏根本就没想要这个台阶。

映蓉去到秋月苑时,秋月苑已经锁了院门,熄了灯,院子里半点亮光和动静都没有。映蓉扒着院门缝隙看了看,只怕连喜房的红烛也吹熄了。

给夏氏一个暗示,让她主动给自家二爷赔不是,请二爷回房是一回事。敲开秋月苑的院门,要求夏氏请二爷回来,那是另一回事。

映蓉当然知道其中的区别,她当时没声张,只悄悄地退回去,苦了脸给袁氏报信。

袁氏和刘夫人听了回禀,相顾愕然。

她们做好了夏家娘子没见识、没规矩、没素养的心里准备。可是,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差劲到如此地步。

新婚之夜,她和夫君拌嘴,夫君怒而离开,她居然就能关门闭户的睡踏实了……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好吗?

闹到这时,已是半夜时分,各人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局面,面面相觑之后,都没更好的办法,只得各回各屋,管他睡着睡不着的,先各自歇下了。

剩下的事情,第二日再说吧。总不能她们婆媳打上门去,找夏氏问罪,替王晰做主吧。

…………

于是,第二天一早,整个王家,除了被冷落一晚的新妇依然容光焕发,王家其他人都是一副没睡好的萎靡样子。

连容貌娇美的徐姨娘,都不得不用脂粉遮盖了脸上的疲倦。

夏小娘子回到夏家的时间不长,李嬷嬷对于夏晏清的性格变化有些拿不准。

不知道她是因为终于嫁进王家,心愿达成,而膨胀了。还是早之前被环境压制、潜藏了真性情,这时没有约束,终于爆发了。

总之,李嬷嬷虽然一晚上辗转难眠,却没敢惊动夏晏清。只打早就守在新房外面等着,准备第二日敬茶时不要出了差错。

好不容易听到房里有了动静,李嬷嬷带着丫鬟连忙进去伺候,拿出之前备好的新装,给现如今的二奶奶打扮妥当。又服侍她略吃了些早饭,就跟着前来伺候的丫鬟,去王家主屋,给刘夫人敬媳妇茶。

站在主屋门外,李嬷嬷才松了口气,好在没来晚。

昨日新婚之夜,二奶奶把二爷气走,却自顾自的睡得舒坦。若是今日二奶奶再来晚了,那就是妥妥的托大,不把夫君和夫家放在眼里,一个不懂规矩、张狂无知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自家夫人叮嘱的、要二奶奶不输礼法,在王家站住脚的想法,李嬷嬷是不敢有了。她如今只盼着二奶奶能顺顺当当给刘夫人敬了茶,不出差错就好。

第七章 不妨碍人家的好事

李嬷嬷感觉自己辜负了姜夫人的信任,没教导好二奶奶。同时,也深深地替自己悲哀,谁能想到,姑娘只是拜了个堂,变成王家二奶奶的同时,更变了性子,完全不听人言、不会被人左右。

李嬷嬷万般纠结,可夏晏清却一点儿没想过,要当王家的好儿媳、好妻子。

既然刘夫人这个正主都没准备好,她自然也不急着进去,只低眉顺眼的在屋外静候,盘算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面临的最紧要的危机已经过去,王晰能愤而离开一次,想来也不愁第二、第三次。

从今往后,王晰就可以安心和徐清慧双栖双飞。她绝不会打扰他们的和美姻缘,只当她完成了穿越管理局下达的任务好了。

不搀和王晰和徐清慧的感情生活,她就能有个相对安全稳定的环境。这样才能静下心,好好想想怎么面对这次穿越,再打算以后何去何从。

这时,已经有丫鬟婆子捧着各类物什进进出出,伺候刘夫人用早饭。

王家虽然只在王韬手中才有了兴起之势,没什么家世底蕴。但下人们却都规矩的紧,来往之间,并不对夏晏清这个有歧义的新妇指指点点。最多也就是瞄她一眼,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之后,王韬夫妇相携而来。

王韬淡淡的扫夏晏清一眼,并不做声,径直进了屋子。袁氏面上带了浅浅的微笑,对她点点头,紧随王韬进屋,也不招呼夏晏清一同进门。

王韬和他的母亲刘夫人的确是迫于压力,才答应夏家女子嫁进王家。他虽然没想着苛待这个乡下长大的女子,却也没打算捧着她,纵容她在家里横行。

昨晚的事,虽说自家二弟有错在先,那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把夫君撵出新房的理由。

作为王家家主,王韬自然要让这个弟媳明白,她昨日做错了事,他们很不高兴。这个家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妄为。

紧接着,王涛的长女王嘉玉和长子王远章也到了。

王嘉玉今年十三岁,容貌清美秀丽,身量也高,才十三岁的个头,已经和夏晏清差不多了。

她看见夏晏清的第一时间,面上就显出冷傲之色。只斜了她一眼,就很高冷范儿的带着两个丫鬟,垂着眼帘,眼角也不再给夏晏清一个,从她面前经过。

王远章九岁,俊秀的面上虽然端着肃然,却难掩少年的青涩。他更是没看夏晏清,只紧跟着长姐进了屋里。

然后,袁氏的大丫头映蓉才出来,请夏晏清进门。

几乎和夏晏清进门同时,刘夫人也收拾停当,从一侧房间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利落的嬷嬷和两个丫鬟。

想来因为给儿子操办亲事,本就劳累,昨日又没睡好,所以刘夫人面上有很明显的疲倦之色。

但是,在看到夏晏清之后,刘夫人脸上依然浮起慈爱的笑意,她伸手招呼夏晏清道:“昨日累着了吧?快过来坐。”

夏晏清也是刚进门,听得刘夫人招呼,连忙抢前几步,屈膝行礼,却没应声坐下。她连媳妇茶还没敬,媳妇的礼仪还没做全,自是不好坐下。

刘夫人也不过是说个应酬话,微笑着虚扶夏晏清一把,先自顾坐了。然后诧异道:“晰雨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难道他还睡着没起吗?”

夏晏清愣了愣,这话问的……王晰自然是在徐清慧那里,刘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给她机会告状?还是想借她的口,让她说出她昨晚对夫君的失礼和狂妄?

不论从哪方面想,后者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

不管刘夫人是什么意思,在没摸清楚状况之前,少开口、不发表意见,都是最稳妥的。

“嗯,没有同来。”夏晏清低着头,细如蚊蝇的回答。这回答毫无实质性意思,和不搭腔没什么分别。

刘夫人一滞,不是说,这孩子是乡下长大的,没什么心眼儿吗?这句没有同来,完全就是把她下面想告诫的话,全堵回去了。

刘夫人一时语塞。

没有夏晏清的哭诉、和她对王晰的指责,就无法引出她昨晚对夫君不尊的事实。而娶亲当晚,作为新郎的王晰留宿在妾室的房间,就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王韬看了袁氏一眼。

袁氏轻笑一声,说道:“母亲您不知道,他们小两口昨日闹别扭了。”

这才是婆媳之间的默契,刘夫人连忙接口:“喔?怎的?”

袁氏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儿媳听说,二弟怒气冲冲的从新房出来,昨晚没歇在秋月苑里。”

刘夫人面露诧异之色,看向夏晏清。

夏晏清依然轻言慢语:“是儿媳不懂事,惹二爷生气了。都是儿媳的错,不怪二爷。”

房间里又是一阵静默。

这完全就是聊死天的节奏嘛,这新妇,是妥妥的聊天终结者啊。

站在夏晏清身后的李嬷嬷讶然,自家二奶奶这性子变得,也不算差嘛。听听这应答,滴水不漏,让人无从下手的感觉。

一直沉着脸坐在一旁的王韬,面上也是古怪。这夏氏,看着聪明的紧呐,不多的几句话出口,让人找不到可以劝诫她的机会。

只是,她这态度可不太对啊。这种态度,完全不像对自家二弟一往情深、打算好好相伴一生的样子,反倒像是在应付差事。

屋里人大眼瞪小眼时,门外传报:二爷来了。

门帘掀起,王晰和徐清慧先后走进房间。

看着二人一同进门,刘夫人和袁氏都是面上一僵。

昨天白叮嘱他了。若是没有昨晚上那一出,今日这个场合让徐氏过来,既彰显了徐氏不一样的身份,也顺道给夏氏敬了茶。以后,夏氏有些顾忌,不至于太过苛待徐氏。

可王晰洞房之夜怒而离开,没和新妇同房。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却陪着徐氏一同过来,着实不合适。

王晰则是因为昨日生了气,今日有意要给夏晏清一个警告。告诉她,徐清慧并不是别家普通的妾室。若是没有她夏晏清横插一脚,徐清慧就是他王晰的妻子,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娘子。

徐清慧也是有意在这个场合露面,让夏晏清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妾室,免得日后被这个乡下女人压上一头。

原本刘夫人想敲打夏晏清一番,结果被夏晏清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岔开,再被王晰和徐清慧没规矩的一同进来,自是没办法继续下去。

王韬也暗暗皱眉,他这二弟,实在是缺了些审度形势的心机。

这种时候,徐清慧是什么身份根本不重要,压住夏氏才是最紧要的。只要让夏氏知道她做错事情了,才好办以后的事情。

结果,原本可以挽回的局面,全被这二人的小心思给搞砸了。

这种场面,刘夫人自是不好再说什么。袁氏递了个眼色,刘夫人身边的丫头,拿了锦垫放在刘夫人身前。

另有丫鬟端了茶,给夏晏清送过去。

夏晏清一直很安静,即使王晰二人同时进门,她也只是往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就不再有反应。

这时,丫鬟送上茶,王晰也不情不愿的站到她身边,她忙接过来,跪在锦垫上,双手捧茶,送到刘夫人身前。

刘夫人见夏晏清不计较徐清慧出现在今日这个场合,只依着规矩敬茶,哪里还不懂得见好就收,立即接了茶,抿了一口,亲自伸手把夏晏清扶起来。

再接过夏晏清给婆母准备的针线,又把她之前准备好的两样首饰交到夏晏清手上。

夏晏清道谢,接过托盘,转递给心淑时,见李嬷嬷不悦的扫一眼徐清慧,又给夏晏清递了个眼色。

夏晏清明白李嬷嬷的意思,可她没什么反应。既然不打算做人家老婆,那就不要妨碍人家小两口的好事。

至于她自己,倒是不用担心。王韬以后想位极人臣、在仕途上走的更远,王家就一定爱惜名声。她有夏大学士和四品官儿的父亲做靠山,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能吃亏,那她的脑子就真有问题了。

第八章 琉璃摆件

王家本家的长辈只有刘夫人,给刘夫人敬茶之后,就轮到给王晰的哥嫂见礼。

夏晏清刚才一进门,就被刘夫人招呼过去,没来得及打量周遭环境。这时,在丫鬟的指点下转身,才有机会把房间的大致陈设扫了一圈。

原本极快的掠过,目光已经落在王韬夫妇处,王韬夫妇似乎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夏晏清忽然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很让她感到熟悉。

然后,农村长大的夏小娘子,立即撇开王韬夫妇,很失礼的又把视线转回去,看向多宝格那处。

那居然……是玻璃?夏晏清异常惊讶。

不,严格的说,那应该是一块玻砂,一种不太纯的玻璃。

那块玻砂大概七八寸高的样子,看起来是个假山的轮廓,亮晶晶的、上面有点点斑驳。很有现代感的一个东西,配了檀香木的底座,放在古代的多宝格上,显得尤为瞩目。

这东西……应该出现这个时代吗?是人工烧制、还是天然形成的?

这要是放在现代,应该是个珍贵的古董藏品了吧。

夏晏清神情很专注,已经忘了身处何处。她心里琢磨着,下意识的往多宝格方向跨出一步,想去看个分明。

还没等她跟上第二步,就被一个音色清纯的冷哼惊醒,瞬间回过神来。

在她那一世,虽然有很多典籍和出土文物显示,无论华夏、还是西方世界,在公元前几千年就有玻璃出现,也能人工烧制。

但那终究是记载和文物,她知道的华夏历史长河中,玻璃几乎没留下明显存在过的印记。到了近代,从西方流传进来的技术,才让华夏之地有了玻璃制造。

如今,在纯粹的古代,见到这种玻砂东西,着实让夏晏清吃惊,吃惊到忘了所在场合。

夏晏清把她的视线、恋恋不舍的从那个琉璃摆件上移开,转回来,对上王嘉玉那双不屑的冷眼。

王嘉玉和王远章站在王韬夫妇身后,王远章一个男孩子,倒是对没对夏晏清的失礼有什么表示。可王韬和袁氏,却看了多宝格上的摆件一眼。

两人面上虽没显露轻视之意,夏晏清也能明白,这两人就算没在心里笑话她没见识,也会不屑于她的失态和失礼。

夏晏清给王韬夫妇见礼之后,就该是王嘉玉姐弟两人给婶婶行礼了。

两人行礼的动作倒也中规中矩,可是,王嘉玉接过夏晏清递过来的礼物时,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笑意。

她扫一眼多宝格方向,翘着嘴角,问道:“刚才二婶娘在看什么?就算乡下见不到琉璃这种物件,可学士府和夏大人府上应该不会寒酸,难道二婶娘竟是没见过?”

这是找茬?笑话她是乡下土包子?

夏晏清的视线凝在王嘉玉脸上。这小屁孩,就算古人成熟的比较早,可是和她这种在职场上打拼的多年,脸皮锻炼的坚韧无比的现代人相比,终究还嫩的多。

只不过几秒,小姑娘就在夏晏清的凝眸中败下阵来,再也撑不住她那满是不屑的笑容。

袁氏察觉了僵局,自知是自家女儿言语失礼,轻咳一声,正待说话,却被夏晏清抢先。

她笑道:“二婶娘我之前只是乡下土财主的家奴,自是没见过好东西。即使学士府,好像也没有这等稀罕物件。不瞒贤侄女说,这真是婶婶我第一次开眼、长见识。”

夏晏清说的轻松,可房间里众人,不论主子家仆,面色都有了变化。

身在乡下,给人当了十几年奴仆的二奶奶,不是应该很忌讳这个话题吗?她怎么就能这么顺口的提起,还能说的这么轻松?

这种话说出来,没脸面的可不止夏晏清一人,连带的他们王家也不体面,王晰更是脸上无光。

王嘉玉察觉自己言语失当,被夏晏清借题发挥了。不由得心中气恼,又不知该怎样挽回,一时间,面色涨红起来。

别人想的也只是面子问题,王韬在意的,却是夏晏清口中“学士府也没这等好东西”这句话。

这话一出口,王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若夏氏不是乡下没见识的女子,他都要怀疑她意有所指,意图指责他是否贪墨,以至于王家的物件,竟能把百年世家的学士府都比下去。

袁氏焦灼,忙开口斥责女儿:“玉儿!怎么和长辈说话呢?枉费你祖母和我们教导你多年,怎么连这点儿礼数也不懂了?”

王嘉玉急的都要垂下泪来,狠狠的瞪了夏晏清一眼,低垂眼帘不语。

袁氏又转向夏晏清,笑着解释道:“弟妹你别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那东西是琉璃,虽不甚贵重,却算个稀罕物件儿。这是我那年回娘家,在路途之上偶然见到,从一个赶路筹集盘缠的人手里买下的,也算是偶然所得。”

夏晏清再往多宝格上看两眼,这次看的清楚了些。那摆件看起来还真不像人工制作,应该是天然形成,几处起伏凹陷的形状,看着像一座假山。

只是听王嘉玉随意的语气,好似这东西不算稀有。

她说道:“这样啊,刚才听嘉玉的意思,似乎琉璃物件不算少见。怎么大嫂却说是稀罕物件?”

袁氏笑着摇摇头:“你听她信口混说。若是碰巧,偶然也能见到些琉璃质地的东西,但能成型的却极少。就像这件摆件,不说世上绝无仅有,但也着实不多见。”

夏晏清听了,忍不住又往那多宝格上看了好几眼。

她在现代就职的公司,就是做艺术玻璃的。穿越到这个古代世界之后,这是她唯一感到熟悉的东西,实在忍不住一看再看,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可她这几眼,把房间里其他人都看的心里打鼓,连王家下人都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的瞄向她。

这位二奶奶昨日才进王家,可她的不懂事已经传遍王家上下。这个琉璃摆件算是王家撑门面的东西,若是被这位不知规矩的二奶奶张口讨要,那可就尴尬了。

刘夫人心里也直犯嘀咕,还是找点儿事情,把二儿媳的注意力挪开比较保险。

这时,新妇和婆家中人都已见过礼,可房间一侧,还站着徐清慧。王晰应付完场面,对站着他身边的夏晏清,已经很不耐烦。

他不住的用眼风瞄着刘夫人和大嫂,等着她们兑现,徐清慧不输于夏氏地位的承诺。

刘夫人接到儿子催促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若他昨日能沉得住气,哄劝夏氏一番,她至于这么提着心吗?

昨日夏氏那份叫嚣不逊,若今日再闹将起来,把王家妻妾不分的事情叫嚷出去,他王家就算有那许多隐情,面上却也不好看。

“二媳妇啊,”刘夫人笑着冲夏晏清招手,“来,过来坐。你还没见过徐姨娘吧?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让她给你敬了茶,你们以后和睦相处,一起侍奉晰雨。”

目前来看,夏氏还算知礼。希望王家诸人都在,她会因身单力孤,有些顾忌吧。

夏晏清:“……?”

一起?

刘夫人这句一起侍奉晰雨,让夏晏清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啥,这么好的事,您们还是另外找人来消受吧,本姑娘是不成了。

不过,这杯茶还是能喝一喝的。不说别的,起码在这个正式场合,喝了徐清慧的茶,这位徐姨娘应该能安心些,不会挑唆王晰找她茬。好歹她穿越一回,也让她也过过不劳而获的米虫生活。

然后,夏晏清在这种忐忑而又期待的目光中,痛快的应声,在刘夫人示意的椅子上坐下,顶着李嬷嬷急切的阻止眼神,喝了徐清慧敬上的茶。

王晰昨晚上描述的夏晏清,在新房里大放厥词,大有和徐清慧势不两立的意思。众人都在心里准备好了,夏晏清会千般万般的刁难,甚至恼怒得拂袖而去。

可是,如今这是什么情况?徐清慧这杯茶敬的,居然如此容易?

刘夫人、王韬等人,个个诧异。

这……他们之前准备的诸多劝解和说辞,憋在心里……有点难受啊。

袁氏见机最快,这时不快些散场,难道还给夏氏机会,让她再生出些什么事端,亦或开口讨要琉璃摆件吗?

没见那闲下来的新妇的眸光,时不时的又往多宝格上看吗?

“二弟,晏清刚进门,对咱们这里还不熟悉,你带晏清在院子里转转。以后,这里就是晏清的家,早些熟悉才好。”袁氏笑道。

王晰闻言立即沉了脸,快速看了徐清慧一眼,却也知道轻重,应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对夏晏清说道:“走吧。母亲劳累多日,昨晚更是没睡好,既然已经敬了茶,就退下吧。也好让母亲多歇会儿。”

第九章 一件事都没做对

王晰说话的语气很不好,不但不耐烦,还有很强烈的责怪之意。

夏晏清斜了他一眼,忍了!

以后就要吃王家大米过活,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这位就相当于发饭票的大boss,就当他是公司大老板吧,忍了!

夏晏清细细的应了一声,激起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又装模作样的给刘夫人、王韬夫妇行礼告退。

看着夏晏清出门,屋内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娶进这么一个不懂礼数、不顾及体面的女子,还真是闹心呢。

徐清慧看着王晰和夏晏清一前一后离开,神色很是复杂。

她虽然知道王晰讨厌夏晏清,这么短的时间,绝无可能对夏晏清改观,可心里还是不舒服。好像自己珍爱、舍不得动一下的东西,被别人强行拿去用一样。

“清慧,过来这边坐。”刘夫人看着徐清慧面色哀婉,心中叹息。终究是自家亏待了人家,还得多劝劝这孩子才好。

她又对王韬道:“此间暂时没什么事情,你自去做事吧。”女眷们说话,王韬自是不好在场观摩。

紧跟着王韬站起的是王嘉玉,她也忙着道:“祖母,您和徐小婶婶说话,孙女也走了。”

…………

王晰答应带夏晏清熟悉自家院子,心里却惦记着徐清慧刚才的楚楚神情,更有对夏晏清的不耐,只在王家后院的小道上绕了个弯儿,就指着远远在望的秋月苑,冷声说道:“那是你的院子,你自回去,我还有事。”

李嬷嬷看着王晰断然离开的背影,眉头紧皱,心淑和心秀两人则满脸的愤愤不平。

这才是新婚的第二天,作为新郎的王家二爷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去看同样刚进门的徐姨娘吧?

夏晏清颇不乐意的收回看向王晰的视线,撇了撇嘴:走就走吧,穷拽个什么劲啊?还挥了挥衣袖,本该带走的云彩都被他挥没了。

“回吧,回吧,都愣着干什么?”她扯了扯李嬷嬷的衣袖。您这么皱着眉瞪人家的背影,还能让你把人瞪回来吗?再说了,瞪回来干什么?给本姑娘找麻烦吗?

她还等着回去清点嫁妆,度量以她的家当,以后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总不能一辈子窝在王家后院吧?一辈子的时间呢,这种日子,活的很无趣好不好?

李嬷嬷收回视线,暗叹一声,二奶奶从昨日进门,步步出错,件件事情都没做对。

二奶奶在新妇认亲的场合,喝了徐清慧的茶,等于认可了徐清慧亦妻亦妾的身份。以后,只怕就说不清楚,也没办法用大妇的身份拿捏徐清慧了。

“二奶奶,您刚才真不该接徐姨娘的茶。妾室给大妇敬茶,那是应该在您的院子里,尊您的喜好,听您安排的。妾室就是个没身份的奴婢,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今日这个场合。”

李嬷嬷暗叹一声,现在说这些有点儿晚了,“您不知官宦之家和大家族后宅的事情,以后,您可千万不能自作主张了,好歹也听听奴婢们的意思。”

夏晏清一迭声的答应着:“嗯嗯嗯,知道了,咱回吧。”她那便宜老爸当官时间不算长,当日分家的家底估计还不如王家,能给她的嫁妆应该有限。

她得尽早看看,好做打算,她心急着呢。

秋月苑虽然在视线不远处,但富贵人家的宅院,哪里有笔直的道路?

加之道路不熟,夏晏清主仆四人不急不缓的循着曲折廊道和小径转过去,眼看着秋月苑就在眼前了,斜下里的一条小道,王嘉玉带着两个丫头转了出来。

夏晏清只看了她一眼,就打算自顾走自己的路了。

这丫头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偶遇,王家家教也太一般般了吧。女孩子家家的,又没什么利益冲突、或者性命攸关的关节,用不着追着她寻衅找茬儿吧?

在现代,不论长幼,实在看不顺眼、合不来的亲戚,可以熟视无睹、不加理会。可这是古代,晚辈见了长辈,那是一定要上前行礼的。

所以,夏晏清拦不住王嘉玉来给她见礼。

“侄女见过二婶娘。”王嘉玉大概在心里做过预演,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丝毫没显示出她心中的轻蔑。

夏晏清可没做过准备,只草草回礼,问道:“不知贤侄女你有什么事,怎么来了这里?”

王嘉玉一张水润的小脸黑了黑。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嘛,什么贤侄女?

按说,这种称呼保持了两人的生疏距离,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口中说出这个词,着实让人听着不舒服。

“二婶娘,贤侄女不是用在这里的。”王嘉玉面色无波,纠正道,“这也是侄女来找二婶娘的原因。”

夏晏清看了看不远处的秋月苑,既没让王嘉玉进屋里说话,也没挪动脚步,只点头道:“哦,那你说。”

王嘉玉也没打算进秋月苑,她是来找回场子的。

认亲时,她说那番话,原本只是心疼自家二叔,想告诫夏晏清,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做那不该有的美梦,平白让二叔烦心,影响了二叔的前程。

谁知自己说话不够严谨,被这乡下女子连消带打。不但夏晏清曾经在乡下、为人家奴的身份没让她羞臊,反倒是他们整个儿王家因此失了体面。

她一个自小读书明理的大家闺秀,居然被粗俗女子堵得哑口无言,她咽不下这口气。

“二婶娘,我们王家虽家世不显,却是世代读书传家,多年积累之下,才有了今日。我们府上,就连得脸的丫鬟婆子,也都识文断字。”王嘉玉说话的语气,甚是倨傲。

“嗯,”夏晏清再次点头,“这个我知道。”

王嘉玉再次有了一拳打在空处的感觉,难受的不行不行的。

这夏晏清,她就没有一点尊严和羞耻感吗?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居然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

王嘉玉咬了咬牙,只能把话说的更浅白:“你配不上我二叔,也配不上我王家妇的身份。徐小婶婶诗书出众、品貌俱佳,她才是我二叔的良配。”

夏晏清皱眉:“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王家要娶我这个乡下女子进门呢?”

她有点不耐烦了,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就好了吗?这不是耽误事儿吗?王嘉玉一个富家小姑娘,整日无所事事,当然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说法。

可她还急着回去熟悉环境、清点财物呢。

王嘉玉没想到夏晏清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立即就怒了。也不顾礼仪神马的,指着夏晏清道:“你,这不是你自己要死要活,非得要嫁给我二叔吗?我们一直都不愿答应你家这门亲事的。”

第十章 不能等闲视之

李嬷嬷见王嘉玉无礼的指着夏晏清,跨前一步,躬身道:“大姑娘,刚才在厅里,大奶奶还教导过大姑娘对待长辈的礼数呢,怎么大姑娘转眼就忘了?”

王嘉玉身边的丫头晚晴不甘示弱,站在李嬷嬷身前,道:“听闻夏家也是世家望族,嬷嬷这样子行事,太给夏家丢脸了吧?主子说话,哪里容得咱们做奴婢的插嘴?”

王嘉玉见自己的丫头给力,得意的冲着夏晏清扬了扬下巴,缓缓把手放下。

夏晏清几乎要扶额了,终究还是让她遇到后宅这种狗血情节,而且还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质问的头上。

她没理会王嘉玉,只问晚晴道:“晚晴姑娘是吧?你这意思是说,我家嬷嬷身份不够,不应该在这里劝大姑娘。应该是我,把大姑娘这时的言行报到大奶奶那里,让大奶奶教导大姑娘。你是这个意思吧?”

晚晴语塞。大家打嘴仗,看谁能凭口舌之利占上风而已,用得着这么认真推敲、郑重对待吗?

夏晏清这才转向王嘉玉,“大姑娘,我当初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王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我抬进王家。至于你说的王家不答应这门亲,那就更没什么说的了。没人拿刀架在你家哪个人的脖子上,而且……”

她笑了笑,“文人不是讲究一身傲骨吗?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为了自己的尊严和铮铮傲骨,就算脑袋掉了,又有什么关系?王家并没有面临性命攸关的危险,又如此不愿意,那么,我问大姑娘一句,你家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

“你……你竟然如此无礼,如此诋毁婆家!”王嘉玉原本放下的手又指向夏晏清,无力辩驳之下,说话都结巴了。

李嬷嬷还想开口,被夏晏清用眼神制止。

她跨前一步,慢慢把王嘉玉的手按下去,继续说道:“大姑娘是读书人家的长女,还是顾忌一下自己的体面为好。我如今是王家妇,除非夫家把我休了,否则,我有多不堪,王家就有多难看。大姑娘这不是在针对我,而是在指责你父母、祖母行事不当。”

这番话说下来,夏晏清已经掌握了完全的主动,王嘉玉张了好几次嘴,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夏晏清挥挥手,“好了,大姑娘回去吧。别让人家以为,王家嫡长女是个只知道小肚鸡肠在家里生事的。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做点针线、读几页书来的有用。嬷嬷,咱们也回吧。”

说完,无视王嘉玉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竟自带着李嬷嬷三人回自己院子,清点嫁妆去了。

不过个把时辰,夏晏清、王嘉玉两人的这番对话,就一字不落的传到袁氏耳中。

袁氏坐在暖阁中,把回话的丫头打发下去,眼睛盯着案上的账册。可是,好半天也没见她翻动一页。

一旁伺候的张嬷嬷在旁看了好一会儿,见袁氏依然呆怔着,倒了杯茶递过去,说道:“大奶奶看了好长时间账册,也该歇歇了。”

袁氏回过神,视线转回来,看着张嬷嬷,无奈道:“玉儿这孩子,那些年家里只她一个孩子,着实有些惯坏了,性子太过拔尖逞强。”

张嬷嬷劝道:“大姑娘还是知礼的。只不过自小和二爷亲厚,见二爷那般不情愿,却还得娶了二奶奶过门,有些心痛二爷,想替二爷出口气而已。”

袁氏哪里不知道自家女儿是什么性情,即使这样,也不是她如此行事的理由。

一次碰壁,她就应该知道夏晏清是个不简单的主儿。可她呢,显然没过脑子,紧接着第二次撞了上去。着实应该好好教导了。

她担心的不单单是女儿行事莽撞,更担心这位夏氏。照如今所见,夏氏远不是没见过世面、懦弱无知那么简单。

若她的确倾心于二弟也还好说,只要二弟能耐得下性子,时不时的哄哄她,想来就算她性子不逊、不服管教,也能为了不让心爱之人厌弃,而收敛言行。

可是……从她在新房看到这个女子,就没看到那种痴情女儿家,被刚拜堂的丈夫厌弃之后,伤痛凄婉的样子。

洞房中,对着丈夫咆哮的不当言语,勉强可以解释为不懂规矩的乡下女子,因妒火中烧而举止失措。

可是接下来,夏氏新婚之夜受丈夫冷落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安睡一整晚,那就很不正常了。

别说之前盛传夏氏因爱慕二弟茶饭不思,即使之前从未见过面的未婚男女,新婚之夜,新郎怒而离开,新妇也得焦躁不安才对。

今日认亲时,被新婚丈夫冷落一整晚的新妇,看着丈夫和妾室相携而来,也毫无波澜。

种种迹象,袁氏看不出夏晏清对王晰有丝毫痴情之处,甚至连上心都谈不上。

不但如此,这女子的心思敏捷、伶牙俐齿,更让人不敢小觑。

自家府上虽然人口简单,但架不住二弟房里的情形不简单啊。

有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正室,再有徐清慧那样一个身份尴尬的良妾,王晰又一门心思的厌恶夏氏……王家后宅之后的日子,只怕不安宁了。

袁氏暗叹一声,吩咐道:“让厨房做两样稀罕点心,给秋月苑送去。顺便让人留意一下,二奶奶日常都做些什么。”

张嬷嬷连忙答应,心中对这位二奶奶也多了几分郑重。看大奶奶的意思,对这位二奶奶很是顾忌,她们以后对那位,也得拿着点儿小心了。

张嬷嬷刚告退转身,又被袁氏叫住:“让人给大爷带个话,若是衙门里没什么要紧事,就早些回来,就说家里准备了晚饭,等着大爷呢。”

夏氏不能等闲视之,明日就是她新婚回门之日。而王晰和徐氏两人还在房里作画,袁氏还不知道王晰晚间是个什么打算。

这种事,她这个大嫂是不好过问太多的。

还是让夫君回来,和婆母一同劝劝二弟,好歹也得哄好了夏氏才行。否则,他们委屈王晰,应下这门亲事就毫无意义,甚至是在替自家结仇。

第十一章 什么女人嘛

王韬和袁氏多年夫妻,自有默契。他一听家里下人递话过来,就知道袁氏一定有要紧事,却不好明说。

否则,家里做了晚饭,这算什么理由,哪至于专门让人带话的。

所以,王韬今日回来得比往日早很多,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见过刘夫人,而是直接回了袁氏房里。

“她真这么说?”王韬紧拧着眉,语气里很有些羞恼。

他是为了自己两兄弟和王家的前程,不愿意得罪夏家,所以履行了多年前的婚约。这的确是向权贵低头了。

可这件事无论遇到谁家,都是这个做法,绝无例外。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怎能和家族兴盛相提并论,而且,这也不是他王家趋炎附势,硬要挨上去的,只是迫于无奈,履行婚约而已。

可是,被一个女子把实情戳破,还说出那样尖刻讥讽的话,却着实让人心生恼怒。更令人着恼的是,夏氏这番话,是自己想明白的?还是有人这么告诉她的?

若夏家硬把这样的一个女子塞给他家,还用这样不屑的言语教导夏氏,那就欺人太甚了!

这时,往日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已遣退,房间里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坐在榻上说话。

相对来说,袁氏还算冷静,她给王韬斟了茶,温言劝道:“大爷不用生气,这也是话赶话赶出来的。若不是玉儿把夏氏挤兑的太紧,想来她就算心里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王韬的脸色缓了缓,可心里还是赌了一口气,窝着难受的紧。

袁氏继续说道:“妾身找大爷回来,是想您和母亲劝劝二弟,这夏氏不是个绵软性子,二弟无论如何,也得哄着她点儿。他二人把日子过安稳了,才不枉咱们应下这门亲。明日就是二弟陪夏氏回门的日子,今晚,二弟说什么也不能留在徐姨娘房里了。”

说到这里,袁氏也有些埋怨徐清慧。无论她多么的才貌双全,终究年轻,一遇到男女情事,就失了分寸,到底欠了些大气。

不论王家娶夏氏过门,还是徐氏以良妾身份进门,都是因为王家和夏家之前有婚约,夏家势大,王家没有根基和底蕴与之硬抗,只能妥协。

也就是说,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王家和王韬兄弟的前程。

这个时候,若是徐清慧真是个明理大度的,她就应该主动劝王晰回新房去,把夏氏哄好了。

无论品貌才情,夏氏都远不及她,她有的是时间和王晰亲近,何必争这一时的长短?

结果就是不能尽如人意,徐氏此时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儿家的小心思,根本不顾大局。

王韬也有些懊恼:“往日光顾着督促二弟读书,对于人情世故,真是疏于教导了。”说着,起身道,“我去母亲那里,唤他过去说道说道。还有玉儿,也得严加管教,你多费点心。”

袁氏忙跟着站起,应道:“妾身想着,玉儿那里,还是您先出面说说她,让她知道,这不单单是后宅之事。然后,妾身再对她严加管教,这样才能让她足够重视。”

王韬点头。这个妻子,他是相当满意的。所以,才分外觉得对不住二弟,明知夏氏配不上二弟,做不到相夫教子,却也只能娶进家门。

…………

刘夫人和王韬把王晰喊去,掰开了揉碎了,好一番劝导和约束,当天晚饭后,王晰百般不情愿的进了位于秋月苑的新房。

这在夏晏清的意料之中,明天是回门的日子,若王晰依然滞留在徐清慧房里,他们不怕夏小娘子回家告状吗?

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怎么说,夏珂和夏家对王家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王家慢待新嫁的夏家女儿,谁知道会不会引申到蔑视夏家呢?

她有准备,所以一听丫鬟报进来,说二爷回来了,脸上立即堆起满满的笑容,就迎了上去:“二爷您可回来了,可想死妾身了,快进屋里坐。”

王晰一脚踏进外间屋子,就听到这么一嗓子,顿时毛骨悚然,身体甚至真的抖了抖。

这女人……天呐!这哪里是正经女人能宣之于口的话?父亲您在天有灵,您这是给儿子定下一个什么女人嘛?

刘夫人和王韬费尽口舌、谆谆教导,让王晰强行筑起的心理建设,在听到这一嗓子之后,瞬间崩塌。

夏晏清当然知道怎么让王晰不舒服,她见王晰脚步一顿,更是靠上来:“二爷您吃晚饭了吗?妾身伺候您净手吧,咱们让厨房再做了饭菜上来,让妾身把昨日欠下的饭菜和情分都给您补回来。”

这下不但王晰受不了,连李嬷嬷和心淑三人都心里发凉,二奶奶这是疯了吗?这种热情……太过了,更留不住二爷啊。

王晰看着身着大红家常衣物、瘦骨伶仃的女子凑上来,心下更是厌恶,急切之下,伸手指着她,皱眉喝道:“站下!你这是什么样子?正经人家的女子,有你这样的吗?简直,简直……”

他猛地想起母亲和大哥的叮嘱,咬了咬牙,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而斥责李嬷嬷:“岳母把你安排给二奶奶,你就是这么教导她的?把她教成这种无耻样子?!”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竟然饥渴到这种程度,她把娘家和夫家的颜面全都丢尽了!

李嬷嬷和两个丫头也没想到,刚才还好好的二奶奶,怎么二爷一进门,就变了个样子。就算您钟情于二爷,可您一个女子,怎么的也应该含蓄一点啊!

李嬷嬷还只是愕然,心淑和心秀已经臊的脸都红了。

夏晏清看着李嬷嬷和两个丫鬟的怪异眼神,也有些心虚。戏不能演的太过,否则被娘家人知道了,她也着实不好交代,更不要说日后博取同情心了。

其实,新婚之后不和王晰同房,还能让自己不理亏,这个尺度还是挺难把握的。

一方面,为了将来,她一定不能和王晰有过深的瓜葛。另一方面,她又不能做的太过,不能表现的太过离经叛道。

不论古代还是现代,其实每个人都在各种不同的夹缝中,为自己挣得一线或者更多生机。

活在世上的人,不论身份有多高,能真正站在毫无顾忌顶端的人,其实少之又少,甚至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存在。

而她这个穿越者,不想像这个时代所有女子一样,安守本分的消磨掉一生时光,就需要一个不被人诟病的环境,借助她能借助的势力,谋求自己异于寻常女子的一席之地。

若是让娘家、婆家和世人都断定她冥顽不灵,成了众矢之的,那她以后的日子,只怕就举步维艰了。想像过去那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那是绝无可能的。

“那个,我只是看见二爷回来,太过高兴,所以才失言了。”夏晏清颇有些心虚的解释。刚才那几句话,虽然成功的让王晰更加讨厌她。可是,那样子,似乎和电视剧里面不正经女人的口头禅如出一辙哦。

人若是和人不对路,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夏晏清自认她这认错态度,已经是相当恳切,她还生怕王晰会对她有所改观。

可王晰听到解释,却又想歪了。

在他看来,这个女子就是不知道羞耻。

他回来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就是想着圆房的事情嘛。男女之间,若是两情相悦,那种事情就是闺房之乐。若两厢厌弃,或者是被迫为之……那就令人作呕了。

第十二章 谁的主意

王晰目光闪烁几下,回忆一下自己想好的应对之策,没有疏漏,应该是可行的。

他读了这许多年书,以后是要在朝为官,做一番大事业的。若是连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都应对不了,那岂不是笑话?

既然有了对策,他也就是压下心中的急躁,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让脸色缓和下来。眉心却依然皱着,对李嬷嬷和两个丫头挥了挥手,说道:“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端两盏清茶上来,就退下吧。”

然后又转向夏晏清,“……嗯……娘子,走吧,屋里坐下说话。”这声娘子,出口时居然如此艰难。

夏晏清可不知道王晰的艰难,她听到这声“娘子”,还有王晰放缓的语气,心里咯噔一下。这王晰的是非观,也太容易松动了吧?她不过解释了一句,王晰居然真的能对她改观?

若是这样,接下来这一晚可怎么搪塞过去?

王晰当先往里间屋子走去,李嬷嬷让心淑两个丫头去端茶,她则连连给夏晏清使眼色,让她赶紧跟上去。

夏晏清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在心中腹诽:不是说,古代混迹官场的读书人都很聪明且狡诈吗?肠子也比寻常人多绕了好几十道弯儿。怎么王晰这么容易就能接受她的解释呢?要知道,她那解释,可不怎么诚心啊,只是无奈之下做个遮掩而已。

她磨磨蹭蹭走进里间时,王晰已经在榻上主位做的稳稳当当。

见她进来,招呼她坐下,就不多言了。

一直等心淑端了两盏清茶上来,他挥手把两个丫鬟打发下去,才推了推炕桌上的茶盏,对夏晏清说道:“你我既然已经拜堂,那咱们就是夫妻,自然不能隔心。有些话,为夫还是要交代你一下的。”

夏晏清看着推到面前的茶盏,并没伸手去接,以免有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听到王晰的话,她抬眸看了一眼,表示正在听。

心里却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虽说以夏小娘子现在的样貌身材,大概不会让王晰生出什么旖旎念头。

可古人有古人的习惯,新婚夫妻,无论有没有感情,那都是要圆房的,这无关感情和相貌。

王晰从袖袋里抽出一小卷纸,一边在手中摩挲着,一边说道:“历来,夫妻相合才是美谈,你我如今已是夫妻,但远远谈不上相合。”

哦?王晰这是……原来另有打算,才能和颜悦色的和她说话啊。

夏晏清有了些了然,满是希翼的看着王晰,等他接下来的话。

王晰见到夏晏清的反应,以为她在希翼以后的美好日子,接着说道:“你是我妻子,我不想看轻你、慢待你。所以,现在还不是你我有夫妻之实的时候。我可以给娘子你时间,等你增加学识修养,到你我的才学品行能齐眉并进之时,再成就美满姻缘,你看可好?”

夏晏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王晰,心中却是大喜。这货,这是在忽悠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夏小娘子啊。

增加学识,增加到能和你齐眉并进之时?呵呵,那敢情好,这辈子,咱两人就可以各过各的,互不干扰了。

“二爷,不知妾身的学识修养到什么程度,才算和二爷相合?”夏晏清问道,眼睛却瞟向王晰手中的那一小卷纸。

这个东西,大概就是夏小娘子这辈子、难以企及的目标吧?

果然,王晰慢慢把手中纸卷展开。

那是一幅喜鹊寒梅的工笔小画,九寸宽、尺二长。篇幅虽不大,但上面的画作却很精致,用细致的工笔,画了几枝寒梅,梅枝间是两只喜鹊。

画卷上的红梅疏落不一,花苞和绽放的梅花花瓣很逼真,颜色过渡自然鲜亮。隐隐的,几乎能看到花瓣的花脉和花蕊的极细微处。

梅枝间的两只喜鹊相互嬉戏,其画工也讲究精致微妙,把两只喜鹊画的纤毫毕现。

小卷的左侧,用娟秀的小楷题了首小诗。末了题字:徐氏清慧,某年某月,于何处心有所感,作画于此。

夏晏清看着这幅小画,忽然就明白了王晰和徐清慧的意思。只要夏晏清认可了王晰的忽悠,只凭这幅画,就能把夏小娘子的一生断送了。

这幅画过于追求精美,虽然很显死板,满是匠气,但也不是寻常什么人学学,就能达到的水平。

夏小娘子怎样,她不敢肯定。但以她自己的资质,如果花死力气去学,虽然不见得达不到这种境地,但那时,只怕也是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黄花菜也凉了。

这特么得是个多大的坑,等着夏小娘子往下跳啊!若穷其一生,夏小娘子也学不到这种水平,等待夏小娘子的,一定是人老体衰,孤苦一生吧?

这是徐清慧的主意,还是王晰想的辄?呵呵,大户人家后宅的争斗,果然杀人不见血呢。

她欣喜的睁大了眼睛,天真问道:“二爷的意思,只要妾身学会画画儿,就能和二爷夫妻恩爱、双栖双飞?”

后背凉飕飕的有木有?

大概王晰听到这种话,也很不舒服,他动了动安坐的身形,补充道:“还有旁边的字迹,读书习字也是要的。虽然不要求每个女子都能精通琴棋书画,总要学一两样的,尤其咱们夏家和王家,在诗文书画上,更不能居于人后。”

夏晏清连连点头:“二爷放心,妾身会努力的,明日就让人准备纸笔颜料。”

说着,她伸出手,像是要抚摸那画卷一样。但看了看王晰,又怯怯的缩回手,问道,“这画儿这么好看,不知是谁画的?”

王晰并不瞒她,微笑说道:“这是徐姨娘画的。徐姨娘无论出身、还是在咱们家的地位,都不如娘子。夏家是书香望族,为夫相信,娘子只要肯用心,假以时日,一定能和她画的一样好。”

夏晏清信心满满,“妾身出身名门,又是夫君正室。妾身的书画,一定要超过徐姨娘,才能配得上夫君。”你特娘的,就等着你的正室超过徐姨娘吧。

王晰的心放下一半,温和道:“你学书画的时间晚,不用强求超过徐姨娘,只要和这画卷上的书画一样,为夫就满意了。”好温馨体贴的样子。

夏晏清一脸感动,却不服输:“不能委屈了二爷,妾身一定要超过徐姨娘,才能当得起二爷妻子的身份。二爷一定要相信妾身,等妾身在书画上的造诣超过徐姨娘,再和二爷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和美夫妻。”

王晰赞许道:“娘子果然不凡,是个有志气的女子。”

然后,又颇有些担忧的说道:“只是,若是咱们迟迟不圆房,没有夫妻之实,是不是岳父、岳母大人会有别的想法?那样就不好了。”

“不怕。”夏晏清大手一挥,豪迈说道,“这是咱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咱们不说,别人怎能知道?夫君你别多想,妾身只想和夫君做一对和美夫妻,自然要有配得上夫君的身份和才气。”

王晰:“……”这说话,这动作……他心里原本的那一丢丢歉意,随着夏晏清的动作和言辞,被挥的消散无踪。

李嬷嬷几人一点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多会儿功夫,就能让二爷和二奶奶从一对极不协调的夫妇,变得和和气气、相敬如宾了。

但事实就是事实,现实就是,二爷和二奶奶只喝了一盏清茶,就先后洗漱安歇了。

第二日,床榻上甚至还有了元帕,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成事了。

第十三章 夏家老宅

第二天,在王家众人欣然,而李嬷嬷等人诧异的心情中,王晰骑着马,陪乘坐马车夏晏清,回了夏家老宅。

是的,他们没回吉水巷夏珂的宅子,而是回了夏家老宅,也就是夏大学士府。

对于这个安排,夏珂倒是不甚在意,可姜夫人却感觉别扭。本来女儿回门,能和母亲说些私房话,她能问问女儿,王家待她怎样,王晰待她怎样。

可在夏家老宅,这许多的人、许多的女眷,他们又是早早分出去的一房,着实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王晰两人按着规矩,先进后宅,行大礼,拜见夏大学士和吕老夫人等一干长辈。

夏大学士很喜欢才气横溢的王家兄弟,王家这两个相差十几岁的兄弟,相互扶持,至少可保王家今后几十年的富贵繁华。

所以,他把夏晏清回门的地点安排在老宅,以视看重。待到王晰夫妇给长辈行过大礼,夏斌和夏珂父子带着王晰去了外院说话。

夏珂在夏家行二,夏家还有大老爷夏琛和三老爷夏琳,这两人都是夏斌的嫡子,两人虽然已经儿孙成群,却依然在夏家老宅,陪着夏斌夏大学士老夫妇,过四世同堂的世族生活。

虽然夏斌愿意抬举王家兄弟,但过犹不及。所以,夏琛和夏琳今日并不在家。

但后院就不然了,夏小娘子的大伯母乔夫人和三婶娘孙氏齐齐在场。

另外还有大伯父未出阁的五堂妹夏晏容,三叔父家的三堂姐夏海清,六堂妹夏瑞清。

当日,给夏小娘子描绘锦绣未来,带她看王晰的,就是这三个姐妹。

夏家可不同于王家,夏晏清对于王家来说,基本上就是个陌生人。就算她表现的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也有回转的余地。

夏家就不同了,夏小娘子虽然回来的时间不长,但从夏小娘子被找回来之时,她就一直生活在夏家人的各种打量和关注中,对她熟悉之极。若她的表现和之前反差太大,只怕会引来怀疑。

夏晏清努力回忆着夏小娘子的记忆,尽量缩在母亲姜夫人身边,躲闪各种人的视线,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夏家诸人却并不因为她的躲闪,而少了对她的关注。

夏大学士带着王晰前脚出门,后脚大伯母乔夫人就看着夏晏清笑道:“还是咱们晏清运气好,能赶在晰雨成亲之前回来,坐稳了正妻的位置,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姜夫人一直担心,以女儿的经历,王晰房里又有个可心的徐姨娘,她在王晰正妻的位置上,日子可不会好过。

她也从乔夫人话里,听出了幸灾乐祸。可是考虑到女儿的心情,只对乔夫人堆了个敷衍的笑容,握着坐在身边的夏晏清的手,并不搭话。

乔夫人的确不是道贺的本意,她继续笑道:“京城谁人不知,王侍郎前途不可限量,晰雨又是个成器的。晏清就准备着,被京城女眷追捧羡慕吧。”

她笑盈盈的看着姜氏母女,就算王家有那个时候,只怕你家女儿撑不起那个场面。只能眼巴巴瞧着徐家女子鸠占鹊巢,自己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却毫无办法。

姜夫人怜惜的看一眼低头不语的女儿,心下愤怒。大嫂话里有话,可她却不能反驳,否则,岂不是她自己都不盼着女儿好?

她紧了紧夏晏清的手,笑着应道:“咱们可不想着让人追捧,日子那是自己过的,只要晏清能把日子过得简单开心,就比什么都好。”

这才是疼女儿的母亲应有的想法,夏晏清闻言,回握了姜夫人的手。对上姜夫人看过来的温柔眼眸,微微笑了一下。

姜夫人一直担心女儿这几天的处境,可这是夏家老宅,从女儿女婿进门,她都没机会和女儿单独相处,心一直是悬着的。

这时看到女儿安静的微笑,心下稍安。女儿性子怯懦,藏不住事,若是在夫家受到冷落,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夏晏清的三婶娘孙氏,看到二房这个怯懦的侄女,看着居然有了长进,如今房间里的人可不少,她居然也懂得用笑容安抚姜氏,不简单啊。

她笑着接口:“二嫂这就不对了,晏清天生就有富贵命,以后的日子好着呢。二嫂话里话外的,怎么就把自家闺女的好运道往外推呢?”

她说着,低头抻了抻自己的衣袖,把华美的绣纹摆端正了,自顾说道:“说起来,这桩亲事二嫂功不可没,着实替晏清守住了这门亲。不像我家海清,我这当母亲的没本事替她谋算,只能把她嫁与寻常人家。”

夏海清是夏琳的庶女,听到孙氏的话,她脸色只僵了一瞬,立即就恢复了正常。

孙氏见姜氏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心下冷笑不已。

原本夏珂和王家结的这门亲没什么人在意,可是,前几年王韬的官运越来越亨通,王晰功课也出众,乔夫人和孙氏就对二房这门亲动了心思。

王韬仕途顺畅,官职虽不算太高,却颇得皇帝赏识,王晰也是年轻学子中的才俊。而夏晏清已经十年没音讯,那么,这门好亲就应该好好把握,不能便宜了别家。

若能把这门亲事换做自家闺女,日后,若王韬真的能位极人臣,王晰荣登榜首,结下这门亲事,也能为自家子弟谋个助力。

岂知她们寻了机会,刚把意思说出口,姜氏就掉了泪,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让她们接下来的话再说不出来。

不死心的二人和吕老夫人又提过两次,姜氏每次都是不语,只顾抽泣垂泪、上气不接下气,悲恸不已。有一次,竟然真的昏厥过去。

于是,这件事再不敢有人提起,最终不了了之,眼睁睁看王家自去定了一门不起眼的亲事。

结果呢?姜氏女儿倒是找回来了,王晰也没便宜了旁人,夏晏清如愿嫁进了王家。

可是,只夏晏清那瑟缩样子,站在神采飞扬、风采卓然的王晰身边,好似专门就是为了给王晰丢脸、给王家丢脸的。

孙氏再瞟一眼夏晏清。她不相信,以夏晏清那卑微、小家子气的行止,她能把日子能过顺心了!

只怕王家越势大,王晰的官职越高,夏晏清的地位就越尴尬,越会被嫌弃。

上座的吕老夫人只面色慈祥的接了身边嬷嬷奉上的茶,慢慢的抿着,并不参与他们的笑谈。

虽然孙氏提到了夏海清,可她却没过多的反应,只低头不语。若夏家老宅能谋到王晰这门亲,绝对轮不到她的头上。也就是这时没谋到,在嫡母讥讽二房的时候,用她这个无关痛痒的庶女出来顶缸而已。

夏晏容和夏瑞清对视一眼,夏瑞清对着夏晏清笑语晏晏:“四姐,四姐夫学识渊博,风姿出众,一定和四姐很恩爱吧?”

她们都定亲了,甚至,夏晏容定的还是庆平候的嫡次子,算得上是门好亲。

可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大部分都是凭借恩荫,在禁卫、侍卫中求个闲职,就算做得好,前途也有限,有出息的真是凤毛麟角。而这稀有的凤毛麟角,却不包括庆平候次子。

她的父亲夏琳如今以年届四十,依然一事无成,作为女儿的她,哪里能说到好亲事。能和庆平候次子结亲,也是有祖父的身份,和夏家的家世打底。

若前几年二房能让出那一纸婚书,说不定她就能家进王家,嫁给正真的青年才俊,真正谋一份好出身了。

都是二房母女心思不正,结果好了,害人害己了吧?

夏瑞清想到王晰,日后,这位丰神俊朗四姐夫和他那徐姨娘相亲相爱,而夏晏清只能缩在角落里凄惨一生……她对着夏晏清的笑容更加甜美。

第十四章 王晰这样的大好人

夏晏清抬眼,怯怯的眼眸凝在夏瑞清脸上。

特么,这些闲着没事的小屁孩们,这也没多大的仇啊?至于吗?

就是她们三人在夏小娘子面前舌灿莲花,利用女孩子不懂事,和对未来的不现实的美好憧憬,把她和王晰之间的亲事,描绘的灿烂旖旎。

好似只要有了一纸婚书,就能左右一个出色男人的意志,跨越夏小娘子和王晰之间的巨大鸿沟,而恋慕于她。

之前这些,还能用家族利益、长辈吩咐来解释。可现在呢?她可是好端端的,没招谁没惹谁,乖顺无比的坐着一动不动的。

明知王晰不会给夏小娘子好脸色,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刺激她。就算夏小娘子心里不好过,她们也捞不着好不是?若是当场把人气死,你一个姑娘家的,岂不是得担上恶名?

虽然夏晏清的神色很是怯怯,却也大胆的把眸子凝在夏瑞清脸上,在众人的诧异中,看了她几息功夫,才把视线挪开,转向姜夫人。

她用低如蚊蝇的声音,问姜夫人:“娘,我两个哥哥呢,怎么不在这里?”

被夏晏清看得羞恼的夏瑞清逮到机会,嗤笑一声:“都教了你多少遍了,那是二哥和四哥。你若只认两个哥哥,你和二哥、四哥岂不是不当自己是夏家人了?”

夏晏清自己拉了拉锦凳,更紧的靠向姜夫人,却暗自翻着白眼。

夏家的堂兄弟是不少,可真正把夏小娘子当妹妹的,却只有她的两位胞兄夏梓希和夏梓堂。他二人在夏家这一辈中,分别行二、行四。

姜夫人揽着夏晏清,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面色不太好的看向夏瑞清:“瑞儿,你四姐姐自小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你应该对你四姐姐多些耐心才是。”

姜夫人认为,自己女儿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却遭逢大难,被人当做奴婢呼喝十几年,已是可怜。如今刚才找回来不久,自然要给她些时间和耐心,让她适应才好。

问题就在于此,这也正是夏家姐妹不忿的地方。

别说出身什么的,夏晏清在乡下小地主家里当了十几年低贱奴婢,被人呼来喝去的践踏,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回来,可了不得了。立时就被二房众人捧在手里,各种疼爱、各种用度,要什么有什么,竟似比她们这些娇养长大的正经闺秀都要贵重柔弱!

凭什么?!

孙氏咳了一声,垂着眼皮子说道:“二嫂,晏清已然嫁入夫家,和在娘家时不一样。若只是咱们一家人,别说耐心,就是一直容着她不懂事、不知礼数都行,夫家可没那许多耐心给她。二嫂这是在害晏清呢。”

姜夫人脸色一变,心中又是一阵哀痛,看向场间众人的眼色中,就带了忿然。

自家女儿才找回来没几天,就被家族安排出嫁。

若不是父亲想结王家这门姻亲,夏家三个侄女又对女儿几番鼓动,女儿自然能有适应的时间,哪里用得着对他们说这些?

孙氏完全不把姜夫人的脸色放在心上,说完这些,又转向夏晏清,语气和蔼的说道:“晏清啊,婶娘为了你好,得说你几句。虽说梓希和梓堂是自家兄长,可你才新婚,有事没事的,就要找哥哥,若是让你婆家知道此事,得说咱们夏家没家教。”

说完,状似不在意的瞟了姜夫人一眼,好似在替她教导女儿一般。

夏晏清抬眼,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大着胆子说道:“三婶娘,侄女找哥哥是有事的。”说完,枯瘦脸上那双不协调的大眼睛,木呆呆、一眨不眨的看着孙氏。

孙氏本来想斥责她一个内宅女子,找已经成家的哥哥做什么?却被夏晏清那双木呆呆眼眸看得发毛。夏晏清的这双眼睛,怎么看着空洞洞的,有些吓人呢?

“你……你这是怎么看,看人的?简直无礼。”孙氏强打精神说道,可语气已经弱下来。

“没,没有无礼吧?”夏晏清收回视线,还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呵,没想到还真能吓住人。小样儿,也不看看我这摇摇欲坠的身形、和枯瘦的脸容,这样你们也敢招惹!

吕老夫人并没看屋里众人,只低头喝茶,听得三儿媳语气似乎不对,才抬眼看过来,一锤定音的说道:“晏清,你三婶娘说的不错,世家大族和寻常人家不一样,规矩多着呢,你得当回事的学着,才不至于让夫家小瞧。若是想见自家兄长,告知你夫婿,让他给梓希下帖子才好,你这样做,着实不妥当。”

在夏大学士和吕老夫人的心里,只要夏家女子嫁进王家,达到联姻目的就行了。

至于夏晏清在夫家的日子怎样……呵呵,那不是明摆着吗?当了十几年奴婢的人,能在大家族里有个身份就不错了,实在不应该强求太多。

所以,夏晏清应该规规矩矩守在王家,频繁见娘家父母兄长,于两家姻亲关系没什么好处,的确应该阻拦。

姜夫人连忙解释:“母亲说的是,儿媳一定多多教诲晏清。”这一刻,她极其痛恨把女儿回门安排在老宅。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夏晏清再次开口了:“禀祖母,夫君一定赞成的。这都是夫君说的,夫君说孙女是夏家的女儿、王家的儿媳,应该读书习字,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孙女找二哥,是想二哥给孙女找些合适的书籍。”

夏梓希是七年前的进士,但无心仕途,在京城的云山书院教书。虽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书院里一名颇有声望的先生。

这几句话是夏晏清低着头说的,所以没看到在场众人的惊异神情。

包括吕老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王晰一定看都不愿意多看夏晏清一眼,只闭着眼睛,把洞房夜糊弄过去,以后就没什么事儿了。

可……这是怎么回事?王晰,王大才子,居然让夏晏清读书习字?这说明什么?说明王晰打算把夏晏清当妻子看待的,所以才有这样的要求。

“你,你莫不是说梦话呢?”夏瑞清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另两个姐妹也如看怪物一样看着夏晏清,这不可能吧?王晰是什么人?怎可能对夏晏清有这等耐心和希望?

是了……刚才,王晰对她,似乎也没有很厌弃的样子。这夏晏清,太好命了吧?居然遇到王晰这样的大好人。

夏晏清诚恳的回看着她们,说道:“不是做梦啊,就是昨日说的。夫君说,不愿我被人轻视了去,就算我没能力涉猎琴棋书画,但读书习字总是要的。”

这些话都是王晰说过的,她没瞎说。至于王晰说的其它,还有他的本意……她们没问,而她,更不愿意说就是了。

夏晏清很坦荡的样子。

“晰雨真这么说了吗?”姜夫人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晰雨真是个好孩子,晏清放心,娘去吩咐你二哥,一定给你好好找几册书,咱再找个女先生,每日上门给你单独授课。”

这简直太好了,她不怕王家把话说到明处。反而怕王家和王晰什么都不说,也不表示嫌弃女儿,心里却认为女儿没救,把她冷落一旁。

吕老夫人把姜夫人的欣喜看在眼里,皱眉道:“王家一家子读书人,任谁也能教晏清认几个字。晏清终究是王家人,若咱们给她请女先生,只怕亲家会不悦。”

姜夫人迟疑。

夏晏清说道:“夫君不介意这些。孙女想着,这些本就应该在娘家学会,娘找人教导孙女没什么不对。”

一时间,房间里各人各心情:王晰不是有未婚妻吗?徐清慧不是和夏晏清同一天进门的吗?徐清慧这些年读的诗词歌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第十五章 娘家兄长

夏老太爷的本意,夏家老宅接待过王晰小两口,就打发他们回去。

夏晏清这样的身世和见识,在王家难免会有些许的不如意,没机会和娘家人诉苦,以她做了十几年奴婢的经历,慢慢的,她也就习惯王家的生活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王晰的正妻,无论在王家的境遇如何,也比给人当奴婢要强得多。

依照之前王家那样抵触这门亲事,若新婚这几天,小两口有相处不好的地方,在老宅,有他和老夫人在场,总能控制一二。

而他也能借着接待王晰的机会,考校王晰的学问,顺便也给他透个话:不管怎样,夏晏清都是夏家的女儿,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好的。

接待王晰的过程很顺利,从王晰的应答上,完全看不出他之前会那样抵触这门亲事。

午饭后,略作休息,王晰就提出告辞。同时,夏珂夫妇也从夏家老宅告辞,退了出来。

在夏学士府的二门外,姜夫人和夏晏清相携而出。

夏晏清今日回门被安排在老宅,姜夫人也留了个心眼,没让自家两个儿媳和孙儿、孙女过来,想着让女儿女婿没和两位嫂嫂相见,总要找时间再来娘家一趟的。

原本应该由姜夫人送女儿上车,让她会婆家去。可夏晏清却在看到王晰的时候,笑着对他说道:“夫君,要不要去吉水巷妾身娘家瞧瞧去?妾身二哥的藏书极多,妾身想在二哥书房找几册书籍和图画回去学。”

王晰和夏大学士的想法异曲同工,回门这个过程走完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回去了。既然昨日已经说好,那么,在夏晏清的书画水平没达到徐清慧的程度之前,他就不用再花时间和精力应对这个女人了。

这时听到夏晏清提出,要去夏珂府上,他是不愿意的。

只是,夏晏清说的内容让他心动了。她要找的书籍图画,很符合他的提议。再者,她手里有了书籍和图画,也就能绊住这个女人了。

想到这些,王晰迫切想要撇下夏晏清的心思就缓了缓。这样也好,夏梓希是何等人,他的藏书,哪里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能看懂的?就让她去找书籍好了,最好她能多拿些,越多越好,也就越花功夫。

日后她学不会,那就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和他无关的。

于是,在夏珂和姜夫人,以及夏家管事诧异的注释下,王晰居然点头了:“娘子如此上进,为夫岂能拦阻?想来二哥的藏书几位珍贵,只要二哥肯借于娘子,那咱们就去叨扰岳父岳母和二位兄长好了。”说话的语气甚是温和,还多有鼓励。

夏珂父子一直在外院,并不知道夏晏清在后院说的话,听闻夏晏清要书籍学习,很是诧异。再看王晰,竟然也是同意的意思。

三人大感意外。

夏梓希和夏梓堂兄弟是很怜惜自己妹妹的。夏晏清丢失的那一年,夏梓希已经十二岁了。十三年前的那场祸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几乎就在一瞬间,原本活泼可爱的妹妹,忽然之间就失去了踪影,父亲焦灼,母亲几乎癫狂。却终究没能把妹妹找回来。

再见面的时候,自家那个活泼开朗,整天叽叽咯咯、像个粉团子一样的妹妹,已经变得胆小却懦,甚至眼睛都不敢直视他人。

再见到王晰之后的相思病折磨,更是憔悴的风都能吹倒了。

自家妹妹回来之后,虽说他们一家几口几乎把妹妹捧在手心里,却没来得及有很多时间相处。他们就是想怜惜妹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更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妹妹最有用的东西。

这时,妹妹第一次没有胆怯的偷瞄他们兄弟二人,而是直接开口,要去夏梓希的书房找书籍和图画,兄弟二人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夏梓希笑道:“二哥书房的书可多着呢,随妹妹喜欢,要哪本都行,要多少都行。”他可不管妹妹拿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妹妹回来之后,除了王晰这个夫君,还从来没主动讨要过任何东西,这是第一次开口,自然要什么都得给。

夏梓希答应的开心,顺带的,对王晰的感官也有了大幅度改观。

夏家的管家和几个管事嬷嬷受主子安顿,出来送王晰夫妇,见到这样的王晰,也大感错愕。这……完全看不出四姑爷看不上四姑娘的意思啊,这妥妥的就是和睦夫妻的相处方式。

从夏家老宅出来,时间依然不早。在吉水巷夏家,王晰和夏晏清给两位哥嫂见礼,又见过两个侄儿侄女之后,夏梓希兄弟二人带着王晰夫妇,在夏梓希的书房就坐。

夏晏清自然是不能认识字的,在夏梓希的书房里,她连猜带看,能识得大部分书籍的名称和分类,但也不敢表示出来。只告诉夏梓希,她想要看地理游记、风俗绘画之类的书籍。

夏梓希扫了王晰一眼,见王晰微笑点头,竟是不打算阻拦或者发表不同意见,只以为王晰任由自己妹子喜好,当下欣然。他捡了几本相对来说比较浅显易懂的,放在一个小巧的藤制书箱。还有若干纸笔颜料,也是挑了上好的,一同放置进去。

王晰面上微笑,心下也是大喜。这夏晏清不知轻重,不懂先从简单的启蒙点击来学,反而都是挑的不入流的杂记和风俗画。她难哈原本就遥遥无期的书画之路,只怕更漫长了。

姜夫人没敢留女儿晚饭,只给王晰带了丰厚的回礼,和两个儿媳、一对孙儿孙女,恋恋不舍的把女儿送出门,并不断地叮嘱王晰,要经常来家里走动。

待回到王家,王晰如释重负,他这种不如意的婚事,终于被他谋划妥当,暂时算告一段落。至少,在他心里,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夏晏清这个女人努力学习书画的日子,至于她什么时候能学好……呵呵,大概遥遥无期吧?

王府的二门里,夏晏清下了马车,王晰也正开心着,他把马缰绳交给小厮,正打算让夏晏清自行回去。

没等他开口,夏晏清说道:“妾身之前和娘亲说打算读书习字,娘亲说近日就找个女先生过来教导妾身。”

王晰听得皱眉,她都多大年纪了,能学成什么?用得着搞这么大阵势吗?

他本想拒绝,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她无论怎样都学不成,若是能把这个锅让娘家兄长背了,那也挺好。当即点头道:“那就多谢兄长费心,只是,请先生的费用还是咱们府上来负担吧。”

第十六章 夏王两家的关系

事情进行到现在,又有王晰答应娘家给她找先生,夏晏清的初步目的就达到了。甚至因为王晰和徐清慧两人对夏晏清的排斥和厌恶,给了她极大的助力。

这趟回门结束,她就算把夏小娘子成亲这桩人生大事做圆满了,剩下的,就是属于她自己的、有些悲催的人生了。

待到把先生请来,教授什么无所谓,只要能给她一个认识字的理由,就能解释她以后的转变。

至于请先生的银子由谁来出,那是小事,对于王、夏这样的家族来说,这点儿银子无关紧要。

所以,王晰点头之后,夏晏清也不多言,只微微点头,道:“给夫君添麻烦了,夫君自去忙碌,妾身先回了。”

夏晏清规矩的施礼,就好不拖泥带水的带着李嬷嬷和丫鬟走了。先去刘夫人房里打了个转,竟自回自己院子。

她惦记着书箱里的书籍,假装不懂规矩,早早让丫头从厨房领了晚饭,独自用过之后,就把书箱里的书籍拿出,一册册翻看起来。

夏梓希的藏书颇丰,他听了夏晏清的要求,并未翻书阁中的书籍,只在书房中抽取,就薄厚不等的装了十二本。

另外还有两个不大的卷轴,是用笔清雅、简洁,意境却深远的两幅画卷。一幅画的纸质和颜色很有年代感,看起来有些年头;另一幅就鲜亮清新很多,应该是当代之作。

夏晏清前世虽然只是在公司的营销部门工作,但公司经营的是艺术玻璃,她们这些人的美学涵养还是有一些的。

一眼看去,她就看出,这两幅画和徐清慧的那卷小画,不可同日而语。让夏晏清的眼睛很是亮了亮,有即刻找人鉴赏、估个价的冲动。

再翻看书籍,却让夏晏清失望不已。夏晏清打算系统的学习繁体字和古文是不假,可她找地理风物类的书籍,却是想看看这个世界有没有玻璃制作方面的记载。

让她失望的是,夏梓希的这些风物游记类书籍中,只有一本提到了琉璃,但也只是在见闻中略提了一下,曾经见过的一件琉璃品的交易。

她一目十行的把十几册书翻看一遍,把最后一本也搁置一旁,满心惆怅。

如果这世上没有人工烧制玻璃的技艺和作坊,她想用制作和发展玻璃制品,做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岂不是需要从烧制玻璃的坩埚做起?

可是,在制作工序过程越分越细的现代,她一个营销人员,很不擅长玻璃的实际制作工艺啊!

她捏了捏眉心,抬头时,见李嬷嬷和两个丫鬟齐齐侍立一旁,面上全都是诧异纠结的眼神。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夏晏清问道。

她看书之前就想过李嬷嬷等人的反应,只不过她不很在意就是了。她只是找书里面有没有琉璃两个字,又不是认真研读,任谁来看,她也只是在胡乱翻看而已。

就像夏晏清预想的那样,李嬷嬷几个初时也是惊讶,二奶奶不是不认识字吗?这像模像样的把书拿出来,是打算研读吗?

随即,她们就释然了。二奶奶果然不识字,识文断字的人,哪有这样看书的?若看书都这么快,这世上有学问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没什么,”还是李嬷嬷见机快,她答道,“只是天色已晚,灯光昏暗,看书不能时间太长,会伤眼睛的。二奶奶若是想看,还是等明日天光大亮了比较好。”

“哦,那就收拾了,准备洗漱就寝吧。”夏晏清看看手边的十几册书和那个书箱,心下熨帖了不少。

有人在身后清理就是好,看来,她会彻底和杂乱无章的单身生活告别了。

李嬷嬷迟疑一下,开口说道:“二奶奶等等二爷吧……要不,让心淑去找二爷问问,要不要回来安寝。”

“不用,”夏晏清接口极快,“二爷忙着呢。你们都记着,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没有我的吩咐,都不许打扰二爷。若二爷的状元被你们搅合没了,我可是要找你们讨要的!”

开什么玩笑,人家王晰现在一定和徐清慧卿卿我我,准备圆房的,干嘛打扰人家?

再说,昨日王晰是在她这里歇息的,今天本该轮到徐清慧,就是找到刘夫人那里,李嬷嬷也讨不到好。

想到这里,夏晏清又抖了抖一身的恶寒。这种事情还要轮着来,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第二日,夏晏清开始了她古代儿媳的正常生活。每天早早起来洗漱,然后去刘夫人房里请安,再和袁大奶奶一起,伺候刘夫人和王氏兄弟早饭。

和别家不一样的是,王家还有一个良妾。

徐清慧没有像王韬的妾室陆姨娘那样,不能登堂入室,而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刘夫人房里,和袁氏、夏晏清一起,加入到给刘夫人请安、伺候早饭的行列中。

虽然王晰和徐清慧是一前一后、分别进来给刘夫人请安的,可李嬷嬷还是在看到徐清慧的时候惊诧了一下,再看自家二奶奶那浑不在意的样子,一颗心更是沉了底。

若作为正室的二奶奶都不在意,不加以阻拦,那么,徐清慧的身份就更不好说,以后也就更难辖制了。

夏晏清是发自本心的不在意,她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只当自己失业,暂时应聘了一个酒店服务员或者大堂经理的职位,遇到很难应付的主顾,需要她亲自出面侍应。

袁氏和夏晏清分别伺候自家丈夫用早饭,而徐清慧则专门侍立于刘夫人身后,顶替大丫头芳玲,伺候刘夫人饭食。

早饭开饭前的一小段时间,刘夫人和王韬夫妇是等着看夏晏清态度的。

昨日,王晰信誓旦旦的对他们说,夏晏清不会干涉他和徐清慧的任何事情,要刘夫人只管兑现她给徐家的许诺,把徐清慧当另一个二儿媳看待。

从徐清慧出现,一直到一顿早饭吃下来,夏晏清果然举止正常,不带一点儿不满情绪。

这种情形,尤其让王韬满意:看来,自家二弟之前只是没在这上面下功夫。瞧瞧,只用了两天功夫,就成功把夏氏安抚住了。后宅事情和女子心思,尤其难以把握,自家二弟能做得这么稳妥,心机算是极深沉,以后不难在官场立足了。

夏晏清坚持了三天,就开始不耐烦。不知是谁这么变态,想出晨昏定省这种没人性的规矩,用来折磨年轻女子?!说毫无人性一点儿不为过。

是个人就知道,随着人的年纪增长,睡眠也就渐渐少了。老年人尤其觉少,只要天一亮、甚至天还没亮,年纪大的人就睡不着、要起床了。

可年轻人不一样了,正是缺觉的时候。尤其古代女子,通常十五岁就出嫁当人家媳妇了,然后,就是几十年没有节假日的晨昏定省……天呐!夏晏清觉得,她的生活一片渺茫,虽然这种生活对于她来说,注定不会持续很久。

好在夏梓希的动作很快,她回门第三天,夏梓希的帖子就递到王家府上。隔日,夏梓希兄弟前来王家拜访。

夏晏清十几年前就没了音讯,之后,王韬的父亲也过世了。虽然王夏两家的交情维持的还算凑合,但终究和之前不一样了。

王韬兄弟和夏梓希兄弟只能算熟识。

这其中,有王韬自己经营,不愿意攀附夏家的原因。也有夏梓希无心仕途,对于王韬在官场上的八面玲珑不感兴趣,觉得他们不是一类人,很难与之为伍。

夏珂次子夏梓堂就更不用说了,说玄乎点儿,他那就是离经叛道。夏梓堂并没有秉承夏家的诗书之道,而是从武了,进了武将行列。如今在兵马司,任从六品校尉之职。

原本夏珂在夏家老宅兄弟三人中算是出息的,可他这两个不走寻常路的儿子,让人们大跌下巴。

已经考中进士、学识博且杂的长子不愿进入官场,就已经很另类了。但他愿意教书,也不失读书世家的体面。

可夏珂次子的选择,就很令读书人不齿了。无论谁家府上的孩子,如果不是实在读不进书,考不中功名,是绝不会送入禁军、兵马司这些地方做事的。

所以,随着夏晏清丢失、王韬父亲去世,渐渐地,两家除了年节时送些节礼,以示他们并非不相熟,再没有其它往来了。

近几年,这是两家第一次送拜帖,登门拜访的。

第十七章 唯一的妹妹

由于夏梓希提前送了拜帖,这日,王韬兄弟都在家中候着的,听得下人禀报,夏家二位爷来了,王韬连忙吩咐相请,略整理衣物和王晰一同迎了出去。

其时,夏梓希两人已经在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见王韬远远地迎过来,连忙和夏梓堂疾走几步,拱手施礼道:“王大人客气了,大人身份贵重,竟然出门迎接,着实折煞我兄弟二人。”

王韬和王晰回礼,王韬笑道:“夏先生博学,这些年育人无数,能得先生造访,我们府上才是荣幸之至。”

客套话说完,四人郑重见礼之后,王韬才和夏梓希并肩而行,后面跟着王晰和夏梓堂,一同往客厅而来。

进得客厅,分宾主落座,几句寒暄过后,夏梓希说明来意:“我兄弟二人叨扰贵府,是为了我家小妹而来。”说着,站起身来,对着王韬和王晰团团施礼,“小妹和晰雨的亲事,着实委屈了晰雨,我这里替我家小妹给王大人和晰雨赔礼了。”

夏梓希起身同时,夏梓堂也跟着站起,和兄长一起行礼。

王韬和王晰没想到夏梓希会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感觉意外。

王韬连忙起身还礼:“夏先生说的哪里话,这,这本就是之前定下的婚约,只是……唉,出了些变故而已,非人力可以挽回。”

王韬精明,即使看出夏梓希道歉有足够的诚意,却也没回应这桩亲事的确应该继续

。若他这么说了,家里还有个地位远高于普通妾室的徐清慧呢。如果夏氏理应进门,王家以后把徐氏放在什么位置?徐氏在王家的地位,那是母亲答应徐家的。

夏梓希听王韬说话模棱两可,心中略有凉意。王韬这态度很含糊啊,是否王家并不想把妹妹当王晰的正室妻子对待?

夏梓堂虽然从武,但是,生于文臣之家,并不差心机,他也听出王韬话里的无奈。

但他性子直爽,并不掩饰心中所想,恳切说道:“我父亲和我们兄弟都知道,小妹这些年流落在外,少了些大家族生活的礼仪规矩,学识上也差了很多。许多不足之处,多得贵府担待,小弟这里先替小妹谢过大人和晰雨。”

王晰看了夏梓堂一眼,只微微一笑,并不搭话。他那妹妹,哪里是学识上差了点儿,分明就是一点儿学识都没有好吗!

王韬看一眼并不做回答的王晰,只得笑道:“梓堂说笑了,令妹性格温婉文静,哪里会有梓堂说的那些不足?夏先生和梓堂着实多虑了。来,请坐,请坐下说话。”

夏梓希似笑非笑的扫一眼王家兄弟,尤其把视线在王晰身上多停了一下,才示意夏梓堂,两人一起坐回去。

待到小厮上了茶,夏梓希说道:“在下托了人多方打探,给小妹寻了个人品学识都不错的女先生,来贵府教导小妹识几个字,给咱们两家这桩婚事做些补救。冒昧失礼之处,还请大人和晰雨海涵。”

王韬笑道:“夏先生说笑了,既然二弟媳娶进我王家,就是我王家人。原本弟媳有心上进,是我王家之福,本该我们请人教导。结果反倒麻烦亲家劳心这些事情,着实是我们没考虑周到,抱歉之至。”

大户人家府里请女先生进府,给自家女孩儿启蒙教学都是常事,只不过,请人教导嫁做人妇的女子,满京城找找,着实没有一个。

正因如此,夏梓希才专门递了帖子,上门致歉。同时,也是为了探一探王韬兄弟对自家妹妹的态度,看看王家对妹妹是否轻慢。

结果,这一探,虽然王韬没表现出明显的轻慢,却也没有多少敬重就是了。

夏王两家、兄弟四人又各自客套一番,说好明日夏家仆从带女先生上门求见。

夏梓希压下想见一见妹妹的冲动,想着,既然女先生能日日进出王家,若妹妹有什么不妥,他们自然也能知道。

告辞之前,夏梓希再次向王韬兄弟致歉,说道:“说起来,是我家祖父喜欢晰雨的学识,愿意结两姓之好,小妹也仰慕晰雨才学人品,才再次促成此桩婚事。”

王晰低头不语,只顾喝茶。无论怎么说,无论有多少理由,那都是夏家自己的原因。先是看顾不周、把女儿丢了,十几年后找回来,她早已不是大家闺秀,却还是硬把这个粗糙女子塞进王家,塞给了他。

王韬冲着夏梓希兄弟二人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夏梓希并不尴尬,也没想听王家兄弟回应,继续说道:“不怕王大人和晰雨笑话,在下以为,我家小妹只是我祖父众多孙女中的一个。所以,在祖父和很多人看来,小妹能嫁进贵府,也算幸运。”

说话间,夏梓希面色浮起悲怆,“只不过,对于在下父母和我们兄弟来说,晏清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是我们兄弟唯一的妹妹,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

说完,他收敛神情,拱手行礼:“若小妹有不当之处,或者难以管教,请王大人务必告知在下,在下一定会管教于她,定不会让她损了贵府的颜面。”

自家妹子在夏家老宅回门,夏家祖父对王晰说的话,听在夏梓希耳中,很有些悲愤。祖父明里暗里齐齐动作,终于促成亲事。祖父对王家的要求,只是要王家把妹妹在王家的表面文章做好即可。

只要表面上能过得去,是否妹妹就可以自生自灭了?

每每想起这事,夏梓希心里就不痛快,就算没有给妹妹请女先生这件事,他也要走这一遭的。

只不过,回门当日,他见到王晰对自家妹妹还算有礼,才没着急。

王韬面上扔挂着笑,只是,那笑容浅淡了很多,心里也着实不痛快。听夏梓希话里的意思,他夏家女儿尊贵的很呐,竟是连夫家人都不允许管教。

女子历来讲究出嫁从夫。嫁入婆家,那就是婆家的人,岂有让娘家和娘家人管教的道理?

若不然,你夏家干脆把她领回去好了!

“夏先生见外了,”王韬淡淡笑道,“既然令妹是我王家妇,我阖府上下就把她当自家人。人非圣贤,无论错与不错,那都是自家人的事,岂有让外人插手管教的道理。”

自家妹妹什么时候成了外人?简直岂有此理!

夏梓堂听得皱了眉,想开口时,却被夏梓希用眼神制止。

“王大人这话说的好,小妹能嫁进把她当自家亲人看待的婆家,着实是她的运气,在下谢过大人。”夏梓希说着,再行一礼。

第十八章 少了些孤独感

把夏家兄弟送走,王韬回到客厅,很是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王晰道:“你这几日都是歇在徐氏房里的?”

王晰跟着王韬回来,本打算听听他对夏家兄弟此行有什么看法,见兄长一直沉思不语,正盘算着开口相询,被王韬这一问,不由得愣了愣,冲口而出:“是啊。”

下意识的答完,才觉得不对,弟弟房里的事情,大哥不好过问吧?

王韬却有些恼火,蹙眉道::“你怎的如此不知道深浅?不管怎么说,夏氏都是你的正室,正值新婚,你怎可如此冷落于她?就算母亲曾答应给徐氏体面,她也不能凌驾于夏氏之上。”

“我……”王晰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终究没把实情全盘托出,只避重就轻道:“大哥不必担心,夏氏不会闹事的。回门前一天,我把清慧的一幅画拿给夏氏,她看过之后,就起意学习书画,扬言一定要超过清慧,才会做回我的妻子。”

说着,王晰嗤笑一声:“我这不是在等她学业有成吗?如她所言,在她书画水平没有超过清慧之前,我是不用去她房里留宿的。”

“胡闹!”王韬立时头大如斗,开口斥责道,“夏氏自去学她的书画,难道你去她房里,还能妨碍她不成?这是不是你诱导她如此说的?今日,夏梓希说话可不好听,他年纪轻轻,就能在云山书院经营出一席之地,可见其除了学识渊博,心机也是厉害,你不要在他面前耍你那小聪明。”

“况且,女子之言,怎能相信,若他日夏氏不肯承认说过此言,或者只推说那是笑谈,你又当如何?!”

王韬觉得头疼了,自家二弟往日待人接物也算过得去,怎么处理家事时,会如此天真?

麻烦的是,母亲也不擅长处理后宅事物。他一个当大哥的,也不好太过插手兄弟房中事务……唉,还是让袁氏多说说他和徐氏吧。

王晰那里,犹自在辩解着:“大哥,我已经和夏氏说好此事,何必多此一举、再往她房里钻?说好的等她书画有成,我们才做一对才貌相当的夫妻。事情还没影子呢,我就主动找到夏氏房里……这,也太难看了吧?”

若夏氏是个天仙也就罢了,他担了这个色急的名声不算冤枉。可夏氏那副尊容,还让他急巴巴的贴上去,让他怎么受得了?

王韬瞪着二弟,简直不知怎么说这俩蠢材了。

二弟倒也罢了,着实不喜夏氏,所以想出这样的点子,虽然顾此失彼,却也算情有可原。

可那夏氏,她也太异想天开了。徐氏从牙牙学语开始,几乎一睁眼,就是父亲在读书习字、吟诗作画。长大一些,徐氏就被徐先生悉心教导,十几年的浸淫,哪里是一个已经成年。从未接触过这些的女子能比得了的?

她也不想想,若是她一辈子学不会,岂不是把自己的一生断送了?

“别和我说那么多,咱们和夏家是结亲,不是结仇。无论什么原因,你都不能专宠徐氏,更不能把夏氏冷落在一旁,惹得夏大人和夏家兄弟着恼。其余的事情,你自己瞧着办!”王韬抛下一句话,甩袖离开。

王晰追着王韬的背影叫道:“那我把夏氏安抚好,哄着她高兴不就行了嘛?”

王韬脚步顿了顿,再没接话,大步走了。

看着王韬离开,王晰想了想,看大哥刚才那停顿的脚步,应该是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的。也就是说,只要他能哄好夏氏,大哥应该不会干涉其它了吧?

心中有数,王晰扎扎实实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往秋月苑而去。

为今之计,只能再次安抚夏氏。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不到万不得已,他着实不愿让一个觊觎他、且无德无才的丑女沾上身。

“啊?我家兄长来了?”夏晏清对夏梓希兄弟的爽快、以及对自家妹妹的呵护很有好感,欣喜之余,忘了她这几天的自称。

“在哪里?我去见见。”

“二位舅兄特来告知,岳家给娘子请的女先生明日就到,说完事情就走了。”王晰见夏晏清面显失望之色,补充道,“两位舅兄临走之时,万般叮嘱我和大哥,要好好对待娘子。”

王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夏晏清的神色。琢磨着,怎么能让她再次坚定学习书画、胜过徐清慧的决心。

“明日吗?女先生明日就可以授课,是这样吧?”夏晏清虽然没见到兄长,有点儿失望,但明天先生就能开始教学,也是喜事。

她这几天看书都是囫囵着扫的,生怕看的太认真,露出马脚。有了先生就不一样,她可以假装天纵奇才,学的很快嘛。

然后,就能堂而皇之的看书消遣了。

她和几个丫头聊过,也搜寻过夏小娘子的记忆。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很系统的小说,但说书先生却是有的。也就是说,只要认识字,她就一定有话本子看。实在不行,本纪、列传、编年体神马的史书,也可以聊作消遣。

更重要的是,她得在这个世上,找到能够让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论什么时代,靠人不如靠己,只有自己有了深厚的身家根基,才不会在矮檐下憋屈的过活。

说起来,后宅女眷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她正值新婚,不能出门,又不能看书、不会做针线,整天无所事事,在王家不算大的后院里游荡。游荡时,还得躲着点儿徐清慧、袁氏等人,免得兴起宅斗之类的狗血戏码,着实辛苦。

王晰对夏晏清的跃跃欲试暗自鄙夷:她以为做学问很简单吗?刻苦攻读的学子的确不少,但畏惧读书辛苦,倦怠拖延的人更多。否则,读书人怎会成为人上人?

“对,你这里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先生来了,就能正式授课。”

想到兄长说的话,还有夏梓希对他唯一的妹妹的重视,王晰再一次和夏晏清敲定,“娘子你可得做好准备,读书是件苦差事,否则,也没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了。我怕娘子畏惧读书辛苦,没几天就退缩了。若是这样,只怕你永远也比不上徐姨娘。”

王晰说着话,扫一眼身旁伺候的李嬷嬷和丫头。那个叫心秀的丫头没过多反应,可李嬷嬷的眼神里,却有了些疑惑之色。

夏晏清原也奇怪,不过是通传一声给她请先生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夏家两位兄长都过来。这时听到王晰的话,她就明白了,只怕夏梓希两人来,还另外说了别的什么。

说不定,两人旁敲侧击的提了她在王家的处境和待遇,给了王家警醒。

这么想着,夏晏清来到这里的孤独感少了很多。娘家人给力的感觉真是不错啊,虽然夏梓希这趟来,给她的计划添了些许麻烦。

第十九章 难道要卑微的恳求

夏晏清撇了王晰一眼,心下鄙夷。

……切!至于这么战战兢兢的怕她反悔吗?他不过是个长相过得去的男人而已,前世加上今生,她都不会活到离了男人就过不下去的地步。

为了安王晰的心,夏晏清也不在意李嬷嬷两人是什么神色,状似大咧咧的说道:“夫君只管放心,妾身出身百年读书世家,怎会愚钝?之前试制没机会进学而已。只要妾身稍稍用点心,怎可能比不上一个小家子出身的妾室?”

大概是她言语间轻视了徐清慧,王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夏晏清适时地再加一把火:“夫君若不信妾身之言,妾身愿意给夫君立个字据。”

有这等好事?王晰立即心情激动,“什,什么字据?”是他想的那样吗?是吗?他觉得他的心跳都在这一瞬间加快了。

“二奶奶!”李嬷嬷终于知道她心里那不着边际的不安来自于哪里,更是发现了自家二奶奶异想天开的严重后果。

“住口,主子说话,怎容得你插嘴!”夏晏清抬手制止,严厉瞪住她,才继续对王晰道:“妾身会跟随先生努力读书,待到学有所成,愿意和徐姨娘比试,一定要赢过她,再和夫君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和美夫妻。若妾身的书画技艺比不上徐姨娘,此生绝不奢望夫君垂爱,绝不玷污夫君的一身才学。”

夏晏清这句话出口,李嬷嬷再也忍不住,顶着夏晏清的不善视线,抢上一步,跪倒在地,颤着声音说道:“二奶奶慎言,这种话怎能随便出口?您嫁进王家,就是二爷的妻子,徐姨娘无论有怎样的学识,她也是妾室。二奶奶您怎能自贱身份,和一个妾室一比高下?没得失了您正室的身份。”

她是真顾不上看夏晏清的脸色了。事情到了这种时刻,若她还不阻拦,让二奶奶写下如此糊涂的字据,那可就害了二奶奶的一生。她如何对得起夫人的重托?

王晰听李嬷嬷句句话里都是对徐清慧的鄙视,忍不住怒火中烧。

这狗奴才,当着他的面,就敢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她夏晏清和清慧较量会失了身份?滑天下之大稽!清慧和她一个奴婢出身的人较量,才是真正失身份之举!

可是,想到此行的目的,王晰还是强压下心头怒火,把本要瞪起的眼睛眯了眯,淡淡说道:“也是,娘子还是好好想想。嬷嬷说的不错,若娘子辛苦多日,却学不到丁点儿东西,岂不是贻笑大方?我看,娘子还是稳妥起见,不学了吧?千万不要因着娘子一人,让夏家百年书香大族失了体面。”

夏晏清盯着李嬷嬷,再看一眼蠢蠢欲动的心秀,怒道:“嬷嬷别起来了,就这么跪着吧,也能长长记性。”

说着,又狠狠的扫一眼心秀,不再管李嬷嬷眼中的挣扎、和被她吓住的心秀,转而向着王晰,坚定说道:“妾身如今不会书写,恳请夫君代为执笔,照着妾身刚才所说,写一份字据。妾身即刻画押,以明妾身之志。”

看着神色坚决,还紧紧握了一只拳头的夏晏清,王晰心里泛起一丝不妥的感觉。

他完全笃定,夏晏清短时间内,甚至一辈子也学不到什么。更不要说超过徐清慧,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整个儿京城的人都知道,夏家这个自幼丢失的女儿,这十几年来,就是个几乎没见过文墨的乡下奴仆。若他这个当丈夫的,在这种情况下,怂恿夏氏签了这个字据,日后事发,他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夏氏的娘家人可不单单只有夏大学士,她还有父母和哥哥,照着回门时的情形、以及今日夏梓希兄弟二人的言语看来,夏家二房众人是很疼爱夏氏的。

他就算不把夏氏当妻子对待,却也不让自己的把柄落在他人手中。

“算了,李嬷嬷说这些也是为了娘子,娘子还是善待嬷嬷为好。你我夫妇,哪里用得着立什么字据?只要娘子肯用心,略识得几个字,遇事时,不至于被人哄骗了就好。”

王晰瞟了李嬷嬷一眼,看来下次再说什么的时候,还是捡了没人在跟前时才行。

“嬷嬷起来吧,嬷嬷忠心护主,理当赏赐。明日我让人给嬷嬷送个大红封来。”他见李嬷嬷迟疑,又向夏晏清示意,说道,“娘子,你看,为夫已经出口的话……”

夏晏清的视线在李嬷嬷身上停留片刻,才很不情愿的说道:“看在夫君给嬷嬷说情的份上,嬷嬷先起来吧。”她转向王晰,“不过,夫君切不可因此就小瞧妾身,妾身一定要超过徐姨娘,才能心安理得的和夫君在一起。”

决心之坚定,溢于言表。

…………

自从夏晏清假装不懂规矩,独自用了一次晚饭之后,她就把这项利己利人的恶习坚持下来,每天的午饭和晚饭都在自己房里用了。

夏晏清表过决心,把王晰送走,已经是申时末了。夏晏清没急着让丫头去厨房取晚饭,而是把李嬷嬷和四个丫头都叫进来。

五个人在正房外间站好,夏晏清坐在榻上,视线看着一侧的多宝格,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回视线,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吧?二爷这些天都歇在徐姨娘房里。”

李嬷嬷瞄了瞄夏晏清的脸色,见她神色莫名,不由得心肝颤了颤。

可是想到夏晏清的将来和姜夫人的嘱托,她依然壮着胆子说道:“所以二奶奶才更要笼络二爷,让二爷留在您这里。否则,待到徐姨娘生下长子,以后有的是麻烦。”

这是李嬷嬷说的隐晦,照着二奶奶和二爷说的那些话,恐怕二爷这一生只有庶子庶女,也就没有嫡庶之别。对于王家和二爷来说,其实并不麻烦。

夏晏清又沉默片刻,问道:“以王家二爷的才貌,他可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这里?”

“这……”李嬷嬷语塞。

夏晏清继续说道:“嬷嬷是奉娘亲吩咐,来照顾我的。嬷嬷想让我放下体面和自尊,卑微的恳求王家二爷留宿,和我同/床、不情不愿的与我做那等事情吗?”

这个话说的可就难听了,身为女子,恳求丈夫留宿,与其做那啥那啥的事……较真的话,真的很不知羞耻吧?

第二十章 浮躁的学生

夏晏清平静无波的看着李嬷嬷,等她答话。

李嬷嬷额头有些冒汗,不过是挽留新婚丈夫在自己房里,这不是很正常吗?妻妾成群的后宅,女子们不都是这么过活争宠的吗?怎么从二奶奶口中说,就变得如此不堪了?

她看看四个丫头,发现几个丫头的脑袋都低垂着,低的不能再低的那种。

“二奶奶……话不是这么说的,二爷是您的新婚丈夫,他本就应该留在新房陪您,这,这是人之常情。”李嬷嬷极其艰难的解释。

“嬷嬷难道没看见,二爷瞧不上我,不愿意同寝吗?难道要我跪求二爷留下,与我做那等事情?嬷嬷真要把我的脸面当抹布,任人扔在地上践踏不成?就算我不要脸面,也要想想父母兄长,他们可是要脸的!”

“……”面对夏晏清渐渐严厉的语气,李嬷嬷讷讷无言,冷汗淋淋的同时,总觉得二奶奶这话说的有哪里不对。夫妻之间的正常房/事,怎么能这么说?

可是,她又想不起可以反驳的话。

李嬷嬷和丫鬟僵立当场,夏晏清也不着急,一直看到五个人越发不安,她才慢悠悠的说道:“你们几个,既然娘亲把你们安排给我使唤,就要一切听我吩咐。若做不到,也就不用留在我这里,回娘亲那里听命去吧。我自找牙婆,再买人来用。”

“二奶奶……”这是要赶她们离开?李嬷嬷和心淑等四个丫头心下一慌,齐齐跪倒在地。以李嬷嬷为首,不住哀求,连称不敢。

夏晏清等她们把求饶的囫囵话说了几个来回,才摆手道:“行了,不过是问问你们的意思。若你们肯听吩咐,当然还是自家用起来得心应手。都起来吧。”

看着几人起身站好,她继续说道:“我以后会用心跟着先生读书,在没得到夫君敬重之前,绝不会哀求二爷留宿于此。我父母兄嫂一定忧心我在婆家处境,这些事情,你们不得对娘家人提及。你们可做得到?”

李嬷嬷苦着脸低头思量,心中满是纠结。夫人把她派到姑娘身边,不就是为了跟着姑娘来王家,若姑娘被夫家欺辱,她能及时帮衬,必要时,把消息传回娘家吗?

可是,听自家姑娘、如今的二奶奶说话,这是不允许他们往娘家带信了?……这,她岂不是愧对夫人的重托?

几个丫头则有些仓皇,王家二爷如今的状况,明显就是独宠徐姨娘,冷落二奶奶的。陷于如此境地,二奶奶却不让把真实情况告知夫人。

这样一来,夫人的叮嘱和二奶奶的要求,太不一样了啊,这让她们听谁的才好呢?

二奶奶自小在乡下长大,没什么见识,若只听二奶奶吩咐,会不会最后把事情闹得一团糟?到时候没法儿向夫人交代?

夏晏清看着这几人犹豫的神色,差点儿就要骂娘了。她这个当主子的,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们还犹豫个狗屎啊?!

这几个,哪里是她的奴仆?根本就不听招呼嘛!

得亏王晰为了遮人耳目,刺破手指,在白绢上滴了几滴血,瞒过了李嬷嬷几人。否则,回门那天,她和王晰没圆房的事,一定让她们说漏嘴了。

“很难决断么?既然这么犹豫,明日你们就回吧,我这就着手再买几个肯听我话的人进来。还是你们乐于让我被人踩在脚下,没一点儿尊严的在二爷和徐清慧的践踏下活一辈子?”夏晏清阴沉沉的说道。

李嬷嬷抬起头来,尊严这个词用的有点过了。但若是一辈子乞怜过活,似乎也的确太过凄惨了。

…………

第二天一早,袁氏亲自接待了女先生,把她领到秋月苑。

这个女先生姓白,白先生三十几岁的年纪,身材瘦高,容貌平常却严肃。据说,是前几年从宫里出来的姑姑,靠几个专门教导宫廷规矩礼仪的教养嬷嬷的推荐,在各府后宅当先生,教导女孩子们的学业,用以赚取银钱过活。

在袁氏的引荐下,白先生和夏晏清相互见礼。略作寒暄休息,夏晏清把白先生请到秋月苑整理出来的一个房间,正式开始读书习字。

白先生这几年教过不少学生,只是教导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这还是第一次。年纪小些的孩子,接受能力强,教起来相对简单一些。

至于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还是前些日子,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夏小娘子……教导效果如何,唉,还真不好说。

若不是友人极力推荐,兼之酬劳丰厚,她是不愿接这个差事的。无它,只因这位二奶奶因为身世波折、婚事也波折,已经引起京城七大姑八大姨的注意。若她用尽心力,这位夏二奶奶最终什么也学不会,被传扬出去,着实有损自己的名气。

不单单是白先生心里没底,李嬷嬷等人以及王家阖府诸人,也不看好夏晏清研习书画的效果。

众所周知,读书不易,想要有所进益,哪里是简单的事情?

王家刘夫人和袁氏甚至担心,因为二奶奶的这份异想天开,几番折腾下来,最终她还是大字不识得几个,王家会再次被京城无聊人士热议。

开学的第一天,本就忐忑的白先生开始后悔,后悔接着这份差事。

这位夏二奶奶,根本就不是个谦逊学习的主儿,太过急躁、不知深浅。只暂时认了几个字,就迫不及待要求教授三字经的全篇。

这样浮躁性子的学生,十个有十个,都会半途而废。

再看她写字,虽然描画出来的字迹,比一般刚开始学字的小女孩强一些,却也是妥妥的初学者,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

然而,第二天的情形让白先生大为吃惊。她赫然发现,这位急功近利的夏二奶奶,昨天坚持认下来的整本三字经……居然一个字不拉……全都记住了。

唯一欠缺的是,默写时,似是而非的错字极多,缺几笔、少几划的现象随处可见。

即使这样,也惊掉了白先生的下巴:难道血脉竟会如此神奇,可以神奇到,这位从未进学的女子,仅仅因为有夏家血脉,就会有如此惊人的学习能力?

这也让白先生极为振奋,能教出一个出色的学生,无论对于哪个先生来说,都是好事。若学生足够惊艳,也是先生扬名的机会。

本来万分担忧的李嬷嬷和四个丫鬟更是欣喜,原来二奶奶没说大话,更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真有读书的天分!

不说四个丫鬟,李嬷嬷可是见惯了府里府外读书的儿郎,哪个有这等本事,能一天认全三字经的?

照此情形,用不了多长时间,二奶奶就能让王家和二爷刮目相看,二爷和二奶奶比翼双飞的日子不远了。

第二十一章 探底

心秀嘴快,性子也活泼,白先生教导夏晏清不过两天,她去厨房领饭食的时候,当着好多丫鬟婆子的面,大咧咧指着刚出蒸笼、最大的两条清蒸鲫鱼,说道:“就给我们拿这盘吧,我家二奶奶近日读书辛苦,据说,多吃些鲫鱼可以补脑力。”

厨房里的下人纷纷侧目。

不过一条鲫鱼而已,她家主子刚从乡下回来,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这个丫头却是大宅子里出来的,居然也这么眼皮子浅。

一个婆子面露鄙夷,却也答应一声,垫着笼布端了那盘鲫鱼出来,给心秀放在食盒底层,放下笼布时,状似随意的问道:“是啊,读书真的很耗费心神呢,咱们二奶奶一定学的辛苦吧?”

心秀立即得意:“那是,尤其我家二奶奶,比别人耗费更多心思呢。你们哪里知道,我家二奶奶,只用了一天,就……”

心秀早就不忿王家奴才暗地里看不起秋月苑,这时,可是得了机会,吧啦吧啦的一通说,立即把夏晏清只用一天时间,就记全了三字经,如今已经开始学习千字文的事情,详细宣扬了一遍。

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中,整理好饭菜,仰着头,和心容两人一起,提着食盒走了。

第二天,王家各处下人都在议论,纷纷提出质疑,新进门的二奶奶,到底是真的有读书天赋,还是秋月苑的那个丫头在胡乱吹牛。

这些话很快传进王家各个主子的耳朵里。

别人也就罢了,就算狐疑、不相信,却也只是在心里打个转,最多也就是一笑置之,并不怎么上心。

徐清慧就不然了,她是一丁点儿都不相信这事的,可心神却乱了。

她作画的毛笔上的靛青色还没调好,就被丫鬟青黛说的话扰乱了心神,一滴颜料落在宣纸上晕开,把好端端的一幅画毁了。

徐清慧干脆把比放下,皱眉问道:“你可听清楚了?是秋月苑的丫头随口一说,还是有人看见、听见了,确有其事?”

青黛连忙上前把画纸折起,搁置一旁,另外换了纸铺开,一边答道:“是秋月苑的丫头领饭食的时候,和厨房的下人们说的,没人看见实情。”

“就说嘛。”一定是胡吹大气,徐清慧心下略松。

可这个传言,就像一根扎在心里的刺,扰的她坐立难安。偏偏以她妾室的身份,却不好出面拆穿那个愚蠢的女人。

她甚至不敢让王晰去找真相,唯恐贤惠大度的形象在王晰心里打了折扣。她更怕王晰和夏晏清再有接触,会被那女人以正室的身份,要求王晰留宿于秋月苑。

第二天一大早,袁氏、夏晏清、徐清慧给刘夫人请安,伺候了各自夫君的早饭。

袁氏和夏晏清相继告退,徐清慧则像往常一样,留下来陪刘夫人闲话,伺候茶点。

闲话间,徐清慧的话题渐渐转到夏晏清的身上:“说起来,二奶奶的运气也算不错,虽然被娘家人疏忽,流落在外多年,疏于教导。可是,能嫁进咱们这书香鼎盛之家,也算幸运之至。”

刘夫人受用的“嗯”了一声,她也感觉夏晏清能嫁入自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家虽然目前还不敢说一门两状元,但二儿子的进士功名是没跑的,只看下次科考发挥如何,运气如何。

若一切正常,家里再出一个会元、状元,也算当得起“书香鼎盛”这四个字。

而他们这样的府邸,不但迎娶了大字不识一个的夏晏清,还并不苛待于她,反而诸多容忍。说王家是积善之家,一点儿不为过。

徐清慧瞄着刘夫人的神情,从芳玲手中接过一盏茶,递到刘夫人手边,接着说道:“妾身听闻,二奶奶在读书上极有天分,只用了一天,就却会了三字经。这可是了不得的天分,一旦二奶奶读书有成,咱们家可就是真的诗书满门了。”

刘夫人虽然听徐清慧说话很受用,脑子却是清醒的,她对徐清慧说的这句话很不以为然,洒然笑道:“不过是丫鬟想在府里拔个尖,说说大话而已,怎可当真。”

芳玲也把这话对她说了,只不过,她是真不相信,给乡下小地主家做了十几年奴婢的人,刚跟着先生学了几天,就能展现出什么天赋。这不是浑说吗?

徐清慧面上略带了些讶然,说道:“这等事情,想来丫鬟不敢当真事来宣扬吧?只咱们府里的人知道倒是好说,若传到外面去,那是会被人笑话的。”

她顿了顿,似乎她自己做了错事、很难启齿的样子,垂首轻声说道:“不管二奶奶出身如何,她如今却是咱们府上的人。”

刘夫人原本只把这两天的传言当笑话听听,被徐清慧这么提醒,也警醒起来。

是啊,夏氏在她王家学了几天字,就变成了天赋奇才。等日后出门,让人发现,夏氏还是原来那个夏氏……外人会不会以为,这是她们王家为了抬高自家门第,粉饰出来的谎言?

徐清慧见刘夫人面色有了变化,当下转开话题,又说笑些别的,便退下了。

刘夫人见徐清慧离开,寻摸着袁氏理完了家事,差丫鬟把她找来,吩咐袁氏去探探夏晏清的实底,妥善处理此事。

这件事在袁氏这里就好办多了,她也不着急,只约束下人不得乱传主子的闲话。又过了几天,处理完府中事务,看着时辰,约莫白先生的课程应该结束了,她才带着两个丫鬟,往秋月苑而去。

徐清慧自从和刘夫人说了关于夏晏清学识的流言,就在留意袁氏的动静。

她和袁氏想的一样,想要求证夏晏清学得如何,最好就是打着关心弟媳课业的幌子,询问白先生。

于是,这几天,在白先生结束课程前后的时间段里,徐清慧都是在院子里散步的,散步范围距离秋月苑不远。

袁氏刚走上通往秋月苑的小道,徐清慧的丫鬟碧蓝就飞奔去园子里传话。

隔着几丛灌木,袁氏远远看见带着青黛、款款而来的徐清慧。她心下暗叹妻妾不明的后患,脚步却不停,依然沿着小道往前走。

徐清慧迎着袁氏走来,还差着几步远的距离,她就笑盈盈的行礼道:“妾身见过大奶奶,大奶奶安好。”

袁氏止步,笑着抬手,“清慧不必多礼。”看着徐清慧站直身体,问道,“时辰不早了,日头正盛,怎么没在房里歇着,不怕晒了面容吗?”

徐清慧扫一眼四周,笑道:“不怕,春日里的阳光最是和煦。妾身在屋里做了半日针线,觉得气闷,正好出来转转。大奶奶刚理完事务吧,这是要去哪里?”

第二十二章 都不省油

袁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清慧,讶然说道:“清慧既然等在这里,难道竟不知我要去哪里?”

从夏氏和徐氏进门,王晰妻妾的相处方式就异于别家。

作为正室的夏氏,并不要求徐氏去她房里服侍、立规矩,只把尽可能多的时间窝在秋月苑。

在袁氏看来,夏晏清远离徐清慧,大概是因为自惭形秽,不愿看到一个比自己气质高雅的妾室,明晃晃的站在面前,用来衬托她的怯懦、卑微。

而徐清慧不愿靠近夏晏清的原因,却是因为无论她多么气质高雅,见了夏晏清,都得屈膝低头,行妾室之礼。她不愿意屈尊。

可今日就这么巧,她来探寻夏晏清课业学的如何,徐氏竟然主动走到秋月苑外,其动机不言而喻。

徐清慧倒也大气,见袁氏看破她的意图,也不辩解,面上显出不好意思,带着些娇态说道:“大奶奶,我,清慧就是想看看二奶奶是不是真的天纵奇才嘛。您是不知道,清慧愚钝,幼年认字的时候,可是费了很大功夫的,日日都被父亲教训,辛苦的很呢。”

袁氏“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笑一笑,就继续往前走去。既没说让她跟着,却也没让她回去、不要添乱。

徐清慧却明白了袁氏的意思,不禁大喜。这是同意她一起去的意思,她到要看看,夏氏到底有多大的天分。不过短短几天,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指使下人胡吹大气,看她能把书读成什么样子!

马上就能看到夏氏谎言被揭穿的丢人场面,她煎熬了几天的情绪,此时,高兴的要飞起来了。

袁氏用眼角余光,看到徐清慧跟上来,便放心的继续前行。她的确有意让徐清慧看看夏氏到底是什么情况。

府里添了两个女人,还是身份复杂、特殊的女人,作为掌管王家后宅事务的袁氏,当然会注意这两人是个什么人品心性。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袁氏以为,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徐清慧并不像她们以为的那样大度贤惠,在夏晏清的事情上,她完全不顾礼法规矩和王家大局。

王晰日日留宿春熙苑,不见她有半句劝阻。夏氏好歹是正室,就算做做样子,也得去秋月苑打个转吧?

夏晏清就更令人费解了。

据传闻,她是倾心仰慕王晰,以至于害了相思病的。就算她没见识,被王晰忽悠了,立志学习书画,立志才学超过徐清慧,才心安理得的、做王晰合格的正室妻子。

不论多么大度的女人,看着心爱的丈夫每日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可是,夏晏清就做到了,她甚至完全无视王晰和徐清慧在她面前眉来眼去,而毫无情绪波动。

这种状况,怎么想都有问题。

而且,从她嫁进王家,没一点儿做人家媳妇和儿媳妇的自觉。就算她在乡野之地长大,不懂规矩,但夏家陪嫁的丫鬟婆子是懂的、应该告知她该怎么做吧?

可夏氏依然我行我素,每日只清晨时,在婆母房里露个面,之后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袁氏曾多次暗示于她,甚至还让丫鬟提醒过李嬷嬷,当儿媳要有当儿媳的规矩,却不见丝毫成效。

如今,更闹出她有读书天分的流言,袁氏的心情……用现代那句糙话来说最贴切,她简直有日了狗的感觉——夏氏你这当媳妇的,还能更不靠谱一点吗?

袁氏是最早听到秋月苑丫头说大话的人,只不过,同为媳妇,她不好出面干涉而已。正是徐清慧适时地提醒了婆母,她才领了吩咐,得以处理这桩荒唐事。

这时,徐清慧再次适时地出现在秋月苑外,这样最好,正好带着她一同过去看看。

若夏氏的课程的确出色,自是不怕人询问。

徐氏去看看,也让她知道,她并不比夏氏强多少,人家差的只是际遇,完全对得起正室妻子的位置。

往后,她也就不要想着事事压夏氏一头,府里也能安宁一些。

若夏氏并未学的一知半解,却任由丫头到处夸大其词的宣扬,那就让徐氏亲耳听听她有多浅薄无知,看看她的笑话,只当给她一个教训好了。

袁氏的时间掐得很准,丫头通传进去时,白先生刚刚结束授课,正在整理书案。夏晏清的字帖却没写完,正埋头临摹。

白先生听闻王家大奶奶来访,连忙迎上去,给袁氏见礼。

袁氏扫一眼提着毛笔,犹豫要不要撇下字帖的夏晏清,笑盈盈给白先生还礼,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上前,把手里捧着两匣子点心奉上。

她笑道:“母亲惦记着弟妹的课业,吩咐我过来问问弟妹学的如何了。正巧厨房做了几样点心,虽不敢说可口,但卖相还好,特拿来给先生尝尝,看是否还能入口。”

白先生也不过分客气,道谢之后,接过点心匣子。可是,刘夫人要问二奶奶的课业……她却有些为难了。

她瞥一眼夏晏清,夏晏清这才放下毛笔,上前给袁氏见礼。

袁氏扶着她的手臂,笑道:“咱们晏清进学之后大不一样了,不单念书习字上有长进,就是身姿气韵也好了很多呢。”

说着话儿,她又然后转向白先生,谢道,“多亏先生教导,晏清才大有进益。”

夏晏清听袁氏恭维白先生,很有些心虚的瞄一眼她的书桌,上面是她临摹的字帖,用四个字形容极其恰当:惨不忍睹。

由于她认字极快,又不耐烦写一、二、撇捺之类的简单笔画,在她的坚持下,白先生无奈,就直接安排她临摹字帖了。

原本她的进步也算快,但终究少了起始就用毛笔写字的根底,又是写的繁体字,难免需要时间过渡。

但这个过渡期,却让袁氏、和以才女著称的徐清慧看到了。

对于一个接受了十几年国家正规教育,而且成绩一向不错的现代人来说,在两个普普通通的古代女子面前露怯……实在有点尴尬。

她这里尴尬,而瞟一眼书桌的袁氏和徐清慧却是大惊。

她们都曾在年幼启蒙,袁氏如今又在督促一双儿女读书习字,深知其中不易。

可是,夏氏才进学几日,就开始正式临帖了?这怎么可能!

虽说书写字迹还没什么章法,可对于才学习几天的人来说,能把字写的规规矩矩,却也是见所未见的进步。

徐清慧瞄一眼书桌,压下心中的震惊,上前给夏晏清见礼:“妾清慧见过二奶奶,二奶奶安好。”

夏晏清没有和徐清慧一较高下的心思,自然不会为难她,随意说道:“徐姨娘不用多礼。”

第二十三章 先生的纠结

夏晏清随口说出的“徐姨娘”,让徐清慧的眼眸暗了暗。在场若都是自家人却也罢了,可这里还有个外人。

她自视甚高,虽以良妾身份进门,但进门时日尚短,从未在外人面前被人提及妾室身份。这次被夏氏在先生面前称作姨娘,着实觉得是对自身的羞辱。

可两人身份摆在这里,尤其当着这位游走于京城大户后宅的女先生,她还要维护自己的良好名声,除了暗自咬牙,着实无可奈何。

袁氏走到夏晏清的书桌前,认真端详她写的字。片刻之后,抬眼对白先生说道:“这才几日时间,就能教导我家弟妹临摹字帖了,先生果然大才。”

白先生却没多少喜色,反而神色复杂的看了夏晏清一眼,推谢道:“大奶奶过奖了,不才当不得大奶奶赞誉,实在是……唉,惭愧之至。”

白先生的语气,让袁氏很感奇怪,有个好学生不好吗?那是能给她扬名的,怎么白先生会是这等神色?

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袁氏的笑容更亲切一些,说道:“先生客气了,我今日来,正是替母亲询问晏清的课业如何。先生对晏清的课业有什么建议,只管告知,我们也好督促她用心些。”

她的视线避开夏晏清,建议道:“要不,咱们回正屋坐下详谈,先生您看如何?”

袁氏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白先生去秋月苑上房说话。

白先生一向严肃的面色有些犹豫,她看看夏晏清,停滞了一瞬,说道:“二奶奶留在这里,把这几页字帖写完吧。”

袁氏心有所动,白先生这是有话要说,却不能当着夏氏的面?难道是她们两人相处不好,有了隔阂?

夏晏清答应的爽利,用她常用的语气欣然道:“先生自去和大嫂说话,那个……我写完这几张哈。”

她当然看得出袁氏和徐清慧过来干什么,她也知道心秀前几天在王家众多下人面前帮她找场子。

听心秀说,她很是嘚瑟了一场,夏晏清就觉得哭笑不得,虽然此事总也瞒不住,可是,由自己院子里的丫鬟说出去,难免有胡吹的嫌疑。

果然,今天王家就来人核实情况了。

好在她只是在认字和写字方面,表现突出了点儿,其它都是平平,不太惊世骇俗。否则,真被打上未来才女的标签,被众人盯着,那才糟糕。

让她们去讨论吧,她乐得清静。

袁氏和白先生在秋月苑上房分宾主落座,徐清慧也在袁氏下首位置坐下。

李嬷嬷带着丫鬟给几人上了茶,见袁氏没有遣退下人的意思,便留了沉稳的心容在门口伺候,自己退下了。

白先生避开夏晏清说话,是为了把夏晏清的情况说明白,是为了夏晏清好,所以,并不避讳秋月苑的下人。

“大奶奶是问二奶奶的课业吧?”白先生开门见山的说道,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我也正想和大奶奶、以及夏家二爷说说此事。”

“哦?先生有什么话只管说。”袁氏坐的更端正了些。

夏家二爷就是夏梓希了,这位白先生就是夏梓希托人找来的。

什么事情会如此严重?除了下人们传言,夏晏清天赋多么多么高,没听说其它事情啊。能让白先生郑重其事,不但找婆家人,还要找夏氏的娘家人分说,想来事情不简单。

她暗地里揣测着,看了门边的心容一眼,却见心容听了白先生的话,没表现出一点儿异色,看着也不像夏氏和白先生有磕碰的样子。

可白先生您这一脸的为难,是个什么意思?

实在不怪白先生苦恼。她发现这个学生真的记忆力超群,领悟力极快之后,大喜过望,以为她有生之年,收了个天下难得的才女。

可是几天下来,白先生发现,这个学生和她之前想的一样难以教导。想要把她教成才女,这个难度好像太大了。

“唉,”白先生先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贵府二奶奶是个绝顶聪明的……”

“绝,绝顶……聪明?”白先生给夏晏清的定位不但让袁氏大感意外,徐清慧更是忘了仪态和身份,脱口出声,打断了白先生的话。

白先生知道王家的这位徐姨娘,她也知道这么定义夏晏清,会让徐清慧感到危机。可为了不埋没一位难得的才女,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唉,只是……”

白先生把她的纠结娓娓道来。

原本以为要教导一个愚钝的女子,可是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夏晏清的表现让白先生大为吃惊且振奋。

就在白先生摩拳擦掌,打算悉心教导出一代才女的时候,夏二奶奶的表现,让她很感无力。

这位二奶奶只对书籍感兴趣,对白先生教导的典籍文章很下辛苦。但其它的,就不怎么友好了。

尤其在诗词、画画方面,这位二奶奶远不如习字和阅读领悟书籍上心。

原本她在诗词书画方面,有着不错的体悟,入手也比其他初学者好的多,可她不肯下功夫啊。每每都是凑合做完先生留的功课,能交差就好。

短短几天,白先生磨破了嘴皮,也没见她有丝毫改变。

奈何!

末了,白先生满含期待的看着袁氏,说道:“既然贵府也关心二奶奶的课业,可否请您或者夫人和二奶奶好好谈谈?若任由她照着自己喜好行事,只怕耽误了二奶奶这么好的天分。”

袁氏听了白先生的讲述,心下异常复杂。谁能想到,那个被京城闲话非议,说她连平民女子也不如的夏小娘子,居然会是个潜在的才女。

徐清慧则是听得脸色泛白,夏氏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她,她居然被先生说有天分?

若是这样,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夏氏就能超过她吧?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自己的那些东西,也就是能在闹着玩儿的后宅女子中拿得出手,和真正有才学的人相比,差之千里!

到夏氏学有所成的时候,夏氏要才学有才学,有家世有家世,她拿什么和夏氏争?只怕她这个妾室就会稳坐一辈子,再也没什么良妾、和正室等同的地位了。

她紧紧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也不想说,只想质问上苍,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多谢先生费心,我会和母亲及二弟说明此事,督促晏清听从先生的教导。”袁氏斟酌着,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至于夏家二爷……,既然晏清已经嫁做王家妇,她的学业没有长进之前,还是先不要麻烦夏家了。先生您看如何?”

袁氏想的是议亲之前,自家的百般不情愿。若此时传出夏晏清居然是个是个有极高天分的,那王家之前拒不肯接纳她的行为,不就是打自己脸了吗?

最好能拖上一段时间,夏家越晚知道越好。若是过上一年半载,才传出王家二儿媳诗书有成,那就是王家教导有方,是王家崇尚诗书家风给予她的教化,启发了夏晏清的求学之心。

白先生有点儿为难,“这个,回禀大奶奶,夏家二爷请我教导二奶奶的时候,千万分的叮嘱,一定多些耐心,若二奶奶课业上有什么不妥,一定要及时告知夏家二爷。如今,二奶奶这里也算有些不寻常,不好瞒着不说的。”

第二十四章 一段佳话

夏晏清读书习字的目的,绝不是当劳什子的古代才女。

她那一世,许多关于诗词书画大家的生平,她可是记得的。别说才情一般般的女子,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流传下千古名篇名画的诗书大家,如果没有家族根基,不懂仕途经营,大多穷困潦倒、惨淡一生。

她经历是过十多年系统教育的现代人,有没有天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只是普通人一枚,最多也就是中上之资。

之所以被白先生认定有天赋,只是因为她曾受过多年教育,有底子。现代教育方式可不是古代这样子,全靠先生才学的小打小闹。

那是集无数教育家的心血、历经上百年教育经验的积累,摘取各科精髓,才成就的教育方式和教材。再有现代那种广而博的知识信息量,那是古代人完全想象不到的资源。

这才让白先生有了错觉。

以她的寻常资质,就算她下死力气,经年累月学下来,也就是徐清慧那个水平。加上她前一世的知识积累,或许能比徐清慧好一些,即使那样,只怕连李白、唐伯虎脚底的烟尘都看不到,最终只能起个自我娱乐的作用。

所以,她可没徐清慧那么想得开,把大把时间,用在自娱自乐的消遣上。

想在这世上好好生活,所学的实用性才是最重要的。对于白先生教导的绘画及诗词歌赋,她的重视程度,和上学时应付图画课差不多,认真完成老师留的作业即可。

至于被白先生渲染的天赋、才女什么的……还是算了,远不如多练练字,多学学古文理解和写作,多读点儿实用书籍。

她能猜到白先生和袁氏的交流内容,却不知道袁氏转的那些念头。更不知道,晚些时候让外界知道她学习能力惊人,居然会给王家带来更多口碑。

…………

袁氏和白先生的交流很顺利,白先生答应,若王家督促夏晏清有效果,暂时就不和夏梓希通气了。

送走白先生,袁氏思量着,自己只是大嫂,夏氏刚进门不久,和王家诸人并不亲近,就没有擅自找夏晏清深谈,而是选择给婆母回话。

她先把满腹心事的徐清慧打发回去,自己则去了萱北堂,找刘夫人说话。

这时,时辰已经不早,婆媳二人说话的当口,王韬也回来了。

听袁氏把事情说完,刘夫人和王韬都有点儿闹心,兼心情复杂。

家里出了两个才女,还是一妻一妾,这事闹的。

夏氏如今势弱,还看不出什么。

徐氏却不是个安于伏低做小的,而且,之前刘夫人错估了夏氏的情况,给徐家承诺,要把徐氏当正室对待的。

这种状况延续下去,若夏氏有了超过徐氏的才情,一定要摆正室的款,这两人的关系可怎么调停?

刘夫人苦恼道:“清慧终究是咱们家三媒六聘定下的媳妇,且晰雨和清慧成婚在即,夏家硬搀和了一脚,强行让咱们娶了夏氏。就算夏氏真有大才,咱家也不能因此慢待了清慧。”

王韬也是无奈,只得说道:“这也没什么,母亲和娘子多多开导她二人,严加管束就好。不管怎么说,做人家媳妇儿的,总要孝顺婆母、遵从夫君意志。咱们府上可没有她们兴风作浪的机会。”

他说着,给袁氏递了个眼色。他心里有底,家里有袁氏掌管,不管是什么样才情的才女,都没机会作妖。

王韬想了想,又有些开怀,笑着说道:“这也不全是坏事,母亲还是多督促夏氏在课业上用心,若她真能成为一代才女,于咱们家还是有大益处的。

最好徐氏能被夏氏激发,在才学上更进一步。说不定,晰雨这一妻一妾,能成就咱们王家的一段佳话呢。”

这种佳话,比一门两状元更有影响力,更会被好事者广为传播。再有他们兄弟实打实的科举取士做辅助,说不定二弟和他的妻妾,会被演绎成话本。

这种民间传扬不容小觑,说不得就能给王家打下以后几十年、上百年根基。

刘夫人和袁氏没想到王韬居然能想得如此深远,不禁面面相觑。

刘夫人迟疑说道:“后宅女子在争夺夫君宠爱上,最是小心眼,只怕这两人不见得能和睦相处。”佳话什么的,还得两人能保持表面上的和睦关系才好吧?

王韬看向袁氏:“这就要母亲和娘子从中调停了,我也和晰雨说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可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行事。”

…………

原本徐清慧打算把夏晏清这事瞒着王晰的,哪知王韬一点儿不迟疑,当天晚饭后,就把王晰叫到书房,着实叮嘱一番。

然后,王晰就苦着一张脸,回到春熙苑、徐清慧的房间。

王韬把人叫走,徐清慧就知道兄弟两人要说什么了。

她想起娘亲说过,对于男人来说,家族和个人荣耀才是最重要的,其它,都是那个目标的辅助,女人更是如此。

心里纠结着,不知王晰面对有家世背景的才女夏晏清,还会不会把她放在第一位。

她眼巴巴的等到王晰回来,好在她等到的不是王晰兴冲冲的脸,而是紧皱着眉,满心不痛快的样子。

徐清慧把青黛挥退下去,伺候王晰换下外衣。

看这王晰转身坐在榻上,她心里才是一松。天色已经很晚,王晰既然换了外衣坐下,那他一定不会去夏氏房里了。

她给王晰上了茶,坐在他身边,小心问道:“大哥找你,是不是说夏晏清的事情?”

王晰端起茶盏,又懊恼的放下,烦躁道:“大哥让我督促你和夏氏,让你们在诗词书画上多下功夫,说什么成就两才女共事一夫的佳话。”

他越说越恼火,“异想天开!如今,他们连夏氏在课业上的懒惰都没解决,就想当然的把她归于才女,简直可笑!”

徐清慧情绪瞬间低落,果然,有白先生的评价,王家对夏晏清不一样了。

她说道:“那我从明日开始,每日去秋月苑给二奶奶请安吧。既然大哥看重二奶奶,咱们总不好违逆大哥的意愿。”

她把话说的很柔顺,眼眸里却全是含着泪的委屈。

王晰见不得徐清慧受委屈,把她揽过来,安抚道:“不用,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大哥是把你和夏氏一样看待,才说要你们共事一夫。你放心,有母亲许诺把你当正室看待,还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在夏氏跟前受委屈。”

徐清慧低头靠在王晰怀里,紧紧抿着嘴唇。

说的轻巧!以夏氏的出身,就算她只粗通文墨,也能稳稳地压她一头。

王晰这位大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她伏低做小,供着夏氏。只有这样,她和夏晏清才能和睦,才能凑成一段佳话吧?

第二十五章 不能交流的那种

第二天的早饭,王晰兄弟都不在场,连小正太王远章也没在刘夫人房里用早饭。往日站在饭桌旁,只管伺候饭菜的袁氏、夏晏清和徐清慧,都被安排坐在饭桌旁。

刘夫人笑呵呵看着三人和孙女王嘉玉,说道:“今日他们兄弟不在,咱们不讲那些规矩,开开心心的吃顿饭。”

然后,刘夫人果然就没讲那些规矩,一边吃饭,一边款款而谈,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

再有袁氏在一旁帮衬着说笑,一顿早饭,竟然吃出了现代大排档的意味,很是融洽热闹。

一直到早饭结束,饭桌撤下去。几人漱口,用湿帕子擦了手,分别在榻上、椅子上安坐,刘夫人的劝学模式正式开启。

“二媳妇啊,难得你有读书天分,那是别人烧几辈子高香都求不来的,你可不能荒废了,知道不?谨记着,一定要听先生教诲……”吧啦吧啦,好一通借古喻今,举例子、打比方,把修辞手法用了个遍,只把夏晏清听得连连点头答应。

王嘉玉小姑娘也听得愕然,大概从没想过,祖母也有如此滔滔不绝的时候。

刘夫人见夏晏清答应的痛快,再战徐清慧:“清慧啊,你自小得亲家教导,熟读诗书典籍,却也不能在学问上轻忽。如今你家二奶奶也开始进学,你更得用心,也好相辅相成……”

徐清慧早已做好聆听教诲的准备,听刘夫人好一番叮嘱,连忙应道:“清慧一定听从夫人教诲,以后多多向二奶奶请教学问。”

刘夫人满意,又笑眯眯的对夏晏清说道:“你二人自家姐妹,可得好好相处。难得咱们王家有你们两个能读书的人,着实是大幸事。这也是你们姐妹的缘分,说不得机缘到了,真能成就你们姐妹的一段千古佳话,被后人称道呢。”

做的好梦!画的一手好大饼!夏晏清满眼闪烁着星星,“嗯嗯嗯,这样吗?儿媳一定努力。”

至于和徐清慧和睦相处,她觉得,以徐清慧现在的状况,她二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才最好。

“嗯,都是好孩子。”刘夫人对自己今日的劝解成果很满意。

袁氏坐在一旁,从头至尾,都是适时地附和刘夫人的言辞,这时见告一段落,才笑道:“就应该这样嘛,她们二人,一个出身书香世家,一个自幼饱读诗书,自是比旁人更懂道理。母亲只要点醒一二,她们立时就能明白。”

王嘉玉今年十三岁,在古代,她已经不算小孩子。所以,今天刘夫人规劝夏晏清和徐清慧,袁氏有意让她过来听听。

王嘉玉之前对自家婶婶不敬,已经被王韬夫妇劝诫多次,虽然心里仍然不服,却知道长幼尊卑,不容触犯。

她对夏晏清的所谓天分表示怀疑,但本着学习提高的态度,都是神色平静的旁听来着。

这时,见长辈的规劝告一段落,恭维刘夫人道:“祖母是慈母之心,的确让孙女动容。”

说完,抬眼看向夏晏清,嘴里却说出一串儿夏晏清听不懂的词句:“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说到这里,王嘉玉停下了,看那未尽之意,似乎是让夏晏清接续未完的词句。

夏晏清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王嘉玉,最大程度的表示:她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王嘉玉心中冷笑,面上却很恭敬,说道:“侄女心中有所感,忽然想起这几句诗。不知二婶婶怎么看?”

袁氏瞟了王嘉玉一眼,暗怪她无事生非。

刘夫人则满含期待的看着夏晏清,好似希望她能把接下来的诗句补完整了。

徐清慧坐在夏晏清下首的椅子上,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想来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好能狠狠杀一杀夏晏清的锐气,让她一蹶不振,就此厌学才好。

王嘉玉面对母亲的责怪眼神,怡然不惧,依然执着的等夏晏清答复。

夏晏清心中暗笑小丫头的伎俩,无辜道:“嘉玉你这是说的什么啊?我一句,不是,婶婶我是半句也不懂,哪里还能有什么看法?”

众人:“……”

连徐清慧都忍不住抬头看夏晏清了。

二奶奶您就算不懂,可您糊弄一下、解释一下,也好过这么直接吧?

袁氏首先回过神来,轻斥王嘉玉道:“你这孩子,你二婶婶才读书几日,还没学过这些。”

王嘉玉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委屈,嘟着嘴说道:“这是诗经开篇的诗文,很短的。二婶婶不是才女吗?这都没学会。”幅度很小的撇了撇嘴。

夏晏清一点儿不觉得难堪,反而很真诚的向王嘉玉解释:“嘉玉你一定不知道,才女这事儿吧……这可不是我说的。婶婶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被说成才女了?”

然后,更真诚的对刘夫人说道:“母亲,要不,这才女我还是不当了,好像很不容易的样子。嘉玉说的都是什么啊?简直诚心不让人明白嘛,我可不想以后都这么说话的。”

“……”众人再次石化,果然是粗人,不能交流的那种。

刘夫人想到王韬描绘的美好未来,压下心中抓狂的感觉,安抚道:“你这孩子,不过小孩子随口说的一句话,哪里当得了真?你读书时日尚短,能读通那些启蒙书籍,已经超出常人很多,可不能妄自菲薄。”

再看看嫡孙女,终究舍不得斥责,便转开话题:“这个月二十六,吏部张尚书的嫡长孙娶妻,咱们都去贺喜。二媳妇和清慧,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张尚书可是你们兄长的上官,切不可怠慢了。”

夏晏清一听眼睛就亮了,尚书大人家办喜事啊?让她想想,尚书是个什么等级的官儿来着?好像等同于中央的部级官员吧?这得好好开开眼。

她还没见过古人嫁娶场面呢,她自己的不算,那时她晕乎乎,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全程蒙着脸,也看不分明。

她瞄一眼刘夫人房里的那件琉璃摆件,说不定尚书大人府上也有琉璃呢,她见识一下,也能掌握一下玻璃在古代的市场定位。

王嘉玉见这位二婶婶一听要出门做客,立即露出的白痴神情,心下更是鄙夷。只冲她这份没见过世面的浅薄样子,出去了,铁定给二叔父和自家丢人。

袁氏又瞪了她一眼,这孩子,真得要严加管教了。心里有什么,全流露在脸上,以后还怎么嫁人,怎么和婆母、妯娌打交道?

第二十六章 不做才女而已

白先生很期待王家的劝学成效,让她这个有潜质的学生有所改观。

但事与愿违,她没看到夏晏清对待课业的态度有所改变,却等到了夏晏清和她的长谈。

夏晏清从刘夫人院子回来已然不早,马上就是授课时间。

白先生每天辰正时分过府,在授课的房间里稍事休息,同时准备授课内容,巳时初正式开课。

这日,夏晏清没让丫鬟跟进来,而是让她们守在屋外,她自己捧了托盘进门。

托盘上是一壶茶、两个杯子,和两样干果。

白先生本还想着袁氏承诺的劝学效果,没想到,本该的授课时间,这位二奶奶却带了茶点过来,不禁诧异。

夏晏清放下茶点,先给白先生行了礼:“学生见过先生。”

白先生扫一眼放在小几上的托盘,疑惑道:“二奶奶这是?”

“先生请坐。”夏晏清微微欠身,请白先生坐于窗前的小几旁,自己坐在下首位置。

她当初请先生,只是为了给她看书找个遮人耳目的理由,没想到会闹出个才女的巨大潜力值。

这里面,白先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理解教师遇到一个好苗子,迫切希望这个好苗子长成参天大树。

问题是,她不具备白先生说的那个潜力啊。

就算借着后世的积累,当个文抄公,弄个欺世盗名的才女名声,那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而且,才女的名声,除了会更加束缚她的自由,更加需要家族庇护,再没有一点儿好处。

如果只是王家和白先生,她当然不在意她们怎么想,只我行我素就好了。

可是,白先生是自家哥哥找来的,怎么着,也得给哥哥和父母一个交代,才不辜负亲人的一片心意。

白先生看着夏晏清往两个瓷质细腻的茶盏里斟茶,微皱了眉,说道:“二奶奶若是有话要说,尽管开口就是。时辰不早,耽误了课业可不好。”

夏晏清双手奉上茶盏,说道:“学生正是想说这个。”

“哦?”白先生挑眉。

夏晏清面色郑重,对着白先生微微欠身,“学生知道先生看重我,不过,只怕要让先生失望了。”

白先生的脸色沉了沉。

王家怎么回事?袁大奶奶不是要劝二奶奶用功读书的吗?

怎么不劝的时候还好些,至少还能正点儿开课。让她们一劝,这位二奶奶反倒直接要撂挑子的样子了?

夏晏清继续说道:“学生明白先生是谆谆师长之心,希望不埋没任何一个学生。只是,其一,学生资质的确有限,其二,学生对女子的学业另有看法。”

事实证明,古代独尊一家的教育模式是有弊病的。

对男子来说都是如此,何况女子?女子连科举取士的机会都没有,硬往附庸风雅这条路上走,又能有什么前途?

“学生以为,无论男女,都应该具备自食其力的能力,才是生存于世上的正道。”

“……”白先生沉下的脸有了些许变化。

夏晏清再接再厉,道:“学生以为,以先生的才学和经历,对此更应该深有体会。先生之所以能自食其力,不就是先生能靠自己的本事,替自己挣来衣食吗?

学生长于乡下,深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所以不想当那等娇滴滴的才女,像个可怜虫一样,只能被家族供养。一旦离开他人供养,就生计无依,连口饭也吃不上。”

白先生的面容从阴沉,到动容,再到讶异。

原来乡下长大也不全是坏处,只冲这个想法,就比那些自小读书懂礼的大家闺秀强得多。

可是,夏二奶奶难得的读书天分……可惜了啊!

白先生内心充满挣扎,自身的经历告诉她,夏晏清的想法一点儿错都没有。

家族兴旺、父母俱在、儿女有出息的情况下,自然万事都好。一旦失去了这些依仗,作为女子,就得仰他人鼻息过活。

她离开皇宫之时,父母已然去世,她孤身一人,只得看哥嫂脸色过活。不得已,才开始游走于各府后宅,靠教书为生。

“可是,二奶奶的情况不一样。在我见过的人里面,二奶奶的领悟力和记忆力都是万中无一。只要肯努力,说不得就是个闻名天下的才女。若荒废了,着实可惜。”

夏晏清暗叹,就算以白先生现在的情况,也还羡慕那种虚名,可见世人观念的顽固。

她问道:“就算学生是精通书画诗词的才女,又能如何?”

白先生一愣,“能得夫家看重,能让世人钦佩啊。”

“能当饭吃、能当衣穿吗?”女子的笔墨书画,就算再出色,一旦流落在外,也是个被人诟病、遭世人谴责的结果。

白先生:“……”她很想说,诗书盛名,怎么可以用吃饭、穿衣这等俗物来衡量?可是想到自己的处境,这些话竟是卡在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既然这样,二奶奶不如学些针线、纺织来的好。为什么要读书?”

夏晏清这才轻松的笑了,她站起身,从一旁书桌上的几册书籍中,抽出两本,放在小几上,推到白先生面前,说道:“为了读书明理,为了在这天地间生存,不至于因目不识丁而被人欺蒙。还有这些书籍,学生连猜带看,觉得这里面的记载,若是用来谋生,远比织几匹布、做几样针线有用。”

白先生翻看面前的两册书,上一本是《考工记》,下面一本是《沈公笔谈》。

她诧异看向夏晏清:“这是哪里来的?”寻常读书人家,大概没有这种书籍吧?

夏晏清得意道:“学生对李嬷嬷说,想看些关于器物制作的书籍,李嬷嬷就差人出去买来这些。”

白先生的视线在夏晏清和书籍之间打了几个来回,迟疑问道:“这些……你能看懂?”这些东西,若不是从事专门行业的人,只怕看不懂的。

夏晏清暗自庆幸,好在夏小娘子在乡下长大,虽然是地主小姐的丫鬟,却是个只有二百来亩地的小地主,家里没什么下人。她除了伺候小姐,还得做许多粗活。

“嗯嗯,我在乡下做惯了各种活计,用过很多器具。若认识字,一定能看懂工匠技艺。”说着话,她很殷切的看向白先生,似乎在告诉白先生,她迫切的想认识很多字,想尽快读懂这些书。

白先生心情复杂,这个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子,竟如此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虽然一直没受过良好教导,却比很多研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更明白世道艰难。

把她手放在那两册书上,说道:“这世上的工匠,大多只能做些常见、粗糙的营生,多是底层男子。若想做到极致,难于登天。二奶奶若是想明白了,我自然不会强求你学诗词书画。”

夏晏清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想明白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她顿了顿,试探问道:“先生,我兄长那里,会不会找您询问我的课业进度?”

白先生露出微笑,“二奶奶是什么意思?”这位说了这么多,大概主要还是为了让娘家兄长知道,她不是不用心课业,而是另有想法吧?

果然,夏晏清起身一礼,郑重说道:“拜托先生,若我家兄问起我的课业,还望先生帮忙解释一二。学生不是辜负兄长苦心,只是做不了才女而已。”

第二十七章 赴宴

夏晏清的运气不错,能遇到白先生这样的老师。

白先生十二岁进入皇宫,见多了后宫嫔妃争宠的血雨腥风和手段。出宫之后,又亲身感受到身无长物的艰难处境。

这些经历让她并不执着于圣贤教导,反而很欣赏夏晏清的清醒。

于是,夏晏清很容易就找到一个有力的支持者。

白先生的教学归于正常,唯一和别家教学不同的,也就是把教课进程加快,以适应夏晏清的学习进度。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五,明日就是张尚书家办喜事的日子。

因为夏晏清在京城生活的时间太短,刘夫人怕她的衣着和礼节有什么不妥,特地派了贴身伺候的刘嬷嬷和芳龄来秋月苑,看了看夏晏清的衣着配饰,又叮嘱一番礼仪规矩,见没什么疏漏,这才放心。

第二日,王家各女眷早早吃过早饭,再各自收拾停当,齐聚刘夫人的房间,准备出发做客。

这还是王家娶进二儿媳之后,第一次出门做客。

因为有议亲时的波折,刘夫人打算让外人看看自家后宅的安宁。虽然次子成亲当日同时进门两个女人,但一妻一妾相处和睦,并无纷争。

同时,为了让徐清慧被京城女眷的社交场合接受,这次出门做客,身为妾室的徐清慧也会同去。

袁氏带着王嘉玉来到刘夫人房里的时候,徐清慧陪刘夫人坐了一会儿了。

由于徐清慧两年前就是王家定下的儿媳,王嘉玉和她的年纪相差又不大,所以两人一向交好。

这次出门所穿衣物,也是两人一同商议着来的。

王嘉玉梳着时兴的少女垂云髻,发髻上插两支镶嵌绿色宝石的金钗。还有几条扎发髻的粉色绸带,间杂在发髻当中,很显俏皮。

耳上是一对绿宝石的耳坠。

春日和煦,她选了鹅黄色交领上衣,配浅藕荷色大摆裙,压裙的是两支金丝镂空云纹佩。宽大的衣袖中,手腕上的翠绿玉镯若隐若现。

徐清慧梳了娇俏的堕马髻,发髻上簪了几朵花簪,斜插了一只喜鹊登梅的金步摇,几条金色流苏晃晃的,看着很灵动。

她是新进门的妾室,却没穿喜气衣物,而是穿了浅浅的淡紫色衣裙,衣襟和裙摆上绣着几丛白色芍药花,和几只蝴蝶。

两人一个俏皮活波,一个庄重秀丽,站在一起,极是相得益彰。

刘夫人看着两人,一张脸几乎笑开了花,“瞧瞧咱们家的孩子,真是个个都出挑。”

袁氏望了望门外,暗叹:若是没有夏家搀和一脚,家里还真算太平顺遂呢。

夏晏清又是最后到的,这是她借着王晰冷落她、王家理亏的有利形势,刻意替自己营造出来的疏离感。

她早晚要离开王家,所以不想融入她们。而且,即使她早到,和她们谁都没有共同语言,不但她无聊,大家也都尴尬。

她的衣着和发式是李嬷嬷帮着打理的。

心淑帮她梳了近香髻,发髻上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戴了金镶玉的花冠,耳上是两个水滴形的碧玉耳坠。

她还算是新妇,所以穿了大红色上衣,配一条大红底绣团花牡丹的窄幅裙。

由于是参加人家喜宴,所以,李嬷嬷给她罩了一件浅湘妃色外衣,表示不和人家的新嫁娘抢颜色,外衣同样绣了牡丹纹。

她进门先给刘夫人和袁氏见礼,然后才把视线落在徐清慧和王嘉玉身上。

和徐清慧两人的浅淡雅致相比,她这身衣物……好像太浓烈了些。

刘夫人和袁氏提前知道夏晏清的赴宴衣着,新妇这样穿着正合适。

可是,不知道是徐清慧两人相对比造成的效果,还是夏晏清自身气质有问题。一身新妇衣着,怎么看,怎么都有种满满的草莽气息。

两人相视一眼,都觉无奈。看来得找时间和夏氏商量商量,是时候给她请个教规矩的嬷嬷了。

待到徐清慧和王嘉玉给夏晏清见了礼,袁氏就招呼大家起身了。

大门外,王韬和王晰骑着马,带着随身的小厮和长随正等着。见马车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和三辆马车一同往外走去。

随着马车驶出王家,听着车厢外渐渐多起来的车马人声,夏晏清有了些小兴奋。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出府,上一次还是新婚回门。

那时的她,多多少少还有点儿担心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没敢有太多动作。

如今可不一样,她已经收拢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对这个世界、和她的处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以好奇一下古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

她自己乘坐了一辆马车,很随性的无视了同车的李嬷嬷和心淑、心秀,把车窗帘掀起一条缝隙,看向窗外。

扑面而来的,是全然的古香古色。

这是她悲催的穿越了,若眼前场景在现代,那一定是史上最逼真、最巨大的民俗博物馆了。

一路上,有衣着破旧、或肩挑背扛,或挎着篮子包袱,牵着孩子的贫苦百姓。也有穿戴好一些的行人,看着应该家境不错,但那衣着和行止面容,也仅仅够得着不错而已。

夏晏清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喟叹古代百姓生存的艰难。

不时地,也有宝马香车而过,虽然让京城显出几分富贵繁华,但也更彰显了路上行人生计不易。

如此看来,她运气还不算太差,虽然穿越了,但穿越的背景不错。

渐渐地,车马嘈杂的声音多了起来,前方有人问答,应该是张府到了,夏晏清放下车帘。

外面,宽大的巷子里已经聚了不少车辆和马匹,有张家仆从正在做疏导和引领。

从张家仆从和王家车夫的问答中,近处坐在马车里和骑马而过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是王韬府上的女眷来了。

隐隐的,开始有视线投过来。

远处,夏珂家的一个婆子正翘脚看着,望见王家的马车到了,连忙去停在外圈的一辆马车旁回话。

第二十八章 谁家的马车

王韬的顶头上司府里办喜事,王韬和家里的女眷一定会来捧场。

姜夫人惦记着女儿第一次在这种大型的场面做客,担心她应付不来,所以今日早早就到了。

来了之后却并不入府,而是静静等在远处。打算等王家来到,能和亲家走一处,也顺便近距离照顾女儿。

得到婆子禀报,说王家女眷已经到了,姜夫人连忙催促马车向前驶去,马车一旁跟着次子夏梓堂。

三月初,王晰的亲事绝对是京城最大的热点。如今才过了二十几天,这热度还未全部消退。

周围人们听闻王家女眷到了,各色不一的视线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还没等姜夫人婆媳的马车跟过去,后方,十几匹马就踢踢踏踏的插进来。

以邵毅为首的几个年轻人,虽然看面容,大都刚刚褪去青涩,可是耀武扬威的骑在马上的样子,一看就是常年不务正业的资深纨绔。

邵毅此时的神情,完全没有当日在逸仙酒楼上的沉静阴郁,正眉开眼笑的和几个狐朋狗友说笑,脸色全都是不可一世的嘚瑟。

这几人通体衣着华贵,身上配饰熠熠生辉,甚至连靴子上都缀着宝石、或者用金线绣着花纹。

丁博昌探头看看前面的一辆接一辆的马车,把视线定在王家马车,和周围那些车辆上。

他碰了碰邵毅的胳膊,指着前方,笑嘻嘻的说道:“承安,你看前面,那谁家女眷啊?挺招人待见的呗,这么多人盯着看。你看你看,旁边好几辆马车的窗帘都露出缝隙了。”

不但邵毅看过去,展鸿飞几个也附和道:“是哦,这谁家啊?居然比咱们还招人待见。不行,咱得追过去看看,这不是抢行市吗?”

邵毅也不拦着,笑呵呵的抖了抖缰绳,催动马匹,不急不缓的和几人一同往前涌过去。

前面打头的几个小厮都是机灵,一看这阵势,立即明白主子的意思,纷纷用狗仗人势的气势呵斥前方:“赶紧的赶紧的,到底走不走?不走就让一让,不要挡道!”

能来这里的,大都是当官人家的家眷,而且官阶还不低。

前面的人听闻有人在自家后方吆五喝六,心中不忿,攒着怒气,打算回头报一下自家大人的名头,顺便呵斥几句。

可是,回头一看,立即偃旗息鼓。

好嘛,是这几位!

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的,让道吧。

一时间,原本有序的场面,开始嘈杂混乱起来。

眼看十几骑就要涌到王家几辆马车后方,而王家马车却没地方躲闪。照着几个纨绔的想法,他家小厮上去碰个瓷,然后各报家门,就知道这几辆马车上坐的是谁了。

张家一个管事看着势头不对,忙不迭小跑上来,不顾正在前行的马匹,打着圈儿的,连连躬身作揖。

“几位爷,几位爷,这里着实拥挤,要不,您几位随小的来,咱们从侧门进去怎么样?小的这就差人找我家五爷过来接您几位,几位爷看着可好?”

管事一圈儿好话说下来,最后,可怜巴巴的看向邵毅,等这位爷示下。

这位小爷可不能惹,京城里权贵遍地,总要有个章法管着。皇子皇孙犯了法、出了错,就算衙门不敢把他们怎样了,可还有宗人府在那里呢。

可这位爷,是哪儿都管不着、哪儿都不敢管的主儿。

若这位爷在他家门前冲撞了哪位女眷、或者贵人,人家一定不会招惹这位,却只会找他家讨说法。

展鸿飞把手里那条金闪闪的马鞭四下一指,不悦道:“爷问你,这些人都磨叽什么呢?走不走的,痛快点儿不行吗?都挤在你家门口,你家还要不要待客了?”

一边说着话,那张俊秀面容上的一双明眸,很不配合的贼兮兮四下乱转,想知道这些人刚才都看什么呢。

管事一直在疏导来客,自然知道刚才王家出现,几个府里的车夫、下人们都悄悄瞄着王家马车,甚至有几辆车的车帘都有视线飘出。行进速度的确慢了些。

可这话不能说啊。

他一叠声的答应着:“是是是,展七爷您说的是。这……这不都是女眷嘛,自不像男子那样行事利落。您几位容让一二,容让一二。”

邵毅看看周围,的确不好走。

他对着展鸿飞扬了扬下巴,说道:“行了,咱是来给小五撑场面的,不能添乱,就不和他们挤了。”又吩咐张家管事道,“从哪里走?前面带路。”

“是了是了,委屈几位爷,您几位随小的来。”管事大喜,点头哈腰,颠颠儿的领着十几骑往一侧那扇小门过去。

至于替五爷撑场面……这话说的,就是您几位不来,也没人敢欺负五爷不是。

管事把几个纨绔带走,场间才慢慢恢复了秩序,位于后方的夏家马车连忙跟上王家。

夏梓堂依然跟在马车旁,看着十几骑依次没入那扇小门,不由得哼了一声。

这几个,就是京城一害。仗着无人能管束邵毅,整日里聚集在一起招摇过市、打架斗殴,着实不像话。

那边,一行人已经把马的缰绳交给小厮,跟着管事进了尚书府。

光禄寺卿的幼子程幼珽距离管事最近,他捅了捅管事,问道:“我刚才见好多人都探寻三辆马车,那马车是谁家的?”

展鸿飞几人闻言,也都把注意力移过来。

管事被程幼珽捅了捅,不由得受宠若惊,可这问话……就不好答了。

他把这几位小爷挨个儿看了一遍,心知糊弄不过去,缩了缩脖子,很是为难的答道:“是王侍郎家的女眷。”

为了提醒这几位慎重,补充道:“王侍郎和王家二爷陪女眷一起来的,到了我家门前才分开,王侍郎兄弟进了外院。”所以,人家有男人跟来的,您几位言语行事慎重啊。

“喔……王家啊。”程幼珽几个拉长了语调,相互挤眉弄眼的笑着接话。

邵毅眉心轻微跳了几下,面上笑容不变,呵斥管事道:“你胡说些什么?哥儿几个不过是好奇。听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我们对人家女眷有什么不轨之心似得!”

几人立即附和,纷纷唾弃管事。管事则连连躬身赔罪,脑袋都要碰到膝盖了。

说话间,展鸿飞来了兴致,“哥儿几个,你们先进去,我替你们瞧瞧王家这位二奶奶是个什么状况。”

邵毅一把没拉住,被他一溜烟儿的往张家二门方向去了。

第二十九章 再见玻璃

二门处停车马的空地上,各家女眷的车辆依次停下,不时有相熟的夫人和小姐们打招呼、寒暄。

尚书府长媳赵氏带着几个利落的婆子,招呼着来客。

姜夫人的马车没再往前靠,马车一停下,她就扶着丫鬟的手臂,踩着脚凳下车。

她双脚一落地,就往前面看,找王家女眷。

可巧就看见赵氏刚迎上去,正在和刘夫人说话。搀扶刘夫人手臂的那个女子,正是身着淡紫色衣裙,看起来清雅秀美的徐清慧。

姜夫人脸色立时就是一变,亲家夫人不但带着徐清慧来了,而且徐清慧和她如此亲近。如此,将自家女儿置于何地?

一旁的大儿媳杨氏见婆母面色不对,忙提醒:“母亲您看,那不是小妹吗?”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姜夫人往一侧看。

“哪里?”姜夫人忙看过去。王家大儿媳袁氏身边站着的、身着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可不就是自己女儿嘛。

一眼看到女儿,她的一颗心瞬间落了地。

二门处很是滞留了几家女眷,正各自打着招呼、说着话儿,其中年轻女子和未出阁的姑娘家,就有六七个。

连带上各家的娇俏丫鬟,场间可谓是姹紫嫣红,色彩缤纷。

大概此处地方宽阔,又有各色衣饰女子的映衬,夏晏清那身浓烈的红色衣裙虽然显眼,却并不很突兀。

姜夫人只一眼,就看出女儿和回门时大不一样了。

她之所以瞬间放心,是因为夏晏清的面容和精神状态看起来极好,身形也不似之前那般消瘦,看似还长高了些的样子。

姜夫人自从二月里和女儿重逢以来,还没见过这样朝气、有活力的女儿。心下一松,差点儿又湿了眼眶。

再看和刘夫人贴身站着的徐清慧,好像也不那么碍眼了。

自家女儿胖了,不足一月,竟然还长高了些,看起来神清气爽。如此看来,女儿在夫家的日子一定过的很顺心。

姜夫人带着自家两个儿媳上前,先和刘夫人,以及赵氏相互见礼寒暄,才微笑看向夏晏清。

夏晏清早就等着了,见自家娘亲看过来,叫了声“娘”,就笑嘻嘻的上前,蹭开姜夫人的贴身丫鬟秋纹,抱上姜夫人的手臂。

姜夫人也是高兴,笑着抚上臂弯上女儿的手,嗔道:“都是成家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还不和你两位嫂嫂见礼去?”

然后又歉意的看向刘夫人,说道:“这孩子身世坎坷,于规矩礼仪上有些欠缺,多得亲家夫人包容,我这里谢过夫人了。”说着,又一次给刘夫人见礼。

“夫人客气了,晏清是个好孩子。”刘夫人见姜夫人并没在意身边的徐清慧,大舒一口气,连忙还礼。

周围的人也不闲着,各自说话的当口,都在用眼角余光瞄着这边。

按说,王侍郎母亲把家里的妾室带出来参加宴会,很有些不妥。

但这位徐清慧和别家妾室是真不一样啊,那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女儿,原本应该明媒正娶进王家的正妻。

可是,眼看着就要上花轿了,没料想横空杀出夏家那位,才把人家逼到如此境地。

京城中绝大多数人,对徐清慧的遭遇都持着一份同情,而对那位强行插队、且明显不符合流社会标准的夏晏清,则就没多少好感了。

夏晏清的两位嫂嫂杨氏、高氏出身不是很高,但家教良好,对待自幼流落在外的小姑很是亲厚。

两厢见礼,夏晏清看看杨氏身后,问道:“大嫂没带涵哥儿和熙姐儿吗?”说的是夏梓希的一双儿女夏涵、夏熙,一个五岁、一个两岁。

杨氏笑道:“嫌他们闹腾,今日就没带,留在家里让嬷嬷照顾了。”说完,用眼神扫一下刘夫人那里,“咱们进去再说话,晏清先去伺候你婆母。”

小姑已经是王家妇,可不能表现的和娘家人过分亲近。不但让人看了不好,婆家也会不高兴。

夏晏清吐了吐舌头,退回了刘夫人那一拨,站在袁氏身旁。

她刚才下车,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被袁氏招呼着,往刘夫人身边过去。耳边还不时听到袁氏低声提醒她礼仪规矩,要仪态端庄、不能左顾右盼。

这时,有姜夫人带着两位嫂嫂和刘夫人婆媳二人寒暄,她才看了看周遭。

不看还好,这一看,立即发现好几道视线飞快的躲开。

夏晏清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装束。应该没问题啊,怎么就这么被人瞩目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她都被人家看了不知多久,回看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那就先不看建筑和环境了,先看看到底是谁一个劲儿的打量她,再看看各位小娘子们的穿戴装束。

这下,还真看出了她感兴趣的东西。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姑娘头上的金钗,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上面镶的是几粒玻璃。

那玻璃可不像刘夫人屋里的那块玻砂,这几粒东西,看起来有人工痕迹。

虽然很多女眷的首饰上,会镶嵌各色宝石,对于接触了很多年玻璃的夏晏清来说,玻璃和宝石的光泽,她还是能分清楚的。

看到居然有人工玻璃,夏晏清感觉自己有点身不由己,就要往那小姑娘身边凑过去。

还好,被王嘉玉及时发现了她的企图,扯了她一把。

夏晏清愕然回头,对上王嘉玉嫌恶的眼神。

王嘉玉的语气极不耐烦:“干什么呢?该走了。”

被一个小屁孩儿这么没好气的呵斥,夏晏清颇觉没面子。再看看前方的母亲和两位嫂嫂,忍了!

她恋恋不舍的再看小娘子一眼,迈步跟上刘夫人和姜夫人一行人。

王嘉玉走在她身边,见她还去看人家女子,心下更是着恼:“难道出门之前,李嬷嬷没交代婶婶规矩吗?你这样子盯着人家,不嫌丢人啊。”

夏晏清立时就不乐意了,“我说侄女,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说话的口气?你婶婶我才从乡下出来没多久,不懂规矩情有可原。侄女你可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自诩为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你不要给婆母丢人才好。”

“你……”王嘉玉差点被她气得出岔了气。

又是这一套!别的人,别说从山野村落来京城,就是地方官员的女眷进京,也不想被别人看出土气。她倒好,这倒成了她的优势了。

照着她的说法,因为她十几年都在乡下,无论她言行多出格都没关系,而自己仅仅告诫一句就丢人了。

可这话说的,似乎还真没多大毛病。

王嘉玉气结,再看看周围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气恼之下,对李嬷嬷说道:“看好你家二奶奶。亲家夫人也在呢,你家二奶奶若举止失当,丢人的不单单是我王家!”

然后一甩袖子,挤到前面去了。

第三十章 蠢得不能再蠢

夏晏清看着王嘉玉走开,冲着她的后背撇了撇嘴。

李嬷嬷低声提醒:“二奶奶,端庄些。”

“……额。”咳咳,忘了。

夏晏清尴尬的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侧脸问李嬷嬷道:“嬷嬷,你看咱们侧后方,那个穿湖绿色衣裙的小娘子。认不认识,她谁家的?”

李嬷嬷哭笑不得,刚刚才因左顾右盼被夫家侄女嫌弃了,一点儿不见她经心,还有心情问人家小娘子是哪家的。

而且,您端着一本正经面容,问这么八卦的事情,奴婢很有些不适应啊。

她低声答道:“那位是吏部主事陶大人的女儿,名叫陶云卿。”

“嗯嗯。”夏晏清点头,陶小娘子啊,一会儿就去找她攀谈。

怪不得王嘉玉恼火,原来是王韬的下属,咱家大小姐是否想在陶小娘子面前摆摆款儿,结果被她这土包子把气场给破坏了?

只是,王大小姐的气场估计是摆不起来了,至少在陶小娘子面前是不行了。婶婶她一定得找陶小娘子叙话,问问她的钗子是哪里做的。

否则,她估计会惦记的睡不着觉。

…………

展鸿飞站在几个车夫后面,看着王家二奶奶不死心的瞄着陶家姑娘,身影一步一顿的没入尚书府后院,他心里满是遗憾。

那样子,只怕进去张家后院,这位还得往陶家姑娘跟前凑。

可是,为什么呢?展鸿飞好不奇怪。

可人家女眷们的地盘儿,他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好进去啊。

他的两个贴身小厮抓耳挠腮的站在他的身后,生怕自家七爷一个忍不住,就追进去看人了。

好在展鸿飞只是叹了口气,就转身往回走。

一路上,展鸿飞绞尽脑汁的想,也没想出陶家女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张家管事在来路的路口站着,翘着脚的等相府的展七爷回来。心里不停的向各路神仙祷告,展七爷千万不要和女眷打起来。

虽然这几位纨绔还没有过这种战绩,但凡事都有个第一次不是?

这第一次,千万不要因他多嘴而发生。

展鸿飞一看见他就笑了:“你这是干嘛呢?莫不是怕爷跟着女眷进了二门,给你惹来祸事?”

管事一脸尴尬,一连声的否认:“哪有?展七爷您说笑了,京城谁人不知,邵爷和展七爷几个的赫赫声名。您几位光明磊落,哪里会做那等登徒子的勾当?”

这话展鸿飞爱听,他大力拍了拍管事的肩膀,赞道:“行!有眼力劲儿。承安几个呢?”

“这边,这边,七爷您这边请。”管事连忙引路。

邵毅正在张尚书排行第五的孙子张永昌的带领下,在他能逛的所有房间和厅堂里转悠。

他虽然可以小小不言的在京城横着走走,但他那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平日里实在不好在人家尚书府瞎转。

他的视线落在客厅的多宝格上。

多宝格的显眼位置,一个带茶托的琉璃盏上,这个琉璃盏色泽碧绿夹黄,杯体外侧有简单的云纹。器形完整、色泽明快已属罕见,更难得的是,茶盏和茶托俱全,这就更不易了。

面对这样一件珍品,邵毅并未拿起。他只是前后端详几眼,就判断出,这是个老物件,不由得心下遗憾。

尚书府的小五张永昌在旁解说道:“据说这个琉璃盏是前朝贡品,后来流落在外。几经周折,才被我大伯买下来。如今,已然没有手工制作的琉璃,这件就弥足珍贵。平日里,这个琉璃盏是存在库房里的,今日办喜事,才摆出来。”

众人都凑上去观看,也都啧啧称赞。

“的确如此,我近日没少搜罗琉璃,确实没见过如此精致的器物。”邵毅点头道。

看着差不多已经把尚书府的公共场合逛遍了,邵毅说道:“走吧,想来宴客厅也聚了不少人,咱们过去凑凑热闹。”

其他人都知道,邵毅最近对琉璃很感兴趣,也收集了一些。

但这个琉璃盏是尚书府珍藏的物件,就算喜欢,也就是让人多看几眼,绝无可能转让。几人也就随着他的话往外走去,谁也没注意邵毅眼中透露的遗憾。

在宴客厅门外,展鸿飞已经笑嘻嘻的等在那里。

程幼珽笑道:“看把你急的,怎么喊都喊不住。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展鸿飞得意道:“那当然,小爷我起意的事情,怎可能无趣?”

说着,贼兮兮的靠近哥儿几个,“你们是没瞧见,那位可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小气怯懦,行走言语之间,很有咱们爷们儿的风范呢。”

程幼珽等人哄闹着嘘他:“你那眼睛,得看大夫了啊。就那个女人,能有咱们爷们儿的风范?说梦话吧你?”

邵毅也是一脸的笑,一边调侃,一边往厅里走。

夏梓堂皱着眉,越过他们前行,心里却厌恶他们背后议论别家女子。

不经意间,却听展鸿飞急赤白脸的辩解道:“真的,你们是没见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都能和街上的地痞一较长短了。不知为何,她对陶家小姐很有兴趣,一直盯着人家女子不放。张五,回头你问问你家奴婢,看那位二奶奶还有没有和陶家小姐接触。”

末了,还不知死的补充了一句:“着实可惜了王晰那样一个才俊学子,居然娶了这么个媳妇。”

已经走到前面的夏梓堂听到最后这句,脸立时就青了,合着这帮混蛋在议论他妹妹!

后面几个纨绔嬉笑着,混没注意,前方一个人已经停住脚步。

邵毅冷哼一声,嗤道:“永昌别理他,有什么好问的?不过是个不长脑子的愚蠢女人,她想看谁,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邵毅虽然纨绔,却鲜少对女人品头论足,更不要说随意诋毁哪个。可这次,却是发自心里的怒火,让他有些口不择言。

那女人幼年时已经丢失过一次,那时她年纪太小,身不由己,情有可原。

可是,她嫁进王家三年后的上元节,居然又一次把自己弄丢了。而且,这次丢了之后,再也没能找回来。

这就是蠢得不能再蠢了。

就因为她,夏珂和王韬反目,之后再没有任何往来,夏珂甚至都没再多看王韬一眼。

而靖王和他,都没在意这一点儿,也没想到夏珂父子的仇怨会积得那么深。

靖王争夺皇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夏家父子三人,在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情况下出手了……

原因就是那年的上元节,王晰带着妻妾、儿子出去观灯。王晰和徐氏母子安然回来,而夏晏清却在混乱中没了踪影,只留下拥挤踩踏的不成样子的马车。

第三十一章 不能承认

邵毅还在懊恼上一世的疏漏,检讨自己太晚发现王夏两家的纠葛,以至于靖王夺位大业功亏一篑。

忽然见,感觉劲风扑面,一个拳头狠狠的冲着他的面门招呼上来。

邵毅闪过当面打来的这一拳,随即看清楚对他动手的人是夏梓堂,瞬间眼中满是厉色。

上一世,夏梓堂在此之后的二十年里,悄无声息的经营着,步步高升。二十年间,几乎把控了京城三分之一的兵力。

他和他那当朝次辅的父亲夏珂联手,直接导致靖王的谋算落空、靖王一众部下身陷血海。

邵毅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这些念头,手下更不留情,挥拳冲着夏梓希扑了上去。

他扑上去的同时,展鸿飞几人的呼喝声也响起来,跟着冲上前去。

由于几人的距离太近,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只几息之间,夏梓堂和邵毅几人就毫无章法的搅在一处。

周围的宾客和尚书府诸人也都围拢上来,感觉也就是一转眼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几个人就大打出手,扭作一团。

就算有人动了上前劝阻的念头,可完全插不进手去。这些人扭打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动手的两方都是什么人。

夏梓堂行伍出身,此事又牵扯到自家妹妹。所以,他并不开口,也不在乎身上脸上挨了多少下,只顾闷头挥拳、顶膝、踢脚,打到一个算一个。

邵毅一方的人,尤其展鸿飞和程幼珽几人,虽然平日里经常打架,可完全就是野路子的王八拳,根本没有章法,远不如和夏梓堂他的长随两人的动手效果。

虽然他们一方人多,却也没占据绝对优势。展鸿飞几个一边挨了打呼痛,一边悍不畏死的继续挥拳叫骂,心中那是百万分的气恼。

想想就气得要死!已经多久了,放眼整个儿京城,只有他们爷们儿寻衅惹事的份儿,哪里会被人冲上来动手的?

简直岂有此理!就是拼着被打死了,也得打丫的!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带着邵毅等人进来的尚书府管事,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匆忙赶过来,挤进人群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几位爷终究还是惹到了夏家吧?在中间扭打的那位,可不就是夏家次子,王家那位二奶奶的哥哥吗?

管事瞅一眼身周,冲着身前几个家仆,连拍巴掌带脚踹的喝道:“傻呆着做什么?还不上去把人拉开!”

一边骂着,一边自己当先冲上去,脑袋上立即就挨了一下子。

管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扒着自家五爷哀叫:“五爷五爷,您就别动手了,这是咱自己个儿的府上,您赶紧把几位小爷劝住才好。”

张永昌一愣,是啊,这是自己家,和街上不一样,把人打坏了,那是要自家负责的。

只他回神的功夫,就被自己一方和夏梓堂一方的人白白招呼了几下。

管事见张永昌回过神,顶着如雨的拳脚,又去拉詹事府的丁博昌:“三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劝劝几位爷,咱有话坐下来说。七爷七爷,您鼻子流血了,咱赶紧止血去……”

管事一路碎碎念着,闷头往几个人中间挤,也不知凭白挨了多少下,在随后跟过来的下人和张永昌的协助下,好一番功夫,才把夏梓堂和他的长随从人堆里扒出来,把两方人分开。

夏梓堂发髻散乱,肿着一只熊猫眼,下巴上青了一大片,嘴角淌着血,腰带被扯下来,挂在一只脚上,宝蓝色外袍也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他的长随倚风站在他的身旁,眼里喷着怒火,恶狠狠的盯着邵毅等人。

他的情形却连夏梓堂都不如,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看不出来身上是不是受了伤,却明显掂着一只脚。脸上更是不能看了,额头、颧骨、鼻子、下巴、嘴唇,没一处好的。

他二人对面,站着邵毅等五个人和七八个小厮。

邵毅等人虽然看起来比夏梓堂好些,但也个个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那七八个小厮鼻青脸肿,衣服也是乱七八糟。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也都是参战了的。

两方人被拉开,乌眼鸡一样的瞪着对方,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马上就能扑上去再打一场。

直到这时,张尚书的长子,大老爷张岳阳才撅着胡子,气吁吁的赶过来。

这位大老爷也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了,听到消息,一路不敢停留,连跑带颠的过来。

一眼看见邵毅几个,气还没喘匀呢,就暗自叫苦。这几个纨绔平日里到处惹是生非,今日终于闹到自己家里了。这么想着,就狠狠的瞪了张永昌一眼。都是老二家这个混账东西,净结交些狐朋狗友。

可也不敢怠慢了这位邵爷,连忙上前,拱手道:“邵公子,夏贤侄,这是怎么了?”

邵毅嘬了嘬牙齿,把掺着血沫子的唾沫啐在地上,瞪着夏梓堂,狠狠说道:“谁知道他抽什么风,我们哥几个好端端的走着,就被他疯狗一样的扑过来咬!”

“啊?”张岳阳愕然,还呆愣了一瞬。

在这京城里,但凡是个人就知道这位的赫赫大名吧?居然还有人主动招惹他?

他再转头看看夏梓堂,这个人招惹邵毅的人,居然还是夏珂的儿子。

这事儿不对吧?

夏珂的两个儿子,虽然都有点不走寻常路的意思,没有像别家子弟那样,读书科考入仕为官,却也省心得很。

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夏珂的儿子会寻衅胡闹、给家里惹事的。

邵毅的话,不但把张岳阳说愣住了,张永昌、展鸿飞几人也呆滞了一瞬。

他们老大这是不打算认账的意思啊,嗯嗯嗯,这个好。

虽然他们也承认自己很不成器,很吊儿郎当,很死狗扶不上墙。

但是,背后议论女眷这事儿吧,还真不好出自他们口中。他们虽然纨绔,但和那些寻花问柳、欺男霸女的软脚虾货色可不一样。

若议论的是京城名媛还好,还有个君子好逑、仰慕美人才女借口。

当众承认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在人背后议论别家女眷,议论的还是夏家那个已嫁做人妇的柴禾妞,确实让他们几个有身份的正经纨绔丢面子。

还是自家老大急智,这事儿绝对不能认。

他们这许多人呢?都不承认的话,那就是夏梓堂的耳朵有问题,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

第三十二章 身份尴尬

看着自家老大的风向,一时间,几个纨绔立即趾高气扬起来,纷纷义愤填膺的指责夏梓堂:“就是,我们哥几个好端端的说话,打算进去和大家伙热闹热闹。谁知这小子二话不说,扑过来就和我们厮打,没准儿他今儿早晨吃错了药吧?”

“对对,要不就是没睡醒。”

“没吃早饭……”

吃瓜群众:“……”你们几个,还能想出比这更不靠谱的理由吗?

张岳阳听着这几个货色七嘴八舌的指责,硬是回不过味儿来。

他转头看向夏梓堂,打算听听夏梓堂的解释。

夏梓堂抹了一把嘴角淌下的血,从脚边拿起自己的腰带,胡乱在腰间系了一下,居然没做辩解,只对着张岳阳拱了拱手,说道:“给张大人添麻烦了,小子失礼,先告退了。”

说着话,深施一礼,再狠狠扫邵毅几人一眼,招呼长随倚风,两人互相搀扶着,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瘸一拐的往人群外走去。

他确实不想辩解。这里这许多人,宾客和杂役、仆从各色人等不一而足,难道让这几个杂碎在众人面前,再编排妹妹一次吗?

自家妹妹遭遇已是可怜,岂能再让外人对她品头论足?

张岳阳愣了愣,忙追上两步:“贤侄受伤了,还是稍待片刻,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好歹先给你二人瞧瞧,若无大碍,再走不迟。”

夏梓堂依然拱手告罪,执意带着长随离开了。

留下宴客厅外的一群人,个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极为不解。

这位夏梓堂是个讲规矩、讲道理的人,若没有实在忍不了的理由,没道理处在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冲上去和邵毅一众人硬扛上啊。

可他居然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肯说,就这么走了,这是啥情况了?

而这位邵小爷和那一帮纨绔也真的就让他走了。这若是邵毅等人好端端的就被夏梓堂找茬儿,哪有可能善了?

张岳阳见夏梓堂甚是坚决,便也不再留,让管事带着小厮跟上去,派了马车,小心把二人安顿出府。

他这边,虽然儿子成亲,手头的事情很多,却不能扔下这几个纨绔不管。

别人倒也罢了,邵毅却是一定要找大夫看过,处理伤处,确认无碍才行。

不是他不担事,实在是这位小爷身份太过特殊。

当今皇上有一位一母所出的胞弟,两人相差五岁,早早在就失去了母妃。在血雨腥风的后宫里,兄弟两人相互扶持,关系甚是亲厚。

成年后,皇上受封政亲王,胞弟是襄亲王,两人在皇宫外各有府邸。

一日,襄亲王在皇兄府上相中了一位舞姬,心中爱极。却因王妃善妒,怕这位舞姬进了王府日子不好过,不敢接进王府。

于是,政王爷办了件糊涂事。他没动用襄亲王的人手和银钱,另外给胞弟置办了一处院落,把这位舞姬送了进去。

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过了八年,那个叫做邵秀儿的舞姬,给襄亲王生的儿子也已经六岁了,就是现在的邵毅。因为养在外室,所以没正式起名字,家里家外的,都叫他毅哥儿、小毅儿。

这时,皇上登基也两年了。

就是这一年,年纪尚轻的襄亲王得了一场急病,昏迷不醒,连身后事都没来得及安顿一句,就一命呜呼了。

此时的襄亲王府已经有两个嫡子,两个庶女。

襄王妃三十几岁的年纪,顷刻间失去了丈夫,已然痛不欲生,邵毅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下来。

之前,皇帝和襄亲王都想着,小毅儿年纪还小,事情先就这么拖着。待到他成年之时,那时襄王妃的年纪也大些了,想来脾气会绵软些,那时,再把他的名字记入皇家玉牒。

谁料想,襄亲王忽然之间撒手人寰。

没有了襄亲王的暗中转圜,邵秀儿母子很快就进入襄王妃的视野。

襄王妃得知去世的丈夫居然养了外室,而且还养了这么多年,儿子都六岁了,悲痛之余,不禁大怒。

若不是有皇帝的人看顾,襄王妃当日带着仆从,只怕就把这对母子打杀了。

一场轩然大波之后,皇家宗族出面调停,襄王妃寻死觅活几次,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把邵毅记在襄亲王名下。

于是,还没有正式名字的小毅儿就随了母亲的姓,叫了邵毅。

邵毅母子身边有之前政亲王安排的得力下人,手头也有颇丰的资产,再加上皇帝看顾,每年都有固定的俸米供应。所以,母子俩人的日子过得倒也安逸。

只是,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接替王位的襄郡王和他两个兄弟,时不时的就会和邵毅碰面。每次碰面都会冲突。

邵毅小的时候,是护卫之间的打斗,他最多也就是听几句辱骂。

随着年纪渐长,邵毅也知道了自己身份的尴尬,恼怒之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亲自上手打群架。还专门因此找武师,学了些拳脚功夫。

再以后遇到襄郡王府的人,也不用人家找茬儿,他直接就上去冲撞,然后痛痛快快打一场架。

三不五时的,襄郡王府和这位邵小爷就要闹一场。几年下来,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邵毅的名号。

他们两方人打架,一般是没人管的。

襄郡王府是皇亲国戚,皇帝的亲戚惹事,寻常衙门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邵小爷虽然不是王府的人,可人家也是皇家血脉啊。人家还是三不管人物,襄郡王闹得过分了,宗人府还会对其警告一番。邵毅这里,则干脆无人过问。

这么多年下来,邵毅就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纨绔。

尚书府请太医自然便捷,太医来的很快,给邵毅、展鸿飞等人一一看过,诊了脉,确定无碍,张岳阳才算松了口气。

这几位小爷习惯了打架,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可他们脸上带着打架的幌子呢。为了免得节外生枝,张岳阳特意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小厅,专门招待这几位。

这场事情才算暂时消停下来。

…………

尚书府的后宅,姜夫人、夏晏清还不知道夏梓堂在外院和人打架了。姜夫人为了多和女儿呆一会儿,有意和刘夫人坐一处说话。

夏晏清也分外乖巧懂事,笑盈盈的陪在一旁,很让姜夫人安心。

好一会儿,两位夫人被另外几个相熟的夫人叫走,夏晏清才得了功夫,又去找陶小娘子。

对于夏晏清来说,搭讪、套近乎这种事没什么难度。

第三十三章 陶小娘子的祖父

夏晏清本意是想跟着自家嫂嫂的。

自家人一起,若是她对杨氏和高氏说,自己看着陶小娘子的琉璃金钗稀罕,想和陶小娘子说说话儿,想来两位嫂子一定会给她制造机会,结识陶小娘子。

可她若是对袁氏这么说了……呵呵,袁氏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只怕也会用眼神谴责她不懂事。

问题是,这个时代,女子一旦嫁做人妇,那就是夫家的人。公然撇开婆家,和自家嫂嫂形影不离的亲近,那绝对要不得的。不但自己会被夫家视若外人,连娘家也会被人诟病不懂规矩。

所以,夏晏清只好跟着袁氏,听她和那些已婚妇女应酬交流。暗中寻找和陶小娘子接近的机会。

陶云卿是未出阁的闺阁女子,有人家自己的交友圈子,虽然里面也有个把年轻妇人,但那都是自小交好的闺蜜。

夏晏清一边低眉顺眼的跟着袁氏,谨守规矩,做着必要的应酬。一边让心淑注意外面游廊上的陶云卿。

终于,陶云卿和另一个女孩子起身,离开游廊上的一群闺秀,往凉亭外的小径走去。

夏晏清得到心淑的眼风,寻了空档,轻扯袁氏的衣袖,凑近她,低声说道:“大嫂,我……想去更衣。”

袁氏闻言回头,微微皱了眉,目光在夏晏清、李嬷嬷和心淑之间转了一圈,看起来很是犹豫。

夏晏清无辜的回看她,等她应允。

这事儿还用犹豫吗?人吃五谷杂粮,上个厕所,那是天经地义的吧?

人家古之圣贤都说了:管天管地,管不了人那啥那啥。难道您一个凡人还能不同意?

李嬷嬷在一旁看着,心知自家二奶奶下了决心的事情,那是拉不回来的。

再看袁氏犹豫,索性上前半步,低声说道:“大奶奶放心,有奴婢服侍二奶奶,一定不会走岔路的。”

袁氏看看李嬷嬷,姜夫人给女儿安排的贴身嬷嬷,自然是挑了最得力的,应该靠得住。

她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嗯,那就早去早回,不要在外面多做逗留。嬷嬷把心淑也带上,谨记着,二奶奶身边不能离了人。”

夏晏清连连答应,三人屈膝告退,这才得了机会,退出花厅。

之后就简单多了,夏晏清远远缀着陶云卿两人和丫鬟,看好她们回来的路,在一个岔路口的花丛旁装作看花,等陶云卿走过来。

瞄着陶云卿几人的身影走到近前,夏晏清从花丛旁退开两步,然后转身。

陶云卿没料到,好好看花儿的年轻妇人,忽然间就会后退转身。她一时躲闪不及,被夏晏清撞了一下。

好在两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旋即被丫鬟扶着站稳了,陶云卿二人也看清楚了对方相貌。

夏小娘子嫁入王家,成了王家二奶奶,那是名噪一时的热点新闻。

刚才在二门处,夏晏清又被众人明里暗里围观了好一阵子。陶云卿也在围观的行列里,当然认得她,也知道这位是她爹顶头上司、王侍郎府上的家眷。

夏晏清撞了人,忙着施礼道歉:“对不住两位姑娘,是我举止莽撞了,二位姑娘切莫见怪。”

陶云卿和闺蜜对视一眼,这位夏二奶奶看着还好啊,遇事还算知礼,也没见露出胆怯、不知所措的神色。

因着王侍郎是自家老爸的上官,陶云卿不敢怠慢,连忙回礼说道:“没关系,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没大碍的。”

见两人没什么事儿,她也不打算和这位乡下来的女子多做交往,便屈了屈膝,看着是打算离开了。

夏晏清好不容易才偶遇这位带了琉璃金钗的小娘子,哪会让她这么快离开。

她并不回礼,却把视线移到陶云卿发髻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惊叹道:“姑娘的钗子好漂亮啊!上面镶的是什么宝石,居然会这么晶莹透亮的?”

不出夏晏清所料,女孩子被人夸赞自己的首饰好看,那是绝对的心花怒放。

陶云卿一听这个话题,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立即就迈不开了。

她这是琉璃呢,可不是哪家都有的。尤其她这支钗子上镶嵌的,那都是精挑细选,又用心研磨,才有了这几粒七彩琉璃。

她抚了抚了发髻,刻意低调说道:“二奶奶说笑了,我家世寻常,哪会有这许多宝石。这钗子上镶的是琉璃,不值什么的。”

她身边的女孩子满眼艳羡,听她说的轻描淡写,不由嗔道:“什么叫不值什么?这可是琉璃!你钗子上这些琉璃,那可都是上品,少见的很呢。”

夏晏清一见陶云卿眼里的光,就知道她的话题,正中陶云卿的下怀。

说起来也是,古代后宅的女子,每日里圈在家里,就算有好东西,家里穿戴也没多大意思。也就是出门参加个宴会、花会什么的,能展示一下自己的相貌、衣着和首饰,有机会嘚瑟一下下。

看陶云卿的神色,再听另外这个女孩话里的意思,琉璃可不像袁氏和王嘉玉说的那样寻常,应该是稀罕东西。

夏晏清眼里露出适度的羡慕,问道:“原来这就是琉璃啊,真好看。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姑娘的金钗是哪家银楼打造的?竟然能把琉璃做得如此璀璨?”

陶云卿这次回答的不怎么痛快了,她含糊说道:“京城两个大银楼都会购进琉璃,只是,需要看有没有货罢了。夏二奶奶若是喜欢,可让人给银楼留话,他们只要有货,就会派人通知府上。”

夏晏清的眉梢微微上挑。这陶云卿,不愿意透露她首饰上琉璃的出处?不过,她话里透露的意思,即使小粒的琉璃饰品,也是难得之物吗?还得提前和银楼打招呼。

另外那个女孩则插嘴说道:“卿卿钗子上的琉璃虽然颗粒小,却是上品,这可不是银楼能拿得出的东西。”

陶云卿扯一下她的衣袖,制止她继续往下说。

夏晏清假装没看见,闪着星星眼追问道:“真的吗?居然连银楼也没有这样的琉璃。那陶姑娘你的琉璃是哪里来的?”

她是真被那姑娘勾起了兴趣,想知道这琉璃的出处。

若是有专门做琉璃的作坊,银楼应该不会缺货才对。看来陶云卿和这个姑娘知道点儿内情。

陶云卿简单敷衍道:“这是家里长辈给云卿的,云卿并不知具体出处。夏二奶奶,我们这就回了。”说完,完全不顾她走的突兀,只管拉了同伴的手,对夏晏清微一屈膝,一点儿不停留,带着丫鬟走了。

夏晏清讶然,不过是问问她的琉璃从哪里买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居然这么决然的走了。

“京城的小娘子都这么不友好吗?一言不合就给人个背影?”她转头问李嬷嬷。

李嬷嬷见夏晏清被人家不留情面的撇下,一副蒙圈儿神情,不由觉得好笑,“陶小娘子的祖父很早就扔下一家老小,当了道士,醉心于修道炼丹。据说,她家的琉璃,多是这位道士祖父带回来的。”

所以这位小娘子不愿意提起祖父,也不愿让人议论祖父。

夏晏清立即扶额,对啊,她怎么忘了。

第三十四章 炼丹和琉璃

夏晏清经李嬷嬷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很早之前的琉璃,正是道士炼丹时搞出来的副产物。

而陶家那位修道炼丹的祖父,他能有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炼丹过程中,丹药材料中的铅和坩埚接触,再有足够高的温度加持,因而烧制出琉璃。

陶云卿那只凤仙金钗上镶嵌的琉璃片,最大的也不过小指甲大小,极有可能是从炼丹炉或者干锅中剥离出来的。

夏晏清那一脸的恍然神情,把李嬷嬷看的很是诧异。如此看来,二奶奶的确对琉璃很感兴趣,可二奶奶这一脸的忽然醒悟之色,是弄明白了什么?

李嬷嬷想不出所以然,只得提醒道:“二奶奶,陶小姐已经走了,您看您还要不要去更衣?”

袁大奶奶好一番叮嘱,让她们早去早回,不要在外面逗留。若是耽搁的时间长了,只恐袁大奶奶担心她们会有差池。

“嗯嗯,咱们还是去净个手吧。”她是用上厕所做借口出来的,为了自己的信誉,还是过去绕一遭比较好。

这趟跟着陶小娘子过来,虽然收获不大,却也不算小了。

目前看来,她能用来安身立命、做一番事业的途经,好像只有做玻璃这一个可能。可现代的玻璃生产,那是有现代化生产装置的,这里绝对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她想的是,若能找到一个制作琉璃的小作坊,她就可以在小作坊的基础上,把她现代的一些记忆翻检出来,对作坊进行扩建改建。

虽然这一趟没能让她找到琉璃作坊,可是,道士炼丹却给了她启发。

没有现代的玻璃生产装置,道士的炼丹炉和坩埚应该能找到。这就是说,她的琉璃发家路,很可能行得通。

对的,没道理中世纪时期,欧洲就开始用玻璃装潢教堂,她这个穿越者,会做不到本土古人能做到的事情。

她半道耽搁了一下子,待到回去时,已经过了好长时间。

不但袁氏派了大丫头映蓉出来等她,就连夏家的杨氏和高氏,两人的四只眼睛也不住的往门口瞄,见她回来,才齐齐松了口气。

夏晏清一脸坦然的站回袁氏身边,完全的脸不红心不跳。时间是长了点儿,但个人情况不同,去厕所还能规定时间吗?

这样气定神闲的夏晏清,很让袁氏心里诧异了一下。没怎么和京城女眷社交圈打过交道的弟媳,居然也很从容呢。

之后的夏晏清很是循规蹈矩,万事都随大流,一点儿没给婆家和娘家惹事丢脸。

徐清慧那边也不错,一直服侍着刘夫人,不多言不多语。

虽因为夏家横插了一杠子,导致她如今地位尴尬,但人家依然落落大方,一点儿哀怨嫉恨的情绪都没有,让京中女眷真正领略了她的贤良淑德。

直到宴会结束,尚书府的赵氏送客时,才悄悄把姜夫人留了片刻,说了夏梓堂的情况。

姜夫人听了赵氏的述说,脸色立时就是一白。

自家儿子什么品性,她是知道的。她家梓堂,怎会随便和人动手打架?还是两个人和一群人打,她儿子也没那么没脑子。

夏梓堂的妻子高氏更是焦急,一把握了赵氏的手,一叠声的问:“夫人,我家四爷他,他没事吧?他还好吧?”

赵氏见姜夫人婆媳着急,连忙安慰:“夫人和二位奶奶不必担心,我家大老爷请太医去您府上,已经看过四公子。回话说没有大碍,我这才没有提前告知您几位。”

她见姜夫人面色依然不见好转,继续解释道:“事情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我们都不知道。邵公子说,好端端的,您家四公子就冲上去动手,而你家四公子也未对此解释一言半语。我们着实没办法。”

说着话,赵氏一脸的为难无奈。按照常理,这事儿一定是邵毅等几个纨绔没理,可夏梓堂什么也不说,别人是真没办法了。

姜夫人虽然气恼,却更担心自家儿子。况且,事情到底如何,她回去问问儿子,就能知道,赵氏也没必要说谎。

她极力缓了缓脸色,施礼道:“如此说来,这事情和府上也没甚关系,反倒是我家梓堂给府上添麻烦了。待我回去问清楚事由,再来府上致歉。”

赵氏连忙回礼,连声说照顾不周,待到把府里娶亲事宜安顿下来,一定登门看望夏梓堂。

姜夫人惦记着儿子的伤势,推谢几句,就带着两个儿媳告辞而去。

夏晏清见母亲被留下,门外马车旁,也没见二哥和四哥过来接母亲,不由得心下嘀咕。

向刘夫人通禀之后,把丫鬟心秀交代给夏家仆从,让她回娘家打探消息。

第二日一早,王家府门刚开,心秀就回来了,也带来了夏梓堂和邵毅等五个纨绔、以及纨绔的一众随从打架的消息。

这时,王家诸人还没吃早饭,夏晏清问清楚夏梓堂只是受了外伤,并没有伤及肺腑和筋骨,心下稍安。

强自镇定,伺候了刘夫人几人的早饭,待王韬和王晰离开,夏晏清才向刘夫人请求,回娘家看望哥哥。

夏晏清是今早听了心秀带回来的消息,才知道夏梓堂昨天和人打架了。而刘夫人和袁氏,昨晚上王韬回来,她们就知道了。

只是昨日天色已晚,而且若事情严重,夏家自会派人来告知,所以就没特意给夏晏清传信。

这时听夏晏清要回娘家探视,刘夫人当即就点头了。回去看看也好,顺便可以问问亲家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城多得是王公贵族,大家都能让着那邵毅,夏家四爷怎的就去招惹他了。

若只是寻常滋事还好,想那邵毅打多了架,应该不会记恨。若真有不寻常的原因,夏梓堂被邵毅惦记上,那可就不好说了。

夏家的确势大,也是望族世家,只是,和皇帝看重的子侄相比,只怕也是不够看的。

“是该回去看看,亲家的两个公子,那都是知礼懂事的好孩子,总要有原因才会和人起冲突的。”刘夫人顿了顿,又叮嘱道,“那就先学了功课,午后再去吧。总不能让白先生白跑这一趟。”

“是,谨遵母亲吩咐。”夏晏清连忙答应。只要答应她回去就好,至于刘夫人语气中,想她回娘家探寻四哥打架的原由,那也得她愿意告诉她才行。

第三十五章 妹妹不好糊弄了

姜夫人早上把心秀打发回去,心里还很是欣慰呢。

女儿自小就聪明伶俐,虽然这些年流落在外,疏于教导。可是回来时间才多长时间?居然有这么大的长进。只从昨日些许小事上,就能觉察事情不对,额外留了丫鬟探听消息。

只从这件事上,不但能看出女儿聪明细心,更看得出,她对母亲和兄长的牵挂。

姜夫人早上让心秀回去传信,特意叮嘱她,夏梓堂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让夏晏清不要担心。

没想到午饭刚过,大丫头秋纹就报进来:姑奶奶回来了。

姜夫人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是谁回来了?”

她身边的程嬷嬷也看过去,难道真是自家姑娘回来了?

秋纹一脸的笑容:“是姑奶奶回来了,马车已经到二门了。”

姜夫人“腾”的一下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急着问道:“是姑奶奶自己回来的,还是姑爷陪着一起来的?”

程嬷嬷连忙跟上。

秋纹连忙打起帘子,答道:“说是姑奶奶自己个儿,没提起姑爷。”

姜夫人脚步顿了一下,步子就迈得更快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女儿出嫁之后第一次回娘家,还是回来看望娘家兄长的伤势。难道晰雨不应该陪着一起来吗?

虽然昨日看见的女儿,无论精神还是身体,比之前都好上太多。可思及女儿和女婿的关系,姜夫人那颗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

她刚出屋子,夏晏清已经到了院门口。

姜夫人脚步不停,嘴里却说着:“你这孩子,不是说了,你四哥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嘛。就是要来,也该提前打个招呼才好,哪里用得着这么匆忙的?”

说着话,母女两已经走到一处,没等夏晏清接话,姜夫人就往她身后张望,问道:“怎的只你一人来了,晰雨呢?没和你一起吗?”

她还指望着,是传话的人着急,没看见女婿呢。

夏晏清上前挽着姜夫人的手臂,一边说道:“夫君想一起过来的。不过,我听心秀说,四哥脸上也挂了伤,只恐四哥见到夫君会尴尬,就借口伤势不重,没让他来。”

“这样啊。”姜夫人提着的心放下些,却还是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早得了夏晏清的交代,连忙点头应和。

二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婆家那些闹心事,没得让夫人担心。

而且,她也看了,二奶奶嫁进王家之后,虽然姑爷连个面儿都不照,只腻着那徐姨娘。可自家二奶奶心情却不错,对比没出嫁之前,那处处小心、时时低头,缩脖子做人,似乎如今这样子也不差。

有了李嬷嬷点头,姜夫人就更不担心了。在她看来,没有王晰跟着,她们母女两个才更容易亲近说话,女儿也更自在些。”

夏晏清惦记着夏梓堂的伤,她没继续往姜夫人的上房走,却问道:“四哥的伤势怎样了?娘您这就带我看看去。”

姜夫人迟疑一下:“你这才刚来,怎的也要歇歇脚,喝茶润润喉咙,再去看你四哥不迟。”

夏晏清挽着姜夫人的胳膊转身,笑道:“娘,瞧您说的,这是在咱自己家里。四哥房里,难道还没咱们的一盏茶吃?”

一句话说的,姜夫人和她身边的程嬷嬷都笑了。

姜夫人点头,“也好,那就先去看你四哥。正好,今日你二哥也没去书院,留在家里照顾阿堂呢。”

…………

“那姓邵的是什么人啊?居然下这样的狠手。”一进到夏梓堂屋里,夏晏清就怒了。

这特么,下手也太狠了点吧?

夏梓堂是昨天受的伤,身上有衣服遮着,看不出来。可脸上的伤,这时候刚发出来,正是肿得最厉害的时候。

原本的那只熊猫眼,这时不但青紫,而且肿得几乎睁不开。嘴角破了不说,下唇肿得像香肠一样,看起来连下巴都是歪的。

好歹夏家也是大族,父亲又是当朝四品。那下黑手的人,难道身份更高?就算他身份再高,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总有说理的地方吧?

夏晏清问出的这句话,却没得到回答。

姜夫人神情复杂,像是有话不好说的样子。

夏梓堂睁着那只没受伤的眼睛,已经从榻上坐起来,打算穿鞋下地,却被夏梓希按住。

夏梓希也没回答夏晏清的问话,而是忙着招呼:“小妹回来了啊,这才过午时,小妹一定刚进门吧?赶紧坐下歇会儿。”

又忙着招呼小厮上茶。

这不对啊。

夏晏清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溜了一圈,并未坐下。

她走到夏梓堂面前,认真看了看,才又问夏梓希:“我听心秀说,四哥和一个叫邵毅的人打架,其他人是帮凶。那人谁啊?家世很厉害吗?”

看着夏晏清清澈的眸子,夏梓希忽然就觉得,这个妹妹恐怕是糊弄不了了。

他摆摆手,把屋里伺候的人都遣退下去,几个人分别落了座。他才对夏晏清说了邵毅的身份,也提了提当日一起动手的,还有哪几家纨绔?

他挥退下人,倒不是因为下人不知道邵毅的身份,而是邵毅是皇家的人,他们当主子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下人的面,编排皇家是非。

夏晏清听得有些傻眼,这种隐情,皇帝大概对这个不记名的侄儿有歉疚心理,他们的确惹不起。

不过,据她的回忆和几次接触下来的印象,自家哥哥应该不是那不知道分寸的人。邵毅这种人,夏梓堂没事招惹他干嘛?

她看向夏梓堂,诧异问道:“四哥,他干什么了?你才会对他动手的?”

她这句话问的,让夏梓堂心下一暖。自家妹妹就是贴心,虽然知道他主动和人家动的手,却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认定是别人的错。

可事情是因小妹而起,他可不想让妹妹内疚,更不想妹妹知道,那些混账东西在背后议论她。

他不知怎样向夏晏清解释,却把目光投向夏梓希。

夏梓希收到求救信息,干咳一声,对夏晏清说道:“邵毅那帮纨绔嚣张无度,你四哥是个侠义性子,一时没忍住,就出头了。其实没什么大事。”

夏晏清听着这不着调的解释,差点就喷了:“二哥你敷衍妹妹的时候,走心一点儿成不?侠义性子早去走江湖了,还混的什么京城武职?”

夏梓希立时就是一噎,他家妹妹,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犀利了?

夏晏清再看看夏梓堂和姜夫人。两人那尴尬的神色,明显就是有内情,却不能和她说。

她念头闪了一下,很突兀的问道:“不是和我有关吧?”

“没有!怎么能和小妹有关呢?绝对没有!”夏梓堂的抢答,就是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夏晏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四哥,你慢点儿说,着什么急嘛?”

“唉。”夏梓希叹了口气,“小妹,你这聪明起来也挺麻烦的哦,不好糊弄了。”

第三十六章 犯在她手里的机会

聪明吗?夏晏清眉毛高高扬起。

只这一点点反应,就算聪明了?看来,之前夏小娘子“内敛”的有点儿过分了。

“既然二哥觉得糊弄不过去,那就给妹妹说说呗。”

夏晏清那飞扬的眉梢、明亮的眼眸,还有面上的揶揄神色,看的夏梓希心中恍惚了一下。

如今的妹妹,全然不似刚回来时,面容枯黄暗哑、弓背缩肩的样子。

她的面容有了些许丰润,也有了年轻女子应有的红润和光泽,眉宇眸间更是明媚灵动。一身白缎绣繁盛芍药的衣裙,既不失淡雅,又极是活泼。

如此阳光的女孩子,哪里会配不上王晰那厮?他甚至有点怀疑,他兄弟二人专程去王家拜访,做出的低姿态,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既然妹妹的状态在逐渐好转,那就应该把妹妹当做聪慧女子来对待。该让她知道的,都告诉她好了。

夏梓希说道:“这事情还真不怪阿堂,着实是邵毅、展鸿飞行事过分……”

夏晏清做好了听一桩大事件的准备,谁知道,她竖着耳朵听下来,直到夏梓希说完,才明白,夏梓堂的无妄之灾,完全是京城那帮纨绔嘴欠引起的。

这是古代,官宦人家的女眷,被一群纨绔拿来玩笑非议,的确不妥。

夏晏清的重点,更是放在邵毅说的话上。

她特么招谁惹谁了?是借他邵家的银子不还了?还是白吃他家大米了?居然被那混蛋说愚蠢?

她刚穿来,还不到一个月,这是第一次出门,根本不认识他好不?

想来夏小娘子也没机会惹到那货,怎么就像和她有仇一样,用这种话说她?!

还有嘴欠,他是男人不?居然连市井的三姑六婆也不如,说道女人长短也就算了,还无缘无故的恶语伤人!

娘的!以后别犯在她手里,否则……皇帝的侄儿,她估计一下邵毅犯在她手里的机会……唉,零机会吧,这口窝囊气憋得她!

看着肿着脸的夏梓堂,夏晏清心中的气愤更甚。邵毅是吧?活该他上不了皇家玉牒!估计皇帝也是怕他给皇家丢脸。

她压下心里的不痛快,问夏梓堂:“二哥说的那展鸿飞,他瞧我做什么?”一边问话,一边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着。

就自己这副尊容、这副平板身材,还有昨天的装扮,不值当被人专程去看啊。

听到夏晏清的问话,夏梓堂犹自气恼,恨恨说道:“有病呗!他们能有什么正经理由!”

他那张连亲妈都快不认识的脸,配上气愤的表情和语气,夹杂着说话时,牵动了嘴角的伤和肿胀的嘴唇,让夏晏清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所以四哥你就给人家治病去了?”

夏梓堂愣了一下,随即听出夏晏清说话有趣,裂开嘴就要笑,嘴角刚动,又疼得“嘶嘶”的直抽气。

夏梓希还能绷得住,姜夫人却笑出了声:“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怪话?瞧瞧,把你四哥的伤都牵动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夏晏清连忙认错,然后又对靠在床头的夏梓堂说道,“四哥,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他们那么多人,你这样子明显就是吃亏嘛。让他们去说好了,咱又不会少点什么。”关键是人家的靠山太硬,咱弄不过人家啊。

夏梓堂立即梗起脖子:“那怎么行?咱小妹好端端的后宅女子,又聪明的紧,凭什么让些混账说长道短!”

夏梓希也对夏梓堂的话表示赞成:“这个事咱可不能忍,总要让他们知道,咱家小妹不是随意让人议论的。”

姜夫人已经憋了好半天,这时忍不住,牵了夏晏清的手,温言问道:“昨日在张家二门外,你原本和王家大姑娘走一处的。你们可是说了什么?我见大姑娘撇下你,去了你婆婆身边。”

夏晏清的椅子紧挨着姜夫人,她把视线错开,下意识的眨眨眼。

昨日她和王嘉玉的对话……好像的确有点无赖呢,要不要如实和母亲、哥哥说呢?

她可以眼睛不眨一下的和王嘉玉耍无赖。可是,姜夫人和夏家兄弟如此疼惜妹妹,她若把原话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啊?

夏梓希也想知道,展鸿飞怎的就想起说妹妹像地痞了呢?

可他见夏晏清眼睛滴溜溜乱转,一脸的狡黠和惆怅。脸上那神情,虽说灵动之极,却也说明,她脑袋瓜里正转着各种念头。很可能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实情,或者想着用什么办法搪塞过去。

这样子真好,自家妹妹也有如此生动活泼的时候了。

夏梓希觉得好笑:“小妹你还是如实说的好,阿堂下次再替你出气时,也好心里有个数。”

夏晏清大大的翻了个白眼。都这样了,还有下次啊?再说了,谁让你们因为这种事替我出气了。

但是,夏梓堂因她和人殴斗,被人揍成这个样子,她没道理对他隐瞒实情。

“那个,昨日同在二门的,还有位陶小娘子,她戴着一只琉璃金钗,我就多看了几眼,嘉玉说我那样看人很没礼貌……”

夏晏清有点心虚,瞄一眼场间其他人,继续说道:“我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就怼回去了……”

姜夫人:“……”

夏梓希、夏梓堂:“……”

房间里除了姜夫人、夏梓希等四个主子,还有姜夫人身边的程嬷嬷,和贴身伺候夏晏清的李嬷嬷。

夏晏清的描述很中肯,虽没做到一字不落,却也把她当时说话的语气和神色复述得惟妙惟肖。

李嬷嬷听着,简直要扶额了:夫人把二奶奶交代给她,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二奶奶在出嫁后短短二十几天里,变成了如今这个惫懒样子。

果然,姜夫人就瞥了她一眼。

李嬷嬷把头垂得更低。她也没办法啊,若二奶奶还未出阁时,就是这等性情,相信老爷夫人、二爷四爷也一样没办法。

夏梓堂虽然出身文官家庭,但终究是入了武职的,性格比较豪爽。

他听了夏晏清的复述,只意外了一瞬,紧接着,那只能睁开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眼里满是欣赏,“小妹是女子,不过多看几眼同行的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嘛?小妹你这样做就对了,咱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婆家的人也不行!”

“别胡说!教坏了晏清!”姜夫人立即开口呵斥,却舍不得说女儿,转过头,口气婉转的对夏晏清说道:“晏清喜欢琉璃金钗吗?娘这就差人给你置办去。不过,以后可不能再那样子瞧人家的首饰了,知道不?”

第三十七章 八年不变动

啊?夏晏清愣了愣,她的确多看了几眼琉璃金钗,可她没想要啊。

夏梓希也满口应承:“小妹以后若是喜欢哪样首饰,尽管和二哥说,只要不是几千、上万两银子一个的,二哥一定想办法给你买来。”

不用这么隆重吧?夏晏清满脸的纠结。

这都什么和什么嘛?她有那么浅薄吗?为了看人家小娘子的琉璃金钗,把自家哥哥陷于如此境地?

如果夏小娘子真是个恋幕虚荣的,照着他们这种做法,还不早早把夏大人的家底都败光了?

“别,娘,二哥,你们可千万别买那些没用的东西。我没想要琉璃首饰,只是看那东西稀罕而已。”对夏晏清来说,买来的琉璃还真没什么用处。她要的是,她自己能生产琉璃,琉璃能从她手里卖出去,变成钱。

花钱买琉璃算什么?败家吗?

若是把那上佳的玉器玉雕搁在一旁,反而拿真金白银买琉璃装门面显摆,那才叫呕心呢。

姜夫人却错会了她的意思,“晏清不要首饰啊。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琉璃?摆件还是挂件,咱们去找好了。”

夏晏清干脆无语,她能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吗?她只是对制作琉璃感兴趣,可这话不能说啊。

没见过世面的村姑,然后是窝在后宅的女子,她要是说,她想做琉璃,会不会惊掉了老妈和哥哥们的下巴,顺道以为她说疯话呢?

“别,你们可千万别给我往回弄那些。我只是听人说起过琉璃,昨天见了实物,就多看了两眼。娘给我置办的嫁妆,里面那些首饰我就喜欢的紧,比琉璃可漂亮多了。”

为了不再纠缠琉璃,她接起刚才的话题,“咱不说这个了,四哥你以后可不能再招惹那些纨绔了。他们整日里走鸡斗狗的无事可做,哥哥却是有上进心、有正经差事的,和他们闹腾,没得坏了咱的名声。”

夏梓堂靠在床头,不屑的哼了一声,牵着嘴角,略有些含糊的说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他们若还敢说,我就还敢揍,让他们再嘴欠。他不过有几个摆花架子的狐朋狗友,你四哥我却是有生死兄弟的。”

事情就是不禁念叨,姜夫人刚开口喝止他,就有小厮报进来:四爷在兵马司同袍来看望四爷,管家已经把人让到前厅奉茶了。

姜夫人一听,立即止了说话,看着夏梓堂的眼神颇为无奈。

夏晏清则很是惊讶,她四哥的人缘,还真不是盖的哦。昨天刚和以皇帝侄儿为首的权贵子弟打架,今天就有同袍不避嫌的过来探视。

这关系,够铁的啊。

姜夫人的神色,她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办法而已。刚刚还斥责儿子纠集兄弟们打架,结果,帮儿子打架的生死兄弟就上门助阵了。

夏晏清看向夏梓希。

从夏梓希的神情上看,他对这种状况见怪不怪,甚至不像姜夫人那样无奈,就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听到小厮回报,夏梓希笑嘻嘻的站起身,对姜夫人说道:“既然阿堂的同袍过来探视,娘就带着小妹回避一下,我去把他们迎进来。”

姜夫人满面愁容,她这次子,父兄都是读书人,他却自小喜欢舞刀弄枪,交往的人也都是武将家的孩子、和兵营里的人。

这些年,他们夫妇磨破了嘴皮,也没把他的性子扳过来。

昨日在张家,幸亏没有他交好的兄弟,若他们也是成群结队的过来,昨日的场面可就大了。

虽然心中忧愁,可客人都来了,她也只得起身。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夏梓堂:“和同僚说说话就好,不可再说那等斗气的言语,知道不?!就算你不怕事,也不能因自家的事情连累了别人。”

肿着脸的夏梓堂一点儿不迟疑,连连点头答应。至于其中的水分有多少,估计大家都知道,只是无奈罢了。

估计家里有人给夏珂带了话,不过申时正,夏珂就从衙门回来了。

他虽然在大理寺任职多年,通身气质却甚是温和,面白微须,一袭青袍,很是儒雅。

他昨日听自家妻子说,女儿在婆家过的不错。这时亲眼看到女儿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好,言语举止也舒朗大气,更是满脸慰藉之色。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晚饭,姜夫人又给王家准备了回礼,夏氏夫妇和夏梓希才把夏晏清送上马车。

…………

夏晏清和姜夫人担心夏梓堂再和邵毅起冲突,而邵毅早已经后悔了。

昨天在尚书府,张家下人把他和夏梓堂分开,张岳阳赶过来问话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上一世,他也参加了尚书府这场婚宴,至于期间有没有用夏家女子玩笑,他不记得了,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没发生任何冲突。

他已经打定主意,至少从现在起,之后的八年里,他不希望这一世的进程和上一世有任何不同。

虽然他恼恨夏家父子上一世,在立场不明的情况下霍然出手,让他谋算十几年的事情功亏一篑,甚至身死。但他也不打算现在就对付夏家。

在这八年里,他必须小心翼翼的保持历史进程不变,等到八年后,他顺利遇到阿灿,再做打算。

上一世,阿灿是不赞成他参与政事的,甚至因此远赴江南扩展产业,再没有和他联系过。

也许他真该放下心中执念,带着娘亲和灿儿一起远处江湖,过自己的日子去。把那些名利和名分、地位什么的,都弃之脑后。

这两日,邵毅几个纨绔都没出门,算是在家养伤,至少让脸上的幌子消下去一些。

邵毅则在琢磨,这场打架事件会不会让朝局和以后的事情有所变化。

好在琢磨的结果:只要他以后不再招惹夏家,像上一世那样,不去主意夏家女子的存在,历史进程就不会有大的变动。

在家闲了三天,展鸿飞就坐不住了,扯着张永昌来找邵毅,说感业寺的主持今日讲经,那里热闹的紧,提议哥儿几个去踞虎山看热闹、吃感业寺的素斋。

邵毅在家呆的无聊,展鸿飞的提议正是他上一世的正常日程,虽然脸上还有淤青,却也欣然答应前往。

第三十八章 上一世的牵挂

邵毅三人带着小厮出门,走上东大街,汇合了等在那里的丁博昌和程幼珽。

这几个,连主子带奴才有十几骑,也不管街上还有京府衙门的官差走过,各自打马,从街上呼啸而过,出东门,往踞虎山方向而去。

感业寺的住持每次讲经,都是盛况空前。这次也不例外,京城往踞虎山方向去的路上,行人和车马络绎不绝,都是去凑这个热闹的。

山脚下更是热闹得像集市一样,有烧香拜佛的各色人等前来,也就有了赚钱的机会。

入眼随处可见,买零碎小物件的地摊,临时支起来的茶肆和食肆一个挨着一个,再有刚下车光顾的客人捧场,喧闹中有种别样的繁华。

感业寺位于虎踞山的半山腰,山下通往寺庙的道路很是宽阔,都是由青石铺就的台阶。道路两旁,间隔不远的距离,就设有一处简单的凉亭或者石桌石椅,供走山道的人休息。

邵毅一行人年轻力壮,自是不用休息,把马匹安置在山下,几人一路不停、拾级而上。

展鸿飞眼神好,一眼瞥见半道的一个凉亭,在里面歇脚的几个女眷中,有前几天见过的女子。

他用手肘碰了碰邵毅,示意里面的一个女子,说道:“看,那边穿鹅黄衣裙的小娘子就是陶家女子,当日夏氏就是盯着她看个不停。”

又是夏氏!

邵毅暂时不打算搀和王夏两家的事情,只随口“嗯”了一声,连眼角也没往凉亭撇一下,继续往山上走。

展鸿飞一点没察觉,停了停,等身后的张永昌跟上来,问道:“那日,夏氏盯着陶小娘子的样子,似乎意犹未尽,应该还有后续。你有没有问过你家下人,她后来可曾找过陶小娘子?”

张永昌往凉亭方向瞄了一眼,嘿嘿笑道:“咱们和夏梓堂打了这一场,我还真对这事上心了。夏氏真在后院截住陶小娘子说话来着,我家有个丫鬟从不远处经过,隐约听她们说起琉璃什么的。”

展鸿飞还没接话,走在前面的邵毅脚步就是一顿,转头问:“什么琉璃?”

“啊?”张永昌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那丫鬟也就路过听了一耳朵,好像要做什么首饰,讨论哪家银楼会有琉璃什么的。具体说的什么琉璃,就不清楚了。”

展鸿飞想起那日在尚书府看到的情景,再往凉亭看过去,“对了,陶家小娘子那天带的就是这支金钗。承安,你看上面镶的,那是琉璃吧?”

虽然凉亭距离路边有十几步的距离,邵毅还是一眼就看出,凉亭里坐着的几个女子中,那个身着黄衫的女子,发髻上戴的,正是镶嵌了琉璃的金钗。

他这些日子对琉璃极为上心,上一世也见多了各色琉璃首饰。所以,只一眼,不但看出那的确是支琉璃金钗,而且,上面镶着的几片琉璃,粒度虽小,品质却极佳。

他心中好奇,这陶小娘子的父亲好像是吏部官员,是个七品官儿。他官职一般,怎么会有如此上好的琉璃?

后面,程幼珽已经在催促,“哥儿几个,赶紧走了。再站一会儿,人家要把咱当登徒子,上来赶人了。”

邵毅再看,亭子里的三个女孩子已经侧过身去,另有两个年长的女眷面露不悦。十几个丫鬟婆子如临大敌,各自戒备。

展鸿飞面色不虞,低声嘟哝一句,“自作多情!小爷个个家世非凡、人品出众,以为什么阿猫阿狗的,小爷都能看上眼吗?”

虽然心下不乐意,终究不好和女眷计较,哥儿几个相互推搡着,继续往山上走。

一边走,丁博昌还笑问展鸿飞:“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你家世非凡、人品出众的。家世非凡却也罢了,可你的人品……啧啧,谁看出你人品出众了?”

几人哄笑,邵毅也跟着笑道:“你也不看看,刚才人家几个女眷看到你,就像看强抢民女的恶徒一样,你居然还敢肖想你有人品。”

丁博昌几人纷纷附和,笑作一团。

这几个损友!展鸿飞心下愤怒,“你们有良心没有?小爷我刚才说的是咱们所有人!”

“我们可不敢说自己有人品的……”

邵毅听着几人继续玩笑,心里却感觉很不对劲。

他有前世的经历,曾经频繁接触过琉璃首饰,所以知道陶小娘子金钗上镶嵌的琉璃品质极佳。大概也正因为如此,陶小娘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佩戴出门。

可是,那夏氏一个刚进城的村姑,为何对那琉璃金钗如此敏感?

再走一段路,展鸿飞几人的话题已经转开,改为讨论今日寺庙供应的素斋菜品。

邵毅和张永昌并肩而行,他问道:“陶德荣是吏部官员吧?”

张永昌点头。

邵毅继续问道:“按说他官职不高,哪里来的银子,能给女儿置办极品琉璃首饰?”

这事情张永昌还真知道:“据说这是陶大人父亲带回来的。曹大人父亲修道多年,不知有什么门路,时不时的,就能带回些琉璃。不过,那些琉璃多为粗制品,也没有固定形状,还需要拿到银楼,委托银楼研磨精制。”

他说着话,瞥见邵毅脸色有些变化,不由诧异,“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邵毅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听你说话,我差点以为这位道长真的要成仙了,竟然能让他随便搞到琉璃。”

他想提前和阿灿相遇,所以,重生回来这一个多月,没少让人寻访制作琉璃的工匠和作坊,却一无所获。

这时,听张永昌提起道士,他才猛然想起,之前阿灿曾经说过,琉璃最早就是方士和道士炼制丹药和金属的副产物。

阿灿出身青楼,可她有制作琉璃的手艺。在楼里的时候,经常把烧制的琉璃珠和琉璃片卖给楼里的姑娘。

从青楼脱身之后,才开始经营琉璃首饰。

阿灿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他曾经猜想,阿灿一定出身于制作琉璃的工匠之家。

可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查寻,这世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制作琉璃的行当。

如果琉璃只能是炼丹的副产物的话,难道阿灿原本的家里也有修道之人?或者,她家住在道观附近?

想起上一世,他在最后时刻对阿灿的不舍和牵挂,邵毅的心热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终究不一样了

虽然邵毅对阿灿的身世有了新的猜测,可是,天下这么大,道观那么多,修道之人又多如牛毛,让他到哪里去找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呢?

邵毅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对感业寺的斋饭更是少了兴趣,只心不在焉的同着一干狐朋狗友,在寺庙外的山道林木中闲逛。

若是脚步重了,偶尔还有野兔被他们惊出来逃窜,引得展鸿飞几人止不住的遗憾,没把弓箭和猎狗带出来。

邵毅扫一眼不远处感业寺的山墙,心下好笑。这几个货色,也不知每日都想些什么。

感业寺的主持,那是在皇上跟前都是有脸面的。他们居然想在感业寺外,鸡鸣狗叫的打野兔?

这事若是真的发生了,被感业寺那老和尚告到御前,就算是他,那也是要吃板子的?

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来:“想什么呢!这是佛门重地,岂容你们这群败类撒野?”

一瞬间,邵毅差点儿怀疑,这句话是他不小心之下,脱口而出的。问题是,他虽然在心里吐槽了,可这两句话不是他吐槽的内容啊。

“谁?谁!是哪个混账东西敢骂小爷?”

“哪个不知死的,赶紧滚出来!让哥儿几个教教你死字怎么写?”

展鸿飞几个转身,纷纷出口喝骂。

“死字啊,贫僧早就会写了,至少比你们几个人人喊打的混账玩意儿学会的早。”一个人身着灰色僧袍,二十岁出头年纪,身材修长的清俊和尚,从他们身后的小径转出来。

展鸿飞几个一见此人,二话不说,立即扑上去,七手八脚把那和尚压在地上,笑骂声轰然而起。

“广源,你这个混蛋……”

“……才几天没见,居然也敢公然挑衅咱们这么多人了。”

邵毅好歹学了点儿拳脚功夫,他是最先扑上去的。

几人笑闹一番,被广源连声控诉:“佛门重地,这是佛门重地,你们搞搞清楚,贫僧是供奉佛祖的出家人,你们庄重点儿成不?”

“贫僧你个头?在我们面前你还装!”邵毅毫不留情的拆穿他,然后才招呼哥儿几个把他放开。

待到几个人站起,又是一番拍拍打打的厮见,才开始正经说话。

邵毅率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我们捎个信儿?哥儿几个也好带点儿私货来,好好给你开开荤。”说着,几人一起冲着广源挤眉弄眼。

广源是京城富豪李常孝的幼子,原名李源。因为李家和邵毅家的宅子离着近,他打小就和邵毅几个玩得好。

只是,这小子十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几天功夫就病得昏迷不醒,几乎药石无医。

无奈之下,李常孝的妻子唐氏来感业寺上香许愿,说李源若是能得回一条命来,就送他进寺修行二十年,以谢佛祖再造之恩。

不知是她许愿灵验,还是李源命不该绝,唐氏许愿的第二天,李源竟然能咽下汤药了。两个月之后,李常孝一家人把李源送进感业寺,拜在感业寺和尚道嗔名下,剃度出家,取名广源。

只不过,他自小锦衣玉食,长在富豪之家,哪里懂得潜心修佛。虽然师父和父母都对他严加管教,却也顶多把他那跳脱的性子圈的稳重一些。每当遇到邵毅这几个发小,立时就会原形毕露。

而邵毅所说的私货,则是他们时不时的上山,给他带来的烧鸡熟肉什么的,实实在在算是给他开荤。

前年,广源的师父道嗔带他出去云游,几人才断了联系。

广源抖着僧袍上的草叶尘土,说道:“师父和我昨晚上才回来,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个给你们捎话嘛。”

重逢的喜悦过去,邵毅猛然想起,上一世,广源和他师父云游好多年才回来的。

那时的李源经历颇多,不但性情沉稳,心机也极为深沉。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无论当和尚还是还俗,李源一直都是能和他共进退的生死兄弟。

可这一世,他这么早就回来了,而且还是那个跳脱性子,哪里还有那许多的心机?

“哦,你师父有没有说,以后还要不要再出去?”邵毅状似无意的询问。

“近期是不会了,师父最近身体不大好,所以我们才返回来的。”广源的话,立即惹来展鸿飞几个的欢呼。

邵毅的心则是一沉,难道无论他怎样小心,这一世终究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吗?

…………

被邵毅几个围观、在凉亭里歇脚的女眷,看见这几个名声狼藉的纨绔走开,很是松了一口气。

京城里,多的是世家权贵,不成器的子弟当然也少不了。这几个,却是不成器子弟的顶尖。

别的不说,若是让他们上来对自家女儿揪扯上两下,自家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陶小娘子的母亲李氏望着远去的几个浪荡子,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说道:“还好他们都走了,没有生出事端。”

这几个纨绔子弟,她倒不是个个认识,但他家老爷在吏部做主事,张尚书家的五爷,她却是见过的。

这几个混在一处,只要能认出其中一个,其他几个猜也猜的出来。

和李氏同行的,是陶德荣上司黄征的妻子,姓吴。

吴氏听了李氏的话,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是些不成器的浪荡子,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没王法了不成?若他们真敢无礼,我即刻就去郡王府,向襄亲王妃讨公道去。”

李氏连忙赔笑:“是呢,黄大人是王妃的本家,和王府自是亲近,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家世能比的。跟着夫人,果然能安心不少。”

听李氏这么会说话,吴氏很是得意,更是撇了嘴角,“不过是个连宗族都没有的外世子,若是要脸面,早就躲在犄角旮旯,羞于见人了。他倒好,不但不收敛,反倒整日在外招摇撞骗。幸亏当日王妃执意坚持,没让他进王府,否则,丢人的就是王府了。”

第四十章 还有件事

李氏没敢搭吴氏的话。这话吴氏能说,她可不敢。

吴氏的丈夫黄征,是襄亲王妃的本家,而且关系不算远。所以,黄征一个没有功名的人,不但能在吏部谋了官职,官职还在他家老爷之上,这都是走的襄亲王妃的路子。

作为襄亲王妃的亲戚,吴氏说话过分些没什么。就算邵毅有所耳闻,也不会把她一个女子怎样。

即使邵毅真的找黄征麻烦,黄征和吴氏也是替襄亲王妃出头,没准还能在襄亲王妃那里还能领个好。

她可就犯不着了,她家可没什么根底。若是非议皇亲,再惹到那个煞星,无论吃多大的亏,那都是活该,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李氏不敢搭这个话茬,却也不敢得罪吴氏,只得转开话题:“瞧他们个个俊朗体面,年纪也不小了,怎的不早早成个亲。待到有了妻儿家小,性子多少能收敛些。”

吴氏闻言,冷哼一声:“人家都说,三岁看大、七岁到老。他们混账了这么多年,性子早定了,又多是庶出子,没什么身份,哪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他?”

别看吴氏不敢招惹邵毅几个,可她却是打心里看不起他们。

邵毅的身身份不清不白,只因皇帝看顾,又是破罐子破摔,才能在京城横行。

同样的,聚在他周围的人,也都不是好出身,多是家里不受待见的庶出子,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邵毅胡混。

也就是跟了邵毅那个煞星,几个人抱团儿,再有邵毅仗着没人敢把他怎样,能在他们被人欺负之时,替他们出头、抱不平,这几个在家里才算有些地位,至少没人敢苛待、欺辱他们。

凉亭里的三个闺阁女子,吴氏的女儿、侄女,还有陶云卿,她们原本因为邵毅几人驻足,是侧过了身的。听到两位长辈说话随意起来,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

吴氏的女儿黄秋容,不但对母亲的话颇不以为然,还偷偷往山道方向看了一眼。

那几个郎君,虽时不时的就会生事,却每每能占尽上风,这才像个男儿样子。

她可是听说过,这几个闹气事情,堪称悍不畏死。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也要把京城显赫之家的子弟镇住。

还有他们各自不同、或俊朗、或跳脱、或气宇轩昂的气质,绝对是堂堂男子的典范,超出京城那些循规蹈矩的迂腐书生多矣。

她刚偷瞄过一眼,虽然有两人面上还带着乌青,却挡不住几个儿郎的飞扬神采和爽朗磊落。

别人就不说了,若是真能嫁给邵毅,那也是福分吧?

那可是皇帝多加维护的侄儿,又有凌人的气势,就算不能进皇家宗族,走到哪里,面前都是匍匐、躲闪的人们。

光是想想那扬眉吐气和无限光鲜,就让人向往。

吴氏完全没察觉自家女儿有别样想法,她听李氏提起这几个纨绔的亲事,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一个能讨好襄亲王妃的念头。

她从王府一个婆子的口中得知,这两年,因为邵毅在外面闹事,襄亲王妃没少砸茶盏、碗碟。

想来随着邵毅年纪渐长,在京城的名头越来越大,每每生出事端,人们都会提起襄亲王留下的这个外室子,那都是在打襄亲王妃的脸。

可邵毅连宗室子都不算,襄亲王妃毫无办法,只能白白生气。

吴氏想的是,既然外人没办法对付邵毅,那就在他家里搅和好了。

在这京城里,有权有势、家族庞大的人家有的是,相应的,京城的纨绔子弟也比别的地方多一些。而那表里不一的闺阁女子,当然也是有的。

若是寻摸一个有性情不好的女儿、皇上又看重的大臣或者勋贵,把这女子许给邵毅。只要这女子嫁进邵毅家里……嘿嘿,想来那时的邵毅家里,想不鸡飞狗跳都不行。

邵毅的娘,那个勾搭襄亲王的下贱女子,遇到一个心思歹毒的贵女,她得吃多少苦头啊?王妃那得多畅快啊。

关键得找个皇帝器重的大臣,做邵毅的岳父。到时候,邵毅和岳父多闹上几次,最好闹大点儿,皇帝在大臣和一个不记名的外室子之间权衡,很快就会厌弃他吧?

之前襄亲王妃年轻气盛,硬是咽不下那口气,没让邵毅进门。这时可不就吃亏了。

若是襄亲王过世之后,王妃尽快把邵毅母子接进府里,如今他母子二人的坟头草只怕都枯荣多少次了。

吴氏盘算着,困扰王妃多少年的难题,她这就简简单单的解决了,她家老爷的官职……是不是还能高升几级啊?

吴氏越想越是得意,几乎连感业寺都不耐烦去了,恨不得立刻就转去襄郡王府,拜见王妃,给王妃把这个绝妙的主意说了。

…………

感业寺住持讲经虽然很具有轰动效应,却也不可能整个京城的人家都去捧场。这没去捧场的人家,就有王家。

夏晏清这些日子过得极心烦。她感觉照这样子下去,她这一世的青葱二八年华,大概会早早愁白了满头青丝。

那日从娘家回来,按照正常规矩,她要先去刘夫人房里走一遭。这是最起码的礼仪和尊重,也得给婆母报备,儿媳妇从娘家回来了。

她进门的时候晚饭刚过,刘夫人房里,袁氏、徐清慧和王嘉玉都在。床榻旁边,还侍立着两个大丫鬟。

夏晏清给刘夫人行礼之后落座。

刘夫人先是问了两位亲家身体可好,再问夏梓堂的伤势如何?

待到夏晏清一一回答,刘夫人就说到了正题:“亲家公子历来行止有度,怎么会惹上那几个勋贵子弟?”

袁氏坐在夏晏清对面的椅子上,听得刘夫人询问,也关切的看过来。显见得,就是在等夏晏清回答。

夏晏清觉得这事不怨自家哥哥,没必要遮遮掩掩,也就说了实情:邵毅几人非议她和王晰的亲事,言语很不收敛,夏梓堂一时没忍住,就和那几人动了手。

虽然她说的含糊,可刘夫人还是皱了眉:“这些人,着实无礼!”

房间里的袁氏等人,面色都不太好。

夏晏清虽然知道家里女眷被人非议,影响不太好。可也没想到,几句话下来,能瞬间冰冻了房间里的气氛。

而且,这冰冻的气氛,似乎都是因为她。

她瞟一眼王嘉玉面上隐隐的不屑之色,再懒得应付,便起身行礼,说道:“母亲若是没有吩咐,儿媳这就退下了。”

眼看二儿媳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反而没事人一样,行了礼,打算离开,刘夫人大感无奈,只得叫住她:“还有件事。”

夏晏清讶然,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事。是早就准备好的事情,还是听了她的话,临时起意的?

第四十一章 闹心的事儿

“晰雨媳妇啊,”刘夫人对上夏晏清讶然的神色,解释道,“这事的确是那几个纨绔子弟没有教养,出言无状。咱不理会他就是。”

夏晏清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还把她喊住干嘛?

刘夫人继续说道:“只要咱们言行有度、规矩谨慎,不给人留空子,流言也是没行市的。”

夏晏清点点头,这个是,清者自清嘛,如果被流言左右了人生,这人生也太过沉重、太无趣了些。

刘夫人见夏晏清点头,说到主题意思:“你之前经历坎坷,没机会学后宅女眷的礼仪规矩,言行之间,难免会有疏漏。日间,我和你大嫂商议了,给你请个教养嬷嬷,教导你后宅的言行规矩,免得以后再出差池。”

这话让夏晏清听得很不乐意:什么叫再出差池?她一次差池也没出过好不好?

等等,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夏晏清看向王嘉玉。

王嘉玉此时正坐在袁氏下首,她见夏晏清看过来,没一点心虚,反而坦然回看她,眼睛里满是清澈纯真。

夏晏清冲着她微挑下巴,这样看来,她和王嘉玉尚书府二门外的对话,应该是被刘夫人和袁氏知道了。

加上她刚才解释夏梓堂和人打架的原因做辅助,给她安排教养嬷嬷的事情,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所谓的入乡随俗,夏晏清是明白的。想在一个地方,安稳自在的生活,怎么也得尊重这个地方的礼仪习俗。就算做不到一丝不差的照搬,却也不能太特立独行。

在现代职场中,和各种人打交道,该讲的礼节仪态也一样要有。只不过,现代职场讲究的是优雅、大方、自信。而古代对你女子的要求则是三从四德、女戒、女则。

若是不论思想,夏晏清对学习古代女子礼仪并不抵触。

就算以她在外流落十几年的身份,很难被京城上流社会接受。可是,行走于人前,这个时代认为的得体礼仪,那还是要的。

但是,教养嬷嬷这种物种,在夏晏清的印象里,就是一种心理扭曲的存在。这种生物就是为了给后宅女子洗脑,禁锢女子思维的。

“母亲,之前是儿媳疏忽了,对礼仪规矩不够重视。儿媳这里有李嬷嬷,教导儿媳足够了,儿媳一定好好约束自己。至于教养嬷嬷……还是算了,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吧。”

这话说的……刘夫人差点儿把手里的念珠丢一旁,好好和夏晏清理论一番了。

李嬷嬷若是有用,这二儿媳哪里会如此不懂规矩,每日里,只在早上来她这里照个面,就一整天不见影子的?

刘夫人自持身份,没和儿媳掰扯道理,却很坚持:“京城的女孩子,都是从小就教导礼仪。你未接受过这样的教导,自然应该补上。李嬷嬷就不用说了,学习礼仪艰苦,自家嬷嬷是不好用的。过两日,教养嬷嬷就会过府,到时,就住在秋月苑。”

“住,住在秋月苑?”夏晏清大惊。这特么,那种生物,住在她的院子里?

袁氏咳了一声,解释道:“单独教导弟妹礼仪,自然要和弟妹一起起居,才更见成效。”

可不就是有成效吗?这种人时刻盯着她,是不是连她怎么喘气都要管的?

夏晏清看着和蔼的刘夫人,再瞟一眼神色温婉的徐清慧。最后,把视线落在王嘉玉隐隐有着窃喜的脸上。

夏晏清问道:“大嫂,这礼仪,不知要学多长时间?”

这次是刘夫人接的话:“若是你用的惯,这位嬷嬷就留在你院子里好了。”她见夏晏清瞬间瞪大了眼睛,补充道,“那是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有这样的嬷嬷跟着,出去很显身份、能给你撑场面的。”

我特么不想要这样的场面,我的身份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获得!

就在夏晏清紧皱眉头,绞尽脑汁的想怎样拒绝的时候,袁氏的话让她彻底失声,“要不,咱们还是让亲家给弟妹找教养嬷嬷好了,弟妹你看这样可好?”

夏晏清抬头看过去,袁氏神色温和的继续说道:“教导弟妹学问的白先生就很好,想来亲家公子在这方面有路子的。”

这个笑面虎!夏晏清感觉自己被人捏住了七寸,“不用了,还是咱自己家里请吧。”

教养嬷嬷和教授学问的先生可不一样,教养嬷嬷的职责等同于洗脑。

她自认,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被人洗脑,做不到教养嬷嬷的要求。既然这样,干嘛还要把这包袱甩给娘家和哥哥。

这时的夏晏清,对袁氏极是厌恶。再看那个喜眉喜眼,只怕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的王嘉玉,心头更是不爽。

她说道:“大嫂,嘉玉也该有个教养嬷嬷跟着的。想来大嫂只知道我们在尚书府二门说了些什么,却不知我二人言语来往时的语气神色。当时的嘉玉侄女,那是很不把我这个婶婶当长辈呢。”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想起早年学规矩时吃的苦头,王嘉玉立即就急眼了,她没想到会被这个女人反咬一口。

夏晏清冲着袁氏和刘夫人摊了摊手,“瞧瞧,母亲和大嫂还看着呢,她就这样子你你我我的,很没规矩。”

袁氏怒极,严厉的瞪王嘉玉一眼,转过来,依然用温和的口气对夏晏清说道:“这个我知道,嘉玉礼仪上还是不差的,只是和家人相处时,性子不够沉稳。这些日子我会严厉约束于她,若还不行,那就依弟妹之言,给她请个嬷嬷。”

然后,才又严肃的责备王嘉玉道:“你可知错了?目无尊长是做人的大忌,你婶婶是为了你好,你若再不听劝,以后有的是你吃亏的时候。”

王嘉玉脸色都不敢给夏晏清丢一个,只闷闷不乐的低头应是。

这话,把夏晏清听得也极不舒服,似乎她就是袁氏说的那个不知好歹的人。

…………

第二天早上授课的时候,白先生发现她这个乐观勤奋的学生,少见的情绪不佳了。不但没赶着加快教学进度,还时不时的走神。

白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册,端起案上的茶盏,一边看着走神的夏晏清,一边慢慢抿着茶。

过了好一会儿,心秀先撑不住了,悄悄扯了扯夏晏清的衣角,夏晏清这才发现,课堂上已经寂静无声好一会儿了。

第四十二章 拉个同盟

夏晏清很有些讪讪,冲着白先生笑了笑:“是我的错,走神儿了。那啥,先生喝了茶,咱们继续。”

虽然夏晏清说的坦诚,但白先生还是看出她心中有事,“若心思不定,那就抄书练字吧,这是个修身养性、凝神静气的好法子。”

夏晏清当然知道练习书法能修身养性、沉寂心神,可她如今哪有时间做这个?她这里马上就要住进来一个新物种,很闹心的有木有?

她瞄一眼白先生,再看看书案上放置的书籍,想想她心里惦记着的玻璃制作。别的倒也罢了,试制玻璃,那是需要一个相对独/立一些的场地的。

她已经在回忆前世记忆、整理烧制玻璃的想法了。若是没有教养嬷嬷这事儿,她在自己院子里支个火炉坩埚,想来没什么人会关注她。

现在却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

照着如今的状况看来,若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短时间内,她根本无法从王家脱身。

这里面有夏小娘子自己的因素。不管怎么说,在短短的一个月前,为了思慕王晰,她可是差点儿一命呜呼了。现在说走就走,怎么可能?

再有,就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和她的娘家了。她需要在不理亏的情况下离开王家,否则,就算她能脱身出来,不但自己做事举步维艰,还会连累娘家担负恶名。

毕竟,夏小娘子的父亲夏珂,以及两个哥哥,还是要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则,走接下来的路。

她不能因为自己,让父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人诟病指责,甚至被御史弹劾丢官。

既然短时间无法离开王家,也许从白先生这里打开缺口,请她帮个忙,甚至拉个同盟。

有道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白先生幼年入宫,在深不可测、危机四伏的皇宫沉浮二十几年,不但能安然无恙的出来。出来之后,为了不看哥嫂脸色,还能自己谋生。

她和这世间别的女子,一定有着一份不一样的想法。

夏晏清心念流转,立即把想法付诸行动,“练字什么时候都行,要不,咱们先聊聊天?”

白先生愣了愣。

她这个学生领悟力极强,而且,日常表现也很从容沉稳,不像其他后宅中十几岁的年轻女子,更没有乡野长大的女子的局促不安。

作为教书先生,为了能把教书生涯维持的长久一些,白先生一直都避免听雇主家后宅的纷争杂事。

即使这样,每日进出王家,也让她遇到两次王晰和徐清慧并肩而行的场面。可她却从未在夏晏清这里见过这位二爷。

甚至,她都没听秋月苑主仆提起过王晰。

让她感觉奇怪的是,这种情况下,这位二奶奶依然能保持愉悦的心情,学习效率奇高。

不知这位二奶奶遇到了什么难事,不但一反常态,在课堂上纠结走神,居然还有了和她聊一聊的兴致。

白先生没直言拒绝,只婉转提醒道:“二奶奶聪慧,应该知道,后宅之事最是难说分晓。我们这样的人,要在各家后宅行走,很忌讳听雇主家里闲话的。”

夏晏清毫不掩饰的斜了白先生一眼,“先生,你也太高看我了。您就是想听,我这里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和您说不是。”

她哪有那个心思?尤其说别人闲话,还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解决自己如今的处境。

白先生一听就笑了:“即是这样,那就聊聊好了。”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壶茶盏,转到一边的小几旁。顺道也拿了夏晏清的杯子,给她斟了一杯茶。

夏晏清连称不敢,先请白先生坐了,她也跟着坐下。

心淑和心秀很识眼色,立即端了几碟茶点干果过来。

夏晏清没让丫鬟退下,这让白先生更安心了些。

“昨日,我家婆母说,要给我请个教养嬷嬷,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以后就随在我身边了。”夏晏清很随意的说道。

白先生心中警铃大作,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不提后宅的事情吗?好在夏二奶奶的语气平和,大概也就是随口一说。

她照着自己的理解,就事论事道:“应该的。和京城权贵的女眷打交道,礼仪规矩是第一道关,这个的确需要重视。”

“……”夏晏清郁闷。

她就知道,在这个事情上,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正常且应该。所以,她压根儿没想过找娘家想办法。

“据说,这位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先生就是宫里出来的,您一定知道,宫里的嬷嬷是否很严厉?”夏晏清问道。

这下,白先生看出,夏晏清对请教养嬷嬷的事情不太满意了。

宫里出来的嬷嬷,在教导礼仪规矩上的确严厉,却不是每个嬷嬷都心思歹毒。

只因为皇宫里的主子大都身份尊贵,宫女们言行举止稍有不当,没准儿就会招来杀身大祸,自然不允许有半点儿行差踏错。

这是习惯,习惯久了,就认为那是天经地义了。

白先生劝道:“二奶奶不必忧心,宫里的嬷嬷要求是严格了点儿。但经过嬷嬷教导的女子,在外行走做客,那都是受人推崇、被人高看的。刘夫人对二奶奶是用了心的。”

得,这还是为她好了。

好吧,这种反应她在预料之中。

夏晏清继续推进谈话内容:“先生身为女子,却孑然一身,不知将来作何打算?”

“这……”白先生一时无语。

这话题转得……跳跃性是不是太大了点儿?而且,说好的不议论后宅事情,结果就转到她身上了。

这种话,由一个不熟悉、不亲近的人问出来,好像有点失礼吧?

夏晏清却从白先生的反应看出,她一定对将来没有什么特别想法,大体上也就是趁着年纪尚可,多赚些银子,待到年老时,用这些积蓄维持生计。

她欠了欠身,赔笑道:“先生不必多想,我没有探寻先生私事的意思。”

白先生大感无奈,说道:“二奶奶是个利落性子,有话直说即可,不用绕这许多圈子。”再这么说下去,她说不定真被绕晕乎了。

“行,”夏晏清端正了姿态,“我看白先生能自食其力,不用依靠他人,很是羡慕。我若想自己做些事情,替自己谋得一份家业和话语权,不知先生觉得是否妥当?”

第四十三章 投资要赶早

听到夏晏清的问话,白先生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站在她们两人旁边的两个丫头。

二奶奶这番说话,在世人看来,那就是不安分。

她已经如愿嫁给王家二爷,夫家、娘家又都是官宦之家。她不好好做她的少奶奶,却说什么出去做事,实在有违世家大族女子的德行。

这两个丫头,应该是夏家送过来的陪嫁,在规矩礼法上,很过得去才是,也有照应二奶奶的职责。

可她们二人听到二奶奶的话,心淑只是眉心微跳了跳,就没什么反应了。

而另一个叫心秀的丫头,甚至眉心都没跳一下,神色一如往常。似乎二奶奶说出这种话,再正常也没有了。

白先生似乎又发现了夏晏清的另一个特长。看这两个丫头的神色,也许这位二奶奶,除了在课业上领悟力极强,也许管束下人的手段也很了得。

她连番的转着念头,勉强说道:“二奶奶和我不一样。我是父母过世,孤苦无依之下,不得不出此下策。二奶奶有显赫的夫家,夫君前程远大,娘家父母兄嫂对二奶奶也疼爱有加,二奶奶何出此言?”

夏晏清的嘴角翘了翘,微笑道:“可是我以为,靠人不如靠己。就算有亲人爱护,也不好一辈子只知索取、不懂回报。能做到自食其力,对人对己都有用,才不枉活这一世。先生以为如何?”

白先生神色晦暗不明。

她在皇宫中见多了得宠、失宠的妃嫔,也见识过各级宫女和太监们的相互倾轧,再有出宫之后,在个个豪宅府第中听闻的是是非非。她自然知道,夏晏清说的不错。

可这种话,她作为一个外人,是不好随便附和的。

而且,白先生也很奇怪,这位二奶奶她多得母亲、父兄疼爱,嫁妆虽不算很丰厚,但买几百亩地、买几间店铺的银子还是有的。

无论她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郑重其事的和她相谈?

关键是,她一介女子,没能力、也不懂经营啊。若不然,她也用不着周旋于各府后宅,赚这个教书匠的银子了。

这么想着,白先生不由得面露苦笑:“二奶奶若要探讨这些事,还真没找对人。我除了能写写画画,于别的事情上,着实没什么好想法。”

她这话基本上出自本意,可推脱的意思也很明显。她甚至没问一句,夏晏清打算做什么。

白先生的职业,致使她不能和后宅纷争有瓜葛。否则,她这唯一的一条谋生路,只怕也维系不下去。这个夏晏清很理解,这也说明白先生为人谨慎,人品上也是信得过的。

她不再拐弯抹角,看着白先生的眼睛,说道:“先生给我加课时吧。等到教养嬷嬷来了,我会和她商议,晌午前,还是白先生与我授课。午睡之后,学规矩礼法。吃过晚饭,我继续和先生学习诗词和绘画。”

白先生听得皱眉:“需要这么紧张吗?而且,晚间时,我再来府上授课,似乎不大方便。”

夏晏清笑得眉眼弯弯,说道:“先生可以作为我的西席,住在我们府上。秋月苑后有一个小院落,只有两个房间。我去和婆母说,把那个园子清扫出来,让先生住那里。”

白先生半晌无语,她不相信,仅仅因为婆家给夏晏清请了个教养嬷嬷,她就能兴起学习诗词绘画的心思。

唯一的可能,是这位二奶奶想躲开教养嬷嬷,做些什么事情。

“二奶奶真的想学诗词绘画吗?”白先生问道。

“不是。”夏晏清回答的很坦然,“我想做些事情,以谋求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的情况,只能请先生代为遮掩,并帮助与我。若是先生能上手,以后也能帮我掌管一些事物。”

她顿了顿,继续道:“做掌事的话,先生的将来会更有保障。”

白先生的眉头已经拧在一起,她当然知道,一个得力掌事的收入,那是能养家糊口、买房置地,甚至还能用上一两个下人。

可是,夏二奶奶只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做事赚银子……哪有那么简单?

她不敢相信,可也很希望这位二奶奶说的是有把握的话。若是她真有本事做生意赚取可观的银钱,她此时拒绝这个提议,岂不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思量再三,白先生问道:“二奶奶想做什么生意?”

夏晏清展颜笑道:“当然是做这世上罕有的东西,那样子才能赚大钱嘛。”那得意之色,满满的洋溢在她说话的字里行间。

白先生听出倪端了,“二奶奶的意思,打算在您说的那个小院子里做什么物件?”

“是。”夏晏清微笑点头,白先生够聪明,她们的同盟关系又多了一份成功的可能。

白先生把她们主仆三人挨个儿打量一番,也没看出什么。

“二奶奶应该知道,我独自一人过活。能依靠的,只是在各家后宅教授学生,赚个教书先生的月银。若二奶奶的事情做不成,我又在二奶奶这里折了教书的名气,以后就更不好找差事了。想我帮你,至少要告诉我,您要做的什么?有多少把握?”

看来是动心了……夏晏清心下喜悦,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反问道:“我是刚从乡下出来的村姑,年纪也轻,白先生信得过我说的话?”

白先生差点儿也学着夏晏清翻白眼了,她若一点儿信不过,哪里用得着这么纠结?

“即使遍寻京城各家望族,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二奶奶更聪慧、敏锐的女子。我当然希望二奶奶能做出些事情,只是,”她停了停,认真说道,“二奶奶想我扔下正在做的事情,总要给出一个让我安心的理由才好。”

夏晏清点头,“应该的,我会尽快写个章程给先生看。不过,我可得提醒先生,我要做的事情,那把握可是十成十的。投资要赶早,若是错过了,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这几句话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现过,白先生却听懂了。

第四十四章 这是逗人玩儿吧

别看之前夏晏清说要出去做事,两个丫头没什么反应,可她游说白先生的话,却把心秀听的心痒。

她瞄了夏晏清一眼,她家二奶奶说话做事,那是越来越有豪气了。连她这个当丫头的,都觉得跟着二奶奶,会前途无量。

那是十成十赚钱的把握啊,现在被二奶奶游说的是白先生,要是她,只怕忙不迭的就答应了。

小丫头这些日子对二奶奶的崇拜,简直如日中天。她丝毫不觉得做生意不易,更没觉得,一个小女子随便说说话儿,就能十成十的赚钱有什么问题。

她家二奶奶不但书读的好,在这府里也很厉害的。全家宠着的大姑娘,在二奶奶手里,一次便宜也没讨到。想来二奶奶说赚钱,那就一定能大把赚钱的。

夏晏清一点儿也不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对。想她一个穿越女,就算不是一线生产玻璃的技术人员,但多少也知道一些工艺流程,她又不打算生产特种玻璃。这点儿东西,混古代足够了。

白先生无语的看着夏晏清,她很不想相信她说的话好不?

可是,在白先生的潜意识里,竟然奇异的有一丝感觉:这女子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她就真的有可能做到。

夏晏清的确需要整理一下想法。

她穿来这里才两个月不到,很多事情都需要适应和了解。而且,创业这种事,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她之前并不急于出去开店铺、办作坊,只想在自己院子里支个坩埚,先着手试着烧制琉璃,以验证她记忆里的原料组成和烧制方法是否可行。

今日游说白先生,因为是临时起意,她的构想,不能全盘对白先生坦言。而那些必须告诉她的事情,也需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否则,她一个村姑,忽然间,就能做这样高大上的琉璃,恐怕连她的身世和来历,都会让人起疑。

…………

第二天,本该开课的辰时,夏晏清和白先生却隔桌而坐,桌上也并未放置惯常的茶水点心。白先生面前什么也没有,夏晏清手边只有一叠白纸。

房间里还是心淑和心秀两人伺候着。

这时的白先生,吃惊的瞪圆了眼睛,说话都有些不连贯,“琉,烧制琉璃?二奶奶,你可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

两个丫头虽然知道夏晏清正在和琉璃较劲,凡是和琉璃有关的东西、以及传闻都不放过,可制作琉璃的设想,她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心秀的眼睛里满是星星,心淑面上却都是震惊,她家二奶奶,这是太聪明,有些魔怔了吧?

白先生谴责的看着夏晏清。亏她昨日连觉都没睡好,一晚上都在思量,要不要跟着这位二奶奶做事。

可她呢?这不是逗着人玩儿吗?

那是琉璃!是珍稀难得的五色石!

更有说法,说琉璃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可二奶奶一介女子,却说她要制作琉璃赚银子,这怎么可能?

白先生这个反应在夏晏清的预料之中。

古代不同于现代,现代的各种技术和设备极为先进,是古代不能仰望的。有了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只要是人工能制作出来的东西,别管它多好、多高妙,那都不算稀罕,也卖不上高价。

现代真正稀罕的东西是天然物品。

而古代却恰好相反,天然的东西可以开采,就算珍贵,那也是可以得到的。而人工制造就难上加难了,经过质变形成的手工制品,更是稀奇之极。

正因为人工制造困难,所以琉璃这种东西,在古代才会被放置在极高的位置,甚至比玉石都要珍贵。

在她生活的那个历史空间中,有几个朝代,即使有了制作琉璃的作坊,琉璃制品也只供皇家使用和玩赏,决不允许民间拥有。

西游记中,沙和尚的卷帘大将,正是因为打碎了一只琉璃盏,才闯下滔天大祸,被贬下凡间。可想而知,琉璃在古代的地位。

想让白先生相信她能做出琉璃,她的游说工作,比昨天空口说白话的难度大得多。

夏晏清不由得撇了撇嘴,人家都是打工的,费尽心思去应聘,好好表现。唯独她命苦,白给人家一场富贵前程,还得劳心费力、绞尽脑汁的劝说、连带忽悠。

“前几日,我和婆母、大嫂去尚书府参加喜宴,偶然见到陶家小娘子,带着一支七彩琉璃金钗。之后,又打听得,陶家之所以有琉璃,是因为陶小娘子的祖父修道多年。琉璃就是陶家祖父带给她的。”

白先生这样的人,消息是很灵通的。她也有耳闻,陶家有一位修道、求长生的老爷子。

她忽的眉间蹙起,仔细搜索着记忆。她从夏晏清短短几句开场白中,隐隐想到些什么,却抓不住。

她的对面,夏晏清继续说道:“不知白先生可曾听闻,古时候,只有道术高深的修道之人和铸剑大师,才能偶然得到琉璃。所以,才会有一种说法,说琉璃之奇幻美丽,更甚于美玉,是上苍赐予人间的。”

对,就是这个,铸剑大师和琉璃。白先生抓住了刚才那几乎一闪而过的想法。

的确有这样的说法,因铸剑大师和高深道士敬畏上苍神明,一心求道,所以上苍才会赐予人间没有的、更甚美玉的琉璃。

白先生对于夏晏清的想当然,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她反问:“难道二奶已经找到道术高深的道长,能为你所用?还是想聘请陶家祖父来炼制琉璃?”

夏晏清眨了眨眼睛,对白先生的神奇脑洞也感无奈。

道术高深的老道,那都是心中有大志向的方外之人。人家求的是天人合一,长生不老,怎么会参与她们这种黄白俗事?

“不是,先生想岔了。我以为,琉璃就像瓷器一样,是高温烧制出来的,无关上天恩赐。上好的官窑瓷器,那也是玲珑剔透,莹泽似玉。并不比琉璃差多少。”夏晏清努力的做着白先生的工作。

这个程序必须有,即使今日不对白先生说,日后她打算做琉璃的时候,也得对其他人说。这种解释,自然越早越好,她把琉璃做出来之后再解释,那就太突然,她的变化也太妖孽了。

白先生虽然家世一般,本身也没什么家底,可她教书时进出的都是豪门,经常能见到最上等的瓷器,那的确也是美轮美奂、细腻精美的。

可这也不能说,琉璃就很容易制作啊。

第四十五章 有求于人啊

还有一个疑问,在白先生心头萦绕。

琉璃和炼丹、铸剑的些微关系,她在宫中替主子管理图书多年,都不怎么知晓。而这位二奶奶长于山野之地,之前又目不识丁,她是如何知晓的?

夏晏清名义上是她的学生,可人家的身份在那儿放着,终究是官员人家的女眷,无论娘家、夫家,都不容小觑,容不得她太过失礼质疑。

只是,对着夏晏清的面上,却是慢慢的疑虑。

夏晏清并不问她在怀疑什么,只把她早就想好的说辞,一股脑的说出来:“我在乡下的时候,一日出去挑水,在水井边遇到两个游方的道士,他们一边给水囊灌水,一边聊天。我听其中一人说,他们师傅炼丹出炉时,若温度还高,就会有液态东西流出,凝结而成琉璃,能换些银钱。”

远僻的山野之地,游方的道士偶然经过,听他们聊个闲天儿,任谁也没办法去考证这套说辞的真伪。

而且,夏晏清给出的解释,非常合情合理。只要丹炉的温度足够高,丹药中的铅汞材质,以及泥炉中含有的硅砂,两厢接触,烧溶之后,自然就是琉璃的熔融状态。

白先生眼中的半信半疑有了变化,渐渐的,相信的成分占据了上风。

夏晏清趁热打铁,扯过一张白纸。

两个丫头一直在旁边听着,夏晏清说服白先生的同时,对她们也起了作用。

心秀早就深信不疑,这时见夏晏清要写画,连忙狗腿的送上准备好的碳条。

为了方便,避免磨墨麻烦,一般的草图和搜寻记忆的胡乱涂鸦,夏晏清都是用的碳条,秋月苑的丫头早已熟悉她的行事风格。

“先生,我是这么想的……”夏晏清结果碳条,一边画,一边给白先生讲解,把她的计划解说一番。

坩埚,耐火砖砌成的、可以封闭的炉灶,以及坩埚中需要添加的材料,以及石蜡、石膏、铁钳等辅助物品,还有预计的制作过程,夏晏清对白先生一一分说明白。

现代生产当然没这些东西,这都是夏晏清经过变换、简化,规整出来的。饶是如此,还是把白先生和在场的两个丫鬟听得发愣。

白先生心中惊疑不定,这个女子还是个乡下女子吗?

若乡下女子都这么精明能干,能举一反三,把一个从未见过的行当,分说的如此清楚明白。那她们这些繁华京城读书的女子,甚至男子,还好意思出来见人,炫耀读书人高人一等吗?

两个丫头更是回不过味来。二奶奶仅仅看了陶小娘子的钗子,听说陶家小娘子祖父是道士,又让外院的陪房寻了些书来看,就能把制作琉璃说的头头是道。

二奶奶这本事,很大了啊。

解说之后,夏晏清补充道:“先生,我不想婆家诸人知道此事,但这事情终究是在我家后宅做的。为了避免意外给人撞破,给先生惹来麻烦,咱们可以烧一些小型的陶器,作为借口。”

白先生有些懵懂的点点头,这位二奶奶的脑筋转得足够快,她得好好想想之前说的那些内容。

照着夏二奶奶口述的方法制作琉璃,势必要在王家后院开灶动火。时间长了,难免被人看了去。

烧制陶器,倒是个不错的遮掩办法。

本朝虽然不很时兴这个做项,可是在前朝,一些大儒和学子,就是把制陶当作陶冶情操的一个消遣。

问题是,二奶奶说,要用锡匠和铁匠熔炼金属的坩埚烧融砂石,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石头,就算粒度小,也是不折不扣的石头。

面对白先生的疑问,夏晏清笑得贼兮兮的:“这个嘛,白先生不用担心,只要温度足够高,哪有烧不溶的东西。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不过近两千度的温度而已,而且,她是打算往里面加土碱或者苏打的,这就会大大降低石英砂的熔炼温度。

想到这些细节,想到古人推崇的琉璃制品,以及琉璃制品带来的大把银子,夏晏清几乎要马上支起炉灶融制玻璃了。

只要经过试验,确定她的想法可行,再试验得出各种颜色玻璃的配方,和各地石英石矿藏的融炼效果,她就能着手建作坊,挣大钱了。

她的笑容很没有大家女眷的端庄范儿,甚至还有些皮,却很让人安心。

白先生心下莫名安定下来。二奶奶是她从未见过的聪慧女子,说话行事妥当老练。她不但能把试制琉璃的过程说的清楚合理,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是不是说,起码在二奶奶心里,这件事的确很有把握。

白先生下决心之前,再问夏晏清道:“我有个事情,需要先向夏二奶奶确定一下。”

“你说。”夏晏清道。

白先生的问题很是多了点儿。但没办法啊,有求于人就是这样子,谁让临时出来个教养嬷嬷,她面临困境呢。

好在山高水长,有她扬眉吐气、让这位白先生叹服的时候。

“若二奶奶对制作琉璃有十足的信心,这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把这项事务交予陪嫁掌柜经营,给予贵府一定比例的收益,不但不用遮遮掩掩,更能巩固二奶奶在婆家的地位。二奶奶为何要把此事瞒着婆家诸人?”白先生问道。

照如今的状况看来,王家二爷的这位正妻,明显是和婆家隔心了。她得心中有个谱,至少要确定,夏晏清没有和王家对立,甚至有害于王家的心思。

她虽然希望自己晚年的状况变得更好、更有保障一些,但为虎作伥的事情,她是绝不能干的。

…………

…………

今天有点儿时间,咱们谈谈这篇文。

其实,这篇文之前的设定,只是一个女主穿越古代,直接入洞房,然后又挣扎出后宅,和男主相辅相成的故事。

也就是说,这个文的开头,并不是经商种田类型。但是,发文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才改了这篇文的主基调。其实,真正说起来,这个开篇,不太符合种田经商类型的开篇。

(作者的话里面继续哈,下面写不下,在这里占用一点儿篇幅。)

第四十六章 教养嬷嬷

夏晏清虽然吐糟她这是有求于人,却把打算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官宦人家和世家后宅的事情,想来白先生比我清楚。我如今的境况,先生也应该有些猜测。在这样的处境中,为自己谋一份安然终老的资本,求一份终老的安全,很正常吧?”

“……”白先生只愣怔一下,随即,泛起一丝心有戚戚的感触。

原来,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过得艰难,就算世家大族家的小姐,也要为自己一生的安稳而提早绸缪。还要防止握有巨额财产,有可能带来的杀身之祸。

这位二奶奶,年纪轻轻,就懂自己经营、为将来打算,还得防着怀璧之祸降临,着实让人钦佩又心酸。

夏晏清掂量了她现有的身家,对白先生说道:“咱们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可以向先生保证,晏清绝不是不知深浅的浮躁之人。既然劝说先生和我一起做事,就一定会为先生的将来打算。

从下个月开始,除了授课束脩,我每月再支付先生十五两银子的工钱。日后若所制琉璃有了收益,再酌情增加。即使事情不成,也会给先生足够的养老银子。”

白先生是经见过事情的,心中对夏晏清又额外高看,说话倒也敞亮:“既然上了二奶奶这条船,就要冒些风险,才好谋得日后的富足。二奶奶如今还没收益,那就先把银子存在二奶奶这里,以作周转之用。”

夏晏清微笑:“谢先生,晏清承先生的这份情。不过,我如今并不拮据,若有需要,再找先生想办法。”

“那夏家二爷那里呢?若夏家二爷问起二奶奶的课业,我又如何作答?”白先生问道。

夏晏清垂目,目前看来,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对她疼爱有加。

可这是古代,她只是个古代女子。在常人看来,她应该安于本分,在后宅以丈夫为天,以婆家为重。就算手中有赚钱的法子,也应该交给手下掌柜打理,而不应该亲自动手制作和经营。

她不敢保证,哥哥是否会违逆这个时代的礼法规矩,支持于她。

她想了想,说道:“若二哥问起,先生可以粗略告知一些,只说我有个模糊的想法,想做消遣。先生记得告诉二哥,这事我不打算让旁人知晓。”想来以夏梓希的聪明,就算不赞成,知道她的意思,也能先替她瞒下来,另外找机会劝阻。

…………

当天下午,夏晏清就去找刘夫人,提交自己一心向学、希望增加课时的诉求。

刘夫人一听就皱了眉:“眼看着教养嬷嬷就要到了,怎能再增加课时?”

大概想到儿子和儿媳的约定,觉得这样一口回绝有问题,又极为勉强的补充道:“你若实在想多学些东西,那就匀出前晌的时间好了。”

夏晏清眼巴巴的看着刘夫人,瘪了瘪嘴,很是无辜的说道:“儿媳想用尽可能多的时间积聚学识,以便早日配得上二爷。”

所以夫人您看着办。我是你家二儿子的正头娘子,现在迫切的想多学点儿东西,想早日和夫君比翼双飞。只那点时间不够用啊,难道您要我学到猴年马月去?

刘夫人沉吟着,半天无语。

见刘夫人不答腔,夏晏清只得再作解释:“母亲,教养嬷嬷来了,是要住在秋月苑的。以后,儿媳从早晨一睁眼,梳洗、言行、一日三餐,甚至坐姿、睡姿,都在嬷嬷的管教之下。儿媳不过想挪出晚饭后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不会影响嬷嬷教导。”

夏晏清一边向刘夫人做着解释,一边在心里重新掂量,她以后的日子有多糟心。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上午白先生授课,其余时间,都在教养嬷嬷的审视和挑剔中夺过。

天!她这日子,那得过的多凄惨?

就算不为试制玻璃,只为避开那让人窒息的教养环境,也一定要争取让白先生住进来。

“嗯,我知道了,我会找晰雨、你大哥大嫂商量此事。”刘夫人垂下眼眸,心中有些不悦。

夏氏是儿媳、是晚辈,若不是儿子的情况特殊,她这个当婆婆的,完全用不着这么掉价,在这里和儿媳讨价还价。唉,奈何!

夏晏清感觉到刘夫人的不悦,听到事情有回转的余地,连忙见好就收,施礼道:“多谢母亲体谅儿媳,儿媳真心希望多些学识,能让二爷对儿媳心喜。”

刘夫人自然知道,夏晏清指的是她和王晰之间的荒唐约定。为了家里的安宁,她也希望儿子和夏氏能维系正常夫妻关系。

怎奈二人都重视那个约定,儿子固然是另有心思,一定要尊重夏氏的决定。而这个夏氏也是个糊涂的,居然就真起了好胜心。

刘夫人暗叹一声,只得叮嘱道:“你想多些学识固然好,但后宅女子,最重要的还是贤惠贞静,女子的礼仪规矩才是重中之重,切不可轻忽了。”

“嗯嗯,母亲说的是,儿媳明白。”夏晏清一叠声的点头回应。

刘夫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夏晏清给婆母请安,伺候了婆母早饭,房间里只剩下王家女眷的时候,刘夫人告知夏晏清:她同意白先生住在王家,增加夏晏清的授课时间。

刘夫人说这话时,袁氏、徐清慧、王嘉玉都在场。

袁氏一脸的无可奈何,徐清慧依然不对夏晏清的事情做任何表示。王嘉玉则微微翘起了嘴角,不知是否在嘲笑夏晏清的自不量力。

…………

教养嬷嬷来的也不慢,只过了两天,秋月苑后的那个小院子刚收拾妥当,王家请的教养嬷嬷就应邀而来。

夏晏清授课的地方,已经改在白先生临时住的小院子里了。

她正在听课,刘夫人房里的丫鬟过来喊人,说府里请的教养嬷嬷来了,请二奶奶过去见人。

这位嬷嬷姓唐,中等个头,微胖。

大概因为稍有些胖的缘故,这位嬷嬷白净的面容看起来挺和善,但那双眸子里闪烁的光,却显出了她内在的精明。

内院花厅之中,刘夫人坐在主位,身边站了芳玲和晋华两个大丫头。袁氏陪着、坐在下手的一张椅子上。

严格算来,唐嬷嬷就算签了常年契约,但也不算王家家奴。所以,她也有一个锦凳坐着。

夏晏清来的时候,三人已经说了一会儿话。

听到门外通传,二奶奶来了,唐嬷嬷立即看了过来。

第四十七章 唐嬷嬷的标准

只见一个身着藕荷色上杉、湖绿色锦缎裙,身形很是消瘦的女子,低头走了进来。直到站在花厅当中,她都未曾抬头。

王家这位二奶奶,唐嬷嬷是知道的。她对夏晏清嫁进王家倒是没什么看法,在她看来,女子有没有学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为女子,要懂得安分守己、循规蹈矩。

女子学识太多反而不好,学的东西多了,也就多了些不契合实际的奢望,是家宅不安的潜在威胁。

这女子虽然是低头进门的,可唐嬷嬷阅人无数,能从她的走路和身姿上看出,这女子并不如外界传言那样怯懦无用。

夏晏清垂首敛眉,分别给刘夫人和袁氏见礼。唐嬷嬷也站起身来。

刘夫人微笑,给两人做了介绍。

唐嬷嬷作为服侍主家的嬷嬷,当先给夏晏清行礼,夏晏清微微抬头,看一眼唐嬷嬷,连忙回礼。

两人落座之后,刘夫人和袁氏交代了夏晏清诸多事宜,无非就是好好跟着嬷嬷学习礼仪,听嬷嬷教导之类。

再和唐嬷嬷道了辛苦。

唐嬷嬷识眼色,见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也不耽误主家时间,起身给刘夫人和袁氏行礼,告退。

夏晏清当然跟着请辞。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花厅,一路无语,往秋月苑而来。

秋月苑这里,李嬷嬷早领着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把东厢第一间屋子腾出来,准备给请来的教养嬷嬷居住。

刘夫人房里的丫鬟把夏晏清叫走,李嬷嬷就心急的在院中等候了。

她对这位嬷嬷颇有期待。她家二奶奶,她是管不了的,若是王家请来的教养嬷嬷有些道行,能让二奶奶学会后宅女子的贤惠忍让,对二爷多些恭顺。也许,二奶奶就能首先向二爷低头,二爷也就愿意来秋月苑了。

所以,李嬷嬷已经在院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远远看见夏晏清一位面生的中年妇人走来,后面跟着心淑和心秀二人,李嬷嬷知道,这就是新来的教养嬷嬷了。

她连忙迎上去:“二奶奶回来了,奴婢见过二奶奶。”

夏晏清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这位是母亲请来的教养嬷嬷,咱们进去说话。”

走进院子,夏晏清停下脚步,转头问唐嬷嬷道:“嬷嬷刚到,您看,要不要先看看您的房间,歇息片刻。”

她的本意,唐嬷嬷初来乍到,还是先歇一歇,熟悉一下环境,今天就先不要说什么规矩礼法了。

还有,既然已经定下上午白先生授课,下午学规矩礼仪,现在刚过辰时,那就是她学习文化课的时候,她应该回去上课。

谁知道这位唐嬷嬷是个什么性格,千万不能让这位唐嬷嬷觉得,她的时间可以由着教养嬷嬷随意支配。

夏晏清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可唐嬷嬷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来,“奴婢是来伺候二奶奶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先不忙看房间,奴婢想和二奶奶说说您的时间安排。”

这么不合作吗?夏晏清无奈望天,只得点头:“那就请嬷嬷进屋说话吧。”

夏晏清在上房的堂屋坐下,吩咐丫鬟给唐嬷嬷上茶。

这边,唐嬷嬷和李嬷嬷、四个丫鬟见过之后,也在一旁的锦凳坐下。

“嬷嬷有什么话尽管说。母亲大概对嬷嬷讲过,另外有一位先生给我授课,今日的课业,才讲到一半,实在不敢让先生久等。”夏晏清委婉说道。

唐嬷嬷原本老道的眼眸更深了些,她从这委婉的言语中听出,这位二奶奶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了。

她压下心中的不悦,面色如常,问道:“二奶奶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规矩?”

之前,王家请她的时候,说这位二奶奶另有课业,晌午之前,是读书习字时间。她当时就很不以为然。

夏家女子是什么状况,京城里,只要稍微留点心的人就知道。

既然已经成年,也已经嫁做人妇,那就应该沉下心来,好好侍奉夫君公婆,准备着相夫教子。可这位二奶奶,却把时间用来学这些无用的东西,实在胡闹的紧。

谁知,事情还不算完,临了,居然又增加了学习诗词绘画的时间。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说王侍郎这一家人了。夏氏在乡下长大,犯糊涂也就罢了,居然连王侍郎的母亲和妻子,也跟着夏氏胡闹,这就太过了!

夏晏清一直留意着唐嬷嬷的神色变化,可人家城府很深,很善于掩饰情绪,没露出丝毫情绪。

这时听得唐嬷嬷平静的询问,她也放缓语气,答道:“这个还是嬷嬷定吧,您今日刚来,可以歇息一天或几天。时间您来定,什么时候开始都行。”

看起来,唐嬷嬷想尽快开始管教她。可她晚饭之后,还要去白先生院子里学所谓的诗词绘画,也不知刘夫人有没有向唐嬷嬷交代清楚。

她补充道:“不知我家婆母是否对嬷嬷提过?我除了每日前晌读书习字,晚饭后,还要随先生学习书画诗词。”

直到这时,唐嬷嬷眼皮下垂,才泄露出她的些许不赞成。

她先是瞥了李默默一眼,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大概没人提醒过二奶,女子当以德为先。嫁做人妇,就该侍奉公婆、姑嫂,相夫教子。至于琴棋书画这些,不过是女儿家的消遣,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

夏晏清抿了抿唇,这位唐嬷嬷的意思,是说她不应该读书吧。

她穿来这里时间不长,却知道京城女眷对皇宫的敬畏和仰慕。相应的,宫里出来的嬷嬷,也有着不同一般的尊荣。

如今这位宫里出来唐嬷嬷,初来乍到,夏晏清还不了解她的人品秉性,自然也不好冒然反驳她的说教。

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唐嬷嬷说的话并不全是错的。

至少在另一个时空的那本红楼巨著中,荣国公府里风头无限的琏二奶奶,人家就是不识字的。却并没因此失去长辈的疼爱,更是把丈夫拿捏的死死的,小姑子以及客居的亲眷女孩子们,也都敬着她。

最大的问题是,听唐嬷嬷说话,并不打算把她培养成王熙凤那样的人。照着唐嬷嬷的培养方向,她以后就是个面人吧。随周围人的喜好,捏成他们各自喜欢的形状。

而王家,也不是勋贵府邸,人家标榜的是读书世家。极有可能,下一次春闱,就能实现一门两兄弟、两状元的美谈,人家不打算用勋贵之家的标准衡量自家媳妇。

第四十八章 夏氏在王家的地位

唐嬷嬷见夏晏清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一直没有作答,不由严肃了面容,沉声问道:“二奶奶可是觉得奴婢说的不对?”

夏晏清这才转回神来,心里觉得好笑。这些教养嬷嬷果然是另类物种,每每口称奴婢,可这语气神色,更像是家里请来的祖宗。

心里吐槽,面上却没显露,而是一本正经的答道:“没有,我觉得嬷嬷说的极是,锦上添花当然要比无伤大雅更好一些。我会谨记嬷嬷的教导,在学业上用心。”

“……”饶是唐嬷嬷阅人无数,也被夏晏清这清奇的理解方式,弄得怔了一怔。

就她这一愣神儿的功夫,夏晏清已经站起身来,“即是如此,我就先去后面院子,继续课业了。嬷嬷若不觉疲累,午后,咱们就可以开始教导规矩礼仪。”

她冲着唐嬷嬷微微颌首,顶着她的锋利视线,施施然出门去了。

心淑和心秀瞄一眼李嬷嬷,连忙跟了上去。

眼睁睁看着夏晏清主仆出门,唐嬷嬷满心都是吐不出的郁闷。她把视线转向李嬷嬷。

李嬷嬷很是歉然的笑了笑:“唐嬷嬷今日刚来,还不熟悉咱们院子里的情形,我带嬷嬷瞧瞧去。顺道去嬷嬷的房间,看看还有什么缺失之处。”

李嬷嬷面上满是歉意,心中却有些遗憾。刚才唐嬷嬷的几次言语,在二奶奶跟前可没占到丝毫上风。

看来是她想的简单了,想把二奶奶教导成贤淑谦恭的后宅女子,即使是宫里的嬷嬷,只怕也得费一番周折。

这样子,二奶奶之前要准备的事物就不能耽搁,她得抓紧时间,催促陪嫁过来的大壮两口子,把清单上的泥土、砂石、炉灶等物,尽快张罗进来了。

…………

吃过午饭,小憩之后,夏晏清的规矩礼仪就开课了。授课地点在正房西侧的一个大房间里。

夏晏清在礼仪上的接受能力,和读书的领悟力一样强,并没有李嬷嬷担心的诸多波折。

虽然对于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来说,学规矩是个极其艰苦的事情。

可夏晏清是穿越女,她从上初中开始,一路接受过多次军/训,又有拼命打拼业绩的精神积累。只要唐嬷嬷不是有意寻衅,她还是能接受礼仪培训的。

不论哪个时代,良好优雅的仪态,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加分项。

于是,唐嬷嬷前晌的郁闷还没消褪,在教导夏氏规矩的过程中,她的郁闷更加浓重起来。

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夏氏,竟然能把她的调教内容全部撑了下来。

午睡之后,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不可谓不长。反复的站立、行走、屈膝、跪地,以及各种情况下的坐姿,夏氏都能一丝不苟的执行。

虽然很多时候,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看着夏氏都摇摇欲坠了,却也没听到半声叫苦,更没看出丝毫抵触情绪。

夏晏清的这种态度和坚韧,足以让以任何一个以严格著称的教养嬷嬷,感觉没有用武之地。更何况唐嬷嬷已经对她之前的言行很是不悦。

但是,她刚来王家,在没有摸清楚状况之前,她只能慢慢揣摩夏晏清的深浅和性情。

就像夏晏清自己说的,这位嬷嬷对她的管束和教导,简直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除去她在白先生院子里的时间,其余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唐嬷嬷的审视中度过的。

这样的平静日子过了几天,夏晏清在行走规矩上的进步可观。虽然做不到每时每刻,都保持端庄优雅的身形和举止,却也能在看到唐嬷嬷眼锋的第一时间,立即端庄起来。

唐嬷嬷和白先生不一样,她早在来王家之前,就得到过叮嘱,王家二爷和二奶奶夫妻之间另有默契,她只管教导二奶奶规矩,保证二奶奶在礼节上不出错即可。

至于旁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初闻此言,还满心诧异。可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和观察,她对夏晏清和她在王家的处境,有了新的认识。

种种迹象证明,王家和王家二爷似乎没把夏氏当一家人看待。

在唐嬷嬷看来,夏氏的存在,以及王家请教养嬷嬷的宗旨,都是为了让挂着虚名的夏氏不会让王家失了体面。

有了这个认知,唐嬷嬷一直郁闷的心情,似乎有了点儿能纾解的可能。

…………

早在有了制作玻璃的想法,又打听不到琉璃作坊的时候,夏晏清就计划自己动手试试。

和白先生谈话之前,她已经让她的陪房张大壮两口子,去工匠行打听制陶、烧砖使用的陶土和耐火材料,以及熔融铜和铁的小型坩埚,还有石英砂或者石英石等物。

随着白先生住进来,借着给白先生砌烧水炉灶的机会,这些东西一点点儿带了进来。

夏晏清也通报了袁氏,顶着袁氏不悦的神色,买进一些陶土和陶胚做掩饰。

晚间,夏晏清都是和白先生商议熔制玻璃的细节,对于开启炉灶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作了防护。还有她们这些知情人,需要的统一说辞。

她又把大壮的女儿巧儿调进白先生的院子,伺候院中的日常杂事。

准备了十几天,所有器具和材料都准备妥当,夏晏清把新买来的陶胚和陶土,做了粗陋的小陶罐和几个招财猫、陶制镂空球。

有工匠坊买来的釉质颜料,再有白先生的画笔,加上夏晏清的创意,虽然土陶物件儿还看不出效果,但夏晏清带着两个丫头,和白先生、巧儿等五个人,做的兴致勃勃。

一直等到简化的炉灶版小窑炉的口封上,夏晏清留下心淑帮忙巧儿看火,才急匆匆的回到秋月苑。

秋月苑里,唐嬷嬷沉着一张脸站在檐廊下,借着廊下挂着的灯笼,一双厉眼把夏晏清和心秀二人从头打量到脚。

夏晏清这几天已经感觉到唐嬷嬷的气场有了变化,她这趟回来的也的确晚了,申正时分离开秋月苑,现在已近亥时。

“二奶奶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唐嬷嬷扫视着主仆二人身上拍不掉的泥土,阴测测的问道。

她就说嘛,夏氏去学诗词,怎么主仆三人都换了半旧的简单衣裙,原来真的去玩泥巴了!

夏晏清简单答道:“我没顾上看,大概戌时了吧。辛苦嬷嬷了,时辰不早,嬷嬷早点儿歇着吧。”一边冲唐嬷嬷点点头,脚步不停,慢悠悠的越过她,往上房进去。

第四十九章 领罚

唐嬷嬷差点儿被夏晏清的对答噎着,她那是问什么时辰吗?她那是责备、是责问好吗?

唐嬷嬷并没去喝止夏晏清,从而失了分寸,转而吩咐门外伺候的心容:“去回禀二奶奶,先把白先生处的课业暂停,明日一早,二奶奶先把今日做错事的责罚领了,再做商议。”

在她们这些小丫头眼里,唐嬷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心容这一晚上,本就看着唐嬷嬷的脸色心惊,再听到唐嬷嬷如此吩咐,不觉一愣。

这位虽然是有身份的教养嬷嬷,可她家二奶奶也不是吃素的啊。

二奶奶在白先生那里,可不单单是读书习字那么简单。看那一身的灰土,只怕今日已经开始烧制陶器或者琉璃了。

这种节骨眼上,二奶奶断不会由着唐嬷嬷的意思,停了客院的课程。

唐嬷嬷见心容迟疑,心中更恼。这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是懂规矩的。她是王家夫人请来的教养嬷嬷,不单单是教导女眷礼仪,也要纠正女眷的行为举止。

她说话,居然还没人听了!

唐嬷嬷冷笑一声:“若是心容姑娘的传话不到,二奶奶明日没有领罚,却依然去了客院,老身自会找夫人分说此事。若说不清楚,找亲家夫人或者各府亲朋来说说也行。”

“这……”心容心下一凛,连忙屈膝答应,转身进去禀报。

李嬷嬷也是看着时辰不早,一直心忧等着夏晏清回来的。刚招呼丫鬟进房里伺候二奶奶,就听到屋外唐嬷嬷不大不小的声音,不由得暗自叹息。

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向来板正,容不得学规矩的女子任意行事。而自家二奶奶又是个有主意的,两人对上,早晚得来这么一出。

夏晏清正在还之前的衣物,对心容的禀报不太在意,只点了点头,冲着心容摆摆手,说道:“行,我知道了。时辰不早,你们都收拾收拾,早点儿休息吧。”

大概是夏晏清答应的太过轻松,李嬷嬷听了她的回答,不但没轻松起来,反而心中一紧,忙说道:“唐嬷嬷那里只怕不好应付。要不,明日二奶奶自去伺候夫人早饭,奴婢和唐嬷嬷好好说说。”

虽然唐嬷嬷这样的人,大多和京城权贵府上有牵扯,甚至因为多年在宫中伺候,甚至和几个王府都有些关系。但夏家是百年世家,夏家仆妇也有些许脸面的。

若李嬷嬷放低身价,和唐嬷嬷求个情,再给些银钱礼物,想来就算不能让唐嬷嬷网开一面,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大,牵扯到夏家和京城别的什么亲朋人家。

这么好的转圜提议,却被夏晏清拒绝了,“不用,明日我先不去白先生那里,和唐嬷嬷谈谈。”

唐嬷嬷在揣测试探夏晏清的时候,夏晏清也在摸唐嬷嬷的脾气秉性。

这些天,唐嬷嬷那双精明的眼睛就没停过,在看她、看秋月苑来往的人,也在看王家对她的态度。

这个时候,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停止她在白先生那里的课业,想来唐嬷嬷心中,已经对她在王家的处境有谱了。

既然早晚都要面对,那就谈谈好了。

第二天一早,夏晏清先是让心容去客院捎话,告知白先生,她临时有事,晚些再去上课。

至于院子里正在烧的简单窑炉,现在还处在预热升温期,至少要预热六个时辰,再加大火力。有白先生和心淑照看,并不需要她特意看着去。

把人派走了,夏晏清如常去刘夫人房里请安,伺候过早饭,才回到秋月苑自己的房里吃每天迟来的早饭。

她回来时,唐嬷嬷如日常那样,已经用了饭,坐在一旁的锦凳上,督促夏晏清的身形坐姿、以及吃饭时的仪态。

因为有人在旁寻衅,夏晏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没滋没味的把早饭吃了。

待到漱了口,慢条斯理的用湿帕子擦手之后,夏晏清看向唐嬷嬷,问道:“听说嬷嬷找我有事?”

昨天传唤的是心容,今日心淑不在,是她和心秀在房里伺候夏晏清。听到夏晏清浑若无事的问话,心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果然,唐嬷嬷眼神锐利,迅速盯了心容一眼,才低眉敛声说道:“想是二奶奶的丫头传错了话。并非奴婢有事,而是二奶奶昨日行径大失体统,今日须得领罚。”

说着,原本低垂的眉眼抬起,目光灼灼的看向夏晏清。

“哦,想起来了,昨晚上,心容的确说过领罚的话。”

夏晏清恍然,随即又问:“我昨日是回来晚了。只是,在陶冶情操的事务上太过投入,用时长些,应该没什么错吧?”

唐嬷嬷不准备和她辨别对错,她是王家重金请来的教养嬷嬷,若是教养嬷嬷连个话语权都没有,也就没能力教导规矩了。

“女子最重要的是德行,若想陶冶情操,可以把心思多用在侍奉长辈和夫君上,做做针线、调羹下厨,这才是女子该做的事情。”

说完这些,唐嬷嬷本来平和的语气忽的一转,严厉质问:“可二奶奶是如何做的?奴婢来府上有些天了,二奶奶不敬婆母和兄嫂,也不懂恭顺丈夫,却只顾自行其是。着实应该严加管教了。”

夏晏清的视线和唐嬷嬷对了一下,随即移开。

呵呵,这位唐嬷嬷的意思,是要严格规范她以后的所有事务了。

她淡淡一笑,“嬷嬷的话不算错,但并不适用于我。诗书绘画,我是一定要学的,而且还要学好。嬷嬷若难以接受,尽可以去问母亲、大嫂和二爷,她们自会给嬷嬷答复。”

她见黄嬷嬷不以为然的冷哼,继续道:“大概嬷嬷还不知道,能改变我如今状况的,不单单是您教授的规矩礼仪,更有诗书才华。天下之人,只要稍稍用些心,无论聪慧与否,都能学会礼节仪态。读书却非一朝一夕之事,不但需要大量时间苦读,还得有心智天分,实在容不得我不用心。往嬷嬷体谅。”

果然唐嬷嬷就变了脸。

第五十章 权宜之计

唐嬷嬷这些日子听闻一些府里的传言,说这位二奶奶在读书上很有天分,只是身世坎坷,耽误了一代才女。

甚至还有人说,若是夏氏男子,只怕也是能读取功名,光耀门楣的。

夏氏说的不错,想要在读书上有所成就,那不但要十年寒窗苦读、还得看才气和天赋。而学规矩,却是什么人都可以学、都能学会的。

她本以为这是夸大其词,就算夏氏聪明,这么多年窝在乡野之地、被人奴役,就算她聪明,只怕也别怯懦压得,没剩下什么了。

她绝没想到,夏氏胆大包天,竟敢在她面前说这些话,而且如此咄咄逼人。这就是间接的在她面前炫耀,她是有读书天分的,她看不起教养嬷嬷所教授的规矩和礼仪。

唐嬷嬷一大把年纪,经见的事情多,心中虽然气恼且嫉恨,面上却看不出很多情绪,只阴沉了脸,冷声道:“老身听明白了。听二奶奶的意思,是不需要接受教养了。既是这样,奴婢这就向贵府夫人和大奶奶请辞,绝不敢耽误二奶奶的正事。”

说着,浅浅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夏晏清犹豫了一瞬,度量着,要不要给唐嬷嬷一个台阶下,先把她稳住。

那边,李嬷嬷已经着急,连忙上前拦着,“嬷嬷莫气,莫气。嬷嬷也知道,我家二奶奶之歌直性子,没那等委婉心思,只心直口快而已。绝没有不敬嬷嬷的意思。”

她一边给唐嬷嬷顺气,一边向着夏晏清,猛使眼色。

唐嬷嬷自持身份,被拦下之后,并没有和李嬷嬷揪扯,而是冷冷看着夏晏清。

她这还真不是拿乔,就算她在王家无功而返,也不过只教导了夏氏十几天而已。

她这些年在宫里宫外的名声,可不是这短短十几天就能够抹杀的。

相反,只要她从这里走出去,夏氏以后的名声可就不好挽回了。有这样一个儿媳和女儿的王家和夏家,也一样没脸。

夏晏清也想到了这层因素,这事如果闹僵了,唐嬷嬷怒而离开,让她在外面说些什么,那她和王晰的约定,只怕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了。

人家王晰可从未说过不和她同房,他二人的关系若是闹开了,王晰就算捏着鼻子,也能和她同房几次,最后吃亏的却是她自己。

而王家,在唐嬷嬷离开之后,很可能会给她再请教养嬷嬷,没准儿还会告知娘家,和娘家统一战线。那样子,她里外不讨好,可就惨了。

于是,夏晏清只犹豫了一瞬,看到李嬷嬷递过来的眼神,立即就打消了任由唐嬷嬷离开的心思。

她重重的“嘿”了一声,从榻上站起身,对唐嬷嬷屈膝一礼,放软声调说道:“想来嬷嬷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徐姨娘才貌双全,很得二爷喜爱。我身为二爷的正妻,总要有些长处,让二爷看重于我。徐姨娘规矩本就极好,所以我只能从才学上下功夫,往嬷嬷能体谅一些。妾身这里给嬷嬷行礼了。”

说着话,夏晏清又福了一褔。

她言语软和,姿态也放得很低,可她看过去的眼神,却和唐嬷嬷如出一辙,很是从容平静和冷淡。

两人眼眸交汇,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虚与委蛇。

唐嬷嬷看出,夏晏清之所以能说出这几句话,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并非肺腑之言。

可那又如何?这世上,心口不一的人和事多了去了。

她更是心下冷笑。那位徐姨娘,的确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但既然沦为妾室,那就是她自己的命运不济,怪不了旁人。

以后,徐清慧只要安心做她的姨娘,侍奉大妇,别的就不是她一个小老婆能够肖想的了。

可如今,唐嬷嬷不这么想了。夏氏这个正妻当得名不正言不顺,那就怪不得妾室心有不甘。哼!谁说姨娘就一定不能上位的?

她做教养嬷嬷许多年,名声可好得很呢。否则,王家也不可能用别人两倍的月银雇用她。

如今,若只短短十几天,她就被夏氏挤兑,最终不得不离开王家。她很没面子,也很不甘心。

而且,一旦离开王家,就算她能利用人脉和便利,诋毁夏氏的名声,但那种伤害的力度终究要差些。

留在王家就好多了,不但能赚取丰厚的报酬,还能在关节时刻,给夏氏来个釜底抽薪,把她彻底击溃,让她再无翻身的机会。

如此美妙的结局送到眼前,何乐而不为呢?

夏晏清和唐嬷嬷各自转着不同的心思,却奇异的在继续教导夏晏清规矩这件事情上,快速达成了一致。

唐嬷嬷脸色缓了缓,兴趣缺缺的应道:“既然二奶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奴婢不答应,倒显得不通情理了。那就依二奶奶所言,二奶奶继续原本的课业,但行事必须要有度,不能再任意妄为。”

夏晏清欠身,诚挚道:“多谢嬷嬷体恤,我以后一定谨遵嬷嬷教导,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事情就这么简单,只是晚了两刻钟,夏晏清就带着心容和心秀,从自家院子出来,向后转,去到白先生暂住的客院。

这次,是白先生亲自把她迎进院子的。

一见面,白先生就急着问道:“那位唐嬷嬷,可是为难二奶奶了?二奶奶以后的课时是否有变动?”

制作玻璃的事情才开始筹划,若是被教养嬷嬷横插一扛子,一定不让夏晏清继续,那么,这事儿就真的够呛了。无它,只因为这事情,压根儿就不是后宅女子应该做的。

夏晏清笑笑,安抚道:“没事,暂时依照原来的时间安排作息。”

“暂时?”白先生有些不安,这么说,此事以后还有变动?

“嗯,暂时。”夏晏清的声音略低,“我看那位唐嬷嬷眼里,满是暗藏的嫉恨,以后若是有机会,只怕她会坑我一下。”

“这可怎么好?”白先生立即就皱了眉,身边埋了这样一个钉子,怎能安心。

心容和心秀也是一惊,二奶奶的意思,以后若是有机会,这位唐嬷嬷会给二奶奶使绊子?

夏晏清扫了心容和心秀一眼,对她们二人的反应甚是满意。虽然这几个丫头是世家望族的家生子,却依然能维护不走寻常路的主子,还知道替主子担心,算是达标了。

她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没事,我整日只窝在自己院中,并不参与秋月苑外的事情,没有被人下绊子的机会。咱们还是说正经事,窑炉怎样了?烧的还好吧?”

夏晏清的这句话,成功转移了白先生的注意力,她的回答充满了不确定,“倒是没断了火,因着二奶奶说,这是预热期,所以没敢猛烧。只是,这火候,着实不知道够不够。”

第五十一章 很多事情不一样了

夏燕青自己也不了解陶器。她的上一世,只是做销售的,不是玻璃生产一线的技术人员或者工人什么的。

所以,严格说起来,她也不懂玻璃制造的具体细节。只不过,作为艺术玻璃的营销人员,为了应付顾客偶尔的提问,大体的工艺流程,她是清楚的。

而如今这个遮人耳目的制陶过程,则是她和白先生一起商议着来的。

陶土、生坯甚至釉质颜料,只要多花些银钱,就能买到。可是制作陶器和烧制过程,却没有工匠肯告诉外人。

唯一庆幸的是,工艺陶瓷和艺术玻璃同属观赏品,夏晏清曾留意过陶瓷,在她的记忆里,还有一些陶瓷烧制的粗浅知识。加上白先生在书中的找到一些记载,两人商议着,才确定了烧制过程。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准备,到晚上酉正时分,才把干透的陶器生坯放进窑炉,生火预热。

夏晏清看了看时辰,已经是巳时过半,也就是早上九点多。昨晚八点到现在,预热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应该可以了。

“要不,咱们现在就加大火力升温烧制?”夏晏清对白先生说道。

白先生摇头苦笑“这个我可不在行,二奶奶看着办吧。最多这次烧不好,咱们记录清楚,作为经验积累好了。”

“先生这个话说的好,我喜欢。”夏晏清笑道。白先生还真是个能合作的人,心态平和,并不急功近利。

她这时才看到白先生眼底的青色,“先生看起来有些疲倦,是否昨夜没怎么睡,跟着心淑和巧儿看炉灶了?”

白先生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照看着她们,怕她们打盹儿断了火,或者把柴禾掉出来,引燃别的东西。”

夏晏清再看灶前添柴的心淑和巧儿,大概因为年纪还小,她二人精神倒还好,只是脸被烟火熏得灰扑扑的,几乎看不出本来肤色。

看来,只她们这几个人,怕是不够用,需要添人了。

既然是摸索阶段,还有机会尝试,夏晏清不再纠结,她吩咐心秀和心容,把心淑两人换下来歇息。

她没让白先生上手,只自己换了衣服,和心秀两人一起,添柴、拉风箱,给窑炉升温。

直折腾到将近午时,夏晏清觉得烧制时间差不多了,安顿心秀两人减少添柴次数,保持降温状态六个时辰。

她这才净面洗手,换了衣物,回秋月苑去。

午睡之后,唐嬷嬷如常教导礼仪,两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教一学,很是心平气和。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很多事情不一样了。

晚饭后,夏晏清再去客院,看了灶火情况,又和白先生计划下次的陶器样式。

玻璃的事情还急不得,总要时不时烧出几样看得过眼的陶器,才能足够掩人耳目。

子夜时分,白先生看着心淑和巧儿熄了火,三人各自洗漱睡去。

第二天,当所有参与制陶的人,看到她们烧出的几样陶器时,具是大喜。

夏晏清也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居然就有如此好的效果。

这炉一共做了三个小招财猫、两个空心球、一个陶罐。

陶罐的器形还算不错,除了罐底处有点儿小褶皱,其余都好。白先生一时兴起,点了几朵梅花在陶罐上,这时看起来极有灵气。

三个招财猫却只成功了一个,另外两个都有裂纹,有一个的裂纹极大,几乎不能成形。

反倒是夏晏清不寄予希望的空心球,居然是烧的最好的。两个空心球都是成品,而且一点儿没走形。

即使烧坏了两个招财猫,几人也很是高兴了一通。

尤其那鸡蛋大小的招财猫,因为个头小,又是选的现代最经典的形状,萌萌的非常讨喜。

烧出来的成型物件都放置在房间的桌案上,几个人围在一处,细细打量着。

心秀和巧儿年纪小,两人的眼睛,差点儿就粘上去挪不开了。

“二奶奶,咱们把这只小猫拿回去,摆梳妆台上吧。”心秀满心向往的建议,费了老大劲儿,才把目光从招财猫上挪开。

巧儿闻听,立即失望。她忽然发现,心秀姐姐一点儿都不亲切、不可爱了。

心容笑着接话“好像拿回咱们院子,你就能多看几眼似得。还不如搁在这里,由着你可着劲儿的看”

也是哦,心秀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放这里。咱那院子,再好的物什也没了灵性。”

巧儿这才高兴了,忙不迭的点头附和,眼巴巴的看向夏晏清。

夏晏清失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陶制的小动物、小玩具多着呢,若她们的手艺到家,都能做出来,怕是她会喜欢不过来吧。

白先生怕夏晏清随口答应了,忙道“这是二奶奶第一次烧出来的物件,这招财猫不但小巧可爱,寓意还好,年纪大的人一定喜欢。还有这两个空心球,也一并送给刘夫人才好。”

巧儿刚刚兴起的情绪,又一次低落下来。和心秀姐姐单纯喜欢玩意儿不同,白先生这话说的在理,更是为了二奶奶好,二奶奶一定会听从。

果然,夏晏清就点了头,吩咐心淑“回去找两个匣子来。”又对白先生说道,“一会儿早点放学,我给婆母送去。”

有了这两样东西,她制作陶器就名正言顺,以后试制玻璃也不会引人注目了。

…………

夏晏清过去萱北堂的时候,袁氏去照应厨房的午饭,没在。

王嘉玉因为年纪不小了,所以这些日子袁氏理事的时候,都是带着她的。

所以,萱北堂刘夫人的房间里,只有徐清慧陪着她说话。

刘夫人虽然对夏晏清加课时颇有微词,更不喜她摆弄那些泥土东西。可是,看到萌萌的陶制小猫,面上也露出惊奇之色。

再听说这东西叫做招财猫,更是喜上眉梢。

夏晏清看着刘夫人的神情变化,心里直后悔取错了名字。如果取名叫做官运亨通猫,是不是效果更好?

“这两个空心球做的也甚是灵巧。”刘夫人随口夸了一句,再次拿起招财猫端详,“这是你想出来的样子吗?心思真是灵巧,竟似比那真的小猫还招人喜欢。”

徐清慧在夏晏清打开匣子,露出银白缎子上的三个物件时,原本风淡云轻的脸色就僵了一瞬。

这时,听到刘夫人的话,她心里更是发颤。

如今,王家陪刘夫人时间最长的人就是她了,虽然刘夫人并不多说夏晏清什么,她却知道,刘夫人是不喜夏晏清的。

可这时,刘夫人居然眉开眼笑的夸夏晏清心思灵巧。

夏晏清才折腾了几天,就又是才女天赋、又是心思灵巧的,若再得了刘夫人的喜欢,她这个妾岂不是要做一辈子,再也没机会抬头了?

第五十二章 全靠运气

这样的夏晏清,让徐清慧心中隐隐的危机感大增。

她进王家之后,就发现夏氏不简单,并非人们传言的那样不堪。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夏氏渐渐有了变化,看起来不那么形销骨立了。随着身形变化的,还有夏氏的气质,那是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爽利、舒朗,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徐清慧不怕妻妾争斗,她有王晰的偏宠,在王家有先入为主的基础,和王家上下对她的认同和歉意。

这种情况下,凭她的聪明,若是夏晏清和她有了矛盾、甚至发生冲突,她敢保证,她一定能让夏晏清遭所有人嫌恶,让她再没机会翻身。

怎奈这女人根本就不给她动心眼的机会。

不知怎么搞得,这女人虽然是王家的媳妇、是王晰的正妻,却总是游离于王家众人之外,也不像别家正妻那样,对丈夫的宠妾行为咬牙切齿。

而是整日窝在秋月苑里,就算出来走走,也是捡了人少的时候,尽量减少和人接触。更别说兴风作浪,和人起冲突了,那根本没机会发生。

之前,徐清慧有意刺激夏晏清,每天早上和王晰一起过来萱北堂,给刘夫人请安。还掐着时间,赶在夏晏清之后,就是为了让她亲眼看见她和王晰如夫妻那般,相携恩爱。

可夏晏清这个异类,竟对此无动于衷。

开始的时候,刘夫人和袁氏还隐晦的提醒过两人,就算恩爱,尽可能会自家院子,总要避着点儿正妻。

大概就是所谓的熟视无睹,随着时间过去,夏晏清对王晰和徐清慧出双入对没有任何不满表示。渐渐地,王家众人竟也习惯了她二人的恩爱。

可徐清慧对此却郁闷的厉害。这样的夏晏清,让她无从下手。

总不能她去秋月苑找茬儿吧?那样子,就算找了茬儿,能把夏晏清陷于不义之地,只怕她也得落王家埋怨。

徐清慧心中百转交集,甚至忘了逢迎刘夫人,说些讨喜的话。

夏晏清一眼看见徐清慧神色沉郁,明显和往常不一样。既然已经对刘夫人表达了心意,为了免除麻烦,还是赶紧走人的好。

她听刘夫人夸她心思灵巧,连忙谦虚,说这里面大部分是白先生的功劳,她只是做了些辅助。

几句话说完,夏晏清推说,需要为午后学规矩做些准备,便起身告辞了。

刘夫人看着夏晏清的背影,再看看炕桌上的几个小物件,心里琢磨,夏晏清的确聪慧,又是个大度的。以后,若是儿子能勉强接受她,到时候娇妻美妾俱全,儿子一定过的顺意,王家家宅也就安宁了,不用时时担心夏氏回娘家告状。

可是再看陪在身边的徐清慧,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心中又是不忍。这孩子着实可怜了,好端端的正妻,结果沦为妾室,说起来还是自家行事不慎,愧对这孩子了。

这么想着,原本打算把三个小物件给王晰看看,让他对夏晏清改观的心思就淡了许多。

…………

夏晏清不知道刘夫人转了那么多心思,她得再烧几炉陶器。待到手艺果然纯熟,能做到游刃有余,以后烧制玻璃时,若是有人探看疑心,她可以随时烧一炉陶器应景。

大概是之前的运气太好了,一上手就瞎猫碰到死耗子,制出几件成品陶器。

接下来十天,连着烧了三炉,出来的几乎都是残次品,就算能够成形,也有很多瑕疵,完全拿不出手。

原本王家各人,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关注客院里的炉灶。刘夫人和袁氏几人虽没亲自来查看,却也差下人,每天好几次拐弯抹角的打探。

听说连着三炉,都没出一件完好物件儿,王家众人各自都熄了心思。

原本怀着遗憾的刘夫人,想到夏晏清只是走运,才烧出几件陶器,她之前在夏晏清和徐清慧之间摇摆的心,也就安定下来。

徐清慧则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夏晏清的威胁还在,可这事儿却着实是她栽了个跟头,很有些灰头土脸的意思。

至于读书学画,那可不是一蹶而就的事情,还有时间。就算夏晏清有天赋,可想要全面超过她,那也得三年五载以后了。

三五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生儿育女,到那时,她的位置就稳稳的了。

夏晏清和白先生,却在因三次的失败闹心。

虽然她知道,无论做什么,都需要经验积累,所以,并不气馁。可她的几个丫鬟却垂头丧气了。

后面的两次烧制,夏晏清还投了一些玻璃原料在灶炉中。

不知因为温度不够,还是放置原料的小坩埚没有直接接触到火焰,最后坩埚中烧结的东西,只是一团坑坑巴巴的不规则固体。

虽然那东西表面也有光泽和硬度,却绝对称不上玻璃。

客院,夏晏清听课的房间里,白先生坐在桌案一侧,手里托着一只走了形的陶碗,再一次屈起手指,用指节轻扣陶碗边缘,仔细听敲击之下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很沉闷,还带着杂音,完全不像第一炉烧出的陶罐那样声音清脆。

白先生遗憾的放下陶碗,问坐在锦凳上的大壮媳妇“你们可问过,怎么解决火候和火力是否均匀的问题?”

烧制失败之后,夏晏清让张大壮使些银子,问问内行人,她们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张大壮问回来的结果,说有可能是因为升温和烧制的火力不稳定,致使陶土转化过程不连续。

大壮媳妇是个壮实的中年妇人,听得白先生发问,欠身恭谨回道“奴婢和当家的一起去的,那烧窑工人说,火力如何,都是掌窑师傅掌握的。师傅们全凭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经验,烧窑的工人只管听吩咐做事,他们不懂火候如何。”

白先生皱眉,对桌案另一侧的夏延青说道“烧窑师傅有多年的烧制经验,咱们才开始做,又是在后院,不好请人来看。可怎么掌握火候?尤其升温阶段,要有足够的温度,还不能温度过高。以咱们的经验,着实把握不好。”

第五十三章 咱学过物理

夏晏清安慰白先生道“会有办法的,先生且容我想想。”

她这几天也在考虑温度的问题,现代有各种形式的温度计。烧制陶器和玻璃的温度,一千多、接近两千的温度,能用的也只有声波和红外测温了吧?

可这个时代,到哪儿找声波和红外线去?

这时的古人,很可能没有很系统的测温概念,所以,烧窑的火候,就只能凭借烧窑师傅的经验了。

可她这是在后宅制陶,她扯出的大旗,烧制陶器,是用来陶冶情操的,绝无可能请烧窑的师傅进府帮忙看火。

分别侍立在两边的心秀和巧儿,被这几天连番的失败打击,早失去了早先的兴奋。听说烧制陶器还要掌握火候,心里的那点儿希望更是没有了。

烧窑的火候,那怎么看?这可不是烧水做饭,水开了、油热了,那都是能用眼睛看出来的。

烧陶的炉灶,那怎么看它有多热?

白先生也是失望,她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几人,只怕短时间很难有经验积累。唉,还是多烧几炉,最好看火的人也能固定下来,便于积攒经验。接下来,我和巧儿一起烧窑炉吧。”

“那怎么成?”夏晏清摇头道“怎能劳动先生做这个?在没有好的办法之前,咱们暂时不烧了。”

若是都凭师傅的经验,她哪儿还能大规模的制造玻璃?小作坊可不是她的理想。

白先生错会了她的意思,急道“二奶奶没听巧儿娘说吗?这活儿得经常做,手熟了,有经验,才能看出烧制火候。暂停怎么行?”

她还不知道琉璃是否能做成,但这几次她们做的生陶胚,却被她看出了商机。

二奶奶起意的小玩意儿,个个都异常新颖、趣味盎然。即使琉璃不成,就是制作陶制小玩具,开个专门供应富豪人家的店面,那也是能赚不少银子的。

大壮媳妇见主家为难,试探道“先生是读书人,自是不好做这些营生。要不,烧窑的时候,二奶奶唤奴婢进来,奴婢带着巧儿烧窑好了。”

夏晏清正有此意,闻言笑道“咱们这里还真缺人手,等再开窑炉时,就唤你进来做事。”

见大壮媳妇一叠声的答应,她又转向白先生“先不急,我有点儿模糊的想法,待我寻了书看看,咱们再商议。”

刚才说话的时间,她又回想学过的温度测量方式,好像有一种膨胀类型的。其中一个,是利用两种不同材料的热膨胀系数不同,达到测温的目的。

只不过,那种方式测量温度精度很低,在现代,没有广泛应用的价值。

现在,烧窑的炉火,并不需要很精确的温度,那种测量方式应该够用。

当天晚饭后,夏晏清拿了书籍,去白先生的院子查阅。

她来到这里,差遣陪房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到处淘书。

市面上,关于工物方面的书籍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加上她还有个博览群书的哥哥,倒还真让她买折腾来几本。

白先生对烧制陶器这事儿,寄予了很高的希望。

她自己是没辙的,但见夏晏清好像有了目标,当下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看,心里却在想着,若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也许可以雇用制作陶器师傅的家眷,总好过她们在这里瞎撞。

夏晏清已经想起那种简陋的测温方式,她在白先生这里翻看书籍,也不全是装样子。她在努力为自己找一个理由,一个制作测温小构件的理论出处,哪怕只有相关的一点儿也好。

翻了大约近两个小时,夏晏清感觉自己狂扫繁体字,被那不熟悉的繁复字体晃得要吐了,才在朝廷工部内部使用的一本书里,找到一段关于锻造金属的阐述。

她放下书,长长的吐了口浊气,特么的,原来做个穿越女这么难啊。

那边,白先生已经发现夏晏清从书籍中抬头,她迟疑问道“二奶奶可是找到了办法?”问话的时候,白先生自己都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夏晏清能找到办法。

但这位二奶奶实在聪明有灵气,给她的惊喜太多,她衷心希望,她的灵气能有更多体现。

心秀原本坐在门口小凳子上,长时间没动静,主子也不吩咐做事,她已经昏昏欲睡了。

忽然听见白先生说话,小丫头立时清醒起来啊?二奶奶想到法子了?

她推了推靠在她身上的巧儿,她们喜欢的小玩意儿有指望了吗?

夏晏清点点头,但回答的语气不是很肯定,“我觉着行,但还要找铁匠做出来,试过以后才能确定是不是能用。”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这里面有讲述,说不同材质的金属,若同时用于工程,需要考虑它们冷热交替时,不同的伸缩长度。”

那个测温构件,是利用两种不同金属热膨胀不同,造成的弯曲程度不同,用来测量温度。

只是,金属的热膨胀是有温度限制的,好像五六百度的样子。而烧制玻璃和陶器的温度,却是一千多度。

但目前看来,只有这个可以用。而且,测温构件也不用放置在窑炉里面,若是把构件安装在窑炉外面,做些温度补偿,应该够用。

至于其它那些几千度的射线式测温仪,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完全没可能实现。

夏晏清之所以没给出肯定答复,是因为金属和金属冷热交替的伸缩,在古代并不是普及知识,更何况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女子。

白先生生出些许希望,她站起身,来到夏晏清身旁,看着她给她指点出的几页书籍中的内容。

然后,发现……她看不懂。

“二奶奶能看明白这里面写的是什么?”白先生问道。

那些字,她都认识,也能念得通,但她就是不明白那些语句,说的是什么。

“能啊,这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夏晏清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回答的理所当然。

她是现代人,学过物理化学,所以,很对不起白先生,她这样子,好像白先生理解力很差、学识很不够似得。

这个测温的构建很简单,把铜片和铁片的两段固定起来,当出现升温和降温的时候,铜和铁的热膨胀系数不同,就会出现长短不一的情况。由于两段固定,这个构件就会出现弯曲。根据弯曲的幅度,来确定温度几何。

夏晏清把她的想法给白先生讲解一遍。

白先生听完,满是不可思议“二奶奶的意思是,烧热了的铁和铜,会变大?没有啊。”当她没见过铜铁的物件吗?

心秀正厅她们说话,这时也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还看了一眼屋角的茶壶。她们天天用铜壶烧水,铜壶哪里会变大变小?

第五十四章 熟悉感

既然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也有了解决方法,夏晏清也不耽误时间。

第二天早上,在萱北堂候着刘夫人用过早饭,趁着袁氏也在,她向刘夫人申请,说这几日烧陶很不成功,她想去书店看看,可有前世大儒写过关于烧制陶器的书籍。

刘夫人一听,一张脸就有些挂不住。之前夏氏走运,才烧出两样小玩意儿。可运气岂会总眷顾一个人?

这都折腾多少天了?明明做不成的事情,却劳心伤财的纠缠不休,硬是把一件前朝的风雅事情,让她弄成了玩泥巴。

“虽说前人追捧过制陶,但那终究是文人学士们闲着无事,用来消遣的事项。儿媳妇啊,你能做的事情却多,用不着制陶消遣。若有闲暇,还是多动动针线,给晰雨做几样衣物鞋袜,你们夫妻也能多些亲近。”

徐清慧一听刘夫人的话,面色先是僵了僵,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幸亏王晰不在,而且夏氏那点针线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怕是连王家低等婢女都看不上,还想着给王晰穿,想什么呢!

王嘉玉这些日子接连被父母教导,如今对着夏晏清,即使心里不乐,情绪也能控制住,并不把心情流露于外。

但那事不关己的态度,却也很明显的表示,她和夏晏清不是一路人。

夏晏清没看房间里其他人的神色。只是,刘夫人这话说的,也太不负责了。王晰对她什么态度,这个家里谁不知道?

人家要穿也是穿徐清慧做的衣物,她就算付出十二分的热情给王晰做针线,结果也是更讨人嫌。

她低垂眼帘,说道“儿媳读书的第一天,先生就教导,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持之以恒,不能遇到阻力就退缩。若是做不到,必定一事无成。儿媳想着,还是先把陶器做好,再图别的。”

徐清慧和王嘉玉两人听了这几句话,嘴角的弧度都要撑不住了。什么叫先把陶器做好,再图别的?

烧制陶器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只走狗屎运成功了一次,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要再图别的,她还想做什么?

夏晏清像是没看见对面的两人,只是,她也感觉这几句话不够有力,转而说道“至于针线,想来儿媳就是做出衣物,二爷也不一定愿意穿。”

果然,这一句话,立即把刘夫人说的无语。

袁氏眼眸闪了闪,二弟和夏氏关系尴尬,连带着,家里也总绷着一根弦。每每一涉及此事,婆母和她这个掌管家事的大嫂就感觉理亏,就得对夏氏让步。

即使如此,也不能任由夏氏没完没了的胡闹。

所以,在刘夫人看过来的时候,袁氏微微点头,对夏晏清说道“今日时间仓促,那就明日或后日吧。弟妹不常出门,总要有人照应一二。明日就让唐嬷嬷随你去,顺道指点一些外面行走需注意的事情。”

夏晏清心中不愿,却也只能答应,却听刘夫人补充道“还有,烧制陶器并不简单,若此次不成,以后就不要做了。妇道人家,本该安守后宅,不该纠缠这些事情。”

“是,谨遵母亲吩咐。”夏晏清立即答应。

她倒是不怕这个,既然已经烧制出一次成品,大体的方法和原料就没问题。现在的不顺,只是因为温度不好掌握,若是能把温度控制好,那就一定能让刘夫人和袁氏的愿望落空。

…………

这时已经是五月初二,虽然天气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但太阳当头,也让人觉得燥热。

就是这样的天气,在唐嬷嬷的督导下,夏晏清从里到外,规规矩矩穿了一身能出门的衣裙。

另外还在准备了帷帽,这才登车出门。

有唐嬷嬷跟着,大书店人多,肯定不能去。

好在夏晏清的主旨也不是买书,跟车的又是大壮。大壮这些日子给夏晏清淘书,对京城的书铺很有些熟悉。由他领路,去了两家小规模的书铺。

瞧着店里没什么人,两个丫鬟守了门口,夏晏清带好帷帽,唐嬷嬷才陪着她进店选书。

好歹买了两本,虽然并不对口,但也是日常能用到的。

从第二家书店出来,夏晏清隔着帷帽,看看外面艳阳照耀下的热闹街市,心中郁闷之极。

这特么……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如此热闹古朴的街市行人,竟似被这一层纱,隔出两个世界。虽咫尺距离,却似和她没丁点儿关系一样。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生活?

唐嬷嬷在她身旁催促道“二奶奶若是买到需要的书籍,咱这就回吧。”

夏晏清侧头,唐嬷嬷一身蓝色轻绸衣衫,利落的站在她身边,看起来清爽的很,完全不似她这样累赘。

“嬷嬷,我还得去铁匠铺一趟,定做几样烧陶需要的物件。”

唐嬷嬷立即皱眉道“不是买书的吗?铁匠铺里都是些粗人,实在不是有身份的女子能去的地方。”

夏晏清轻摆一下头,遮住大半边身形的帷帽颤出一波纹路。

她说道“我有帷帽遮掩相貌身形,自是没人能看出身形样貌。若是嬷嬷还不安心,也带个帷帽就是。”马车里还有个备用的,物尽其用嘛。

心淑和心秀两人站在近前,闻言各自低头。二奶奶这话说的,唐嬷嬷一大把年纪了,戴的什么帷帽嘛。

唐嬷嬷也有些恼火,她知道夏氏一旦拿定主意,就很难改变。

可让她用帷帽是什么意思?是在讥讽她年老、身份低微吗?

只她们在书铺门外说话的功夫,街上就是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

唐嬷嬷扫了一眼,三个鲜衣怒马的年轻公子谈笑着,像是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们身周簇拥着七八个小厮,也都骑着高头大马,一行人由远及近,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这处,往街市的另一边走去。

就在这时,三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忽然回头,目光直接落在夏晏清身上。

是邵毅。

唐嬷嬷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位,可她没在第一时间让夏晏清回避,却依然若无其事的讨价还价“奴婢身份低微,自然不怕抛头露面。但王大人前程远大,二奶奶是王家妇,自然身份贵重,着实不能被人冲撞了。”

邵毅那里已经下意识拉紧了缰绳,马蹄声渐渐换了下来。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挂着和展七说话时的笑容,面上神色也依然纨绔不羁。可心中涌动的,却是滔天的莫名惊诧和困惑。

街边站着女子,虽然带着帷帽,身材看起来很消瘦,可不知从哪里传递出来的一种感觉,让他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第五十五章 期待的事情没发生

在很多人眼里,夏晏清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根本应付不来外面的事情。就算疼爱她的夏家诸人,只怕也不放心她独自出门,更何况王家。

所以,这次机会很难得。

夏晏清不认识邵毅,再有角度问题,她只看见刚走过去几个纨绔,却不知道他们中的一个,已经转头看过来。

她只记得今天出来的目的,她要去铁匠铺,亲眼看铁匠锤炼过的熟铜和熟铁,确定其优质。

由于这里没有质量检测,只能用同样质量的熟铜和熟铁,多做几个测温构件做备用,才保证所测温度的稳定性。

对于没有烧窑经验的她来说,这种东西很重要,很有必要多存几个,以备损坏之后的更换。

至于唐嬷嬷的拦阻,随她出来的人,除了唐嬷嬷,其余都是她院子里的人,自是听她的吩咐,不论如何,最后也得去铁匠铺就是了。

“嬷嬷通身气派,有嬷嬷在旁,一定没人敢往上凑,咱们这就走吧。”夏晏清一边晕乎着唐嬷嬷,一边示意唐嬷嬷,往路边停着的马车过去。

唐嬷嬷却依然在劝阻。

另一边,展七发现邵毅慢了下来,已经回头招呼了,“承安,怎么了?赶紧走啊,小五几个还等着呢。”

邵毅心中的那份熟悉感,让他瞬间想到,女子若是当街被男人围观,只怕清誉有损。

当下回头,对展七和程幼珽挥挥手,说道“你们先别管我,我忽然想起件事,待吩咐了知睿就好。”

见展七等人继续前行,邵毅才低声对小厮知睿说道“身后那间书铺门前站立的女子,看见了吗?”

知睿机灵,闻言并不特意看过去,只状似无意的把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立时知道自家爷说的是哪个。

只是,自家爷怎么对那个女子感兴趣?看着没什么特别,也不是相熟之人。

邵毅缓缓前行,吩咐道“你带人跟着她,看看她是哪家女眷。远远跟着就是,看清哪家府邸就是,不要惊动她们。”

“爷您放心,一准儿发现不了。”知睿答应一声,就要调转马头。

邵毅心里那种古怪感觉挥之不去,忙又叫住他,再叮嘱道“别用旁人,你带咱们自己府里的人跟着。仔细些,别被外人知道有人盯着她们,免得被人说道那女子。”

知睿郑重应下,心下更是诧异。这谁啊?大爷这是啥情况了?不用这么小心吧?

知睿应声离开时,展七和邵毅已经转出这条街的街角,所以唐嬷嬷只看见邵毅往这边看了几息功夫,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看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唐嬷嬷心中满是遗憾。

她知道邵毅和夏珂次子打架的事情,她以为邵毅认出了夏晏清,心生恶意,打算做些什么。

所以她才会拖延时间,反复和夏晏清掰扯,给邵毅创造机会。

光天化日之下,邵毅当然不可能把夏晏清怎样了。

但这是在街上,行人众多。就算男女之间当街揪扯几下,或者,夏晏清被小厮推搡两把,有这么多人看着,不用有心人推动,她就会再次成为京城热议的话题。

流言历来是最难控制的,因为你不知道它流传的方向、和演化程度。

当场看见的人,可能会照实说,这女子被小厮推搡了几把。可那没看见、道听途说的人,基本上都会添油加醋。

这样几个来回,今日之事,没准儿就成了夏氏失贞。

唐嬷嬷自然要为自己想好推脱的理由。在场的丫鬟、车夫都可以作证,她是极力劝说夏晏清即刻回府的。

可这位二奶奶她不肯走,才给自己招来祸事,奈何!

所以,她很期待夏晏清和那几个纨绔发生些什么事情。

这种事一旦发生,就不好追究谁对谁错了,即使王家和夏家去告御状,也无法挽回夏晏清的名声。而且,越是追究对错,流言也越有滋养的基础。

正所谓的越描越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那时,就算王晰不休弃于夏晏清,只怕她这一生也只能孤守后宅,凄零终老了。

想到这些,唐嬷嬷还牵了牵嘴角。到了那种地步,夏氏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尽情烧制陶器、读书学画,再不会有人干涉。

蓝图描绘的很瑰丽,谁曾想,京城最大的纨绔,只往这个方向看了几眼,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唐嬷嬷失望之下,很是吐槽了一通。也不知那位抽的是什么风,难道他忘了,夏家小子曾经挑战过他的纨绔之名?

眼看着一件能让她畅怀的事情,就这么烟消云散,强烈的遗憾萦绕心头,竟让唐嬷嬷竟忽略了身边。

夏晏清见她不语,当即登车,吩咐张大壮和车夫,就近找一家铁匠铺。然后才吩咐心淑扶唐嬷嬷上车。

唐嬷嬷阴沉着脸上车,心中更添恼怒。

经她教导的女子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这样不把教养嬷嬷放在眼里的。如此行事,早晚有她吃亏的时候。

既使心里有千般盘算,这时也只能压下心思,摆出严肃面容,对夏晏清又是一番劝解训导。

马车在一家铁匠铺前停下,唐嬷嬷吩咐心淑,给铁匠铺一串钱,把闲杂人等全部请出去,才让夏晏清下车。

远处,知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接到前方下属的示意,溜溜达达的过去,坐在紧挨着铁匠铺的茶摊上,要了一碗大碗茶,慢慢的喝着。

第五十六章 和别家女眷不一样

这个铁匠铺是张大壮昨日跑了一整天,才打听到的。听说手艺是周围最好的,很过得去。

铁匠是个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赤着两条臂膀,很让古代女子侧目。

他手里捏着刚到手的一串钱,看着款步而来的贵家女眷,极是惊讶不解。

大概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客人,再有通身气派、严肃板正的唐嬷嬷面色不善,铁匠张口时,竟然有点磕巴“咱,那啥,咱这里东西全着呢,铲子勺子、剪刀斧头之类的家常物件都有,不知贵人需要什么?”

站在夏晏清身侧的心秀翻了个白眼,她家二奶奶要斧头、铲子做什么?这人着实没眼力劲儿,当她家二奶奶没人伺候吗?

唐嬷嬷微胖的脸上,如今满是肃然之色,听了铁匠的话,心下更是不齿。这就叫自甘堕落,堂堂侍郎府的女眷,却抛头露面的跑来铁匠铺。

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寻摸做粗活儿的家具。夏氏愿意和那些下/贱坯子为伍,还能怪得了人家错会了意吗?

夏晏清扫一眼面前陈列的各种铁器,手艺还真不错,至少卖相很好。

她说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你这儿除了熟铁,熟铜也有吧?”

铁匠迟疑了一瞬,来人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能让贵人亲自来铺子里,想来要的不是寻常东西,能赚些钱才是。

但是,听着语气,这是要做熟铜的物器,……他小本买卖,没存多少熟铜啊。

到了家门口的生意,当然要尽量揽下来。

铁匠点头答道“有是有的,但只有不到一斤熟铜。不知这位贵人要做什么?紫铜难得,铁匠铺一般不存这些东西的。另外,若您要的是不常见的物件,那是要加手工银子。”

早在铁匠给夏晏清推荐铲子斧头的时候,心秀已经很乐意。这时再听铁匠说这些,忍不住插嘴道“怎么说话的,我家主子是缺你这点儿银子的人吗?你这汉子着实无礼。”

那汉子连忙赔罪,唐嬷嬷冲心秀飞过去一个眼刀,又重重哼了一声,把心秀吓的缩了缩脖子,紧挨夏晏清站着,不再言语。

夏晏清瞥一眼小丫头,嘴角翘了翘,心里却掂量着,她那东西本来就是小物件,应该用不了一斤熟铜。

她说道“你那点儿熟铜应该够用。只要你能按要求做出我要的东西,手工银子好说。我要的是材质匀净、纯度好的熟铜、熟铁,分别做成宽三分、长三寸的铁片和铜片……”

她把她要的尺寸和结构说给铁匠听。

那位铁匠也是厉害,看起来应该是个不识字的,一边听着,一边用炭条在一片灰白色的平坦石板上,划拉了几个鬼画符似得东西。

夏晏清看着那几个不明所以的符号,心里庆幸她亲自来了,而不是画图给铁匠铺。她能画出来的图样和标注,和这个时代完全不一样,人家压根儿就看不懂。

铁匠倒是听懂了她的描述,也记下了数据,可是,随着夏晏清把要求说出来,他的面色却为难起来。

待夏晏清说完,铁匠迟疑道“贵人要的东西着实不好做,你说的铜铁片,要锻的很薄,且均匀,这已经不容易。可您要求,把铁片和铜片两端焊接起来……这个,只怕不甚牢固。”

哪里是不甚牢固?以他的铁匠手艺,就算能把两种材料凑合着黏到一起,那也会很松散的。

铁匠说完,就眼巴巴等夏晏清回话。他还不时扫一眼已经画了符号的石板,看起来,很舍不得放弃这个买卖。

其他人还没明白铁匠的意思,把铁器物什的两端粘合起来而已,怎么就做不了了?

夏晏清却已经知道铁匠的意思了。

是她疏忽了。

别说古代,就是现代,想把不同材质的铜铁薄片焊在一起,也得有专门的焊接材料和技术,才能做到。

这铁匠果然是个靠谱的,知道自己的斤两。

“那就铆钉吧。”夏晏清说道。

她见铁匠脸上有了喜色,叮嘱道“只是,金属片本就做的轻/薄,你所用铆钉也要轻巧些,切不可太过笨重。”那会影响使用。

大概铁匠经常接触这些事务,对于夏晏清这么轻易就做了另外的选择,他并不觉得异样。

一听有转圜的余地,一连声的答应“那行那行,铆钉咱自己能做,一定给您做的纤细。”

唐嬷嬷和外围护着的张大壮却惊诧不已,铁匠只说无法焊在一起,二奶奶就一脸了然,立时改了做法,竟似比这个铁匠还要内行。

难道这些也是书里面看来的?

夏晏清犹自不觉,想着铆钉的材质,又叮嘱道“我这东西是在炉火中用的,铆钉也要选硬质材料,不能遇热融化或变软。”

铁匠呆了呆,这么高深的用处吗?那不会烧的变形吗?

他却没敢多问,只和夏晏清敲定了金属片的价钱,收了定金,喜滋滋的看着马车离开。

这笔买卖是小物件,总共加起来也没多少分量,却因对成品要求严格,制作难度较大,着实是个赚钱的营生。

这二十多对金属片做下来,除去料钱,差不多能赚五两银子。

铁匠盘算着这个活儿的收益,喜上眉梢。

…………

夏晏清一行人坐进马车,心秀偷瞄着她的眼睛里满是艳羡和钦佩,她家二奶奶懂得的东西真多,不但懂烧窑,连打铁这样的行当也能知晓一二,着实厉害。

唐嬷嬷目光中却满是审视。

夏晏清被唐嬷嬷看了好一会儿,又察觉了心秀的热切,暗自猜测,她刚才的言行大概有什么地方不对,便问道“嬷嬷这么看着我,可是有什么不妥?”

唐嬷嬷缓缓收回视线,淡淡说道“二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女眷,打铁这样的事务,不是您这样身份的人应该知晓的。”

夏晏清愣了愣,这句话里的意思挺多。不单单说她不应该知道这些,大概还在怀疑她怎么能知道这些吧?

说起来,的确是自己不小心。刚才她交代工匠的事情,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应该知道的。

她解释道“嬷嬷有所不知,乡下没这些讲究,女子也会去铁匠铺,委托修缮家中铁器、铜器和农具。只要留心,这些东西都是知道的。”

夏晏清这个回答也算合理,唐嬷嬷却依然严肃说道“二奶奶已经不是乡下女子,为了咱们府上的体面和您的声誉,您还是要自重身份的。”

夏晏清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能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好,至于要不要维护王家的体面,那可不是她唐嬷嬷说了算的。

随着王家的马车启动,远处一个消瘦小子和知睿对了个眼神,不远不近的缀了上去。

…………

邵毅被心里那种挥之不去异样感骚扰着,这一趟斗鸡的押宝,全都输的一塌糊涂。待到散了场子,他借口母亲有事,连午饭也没和展七等人一起吃,就回了自家。

知睿早已回来,正坐下书房外大树下的长条凳上等着。见邵毅回来,连忙起身,跟着他进屋。

“那位是王侍郎府上的二奶奶,”知睿瞄了一眼邵毅,果然见邵毅面上有意外之色。他接着说,“就是夏家找回来的四姑奶奶。”

居然是夏梓堂那个妹妹?

邵毅仔细回想了两世,确定他的确没见过夏氏。可她身上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她从书铺出来之后,是直接回家了吗?”邵毅问道。不是说,夏氏不识字的吗?她去书铺干什么?

知睿抖擞精神,说道“夏二奶奶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铁匠铺。”这才是他要告诉大爷的事情。

他就说嘛,平白无故的,大爷为什么要他跟着这女子。原来这女子果然和别家女眷不一样。

第五十七章 罪有应得

邵毅心头升起异样感,“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去铁匠铺干什么?”做什么事,需要她一个呼奴唤婢的主子,大热的天气,亲自去那种地方?

他口中问话,心里思忖着,放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

内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小厮修远一直跟在他身边,他清楚看到,从邵毅在街上驻足开始,一直到现在,处处都不对劲。

他瞄一眼邵毅握紧的双手,小小的跨前两步,离邵毅近了一些。

知睿虽然看出邵毅有些紧张,但他有先入为主的感觉,认为那个懂铁匠活计的女子,受到些关注也没什么。

“爷您是不知道,夏二奶奶让铁匠做的东西,别人去了只怕还真办不好。小的一直在旁听着的……”知睿把他听到看到的,原原本本的说给邵毅听。

“……小的端着大茶碗,又找铁匠扯了会儿闲话。那铁匠说,夏二奶奶那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爷您说,她那东西是在炉火里用的,若是搁炉火里,那东西不得烧熔了吗?再有,把东西搁炉火里,除了烧融,它还能有什么用?”

知睿兴起,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完全没注意邵毅的脸色已经大变。

邵毅心头轰鸣,来来回回,响的都是知睿刚才说的那些话“把铁片和铜片两端固定起来”“她那东西是炉火里用的”“除了烧熔,还能有什么用”。

还能有什么用?他当然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

那东西他见过!再过十几年,很多窑炉都在使用那东西。可那东西却不是烧窑作坊流传出来的,而是出自一个外行人之手。

知睿说完,才发现自家主子的神色异于往常,且面色苍白,嘴唇泛青。心惊之下,往修远那里看一眼,果见修远一脸紧张,已经站在邵毅身边,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邵毅扶着书案边沿站起,口齿艰难的问道“夏家女子……她今年多大了?”

知睿见邵毅扶着桌案的手臂发颤,连忙上前,“爷,爷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您先坐下,小的这就去找大夫来。”

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邵毅抬手挥开。

邵毅抖着嘴唇喝道“问你话呢!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就给老子打听去!”

知睿是打小就跟着邵毅的,还没见邵毅如此失态。就是当年被襄郡王爷和二公子按在地上,连辱骂、带待殴打的时候,也没这样举止失措。

“这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夏二奶奶三岁丢失,过了十三年找回来,她现在应该十六岁……爷,爷您怎么了?”

知睿话没说完,邵毅已经瞪大了眼睛,一口血喷了出来,把书案喷的斑斑驳驳。

他忙扑上去,和修远一起扶住邵毅。

邵毅的眼神,在这一瞬间,黯淡了很多。

他的眼睛漫无目的的游移着,下意识接过修远递过来的手巾,按在嘴上,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他眼前闪过他刚重生回来,凤翔街上的那个迎亲队伍。

他竟然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花轿走过,亲眼看着轿子里的人嫁入王家,嫁给了别的男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又是一阵翻涌,再一次喉头发甜。

他记得清清楚楚,庆元二十四年,也就是八年后,他在唐州郡最大的青/楼盈袖招喝花酒,借机偷了唐州同知夏侯梁身上的一封信。

正巧,阿灿回来看望楼子里一个重病的姑娘,被她撞破。

那时,阿灿二十四岁,她已经从青楼脱身,但和楼子里相识的姑娘还有来往。

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见阿灿托相熟的铁匠做那个东西,再之后,那个用来看火候的巧器传开,在各种窑炉上使用,还有琉璃作坊。

对,就是琉璃……

邵毅虽然眼神涣散,可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清楚记起,夏氏女在尚书府,对陶家小娘子感兴趣的原因,就是因为陶小娘子带了一支琉璃金钗。

而上一世的阿灿,就是靠着琉璃首饰的收益,脱离了盈袖招。后来她过的富足,也是靠的各种琉璃小物件。

阿灿……

他终于明白,上一世,无论他说什么,阿灿都不肯去京城,甚至连京城周边州县都不肯靠近。

因为她是夏家女,她曾流落青楼的事情瞒不住,就算她回去,京城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反而让父母亲人蒙羞。

这一瞬间,邵毅想到了王晰,想到王韬败落之后,王家的下场,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痛快淋漓的酣畅。

就连他自己曾被箭矢穿心时的剧痛,如今也有了一丝别样的畅快。

害的阿灿有家不能回,只能遮遮掩掩在外流落,甚至因为在青楼呆了几年,执意不答应嫁他,之至离开胶州郡,孤身去往江南。

这是他们罪有应得,不枉夏珂父子……不,不对,不枉夏大人和夏家一文一武两位兄长经营那么多年,果然有手段、够厉害。

邵毅终究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气血翻涌之后,又吐了一口血,胸口的烦闷感减退了很多,想到以前,再想想现在,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回来之后,苦于找不到阿灿的踪迹,甚至每一天都在努力回忆,试图想起之前过的每一天。

生怕因为他的言行,让上一世的轨迹有所改变,导致他遇不到阿灿。

现在好了,这时知道阿灿的身份,远比不查之下,让阿灿流落异乡、有家不能回要好的多。

虽然他已经十拿九稳,夏家女就是阿灿,可他还得见一见才能安心。

以为怕后院的母亲担心,加上他经历过一世,刀剑的伤痛都受过,也见过急怒攻心吐血的人。所以,邵毅没找大夫,也没惊动院子里其他人。

只吩咐修远和知睿两人把桌案和地上的痕迹收拾了,他自己擦了手脸,重新坐回椅子上,思忖接下来该怎么做。

修远和知睿对视一眼,各自忙碌,心下却很惊异。

他两人贴身跟随邵毅,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却能看出,邵毅这两个月比过去沉默了很多,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然刚才他吐了两口血,现在面色有些苍白,可眼眸却已经明亮起来,这段时间笼罩着他的沉郁气息也没了。

第五十八章 安排

邵毅好像看不见进进出出的两个小厮,自顾坐着。一时想着,有他在旁相护,一定不会让阿灿孤身流落在外,这是好事。

一时又想着,阿灿如此秀外慧中的女子,若是被王晰发现了她的好,开始喜欢她,宠爱她,而阿灿又不知道他的存在,真和王晰夫妻恩爱,那可怎么办?

一时再想到,嫁进王家的夏家女到底是不是阿灿?千万不要是巧合。

越想越是惆怅百转,刚刚兴起的爽朗锋利气质,又开始变幻莫测、患得患失起来。

他抬手把知睿叫住,“行了,大概收拾一下就好,你们转的爷眼晕。”

知睿看看手上的铜盆和盆里的污水,迟疑道“爷您是不是有吩咐?这个……”那也得把擦地的水倒掉吧?

修远有眼色,连忙把盆子接过来,说道“给我,你先听爷的吩咐。”

邵毅不耐烦的摆摆手,“先搁一边,你们都听着。”

“哦,是。”两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怠慢,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垂首听命。

邵毅见两人站好,说道“知睿,召集你手里的人,去打听王家……夏二奶奶的事情。事无巨细,不管什么,只要和她有关,都报上来。若她出府,不管我在干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邵毅发现,不管是王家二奶奶还是夏二奶奶,从他口中说出,都异常艰难。

知睿本就没从刚才事情中缓过来,这时,再被这突如其来的吩咐搞得彻底懵了。

“爷,是查探王家二奶奶吗?要不算了,咱还是寻机会,把夏梓堂再揍一顿好了。”

“胡说!”邵毅喝道。

然后,他就头疼起来。

差点儿忘了,他还和夏梓堂打过一架的,是他们一群人,打人家两个人。好像……夏梓堂和他的小厮当时挺惨,鼻青脸肿的,好像身上也带了伤。

起因更不能提,是他口出恶言,平白无故的,骂阿灿愚蠢来着。活得不耐烦就是他这样子的吧?

完了,邵毅捏着眉心,满肚子的苦水。

这时的阿灿才嫁进王家,跟本就不认识他,他还犯愁没机会接近她,再有这样一桩恶迹,阿灿说不定会多厌恶他呢。

知睿拿不准邵毅想干什么。可他被邵毅刚才的吐血场景吓怕了,生怕主子心情不畅,自降身份,找一个女子的麻烦。

相比之下,还是揍个大老爷们敞亮些。

可是,听自家主子这语气,难道还真要把夏梓堂搁一边,专门和一个女子过不去?

知睿满脸的困惑,这不是自家爷的风格啊。

邵毅被知睿那暧/昧的小眼神看的火起,怒道“看什么看?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以后遇到夏家人,都客气着点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听到了吗?”说着,恼火的视线再瞪修远一眼,算是一起警告了。

饶是修远沉稳,也愣了一下,才点头应是。

心里却嘀咕不已这,不关他的事儿吧?他可什么都没说。

知睿更是困惑,但也放了心,不是找人家女眷麻烦就好。他还以为,自家爷和姓夏的人犯冲呢,吓了一跳。

问题是,作为京城头号纨绔的小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难度,好像挺大呢。

“那小的,现在就去安排?”知睿试探道。

邵毅想了想,说道“再安排几个人,留意她陪嫁的下人,若她们找人牙子买下人,你先把买卖拦下来,安排咱们的人过去。”

他想的很简单,阿灿若打算烧制琉璃,后宅的丫鬟应该不够,一定会再找人。

借此机会,安排两个懂功夫的下人在她身边,若再遇到危险,至少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她安全。

他转向修远,“你去找莫叔,问问他,老一辈侍卫中,谁家有会功夫的女孩子,挑两个功夫好,靠得住的。”

修远悠然抬眼,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家的护卫,和寻常官员府上的护卫可不一样。

当年皇帝怕邵毅年幼,面对襄亲王妃的恶意,没人护得了他,特意从皇城侍卫中挑了精锐,派来看护邵毅母子。

虽然他们早已经归属邵家,那可是皇城侍卫出身,不知寻常看家护院的护卫能比的。

邵毅点头,“就是你猜的那样。如果没有意外,她们就是送进王家,伺候夏家女子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告诉莫叔,不会耽误她们,只要能送进去,那就是她们的体面。”

说完,摆摆手,“这就去安排吧。”

修远两人对视一眼,虽然心里像猫抓一样诧异难耐,却也不敢多问原由。

临退下时,知睿接到修远的示意,问了声要不要请大夫,结果被邵毅中气十足的喝退了。

把人打发走,邵毅才感觉胸口隐隐的有些闷疼,虽然如此,他依然精气神十足,满怀希望的等着知睿回话。

若阿灿再次出府,他无论如何也得寻机会,见她一面,哪怕远远的看一眼也行。否则,这颗心提着,只怕会寝食难安了。

知睿的效率奇高,各种消息源源不断的报上来。甚至,连夏晏清请了先生,读书很有天赋,都让他从日常采买的下人那里打听到了。却惟独没有夏晏清再次出门的消息。

邵毅的一颗心提着,却不敢有一点儿别的动作,甚至都不敢询问展七,夏晏清长得什么模样,唯恐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

夏晏清那日回去,照例先去见刘夫人和袁氏,告知二人,她回来了。

意料之中的,唐嬷嬷也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萱北堂正房。

她们在书铺和铁匠铺耽搁了一些时间,此时已近午时,袁氏正和刘夫人闲话。这次,房间里倒是没有旁的人,只有刘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伺候着。

夏晏清给两人行礼,在刘夫人的示意下,在一旁的锦凳暂坐。

唐嬷嬷屈膝之后,站在夏晏清身后。

看着丫鬟给她上了茶,刘夫人状似随意的问道“用了这许多时间,可买到了需要的书籍?”

夏晏清把手中茶盏放下,恭谨道“回母亲话,买了几本,虽不算很合意,却也能借鉴一二。”

“那就好,能借鉴已经不错了。”刘夫人应了一声,转向唐嬷嬷,“辛苦嬷嬷走这一趟,乏了吧?”

第五十九章 补刀

唐嬷嬷踏出一步,低敛着眉,回道“夫人抬举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分,不敢托大。”

说到这里,唐嬷嬷抬起头,看夏晏清一眼,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只是,奴婢觉着,在没学好规矩之前,二奶奶还是不要出去了。”

夏晏清撇了撇嘴,就知道是这个样子。至于吗,不就是没听她劝告,去了趟铁匠铺吗,居然一会儿都忍不了,当下就告状了。

刘夫人心里一突,忙问道“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唐嬷嬷这种刻板的教养嬷嬷跟着,难道还管不住夏氏?

唐嬷嬷耷拉着眼皮子,不疼不痒的说道“二奶奶从书铺出来,就执意要去铁匠铺。那时,邵家的那位大爷带着人经过,看向二奶奶时,还停了几息的功夫。即使这样,也没能让二奶奶改变主意。最后,还是去了铁匠铺子。”

在唐嬷嬷说到邵毅时,刘夫人和袁氏瞬间坐直了身体。

袁氏皱眉问道“之前不是说,全都准备好了吗?难道没戴帷帽?”说着话,目光还一下一下的往夏晏清这边扫过来。

她和邵毅小厮的想法一样,认为邵毅是因为和夏梓堂斗殴的原因,想找夏晏清麻烦。

夏晏清也瞪大了眼睛,感觉莫名其妙。

有吗?她怎么不知道那邵什么的经过?唐嬷嬷也没对她说啊!

对着袁氏和刘夫人灼灼的目光,唐嬷嬷面显惭愧,欠身说道“二奶奶穿戴齐全,也带了帷帽的。奴婢也不知那位爷怎么就认出了二奶奶,莫不是认得咱们府里的马车?”

袁氏眉头拧得更紧,“应该不会的。大爷说过,京城遍地富贵,咱们在京城的根基尚浅,也没什么值得炫耀。所以,马车并无标示。”

她看向夏晏清,依然皱着眉头,“不是叮嘱过弟妹,出去之后,要时时询问唐嬷嬷的意见吗?说好的买书,怎的就想起去铁匠铺子?居然连那等纨绔也不知避让。难道你忘了,不久之前,他和你娘家兄长有过冲突的?”

唐嬷嬷适时地又补了一刀“若是奴婢没看错,二奶奶出行之前,就有去铁匠铺的打算,也着人看好了地方。

咱们的马车一路没有停留,也没寻人打听,而是直接去了那间铁匠铺。奴婢不明白,要去如此嘈杂的地方,为何二奶奶出行之前,没告知夫人和大奶奶。”

夏晏清的脸,瞬间黑了几分。

这唐嬷嬷,特么经过谍报培训还是怎么的?她不过逛个街,居然被人这么盯着,还要分析她的言行动向。

尤其唐嬷嬷最后的两句话,什么叫她不明白?她这分明就是告诉刘夫人和袁氏,她为了去铁匠铺,有意向家里的主事人隐瞒实情。

房间里,除了唐嬷嬷和夏晏清,其他四人都看着夏晏清,眼里的情绪虽各不相同,但很统一的,里面全都有怀疑和谴责的成分。

夏晏清忽闪着她的大眼睛,把房间里的人挨个儿看了一遍,面显无辜,说道“儿媳以为,去个铁匠铺没什么的,所以就没向母亲和大嫂提起。”

她见众人依然神色不虞,唐嬷嬷眼里更有讥讽之色,继续解释“儿媳过去的主家,申地主家的小姐,去过铁匠铺好几次的,每次都带着儿媳。她还因为和铁匠发生口角,让儿媳掀了铁匠铺的摊子呢。”

袁氏听了,差点儿气吐血。

合着她平日里言行看着挺像回事,白先生还说她有读书天赋,结果一有了事情,就能想起她在乡下当人丫头的情景,还敢拿来做现下的行为借鉴。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京城贵妇和小村落土财主女儿的区别吗?

袁氏不相信!

她眯了眯眼,缓缓问道“你既然懂得报备去书铺买书,为什么反而略过了铁匠铺子?”

几个人都看向夏晏清,是啊,读书、买书,那是风雅之事,她都能郑重其事的来刘夫人这里报备,铁匠铺那样的嘈杂之地,她反而没提。

是啊,为什么?

面对众人的质疑,夏晏清很诧异,也很理所当然。

她说道“那怎么能一样?铁匠铺子那是在外面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我去那里,只是做几个小物件,无论怎样都不会有非议。

书铺就不然了,那是在屋子里的,众人视线不及之地,若被人恶意猜测,那才说不清楚,当然要提前对母亲和大嫂说一声。”

“……”屋里一片静默。

袁氏这一刻很想骂娘,夏氏这明显混账的逻辑,居然让她阐述的如此合理。

其他人看着夏晏清,也都是一脸的呆滞。

唐嬷嬷面色则更沉了沉。今天这一趟出门,无论怎么看,夏氏真正要去的地方,都是铁匠铺,买书只是她申请出门的借口。

她若是直言去铁匠铺,刘夫人和袁氏一定不会答应。

她这是欺骗长辈,欺骗掌管家事的大嫂。这种行径,足以说明她心术不正,再以后的日子里,她将失去所有人的信任,面对的是王家人的审视。

可是,这样难解的局面,居然被她以如此合理的解释化解了。如此一来,就算她有错,那也是不懂事的无心之过,内在的品性没问题。

唐嬷嬷暗叹一声,她还是小看了夏氏。这女子,哪里像乡下长大、没见识的怯懦村姑?分明就是口齿伶俐、机变过人的狡诈之徒。

第六十章 天人之智

刘夫人关心的,却是邵毅为什么会注意夏晏清,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还有没有后续。

她王家虽不是有根底的大家族,却也已步入仕途,且前程看好。若家中女眷被人当众揪扯,着实丢不起这个人。

她问夏晏清道“既然知道邵家大爷在左近,怎么不立即回来?万一那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前纠缠,你们一行女子,可如何是好?”

说起这个,夏晏清那是真的无辜,“街上那么多人,儿媳谨记唐嬷嬷教导,并没有四下乱看,更不知道那邵什么的是谁啊。”

她看向唐嬷嬷,一脸的谴责兼委屈。没人告诉她,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子,怎么会知道姓邵的在看她?

她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唐嬷嬷被夏晏清连番格挡,有点儿头大了,只得欠身解释“奴婢以为二奶奶看到了,怕说多了二奶奶羞恼,就没额外提及。”

夏晏清眨眨眼,这找托词的本事,虽然比她差了一点儿,但也不错了。

刘夫人叹了口气,再看一眼袁氏,见袁氏脸上也有担忧之色。于是转向夏晏清,严肃说道“好端端的出个门,就被那纨绔盯上了,着实不是好事。近期,除了必须的应酬,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啊?”夏晏清目光迟疑。必须的应酬?她一个刚从乡下进城三个多月的人,能有什么必须的应酬?

她把房间里的人挨个儿打量一遍,期期艾艾的问道“母亲……这是要罚我禁足吗?”

刘夫人滞了一滞,她的本意不是要夏晏清禁足。可夏氏如此不知深浅、不懂规矩,实在不好单独出门。

再有,若她真因夏梓堂的缘故,被邵毅惦记上,那就更要避一避了。

邵毅名声狼藉,根本不在意风评和颜面。她两个儿子前程远大,却是要脸面的。

刘夫人耐心解释道“不是要禁你足,而是你娘家兄长和邵爷有冲突,若他迁怒与你,你一个女子,就算他不能把你怎样,只让小厮下人调笑你几句,咱们也是经受不起的。”

夏晏清眼眸闪了闪,你们经受不起是啥意思?

难道被恶人调戏几句,她就不配做王家媳妇了吗?

如果是这样,她还挺期待遇到那邵什么的……

思维发散之际,忽然看见刘夫人和袁氏的郑重神色,心中一凛,连忙摇摇头,把萦绕在脑海里的念头打消。

她将来是要出去做事的,可不能让人觉得她是个能被人随意调戏的女人。再说,她还有父母兄嫂,有侄儿侄女呢,她不能让疼爱她的人因她而蒙羞。

刘夫人见她眼眸变换,温和道“今日之事,我让家里的管事婆子去一趟亲家府上,知会亲家一声。若亲家认为你出府没有大碍,咱们也不拘着你。”

夏晏清眨了眨眼,内心极为郁闷。

这话说的,王家搬出她被邵毅盯着看的说辞,娘家父母和哥哥,哪里还敢坚持让她随意出门?

说不定,哥哥听了,会再找那邵什么的打架去。

“不用了吧,儿媳不出去就是。那位邵爷是否要寻衅还不肯定,若娘家兄长当了真,再和人家起冲突就不好了。邵爷身份特殊,还是避着些好。”

夏晏清说完,起身施礼,“母亲若没别的事情,儿媳这就告退了。”

人家都要禁她足了,她也就不费那心思,在这里赔笑脸演戏了。

至于告知娘家,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夫人等人若还给自家送信,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有意挑唆夏家和邵毅结仇了。

想来刘夫人和王韬并不糊涂,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看着夏晏清和唐嬷嬷离开,刘夫人无奈叹气还真是不懂事啊。家里有一个这样儿媳妇,还真让人闹心。

管教太过,怕她不顾脸面闹将起来。这府里,终究有夏氏陪嫁的两房下人,若有大事,一定瞒不过夏家。亲家什么态度且不说,只夏氏的两个哥哥,就护短的很。

夏氏没有太大的错处,而自家儿子和徐清慧两人的关系却是硬伤。

若惹恼了夏氏,把事情敞开来说,就算可以推说是夏氏自己的意思,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事情的实质,她王家面上需不好看。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得找儿子说说此事了,不能一直这么着,让全家人迁就夏氏一人。她这哪里是娶回来的儿媳?分明是供了尊菩萨!

…………

铁匠的业务素质很强,虽然夏晏清一再强调,她很着急用这东西,可铁匠却坚持不肯提早交货。

铁匠本着认真负责的精神,给她解释,她那小物件要求材料匀净,那就要对金属反复锤炼,至少也要一天时间,才能交付夏晏清要的第一批,一组六个小构件。

所以,订货的第二天、第三天,夏晏清除了读书用去半个时辰、下午学规矩,其余时间,都是和白先生一起,准备再次开启炉灶,烧制陶器。

第三天巳时,大壮媳妇取回测温片,在二门外通传,进到内院,把东西交给夏晏清。

夏晏清打算在炉灶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凿一个凹洞,安装测温片。

她要的测温片,却是每组六个,这是怕铜、铁材料不好控制,有材质不均匀的地方,造成测温误差。

所以,要在同样的温度环境中,视测温片受热后的弯曲度,挑选最接近的四个。其余误差大的,就只能搁置,和以后的淘汰品一起,再次筛选。

她找来一个烧烤架之类的长条铁槽,均匀烧了炭火,用来给测温片加热,进行筛选。

客院中,白先生和巧儿,以及夏晏清的丫头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六个测温片,等着夏晏清之前描述的现象是否会出现。

这六个测温片,以侧立的形式,分别把测温片的一端,固定在六个薄陶片上。

薄陶片隔空放在通红的炭火上方。不多时,铜铁复合片受热,开始出现弯曲现象。

随着受热时间增加,没有固定的那一端继续弯曲,开始接近、然后超过陶片上的一个个刻度。

白先生和几个丫鬟围在铁槽周围,看的目瞪口呆。

这东西,受热后居然真的弯曲了。看这样子,火力越强,金属片的弯曲程度越明显,现在这六个金属片的变化程度,惊人的一致。

有一个复合金属片,弯曲之后,显示的刻度稍有偏差,但也很有限。

几个人中,白先生最早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她低声惊叹“二奶奶果真有天人之智,居然能想出如此精妙的物件。有这个金属片做辅助,以后所有窑炉的火力,就算寻常烧火小工,只怕也能操控了。”

第六十一章 被敷衍了

在外院门外的小径上,王晰满心不情愿的走了过来。他在院门处停下,首先听到的就是白先生这句“天人之智”。

刘夫人前日应夏晏清的事情闹心,直觉一家人在儿媳面前一让再让不是个事儿,就接连督促王晰多往夏晏清房里来。

刘夫人明确告诉王晰,就算他做不到从心底里尊重夏氏,但也不能再把她当做不相干的外人。

这件事一旦抖落出去,不但是他,就连大哥王韬,也有一份掌家不利的过错。

于是,王晰被母亲连番轰炸,又被王韬找去严厉斥责,心烦意乱之下,连书都看不进去,只得先过来应个景。

他选这个时候,也是打算着夏晏清不在秋月苑,他来转个弯儿,先让秋月苑的下人给夏晏清透个风。

若晚间实在躲不过,他再来时,也不显得很突兀。

事情如愿进行,夏晏清果然不在。

王晰如释重负,也不管秋月苑里下人们各自不同的神色,假意问了夏晏清,得知她不在之后,就摆摆手,出来了。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就在这个时间点,在客院的院门处,听到白先生说的这句话。

白先生暂住的小院子围墙不高,为了不让人生出探寻之心,只要不是入夜,这个院子的院门和其它院落一样,也是不关的。

以夏晏清的人气,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这里和秋月苑一样,基本上没什么人过来。

烧制陶器的窑炉,是安置在西侧棚子里的。但这时,是用炭火检测测温片的精度,又是大热的天。所以,测试实在院子里进行的。

王晰听到白先生说话的一瞬,他第一个情绪就是不屑兼不齿。

就算吹捧主家,那也得适可而止吧?

当先生居然能当到这个份上,简直有辱斯文!

天人之智,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难道她不知道吗?亏她也敢说出口。

接着,他听到夏晏清跟前的一个丫头继续吹捧“那可不成,若这东西的用处这么大,那咱可得藏好了,不能被人偷学了去。”

夏氏居然不知道羞愧为何物,反而假装豁达的说道“看你那点儿出息,咱们又不是靠烧制陶器吃饭的,就是被人学了去,于咱们也没什么损失。瞧你那点子小心眼。”

王晰再也听不下去这些无耻言语,转身就走。

可是,刚迈出一步,他就觉得不能这么离开。他得让夏氏知道,她有多蠢、有多无耻,她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他的。

他刚走到几个人的外围,就听夏晏清说道“差不多了,拿下来吧。这东西也不能受热太过,否则会失去应有的弹性。”

王晰简直要气笑了,假装高深的疯话,夏氏居然也能说的这么煞有介事。他倒要看看,她们搞得是哪一出!

大壮媳妇拿起夹坩埚的钳子,把一个测温片拿下来时,众人纷纷侧身,给她让开地方。

众人动起来的时候,先后看到距离她们不足两步的王晰。

白先生虽然将至中年,却也是女子,为着避嫌,便退后几步。

心淑、大壮媳妇二人则忙着行礼。

心秀和巧儿两人比较特别,在看见王晰的第一时间,两人立即挪动步子,挡在王晰和铁槽、测温片中间,好像怕王晰动手,抢那几样东西似得。

夏晏清上前,屈膝行礼道“妾身见过二爷,二爷怎么来了这里?”

她见王晰本就不佳的脸上隐现怒容,忙解释道,“这儿烟熏火燎的,妾担心会污了二爷一身的清雅之气。”

王晰面露讥讽,刚才她们几人,吹捧的、接受的,都和谐欢乐的不行。怎么他一来,立时就偃旗息鼓了?

他跨前一步,视线在心秀二人头顶越过,落在刚才众人围着的乱七八糟的一堆物什上。

“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在做什么?”王晰皱眉问道。

他个头高,即使被心秀和巧儿挡在外围,也能轻易把那些东西看的清清楚楚。

夏晏清面色从容,顺着王晰的视线看过去,答道“这些啊,这是我们生了火,用来烤肉吃的烧烤架。”

“……?”众人皆愕然。

白先生牵着嘴角,连忙扭头,看向院子一侧大树的茂密树冠。

王晰双目圆睁,差点儿被她气笑了,夏氏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张口胡说的本事。我已经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你们刚才的说话内容,和吃食毫无关系。”

“是吗?那二爷您说,这东西若不是用来烤肉,它还能干什么?”夏晏清没有一点儿被拆穿的尴尬,应答之间,还示意大壮媳妇,先把测温片拿下来。

王晰语塞,“我……”我特娘的哪知道你们打算干什么。

他的视线看向铁槽,指着大壮媳妇钳下去的测温片,问夏晏清道“这是什么?”

“这个吗?”夏晏清继续敷衍,“我们用这东西试试,看炭火热了没。”

王晰看着那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已经烧成这样了,还用试试热了没?

他就是再看不起夏晏清,这时也明白,这女人压根儿就是在敷衍他,而且敷衍的很不走心。

他还没被人如此轻视过,当下就黑了脸。

可人家才子也不白给,在立即发火和拂袖而去的抉择中,他忽然发现几个下人的视线,都不自禁的往那几个取下来的东西上看。

他也下意识的看过去,赫然发现,几个陶片上固定的东西……原本是弯曲的,可这时,却在没有丝毫外力的情况下,在慢慢的伸直。

第六十二章 渣男

王晰看着渐渐回弹的金属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惊愕的看向夏晏清,指着那几个正在降温的测温片,磕巴着问道“这,这……是什么?它怎么自己会动?”

夏晏清暗叹自己运气不怎么样,好端端的,王晰怎么就来她这里了?

她思量着瞒不住,便答道“就是二爷看见的,几个铜铁相叠的复合金属片,刚才在炭火上受热,有了些简单的变化。”

这东西,她压根就没打算瞒下来。很多行业都对温度有要求,在温度计没出现之前,人们都是依靠好手艺的师傅,凭他们的经验和直觉做判断。

一旦有了温度可以测定的概念,古往今来的聪明人士多得是,没准儿就有人动脑筋,不但能把双金属片温度计做的精准、合理,还会有很多其他形式的温度计提早出现。

虽然现在把这东西泄露出去有些早,但既然王晰已经看见了,若她再推脱隐瞒,那就太不大气了。

而且,说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东西就会流传开。到那时,她现在的推脱就不是不大气,而是很难看了。

“这东西,真的是用来试炭火热度的?”王晰惊讶于他得到的答案,急急地反问一句。

他心中亦是骇然难道那白先生刚才并不是说的奉承话,而是这东西受热之后的变化,真能测定烧窑的高温?

再想想夏晏清之前几次烧陶器失败,也许真是火候的问题,然后……她就想出这么个办法?

她真的异常聪慧??

王晰扫一眼放在地上的几个测温片,这么一会儿功夫,刚才弧度还很大的金属片,现在差不多平直了。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东西,只在火上烤了烤,居然就能弯曲。更神奇的是,降温之后,居然还能恢复平直状态。

他想起刚才听夏晏清说的话,好像提到了弹性。她一个乡下女子,如何能懂得这些?

夏晏清却在猜测王晰来这里干什么,测温片、陶制小玩意儿,这些都不怕人知道。

可她是要做玻璃的,要用玻璃赚大钱。在离开王家之前,她可不想被王家看成摇钱树。

可这王晰若是时不时的就来这里,难免会被他遇到。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妾身在乡下时,见铁匠做来看新鲜的。这东西,炼铁打铁的工匠一看就明白,上不得大雅之堂。”

夏晏清力图说的轻描淡写,能让王晰失去兴趣。一边对着心淑摆手,“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吧。”

王晰自是不懂打铁炼铁,听她说的轻松,有点儿半信半疑,“那你呢?以后要把这个用在烧陶上?”

夏晏清点头,“是,只不知道能不能成。对了,二爷来这里,可是有事?”

王晰进来时,夏晏清也是这么问话的。王晰听到时,觉得异常的不顺耳,他是夏氏的丈夫,这是在他王家,难道夏氏在这里,他竟是来不得了?

王晰觉得当丈夫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隐有怒气升腾。

可这时,有了测温片展示的惊人效果,同样的问话,王晰除了没觉得不顺耳,反而有些心虚,感觉难以作答。

是啊,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他能说,母亲、兄长责令他经常来秋月苑过夜,以便安抚她和夏家,便于家里能把她当寻常媳妇那样约束和管教吗?

还是告诉她,他现在只是打个照面,是为今晚在她房里过夜,做个准备?

王晰想到刘夫人房间的多宝格上,那个胖墩墩的、看起来异常可爱的小淘猫。

再看看这个不大的客院里,已经在各自忙碌的几个人,还有一身浅青色粗布衣裙,眼底清明、神情坦荡的夏晏清。

他忽然觉得,无论他说什么,听在眼前女子的耳中,都会是个笑话。

静默片刻,王晰说道“母亲让我找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夏晏清皱眉,她很想说,他们之间压根儿就没事,又有什么可谈的?

这特么,刘夫人和王韬两口子,这是回过味儿了吧?终于明白,要想管束她,首先得有约束她的理由和立场。

这天底下,宠爱小妾的男人多的是。只要王晰真正成了她的丈夫,让她有了正妻的事实和所谓尊重,至于王晰宠爱哪个女人,那就是男人自己的喜好了。

这个时代,只要男人把场面上的事情做好,女人可没资格干涉丈夫的喜好,更不好要求丈夫留宿正妻房里多少次。

她看看天色,太阳当头,时辰依然不早,谈谈?这货难道不要陪徐清慧吃午饭吗?

“现在吗?”夏晏清问道。

不知怎的,王晰现在从里到外的不自在,他根本不知道该谈什么。

他之前讨厌夏晏清不知羞耻,认为夏晏清想尽办法,想要他在秋月苑留宿。于是,他绞尽脑汁,把他和夏晏清的夫妻之实,无限期的推后了。

可这时,他居然要主动提出,要在夏晏清这里留宿。

这种话,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没脸,更别说提出来了。

“还是晚上吧,我晚上来秋月苑吃晚饭,到时候再说。”王晰撂下一句话,一甩袖子,匆匆走人了。

夏晏清眯起眼,看着王晰的背影,心里把这个渣男骂了个狗血喷头。

世上居然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她刚看了天色,想着他要不要陪徐清慧吃饭,王晰就甩下一句来秋月苑吃晚饭。

徐清慧享受了新婚至今的几个月独宠,小两口日日一起进出,寝食一处。他忽然来这么一下子,不怕徐清慧气死吗?

王晰扔下的这句话,也只有夏晏清这个异类恼火兼恶心,院子里其他人却都是满脸喜色。

白先生走到她身边,也把视线看向王晰离去的小径,低声道“恭喜二奶奶,想来二爷终于知道二奶奶秀外慧中、不可多得,打算善待二奶奶了。”

“啊?”夏晏清闻言,差点儿打冷战了。她是不是秀外慧中,用得着王晰这个路人甲知道吗?

第六十三章 不欢

白先生却以为她太过高兴,有点儿回不过味儿来,继续说道“王大人年纪尚轻,已然坐于高位。二爷学识好,也是前程远大。二奶奶聪慧,以后和二爷琴瑟相和,那是别家女子羡慕不来的富贵荣华。”

夏晏清怔了怔,暗叹一声。

她要是对白先生说,她一直都在做准备,都在寻找合理的理由离开王家,白先生会不会觉得她疯了?

她这想法若是传到娘家和夏大学士府上,娘家父母兄嫂固然会奇怪,她几个月前的一往情深哪里去了?

她的便宜祖父为了夏家将来和王家兄弟相互扶助,也会直接出面弹压她。

如果王晰一直不肯不回头的话,她这里还好办一些。

可照着现在的情形看来,不但刘夫人和王韬夫妇要把她当王家媳妇管教,王晰也有了修复夫妻关系的意思。

夫唱妇随,嫁鸡随鸡,她一个女人,若是不接受夫君的好意,是不是就要接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唾弃和审判?

这特么,她就不应该今天试验测温片的性能,应该让王晰继续觉得她一无是处。那样的话,她还是有把握继续忽悠王晰的。

她很没心情的摆摆手,“先生想简单了,我家二爷还有徐姨娘呢,若我和二爷琴瑟相和,徐姨娘可怎么办?”

王晰没来王家之前,白先生就知道王晰看不上夏晏清。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虽然夏晏清从未提过王晰怎样,可白先生也能看出,这位二奶奶对从未出现在秋月苑的夫君,也很不上心。

问题是,女子一旦嫁了人,如果没有不得已的原由,这一生就是夫家的人。就算王晰对她不喜,却也是她的丈夫,能决定她一切的人。

既然王晰有示好之意,二奶奶就该把握这个机会,等她诞下嫡子,这一辈子就有着落了。那时,随王晰宠爱什么人,也无法动摇她的正妻之位。

所以,白先生劝道“但凡是富贵权势之家的男子,哪个没几个妾室通房?徐姨娘再受宠爱,她也是妾室,总要让道于大妇的。”

夏晏清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心里暗叹,连自食其力的白先生都是这样的态度,可以想象其他人在这件事上的看法。

…………

大概袁氏知道王晰今晚在秋月苑吃饭,心秀领回来的晚饭,比平时多了两个菜,说是厨房特意加的,别的院子都没有。

心秀凑在夏晏清耳边告诉她时,王晰已经来了,正在房间一侧,由心淑伺候着净手。

夏晏清则以整理饭桌为由,没往王晰身边凑。

李嬷嬷一边帮着夏晏清把饭菜端上来,一边心中苦恼,暗叹二奶奶没做到一个妻子的本分,失去了和二爷亲近的机会。

唐嬷嬷在王晰进门时,给王晰见了一礼,之后就退下了。

摆饭的当口,王晰也坐了过来。

为了不影响胃口,夏晏清并没在饭桌上询问王晰的来意。

而王晰也乐得拖时间,最好能拖到晚间就寝,各自洗漱之后,蜡烛一吹,有了夫妻的情分,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两人各揣着心思,慢吞吞的拖了好长时间,这顿晚饭才算吃完。

好在夏日的饭菜清淡,也凉的慢,否则,照着这么个吃法,估计他二人得消化不良。

把晚饭撤下去,夏晏清很自觉地把几个丫头都清退,两人在矮塌上、隔桌而坐。

饶是厨房添了两个王晰喜欢的菜式,可他犯愁怎么和夏晏清开口,也是吃的食不甘味。

直到这时,眼看着实在拖不过,王晰咬了咬牙,保持着镇定,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两日,母亲多次对我提起,你我之前商定的事情不妥,责怪我不该用才学要求娘子,更不应该因此慢待娘子。这短时间,我每每思及,也觉得对娘子不公。”

“哦?“夏晏清问道,“徐姨娘可知道母亲和夫君的意思?”

王晰镇定的面色有了变化,隐含恼火的扫夏晏清一眼,沉着脸挪开视线。

他告诉徐清慧今晚不回去了,晚饭也在秋月苑用的时候,徐清慧先怔了怔,接着就泪盈于眶。

虽然她的泪珠没掉下来,也没有阻拦哭闹,可那委屈隐忍的样子,看在王晰眼里,却分外的让人怜惜。

夏氏着实可恼,这个时候提起,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夏晏清继续说道“之前是妾身没见识、不懂事,以为只要结为夫妻,就能相亲相爱。却没想到,因此拆散了二爷和徐姨娘这一对有情人。妾身今日读书,心有所感,着实不该强人所难,当日是妾身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晰调回视线,皱眉质问。

夏晏清咬了咬牙,干脆把话说清楚了“我本就配不上二爷,二爷只管和徐姨娘过自己的日子,我绝不会给二爷和咱们府上添麻烦。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可以和离,二爷也可以休了我,把本该属于徐姨娘的名分还给她。”

“夏氏……”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账!

夏晏清这番话说的王晰羞恼不已。之前他不愿意和夏晏清同房,甚至不愿意娶她,那是因为夏晏清配不上他,是他的选择。

可若是这话由夏晏清口中说出来,那味道就截然不同了,这就是对他的羞辱。

王晰压下怒自,冷笑一声“你说的轻松,当日我不肯答应这门亲,可夏大学士府势大,硬是把你塞进我王家。如今,你说寻机会就寻机会?真是好不轻松!

若这期间有什么变故,你夏家以我宠妾灭妻、甚至不和正妻圆房为由,寻我王家麻烦,你能让夏大学士回心转意?”

夏晏清一滞,以那个便宜祖父对王家兄弟的执着……她好像还真搞不定。而且极有可能上纲上线,这辈子把她压在王家,再没出头之日。

王晰继续说道“你的确配不上我。这样,你明日就回娘家,自去向夏大人和大学士解释原由。也不用再提休书,我这就去准备和离书。你留两个下人,把你的嫁妆收拾妥当,我会尽快派人,同着和离书一并送去夏家。”

王晰冷着脸说完,原本抚在膝盖上的两手一挥,拂开两袖,起身下地。

第六十四章 而散

夏晏清立即就惆怅了。

这特么,王晰这货居然不是个真正的书呆子,还有这等魄力和机智。

夏小娘子因情系王晰,得了相思病,差点儿把自己折腾死。如今王晰放下/身段,主动求和,她却无理取闹、自请出府。

王晰这货挺贼的呗,趁着这个有利时机,要她自己回娘家,向她父母兄嫂和夏家老宅分说,是她自己要求出府的,和王家无关。

这是把所有过错都归于她的头上了?

如果这么做能成功离开王家,她也认了。问题是,能行吗?

这个时代的望族中,年轻男女的亲事向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事关两家人甚至两个家族。

王晰说的轻巧,他能做得了王韬的主?还是她能让夏小娘子的祖父夏斌改主意?

夏晏清跟着起身,不急不缓的说道“也行,我回去对我娘说,回门的前一天,你拿着徐清慧画的画儿,劝我进学,至少书画水平及得上徐清慧,再和我做和美夫妻。想来我娘一定能明白你和徐清慧的意思。”

王晰已经迈开的步子一顿,愤而转身,眉头紧蹙“你……”

母亲果然说的没错,这女子就不能相信。当时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当时的态度很积极,还向他保证,绝不会对夏家提及此事。

这话私下里哄哄不知世事的村姑还行,若是拿到场面上说,那就是他欺负夏氏没见识,要断送她的一生。

王晰目露怀疑,这女人,大概当时就看出他的意思了。可她不但没拆穿,反而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

这样看来,倒是他被这女人哄了吧?

夏晏清扬起下巴,“你什么你?难道那些话不是你说的?还有,刚拜过堂,进到新房,二爷把我的盖头扔在地上就走了?从酒席退下之后,二爷也没来新房,而是跑去徐清慧那里,和她先行了结发礼。”

她在这件事情上有错,也仅仅是在新婚夜,把新郎气走了,没去请他回来。可王晰要搞搞清楚,她那点儿错,也是有原因的!

王晰张了几次嘴,才说道“可我如今是在善待你!”

夏晏清两手一摊,“所以我才和你商量嘛。我很有诚意的,是为了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才要找机会,把本该属于徐清慧的正妻位置让给她,成全二爷和她的深情。”

鬼才信你的诚意!

王晰狠狠的瞥了夏晏清一眼,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只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与夏氏和离,那是两家人的事情,他虽然是夏氏的夫君,却也不能自行做主。他刚才的话,也是一时气愤,根本做不得准。

而且,他是夏氏的丈夫,是闻名京城的才俊学子,却被妻子拒之门外,他可怎么有脸对母亲和兄长解释?

夏晏清见王晰站住,继续说道“要不这样,二爷给我一份休书,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的回娘家。”

自古以来,就有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说法,何况王晰今日的确是来表达善意、打算修好夫妻关系的。

夏珂夫妇脑子锈掉了,才会让她在这么好的形势下和离回家。

如果王家肯给她一份休书,那就不一样了。

王晰烦躁的打断了她“那怎么成?休妻是要理由的!”他的理由在哪里?

夏晏清瞪着王晰,半天没说出话来。

如今就是这个局面,她没有脱离王家的理由,王晰也没有休弃她的借口。感情不和之类的说辞,在这里,那都是无稽之谈。

好半天,王晰想起他来这里的起始原因母亲和兄长,都是担心他如此冷落夏氏,有朝一日被宣扬出去,会给王家带来麻烦。

可现在,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是夏氏自己生出异心,拒夫君于门外。

这就怪不到他头上了,是夏氏自找的。

王晰心中还有些被推拒的不痛快,却轻松了许多。

他冷冷说道“既然你已生出去意,那就得把话说清楚了,不能让我王家担上所有过错。待我问过母亲和兄长的意思,再做定夺。”

说完,王晰一甩袖子,拉开门走了。

这次,夏晏清没再试图阻拦王晰。

经过今天的事情,想来王晰不会再涉足秋月苑和客院,这正是她希望的结果。

最好他此次离去,能把今天的事情,向刘夫人和王韬夫妇说清楚,看他们有什么打算。到时候,她再做打算。

总而言之,和离也好,休弃也好,能低调处理、不引人注意最好。她一个穿越女,可经不起众多眼目的探究。

王晰出去不大一会儿,李嬷嬷和几个丫鬟就涌了进来。

李嬷嬷手里拿着一条宽大些的帕子,看着早就准备好了,随时进来救场,却没想到,夏晏清根本没给人机会。

她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问道“二爷过来可是有事?您和二爷谈得怎样了?”

心淑也掐着小心,说道“奴婢看着,二爷刚才像是没打算走的样子……”她抬眼瞄见夏晏清那一脸的纠结,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李嬷嬷没听见夏晏清回话,却发现她已然在整理衣服,竟似还要去白先生院里。

这是打算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了?

李嬷嬷急道“二奶奶,奴婢瞧着,二爷今日过来,是打算和二奶奶和解的。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奴婢瞧着,您又把二爷给气走了。”

夏晏清自顾整理着衣衫上的每一处褶皱,心秀和心容也在一旁帮忙。

不是夏晏清矫情,而是外面厢房有唐嬷嬷看着呢。虽然从秋月苑去客院,只有短短一小段路,却也不能怠慢。

看着都妥当了,夏晏清才说道“这段时间我想清楚了,二爷和徐清慧本就是议好的亲事,又两情相悦,我这一趟是做了恶事,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李嬷嬷立即就从她的话里听出不妙,“二奶奶,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儿女亲事,历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堂堂正正嫁进王家的媳妇……”

第六十五章 闹心

李嬷嬷立即就从夏晏清的话里听出不妙,“二奶奶,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儿女亲事,历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堂堂正正嫁进王家的媳妇……”

夏晏清没等李嬷嬷把说完,就摆摆手,说道“不用说那许多借口,强扭的瓜不甜就没错了。刚才,我已经对二爷说了,以后绝不干涉二爷和徐清慧之间的感情。若有机会,能让我和离出府,那是最好。”

“……二奶奶,您……您这是自毁前程啊。”李嬷嬷攥在手里的帕子无声落地,满面凄惶。

心淑等几个丫鬟也都听得目瞪口呆,傻傻看着夏晏清。她家二奶奶,这是糊涂了吧?

人家女子就算在夫家惨遭磋磨,也不敢反抗,不都是怕被休弃回娘家吗?怎么二奶奶就这么另类了,她不怕被世人唾弃耻笑吗?

“好啦,我不过提前给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事情到底如何还不清楚。”夏晏清说着,加重语气告诫道,“事情没发生之前,你们不得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情。好了,我要去白先生那里听课了。”

说完,安抚的拍了拍李嬷嬷手臂,迈着端庄的步子,往外走去。

心淑和心秀瞄一眼失魂落魄的李嬷嬷,连忙跟上去。

唐嬷嬷站在东厢房廊下,审视的看着夏晏清主仆三人矜持出院。

她那微胖的面容平静从容,还有着刚进来时的和善。可是心里,却把王晰和夏晏清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王晰今日来此,那寻求和解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即使这样,在和夏晏清单独相处不多会儿之后,也是阴着脸离开的。

依照之前夏晏清对王晰的不在意,很容易猜出,王晰在夏氏这里吃瘪了。而夏氏,大概已经对王晰存了异心。

可是,为什么呢?

唐嬷嬷看着夏晏清的背影,做着各个版本的猜想。

…………

离开秋月苑的王晰心情沉重,回想这番在秋月苑和夏晏清的对话,这女人,绝不是之前传言那样怯懦不知事,只怕早就存了不和他过的意思。

只是,为什么呢?

夏珂夫妇当时是因为心疼女儿,才答应了夏大学士,让她出嫁,这事儿他是清楚的。难道真是因为看出他深爱清慧,觉得无法让他改变心意,所以心生退意?

王晰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夏晏清的态度,他必须告诉兄长。相较于他的面子,王家和夏家的关系更重要

…………

王韬回到后院袁氏房里时,袁氏正在为王晰和夏晏清的事情烦恼。

她特意给秋月苑的晚饭加了菜,也派了人关注那里的情形,自然知道两人没谈拢。正想着,明天让刘夫人询问此事,王韬就回来了。

王韬一见袁氏的神色,就知道她在为什么事闹心。

袁氏迎着王韬,服侍他在铜盆中净了手。

王韬把擦手的布巾交给丫鬟,一边走到竹塌边坐下,一边说道“刚才晰雨找我了。”

袁氏吩咐丫鬟收拾了水盆退下,亲自斟了清茶,放到王韬面前,很有些苦恼的说道“他二人到底是闹得哪一出?怎么说也是两口子,日子总是要过的吧。”

王韬的面色也不算好,看着袁氏在对面坐下,说道“这次的事情,还真怪不得晰雨……”

袁氏听王韬转述王晰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越听越觉得难以理解,惊诧的几乎合不拢嘴巴。

待到王韬说完,她才用飘忽的声音问道“那夏氏……她果然说了,打算和二弟和离?”夏氏到底知不知道和离或者被休弃的女子,会面临怎样尴尬的境地?

好人家、好男儿绝不会娶一个再嫁妇进门当主妇,而愿意娶她的,不是贪图岳家家世,就是没什么身份,娶不到官宦人家的女儿,退而求其次的男人。

若不想降低条件,就得长居娘家。可时间久了,难免会被哥嫂和侄儿侄女嫌弃,甚至还会带累了侄儿侄女的亲事。

为了争一时之气,值得吗?离了王家,她再到哪里找王晰这样的好儿郎去?

“是这么说的。”王韬点了点头,叹道,“这夏氏,倒是咱们小看了她。之前就有白先生说她聪慧,如今,更有这等胸襟,如此拿得起放得下,还能看得清。说起来,倒是比徐氏强多了。”

“大爷……”袁氏不可置信的说道,“您的意思,难道还要挽留她,咱们一家人继续供着她不成?”

王韬安抚道“再看看吧。你选个日子,给夏大人府上递个帖子,找姜夫人谈谈。一个有主见、够胸襟的妻子,对二弟和日后的侄儿侄女助益良多。若夏家能劝和夏氏,好好和二弟过日子,着实是咱们府上的运气。”

袁氏皱眉,“她才从乡下进京,就如此固执,难以管教。日后读了书,有了学识,岂不是更加目中无人?”夏氏这性子,管束不当,说不得会给家里惹出祸事。

夏氏进门这些日子,她感觉,面对夏氏时,那简直就是无从下手的感觉。无论家里各人什么情况、什么态度,人家都不接招。

这种人是最难拿捏的。

王韬探手,拍了拍袁氏的手臂,说道“你放心,这当然说的是夏氏能听劝,能循规蹈矩的做好妻子本分。若她不听劝,则本事越大,越容易出乱子。你只管把夏氏的原话给亲家夫人说了,先听听夏家意思。”

这天在秋月苑发生的事情,除了当事人王晰、夏晏清,和贴身伺候夏晏清的李嬷嬷几人,就只有刘夫人、王韬夫妇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李嬷嬷几人已经被夏晏清封了口的。

同在秋月苑的唐嬷嬷虽有猜测,却也知道,哪家府邸都不缺秘辛之事。

为了她的口碑和生计,这种事,她这样的身份是决不能搀和的。不但不能搀和,还得躲远点儿。

白先生自然更不知晓,但她见当日晚饭后,夏晏清只比往常晚来了两刻钟。不用想也知道,他夫妻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跨上一个新的台阶。

白先生不由得暗自叹息。

第六十六章 和离的资本

让白先生更为不解的是,从这天开始,夏晏清把时间都用在了烧窑上,读书都暂且搁置一旁了。

当天晚上,她就和白先生一起,带着两个丫鬟和巧儿,烧了空灶。用来测试不同火力下,测温片显示的弯曲程度。

又和白先生商量,初步确定了烧制陶器时,预热、升温和降温三个阶段的火候刻度。

第二天一早,夏晏清早早就来到客院,本来的读书时间,被她挪用了。

她带着大壮媳妇和巧儿、心淑三人,把之前准备好的陶器生胚,送入窑炉。给尚有余温的炉灶添柴,开始了烧制陶器的预热过程。

这样算下来,明日午时之前,这几个陶器就能出炉。

到时候,看陶器的烧制情况,在时间和温度上再做些调整,之后的烧制质量基本上就能保证了。

白先生和几个丫鬟都纳闷,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着急。

她也没做解释。而且,她的想法,和古代人有太久远、足够宽的代沟。解释不解释的,没什么区别,该不理解的依然不会理解。

次日,夏晏清依然没读书,而是和白先生、大壮媳妇等人,做继续烧陶的准备。

巳时末,窑炉的温度已经降下来。在心秀和巧儿期待的目光中,大壮媳妇把封闭的炉灶口打开,里面的五个物件被一一取出。

要论手工,无论夏晏清还是白先生,都没法儿和人家正经的制陶师傅相比。所以,夏晏清把陶器定位在新奇上。

这五个陶器中,除了两个依然是招财猫之外,另有两个现代创意的曲颈花瓶,和一对天鹅。

原本白先生最不看好的,就是这对天鹅。

这东西是夏晏清提议,说了大致要求,由白先生动手制作的生坯。几经修改,之后才成型,达到了夏晏清的要求。

虽然天鹅出自白先生之手,但白先生对这个陶件,却不抱有任何希望。

在她看来,这东西做的太过简单,甚至简单到连眉眼都没有。进炉之前的生陶胚更显粗陋,着实无法让人喜欢。

可东西一拿出来,却险些亮瞎了几个人的眼睛。

那优雅修长的颈项,简约流畅的外形和线条,无一不彰显着天鹅的高贵和典雅,哪里还有人会注意眉眼什么的。

可是说,烧出来的陶制天鹅,和进炉之前,有着脱胎换骨的变化。

相比这对简单的天鹅,大家给予了无限希望的招财猫,反倒缺了灵动和秀气。

连招财猫的忠实粉丝心秀,也转移了注意力,把视线凝在那对简约版的天鹅上。

她们的反应在夏晏清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没看那几个东西是不是可爱,而是仔细观察几个陶件的烧制情况。

白先生见夏晏清神情郑重,明白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烧制技术。也就敛去了意外和惊叹之色,跟着她,一起观看陶器的烧制情况。

看到花瓶和招财猫有几处小裂纹,白先生问夏晏清“看这几处纹路,这是咱们的生坯没做好,还是火力控制问题?”

心秀几个闻言,也凑上来看。

心秀看着白先生手指的地方,说道“这个没关系吧?只是几个细小纹路而已,也不是东西真的开裂。看着还是很可爱的,花瓶也好看,新奇的样式。”

夏晏清笑道“没出息的丫头。这若是给你拿着玩儿自然没事。可要是摆房间里,只怕时间长了,这几个裂纹就碍眼了。”小丫头要求太低了点儿,照着她的要求,她们赚谁的银子去?

她点了点心秀的脑门,转而对白先生说道“咱这时第一次用测温片控制火候,哪能一次就成功,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至少器形是完整的。这就是说,火力控制得不错,就算有差距,也不是很大。”

白先生想想也是,再端详几个陶件,极是欣喜,“二奶奶想出来的东西极有新意,就算是做陶器生意,也一定出彩。”

心秀几个连声附和。别家不说,只夏家老宅,就是有上百年底蕴的大家族,却也没有这么新奇灵巧的物件。

若把这些新式陶器用于经营,一定能赚个头筹银子。

夏晏清笑道“若用于赚钱,咱们这点子手艺可不行,还得找好手艺的塑陶师傅。”

听到夏晏清的话,白先生一直都有的想法,好似忽然间就有了着落。

她抬眼看向夏晏清,问道“二奶奶真有做制陶生意的打算吗?那您之前说的琉璃,还做不做?”

“做,先把陶器小物件搞定,之后再试琉璃。”夏晏清回答的很肯定。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把心秀留下,午后,先生带着张家嫂子和心秀、巧儿,接着烧下一炉。火候下调一个刻度,再看看情形如何。”

“行,二奶奶放心,我看着就好。”白先生点头应下,但还是诧异问道,“这么急吗?”

“嗯,早些试出来,也能早早安心。”

她没告诉在场几人,成功的烧制陶器,是回娘家谈和离的底牌。

她把那样的话撂给王晰,王晰一定会找王韬夫妇商量。

依照王韬和袁氏的精明,一定不会任由家里有个不安定因素存在,势必会找她娘家父母谈说此事。

这年头的女人,若不是没活路,断不会和丈夫和离。和离的女子,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没什么好前景。

所以,夏珂和姜夫人就算为了她的将来着想,也不会由着她的性子闹和离。

玻璃虽然更赚钱,但她暂时不打算拿出来。而且,现在拿出来也有难度。

这些新颖的陶制品和制陶技术,就是她展示给娘家诸人的底牌,是她以后生活的依仗。

她要用这些东西告诉父母和兄长,即使她和离之后身价大跌,嫁不出去,她也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而且还能活得很好。

由不得她不着急,现在,只怕刘夫人、或者袁氏,已经在计划去夏家拜访,商量她的事情了。

不出所料的话,娘家一定得找她回去说话。

第六十七章 拜访

待到调整之后的陶器出炉,已经是次日晚饭后。

虽然这次烧出来的东西不错,少有瑕疵,但白先生、大壮媳妇和几个小丫头都眼底泛青,很是疲惫。

其实,夏晏清早几天就在盘算人手问题了。

王家和夏珂梁家都不是钟鸣鼎食的大家族,所以,她的陪嫁下人并不多。

秋月苑虽然还有几个丫鬟,却不好再调出来。即使现在这样,每当烧制陶器,她把随身丫鬟留在客院帮忙,也让唐嬷嬷侧目,敲打过她好几次。

她心里着急,却也知道不能竭泽而渔。如今这状况,只能先歇几天,让大家缓一缓。

好在已经制出几个看得过眼的陶器小玩意儿,用来应急还是可以的。

夏晏清叮嘱大壮媳妇,让张大壮找靠得住的牙人打招呼,若有伶俐些,能做粗活的女孩子,递个话来,她寻时间去选两个。

白先生也觉人手不足,可夏晏清这做法,却很不合规矩。

因夏晏清做事向来有把握,所以,她吩咐事情时,白先生没开口。

看着大壮媳妇离开,白先生才说道“府里各个院子的下人都有定制,二奶奶不同夫人、大奶奶商量,是不好往家里买丫头的。”

夏晏清笑道“这事好办,我明日就去找母亲和大嫂说此事。秋月苑自是不需要添人,可先生的起居还没人照顾呢。好歹也得有个洒扫院子、看门的人嘛。”

“……”白先生哭笑不得,合着这是要打着她的名头做事了,“我这里不是有巧儿吗?时不时的,还有大壮媳妇进来帮忙。”

夏晏清起身,说道“她二人是陪着我烧陶器玩儿的,不算您这里的人。这事不忙,先生歇着吧,我去试着捏几个陶胚。”

说起这个,夏晏清还真有些汗颜。

她上学时,那是实实在在有手工课的,虽然她们那里的条件不很好,彩泥用的少,但也都是用胶泥代替,一节课也没落下过。且课上课下,她和同伴也没少捏各种小玩意儿。

后来工作,也多多少少接触过彩塑等东西。

可这时候要劲儿的时候,她弄出来的东西却其貌不扬。

幸亏她有个心灵手巧的先生,否则,就算能烧出陶器,只怕也是笨头笨脑,毫无灵气和美感的东西。拿出来,只会徒惹笑话。

她一个受了十几年教育的现代人,就算比不过古人,那也不能差的太远。

现在,设计各种形状的陶器和琉璃制品,就是她的专业了,她得在这上面下点儿功夫才行。

她要找两个伶俐、能做粗活的女孩子,也是为了现在就开始着手,培养几个有手艺的自己人。

说起来,虽然巧儿年纪最小,可她跟着白先生做泥塑,反而比其他人都强。反倒是心秀、心淑几人,因为从小在大宅子里做丫鬟,做这些事情反而差一些。

次日上午,夏晏清还是掐着袁氏应该在的时辰,去了萱北堂,但袁氏却不在。

不但袁氏不在,刘夫人也没在。

“二奶奶来的不巧,夫人和大奶奶出门会客了。”留下来看门的晋华赔笑说道。

夏晏清站在萱北堂的院子里,看了看已经升起来的太阳,挪了两步,站进檐廊下的阴凉地,才很认真的看向晋华,试探问道“晋华姐姐,不知母亲和大嫂去哪家会客了?”

早上,她来给刘夫人请安的时候,这婆媳两人也没说要出门啊。

稍稍讲究一些的人家,若不是突发急事,无论会客还是上门拜访,那都是要提前几天递帖子的。

所以,根本不存在临时起意的说法,可她们却没对她提起。

而且,王家有两个儿媳,刘夫人出门只带了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夏晏清眼睛闪了闪,难道她二人真去夏家告她状了?

晋华听了她的问话,连忙屈膝,说道“可不敢当二奶奶的称呼。夫人和大奶奶准备出门时,刚好奴婢没在院子里,夫人只交代院子里的小丫鬟好好看门,没提别的。您若有事,就进屋坐着等会儿,如今时辰不早,想来夫人和大奶奶不会在外面久待。”

“哦,这样啊,”夏晏清冲着晋华笑了笑,语意莫名“是有点事儿,不过不急。既然母亲和大嫂都不在,那我就先回了。”

这不是胡扯吗?府里老太君和掌管家宅的袁氏出门,居然不告诉贴身婢女她去哪里。这要是出点事儿,岂不是连寻找的方向都没有。

她二人,十有八/九是去了夏家二房。

事情既然是预料之中的走向,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夏晏清挥了挥手,带着心秀走了。

…………

在夏珂府上,刘夫人、袁氏和姜夫人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刘夫人婆媳并未对姜夫人做过多隐瞒,从王晰小两口拜堂开始,直到前几天王晰主动示好被拒绝,差不多都说了。

唯一隐瞒的,是王晰用徐清慧的画作忽悠夏晏清这事,刘夫人和袁氏都识相的没提。

既然当时是王晰和夏晏清两人背着人商量好的,彼此也说了,不对他人提起,王家其他人只当做不知好了。

实在是王晰和徐清慧这事做得太狠。此事若是成功继续下去,会断送一个青葱女子的大好年华,甚至能毁了夏晏清的一生。

这件事不提,整个事情就是夏晏清自己的问题了。

这个时代,女子当以夫为天。

夫君并无太大过错,且已经幡然悔悟、主动示好,要弥补夫妻感情,却被妻子拒之门外。这种情况,不但男子丢脸,女子的德行也着实不能宣之于口。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下来,姜夫人为了女儿在夫家的日子好过一些,已经几次给刘夫人婆媳赔不是。

“亲家您是知道的,这孩子之前没得到悉心教导,实在是她还没适应京城贵家的规矩,只是口不择言,并非她本性如此。还得亲家几位体谅,给她些日子学京城的礼仪规矩。”

刘夫人的姿态也放的很低,一叠声的客气“这个我们知道的,晏清自是个好孩子,除了和晰雨闹些脾气,其他都好。何况这也是晰雨新婚当日做事不当,才让那孩子着急上火,我这心里也歉疚的很呢。”

袁氏一旁笑道“咱们这次来,是给夫人赔罪的,顺道也想夫人出面劝劝我家弟妹。晰雨脸皮薄,被二弟妹刺了几句,就没脸再往弟妹院子里去了。母亲和我倒是提过几句,怎奈二弟妹没有表示,母亲这是着急了,才登门麻烦亲家夫人。”

夏家的两个儿媳也在,看着这一边倒的态势,夏梓堂的妻子高氏笑道“让夫人和大奶奶费心了,这事儿简单,咱们找小姑回来,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只要小姑想过日子,总能劝回来。”

刘夫人笑道“说的是呢,晏清许是能对娘家人说说心里话,咱们也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如此,给亲家几位添麻烦了。”

第六十八章 询问

把王家婆媳送出二门,姜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家院子。

三人沉默着进屋坐定。

静默片刻,姜夫人才闷声说道“晏清也不知在王家怎样了,真让人揪心。尽快给王家捎话吧,让晏清回来一趟,咱们也好问问怎么回事。”

顿了顿,有些懊恼的继续说道“李嬷嬷这几个,我当时挑的都是行事得力的人。哪知道,晏清出嫁这么长时间,又是这样不如意的处境,这几个……居然连个话也不懂捎回来!真是看错了她们!”

虽然姜夫人说话还算沉稳,可眉眼之间的忧色却极为明显。

杨氏和高氏对视一眼,都知道小姑丢失多年,尤其让父母和自家丈夫挂心。

如今小姑出嫁不到三个月,就对夫君扬言和离、甚至讨要休书。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杨氏从秋纹手里接过新上的茶盏,递到姜夫人手边,开解道“母亲先不要担心,事情大概没那么糟糕。您也说了,李嬷嬷是您特意挑出来的,却没有给咱们府里捎话,夫君也问过白先生,也说小姑安好。

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您先给王家捎了信,待到小姑回来,听小姑亲口说明,才能下定论。”

高氏也在一旁劝慰“大嫂是呢。儿媳瞧着,小姑出嫁之后,和刚回来时可不一样了,很有主见的。小姑有内院外院的陪嫁,还有大哥请的先生,若境遇凄惨,一定能把话传出来。”

两人接连劝慰,才让姜夫人心下稍安。

不提夏珂父子回来怎样,刘夫人拜访夏家的第二日,夏晏清就接到娘家递来的消息,让她回去一趟。

夏家来人是贴身伺候姜夫人的张嬷嬷。

刘夫人吩咐下人,把张嬷嬷请进萱北堂待客间,很是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夏晏清也就到了。

当着王家婆媳几人,张嬷嬷说明来意家中小侄儿、侄女儿想念小姑母,姜夫人希望姑奶奶能回去一趟。

这本就是两家之前商量好的,刘夫人笑眯眯的一口答应。

夏晏清很应景的先是愣了愣,随即高兴起来,起身对着刘夫人屈膝,口中一连声的“谢过母亲”。

张嬷嬷是带着家中主母吩咐来的,不单单捎话,请夏晏清回去。还要先一步看看姑奶奶在夫家的处境如何。

从夏晏清进门,这一番看下来,处处都是从容安静、心绪平和,哪有一点儿和夫君闹别扭,日子过不下去的样子?

张嬷嬷诧异之际,也放下心来,不论王家婆媳拜访夏家是什么意思,只要姑奶奶没受委屈,没有戚戚哀哀的萎靡消瘦,别的就不打紧。

…………

有杨氏妯娌两人的劝慰,再有张嬷嬷亲眼见到女儿一切安好,姜夫人焦灼的心踏实下来,只一心等女儿回来。

夏晏清回娘家这天,夏家不但姜夫人婆媳都在,夏珂父子也都告了假,在府中静候这位出嫁的姑奶奶回来。

因夏珂也在,姜夫人子不好丢下丈夫,去门口候着。只得陪夏珂,一起坐在夏家主院雍和院,翘首等丫鬟回报。

夏梓希、夏梓堂二人和夏晏清同辈,没那么多礼仪约束,心里惦记着她在婆家的情形,约莫着时辰差不多,就跟着自家媳妇,一起往二门外迎去。

夏晏清给的回话是巳时初回来,离巳时还有一刻钟,回事的婆子已经报进来姑奶奶回来了,马车已经进了大门。

夏梓希几人这时还没走到二门。

夏梓堂心里有点打鼓,对夏梓希说道“小妹是不是早就等着回家了,所以才会赶早?”

夏梓希看他一眼,笑道“咱们小妹的娘家嘛,能早一刻自然要早一刻的。”转而去问杨氏,“涵哥儿和熙姐儿呢?可准备好了见小姑母?”

杨氏笑道“被娘拘在屋子里呢,说是让他们出来闹腾,只怕小姑得好一会儿才能进去,怕耽误功夫。”

一行人都笑了。

行至二门处,夏晏清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她见几位兄嫂迎出来,连忙前行几步行礼问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更有母亲心急的等着。

夏梓希等人见夏晏清面色清润、气质爽朗,状态比上次见到时更好,也就收了担忧的心思,各自相见之后,略说几句话,就说些闲话,往姜夫人的雍和院走去。

听到回报的姜夫人虽然没迎出来,却也没端坐高堂等夏晏清拜见。

夏晏清一进雍和院,姜夫人就抢前几步,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嘴里念念叨叨的问着“你在婆家可好?可是受了委屈?这是咱们自己家,有什么委屈尽管对娘说,娘总要会帮你的。”

说着话,也不等夏晏清解释,再看向后面跟上来的李嬷嬷和心淑,怒道“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晏清在婆家受了委屈,怎么也不懂家里递个信儿回来?我真是错看了你们!”

李嬷嬷和心淑相顾愕然,随即连连屈膝请罪,口称辜负了夫人重托,心下却叫苦不迭。

她们二奶奶越来越有主见,她不让往回递消息,她们又怎么敢?再者说,二奶奶哪里受委屈了嘛?

从进了王家门,二奶奶一直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动辄就拿申地主家的小姐说事。

虽然开始时受了些白眼,王家二爷也不往二奶奶房里来,可架不住二奶奶不往心里去,还不止一次把二爷气走了啊。

夏梓希几人见姜夫人这番絮叨,大感无奈。他们都看见妹妹气色极好,母亲怎么就视而不见,一定认为女儿受委屈了呢?

后面,夏珂站在檐廊下,重重咳了一声,才让姜夫人的情绪恢复过来,“对对对,晏清才进门,先去拜见你爹爹。”

夏晏清这才有了空挡,看向檐廊下站着的夏珂。

夏珂一张容长脸上带着少有的笑意,见她看过来,微笑颌首,才转身回屋。

进了房间,夏珂和姜夫人坐定,夏晏清正式给父母、哥嫂行礼。

又有丫鬟、乳母带着夏梓希的一对儿女,见过夏晏清这个姑母。夏晏清也抱了抱侄儿、侄女,给两个小家伙发了礼物。

众人都心里有事,待到家中各人把礼节走全,丫鬟奉了茶点,姜夫人便把丫鬟婆子都遣退,也哄着夏涵、夏熙,让她们出去玩儿。

屋里没了旁的人,姜夫人才问起正事。

“日前,你婆母和大嫂来咱们府里,说……”

姜夫人把当日刘夫人和袁氏的言语述说一遍,末了,问道“晏清,你婆母所言可属实?”

房间里,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看向夏晏清,其中的关切、期待和担忧神色不一而足。

夏晏清原本信心满满,自认一定能游说成功。

这时被他们这么一看,却有些心虚。娘家所有人都对她关爱有加、心存怜惜,可她……好像在没事找事,给娘家人添麻烦呢。

夏梓希先看出她的为难,问道“小妹可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没关系的,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第六十九章 往那边站队?

夏晏清一听夏梓希的话,立即感觉希望在冉冉升起。

夏梓希这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刘夫人找姜夫人说话的字面意思,一定是她对王晰说的话她希望和王晰和离,给徐清慧让地方。

刚才姜夫人一开口,问的是刘夫人说话是否属实,可夏梓希却说,她可以把想法说出来,大家会给她想办法。

自家哥哥这个台阶给的,太舒服了。

夏晏清瞄一眼众人,咬了咬牙,说道“之前是我相差了,一心想着,能嫁给如意郎君。可是,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郎君虽好,却是别人的如意郎君。所以……那些话的确是女儿说的,也是女儿的本意。”

这话一说出,众人各自错愕,夏梓希还好些,其余人的表情,都是难以置信。

夏晏清瞄一眼惊呆的姜夫人和一脸错愕的夏珂,心一横,从椅子上起身,跪倒在地,决然说道“是女儿不懂事,给爹娘添麻烦了。”

话说的软和,面上的神色,却充分表示了她心意之坚决。

就算是现代,离婚也是大事,会闹得大人孩子、连带两家至亲人仰马翻,更何况这是古代。

坐于上方的夏珂面色凝重,就连疼惜女儿的姜夫人,也在初时的震惊之后,显得茫然无措。

杨氏和高氏之前倒是想过,小姑子真有和离的念头,可真真的听夏晏清说出来,却也惊得合不拢嘴。

夏珂威仪甚重,就算在家里,两个儿子也得看父亲眼色行事。

夏梓希和夏梓堂二人不敢去扶夏晏清,又心疼妹妹,只得双双站起,把视线投向父亲。杨氏和高氏也随在自家夫君身后,跟着站起。

一时间,本来一家人和睦说话的场面,之余了夏珂和姜夫人坐着,气氛也凝重起来。

姜夫人满脸忧色,不安的在座上动了动,连看了夏珂好几眼,求情道“老爷,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要不,先让晏清起来说话?”

夏珂皱了皱眉,没理会姜夫人的话,而是问夏晏清道“可是王家苛待与你,还是王家二郎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忍受?”

夏晏清垂首敛眉,说道“王家没苛待女儿,王家二爷也没做什么。是女儿不愿一辈子低人一等,不愿顶着夫君的不屑神色,窝囊过此一生。”

夏晏清的回答让夏珂很意外,也有些满意。这样的女儿,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愧是他的女儿,有骨气。

……可是,这骨气来的有点晚啊。

夏珂内心无比惆怅。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子嫁人,那是一辈子的事,这可不是推倒重来就能解决的。

在婚事上,往往推倒这次之后,再重来时,身价就得下降一大截。

“可是,王家二郎有和你修好夫妻关系的意思。”夏珂这话说的很无奈。

他知道,勉强修好关系,和发自心底的尊重妻子,那是两回事。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一生一世、心心相映的恩爱夫妻?结亲之时,王晰就是在极其勉强的情况下答应的,又有原本中意的未婚妻变成了良妾,同时进门。

其结果可想而知。

可以说,只要王晰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那已经是夏家最好的预期、是女儿的大幸。

夏晏清没应答夏珂的话,而是说道“女儿之前任性,生生拆散了王家二爷和徐清慧的亲事。有这件事横在心里,二爷这一生都会对徐清慧心怀愧疚,更不会真心把我当妻子对待。如今,女儿幡然悔悟,只想让事情回到原本的样子,能让女儿退出这尴尬境地。”

姜夫人这里,已经不顾上夏珂的意思,再也坐不住了。

“女儿啊,你可不能这么想啊。你光想着成全王晰和徐清慧,可有想过自己?你带着一个和离之名,再难寻到好郎君。我们在还好,待到我们都不在了,晏清你可怎么办?事关女人的一辈子,你可不能把自己毁了。”

说到最后,姜夫人已经语带哽咽。

她这女儿,怎么就如此命苦?若她就像之前那样,糊里糊涂的过下去也就算了,可她却在短短时间里明白过来了。

如此眼明心亮的看着王晰和徐清慧,晏清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夏晏清抬头看了姜夫人一眼,又低下头去。

她还打算掰开了揉碎了,给他们讲讲她以后的打算呢。这样跪着,怎么说话嘛。

夏珂经见的事情多,他能分辨出,夏晏清这话说的在理。可她现在才醒悟,却是有些晚了。

思及事情前后原由,夏珂不由得暗叹一声,这真是上天捉弄。

若女儿能早点找回来,亦或是王晰和徐清慧的婚期晚一些,给女儿一些明白事理的时间,他就能顶住父亲的压力,阻止女儿嫁进王家。

可是,事情就是赶得这么巧,奈何?

夏珂依然皱着眉,语气却缓和了些,说道“先起来吧,有什么话,坐下说。”

夏梓希一听父亲松口,连忙给杨氏使眼色。

杨氏在听到夏晏清承认刘夫人说话属实之后,就知道事情有点儿严重,已经屏气凝神好一会儿了。

这时听到夏珂让夏晏清起身,又接到丈夫的示意,连忙上前,“小妹,快起来,父亲允你坐下说话了。”

夏晏清本就打算起身的,只是,由别人扶起来,似乎更好一些。如今有杨氏上前,她顺着杨氏的手站起身,又屈膝谢了父母和嫂嫂,才低眉顺眼的坐回一侧的椅子。

夏梓希等人也各自落座。

夏珂见儿女和媳妇都坐定,才再次开口,严肃道“晏清,你也听到你母亲的话了,婚姻可不是儿戏。晰雨没有特别的劣迹,对你又有修好之意,你若执意和离,只怕将来再嫁,日子还不如在王家。”

姜夫人也忙道“是啊晏清,这可不是儿戏。居家过日子,安稳富足才最重要。王家家风还算好,晰雨的人品也没有大的瑕疵,定能保你安稳一生。”

夏晏清抬眼,正色说道“爹,娘,女儿有手有脚,就是不再嫁人,也能保证自己一生安稳富足。”

夏珂皱眉“胡说什么?!”

姜夫人焦急“晏清,世道艰难,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夏梓堂看向夏梓希这可怎么办?往那边站队?

第七十章 好大的违和感

夏梓希却没有站队的表示,他只静静的看着夏晏清,等着她接下来的言辞。

夏晏清当然没让他失望。

“女儿在婆家这段日子,效仿前朝文人雅士,试着制陶,手艺还过得去。”

“不过是个消遣,这怎么能当真?”夏珂紧皱的眉头不但没松开,反而拧的更紧了。

“好,好,晏清真能制出来吗?果然是个聪明孩子。”姜夫人满脸欣慰。

她倒不认为夏晏清能以此为生,而是欣喜女儿回来京城的短短时间,就懂把制陶当消遣了。

至于制出来的陶器品质如何……反正又没打算拿出来卖,自己烧着玩儿的,有个意思就行。

夏晏清瞥一眼上座的两人,大感无语。

原主老爸这是说的是什么话?太瞧不起人了。

还有老妈这神情,怎么感觉还不如老爸那眉头紧锁的样子?

她翻了翻眼睛,固执说道“女儿的手艺可不是儿戏,一定能给自己赚些家当的。”

没等夏珂和姜夫人开口,夏晏清抢着说道“咱先不说这些,女儿今日拿来几个陶制的小物件,爹娘和哥哥若看着还好,就分别送您几位。我这就让心淑和心秀把东西拿进来。”

说着,也不管屋里人各自不同的神色,竟自起身去往门口。

心淑和心秀早就在外面候命,听到夏晏清招呼,连忙捧着包袱进来。又依照她的指点,把两个包袱放在夏珂和姜夫人中间的桌上,才屈膝一礼,退了下去。

夏珂面色复杂,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女儿,并不等他同意,就自顾自的打开包袱。

他一向严肃板正,两个儿子虽然已经成年,在他面前却依然谨慎。女儿经历坎坷,之前刚回来时,对他也颇多惊惧。这才出嫁几日?面对他时,竟然就如此随意了。

然后,夏珂就惊讶的看到,夏晏清打开的第一个匣子里,竟然真有看得过眼的东西,绝不是儿戏。

在净白缎子衬底的匣子里,是一只五寸大小的……天鹅?红色、线条简洁,却姿态优雅的天鹅小摆件?

夏珂眼睛闪烁一下,再认真看过去。这只简洁、但有着新奇美感的天鹅摆件,果然是上了釉质的陶器。

分辨清楚之后,夏珂压下心中的讶异,也没理会凑到桌前的两个儿子,而是把目光聚焦在另一个匣子里。

那里,是另一只稍小一些的白色天鹅,形状和姿态与那只红色的相同。

当两只上了釉质的简单摆件放在一起,竟然显出一份别样的高贵和柔和。

夏晏清身后,夏梓堂惊讶出声“小妹,这真是你做的吗?这,若小妹做出来的物件都有这等品质,还真能赚个……”

紧接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一错眼,对上了夏珂的严厉目光,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夏珂看着摆弄另一个匣子的夏晏清,严肃问道“这是你做出来的?”

夏晏清手下不停,却偏转头,理所当然的说道“是啊,我想出来的样子,白先生照着我的想法,做出的生胚。烧制也是我指点着做的,虽然多试了几次,但最后这几炉都成功了,只有个别有瑕疵,其它都是这种品质。”

夏珂不置可否,把视线凝在夏晏清取出的四只六寸的盘子上。盘子上,赫然是四幅各不相同的清荷图。

夏晏清拿出四个简陋的木质支架,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支架做的仓促,木质也寻常,爹您凑合着看哈。”

夏珂撇她一眼,不置可否。他是看出来了,他这女儿,根本用不着拿着小心的对待,只怕他就是板着脸,她也不会有丝毫惧怕。

简单的木质底座支起来,把盘子摆件一一放上去,立即有了不一样的视觉效果。

单个儿看的话,那就是四幅独立的画作。

但是,把四个盘子依次摆在一起,却有了一种奇妙的统一感,好似它们本就应该是一幅图似得,差点儿就能毫无阻隔的能看做一片荷塘。

这次,夏晏清没等夏珂问话,主动坦白道“盘子是张大壮从陶窑买来的生陶胚,上面的图是白先生画的。那个,女儿只负责想想,把什么样的画儿画上去。”

她身后,夏梓希站在夏梓堂身边,点头喟叹“这才厉害,会画画的人很容易找。能想出这样点子的,却是没有。”

“是呢,咱们囡囡自小就聪明。囡囡能想到的法子,自是旁人比不了的。”姜夫人连连附和。

夏珂面无表情的扫了夏梓希一眼,没露出太多情绪,就把视线挪开,去看另两个匣子里的东西。

另外两个匣子较小,里面分别装了黑红两支小小的发财树,统一的器形,只颜色不同,也是造型奇巧简单,赏心悦目。

几个从未在这个世间出现过的东西,让房间里的几个人沉默了许久。

夏晏清顺手把包袱皮和匣子收拾到一旁,退回自己椅子上坐下。

等了好一会儿,除了不时接收到姜夫人和哥嫂递过来的善意目光,竟是没一个人说句话。

“嗯,那个,”夏晏清打破沉默,“这几样东西爹娘都看到了,只要给我时间和场地,类似的新奇陶器,就能源源不断的烧制。父亲可以让二哥问问白先生,我们制陶的成功率还算好,完全可以用来赚家当。”

此话一出,垂目沉思的夏珂抬眼,向她看来。

夏晏清被夏珂看的心里打了个突。特么,差点儿忘了,这位是司/法/部门的高级长官,那眼神,是真有震慑力的。

可她是这位长官的女儿,还是丢了好多年、让父母怀有加倍歉疚的女儿。

她扁了扁嘴,嘟哝道“难道做错了事,还不能悔改了吗?人家王晰是赫赫有名的大才子,我一个粗人,是怎么追都追不上的。这样子搀和在二郎和徐清慧中间,三个人都闹心,以后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呢。我这是高风亮节、退一步海阔天空。”

夏梓希嘴角抖了抖,这词句用的,好大的违和感啊。

夏珂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很有些无奈。这丫头,看着胆怯,在低声嘟哝,可声音不大不小,该说的话一句没落,说了个清清楚楚。

夏梓希在众人的静默中突兀说道“有道是,齐大非偶。小妹的想法也不算错,与其一辈子在王家和妾室斗气,被人嫌弃,还不如撤身出来,去做自己的事情。想来一个自强自立的女子,总有独具慧眼的人珍惜。”

夏梓堂早就再等二哥出头了,一听夏梓希的话,连声附和。

第七十一章 欺人太甚

夏梓堂那是皮糙肉厚,从小就被父亲重点教育的对象。虽然他对父亲多有敬畏,关键时候却也不会退缩。

他紧接着夏梓希的话,附和道“是啊,父亲打小就教导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妹只不过做错了事,难道就不能悔改,非得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吗?”

夏珂闻言,心里涌起一阵悲凉。面上却不显,只凉凉的看夏梓堂一眼,说道“知错能改这几个字是用在这里的吗?回去用这几个字写一篇策论,明早拿来给我看。”

姜夫人听了夏梓堂的几句话,正自伤心,刚要说话,却被夏珂翻过来找夏梓堂的麻烦,搞得一怔。

“我……”夏梓堂已经苦了脸。

父亲您是不是忘了,儿子我是走武将路子的,写的什么策论嘛?有这时间,还不如使两套刀法来的有用。

夏珂眼神一凝,沉声问道“怎么?”

夏梓堂立即收敛神色,郑重说道“没怎么,没怎么,儿子本想请教父亲,策论的切入点写哪里更好一些。还是算了,儿子自己想好了。”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在老爹面前怂一下无妨。

夏珂这才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夏晏清,严肃道“你两位兄长说的都不错,可你年轻还轻,还不知道和离女子处境的艰难。你……”

夏珂顿了顿,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因爱慕晰雨俊朗才学,才一心嫁入王家。如今稍有不顺,就要和离。须知这世上,稍稍殷实一些的人家,哪家男子没有妾室通房?人生一世,又哪能事事如意?之前,父母同意你嫁给晰雨,已经错了一步,岂能一错再错?”

夏晏清“……”那些事不是她做的啊。这锅背的,还真没地儿说理去。

“那时……那不是女儿刚回来,什么都不懂嘛。如今,女儿已然读书明理,和那时自不一样。这次,女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愿意成全二爷和徐清慧一对有情人,绝不后悔。”

姜夫人左右为难,既不想女儿在王家隐忍度日,又不愿女儿小小年纪,就担着一个和离妇的身份,在以后的日子里,低人一等,被人指摘诟病。

权衡之下,还是不和离对女儿更好一些。

姜夫人劝道“晏清,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怎么说,你和晰雨也有夫妻情分。还有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日后你读书多了,又有着一份精巧的制陶技艺和心思,晰雨自会对你另眼看待。”

夏晏清两眼望天,生无可恋的赶脚有木有?

看来,有些话虽然难堪,却不得不说了。

“那个……女儿不懂事,新婚之夜把二爷气走之后,我们一直没圆房。”夏晏清压低了声音,说的细如蚊蝇。

即使这样,随着她的说话声响起,房间里的声音也静默下来,最后“一直没圆房”这几个字,清晰的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夏珂和夏梓希兄弟嚯的站起,满面怒容。

几乎同时,姜夫人也仓皇起身,杨氏连忙上前搀扶,高氏也站起来,几个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夏晏清。

反倒是夏晏清坐在那里,很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没圆房而已,若是和离,她应该算是没怎么吃亏,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庶子欺人太甚!”夏珂怒道。

夏梓堂立即迈步往外走,“我去砸了王家大门,去找王晰那个混账东西算账!”

姜夫人虽然气得脸色青白,却还有理智,连忙喊他“阿堂回来,你这样子闹到尽人皆知,晏清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夏晏清翻了翻白眼,她怎么就不能见人了?这样才好见人的好不好?

暗地里腹诽,却忙着起身拦阻,“四哥,四哥,四哥别生气。这本就是妹妹的意思,妹妹还有话,咱坐下来慢慢说。”

夏梓堂的脚步因夏宴清的阻拦慢了半拍,却没停止。还是夏珂的一声暴喝,让他彻底停下脚步。

夏珂喝道“站下!还嫌不够乱吗?!”

夏宴清也被这声暴喝吓了一跳,冲着夏梓堂做了个鬼脸,扯了扯他的衣袖,双双退回座位。

夏珂甩袖子坐下,余怒未消,皱眉问夏宴清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出嫁近三个月,竟没一点儿消息传回来,难道王家还敢拘着你陪嫁的下人不成?”

夏宴清没想到这事儿会激起这么大的反应,看来很多话是不能说的。

若她告诉娘家,王晰和徐清惠两人设计,恶毒算计她的一生,是不是夏氏一家就和王家满门结仇了?

好端端的,因为自己,给夏家父子树一个强敌,她这个女儿当得可就太不合格了。

她瞄一眼夏珂,踱量着说道“没有。开始时,女儿想争一口气,希望通过读书习字,让二爷刮目相看,所以就任由二爷在徐清惠房里流连。之后,见他二人情投意合,二爷对女儿确实无意,就心生去意。”

夏珂并没因为她的解释消散怒气,但是,对于她和离的决定,却有了大幅度松动。

他看着夏宴清大为改观的气色和身形面容,确信她在王家过的并不憋屈,没准儿心情和日常起居还很好。

一个因暗生情愫而出嫁的女孩子,若是成亲后,看着丈夫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还能保持平心静气,甚至可以坚持不圆房。

这是不是说,她的和离决定也就足够深思熟虑了?

姜夫人哆嗦着,被杨氏扶着坐下,眼眶却已经湿润了,“宴清,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就不懂回来告诉娘?你才回来没多久,就被送去王家被人践踏,这让娘的心怎么过得去?”

夏宴清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极其无语。

这叫什么事儿?好像她被人怎样了似得。事实上,她把自己保护的很好,毫发无损的好吗?

第七十二章 比空有才情重要

夏宴清看向两个哥哥,相比之下,年轻人应该好沟通一些,你二人倒是帮妹子说句话啊。

夏梓希接到她的求助,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夏珂和姜夫人说道“父亲、母亲,事已至此,就答应小妹归家吧。想来王家也是知道小妹的意思之后,心里没谱,才来咱们府上探口风。”

姜夫人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却又红了眼眶。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无论说什么,都掩盖不了王晰对夏家和夏宴清的不喜和无视。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情投意合的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寻常情况下,就算不如意的亲事,至少也得做做样子,给正妻一个体面。可王晰,他得多厌恶女儿,才连表面文章都不肯做?

夏珂问夏宴清道“你的确想好了,一定要和离?”

夏宴清一听有门,连忙点头“女儿想好了。”

她哪里还用想?从她第一天穿来这里,就没打算插足王晰和徐清惠的婚事。之所以在王家冒充正妻,那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得不如此。

回答之后,她又满怀希翼的问道“父亲,这几个月,女儿都在思量此事,是真的想明白,也下了决心。如此,我和王家二爷是否现在就能和离?”

一家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夏珂面上,等他决定。

夏珂想到王晰这段时间慢待女儿,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阴沉着脸,说道“王家母子着实无礼,和离可以,但宴清不能这样回来。”

“啊?”夏宴清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早点儿让她从王家出来不好吗?

不能这样回来,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再用八抬大轿,吹吹打打的把她抬回来不成?

夏梓希似有所悟,问道“您的意思,需要一个机会?”

姜夫人这次有了点儿精神,满怀希望的看向夏珂,希望这个机会能多补偿女儿一些。

夏珂说道“这样子回来,就是我夏家女儿真的配不上王晰,在王家呆不下去,不得已出门。就算咱们解释,宴清因为不屑王家作风,自请出门,又有谁肯信?此事先不声张,再等等吧。”

“啊?”夏宴清苦了脸,问道,“还等啊?和离而已,难道还要挑选黄道吉日不成?”

夏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为父看你在王家过的还好,无论心情、身体,都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既然日子过的舒心,那就再在王家养养吧?”

额……,夏宴清的眸子里全是谴责。这还真是亲爹啊,她过的舒心点儿不好吗?

可事实如此,她在王家过的这三个月,的确比原主在夏家随意。各种状态的恢复,也比娘家好了几倍不止。

夏梓希也希望妹妹和离能有个好由头,他想了想,试探问道“是否要等徐清惠有孕之后,再让小妹高调和离?”

一家人都没明白过来,只有夏珂赞许的点头。

面对姜夫人和夏宴清等人的疑惑,夏梓希继续说道“王晰的正妻和妾室同时进门,首先怀孕的却是妾室,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时,宴清再宣称愿意成全王晰和徐清惠,这就是宴清品行磊落,不屑于王晰和王家的家风,不愿自降身份和妾室计较。”

姜夫人也明白了,她虽然知道若是和离,能把握到这样的机会最好,却依然挡不住心中的悲切。

她如此聪慧的女儿,好端端的,才刚二八年华,就成了和离妇。如此身份,想再找一个过得去的人家,怕是只能做填房了。

但想想夏宴清的坚决态度,若想把和离的伤害降到最低,这个办法就最好了,起码能给女儿博取一个好名声,于将来有些好处。

夏宴清被夏梓希的想法,不,应该说,这是夏珂的想法,她被这想法搞得脑袋发懵。

“不是,二哥,那什么,不用这样吧?咱们直接从他家出来就好,何必要这个虚名?”

回答她的还是夏梓希。

夏梓希摇头道“自你回来之后,京城人士的印象中,你都是个怯懦无知的女子。若再悄无声息的从王家回来,太过窝囊。谁知道又会有什么流言传出?小妹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个好名声,对年轻女子至关重要。”

夏宴清撇了撇嘴,说到头,不就是为再嫁铺垫吗?

若她真的再嫁,丈夫看的是她的人,就不会在意那些虚名。若是冲着名声过来,只怕会大大失望。

她估计,她就算再努力,也做不来安于后宅的古代好女人。

夏珂见她对议论的结果失望,说道“明日,我约王韬出来,说明此事。你母亲也去王家拜访刘夫人,把事情敲定。”

夏宴清牵着嘴角,叹了口气,问道“那我呢,还回去做王家媳妇吗?若徐清惠一直不怀孕,女儿难道要一直做王晰的挂名妻室?”

夏珂笑了笑,说道“若徐家女子一直无孕,王家比你更着急。还有,你不是打算经营陶器吗?王家后院烧陶的炉灶能支撑起一个店铺吗?”

夏宴清“我……”她打算买铺子的,只是手头的银钱有限,陪嫁的两个庄子又不好变卖,正在纠结,要不要先找家上等店铺,寄卖陶器。

夏珂继续说道“烧制陶器是个手艺活儿,你未离开王家的这段时间,好好钻研陶器的器形和种类,让你母亲安排管事,找地方帮你建窑、买铺子,再招几个制陶工匠做班底。待到你回来,就能上手。”

“啊,”这么好吗?夏宴清惊喜。

夏珂摆摆手,示意他还有话说,“先别高兴,还有呢。我和你母亲会向王家替你争取,让你在王家的这段时间,可以继续读书、制陶。但是,你不能因今日的决定,就在王家肆意行事,知道吗?”

“嗯嗯嗯,知道,女儿知道。”夏宴清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站起身,冲着夏珂和姜夫人一连串儿的屈膝,“谢爹爹体谅,麻烦娘亲费心,待女儿赚了钱,一定孝顺二老和哥嫂。”

姜夫人刚要表示感动,那边夏梓希就取笑道“小妹的意思,若是不赚钱,就不孝顺父母和哥嫂了呗。”

夏宴清面色一僵,讪笑道“口误,口误,啥时候都孝顺,都孝顺的。”

夏珂笑一笑,他比姜夫人想的明白,事已至此,那就要往好的方面看。女儿有制陶的灵巧心思,以后的日子,不见得就比不上王家。

这世上,有眼光的家族,娶妇时,还是更愿意娶能给家族带来利益的女子。若女子有经营赚钱的本事,可比空有才情重要的多,更会被世家大族看重。

这日,夏宴清在娘家呆到申时末,才带着好大一堆的回礼,乘车回王家。

第七十三章 相撞

夏宴清回程时,多了一辆马车,车上除了给王家的回礼,还多了两个丫鬟。是姜夫人听说夏宴清人手不够用,便挑了两个踏实肯干的丫头,给她带回去。

和夏宴清同乘一辆车的是李嬷嬷和心秀,心淑带着新来的丫头,坐在后一辆车上。

李嬷嬷并不知道夏家主子商议的事情。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夏宴清将会彻底脱离王家,成为和离妇。

她只在心里庆幸,夫人只在她们刚进门时,情绪激动的斥责她几句,之后竟是再没提此事。

而夏宴清之前声称的,要和王晰和离的事情,似乎也没闹出多大的纷乱。

不知老爷和夫人是怎么处理的,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二奶奶在娘家逍遥玩耍了一整天,然后带了丰厚的回礼,这就如常回夫家了。

不过,李嬷嬷心里还是清楚的。既然姜夫人并没对她有额外的交代,夏宴清也没说什么,那就是说,今次主子商谈的事情,暂时还不该她知道。

李嬷嬷正自思量,夏宴清心情也好得很,心秀心思简单,只坐在靠近车帘的地方,感受着马车行进中吹进来的丝丝凉风。

在三人不差之时,马车猛地颠簸一下,马蹄声也失去了之前的节奏,很是杂乱。马车先猛然停顿,之后打算右转的时候,似乎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不算小的闷撞声。

夏宴清在马车第一次颠簸前倾的时候,就抓住了车窗边沿,另一只手还没忘了拽一把李嬷嬷的胳膊。

心秀年纪小,机灵的很,已经双手巴住车厢边沿,一边回头看夏宴清,一边口中喝问“干什么呢?怎么赶车的?”

好在马车也只是颠簸几下,在外面突然响起的喧闹和吆喝声中,几息功夫就稳住了。

马车外,首先是跟车的张大壮的声音“老丈怎么走路的,怎的路都不看?老刘,去看看老丈可有事。”

之后,是张大壮道谢的声音,“多谢小哥帮忙,你家马车可被撞坏了?要不要先看看贵主家的状况?”

夏宴清听见,掀开车窗帘问道“怎么了?”

张大壮听自家主子问话,忙应道“好端端的,一个老丈好往咱们拉车的马匹上撞过来。咱们躲闪的时候,撞到旁边小哥带着的马车,得亏人家跟车的小哥身手好,帮咱们把马匹制住了。”

夏宴清无语,这种老牛车速,居然还能发生连环交通事故,也是没谁了。听张大壮的语气和刚才的颠簸情况,应该事情不大。

只希望那老丈不是碰瓷的才好。

“那老人家怎样,可撞到了?”夏宴清问道。

张大壮“应该没事,老丈身边有人,刚才把他扶住了,咱没碰到他,他也没倒地。”

“那就好。”夏宴清松了口气,这京城,遍地都是权贵。没撞到人就好,那就只剩处理那辆马车的损失了。

“看看人家马车的损失情况,照价赔偿吧。再问问是哪家府上的,人家帮忙了,咱们也好事后上门致谢。”

夏宴清是女眷,自不好出面处理这类事请,说完话,就放下车帘,等着交涉结果。

张大壮应声,接下来就是他和一个年轻声音、你来我往的说话声,气氛似乎还算融洽。

车夫那边解决的很顺利,惊了马的人并未纠缠,埋怨几句就走了。

张大壮这里也说的和气。

那辆马车的主人始终没露面,小厮和张大壮客气几句,并不提马车相撞之后如何,只说他们也有错,马车走的太急,和相邻马车没有隔开安全距离,才导致两辆车有了摩擦。

之后就说有急事,拱手告辞了。

张大壮连声致谢,对小厮的解释深以为然。

自家马车被老丈突然靠近惊得躲闪,幅度却不大。若不是后面赶上的马车靠的太近,断不至于两车撞在一起。

造成交通事故的三方,走了两方,夏宴清这里就更没必要停留,看看自家马车没什么事,也就重新启动,回王家去了。

早一步离开的马车的确没什么损失,车夫如常赶车前行。车辕边上坐着一个小厮,马车后方,还有一个随从骑马跟随,不多时,就离开了事发现场。

宽大的马车车厢里,只坐着邵毅一个人。

今天早上,夏宴清的马车一出来,就有人给他传了信。他已经在另一条街的茶楼等了一整天,才有了刚才的相撞。

整个过程他都坐在马车里,没露面,也没发出一声。

事情按照着他的计划顺利进行,有突发事件,也有两车相撞。在不造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王家二奶奶掀开了车窗帘,也说了话。

邵毅独自坐在马车里,眼睛紧盯着车窗的一线缝隙,在相邻马车窗帘掀开的一刻……他看到了阿灿的面容,也清楚的听到了阿灿的声音。

是的,那就是阿灿。

虽然之前他有成的把握,夏家女就是阿灿。可在看见那张面容、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还是如遭雷击,一颗心骤然急跳。

幸亏计划这件事的时候,没他什么事,他才能端坐在车厢里,保持了表面上的镇定。

否则,若是需要他开口说话,只怕他会因内心的颤抖而语不成调。

在马车均匀的行进中,邵毅面无表情,努力克制着浑身的颤抖和激动。

虽然这一世的进程和上一世有些许不同,可阿灿并未和他擦肩而过,而是提早八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一世,绝不会再有阿灿流落青楼的事情发生。有他在,还有夏家父子,阿灿再也不用担心势力弱小,撑不起大买卖,做那小打小闹的琉璃生意。

琉璃将会在阿灿手中,散发出举世瞩目的璀璨和辉煌。

第七十四章 熟人

邵毅的各种情绪在内心冲突,一直到马车在行进途中让道停下,他才回过神来。

他现在这样子回家,见到管家,给母亲请安时,一定会被察觉。

这几天,他手下的人都在听他吩咐,围着夏宴清的事情上打转。而今日,按计划和夏宴清的马车遇到,他就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难以解释。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他,很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独自平复一下见到阿灿的心情。

“到哪儿了?”邵毅隔着车帘问道。

临时调来的小厮在车窗边回道“回爷的话,前面就是凤翔街了。”

凤翔街?

邵毅猛地想起,那日他在逸仙酒楼,眼睁睁看着王家的迎亲队伍走过,却对花轿中的人一无所知。

若他当日知道轿子里坐的是阿灿,就算把京城闹翻天,也得把花轿截下。

如今已经过了近三个月,不知阿灿在王家过的怎样,和王晰的感情如何。

想想从夏家女回到京城开始,关于她的传言,就没一句好的。王家不愿意娶阿灿进门,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阿灿的日子怎会好过?

一想到阿灿成了别的男人的妻子,那个男人还不珍惜她,邵毅心头就是一阵割裂般的疼痛。

“先不回府,去逸仙酒楼。”邵毅说道。在那个让他痛心疾首的地方坐坐,也许能让他更快的清醒过来。

邵毅虽然不算逸仙酒楼的常客,却也来过几次,是掌柜和伙计必须记住的人。

这个时辰,正是酒楼上客人的时候,厅堂里的客人做了有七八成,店里的伙计穿梭其间,好不热闹。

邵毅一进门,一个小二就迎了上来,“爷您来了,您是会客,还是独酌,小的领您上二楼可好?”

邵毅一边抬脚往楼梯方向走,一边扫过依然在上客的厅堂。

忽的眼睛瞥见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影。

那人也是刚进来,似乎不想让人看见,挥退了迎客的伙计,竟自往楼上走去。走上楼梯的时候,还往身后看了一圈。

……是柳大富。

说熟悉,是因为在上一世,这柳大富虽然只是个商人,却很是个富甲天下的风云人物,在各种权贵势力中周旋自如,游刃有余,很是风光。

说陌生,是这时的柳大富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比他上一世遇到时,年轻了很多。

…………

王家,看守二门的婆子见早上出去的三个人,回来时变成了五个,很有些为难的说道“二奶奶,这两位姑娘……不是咱们府里的吧?”

意思就是,陌生人进府,这不合规矩。眼看着就是晚饭的点儿,这时候带进来两个丫头,至少在今天,两人一准儿要在府里过夜的。

夏宴清点点头,“嗯,是我新带进来的丫头。让嬷嬷为难了,嬷嬷只管报上去,我自会向母亲和大嫂解释。”

她还没进到萱北堂,二门已经把消息传进去了。

得知夏宴清带进来两个生面孔的丫头,刘夫人和袁氏都大惑不解,不明白她这是搞得什么。

夏家把夏氏召回去,难道不是说的夏氏有和离之意吗?难道夏家诸人把夏氏劝的回心转意了,所以,不但夏氏不打算离开,反倒多带进来两个人。

鉴于徐清惠和王嘉玉在场,夏宴清要求和离的事情还没定论,两人倒也没多说什么。

夏宴清进门,给刘夫人见礼,又和袁氏、王嘉玉几人见过。

没等刘夫人询问,她就从袖中抽出两张契纸,奉给刘夫人,“儿媳之前对母亲和大嫂提过,白先生客院的人手不足。今次回娘家,偶然提起要买丫头,我娘说外面买的不如家生子知根知底,就给了儿媳两个丫头,这是她二人的身契。”

听到家生子这三个字,刘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王家有几个老仆,老仆自有家小。可王家终究是小户,近十几年才出头,现在虽然家里仆从不少,却多是王韬入士之后买来的。

夏家大族,夏宴清之前的陪嫁,就全部是家生子。这时,只夏氏一句话,夏家给的依然是家生子。

这么一比,王家和夏家底蕴的差距就出来了。

这是夏家给的丫头,又是归属于秋月院使用,刘夫人接过身契看了看,就还给了夏宴清。

“既然是亲家给你用的,那就留下吧。记得好好教导,守好府里的规矩就是。”

夏宴清接过契纸,躬身谢过。

再看看房间里,因她在场,而显得格格不入的气氛,再次躬身,“若母亲没什么吩咐,儿媳就退下了。”

刘夫人一听就皱了眉,房间里,袁氏看夏宴清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王嘉玉是看着自家母亲和祖母相处方式长大的。也开始接受出嫁以后,为人妻子、儿媳的教导。

所以,每每看到夏宴清如此做派,都是从心底里不屑。正经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子,哪会如此不敬长辈,肆意行事的?

徐清惠自然也知道儿媳该有的样子。也正因如此,她才把自己当儿媳来要求,晨昏定省,日日不落,还花了大把时间,陪刘夫人闲话、抄经。

按说,她能像正经儿媳一样行事应该高兴,她也的确很高兴。但是,夏宴清作为王晰的正妻,却不用时时侍奉婆母,还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让她不平衡了。

为什么对别人来说,就是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而对于夏宴清来说,媳妇就能做的这么敷衍随意的?

所以,夏宴清和平常一样的告退,立即让房间里的气氛凝重起来,不友好的态度极其明显。

刘夫人和袁氏之前猜测,夏宴清这一趟回去,夏家会做什么决定。

可这时见夏宴清依然故我,两人心里泛起狐疑夏氏这日子,到底是过、还是不过?

“弟妹这么急做什么?”袁氏笑一笑,问道“不知亲家老爷和夫人身体如何?弟妹这次回娘家,亲家二老可对弟妹说了什么?”

夏宴清打算溜走的身形停住。

她快速把房间里的人扫了一圈,视线在刘夫人和袁氏面上停了片刻。她们不是来真的吧?有王嘉玉和徐清惠在场,能探讨王晰和妻子闹和离的事情吗?

第七十五章 两家家主

照着夏珂和夏梓希的意思,和离这事,暂时还不能张扬。不但对她不利,对王家同样没好处。

所以,虽然有袁氏询问,夏宴清却只隐晦回答“回大嫂话,我爹告诫,要安分在婆家呆着,小心侍奉婆母和大嫂,行事不得肆意嚣张。”

她说着话,见袁氏和刘夫人面色有些古怪,继续道,“爹娘还说,要我之前怎样,接下来的日子还怎样,切不可嚣张无度。”

刘夫人“……”

袁氏“……”这是不是说,夏家并不要夏氏和王晰修复关系,只管照着之前的样子过活?

可是,为什么啊?照着夏氏两个哥哥那样照顾妹妹,这种情况,完全不合情理。

难道夏氏觉得她们婆媳好欺负,说服了夏珂夫妇,打算就这样,吃着王家的供养,游离于王家之外,过一辈子逍遥日子?

袁氏越想,心情越差,脸色就淡了下来。转向刘夫人,问道“母亲可还有事?弟妹还急着回去呢。”

刘夫人不明白夏家的态度,也想遣退房间里的人,和袁氏商量一番,便说道“没什么事,二媳妇去吧。”

接着,对徐清惠和王嘉玉说道“今日我乏了,你们回自己院子用晚饭吧。”

徐清惠和王嘉玉见刘夫人面色不佳,也乐得回自己房里自在一些,应声行礼退下。

房间里没了别人,刘夫人带了些疲累,问袁氏道“夏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日前,咱们在夏家说话的时候,姜夫人是诚心想夏氏在咱们府里好好过活的。怎么夏氏走了一趟回来,竟是这样的态度?”

袁氏也是眉头紧皱,家里弄这么一个不安定因素,实在心累。

之前,她不知道夏宴清有去意也就算了,此时既然知道了,家里就不能留一个怀有异心的人。

如此,夏宴清之前对王晰说的话,就是个摆脱夏氏的绝好机会。

她可没有王韬的想法,让家里多一个有主见女子,去辅助王晰、教育侄儿侄女。王韬还是不了解女人,夏氏这样的女子,天生就不是相夫教子、安于后宅的人。

为免生事端,能及早请出去最好。

袁氏说道“日前母亲去夏家拜访,已经把话对夏家说清楚。想来夏氏要不要留下,亦或是以后打算如何,总要给咱们一个交代的。母亲安心等着就是,看他们怎么回话。”

…………

两家人的相互通报并不顺利,姜夫人次日来王家拜访,只说女儿见王晰和徐清惠情深,不忍阻隔其中,所以自请离去。

还说,现在不是和离的时机,短时间内,王夏两家的姻亲关系还得维持现状。希望这段时间,女儿在王家,还能像之前那样过活。

这番话说出,就算刘夫人和袁氏猜不到夏家为何拖延和离时间,却也知道,他们在等一个对夏宴清有利的契机,才会和离而去。

毋容置疑,对夏宴清有利的机会,一定是建立在王家失去某些东西的基础上。

刘夫人婆媳自不愿意。

可姜夫人却不欲多言,只再次强调,女儿嫁进王家的这段时间,并没有给王家和王晰、徐清惠造成任何不便,就算继续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关系。

两家主母相见,并没有谈出结果,姜夫人也没要求见夏宴清,把来意分说清楚,就告辞离开了。

夏珂和王韬在同一天见面。

只是,两人见面言辞就比较紧张了。说起来,夏珂这里才是这件事的主战场。

两人的会谈,约在一个茶楼里,门口有夏珂的长随守着,雅间里只有夏珂、王韬两人。

夏珂直接告诉王韬,两家儿女和离是一定的。只是,女儿要在徐清惠怀孕之后,再正式提出和离。

话说得这么明白,王韬哪里还不明白,夏家这是想让女儿博一个好名声。

只是,这个好名声,却是要把王家的名声踩在脚下,做为台阶的。

王韬当即就沉了脸“请叔父见谅,此事晚辈不能答应。家母和二弟对弟妹很满意,弟妹进门之后,在府里的日子也过的顺意,完全没有和离的理由。

若弟妹执意坚持,不愿意做我王家媳妇,我们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我们府上虽然家底单薄,却也不能让怀有异心的人长期滞留府中。”

夏珂听了王韬的话,并不着急,端起面前的茶盏,慢吞吞的抿了口茶,才淡然说道“宴清嫁给晰雨近三个月,同时进门的还有徐家女。说起来,宴清是晰雨的正妻,而事实上,他二人却无夫妻之实。明德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韬皱眉“怎么可能?”母亲和妻子明明说过,夏氏新婚回门前的一天,晰雨是在夏氏房里过夜的。

若事情果真如夏珂所说,这段时间,他王家就是把妾室当正妻看待,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在王家什么都不算。

这事如果属实、并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和王家结亲?世人会怎么看待王家,怎么看待他这个王家家主?

他持家如此昏聩糊涂,在朝事上又怎能清正廉明?

夏珂见王韬变了脸色,知道他已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淡然说道“明德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问晰雨。”

说完,夏珂推开茶盏,站起身来,“待问清楚了,咱们再谈。小女这段时间就拜托贵府照看了。明德的人品,老夫还是信得过的,这里先行谢过明德照拂小女。”

看着夏珂施施然离去,王韬气得咬牙。王晰这个混账东西,终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闹到如今难以收场的地步。

夏珂敢说这样的话,王晰一准儿没和夏氏圆房,这不是把把柄往人家手里送吗?

哪怕他两人只同房一次呢,只要有过夫妻之实,话就不能由着夏氏说什么是什么。

这下好了,夏家有恃无恐,当然不怕把事情闹大。

而夏珂临走时说的话,不但要挟王家吃哑巴亏,还要在这段时间里,保证夏氏在王家的一应安全。

王晰这个混小子!

第七十六章 不应该出现的人

有夏珂和王韬打着拉锯战,还有姜夫人额外给的两个丫头,夏宴清这里重启炉灶,可以说不受丝毫影响。

甚至在刘夫人和袁氏下意识的谨慎疏离中,她比之前有了更多便利。

这时的客院,成了专门制作陶器样板的地方。

夏宴清并没有告诉白先生,她的和离事宜已经摆上议事日程。

却隐晦告知白先生,夏家正在物色开窑的地方,同时招募制作陶器的工匠做班底。她们这里,只管做出新颖、精巧的样板,待到陶窑建成,就有制陶师傅照样字,做出大量陶器,她们也就正式开铺子了。

这个消息对于白先生来说,就是实打实的未来。

有了锦绣前程,众人做起事情更有动力。同时,烧制玻璃的材料齐全,也可以找时间动手一试。

夏宴清搜集上一世的记忆,把各种淘质、瓷质的小玩具和摆件,还有玻璃制品的摆件造型,依次回忆起来。

再捡了造型简单的,在白先生的协助下,绘制草图存档,准备逐个用陶土塑形、烧制,成型之后当做样本存着,以备陶窑正式开工后,交给制陶工匠,做为第一批,打开局面的陶制品。

…………

夏宴清这里的事情,基本走上正轨,可她之前要买两个丫头的事情却搁浅了。

邵毅之前就想到,夏宴清要做事,人手一定不够用。好不容易让人盯着张大壮,又打点了几个牙人,才把家中两个护卫的女儿挂上名字。

事情刚办妥,牙人就传信告知,委托买丫头的张大壮给了话,家里从别处调了丫头,暂时不用人了。

牙人倒是没什么,这种事本就不是一定成的事情,何况张大壮还诚心致歉,给了一串钱,当做他跑腿的茶水钱。

可邵毅这里就不一样了,为着夏宴清在王家的处境和名声着想,他不能和她有接触。所以只能派人在夏宴清身边伺候,他们两人也算有些间接联系,更能在危机的时候,丫鬟做为援手缓解困局。

如今,连筹谋好的间接接触也没机会了,邵毅像是被摘了心肝一样空落和懊丧。这臭丫头,和上一世一样,只懂自行其是,就不能和他心有灵犀一次吗?

上一世她是会走丢的。

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也提前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谁知道那场祸事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可怎么防范?

他是真的怕,怕这一世依然会竹篮打水,最终还是和她失之交臂。

很显然,上一世的阿灿,除了嫁进王家之时,引起了京城的一番热议,之后的三年里,一直默默无闻,什么陶器、琉璃,根本不见踪影。

这一世,她这么早就开始展露她的才智,谁知道王晰那小子会不会因此改变心意。

每当邵毅想到因才子之名、而被京城广为赞誉的王家,以及每每以一种臭屁姿态出现在人前的王晰,他的心就格外不踏实。

他认为那是王晰那做派臭屁,可京城的小娘子们却很喜欢那调调,称之为玉树临风。万一阿灿也喜欢那狗屁的玉树临风和翩翩学子,那可怎么办?

还有在逸仙酒楼遇到的柳大富,也让他心生警兆。

那日,他对柳大富在这个时候出现很感惊讶,上一世,柳大富应该是十年之后,在商界有了足够的地位,才来到京城发展的。

他也是提前出现的变数,还是上一世就是这样,只是,作为小人物的柳大富,这时本就在京城,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而已?

盯着柳大富的人回禀,正式和他会面的,应该只有一个人。两人在雅间见面没多久,那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之后的宴席,应该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柳大富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才又等来几个朋友。

一群人猜拳行令的,很是闹了一场,才勾肩搭背的离去。

大概除了上一世认识柳大富的邵毅,无人注意这个面生的商贾,之前还同另一人会过面。

而先行离开的人,更让邵毅不安。跟踪的小厮回报,那人是成郡王府上的人,那人在郡王府不是很得脸,却是外院总管的直属手下。

成郡王和邵毅的父亲是堂兄弟,同样也是当今圣上的堂弟。

邵毅上一世几十年的记忆里,成郡王活的很惬意,除了宗人府下派的闲事,他并不过多参与政务,而是寄情于山水诗画之中。

虽然他本身没有诗画的创作天赋,但在鉴赏方面的见解却极为独到。所以,成郡王在文人名士之间很有些地位。

同样的,柳大富在上一世,也没有明确在政局中站队,只是用金钱开道,游刃有余的做他的大买卖。

邵毅之所以和柳大富熟悉,其一,是他为了开酒引,做酒水生意,曾通过靖王一个幕僚,走了靖王的门路。并在事后,为表感谢,偷偷资助过靖王一大笔银子。

其二,柳大富生意遍天下,他曾想过做琉璃生意,也很客气的接触过阿灿。

只是,在见到阿灿小打小闹的局促作坊之后,觉得没有扩展空间,才打消了念头。

当时的阿灿并非没有扩大琉璃作坊的能力,也想过把大量制作琉璃制品的技术转让,卖一笔银子,但她对柳大富怀有很强烈戒心。

用阿灿的话说,这世上绝对没有完美的人。如果面前有一个零缺点的人,绝对是装出来的,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太危险,也太累。

正是因为柳大富插了一脚,阿灿不但没谈成和柳大富的合作,甚至为了免除麻烦,打消了把琉璃生意扩大,出售给关家的计划。

就是这个没有缺点、八面玲珑的商人,号称不牵扯政事,却在京城巨变的二十年前,和一个名声极好的郡王府有了瓜葛,而且是私下联系。

若成郡王也是隐藏在暗中的、角逐皇位的势力,二十年后的夺位血战,胜出者未必就是夏家支持的燕王。

夏珂父子,那是阿灿的父兄,难道上一世,夏家会和他、以及王家是一样的结局?

邵毅盯着桌案上放着的两个测温片,眉头越拧越紧。这一世,阿灿不能死,他不也能死,夏家当然也要平安无事。

第七十七章 请个平安脉

在夏宴清的意识里,在玻璃制品中,琉璃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是被沙和尚打碎的那种,天庭都倍觉珍贵的玻璃茶杯。

常言道,欲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琉璃盏能不能做成,她不敢保证,但准备工作却要尽力做到精准到位。

吹制玻璃制品她是做不来的,如今的条件,也没可能搞出大规模的玻璃液,让她学习吹制工艺。

还有另一种传统、但成熟的技艺,那就是铸模。

铸模技术由来已久,远古时的青铜制品,就是通过浇铸成型的。

于是,夏宴清打算在烧制玻璃之前,计划先找人做模具。虽然她没亲手用模具做过玻璃制品,但相关课程却是听过的。

白先生听她说,首先要做的就是琉璃盏,惊诧莫名,“那,那东西……不好做的吧?”

这还是白先生的含蓄说法,琉璃盏,寻常人家别说使用,就是看一眼,只怕都没机会,哪里是轻易能做出来的。

可这位二奶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开口就要制作琉璃盏。

想想张大壮照着单子送进来的碎沙,和少量辅料,饶是夏宴清之前已经表现出了非凡的动手能力和才智,白先生依然不敢相信,琉璃盏这种东西会成为现实。

古代没有化学反应的概念,夏宴清理解白先生的想法,但身为玻璃行业的从业人士,就算没在生产一线实地操作,对于玻璃的制造过程却是清楚的。

她相信,就算做出来的玻璃有瑕疵,总会烧出玻砂制品。

她笑眯眯说道“虽然不好做,但一定能做出来的。至于效果如何,那就要看咱们的火候掌握和模具如何了。先生难道对我没信心?”

白先生“……”好吧,夏宴清是她日后的主家,已经做成好几桩事的主家如此笃定,她当然要配合完成。

两人讨论一番,确定了琉璃盏的样式和花纹,才让白先生出了图,找专门做浇筑模具的师傅,制作琉璃盏模子。

人家做模具的师傅也懒得问,这个茶盏样式的东西,一看就很异想天开。茶盏都是烧制的陶器或者瓷器,哪里会用到模具的?

这东西,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富家老爷,闲来无事的异想天开之举。

工匠乐得赚钱,一个模具一两银子,完全比得上浇铸一尊祭祀法器的收入了。四个模具呢,何乐而不为?

模具做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七月。

王夏两家商议和离事宜的这一个月时间,夏宴清等人在客院已经烧制了十多件陶器成品。

这些陶器大部分是寓意好、有新意的摆件,都是现代的经典样式。

其余几个是花瓶。这几个花瓶大异于古代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造型,分别是牛角、蝴蝶、梅枝等艺术衍生形状,极具新意、且灵性十足。

有这十几种样式新颖的摆件和花瓶打底,再辅以这个时代的精品陶瓷,应该能撑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门面。

既然陶器样品可以告一段落,就可以试试制作玻璃了。

尽管没有现代的大型设备、机械,但为了赚银子,为了走上人生巅峰,也得因陋就简、伸手一试。

于是,在模具拿回来的第二天,夏宴清再次确定需要添加的原料和辅料,和白先生核对了烧制琉璃盏的步骤和关键点。

确认无误之后,顶着盛夏的热潮,开始第一次琉璃烧制。

虽然夏宴清已经在烧制陶器、制作测温片上表现出不凡的才智。可是,所有参与过制陶的人,包括白先生在内,都难以想象石头碎沙烧熔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这几个人深度怀疑,石头碎沙能否烧熔。

至于晶莹剔透的琉璃,她们想都不敢想。

如果坚持此事的不是夏宴清,只怕这些人会直接把痴人说梦这四个字说出来,赠与做白日梦的人了。

然后,在炎炎烈日中,夏宴清身先士卒,带着丫鬟们挥汗如雨,给放置在窑炉中、添加了玻璃原料的模具加热。

随着贴在炉灶四面的测温片渐渐弯曲,炉灶中的温度逐渐上升。

有烧制陶器时的刻度作参考,按照夏宴清上一世的工艺普及讲座中的记忆,她提前写下控制时间,明确标明测温片达到计划刻度时,需要保持的时间。

烧制玻璃和烧陶瓷不一样,尤其在设备不完善的古代烧制玻璃,很多品质,都需要用时间来弥补。

为了保证每一步的烧制过程到位,只能延长烧制时间,在夏宴清定下的计划中,这个烧制时间,需要维持十二天。

这次试烧制之后,看琉璃制品的效果,再进行以后的调整。

七月的天气,早晚已经有了一丝凉意。

可是,围着火炉子干活,依然很受罪。好在王家上下人等都知道,二奶奶在客院烧制陶器,虽然这几天闹得凶了些,却依然是给炉灶添柴烧火的痕迹。

刘夫人和袁氏也对客院的闹腾感到心烦,那只烟囱日夜不停冒出的烟火,好似把整个儿王家后院都带得燥热起来。

萱北堂的上房,除了刘夫人婆媳,就只有贴上年伺候刘夫人的两个丫头。

虽然时不时的,有凉风从纱窗吹进来,刘夫人还是觉得燥热。身边有晋华打扇,她自己也拿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亏得夏家愿意和离,这每日里,没白天没晚上烟熏火燎的,人再聪明,咱也不敢要。知道的,夏氏在鼓捣制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家炼丹呢。”刘夫人抱怨道。

晋华和芳龄倒是没有觉得很闹心,只是不理解秋月院那位。好好的日子不过,每天憋着燥热,做些下等人才做的事情,图的什么?

这时听刘夫人说的有趣,芳龄和晋华差点儿笑出来,连忙抿紧了嘴唇。

芳龄放下针线,给两位主子续了茶,主动拿了扇子,给袁氏扇着凉风。

袁氏没拒绝,她心下也是烦乱。夏氏之前就假装不懂规矩,一向自行其是,不服管教。此时有了和离的约定,做事更无顾忌。

若不是和离之事不能提前宣扬出去,只怕夏氏会把每日早间给婆母请安这事儿,都自行免了。

可她还得劝解刘夫人,“之前弟妹制陶不顺利,只怕是犯了执拗性子,一定要做出名堂来才肯甘休。这不,越着急越没有章法。母亲不必管她,由她去吧,一直做不成,总有她气馁的时候。”

她嘴里说着宽慰的话,心下却满是不耐和不屑。

若陶器那样容易做,还要制陶工匠做什么,大家还买的哪门子的陶罐、水缸等物?贫民百姓都自己做好了。

刘夫人并没有被袁氏的话开解到,她着实有些心急,说道“明日找太医来家,给清惠请个平安脉吧。这都几个月了,晰雨日日歇在春熙苑,也该有动静了。”

第七十八章 猜对了

徐清惠这几天还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可这只是自己的感觉,说不出明显的症状,实在不好找大夫上门。

没想到,她心里纠结着,烦恼与找不到诊脉的机会,忽然就有大夫主动上门了,还是太医,真让她喜出望外之余,又有些忐忑。

好端端的,她这里没有不舒服的表示,家里就找大夫给她诊脉……是否嫌弃她进门几个月,身子都没动静?

若诊出她没怀孕,王家又会是个什么意思?会不会再次催促王晰,去夏宴清房里?

太医没让她忐忑很久,诊过一只手,再换另一只,不多会儿功夫就收手,随即冲着一旁的王晰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外间。

王晰跟出去,请太医坐定,问道“不知内眷身子如何?”

太医笑道“恭喜二爷,看您家女眷脉象,应该是有孕了。只是,时日尚短,不好现在就下定论。待过半个月再诊一次,就能肯定了。”

“真的?”王晰喜上眉梢,差点儿就蹦起来了。

这许多天,终于有了一件顺心事儿。

刘夫人的本意,是找太医给徐清惠调理身体的,没想到居然诊出了滑脉,真是大喜事。

“好好好,”刘夫人连说了几个好,“太医可开了安胎药?”

袁氏笑道“母亲这是太高兴了,清惠有孕,好好养着就是。又没有不妥,吃的什么药嘛。”

“我这是太高兴,犯糊涂了,”刘夫人连连点头,再转向王晰时,面上带了些复杂,“你这几日仔细些,让清惠养好身子。她是个有福气的,待到胎坐稳了,夏氏离开,她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王晰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屋里还有大嫂,他有些窘迫,连声答应。又听了母亲和大嫂的好多叮嘱,才告退出来。

夏氏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王家,这下,她终于要走了。

可是,他的心里,怎么就那么不舒服呢?

…………

徐清惠正欣喜地坐在春熙苑、她的房间里,想着她若能顺利生下长子,她在王家的地位就更稳固了。除了名分,无论哪样,都是夏宴清比不了的。

可是,她心里依然有让她不踏实的事情,让这份喜悦大打折扣。

听到屋外丫鬟给王晰见礼的声音,徐清惠不顾青黛和碧蓝拦阻,从榻上起身,亲自去门边打帘子。

“二爷回来了,外面日头足,快进来。”

王晰看见挑着帘子的徐清惠,连忙收拾心情,急走几步,上前扶住她,轻声埋怨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干嘛亲自打帘子?小心动了胎气。”

徐清惠很受用的靠着王晰的手臂,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没诊脉的时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徐清惠并没有坚持,而是顺从的依照王晰的意思,坐回矮榻上。

丫鬟捧茶上来,徐清惠接过,放在王晰手边,摆摆手让丫鬟退下。

王晰看着徐清惠面前茶盏里的清水,心下怜惜,说道“有了身孕,果真就辛苦了,这是连茶都不能喝了吗?”

徐清惠听他说的情深,心下感动,却也懂得把握这个机会。

她笑道“也不是不能喝,但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为了孩子好,少喝茶为宜。我是孩儿的娘亲,当然要替孩子着想。咱们不缺吃穿,只是不喝茶而已,没关系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问道“妾身一想到怀了二爷的骨肉,心里就暖洋洋的,分外珍惜这份感触。二爷呢?不知二爷可喜欢我们的孩儿?”

王晰失笑“瞧你这问的话,自己的骨肉,焉有不喜欢的道理。”

徐清惠面露喜色,紧接着,那份欣喜就淡了下来,转为忧虑,“二爷,咱们的孩儿生下来,那就是庶出子……妾身……妾身舍不得。”

她瞥见王晰皱了眉,试探道“要不,二爷想法子和二奶奶修好关系,待到咱们孩儿出生,二爷求求二奶奶,把孩子记在二奶奶名下可好?”

徐清惠不知道王夏两家已经敲定和离,她却敏锐察觉到,夏宴清在王家的处境似乎更加微妙了。

夏宴清表现的不是很明显,每天还是雷打不动的、早上去萱北堂请安,其余时间都不见人影。

但刘夫人和袁氏的态度却很耐人寻味,似乎对夏宴清视而不见,又像心有不甘,很奇怪的感觉。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徐清惠忧心的是王晰的态度。之前,王晰对待夏宴清的态度很厌恶,即使有时提起,也是一副夏氏俗不可耐、不屑提及的样子。

但是最近,王晰对待夏宴清,居然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早间去刘夫人房里请安时,会刻意避开夏宴清的时间。

偶尔在萱北堂遇到,也表现的很冷淡。

可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徐清惠却能感觉到,王晰那冷淡表情下紧绷的情绪。

作为女人,徐清惠很清楚,若是任由这种情绪发酵,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试探。

果然,一说到夏宴清,王晰虽然在克制,可徐清惠依然能感觉,他那貌似冷淡的神情中,潜藏着怅然。

甚至,在她说出她舍不得孩子是庶出子的时候,王晰没来由的皱眉了。

她见王晰迟迟没有答话,小心翼翼的建议“要不,二爷把二奶奶安抚下来,妾身自己去求二奶奶。但还得二爷先哄得二奶奶高兴,二奶奶才能答应。”

“这个不用你担心,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王晰心不在焉的说道。

什么叫不会让孩子受委屈,那她呢?难道是要她受委屈不成?

徐清惠的心提起来。

“二爷,妾身……妾身只想把孩子记在二奶奶名下,却不能把孩子也一并给了她。”

“想什么呢?”王晰有些恼火,口气就有些冲,“我王家岂能做如此离散骨肉的事情。”人家连王家的将来、连他王晰这个夫君都不稀罕,怎么会要她的孩子?!

徐清惠惊愕的看向王晰,同时,一种莫名的伤怀涌上心头,“二,二爷这是不耐烦妾身了吧?妾身也是心疼二爷的骨肉,怕二爷的骨肉不在娘亲身边,会受委屈……”

话没说完,徐清惠眼眶就红了,接着,两串泪珠掉落下来。

王晰立即慌了神,连忙从矮榻上起身,抽了帕子,给徐清惠拭泪。一边说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我也没说什么嘛,你看你。”

徐清惠抽噎一声,啜泣道“妾身只是想让孩子有个好身份,此事只能求二奶奶。可二爷,二爷却……”

王晰又烦躁起来,但徐清惠怀有身孕,又不能不劝,“行了行了,你的孩子就是正经的嫡出,不用求任何人。”

王晰的话一出口,就发觉他说多了,可已经晚了。

“二爷?”徐清惠猛地抬起一双泪眼,“我的孩子是嫡出?那二奶奶呢?”她觉得,她好像猜到真相了。

第七十九章 心情大好

王晰被徐清惠一眼看过来,知道事情不好糊弄了。

接着,被徐清惠连连追问,连带着,说了这些日子她心中的狐疑。

人家都看出不对了,还瞒个什么劲儿?王晰被彻底搞得没了脾气,只能勉强着一张脸,挑挑拣拣的、给徐清惠说了个大概。

夏宴清,她要和离???

虽然王晰说的遮遮掩掩,可徐清惠还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最关键那层意思。

最初的狂喜一闪而过,她捕捉到和离的时间。夏家要和离,却没在当下,而是把时间定在她怀孕之后。

这夏家着实可恶,之前,就在她和王晰之间硬插了一脚,让她沦为妾室。

如今,夏宴清不愿在王家守着,就能任性离去。

不但能任性离去,还能最大程度的争取利益。而这份利益,却是把她踩在脚下得来的。

她虽然没什么家世,却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岂能任由夏氏践踏?

王晰见她面上似喜似忧,变换不定,不由担心,解释道“不是母亲和大哥有意隐瞒,实在是怕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不小心泄露出去。若因此惹得夏家不悦,闹将起来,不但会影响大哥的前程,咱们算计夏氏的事也会被翻出来,你我那等心思,会成为众矢之的。”

徐清惠听得心头一凛,当初她和王晰商定忽悠夏宴清,是把夏宴清定位成一个不懂事、没见识的糊涂村姑。

谁能料到,她竟是个精明、甚至狂妄的女人?

王晰见她神色又变得异常凝重,娓娓劝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这件事你知道就好,别对其他人提起,也不用管夏氏,只管等着做你的正头娘子就好。”

徐清惠收敛心情,低眉羞涩一笑,应道“二爷放心,妾身知道轻重。”

王晰见徐清惠的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便也放了心,可心中的那份怅然却挥之不去。

之前,他因为和徐清惠情投意合,更因为夏家找回来的女儿是个无知村姑,所以,他可以看不上她,可以想办法把她推的远远的。

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了偏差。

夏氏远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无知,他以为是他在拒绝夏氏,可回想成亲之后的几个月,夏氏又何曾放低过身段,又何曾逢迎过他?

徐清惠斜一眼,瞥见王晰的怅然神色,心下更是气恼。

之前她只察觉到王晰情绪不对,有些担心。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王晰这种表现,就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那么,她以后的日子,不但要担着妾室扶正的名声,还要忍受王晰心中永远藏着一个得不到的女人的遗憾。

…………

虽然因时日短暂,那位太医没确定徐清惠的确怀孕了,可依照徐清惠小日子的情况,和她自己对身体的感觉,此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所以,府里下人虽然得到叮嘱,暂时不能外传,可府内上下人等都知道此事。

夏宴清最晚知道这件事的。

这时,琉璃入炉已经六天,早已完成了烧结过程,正在进行漫长的退火阶段。

这个阶段不能心急,否则,退火没达到标准的琉璃制品,会因为应力没有消除,导致极其脆弱。别说使用,即使一个轻微的磕碰,都有可能造成琉璃盏瞬间碎裂。

她是从唐嬷嬷的礼仪课上下来,才听心秀低声说给她听的。

心秀一边给她说,一边还面有忧色的瞄着夏宴清的脸色。

虽然二爷不来秋月苑,徐姨娘怀孕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事到临头,她们这些正头娘子房里伺候的下人,还是为主子的将来担忧。

李嬷嬷经见的事情多,心里自有一份掂量。

那日夏宴清在夏家,和老爷夫人等几位主子说事情。紧接着,姜夫人过府,和刘夫人相谈之后,王家婆媳对夏宴清的态度开始莫名起来。

她心里本已有了些预感,这时见心秀的话说完,夏宴清没有丝毫悲愤伤感,心下暗叹,事情终究还是照着她担心的方向去了。

夏宴清在房间里几个丫鬟婆子的小意注视下,没一点儿被小妾排挤的自觉,却暗自捏了把汗。

她还是太心急了,不该这么急着烧制琉璃。

幸亏徐清惠怀孕时日尚浅,还要半个月才能确诊。否则,她就要因徐清惠有孕,尽快和离,离开王家。

她那仍在炉灶中的四只琉璃盏,岂不是要放弃了?这是大家好多天的辛苦呢。

还好还好,再有六天,琉璃盏就能出炉,距离半个月还有几天,足够了。

…………

太医诊脉的第二天早上,夏宴清如常给刘夫人请安。

在刘夫人处,徐清惠早已坐在刘夫人身边,那谈笑的眉眼之间,多了一份柔顺的欣然,见到夏宴清时,也分外尊重有礼。

甚至还在起身行礼之后,问起她一向不屑的制陶,“这几日,客院炉火昼夜不断,二奶奶的陶器烧制可有进展?”

夏宴清正打算坐下,听她询问,停了停,才笑道“还好,烧出几个物件,还算看得过眼。”心下却奇怪徐清惠以诗画佳人自诩,怎么忽然问起烧陶。

想到昼夜不断这几个字,她抬起衣袖闻了闻,才看向房间里几个人,笑一笑,有些歉然的说道“总在炉火旁守着,身上难免有烟尘气味,熏到你们了。”

刘夫人和袁氏只是看她动作粗俗,微微皱眉,别的倒没说什么。

王嘉玉却两眼望天,亏她还知道她身上有烟火气味。好好的一个官家奶奶,非得把自己弄成一个艰苦讨生活的工匠婆娘,果真没有享福的命。

“二奶奶说的哪里话。”徐清惠笑道,随即诧异,“二奶奶一直不曾提起烧陶有进展,咱们也怕问起来,会让二奶奶难堪。没想到二奶奶恁的能干,竟然真的让您做成功了。二奶奶果真聪慧过人。”

夏宴清再给她一个微笑,在袁氏下首坐下。心下却感叹,果然有了喜事,心情就不一样了。

之前的徐清惠,除了礼仪周到,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却有了和宿敌闲聊的心情。

她心中猜想,没准儿王晰没忍住,把他即将和离,会把她扶正的事情说了也未可知。

果然,徐清惠接下来心情大好,居然真的你来我往的、很是和夏宴清闲聊了好一会儿。

第八十章 不应该出现的测温方式

时间在夏宴清等人的期盼中,一天一天过的很慢。

就在琉璃盏出炉的前一天,大壮媳妇进来做事时,带进来一样东西,说是张大壮在街上遇到给他们做测温片的铁匠,铁匠给他,让他带给制作测温片的主家。

“什么东西?”夏宴清讶然,这铁匠,难道商业意识这么超前,还懂给客户谢礼,以期以后的长期合作?

不对啊,她做的东西不是常用的东西,虽然对材料要求严格些,却不难操作,更没有巨大收益,应该不会招来铁匠的注意吧?不值当他在京城人海中寻找张大壮拉关系吧?

白先生比较谨慎,问道“那铁匠可说了这包的是什么东西?”

大壮媳妇看起来有点担忧的样子说道“这东西古里古怪的,孩子爹拿回去看了看,确定没危险,才又包起来,让奴婢带进来。”

一边说,一边打开粗布包,“铁匠只说他打制测温片时,有个客人看见了。前日,那客人拿了这东西上门,要铁匠交给测温片的主家,说您能明白这东西的用处。”

夏宴清在布包打开,那两个东西显出全貌的时候,眼睛就是猛地一缩。

白先生首先察觉了她的异样,诧异道“这……怪模怪样的,二奶奶果然认得这东西?”

“不太肯定,我先看看。”夏宴清这才发觉她已经失态。

但是,遇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到不动声色。

既然白先生已经看出她的异样,当下也不做过多掩饰,拿过摊在粗布上的两个测温计。

是的,这东西做的挺简陋,也没有标注温度,但却可以称作测温计了。如果用冰水混合物和沸水校正一下,做个刻度,这东西就是最原始版的温度计。

这个测温计结构简单,使用原理和测温片一样。但人家这个明显更高级,至少比她现在用的测温片高上几个档次。

这特么,不是书宇宙的时间和空间有无数个平行层面吗?

在这广袤而又未知的无数个平行空间中,又是如此稀少的穿越,她居然能遇到另一个穿越者……要不要这么离奇啊?

夏宴清看一眼白先生,拿过两块帕子,垫在手上,指了指刻度盘下方,说道“这地方应该是个接口。”

白先生说的对,这个东西来历不明,刻度盘下方的金属管明显就是中空的,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小心些没不是。

这几天,徐清惠的态度大异往日,今天,有出现了这么个东西,由不得她不小心。

看多了宅斗、宫斗桥段的夏宴清用帕子垫手,把接口处的螺纹拧开。

结果是她多想了,里面和她想象的一样,是个螺旋形的双金属条,果然就是利用两种金属热膨胀系数不同来检测温度的。

白先生看着上方圆盘上的刻度,试探问道“这个,也是用来控制火候的?”

夏宴清看着她笑,“我也只是瞧着有点儿像咱们的测温片,先生却能肯定这是用来监控火候的,还是先生见多识广。”她心中窃喜,背锅的人原来这么好找。

白先生瞧她一眼,总觉得她那笑容里面,有更多的狡黠和得意。

夏宴清转而又问大壮媳妇“铁匠可说了那客人是何许人?”既然出面找同类,总要留个联系方式吧。

大壮媳妇迟疑片刻,说道“那人说他姓邵,认识咱家四爷,见二奶奶用的东西不趁手,特意送来两支。还说,若二奶奶用的趁手,以后只管照着这个样式做来用。”

大壮媳妇说那人姓邵时,夏宴清还觉得这个不多见的姓氏有些耳熟,接下来再说认识夏梓堂,她的眉毛立时就皱起来,问道“和我四哥打架的那个?”

大壮媳妇点头,“孩子爹也这么猜想,虽然不知道那位邵爷是什么意思,但想着这事儿总要让您知道,也好有个准备,就拿回来了。”

她迟疑一下,继续道,“孩子爹问您,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家里老爷和二位爷?”

房间里几个人看向夏宴清,眼中都有担忧之色。

夏宴清则皱了皱眉,这事儿,如果不牵扯测温计,自然可以告知父亲兄长,让家里有个准备。

可现在明显不对,这个测温计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能拿出这个东西的人,身份很有问题。

同样身份有问题的她,却是不敢把邵毅推出去,一个不慎,万一把她也牵扯进来怎么办?

她想起出门定做测温片那次,唐嬷嬷说过,邵毅曾经驻足看她。

那时的她还没去做测温片,又是怎么被邵毅盯上的?

不知道穿越管理局会不会筛选穿越者的人品,若是穿过来一个穷凶极恶、心术不正的货色,那祸患可就大了去了。

夏宴清感觉头疼了,闹心的是,这份困扰还不能让别人知道,“算了,事情还没定型,说给父亲哥哥,没得给他们找麻烦。说不定还会因此惹得四哥和那人结仇更深,反倒给四哥惹事。”

她摇摇头,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算了,先不理他。”又把那两个测温计包起来,递还给大壮媳妇,“你这就回去,让张大壮把这东西还给铁匠,就说咱们不知道这是干嘛用的,更不好接受来历不明的东西。”

大壮媳妇连忙接过,请罪道“是孩子他爹疏忽了,倒给二奶奶惹了麻烦,奴婢回去说他。”

夏宴清笑着摇头,说道“你可别,这事儿你家张大壮做的没错。他若不接东西,咱们哪会知道有人盯着咱的。行了,没准儿那位邵毅知道咱们用测温片控制火候,想在咱们的生意上分一杯羹。咱不沾他就是。”

白先生想到她们烧制的陶器,还有明日就要出炉的琉璃盏,立即点头,说道“是呢,咱们虽没声张,可夫人房里那两个陶器小玩意儿甚是可喜,有几个来府上做客的女眷见过,没准儿就传出去了。”

大壮媳妇也着急了,眼看着二奶奶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好,越来越稀罕,可不能被人惦记上,更不能被有着皇家血脉、不讲理的浪荡子惦记上。

她急急地告辞,明日二奶奶说的琉璃盏就能出炉,赶紧把东西还回去,自家无论出品什么物件,都和那姓邵的无关。

第八十一章 粗品

花了好多钱,在炉灶里烧了十二天的琉璃模具,在大壮媳妇的手中,被小心的剥离下来。

对夏宴清来说,琉璃就是一个能赚钱的稀罕商品。

可是,对于白先生和几个丫鬟、以及大壮媳妇来说,琉璃却是极其尊贵、飘渺的物件。至于经她们的手制作出来,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自从这四个放了砂石及少量长石、土碱等辅料的模具放入炉灶,大壮媳妇和几个丫鬟轮着班,在夏季的炎热中,没日没夜守了十几天。

这时,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虽然夏宴清生长和工作环境,让见多了精美的玻璃制品。但这种关头,她也很有些紧张。心里没底,不知道用这种放法制作出来的琉璃,到底能不能成功,又会做出什么样子的琉璃。

随着模具的残片剥落,琉璃盏那晶莹的光泽展现。

琉璃盏还未露出全貌,只是那种没打磨、没经过边沿整形的粗制器形,就让大壮媳妇停了手,盯着面前的物件,呆住了。

同时,也看呆了在场所有人。

场间静默一片。

相比这些古代人,夏宴清虽然紧张,却也只是担心耗时十几天的琉璃盏是否能做出来。一旦看见露出一半形状的琉璃盏在可控范围内,她的瞬间理智回归。

她见场间寂静,白先生和大壮媳妇等人俱都僵直着身体,瞪着那半只器形的琉璃盏,呈石化状,不禁升起一种叫做惴惴的不安情绪。

这几位怎么回事?

因她们手中能出品这么神奇的东西,惊诧的呆掉了?还是因这个粗制品和想象中的琉璃盏有很大差距,而感到愕然?

“这个?咳咳,”夏宴清开口,打破了场间的静默,“这只琉璃盏只是粗品,若要制成完整器形,还得经过精细研磨,才能显出那种晶莹剔透的炫目色彩。”

这种制作过程,没法儿保证主料和辅料的纯度,也无法进行搅拌等操作,琉璃里面的颜色无法充分均匀

还有石英砂烧融过程中出现的气泡,也得不到充分排放。

所以,她们做的这四个琉璃盏,即使烧制和打磨很成功,成品也只有晶莹的炫彩感,绝无那种透明效果。

对于观赏来说,这种颜色和无法捉摸的炫彩感觉,别有其独特的魅力。

夏宴清相信,只要琉璃盏有完整的器形,经过打磨之后,就能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瑰丽。

白先生等人被夏宴清的话打断了震惊思绪,从惊诧中回过神。这才找回各自不同的神色和言语能力。

第一个发声的,依然是活泼的心秀。

她连主仆的身份差别都忘了,忘乎所以的抱着夏宴清的胳膊,差点儿就要跳起来,“您您您看,二奶奶,那东西亮晶晶的,居然真的是琉璃呢。原来石头真的能变身啊,能变成如此美丽的物件!天呐,奴婢不是在做梦吧?”

巧儿跳着脚,巴着心秀的肩膀,探出头来,看着夏宴清,激动地闪着星星眼,欢喜道“二奶奶你好厉害,竟然懂得这种神仙手艺。人们之前都说,琉璃是天上神仙才能用的物件呢。”

心淑和后来的两个丫头柳叶、柳枝也都心情激动,纷纷附和。

场间一片低声惊叹。

大壮媳妇是亲自动手剥离模具的人,还算冷静。

她见女儿失状,忙低声呵斥道“巧儿,你这孩子,竟是连尊卑也不懂了!什么你你我我的,好好和二奶奶说话!”

为了避人耳目,拆除模具是在客院正房里做的。但因天气炎热,所以门没关上。

白先生往屋外看了一眼,见院子里没人,院门也关的好好的,才敛下心中那份悸动,笑道“这倒不能怪巧儿,就连我这一把子年纪了,看见这半只琉璃盏,也是失态了呢。

说着话,又笑看着心秀“还不把你家二奶奶的手臂放开,瞧瞧,二奶奶的衣裳都被你扯歪了。”

心秀回过神,忙不迭的松手,又手忙脚乱的、要帮夏宴清整理衣物。

夏宴清连忙伸手挡开,一边自己整理衣领,抚了抚衣襟,一边笑道“好啦好啦,我这里不用你,去看你的稀罕物去。”

又对大壮媳妇说道“东西还没看全先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先把模具剥离,看看器型是否完整,若东西尚可,你们再惊叹不迟。”

白先生笑道“不怕,只要确定石英砂能烧成琉璃,已经足够让世人惊叹了。”

大壮媳妇再次动手,夏宴清看着模具一片片破碎,肉痛不已。

这种古法制作就是浪费材料,古法琉璃号称世上没有两只一模一样的琉璃制品,其中就有这个原因。

因模具无法重复使用,这种做法不但出品率低,而人力物力耗费较高。

还是条件所限,若有个琉璃作坊,能大规模烧制玻璃,她就能在坩埚设备中烧制琉璃液。

有了琉璃液,无论吹制、压制,或者能重复使用的内膜拍制,都可以作出成本较低、且精美的琉璃制品。

甚至在使用内模制作琉璃制品时,在一层层蘸取琉璃液时,还能在中间加上金银丝或者金银镂空的纹样,做出的器物更显富丽高贵。

在夏宴清的肉痛和遗憾中,在白先生等人惊喜莫名的期盼中,四只琉璃盏,依次显出完整器形。

大概是烧结时的高温不足,亦或烧结时间不够长,四只琉璃盏中,有两只色彩和匀净度还算不错,虽然现在还是粗品,却已经能看出那种美轮美奂的炫彩感。

另外两只,琉璃体中的气泡有点多,其中一只不但气泡多,有几个较大的气泡甚至会破坏琉璃盏外壁的平整,眼见得只能舍弃了。

即使这样,能有两只琉璃盏粗品,已经是意外之喜,算烧制成功了。

客院往日上课的屋子中间,四只琉璃盏粗品放置在一张桌案上。

客院已经关了院门,白先生和大壮媳妇几个人都围在桌子四周,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细细打量着这个时代的新奇物。

第八十二章 有什么打算

夏宴清和白先生则是端详着琉璃盏,想着打磨之后的琉璃盏效果如何。

大壮媳妇年纪大些,虽然内心激动的厉害,却还能规矩的站在一旁。

心秀和巧儿几个丫头就不行了,眼里冒光,脑袋挨着脑袋,一边端详,一边急急切切的相互私语,还不时的互换位置,说着她们对这稀罕物的体悟和建议。

心秀眉飞色舞“这下,二奶奶可要发大财了哦,咱们就是伺候京城首富的大丫头,以后可以扬着下巴走路的!”

心淑轻推她“胡说什么呢?扬着下巴走路,你也不怕掉沟里!”

巧儿的星星眼依然闪亮“真好看啊,心秀姐姐你看,二奶奶说失败的这个琉璃盏,能不能找人分成小块,镶在首饰上?”

柳叶连忙点头“对啊对啊,亏巧儿能想得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镶琉璃首饰,那得多好看啊!”

夏宴清侧目望去,这几个丫头,这是太激动,得意忘形了?她们这么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让不让人想事情了?

白先生笑一笑,退离桌案。

夏宴清再撇几个丫头,算了,这大热的天,十几天烟熏火燎的,小丫头们没少吃苦,过过眼瘾嘴瘾而已,随她们去好了。

白先生知道夏宴清不打算让王家参合制陶和琉璃生意,如今,那位徐姨娘怀了身孕,而秋月院依然不见王家二爷的人影,夏宴清的确需要为自己打算。

此前制作陶器,虽然样式新颖,是个能赚银子的好物件。

但制陶是个成熟行当,就算样式新颖,盈利终究有限,也没法儿藏私。新颖陶器只能给店铺打出个响亮的名头,买卖好做一些而已。

琉璃却不同,如此精妙技艺,如此瑰丽晶莹的器物,实在太过惹眼。若是被人知道出自夏宴清之手,只怕她就要考虑是否和夫家共享生意,亦或在夫家的管理下经营。

两人在窗边小几旁坐下,白先生把声音放低一些,问道“这几个琉璃盏太过惹眼,且还需要打磨。二奶奶有什么打算?”

夏宴清早就想过这事儿,她想都没想,说道“现在还不是琉璃制品露面的时间,没找到自己的打磨工匠之前,这几件东西先存着不动。明日让张大壮把这几件琉璃送娘家,先让我娘保管。”

白先生先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之后又摇头,担忧道“如此,若被人知道二奶奶背着夫家做事,只怕于二奶奶的名声不大好。”

夏宴清笑笑,不过就是诘难她心不在夫家,和丈夫有二心而已。

过几天徐清惠怀孕的消息一出,有二心这个名声来不及扣到她的头上,她就已经离开王家,自/由自在了。

何况,不管王晰还是王家其他人,没人把她当自家人,何来一心、二心的说法?

…………

这日,王韬下朝回来,诧异的在自家角门处,看见夏宴清陪嫁过来的那个媳妇子,居然有了排场,看起来,她丈夫和儿子早就在角门外等着接她了。

王晰从覆着轻纱的轿子窗口看见了张大壮三人,张大壮三人当然也看见了正门处的官轿。

三人神色恭谨,欠身恭送轿子进了院子。

王韬能在朝廷上混的风生水起,并非仅凭长袖善舞,更有一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没等轿子落稳,他就喊了长随远宏,低声吩咐道“找人看看二奶奶那个陪房,怎的会接他媳妇。”

看着远宏领命而去,王韬暗叹一声,天不如人意,夏氏回来的太过突兀,完全没给他们思量和准备的时间。

若她能早回来两年,无论王晰愿不愿意,王家也不会和徐家结亲。哪怕不是两年,早回来几个月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让他们错估了夏氏。

这些天,他不断的听袁氏抱怨,夏家给夏氏请的先生是个不着调的,任由夏氏胡闹,大夏天制的什么陶器!最近,客院砌的那个炉灶,更是十几天没断过烟火。

饶是精明的袁氏也小看了夏氏,以为夏氏制陶碰巧成功了一次,不甘心其后的接连失败,在固执的胡闹。

王韬可不这么想。夏氏入门之后这几个月,可没哪处显示过她固执胡闹。若没有计划,谁会在炎炎夏日接连烧窑十几天?

只是,夏氏铁了心不想在王晰和徐清惠之间搀和,和离已成定局,他也就没对袁氏多说。免得后宅一家子女人,难免小心眼,再去窥测夏氏,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夏珂父子不是等闲人物,如今看这夏氏,只怕也是个心有沟壑的女子。这样的一家子,就算无法交好,也不好得罪的狠了。

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夏氏回来的晚了些,他们一家没有把握好时机,导致二弟和夏氏渐行渐远,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

…………

张大壮递了话,求见夏梓希时,夏珂也刚下朝回来不多时,正和夏梓希说话。

听说夏宴清派了人回来,两人都是一惊。之前,夏宴清在王家那样的处境,也没见她让人回来同个消息,这是怎么了?

夏珂担心她那里出了什么状况,吩咐小厮,把人带到书房。

待到张大壮进门,面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夏珂和夏梓希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张大壮行礼之后,没等夏珂询问,先把手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上来,“这是二奶奶做出来的物件,二奶奶怕留在王家不好保管,就让小的先送回来。”

夏宴清怕夏珂有事或者忙,没敢打扰,交代张大壮回来找夏梓希。但也说了,若夏梓希不在,不论父见到母兄长哪一个,都可以交出去。

夏珂和夏梓希对视一眼,什么要紧东西,放在身边都不保险,还要送回来?

夏珂把门口伺候的两个小厮挥退,夏梓希动手,把包袱里面的木匣打开。

捆扎结实、中间垫着稻草的四个琉璃盏露出,虽然还看不出整体形状,但那隐隐透亮的晶莹质地,已经足够让第一眼看见的人惊诧。

夏珂一眼扫过,转头惊问张大壮“这是什么?”

“啊?”张大壮回过神。

王家角门外,他从媳妇手上接过包袱,就带着儿子回夏家,只听说二奶奶制出了琉璃盏,却并未见过实物。

所以,夏梓希打开匣子的时候,他很失体统的抻着脖子,正往匣子里看呢。

听到夏珂问话,才连忙收敛神色站好,“这是咱们姑奶奶刚做出来的,说是琉璃盏粗品,就是没经过打磨精制的粗品。”

“琉璃盏?”夏珂眼睛猛地一缩,再去看匣子里的东西。

刚才,他只一眼就看出,那草绳捆扎的东西似玉似冰,非寻常之物。竟然是琉璃盏?

夏梓希也是见到东西不一般,小心的拧开草绳,一圈圈松开捆扎,把第一个琉璃盏取出。

第八十三章 把要紧物件送回来

然后,在夏珂和张大壮的注视下,夏梓希依次把剩余的三个琉璃盏半成品拿出,放在主位的桌案上。

四个琉璃盏大概巴掌大小,基本上保持了一个色调,淡黄基调中夹杂着绚丽的琥珀色纹路。

这几个琉璃器皿看起来有些像玉器,却比玉器多了份晶莹剔透。若是在现代,这种光泽因为稀松平常,很容易通过生产线获得,会被诟病为没有内涵。

但在这古代,生产力、机械力很微薄的时代,这种非天然东西,就很珍贵了。

几个有些通透、又有些迷幻色彩的琉璃器皿,在夏日即将西斜日暮射进房间的光线中,散发着一种通透迷离的光彩。

张大壮知道媳妇和女儿在帮二奶奶烧制陶器,后来这些天更是在制作琉璃器物。他也听媳妇说了琉璃的珍稀美丽,却都是耳闻,未曾亲眼见到。

这时,看到自己拿给老爷、二爷的器物,居然如此耀眼炫目,他呆住了,差点儿怀疑自己眼花了。

盯着琉璃盏呆愣了好一会儿,确定眼睛没问题之后,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额头不受控制冒出冷汗。

如此贵重的物件,难道不应该慎重更慎重,安排人层层保护运送吗?这若是把如此尊贵的东西弄丢了,他死都死不迭啊!

夏梓希惊愕的注视琉璃盏片刻,这居然是小妹做出来的?

他转向张大壮,待要问问情况,却见他那冷汗淋漓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大壮用衣袖拭了拭额头,苦笑道“小的只听家里的说,二奶奶烧制的琉璃要送回来,着实不知会是这等贵重物件。这,这若是送来途中出了差错,小的死一万次都弥补不了。”

他当时想着,能让他拿来拿去的东西,就算媳妇等人叫做琉璃,也不会很精贵,谁知道竟是这等他想也想不到、甚至通透晶莹到会发光的物件。

夏梓希一听就笑了,“正是你不知道,才能不惹眼的行走于街上。若让你知道东西贵重,只看你如今的神色,更会惹来偷儿觊觎。”

说完,问起正事,“二奶奶可有什么交代?”

夏珂也从琉璃盏上移开视线,看向张大壮。

女儿和王晰和离已成定局,这东西太过贵重,又不在嫁妆单子上。若是被王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解释起来着实麻烦。

而且,女儿拥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器物和琉璃技艺,若是在和离之时被宣扬开来,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夏珂猜想,只怕夏宴清也是因为这个,才会着急,琉璃刚出炉,就差人送回娘家。

张大壮把媳妇转告他的话,详细给夏珂父子讲述一遍,果然和夏珂想的差不多。其中,张大壮还提到,夏宴清暂时不打算请工匠打磨,先保存一段时间再说。

听张大壮说完,夏珂又问了些夏宴清的近况,叮嘱他回去告诉夏宴清,近期不要再制作任何器物。

之后,才喊了管家,带他下去领赏。

待到张大壮离开,夏珂和夏梓希收敛神色,再逐一拿起琉璃盏,仔细打量。

两人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小心把那只有残缺的琉璃盏放下,夏珂很有些欣慰的说道“宴清有如此技艺,就算日后和离归家,也用不着为将来犯愁。甚至就连她再嫁,也能好好挑选婆家。”

夏梓希摩挲着一个器形和匀净度都好的琉璃盏,听到夏珂说话,抬头应道“是啊,没想到小妹居然如此聪慧灵秀,如此稀世之宝也能被她做出来。王晰那厮,哼!有眼无珠。”

说着,把琉璃盏放回桌上,“虽说世上的琉璃物件稀少,却也有一些的。但少有这等清澈精美的规整器形。这还是琉璃盏没精细打磨过,若精制之后,将是何等的炫美瑰丽?小妹考虑的周到,事情没稳定下来,此物的确不能示人,免得被人觊觎,徒惹麻烦。”

夏珂点头,“嗯,包起来,交给你母亲收着吧。你母亲知道宴清差人回来,只怕已经心急了。这就把东西拿给她瞧瞧稀罕,让她也替宴清高兴高兴。”

看着夏梓希包裹四个琉璃器皿,夏珂继续说道“宴清的确聪慧过人,只是听闻陶家女子的祖父修道,再找了那些书籍,就能制出如此器物,可谓天赋秉异。”

夏梓希笑道“世上能人异士甚多,说不得咱家宴清就算其中之一。如今看来,小妹不但有天赋,还知道进退,咱们之前是白替她担心了。”

夏珂点头,“的确,看到这几个物件,宴清的事情才算真正有个着落。否则,她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和离妇,以后的日子着实难过。宴清急着把要紧物件送回来,只怕王家徐姨娘那里有动静了。”

…………

夏宴清本就不打算再开窑炉,听大壮媳妇转述夏珂的叮嘱,正好借坡下驴,指使着大壮媳妇带着几个丫头,彻底收了手,把客院整理一遍。

甚至把炉灶也恢复成可以烧水做饭的样子,只等徐清惠的好消息到了,她就打道回娘家。

她模糊的对白先生解释,既然制陶和烧制琉璃的方法行得通,那就等家里的陶窑修建妥当,在陶窑直接制作就好,在后宅折腾总是不好。

眼看着七月过半,天气的燥热消褪的更快。

王家除了几个主子,其余人并不知道夏宴清不日就会离开王家,夏宴清也恢复了正常的课业和学规矩。

可唐嬷嬷是什么人,从刘夫人和袁氏对夏宴清的态度上,她已经察觉了异样,只是,不知道这份异样来自何处而已。

七月十五波澜不惊的过去,天气时不时的,会阴云密布。

眼看着徐清惠复诊的日子就要到了,阴了些日子的天色,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势并不大,濛濛的下了半夜,黎明时才止住。

第八十四章 日子难过啊

下了半夜的雨,让已经有了凉意的初秋清晨更加凉爽。

夏宴清一边往刘夫人的萱北堂行去,一边算计着,后天就是徐清惠复诊的日子。

其实,照着这些天徐清惠的状况来看,就算没有太医复诊,怀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夏宴清已经把手头的事情打理妥当,只等确定徐清惠怀孕,她就可以离开王家。和离的事情,可以随后办理。

唐嬷嬷昨天收到家里捎来的口信,说家里有事,要她回去一趟。

因为要回去三天,所以,今日的唐嬷嬷收拾的通身利落,袖了个小包袱,跟在夏宴清身边,一同往萱北堂过去,给刘夫人和袁氏打个招呼再走。

走在清洁如洗的青石小道上,呼吸着凉爽、湿润的空气,想着过不了几天,就能离开王家这个桎梏一样的住所,虽然身边还跟着唐嬷嬷这个不怎么顺眼的人,夏宴清依然觉得心情舒畅。

在萱北堂院门外的小径上,徐清惠像算计好了一样,和前些天一样,准时带着两个丫鬟,款款出现在夏宴清的视野里,笑容嫣然。

离着夏宴清一行三人还有两三步,徐清惠就屈膝见礼“二奶奶早。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天气清朗宜人。一会儿见过夫人,婢妾陪二奶奶在府里走走可好,也好感受这份清凉舒适。”

说着话,人已经走到夏宴清身边。

夏宴清无奈,只得笑一笑,说道“不敢劳动徐姨娘。今年的夏季着实炎热,好不容易有了这份清凉,还是坐在廊下歇着最好。”

她是只得宫斗宅斗戏码的,孕妇不能惹,古代后宅的孕妇更不能惹。

这些天,每天都能遇到徐清惠,夏宴清时时提醒自己,徐清惠是个不能惹、不能挨的孕妇,这让她很是苦恼。

日子难过啊。

如果不是古代尊卑规矩太重,夏宴清宁愿每次都给徐清惠让出宽阔的道路,让她先走,她能离她远一些,也能少些压力。。

可人家徐清惠是古代好女人的典范,依然恭敬的欠身,让夏宴清先行。

夏宴清当先走向萱北堂的大门,徐清惠带着丫头跟上,后面才是唐嬷嬷。

雨后的青石小径依然有着些许潮气,却并不湿滑。

徐清惠款款走着,还笑语盈盈的对身前的夏宴清说笑“这么好的天气,还是出来走走好。若二奶奶熟悉了院子,觉得无趣,不如您向夫人和大奶奶请示,咱们出去走走。婢妾也跟着二奶奶沾个光。”

夏宴清“……”她又不是疯了,怎么会和怀孕的徐清惠一同出门?又不是闲得无聊,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

且不说阴谋论那些的,单是娇滴滴的后宅女子经不住磕碰,她就没那个胆子。万一孕妇在外面有个好歹,她哪里说得清楚?

夏宴清现在已经肯定,徐清惠一定知道她不日将会和王晰和离。不知基于什么原因,徐清惠一改往日敬而远之的态度,和她这样热络。

问题是,你一个一向标榜读书人家出身、很有格调的人,难道看不出她这个粗人不愿和才女结交吗?犯得着这么上赶着套近乎吗?

今天跟随夏宴清出来的是心容,心容性格温和,做事一向谨慎。

自从府里传出徐清惠有孕的消息,夏宴清身边的人都得了叮嘱,这段时间离徐姨娘和春熙苑的人远一些。

心容等人本就和春熙苑的人没有交集,何况又得到夏宴清的叮嘱,本应该很容易做到。

但是,怀了孕的徐清惠大改往日作风,反而对夏宴清和秋月院的人分外亲近,只要有机会,就往夏宴清跟前凑。

尤其每天早上给刘夫人请安,更是避不开。

心容虽在夏宴清后方,耳边听着徐清惠的轻言慢语,心里却提着小心,尽量离她远一些。眼看着夏宴清就要迈进院门,她却发觉徐清惠紧走两步,跟的紧了些。

心容向后瞥了一眼,发现真是徐清惠跟上来了,忙往夏宴清身边靠了靠,甚至很没规矩的低声提醒“二奶奶走快些。”

她的低语出口,却被身后接连的惊叫声掩住。在她没来得及看过去的后方,徐清惠没来由的身子一歪,向一侧倒下去。

待到心容回头时,正巧看到徐清惠倒下的一幕。

她瞬间想起夏宴清的叮嘱,再有大家族后宅家生子养成的警惕,她不但没兴起扶一把的冲动,反而往前跨出一步。

夏宴清这几天也时时警惕着徐清惠,听到后面的惊呼,下意识的往一旁闪去,要把青石小径让出来,却和急急躲避的心容撞在一起。

唐嬷嬷走在一行人最后,按说,她的视野最好,应该能看清前面发生的事情,可她却并未看到徐清惠是怎么摔倒的。

在惊叫声响起的前一刻,走在她前面的碧蓝忽然走慢了一步,只这一步,就把唐嬷嬷的的视线挡住了。

然后,惊叫声响起的瞬间,碧蓝抢上前去,唐嬷嬷只看到徐清惠歪向一旁,徐清惠的大丫头青黛抢前去扶。

怎奈徐清惠摔倒的力道太大,青黛没扶住主子,反而一同摔在青石小道外的草地上。

好在青黛把主子护在身前,倒地的时候,垫在徐清惠身/下。

萱北堂看门的婆子和里面走动的丫头听到动静,纷纷出门来看。

待看清楚倒地的是徐清惠,几人又是一番惊叫,“徐姨娘”“您怎么了”的惊问声不断。

院中刘夫人的大丫头晋华听到一声声“徐姨娘”的声音,也忙着跟出来。徐清惠虽说是王晰的妾室,可在府里的吃穿用度,那都是按照正经主子安排的。

别人不知实情,她们贴身伺候刘夫人,却知道一旦徐清惠怀孕确诊,王晰正妻的夏宴清就会和离出府,给这位徐姨娘让道。

如今徐清惠怀的二爷第一个孩子,那是实实在在的嫡出,着实轻忽不得。

晋华出门观看,果然就见徐清惠和青黛倒在地上。徐清惠满面仓皇的抱着肚子,青黛还没起身,已经一连声的询问她如何了,语气中满是的担忧。

第八十五章 委曲求全

晋华几步上前,没敢造次,只蹲在徐清惠身边,下意识的瞟一眼她身下,见没什么异样,又是倒在青黛身上,才略略放心,招呼一个小丫头“赶紧的,给夫人报进去,让人去请大夫过府。”

推了小丫头一把,才焦急问道“徐姨娘感觉如何?可能站得起来?”

见徐清惠还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招呼守门的婆子“你,再找两个壮实的婆子来,把姨娘抬进去。”

这时,徐清惠呆滞游离的目光才有了焦距,挣扎着要起来,“不,不用,我还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晋华按下她,催出婆子快去,转回来安慰徐清惠道“姨娘不急,您身子要紧,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夏宴清和心容站在一旁,并不上前,也不出言相询,沉默看着萱北堂一众丫鬟婆子出来,扶人的扶人、询问的询问、进去通报的通报。

只是,这些天萦绕在心间的那种不妙情绪渐渐升腾起来。

好端端的,徐清惠就这么摔了一下,还是看起来问题不大的那种……再看垫在徐清惠身下的青黛肉垫,嗯,不是问题不大,而是根本就没问题。

构陷别人的时候,还不忘保护自己,是个有脑子的。

众人一通忙碌,袁氏也扶着刘夫人出来照应,才把徐清惠就近抬进萱北堂的暖阁。

王家宅子不算大,不多时,听到信儿的王晰也急步赶过来,一句话没说,只在进门时狠狠刮过门外站着的夏宴清,就一头扎进暖阁。

大概为了快一些,没等到太医,一个医馆的大夫就被一顶软轿急急抬了进来。

因为事情急,刘夫人等人都在忙碌徐清惠会不会动胎气。从始至终,都没人问过徐清惠是怎么摔到的。

即便如此,刘夫人、袁氏刚才见到夏宴清在场,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猜疑。更不用说当先出去的丫鬟婆子,那眼神,赤/裸/裸的就是在谴责正室嫉恨小妾有孕,想借机除去胎儿。

人们在暖阁进进出出的忙碌,没人请夏宴清进门,她也就识相的站在门外,省的她进去了,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遭她毒手的徐姨娘。

她也不能离开,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她自行离开,若是没人询问她,她岂不是典型的没地方说理?

所以,只能尴尬的和一群下人守在门外,等待里面的“好消息”。

心容站在夏宴清身边,偷眼撇见她神色还好,心下稍安。她一直跟在夏宴清身边,自然知道徐清惠摔倒和夏宴清无关,但她知道,其他人大概不会这么想。

这么想着,心容看向站在另一边,沉吟不语的唐嬷嬷。心中暗想,好在除了她们主仆和徐清惠三人,还有唐嬷嬷这个外人。如果二奶奶真的被徐姨娘诬陷,她若说不清楚,至少还有唐嬷嬷。唐嬷嬷出来证明,想来夫人和大奶奶也会认真对待。

房间里,大夫给徐清惠诊脉之后,再三安慰刘夫人没事,贵府女眷脉相很稳,没有动胎气的征兆。甚至都不用安胎安神,只要心绪放稳就好。

刘夫人、王晰等人闻言,稍稍放心来。

这个大夫是就近找来救急的,一会儿还有太医要来。若是太医也说没事,那就谢天谢地、是真的没事了。

袁氏差张嬷嬷包了银子,送大夫出门。刘夫人则坐在软榻前,看着精神有些委顿的徐清惠,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袁氏转回来,把刘夫人的神色看在眼里。

她和刘夫人的想法一样,刚才大夫已经诊出徐清惠有孕,也就是说,夏宴清在府里呆不了几天。只要徐清惠和腹中胎儿没事,其它事情就不深究了。

可王晰却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受无妄之灾,他安抚徐清惠时虽然满面怜惜,但时不时投向门外的视线却含着涛涛怒火。

因为徐清惠是女眷,又情况特殊,王远章小朋友没来,但王嘉玉却是在的。她和王晰一样,也是眼里冒火,看那样子,恨不得马上把罪魁祸首揪出来,问个所以然,狠狠治罪。

王晰看出刘夫人和袁氏不打算深究,终是忍不住,沉声说道“夏氏不但要踩着我王家的颜面挣取好名声,临走时,还要残害我王家子嗣,就算王家不如夏家势大,却也不能由着她如此狠毒嚣张!母亲,大嫂,不能让她如此逍遥。”

袁氏在他提起夏宴清会离开时,就皱起眉头,向着刘夫人看过去。

王嘉玉听到如此内容,却是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视线在刘夫人袁氏等人身上打着转。她没听错吧,二叔说夏氏要离开?和离吗?还是休弃?

这就是了,夏氏不甘心灰溜溜的离开,所以在祖母院子外面遇到小婶婶,趁机下毒手,说不定想害的小婶婶一尸两命呢。

果然狠毒!

刘夫人捏了捏眉心,实在无法做到无视徐清惠的哀婉和王晰的愤怒。

她对着屋里的下人挥挥手,“都下去吧。”

袁氏看向义愤填膺的王嘉玉,说道“你也去吧,这里的事不是你该听的。”

“母亲!”王嘉玉抗议道,“您不是说过,女儿家以后在夫家会遇到很多事情,要小心应对吗?好不容易能见识一些,怎么就赶我走呢?”

袁氏还要说话,刘夫人却道“好了,那就留下吧。只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安静听着看着,不许出声。若不听话,就打板子禁足。明白了?”

王嘉玉赶忙应下,刘夫人才温言对徐清惠说道“之前已经说好了的,一旦确定你有孕,夏氏就出府。今日这事……好端端的,你是怎么摔倒的?”

徐清惠面色还好,但精神似乎一直没恢复过来,恹恹的,很是萎靡。

刚才王晰说出质问的话,她神色动了动,看起来似乎有了些希望。

可是,听到刘夫人的问话,再看看刘夫人的面色,徐清惠面上兴起的那丝精神消失了。欲言又止,再欲言又止,终究低下头,低声说道“没事的,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滑了一下。”

第八十六章 反问

“唉,你这孩子。”刘夫人叹道,心下对徐清惠更是喜欢。这孩子能如此识大体,不枉她一直另眼看待她。

王嘉玉面上有气愤之色,小婶婶这是看祖母眼色行事,不愿把事情闹大,委曲求全了。夏氏着实可恶。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徐清惠的表现。

袁氏严厉瞪王嘉玉一眼,见她有所收敛,才皱眉看向徐清惠,对她的表现分外不喜。

若真想息事宁人,就不要做出那委屈之态。她那样子,分明就是告诉众人,的确是夏氏出手害她。而她,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王晰进步的徐清惠受委屈,拔腿就往外走,“我去问问夏氏,她想干什么?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又要做坏事,又要好名声,她以为她是谁?”

“二弟。”“晰雨!”袁氏和刘夫人同时出声。

王晰只是身形顿了顿,继续往外走。

刘夫人忙喝止“回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王晰这才停住,转过身,固执看着刘夫人和袁氏,却没回来。

刘夫人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事儿,唉,夏氏就要走了,清惠这不是好好的嘛,为了你和你大哥的仕途,还是不要和夏家冲突吧。”

王晰却很坚定,“就算事情不张扬,也要告诉夏家,她家女儿并非善类。把此事揭开,让夏家把她领回去,不要再提什么妾室有孕的由头,咱们也不提她残害王家子嗣。这样,夏家还得领咱们一份人情,对大哥和咱们王家更有好处。”

他这番话,让刘夫人和袁氏原本的暧昧态度为之一变。

她们小门小户熬了几代人,才出了王韬和王晰兄弟二人。现在,刘夫人婆媳所思所想,都是以王韬兄弟两人的前途为基础。

徐清惠怀孕之后,夏氏自清出门,这事不管怎么说,对王家都不是什么好事。王韬兄弟二人总有不明事理、治家不严的责任。

夏家若能退一步,让夏氏静悄悄离去,即使徐清惠怀孕,即使两家人没有任何解释,也有大把的人做各种猜测,王家的名声也就保住了。

刘夫人袁氏目光交流,同时点头。

袁氏问徐清惠道“清惠觉得怎样?去正堂说话,你可能撑得住?”

徐清惠心中大定,脸上的神色却复杂,犹豫片刻,才低声说道“婢妾没事。摔倒时有青黛拼力相扶,后又挡在身下。婢妾只是吓了一跳,别的都好。”

袁氏点头,起身道“那就都来正堂说话吧。”

守在外面的人发现暖阁有了动静,先是袁氏扶着刘夫人出来,王嘉玉跟在袁氏旁边。

芳龄和晋华连忙上前,随在刘夫人左右伺候着。

她们身后,王晰小心翼翼的扶着徐清惠迈出暖阁。

刘夫人走过夏宴清时,脚步不停,只丢下一句话“二媳妇,你也来正堂吧。”

一行人连眼角也没给夏宴清一个,从她眼前走过,王晰更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瞬间,夏宴清接收到院子里一众丫鬟婆子的各色视线。

唉,夏宴清暗叹,自己终于还是被狗血情节砸到了。

心容扯了扯她的衣袖,目光却看向唐嬷嬷,唐嬷嬷是唯一目睹徐清惠摔倒的外人。若被徐清惠攀扯,只有唐嬷嬷这个外人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夏宴清早就注意到唐嬷嬷一直低头沉吟,却没看她这里一眼。她和唐嬷嬷本就不是一类人,相看两厌不止一天了,勉强维持个面子情。

面对困局的时候再去寻求帮助,她觉着没戏。

她迈步走向后堂时,一个小丫头过去请了唐嬷嬷。

唐嬷嬷这才扫了夏宴清一眼,跟着小丫头往正堂过去。

夏宴清进到正堂,刘夫人、袁氏和王晰已经各自就坐,徐清惠算是病号,在刘夫人身边,摇摇欲坠的靠着两个丫鬟坐在一个锦凳之上。

王嘉玉站在袁氏身后,面上一片冰冷。

夏宴清进门见礼,刘夫人摆手,“起来吧。”并不像往常那样让她就坐。

然后,刘夫人状似随意的问道“是否刚下过雨,路上太滑,才不小心碰到徐姨娘?”

夏宴清挑了挑眉,这位夫人平日里不怎么爱动脑筋,关键时候居然不白给,连诱供手段都使出来了啊。

“禀夫人,虽说刚下过雨,青石路上却并不滑。”说着,她抬头把房间里的人挨个儿看了一遍,缓缓道,“宴清也没碰到任何人。”

“毒妇,分明就是你下的黑手!”王晰一声暴喝。

房间里其他人的神色本就阴郁,夏宴清的话一出口,随着王晰的暴喝,其余人的神色也有了变化,厌恶、谴责不一而足。

刘夫人皱眉,责怪王晰道“胡闹,好好和宴清说话。”

转而又问夏宴清“你也说了路不滑。既然路不滑,徐姨娘是怎么摔倒的。”

夏宴清失笑,问徐清惠道“我确定咱们走过的路不滑,请问,徐姨娘是怎么摔倒的?”

徐清惠抿了抿唇,愣了好一会儿,才扶着两个丫头起身,对着刘夫人和袁氏盈盈施礼,哀婉说道“夫人,大奶奶,婢妾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此事……算了吧。”

说着,两滴泪珠掉了下来。

没等刘夫人和袁氏说话,王晰沉声冲着夏宴清喝问“你好好看看清惠,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甘愿自己受委屈,不攀扯你这个毒妇。你就不为你的行为感到羞惭吗?”

夏宴清竖眉,敛去笑容,丝毫不让的盯着王晰,反问道“二爷的良妾说她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二爷为什么反来质问我。难道二爷和贵府非得给我安一个罪名才肯甘休?”

“你这个……”王晰说不下去,转头指着青黛和碧蓝,气急败坏的喝道,“你们,就这么眼看着你家主子被人残害,却有口难言?还不把事情如实说来?”

青黛眼圈一下就红了,眼泪落下,松开徐清惠跪倒在地,哽咽道“姨娘当时正和前面的二奶奶说话,见二奶奶没有回应,便想上前一步,结……结果,二奶奶不知为何忽的往后退了一步,就,就把……”然后以头杵地,低泣失声。

徐清惠靠着碧蓝,叹气道“青黛,你这是何苦?唉……”

王晰怒视夏宴清,“你还有什么话说?”

夏宴清看着这主仆三人冷笑,真是好演技。

尤其是徐清惠,从始至终滴水不漏,说的都是她自己摔的。即使哪一天事情暴露,她也有回旋的余地。

夏宴清示意身后的心容上前“你一直随在我身边,说说你看到的现场。”

心容早就想说话了,听得夏宴清吩咐,上前跪在青黛身边,说道“奴婢走在二奶奶身后,徐姨娘本来在后面说话,忽的就靠上来……”

王晰听她说完,冷笑道“狗奴才,你是说,徐姨娘只是距离你主子近一些,就能好端端的自己倒地?你主子可高贵的紧呢!”

夏宴清也冷笑,并不理他,只问刘夫人“夫人都听到了。宴清不明白,为何同样是替主子说话,徐姨娘的丫头说话属实,宴清的丫头述说就是谎言?”

说完,又眯着眼睛问徐清惠“徐姨娘不觉得自己最近的举止有问题吗?你一向自持才女身份,对我这个正室甚是淡漠。为何最近却表现的分外热络?莫非只是为了在我离开之前,给我罗织一个罪名?”

刘夫人再次捏着眉心。

袁氏神色平静,看着徐清惠,等她回答。

这些日子,她们都能看到徐清惠对夏宴清的态度不一样,她们以为徐清惠因为前景光明,所以放下心结,想在夏宴清面前显示一下她的大度。

第八十七章 搅不浑的水

徐清惠似乎被夏宴清的询问戳到了痛处,更显伤心,满面凄色的解释“婢妾……婢妾得知二奶奶将要和二爷和离,想着二奶奶和离回娘家,只怕夏家会对咱们府上不满。婢妾不想二爷以后在仕途上经历坎坷,就想在二奶奶离开之前,和她修好关系。”

说到这里,她用帕子掩面而泣,抽噎道“大概是婢妾之前对二奶奶太过无礼,这么多天,婢妾想着法子讨二奶奶欢心,二奶奶都是无动于衷。眼看着太医复诊的日子就到了……是婢妾太着急了……不要再追究了,婢妾真的没事,只盼二奶奶不要生气就好。”

徐清惠肩头抽搐,无声哭泣着,再也说不下去。

王晰听徐清惠说的伤心,话语之间,都是为了他的将来考虑,不由得感动。顾不得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上前揽着徐清惠的肩头,不住声的安抚“好了,好了,咱们都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府上好。可是,堂堂男儿,怎能靠委屈自己家眷铺就将来的仕途?清惠你不用多想,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就是。”

就像心容想的那样,王晰并未理会夏宴清,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落在唐嬷嬷身上。

“嬷嬷是和她们一起来萱北堂的,几个丫鬟都说,嬷嬷就走在她们几人身后。嬷嬷看到的是怎样的情形?”王晰问道。

唐嬷嬷之所以会被请进来,自然就是冲着这一刻来的。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唐嬷嬷则面显为难,看了夏宴清,又看徐清惠,最终用满含愧疚的眼神看一眼徐清惠,低头回道“算起来,奴婢只是个在各个府上讨生活的下人,为着以后的生计,实在不好对此等事情发表意见。奴婢对不住徐姨娘、对不住夫人和大奶奶对奴婢的看中。”

说着,连连给刘夫人和徐清惠施礼,满面愧色。

王晰冷笑一声,看向夏宴清,讥讽道“看来夏家果然势大,这么明显残害人家子嗣的恶毒行为,居然没人敢指证!”

面对一屋子人的恶意,夏宴清笑了,甚至还拍了拍手掌“人常说,三人成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古人诚不欺我。这才一个人说话,另外两个语焉不详,夫人和大奶奶就把从未发生的事情放在我身上。读书传家的睿智和是非观,我这个粗人算是见识了。”

刘夫人脸色难看。

袁氏则沉了脸,冷然道“弟妹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么夹枪带棒的,读书传家总是好事,不容你这么亵渎。”

夏宴清并不搭话,也没给她好脸色,又转向唐嬷嬷,讥笑道“其实嬷嬷没必要这么谨慎,徐姨娘摔倒之时,只有我们六人在场。徐姨娘主仆三人口径一致,我和心容则是自说自话,没人肯信。嬷嬷表达的如此隐晦,不但得罪了我,徐姨娘也不会承嬷嬷的情,着实不划算。”

唐嬷嬷皱眉,她虽然没直接指明就是夏氏绊倒了徐清惠,可那暗指的意思也足够明了。却没想到夏氏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只有气愤、哭闹、怒气升腾,才能让事情更加说不清楚。面对这么多人的敌意和指责,夏氏不见丝毫气愤和委屈,场间冷静一片。

浑水才能摸鱼,她如此安静,让人怎么下手?

唐嬷嬷眉心紧蹙,冷淡说道“奴婢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做事,没有二奶奶那么多玲珑心思。若奴婢的言行没如了二奶奶的意,奴婢向二奶奶告罪,望二奶奶海涵。”

夏宴清一笑,“嬷嬷果然好坦荡。只是很多事情嬷嬷并不明白,就这么糊里糊涂表明立场,着实不智。”

她招呼心容“心容,起来吧,看来这里咱们是不能呆了。”

看着心容满面忧色的起身,她转向频频和袁氏交换眼色的刘夫人,说道“我若心有不甘,完全可以把二爷拿徐姨娘的那副小画,哄骗我空耗一生的事情宣扬开来。这件事足以说明二爷糊涂、徐姨娘狠毒,足够让他二人被人唾弃。我之所以没对人提起此事,和徐姨娘一样,也是不愿意父兄和王家结仇,仕途多一个敌手。”

她唇角露出讥笑,“同样是为了家人的仕途考虑,徐姨娘的做法,真是为二爷和王家的将来考虑吗?宴清怎么觉得,徐姨娘今日所作所为,其实是在二爷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呢。徐姨娘今日指控我残害王家子嗣,而我执意不认,我父兄又怎么会和王家和睦?呵呵,王家人原来这么好哄。”

刘夫人和袁氏齐齐变色,王晰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

面对房间里坐着、原本持着审判态度的几位,夏宴清一甩袖子,“既然这里危机重重,趁着天色还早,时间充裕,宴清这就收拾一下,回娘家去。对外只说因徐姨娘怀孕,宴清自请出府。”

“只是……若外界传扬宴清曾对怀孕的徐姨娘不利……呵呵,宴清山野长大,又是和离妇,不怕丢面子,自会去公堂讨说法。宴清时至今日,还是完璧之身,而徐姨娘却已有孕,想来已经很说明问题了……王家家口简单,尚且管的一团糟糕,书读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说完,挥开门边伺候的丫头,带了心容,扬长而去。

袁氏阴沉着脸没动,刘夫人手里的帕子无力的扬了扬,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再无力的垂下。

徐清惠掩在手帕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夏宴清会如此干脆决绝的处理此事,甚至都不屑于分辨。

她原本想着,夏宴清年轻,面对如此莫须有的指责,一定会慌乱、愤怒,势要讲出一个是非黑白来。

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愤怒、觉得自己受了不白之冤,就越会情绪失控,事情的真相也就越说不清楚。

她不需要夏家背这个恶名,她会在夏宴清情绪崩溃的时候,大度的退一步、甚至两步,严词责令青黛和碧蓝改口,“承认”她们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可是,到了那种时候,就算青黛被斥改口,又有谁会相信这种话?王晰和王家婆媳,只会认为她心地善良、委曲求全。

王晰对夏宴清隐隐的动心,在这件事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徐清惠恨恨的想,谁知道比她还小两岁的夏氏居然如此老道,不做辩解、不生气,就这么扔下几句话走了。

有她这几句容易引起歧义的话,不但刘夫人和袁氏会改变以往对她的看法,只怕王晰也会心中狐疑。

她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第八十八章 此一去海阔天空

从刘夫人的萱北堂出来,夏宴清先去了客院。

白先生随身物品不多,京城也有住处。她对白先生做了简单解释,叮嘱白先生收拾物品,在她离开之后,向刘夫人告辞。又把巧儿派给她带着,夏宴清才回秋月院。

她可以先走,但秋月院还有她的嫁妆和个人财务,这些需要和王家交接清楚。所以,她把李嬷嬷和心淑留下,暂时主持院中事物。

等待和离之后,和王家人清点过财物,李嬷嬷等人再带着她的嫁妆和这几个月添置的物件回夏家。

李嬷嬷一边帮夏宴清换外出衣物,一边在心中暗叹,眼看着自家姑娘越来越聪慧,越来越有大家后宅女子的风仪,也是配得上二爷的,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夏宴清心情大好,终于可以离开官宦人家的后宅了,此一去海阔天空,再想把她圈进来,嘿嘿,那可就不容易了。

她手脚麻利的整理了随身物饰,出二门登车的时候,辰时刚过。

此时距离她去萱北堂请安、徐清惠摔倒,也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时间不长,可架不住这一个多时辰发生的事情多啊。大早晨的,正院那里就闹成一片。随即,管家急吼吼的派马车去请大夫,替徐姨娘诊脉。

丫鬟婆子来来回回的奔走几趟,你一言我一语,仆从们差不多都知道了正院发生的事情。

疑似有孕的徐姨娘摔倒了,当时和徐姨娘在一起的只有二奶奶……

真实情况还用探讨吗?当然不用!

可有嫌疑的二奶奶依然风光霁月的带着丫头出来了,即使有大奶奶贴身嬷嬷上前挽留,也没能让二奶奶有丝毫阻滞。

…………

夏家的姜夫人最近也是数着日子过的,想着再有两天女儿就能回来,心中又是忧又是喜,纠结的不行。

忽然得到通传,原本后日才会归家的女儿,竟然提前回来了。

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姜夫人听得丫鬟禀报,顾不得别的,连忙起身往外迎。

丫鬟和两个儿媳随在姜夫人身边,高氏好不停的劝着“母亲不用心急,小姑不是个平白让人欺负的,您慢着点儿诶。”

姜夫人口中应着,脚下却一丝没慢。

还没走出院门,就看见夏宴清带着几个丫鬟,沿着小道施施然的走来。

看见姜夫人和两位嫂嫂,夏宴清疾走几步,上前见礼。

姜夫人见女儿语气亲昵欢快,眸子里的喜色也不似作伪,这才稍稍放心。

“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忽然就回来了,不会是你婆家那里有什么事情吧?”

姜夫人一边牵着女儿往屋里走,一边询问。

这几天,她的心都是悬着的。想到女儿即将归家,欣喜女儿能陪在自己身边,日日见面,又担心女儿年纪轻轻就成了和离妇,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虽然那几只琉璃盏和精美陶器,算得上稀世耀眼。可制作物件的作坊没正式开张,谁敢保证做生意一定稳赚不赔?

她这心焦灼的啊……

待到夏宴清让人带心容等人去吃早饭时,姜夫人婆媳三人确定,夏宴清之所以提前回来,的确是出问题了。

为了不影响胃口,姜夫人没急着询问原由,待夏宴清吃过早饭,把今早的事情讲述一遍,姜夫人婆媳俱都气愤。

姜夫人险些砸了手边的茶盏,怒道“那徐清惠枉称读书人家出身,竟如此不知好歹!若我儿是那歹毒之人,只凭正室之位磋磨于她,焉有她的今日?王家婆媳也着实的糊涂,简直就是拎不清!”

夏宴清见老妈发怒,夸张的把茶盏抢过来摩挲着,说道“娘您这就不对了,起坏心思的是徐清惠,您干吗拿自家的值钱物什出气?这瓷器我认得,很贵的。”

“……”姜夫人愣了愣,面上怒意还在,又觉得女儿夸张的举动和言语有趣,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高氏忍不住笑道“母亲您生的什么气嘛,这件事小妹应对的极好。想来刘夫人和袁大奶奶就算糊涂,有了小妹那番话,多想想也明白了。徐氏那等不知足的性情,日后做了王晰正室,有王家后悔的时候。”

“唉,”姜夫人叹气,“咱们宴清多好的孩子,却被她们带累的,小小年纪就成了和离妇。将来可怎么办呐……”

夏宴清撇撇嘴,暗自吐槽,老妈您也太护短不讲理了吧?是您家女儿不要命的思慕王大才子,才弄出这么一番事情的。王家有错,却是错在别处的。

那边,杨氏也劝道“王家婆媳如此糊涂,家里再有个兴风作浪的徐氏,小妹能早早离了王家最好。至于将来,小妹能制出稀世精美的琉璃盏,用不了多久,您就该烦恼上门提亲的人踏破咱家的门槛了。小妹将来的日子好着呢。”

“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话是这么说的,姜夫人面上神色轻松了很多。

提起琉璃盏,高氏立即来了兴趣,挪了挪椅子,往夏宴清身边靠了靠,神秘兮兮的问道“宴清,那几只琉璃盏着实精美,就是父亲、母亲说的那个不成功的,我看着也是晶莹剔透、简直太漂亮了呢。这样的物件,你以后都能做,是吧?”

夏宴清得意的冲着高氏笑,说道“那是自然,那还是因为王家后院地方太小,又不好张扬,条件有限。若有专门的作坊和工匠,待到工匠手熟了,有的是更漂亮、更精美、用处更多的琉璃物件呢。”

“啊?还能做的更好?”高氏惊道,她完全想象不出,更精美的琉璃是个什么样子,用处更多又是指的什么。

姜夫人也喜滋滋的有了精神,“那几只琉璃盏事关重大,在娘这里收着呢。这几日,娘和你父亲总会拿出来看看,灯光掩映之下的琉璃,色彩奇幻、极是神奇。宴清你从哪里知晓的琉璃做法?”

夏宴清老早就准备了说辞,从陶家小姐的琉璃簪和修道的陶家祖父说起,再提起在乡下见到的两个道士,又把考工记和沈公笔谈里面的记载简单说了说。

理论联系实际,杂七杂八的,足以把姜夫人婆媳三人糊弄了。

姜夫人感叹“咱们宴清就是聪明,若不是在乡下耽误了这些年,京城哪里还有别人敢称才女?”

咳咳咳……夏宴清连连摆手,“哪有,哪有,宴清只是莫名的对这个感兴趣,哪里敢称才女。娘您这么说会让人笑话的。”

这不是给她招仇恨吗?她还想广结善缘做大生意呢。还没开始,就把财大气粗的主顾都得罪了,这怎么行?

高氏心痒道“小妹回来了,母亲把琉璃盏拿出来呗,让小妹再看看,二嫂和我也开开眼。”

姜夫人笑骂“瞧你那点儿出息……”

…………

夏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过晚饭,稍事休息,聚在一起商量次日去王家商量和离事宜。

刚开了头,管家就报进来亲家王侍郎王大人来访。

第八十九章 差远了

王韬过府的原因很简单,他今日一回家,就听袁氏告知今早徐姨娘摔倒之事。

不用做过多分析,只略一思忖夏宴清离开时说的话,王韬就把握了事情大致情况。

除了对徐清惠行为的不耐,还有那位唐嬷嬷的圆滑无良,也让王韬好一番自省他得好好练练看人的眼神儿了。

唐嬷嬷是他托人找的,听闻这位教养嬷嬷严谨自持,才把她请来,打算常用。却没想到一旦遇事,唐嬷嬷就本性毕露。

不管她是因当时事态,选择了站在主母势力一边,还是她和夏宴清有隔阂,要趁机踩上一脚。这一行径却无可置疑的说明,唐嬷嬷的品行并没有人们说的那样端方。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作为家主,实在没脸把事情往两个妇道人家身上推。

无奈,他这个家主只好亲自上门道歉,希望夏宴清不要一时意气,把事情闹到尽人皆知。

夏珂和王韬品级相同,但夏珂比王韬年长十余年,又是和王韬父亲相交,所以,夏珂只在客厅不远处的小径上等待王韬。

王韬带着小厮,跟随夏府管家一路行来。远远看见夏珂,急步上前见礼“晚辈见过夏大人。冒然叨扰,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夏珂伸手相扶,“王大人客气。”当下也不多话,让着王韬进入客厅,分宾主落座。

王韬自知他不是来喝茶叙旧的,人家夏珂也没那个好心情接待他。伺候茶水的小厮还没离开,就开口说道“晚辈这次是为着今日早间之事,特来向夏大人请罪的。望夏大人不计较晚辈治家不严,让令爱险遭诬陷。”

说着话,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夏珂虽未动容,却也客气的起身回礼。再一番谦让,各自坐回。

王韬继续说道“实在是我王家和二弟没福气。令爱如此聪慧大气,能嫁给二弟,本是我王家的福分,奈何此事……唉,一开始就走偏了。”。

王韬狠狠叹了口气。

他现在是真的痛心疾首了。

他之前觉得,为了王家的将来,不得已让王晰娶了一个粗鄙女子为妻,实在是委屈了自家二弟。可如今看来,以夏宴清的才智豁达,嫁给他那个书生气十足的二弟,却是着实的下嫁了。

那日,他让人盯着夏宴清的陪房张大壮。

长随回报,张大壮从他媳妇手中接过一个包着匣子的包裹前往夏家。从夏家回来时,张大壮手中提着一个同样的包裹。

王韬却能肯定,包裹里的东西必然不一样了。

结合前几天王家客院不间断烧了十几天的灶火。他猜测,夏宴清一定烧出了少见的陶器种类。因她已萌生去意,怕东西留在王家,和离清点财物时说不清,所以提前把陶器送回娘家保管了。

如果匣子里的陶器品质远远高于萱北堂正房那几件,夏氏的天赋应该不限于读书,她若有出众的制陶本事,一定能为家族赚取大量银钱。

这样出色的媳妇,王家却只能放手,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夏珂看着王韬面上毫不掩饰的遗憾和惋惜,很是替自家女儿畅快了一把。

“这也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勉强不来。”夏珂说道,“至于今日之事,王大人不必介怀。小女心性豁达,并不会做那不依不饶的事情。只要贵府徐氏不再恶意张扬子虚乌有的构陷,想来小女也不会揪着过往不放。”

王韬一连声的“不敢”“不会”。他听夏珂称夏宴清生性豁达,还有夏珂面上掩饰不住慰藉之情,感觉内心分外苦涩。

夏珂没说错,夏宴清在王家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或者没有大家族女子的端庄婉秀,却有女子极少具有的豁达从容。

和夏珂商定了后续事宜,王韬告辞回府。先去给母亲打了声招呼,才回了袁氏正房。

袁氏帮他换了衣物,服侍他在矮塌坐下,又递了茶,才坐在一旁询问“夏大人可说了什么?”

王韬端起面前的茶盏,闷闷的喝了两口,才说道“本来这门亲事闹到和离,二弟和夏氏双方都有错,只不过二弟的错处大一些而已。谁能想到徐氏又给来了这么一出。”

王韬顿了顿,神色间很是不悦,“好在我的姿态摆得足够低,夏大人倒是没说什么。”

和离是夏珂找他提出的,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他原本不用走这一遭,却被徐氏连累,上门给面临和离的亲家赔礼。

徐氏到底出身有限,只能盯着内宅这方寸之地。这份眼界,和夏氏差得太远。

袁氏追问道“和离书呢?什么时候去衙门办理?”这种事最好能早早了结,免得再生事端。

王韬道“明日夏家会来人,让二弟写了合同书,派管家和夏家人一起去衙门。你这里再差几个人,帮夏氏的下人整理她的财物。东西随他们拿,想来以夏氏的心性,断不会贪图咱们府上的小利。”

“哦。”袁氏应了一声,想到以后秋月苑那处就空下了,心中怅然若失。

当日给夏氏安排院落,几个人商议,挑了挨着客院的秋月院。大概他们的起始想法不对,才导致今日的结局。

“如今徐氏已确定有孕,您看,她的身份……”袁氏看向王韬。

王韬的脸寒了寒,“徐氏白白担了个贤淑才女的名声。从她进门,就没替二弟和咱们府上着想过,今日更是出此昏招,居然构陷夏氏……先维持原状吧,也算对她的警告,待到孩子出生之后再在扶正。要让她知道,这只是我王家为了让孩子有个嫡出身份。以她这段时间的言行,是没资格做二弟正妻的。”

…………

夏宴清嫁入王家这几个月,鲜少出门。邵毅费尽心机,才给王家后院送了两支测温计,却在第二天就被退了回来。

邵毅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

这日听到夏宴清又出门了,他忙收拾收拾出门,在夏宴清回王家必经之路的一个茶楼里坐定,以期再制造一次偶遇。

可是,他在茶楼守了一整天,感觉肠胃都被水刮的寡淡异常。眼看着天色将晚,他盼着见面的人还没从夏家出来。

眼看着茶楼就要打烊,茶楼掌柜和伙计愁眉苦脸瞟着他这张桌子,却不敢言语。

邵毅只得满腹狐疑的起身,安排人明天继续盯着,他带着几个满腹狐疑的小厮打道回府。

第二天,像是给空守一天的邵毅做补偿,事情急转直下,源源不断的消息送给茶楼里的邵毅。

第九十章 不能继续纨绔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此时的邵毅依然坐在昨日的茶楼里,听到小厮回报,腾的一下站起,一把抓住小斯,难以置信的追问。

由于情绪激动,以至于问话的声音太大,把雅间门口走过的伙计都吓了一跳。

这几个月,修远和知睿已经习惯了邵毅时不时的异常行径,也知道他最近对王晰的妻子分外上心。

可是,人家王晰夫妇和离,爷您要不要表现的这么激动、动作这么大啊?

邵毅见知睿迟迟不语,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琢磨什么呢?爷问你话呢,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点儿风声也没有,王晰夫妇怎么就和离了?”

人家夫妇合理的事由,他怎么会知道?知睿欲哭无泪。

他埋怨的看一眼修远,这家伙好像能未卜先知,总能知道怎么避开不讨好的差事,他的这个命啊。

“回爷的话,之前的确没风声,但和离却是真真的真事。昨日,王家二奶奶从王家出来,不是没回去吗?大概那时就打定主意和离了。小的刚打听到两家管事齐去衙门办和离文书,这才回来给您回话。至于原因……小的是不知道。”

知睿说道最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也奇怪王夏两家是怎么回事,这动作也太快,太有默契了,哪家和离不是吵吵闹闹、更有甚者还会大打出手的?怎么这两家和离就这么心平气和且简单了?

他办差向来周到利落,怎奈他没涉及过后宅女眷的事情,实在不好把握。难道和王家昨日请了两次大夫有关?

“真的和离了啊……”邵毅没注意知睿的神色,自语着缓缓坐回椅子。纠结了两个月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世,夏家女并没有等到三年后再次丢失,仅仅出嫁个月,就和王晰和离了。

这是阿灿啊,等过几年风头过了,他就能正式上门提亲,娶阿灿过门了。

没有了青/楼经历的阿灿,是愿意嫁给他的吧?

对了,若是想娶阿灿,他就不能再纨绔下去了。他得找个正经差事,照着阿灿的说法,他得着手在阿灿父兄面前刷好感了。

修远和知睿见邵毅瞬间安静下来,双眼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脸上竟然隐隐有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两人对视一眼,他家爷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看上夏家女子了?不会啊,他家爷从其量只听过夏宴清说了两句话,甚至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这怎么喜欢啊?……而且,还是和离妇。

从昨日就开始的焦灼心情,忽然消褪,邵毅感觉被茶水洗了一日的肠胃极是空落,想起一早来到这里,虽然点了面条小菜,却基本上没吃。

“去找伙计要两笼蒸饺,再要几碟清淡的小菜。”邵毅吩咐道。

修远答应一声,去找茶楼的伙计安排。

蒸饺和小菜这里是供应的,只是这个点儿在早饭和午饭的之间,只怕茶楼还得特意安排。

想到邵毅从昨天开始,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修远又要了一碗清粥。

茶楼伙计刚把两个托盘端上来,碗碟还没摆开,茶楼的楼梯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另外还伴着好几个人的吆五喝六,还没看见人,声音就上来了“我说承安啊,你这就不仗义了,昨日把哥几个诓到马场去,你却连影子都没见。”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是啊,人不来也就算了,留个话,哥几个也好去寻你。你这连个去向都不告诉我们,就一整天不见人影,哪儿都寻不见,到底是几个意思?是另寻新欢,打算喜新厌旧了?”

“啊呸呸呸,我说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别说。想当娘们儿你自己来,不要连累咱们堂堂男儿。”

是展鸿飞几个?邵毅立时有点儿傻眼。

他这才想起,昨日和几个纨绔约好,同去打马放风的。

他还真把人家忽悠了。

展鸿飞几个上得楼梯,邵毅也站起来了,堆着笑脸,冲着几人团团拱手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忘了,实在是忘了。哥儿几个海涵,海涵。”

“忘了?说的轻巧!知不知道哥几个昨天撒开人马寻了你多久?没说的,请客吧,第一楼的上等席面,不醉不归。”乔其雄晃悠着走过来,说道。

“行行行,没问题。就今日午时吧,我这就差人去预定席面。”邵毅连声答应。

“这还差不多。”展鸿飞说着话,已经站到桌前,看着伙计往桌上放置碗碟,诧异道,“你这是吃的哪顿饭?早饭的点过了,午饭还没到吧?”

这时的邵毅心情极好,可谓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舒畅。

他抓起面前的筷子,比划着请几人就坐,“来来来,一起一起,都垫垫肚子,省得午饭拼酒时空腹,那很伤胃的。

程幼庭诧异,探着身子一寸寸把邵毅打量了个遍,“不对啊,你这是吃了喜鹊蛋不成,怎么看着连眉毛尖儿都笑开了花儿了。”

邵毅一愣,有这么明显吗?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的盯着他,好像是和平常不太一样。

“哪有哪有,没有的事。来来来,赶紧坐,”邵毅连忙岔开话题,“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展鸿飞嗤道“承安你也和我们说说,你的随从来来回回在这里进出,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照着他们频繁来往,想不让人看到都不成。”

额,邵毅脑门有点冒汗,他还真疏忽了。

回想刚才几个随从进出的情况,着实有点扎眼。他两世为人,算起来也是一大把年纪,居然越活越回去,真把自己当毛头小子了。

张小五自作聪明道“哎,承安你是不是也知道王侍郎二弟和媳妇儿和离的事了?”

啊?邵毅眼眸一紧,除了他,还有别人注意阿灿?

展鸿飞附和“嗯嗯,这事儿吵得挺凶的。承安你一定忘了,王大才子的媳妇儿就是夏梓堂的妹子,就是那个喜欢琉璃簪子的爽利女子。”

邵毅眼神莫名,“怎么?听你的口气,觉得她不错?”

展鸿飞不知死的坦然,“是啊,很有趣、很爽利的女子。可惜……嫁给王晰可惜了。”

“这个蒸饺味道不错。”邵毅立即恼了,夹起一个葫芦蒸饺狠狠填进展鸿飞嘴里,差点儿把展鸿飞噎着。

众人哄笑,展鸿飞伸着脖子,努力把蒸饺咽下去,才控诉道“你干什么?想谋财害命不成?”

邵毅没理他,心里已经把他列入黑名单,这小子,以后得防着点儿,不能让他看见阿灿。

他转头问张小五“永昌,你怎么知道王晰夫妻和离了?可知道原因?”

张永昌立即神秘起来,得意并贼兮兮的说道“我二哥不是在顺天府衙做事吗?我今日出门先去瞧了热闹,才和鸿飞几个汇合的。”

“啊?难道他们和离还有隐情?”众人立即来了兴致。

第九十一章 提前计划原料

张永昌抬手在面前挥了挥,像是要把众人看向他的视线挥开,拉长着腔调说道“隐情嘛,要说有也行,说没有……那也是没错的。”

他这卖关子的话一说出来,场间就是一阵安静,这份安静却不是被他的话吸引。

张永昌一眼瞥见,他这几个酒肉兄弟目露凶光的看着他,似乎他的讲述稍稍不合心意,这些人就会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来一顿胖揍。

“那个那个,咱们长话短说啊。据说,昨日王家请了两拨大夫,确诊王晰的妾室,就是那个良妾有孕了。”

程幼庭阴测测的说道“你这也叫长话短说,京城大宅子妾室多了去了,妾室怀个孕也值当的你这么郑重其事?”

邵毅却皱了皱眉,夏宴清是王晰的正妻,和那个良妾同一天进门,首先怀孕的却是那妾室,只怕这其中还真有点什么。

张永昌不乐意了,斜蔑着程幼庭说道“你你们问夏家女子怎么忽然就合理了,我这不是给你讲缘由吗?”

“行行行,你说。”

张永昌才继续道“鸿飞刚才真没说错,夏家女子着实是个爽利的。去衙门办理和离书的夏副管家说,他家姑奶奶大度,有感于王晰和徐氏情深,如今徐氏有孕,夏家姑奶奶愿自请离去,成全他们这一对有情人。”

张永昌面有得色,把几个纨绔扫了一遍说道“怎么样?夏家女子做事够亮堂吧?”

展鸿飞虽然夸夏宴清爽利,却也没想到她能爽利到如此程度,“那个夏家女子和王晰总有夫妻情分吧?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舍弃了?”

张永昌嗤笑一声“你也说了夫妻情分,既然夏氏能这么利索的和离,那肯定是没有夫妻情分了。”

这话邵毅爱听,之前坊间传闻夏小娘子对王晰一见钟情,相思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这个传闻让他不安了许久,生怕阿灿真的倾心于王晰。

如今,她能毫不迟疑的和王晰和离,那么,之前的传言大有可能是误传。

邵毅咽下碗里最后一口粥,说道“好了,这是人家后宅的事情,咱们一群大老爷们,就不多说了。午饭到底要不要去第一楼?要不,咱们还是带些肉食菜蔬,去感业寺找广源,咱们现烤来吃。”

“要的要的,好长时间没见那小子了。”

邵毅吩咐修远去准备野餐的食材,他这里结了帐,和一众人闹哄哄的下楼牵马,招呼随从前往感业寺。

就在刚才和这帮纨绔闲话的时候,邵毅想起夏宴清前世所做的琉璃小物件儿。

那时,并不是她做不了大的琉璃制品,而是她一个孤身漂泊在外的女子,在没有倚仗的情况下,做这种太过惊世骇俗的赚钱生意,那是会招来祸端的。

邵毅这时想来,只怕当时夏宴清考虑到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把生意做得扬名天下。

这一世却不同,她名正言顺的和离归家。此时,无论她做多么赚钱的生意,都有夏珂、乃至夏氏大族做背景。

就算是惊世骇俗的琉璃生意,怕也无人敢生出觊觎之心。

邵毅想着,琉璃生意往大里做,那么,夏宴清对于石英砂和长石等原料的需求量就多了。

上一世的阿灿曾说过,不同地域的石英石等矿产原料,烧制出的琉璃会有不同的效果。

他可以先替她寻访琉璃原料矿场地,把采集、破碎等工序都替她坐下来,给她供应各地成分不同的原料。

那么,以后他就能和夏宴清做同一个买卖,更容易接近她了。

所以,邵毅想到了广源。

广源曾两次随他师傅云游,没少在山间旷野和各种村落中穿行。他得先问问广源,哪些州郡有岩石矿脉,若广源或他师傅能懂的岩石种类就更好了。

所以,他才把午饭的地点改在了感业寺后山。?

…………

邵毅约束同伴少议论后宅女眷的事情,展鸿飞几个也都是有底线的纨绔,说个新鲜也就罢了,随后就把王晰夫妇和离的事情抛诸脑后。

可是,京城多的是闲着没事干的三姑六婆。

其中,高官显贵府上的主子及仆从自有他们获取消息的渠道,而那市井、坊间的闲人们,也有那消息灵通的。

当天下午,夏宴清的嫁妆抬回夏家的路上,引起了诸多人的注目。

和离妇取回嫁妆这样的事虽然不多,却也不至于太稀罕。可是,谁让王大才子娶亲之时就有轰动效应呢,所以这桩亲事黄了,自然也要引起广大人民群众的关注。

好奇的人广为打听,再有去衙门办理和离文书的夏家管家有意泄露,各种人口口相传,只抬回嫁妆这一路,王夏两家姻亲关系解除的缘由就广为人知了。

直到这时,夏家老宅才知道,他们好不容易结下的这门姻亲,被夏珂擅自做主,悄没声儿的解除了。

取回嫁妆的第二天,夏珂父子三人应下大学士勒令,前去老宅领罪。

夏宴清这里则是一身轻松,从她穿来这里,这两天是她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这日,她虽然没睡到日上三竿,却也是赖够了床才爬起来。洗漱之后,吃她的幸福早饭。

昨天早饭吃的煎饺,银丝卷儿,4片小蒸糕,粳米粥和4个小菜。

今天端上来的是小笼包,豆沙枣泥卷,桂花藕,两碟小菜和鸡丝面。

夏珂虽然是庶出子,成婚之后就分家另过。可家中的各种习惯及饮食,依然有大家族的传统。每天的饭食虽然量不大,种类却不少,样样精致小巧,味道清淡香甜。

她坐在榻上,美滋滋的吃着早饭,心中感叹,这才是官宦人家小姐该过的日子,不枉她穿越一遭。

什么精美陶器、琉璃大业,先搁几天吧,她得好好体会一下封建社会富家小姐的美好日子。

第九十二章 责问

姜夫人早上送走夏珂父子三人,已经派人往夏宴清处看了好几回,听到她终于起床,也吃上了早饭,不觉失笑,对杨氏二人说道“听李嬷嬷说,宴清在王家这些日子,都是日日早起请安,并不懈怠。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这个惫懒样子?”

杨氏笑道“大概之前都提着小心,这不是回来自己家嘛,提着的精神一松下来,可不就要好好懒上几日了。”

高氏也在一旁咯咯的笑“这样蛮好,比之前那样小心谨慎、寝食不安的样子要好的多。”

她说的是夏小娘子刚被接回来时的状态,如今这样子,可不就是好很多吗。

姜夫人嗯了一声,说道“宴清才回来,先让她松范几日。这么大的姑娘了,可不能由着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再过几日吧……”

她这里想着,给女儿几天的适应时间比较好呢?却听丫鬟报进来“老宅的大夫人和三太太来了。”

嗯?

姜夫人皱眉。

“快请。”她吩咐,一边起身,一边又对大丫头秋纹说道,“让人告诉姑娘,老宅来人了。让她快些吃了早饭,整理衣饰,随时准备听长辈问询。”

她一边和两个儿媳往外走,一边抱怨道“咱们老爷不是已经过去老宅了吗?她二人这时过来做什么?”

姜夫人知道,夏大学士找夏珂父子责问,老宅的婆母吕老夫人也一定会责备她纵容女儿和离。

可是,这也太着急了吧?

杨氏脚步匆匆的跟着,应道“大概祖父祖母以为,您会带着小妹,和父亲一同去老宅解释吧。”

姜夫人点头,认可了杨氏的说法。

昨日老宅派人过来,只说让夏珂父子回老宅问话,并没提起他们母女。大概今日见到只有夏珂父子回去,又也不好承认疏忽,所以才会派了李夫人妯娌两个过来。

姜夫人问赶来禀报的丫头“除了大夫人和三太太,老宅的姑娘们可有过来?”。

没等丫头回话,前方已经能看见,两个小丫头领着李夫人等一行五人款款而来,她们身边跟着各自的丫鬟。

果然,老宅未出阁的姑娘也一并来了。

姜夫人心下不悦,李夫人和孙氏代替吕老夫人责问夏宴清,这是要让几个侄女旁观,看女儿受责罚呢。

两拨人在姜夫人住的雍合院门外的小径上相遇,各自见礼,简单寒暄几句。

李夫人打量姜夫人婆媳三人身后,只见到三人的丫头,并不见那犯了错的人,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却没说什么。

倒是三太太孙氏笑道“不是说宴清和离归家了吗?这才刚回来两天,应该整日粘在二嫂身边才对,怎么竟没看见人影?”

姜夫人只当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笑道“宴清之前是跟着先生读书的。我想着,读书这事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就没让她守在身边,督促她温习功课去了。大嫂、弟妹屋里请,侄女们也进屋里坐吧。这暑气虽然消下去了,一路行来却也热得紧,进屋里,喝个冰饮解解暑气。”

她说着话,做手势请几人进雍合院正厅说话。

孙氏走在李夫人一边,她忽略了姜夫人说的冰饮和解暑,却惊讶追问“二嫂,我没听错吧?宴清请了先生,在读书?嘻嘻……宴清如此上进吗?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有进取之心,呵呵呵……着实难得。”

姜夫人并不多言,只礼数周到的请几人进屋。

孙氏撇了撇嘴,暗自嗤笑她以为她不搭茬儿,这事儿就算了?想什么呢?反正一会儿还要责问那柴禾妞。到时,她一定要问问,柴禾妞读的什么书?学会了几个字?

只怕是乡下村姑既没规矩又懒散,在王家实在呆不下去了,才会灰溜溜的自行回来了。

没准这时,那村姑哭红的眼睛还没消下去,实在见不得人。

找什么托辞不好,却说温习功课,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孙氏哼了一声,一会儿定要问到她们母女哑口无言。

跟在孙氏身边的夏瑞清也笑道“四姐姐这么用功啊?一会儿,我可得好好向四姐姐请教学问才是。”

这时,众人已经进入正厅,姜夫人让着李夫人就坐,才扫一眼聒噪不停的孙氏母女,脸色有些阴沉。

虽然自家女儿的确好学,而且异常聪明,并不怕任何人考校。可是,听到女儿的嫡亲婶婶和表姐妹毫不掩饰的表示幸灾乐祸,她还是万分不舒服。

李嬷嬷和心淑、心秀帮夏宴清整理了衣饰发髻,姜夫人那里就传来话请姑娘过去见大伯母和三婶娘。

这些人真是闲的没事干,她的和离书已经拿到手,难道夏家还能把再送回去,给王晰当正室不成?就算她肯答应,人家王晰也没答应退货啊。

呸呸呸,她怎么会答应?她又不是脑抽了!

夏宴清进到雍合院正厅,满满的花团锦簇扑面而来。

不但老宅的三位小姐穿的明媚秀丽,李夫人和孙氏也一身的富贵堂皇。再点缀着几个大家族的丫鬟,果然是热闹妖娆。

夏宴清见过两位长辈,又和三位堂姐妹相互见礼。

这时,李夫人固然面色严肃,就连孙氏和夏瑞清也失去了刚才的笑语嫣然。几个人除了刚见到夏宴清时露出的惊讶,剩下的就是极致的冷淡了。

李夫人虽然脸上淡然,心中却大感惊诧,很不解夏宴清居然会有这样的状态。

她原本以为,夏宴清在王家被人歧视、冷淡,实在呆不下去了,这才跑回娘家,要求和离。

哪知道,如今出现在眼前的女子,不但没有她们想象的凄惨、萎靡,反而在举止盼顾之间,有着飞扬的明媚神采。竟是比出嫁之前,都要好上太多。

这是在二房府里,夏宴清面上还有着刚回来时的样貌轮廓。否则,若是在街上遇到这么个女子,李夫人觉得,就算她能看出熟悉的眉眼,却也不敢冒然相认,这就是那个怯懦、不体面的二房侄女儿。

上方,姜夫人忽略了众人的惊讶神色,对姐妹四人道“你们姐妹都坐下说话吧。”

第九十三章 诬陷宗族长辈

夏宴清还没在锦凳上坐稳,李夫人就淡淡开口了“宴清,你祖母让我问你几句话。”

姜夫人的脸黑了黑,她不过是代为问话,用得着这样吗?就不能说几句场面话过渡一下吗?

夏宴容和夏瑞清目光灼灼的盯着夏宴清,兴趣盎然的等着看接下来的热闹。

夏宴清无奈,只得再次站起“大伯母请问。”

李夫人收回打量夏宴清的视线,垂下眼帘,冷冷说道“按说,侄女你在乡下长大,家里应该对你宽容易些。可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和离是大事,不是自家心软,就能挡住悠悠众口的。”

“哦……”很奇异的,夏宴清居然应了一声。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没半点心机的看着李夫人,似乎很不理解李夫人的话,也不觉得和离是什么大事。

李夫人感觉夏宴清这不经意的一声“哦”,让她责问的凌厉气势瞬间没了方向。

她皱眉,继续道“即使乡下女子,也应该知道嫁夫从夫、从一而终的道理。可你呢?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和丈夫闹和离。祖母让我问你,你可知道什么是廉耻?”

姜夫人听到这句不加掩饰的羞辱责问,倏然变色。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夫人腾地站起,怒问道。

“怎么?难道弟妹觉得母亲不应该问?”李夫人看过来,语气冷淡之极。

她之前就知道四姑娘在王家没好日子过,她就算如愿嫁给王晰,也高兴不了几天。

可谁能想到,只不过短短四个月,她居然就主动提出和离,而且还和离成功了!

果然没有良好教导,根本不懂怎样维系自己的颜面,更不懂识大体为何物。她这样离开王家,不但让夏家老宅的所有打算落空,她自己又有什么好结果?

杨氏和高氏见姜夫人怒极,忙站在姜夫人身后,皱眉看向老宅一行人。

姜夫人说道“这世上的和离女子可不止我儿一个。既然我儿能和离,而不是被夫家休弃,那就是说,和离之事我儿无错处。又何来羞耻之言?”

李夫人语气平和寻常“弟妹,你这话不应该问我,我只是代替母亲前来问话。不但要问宴清,母亲还问弟妹为了让宴清有个好儿郎做夫婿,父亲很是耗费了心力。可弟妹只管纵容女儿,却无视父亲和夏家大族付出的心力,你可知,这是不孝、是忤逆?”

姜夫人气得浑身颤抖,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驳这样的指责。

高氏不忿,刚要开口,却听到一个平淡、却清脆悦耳的声音“大伯母,侄女也有不明白的事情,想问问大伯母和祖母。”

老宅众人都是诧异。

说话的居然是二房的四姑娘!

她被如此问罪,居然还敢说话!李夫人眸色阴沉的看过来,任这死丫头舌灿莲花,难道还能把和离之事说成好事?

孙氏等人也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夏宴清,活像在看一个怪物。这个时候,被人问出如此羞辱之言,难道她不该羞愤欲死、无地自容吗?

“宴清……”姜夫人担心道。

夏宴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李夫人说道“如今,和离文书已经办妥,与王家的所有事务也都交割清楚,此事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祖母让大伯母前来兴师问罪,想要什么结果?”

李夫人一副了然模样,转向姜夫人说道“四姑娘虽然出嫁时间短,但好歹也曾嫁做人妇,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家了。难道她在婆家也是这样没规矩的?这就难怪了,王家为什么会这么痛快的给出和离书,而不做任何挽回和刁难了。”

高氏终于没忍住,接口道“请大伯母勿要妄自揣度,我家小姑在王家一直谨守规矩,没丝毫失礼之处。大伯母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找王家诸人核实。”

李夫人冷然一眼,“长辈问话,你插的什么嘴?”

夏宴清起身,对着李夫人和孙氏福了福,说道“大伯母,宴清年初被二哥和官差寻回来时,一心以为从此就有了自己的家,有了祖父祖母和父母叔伯的疼爱……”

她神情讥屑,扫一眼李夫人及几个堂姐妹,“原来是宴清想错了。如今,宴清和离回娘家,祖母即刻差大伯娘赶来问话,却不是问的宴清和离原由,是否受委屈了。

从宴清进门听大伯母所言,无论祖母还是大伯母三婶娘,都没问过宴清在王家的处境,而是只想着怎样借机羞辱我们母女。”

李夫人面色难看,厉声喝道“大胆,身为晚辈,你居然如此恶意揣测和诬陷长辈。只这一个罪名,就足以关禁你一生。”

关禁一生?夏宴清眼眸一凝,瞬间明白了老宅的意思。

这是想着她和离归家,不但没给夏家谋一门有助力的姻亲,反而让夏家大大的丢了脸,所以打算把她关在府里,让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最大程度的把这件事淡化。

想清楚老宅的目的,夏宴清觉得心寒不已。

她冷笑道“当日宴清不懂事,硬是拆散了王家二爷和徐氏议好的婚事。如今,宴清幡然悔悟,又哪里错了?夏氏是大族,连我们二房出去买菜的仆妇都有听闻,说宴清此事做得坦荡、做的对。难道我们夏氏一族的是非观,竟然会和整个天下相悖?”

她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瞬间让李夫人、孙氏面色剧变。

这种话如何能随便往外说?夏家就算是世家大族,却也不能和整个天下为敌,这是找死。

姜夫人婆媳也都心头一凛,高氏更是暗感痛快,这话可不是自家小姑胡说的,这是老宅做出来的。

李夫人勃然怒道“你,四姑娘可知你说的是什么?你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如此诬陷宗族长辈!”

夏宴清眼眸低垂,再福一福,说道“侄女长于乡下荒野,却也知道是非公道。侄女只是不明白祖母和大伯母的意思,向大伯母请教而已,大伯母何必如此激动?”

第九十四章 老夫人的意思

李夫人眼神有异,心下也暗自叫苦。二房这个女儿,不过在王家呆了几个月,居然学的如此伶牙俐齿,言辞之锋锐,居然会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这死丫头说的不错,京城中,凡是议论王夏两家解除姻亲的人,多是赞许夏宴清大度明理,且心地良善。

可这门亲是自家老太爷夏大学士力排众议、一力促成的。

当时有多少人讥笑柴禾妞高攀大才子,如今有多少人称赞夏宴清明理良善,就会有多少人暗地里非议夏大学士当日行事不当,居然以世家大族的身份,硬巴着一个新贵不放手。

暂且不提自家老太爷的面子,只她现在被这死丫头的几句问住,可怎么完成老太爷和老夫人交代的事情?

就像夏宴清猜测的那样,李夫人来夏家二房责问姜氏母女,并不单纯只为了羞辱她们。

也许在吕老夫人心里,有机会羞辱一下庶出子夫妇和夏宴清,也是很令人心情愉悦的。

但李夫人来此的主要目的,却是用孝悌之道压住二房,让夏宴清无限期的禁足府中,直到她再寻一门亲事,远嫁他乡。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消减这门亲事引出的笑话。

王夏两家的亲事能做成,依据是那一纸婚书。可事实上,大部分人都知道,那是夏家施加了压力,王家不得已才答应下来。

仅仅过了几个月,被夏家想方设法嫁进王家的当事人夏宴清却自请出府。

让自家孙女打脸的感觉,着实不好受、着实的丢人。

夏大学士找夏珂父子回去训斥,李夫人和孙氏前来夏家二房问话,都是为着同一个目的。那就是,此后不让夏宴清出现在京城众人的视线中,让京城权贵圈子尽快忘了,夏家还有这么一个和离妇。

李夫人皱眉看着姜夫人和那个忽然间变得伶牙俐齿、看起来无人能敌的夏宴清,心中很是气愤。

为了夏氏一族能继续在朝廷保持一定的影响力,身为夏家子孙后辈,尽自己的能力有所付出,难道不应该吗?

为什么夏家二房总是自行其是?

姜夫人的心情却大不相同,看着这样的女儿,她大感欣慰。如此看来,女儿不单单有维持将来生计的手艺,以后待人接物上也有自保之力。

有了女儿营造出的大好局面,她哪里还不懂顺势而为。

“大嫂,宴清生于偏僻山村,心思单纯,只是问出心中不解,别无他意。大嫂不用放在心上。”

李夫人眼神晦暗不明,没应声。

如今,她是不敢妄想,能用强硬态度勒令夏宴清禁足了。她只希望找个机会,把老夫人的命令说出来。

至于二房母女是否尊从,那就不是她能解决的事情了。

孙氏自然知道此一趟的目的,李夫人被问住,无法继续下去,她索性在一旁打岔道“四侄女,听你母亲说,你如今请了先生,正在做学问,学识极好。不知四姑娘都读了什么书?”

姜夫人“……”她什么时候说过女儿做学问的话?什么叫学识极好?

夏瑞清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接口“是啊是啊,刚二伯母还说,为了不影响四姐姐做学问,都不用你陪伴身边,只让你把时间都用在温习功课上。要不,四姐姐做首诗让我们开开眼吧?或者写幅字也行,妹妹也好见识一下四姐姐的墨宝。”

杨氏沉了脸,解释道“六妹妹说笑了,小姑才开始读书认字,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哪里敢称做学问这三个字?母亲也没说过这样的话,想来是六妹妹听错了。”

夏瑞清一脸诧异“怎么?原来没学得什么啊?我看二伯娘与有荣焉的样子,还以为咱家出了位才女呢。嘻嘻。”说着,掩口而笑。

夏宴清挑眉,“原来六妹妹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啊?满打满算,姐姐我回来才半年,当初在家时,三位姐妹也没教过我读书认字。直到成亲回门,二哥才帮我寻了个先生。不知六妹妹读书时,前几个月学了多少?姐姐我也好比对一下,看看和妹妹的差距有多大。”

夏瑞清读书并不出众,听夏宴清不但话里话外说她们没教她认字,反而把话转到她身上,面色僵了僵,推脱道“我们可都是自小就开蒙的,都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记得如此久远。”

夏宴容刚才见自家母亲吃瘪,心中不喜。这时见夏瑞清言语之间也落在下风,不由冷笑道“刚才明明是二婶说的,把四姐姐读书当作正经事看待,不敢耽误。若不是四姐姐学得极好,女孩儿家的,认几个字而已,用得着二婶婶如此郑重吗?”

夏宴清想了想,大言不惭的说道“我自认学的还好,虽然读书时日尚短,但也学了三字经和千字文,还有诗经中的国风和小雅,也学了大部分。”

随着她一点儿不谦虚的话出口,老宅来的这几位主子和下人,面上的讥讽之色越来越重。

偌大年纪才认字,才三个月而已,居然敢如此胡吹大气。呵呵,吹吧,看你一会儿怎么圆回来。

夏宴清继续说道“作诗和书写字幅自是不敢,但我练的字还是能拿出来给几位看看的。只不过,我若拿来一叠纸张,说不定三姐姐和两位妹妹会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宴清所写。”

她说着,转头吩咐心容“把我平日的功课拿来,另外再拿些笔墨纸张。”

既然这些人想让她出丑,那她就当场给这些没见识的家伙们演示一下,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娘子,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到底学了多少。

哼,惊掉她们的下巴!

穿越时间和空间的穿越者,哪里是她们这些井底之蛙能够揣度和理解的?

原本一脸轻蔑的孙氏等人,见她说得如此煞有介事,而一向稳重的姜夫人也不阻拦,不由得怀疑她是否真学了些东西。

可她即使读了书,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能把毛笔拿好,能歪歪扭扭写几个比划简单的字就不错了,哪里能学到她说的许多内容?

姜夫人把孙氏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熨贴不已。这就给她们瞧瞧,自家女儿的天分有多高。

别说是她们,就是她昨日见了女儿整理出的书籍和功课,也着实吓了一跳。

杨氏和高氏在一旁冷笑不已,平日里摆足了嫡出子孙的派头,一会儿,等着看她们如何败兴而归。

第九十五章 高洁才女

实话说,夏宴清的字很拿不出手,即使不是用毛笔,用现代人经常用的中性笔和钢笔,她的字也就是平常水平。

可是,架不住她穿来的原身是个没读过书的人啊。人家夏小娘子,那是给了她足够大的发挥空间,从来没接触过笔墨纸张的。

有这种基础做烘托,无论她把字写成什么样子,把书读到什么程度,那都是极具天赋的孩子。

这间正厅没有正规书案,只是被秋纹带着人,把姜夫人和李夫人之间的那张桌子整理出来。

夏宴清本就没有得瑟的资格,也不讲究那么多,就着自家丫头研出的磨,站在八仙桌前,写了一首《采苓》。

孙氏和老宅的三个姑娘本还心存怀疑,很矜持的并不为过来看,只用眼角,状似不屑的时不时扫一眼夏宴清写字的动作。

可是,几人看到李夫人的脸色时,察觉了不对。

李夫人面上神色极是精彩,那眼神,从开始的怀疑、淡漠,到后来的眉头轻蹙。再之后,就是难以置信的愕然,目光不断在纸张上和夏宴清脸上来回移动,似乎要进一步确定,写字的人的确是她们不看好的柴禾妞。

夏瑞清首先坐不住,起身走到夏宴清身边。

这时,夏宴清已经在收笔,写最后两个字了。

“这怎么可能?”看着刚落下的墨迹,夏瑞清冲口而出。

她顾不上维持之前的不屑,拿起一旁放着的功课本子。

对照之下,厚厚一册本子上的字迹……和夏宴清刚写下的采苓,是一样的笔记。

她这句难以置信的问话,成功把孙氏和夏宴容、夏海清吸引过来。

纸面上的字,在某种程度上甚至算不上工整,几个笔画繁多的字,很不合群的彰显着它们的存在感。

可这是长到十六岁,从未拿过笔、从未认过字的柴禾妞写出来的。

就算柴禾妞请了先生,可这满打满算才四个月时间,她就能学会这许多东西?别说写,就是认会这些字,那也不简单的,更何况,这字迹完全不似刚刚拿笔的初学者。

夏宴容不甘心的憋了好半天,质问道“这是你写的?!”

夏宴清大大的给她个白眼,一句话“废话”差点冲口而出,很想问问她长眼睛是干嘛的?

高氏扬眉吐气,微笑道“教导小姑的白先生说了,小姑在读书上极有天分。”

她那翘起的嘴角抿住了更重要的言辞。

她家小姑不是在读书上有天分,而是很多地方都有天分。

若不是怕夏家老宅插手小姑的生意,她一定让母亲把那几只琉璃盏拿出来,惊死他们,晃瞎他们的眼睛!

哼!

这下,姜夫人也坐稳当了。

她整理一下衣袖,把手搁在椅子扶手上,缓缓说道“所以说,我家宴清嫁给王晰,并不辱没了他,也没必要腆着脸高攀。既然王晰和徐家女子情深,那就成全他们好了,我家宴清不稀罕。”

孙氏气恼二房好命之余,忍不住撇嘴。也不知是谁,看过王家二郎之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当日,若不是让她嫁了,只怕她会因相思病送了命

李夫人刚才被夏宴清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甚至差点问出祸端。如今,再见她写的这首采苓,更是心烦意乱。

老宅老太爷和太夫人之所以如此打压夏珂夫妇和夏宴清,还要关禁夏宴清,都是以夏宴清上不得台面的愚钝村姑。

夏宴清如今已经跟着先生读书,还是在王家请的先生,想来王家对她读书之能也是了解的。

有先生如此评价,有王家的心知肚明,再有京城对这个利落抽身女子的赞赏,老宅还真不好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看来这趟差事是真办不下去了。

不是她能力有限,实在是二房这个死丫头太过出人意外。大概正是因为她读了书,通晓了一些事情,才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竟学得如此伶牙俐齿。

“二弟和弟妹果然是咱们这一辈人中的翘楚,能有如此心机,女儿读书习字的事情,竟也瞒得严严实实,连自家父母、兄弟也不肯告知实情。”

李夫人沉着脸起身,“既然四姑娘没做错事,又是不世奇才,那就只当我这一趟白来了。我会回去禀告父亲母亲,想来父母大人一定会格外看重四姑娘,着重栽培。”

说罢,起身甩袖而去。

孙氏跟着起身,似笑非笑扫一眼姜夫人和夏宴清,丢下一句“恭喜二嫂,二嫂等着父亲母亲把四侄女当宝贝,着力培养她,成为声名远播的才女吧。”

她知道,无论夏宴清多有天分,也不过是个和离妇。除非她打算一辈子独身守节,不再嫁人。否则就算再如何培养,又能给家族带来什么好处?

所以,重点培养的前提是,二房的四姑奶奶将孤独一生,被家族教导各种学问和仪态,做一个标榜世家大族清贵、高洁的摆设。

只是,鉴于如今的情形,在老宅没有应对之前,暂时是不能把这和离的死丫头如何了。

…………

孙氏阴阳怪气的几句话,让姜夫人的好心情大打折扣,心里隐隐觉得孙氏话里有话,却又想不出毛病在哪里。

午间时分,专门告假去老宅听训的夏珂父子三人回来。

心里一直毛毛的姜夫人把父子三人迎进来,奉了茶,略问了问老宅的事情,就打发夏梓希兄弟出去了。

待到只剩下夫妻二人,姜夫人才问道“父亲可说了什么?”

夏珂面色不太好,把他在老宅被责问的情形述说一遍。除了没有女眷们小肚鸡肠的讥讽言词,其余的,和李夫人来此的状况差不多,也是让女儿长期守在府中。

夏珂强调女儿此行并未给祖宗丢脸,反而赢得许多赞誉,也没替女儿去的夏大学士谅解。

无奈,他只得对夏大学士说出,女儿聪慧,很有读书的天分,也有文人骨子里的不屈气节,不愿祈求王晰垂怜,索性让出妻位。

夏大学士问清楚夏宴清的读书进度之后,便不再多言。

甚至在他们告辞时,夏大学士还叮嘱夏珂和夏梓希,再给夏宴清请个几个先生,多方位培养,以弥补孙女这些年缺失的教导。

姜夫人被夏珂阴郁的看了几眼,福临心至,忽然就明白孙氏阴阳怪气之中所含的意思。

她面色有些发白,颤声问道“父亲的意思,要替夏家打造一个高洁才女,用宴清的一生,给夏家一族增添光彩?”

第九十六章 生意做起来

夏珂“嗯”了一声,随后安抚道“世家大族多看重这些,咱们既然已经分出来另立门户,自家孩子的去向,自然要由自己做主,夫人不必担心。”

然后才想起夫人怎么会想到这些,不由得诧异,问道“夫人怎的忽然问出这个句话?”

姜夫人面色一垮,说道“早间你们离开不久,大嫂和三弟妹带着三个侄女来了……”

夏珂听姜夫人把老宅几人造访的前后说了一遍,很是愣了一会儿,才失笑问道“宴清果真如此说的?”

见姜夫人点头,很有些畅快,“没想到女儿如此急智、且伶牙俐齿。有了这一出,想来父亲那心思也就淡了。”

他家女儿只不过读了三个月书,就如此不逊。如果真到了学有所成的地步,名声在外,还有谁能管的了她?

若那时再让女儿闹出事端,夏家丢的人可远比收到的好处多。

夏宴清本来打算,在当朝四品大员府上,好好享受一下“官/二代”的美好生活。结果,回家第二天就被李夫人等人搅了兴致。

她一个现代人,没那么多世家大族、名声什么的想法。所以根本没注意孙氏临走时说的那番话有什么深意。

老爸和两个哥哥从老宅回来,没说几句话,她和夏梓希三个就被姜夫人赶出来,不让她听他们夫妻密谈。

只是,夏梓希和夏梓堂莫名其妙的说了好多话安慰她,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反复对她说不要担心,凡事都有父兄顶着。父兄一定让她过得开心,一定会给她找到合心意的婆家。

真的很莫名其妙吧……夏宴清一头雾水。

就在这日晚间,夏珂夫妇找她去雍合院说话。

进门见礼之后,她就被姜夫人拉着手坐在矮塌上,倒是夏珂,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姜夫人把一叠山楂糕和糖渍梅子推近她,说道“你父亲有话和你说。”

夏宴清点头,“嗯,父亲有话请讲。”有话赶紧说,早死早超生。这一天,哪儿哪儿看着都不太对劲,大官儿家里的日子会过的这么辛苦吗?

夏珂见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觉莞尔,“没什么大事,只是问问你,你那个打算用来做助手的白先生,可否立即担起掌柜的职责?

“啊?”夏宴清愣了愣,果真有事?她的咸鱼生活还没体验,这是要强行结束了啊。

她立即就惆怅了,这特么……到底是人品的问题、还是命不好啊!

“怎么回事啊,爹?不是还得招几个烧窑师傅和伙计才能开工吗?这么着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夏宴清问道。

“不算什么事……”夏大学士是长辈,是他的父亲,夏珂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姜夫人见夏宴清满脸写着疑问,而丈夫又为难,忙救场道“是这样,今日你三婶娘临走时,不是说了几句话吗?”

“是啊。”夏宴清不解,那两句话怎么了?不过就是讥讽她年纪大了,没有可塑性。随她去说好了,又不会少点什么。

姜夫人解释“你父亲和二哥担心,若你祖父起意,把你当才女培养……嗯,就是要你做一个高高在上的节烈才女……这个,咱们是接受不了的。”

夏宴清瞬间瞪大了眼睛,狗屁的节烈,她好端端,要什么节烈啊?她有几斤几两,她自己清楚的很,还才女?想什么呢?

她也明白了,为啥夏梓希两个像脑残一样,不知所谓的絮叨个没完没了。

只怕姜夫人现在说的话也在避重就轻,很可能夏大学士已经透出风头了吧?只是,姜夫人怕她因此恼恨夏大学士,所以才把事情的由头落在孙氏身上。

姜夫人见她半晌不言,便有些着急,生怕她年轻不懂事,贪恋那些虚名,再犯一次被老宅堂姐妹忽悠,一心要嫁如意郎君的事情。

“宴清,你可得听娘的话,不能犯糊涂啊。人这一辈子,只有实实在在过自己的日子,那才最重要。咱可不能贪那些虚名,那会搭进你这一辈子的。

夏宴清回过神,连忙答应,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嗯,娘您放心,宴清明白。”她何其有幸,能穿来这样一个家庭。

虽然这是古代,父亲是大家族的庶出子,却没有被世家大族那些虚浮的腐朽气息所感染。

“那就好,那就好。”姜夫人欣慰,“你父亲的意思,你还是尽早把生意做起来,有了做生意的名声,圣洁才女也就不适合放在你身上了。”

这样啊,夏宴清摩拳擦掌,“那行,宴清明日就找白先生,把生意做起来……”这个点子不错,浑身散发着铜臭气,就算是才女,也是庸俗市侩的才女。

“你暂时不能出面,”夏珂轻咳一声,说道,“你才和离归家,不好频繁在外走动。若那位白先生是个靠得住、能做事的,由她出面,往来于咱们府上和店铺之间,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夏宴清想想也是,入乡随俗嘛,受大环境限制,也只能如此了。

“白先生行的,她了解陶器制作,生意上的事情,我可以提前和她商量。明日就把白先生找来,开始着手修整店面,陶窑也得加紧施工。”

夏珂“前些天购置的制陶作坊和店铺都不能用了。家里给你拿银子,你得从头开始筹建生意,还得快一些。”

“为什么?”夏宴清讶然。

事情变化太快,由不得夏珂不多想。

这世上的细心人多的是,不能为了打消老宅的念头,就让人知道夏宴清和王晰、王家早有异心。

他的预想,就算老宅对女儿和离之事不喜,他也能保得女儿清净,能悠闲的在家过上三五个月。

几个月之后,陶窑建好,店面也完成了修葺,生意就能顺理成章的开始。

怎奈天不遂人愿,谁能想到,老宅居然会把心思动在女儿的聪慧天分上?

夏珂自嘲的笑了笑,“还是为父想的简单了,总想着早一些开始准备,能让你心里踏实一些。谁能料到,会面临如此状况。”

夏宴清连忙摆手,“爹爹说的哪里话?有您和母亲、兄长支持,宴清这段日子的确过的踏实。再说,多置办些家业总是有好处的,陶窑和店面将来总能用得到。至于开张做生意,咱另想办法就是。”

夏珂赞许,微笑问道“那宴清的意思呢?你若已经有了打算,就先说说看。”

第九十七章 计划

夏宴清说道“我是这样想的,咱买个店面,先从别家进一些精美器物经营。至于咱们自己的陶器,可以找几家不同的陶器作坊,把样品拿给他们,先委托他们做几批,暂时救急。”

夏珂点头,这是个办法。

却还有不解,问道“若制作陶器的作坊看好你那陶器样式,仿制若干,另行出售,你当如何?”

姜夫人也凝神看向夏宴清,这样子,等于替他人做嫁衣,一定会影响生意的。

夏宴清说道“咱们开门做生意,只要陶器卖出去,就挡不住别家仿制。不过,咱们的店铺只经营精品,不和他们争。”

夏珂听到经营精品这个说法,不觉沉吟。

姜夫人忍不住问道“宴清你说的这个精品,制陶作坊能做出来?”

夏宴清道“据我所知,烧制陶器和瓷器,免不了会出现残次品。即使合格成品,也有细节上的差别。我想着,把陶器的制作数量提起来,在里面选精品。想来百十件陶器,总能选出几件精品的。”

有钱、有地位的人,求的就是精美尊贵。她经营的成品能做到百里挑一,哪里还怕别人仿制?

夏珂在问案、处理政务上没问题,若论商贾经营,他还不很明白,“如此,陶器的成本可就太高了。你可有想过,那许多的剩余陶器如何处理?”

夏宴清笑道“咱们不是要杜绝仿制吗?用这些选下来的陶器,让投机的人觉得无利可图,自然就没了仿制的心思。”

夏宴清简要给夏珂和姜夫人普及一下商业知识。

夏珂点头微笑,女儿果然不是一般的聪慧,就算流落乡野多年,却也学到京城富贵人家子女没有的见识。

若为男儿,前途无可限量。

夏珂点头“那就依你,明日请那位先生过府,着手办这些事。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外做事,需要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跟随。问她自己的意思,或者你下人派给她,或者由她自己找牙婆买人,都可以。”

…………

于是,夏家和离的姑奶奶,拿到和离书不过三天,就有一位精明端庄的女掌柜,找一家牙行,利利索索买了一家店铺。

去衙门更改房契时,女掌柜说出东家的姓名夏宴清。

牙人和原房主、以及衙门办事的书吏愕然,这名字好像挺熟啊,似乎是夏家二房那位姑奶奶。

在场之人俱都讶异的看向白先生。

白先生在宫中也是见过些世面的,被这些满是疑问的视线看着,并不慌张,遵照夏宴清的意思,很隐晦的透露了一些信息。

大体的意思是,四姑奶奶虽然能在娘家养尊处优,但很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在前景不明的情况下,不愿长年累月让父母兄嫂养活,立志为自己谋个出路。

参与店铺交割手续的人,家境都很平常。就算店铺的原主,也仅仅比寻常百姓好上一点,依然要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和将来奔波。

所以,白先生说出的原由,很能引起这些人的共鸣。

牙行的牙侩首先就替这位女子抱屈了年初那些话是什么人传的?好端端的,把人家小娘子说的糊涂窝囊、一无是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

衙门办事的官差是啊,人家夏氏哪里一无是处了?分明就是自尊自爱、自强不息的励志女子的典范!

因为参与买卖房屋和办理文书的人有限,所以,这一波操作并不像夏家取回嫁妆那样招人眼球。

而且有白先生的恳请下,关于夏家姑奶奶自强自立的传言,并未被在场这几人广为传播。

接下来,已经是掌柜的白馨每日进出夏家,在姜夫人派出的管家协助下,修整店铺、招募伙计,从各个不同渠道购进货物。

同时,六个陶器小摆件,分别送往三家不同的陶窑,进行烧制。

…………

陈家窑场,这个不大不小的作坊,通常都是自己烧些陶制器具,供应各种店铺提货。若有主顾需要别样器形,也可特别定制。

这日,窑场来了一位端庄的中年女掌柜,身边带着丫鬟、婆子和两个伙计,看那衣着气质,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可是,这种气场的女管事来窑场做什么?

陈掌柜心下狐疑,却也忙着招呼“客官可是要买什么物件儿?”说着话,还遗憾的扫一眼窑厂现有的货物。若这是个大主顾,只怕自家这些寻常玩意儿,入不了人家的眼呢。

这位女掌柜正是白先生白馨,她来陈家窑场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

这家窑场手艺不错,虽然规模不大,但在业界的人缘儿不错,若是接到大单子,能找来临时帮工的人手。

“敢问贵处,可接单子做活?”白馨问道。

陈掌柜升起希望,忙答道“做的做的,客官只要把您的要求或者样品拿来,咱们都可以烧制,保证不走样。客官请坐下详谈。”

陈掌柜一边说话,眼角往那提了包袱的小厮看过去,那是个匣子的形状,里面装的应该是小物件。

白先生顺着他的眼光瞟过去,依言坐在待客的桌旁,指了指小厮,说道“那包袱里装着两个小摆件。我各要一百五十个,分三批制作,不知陈掌柜什么时候能交第一批货?”

“摆件啊……”陈掌柜沉吟着估算,“客官您应该知道,摆件可不像咱们用的碗盘器具,做起来麻烦的。”

这还是陈掌柜怕丢了生意的委婉表达。从这位女掌柜进门到现在,只说要下单,却迟迟不肯拿出样品,想来是稀罕物件。这样的东西,只怕做起来更难。

白先生微笑,“这个不用担心,我这物件简单的很。”

陈掌柜道“果真简单的话,一个月给您做出来可好?每十日交一次货。”

白先生摇头,“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陈掌柜想想办法,或者可以请人帮忙赶工,第一批七日交货,最晚15天交出最后一批。”

照着夏宴清交代给她的,一定把工期压到最紧,让制陶作坊短时间内,顾不上做额外的私活。

三百件陶器,又是摆件,着实能赚几个银子的。陈掌柜思量一番,答应了。

两人简单商议,把事情定下来,白馨才给陈掌柜看货。

白先生拿到这里的,是一对形态不同的天鹅。天鹅的造型很简单,但姿态却极优美,线条也流畅自然。

两个天鹅摆件往桌上一放,自然就流露出一种清新高贵的气息,陈掌柜直接看直了眼。连过来伺候茶水的伙计,也暗自称奇。

不知什么人想出的样式,会如此简洁精美。这样有新意、又漂亮的摆件拿出去,一定会卖的好吧?

陈掌柜甚至已经在计划,给这位主顾烧制之后,他立即着手仿制,或者照着这个思路,做些类似摆件,趁着这种样式刚开始面世,他也能跟着赚一笔好钱。

第九十八章 一波操作

白先生看着这位掌柜不断变换的神色,心道果然都在四姑奶奶的意料之中,这还没怎样呢,窑场的人就起了别的心思。

“陈掌柜也看见了,这两个摆件,造型简单,却新颖瑰丽。咱们签的文书里有一条,陈掌柜交付最后一批货之前,不得有仿制品从这里流出。”

陈掌柜听得眼睛一亮,听这位白掌柜的意思,交货之后,她并不限制窑场仿制同样的摆件。

他心里转着念头,却没去求证,生怕提醒了这位女掌柜。

同样的下单,也发生在京城另外两个陶瓷作坊。

都是手艺人,这两位掌柜和陈掌柜的想法一样,只要能腾出手,就照样子仿制白掌柜的摆件,跟着赚一笔。

可是,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跟风银子原来并不是每次都好赚。

…………

因为陶器生意并不是夏宴清真正想做的生意,买铺面的银子又是家里出的,所以夏宴清购置的店面虽然地方不错,店面却着实不大。

好在店铺后面的巷子,有一个挺大的院子是可以租下的,也算方便。

委托窑场烧制陶器的第七天,白先生从三家窑场取回第一批共三百个摆件。这些摆件底部都有清韵斋三个字作为自家生意的标示。

是的,夏宴清这个铺子就叫清韵斋。

摆件底部这几个字,是白先生和窑场严格约定了的窑场不论做什么器形,都不得有清韵斋这三个字,如有违约,即刻告官。

摆件在租来的院子里卸货,白先生带着所有伙计,连夜开始挑选分类,并精心包装。

隔天一早,几个伶牙俐齿的小厮,各带了三个品级的陶器摆件,前往京城各个经营品玩摆件、陶瓷制品的店面,以及档次稍高一些杂货铺,去推销自家货物。

窑场烧制陶器的几天里,这几个负责推销的小厮已经把各自负责的区域摸了个遍,这次是熟门熟路,直奔目的地。

三个品级的摆件当然是三个价格,由于样式新颖,又给了商家一成的折损,而且还是代卖,卖出付款,所以这波推销很顺利。

一天下来,京城七八成相关店铺的显眼位置,都放置了新的摆件。

这些摆件的造型新颖,创新别致,给古人一贯的审美观念,注入了一种全新的观感。

基于奇货可居的道理,之后的几天,在零星出售几件之后,立即有回头客或者见过器物的客人寻过来。

几乎是忽然间,陶器摆件市场就火热起来。

富贵人家当然要在一级品里精挑细选,虽然价格高一些,但咱不差钱。如此新颖物件,且还是底部有款的,若能拿到无瑕疵的,总能比别家多些骄傲。

家境一般的,自然不会花这种华而不实的冤枉钱。但若遇上嫁娶喜事,趁着这个时兴,捡两件品质稍差些的,给儿子和女儿的新房添一样有档次的摆设,那也是长面子的事情。

没用额外的推广和渲染,只用了五天时间,第一批货就开始有了空缺。在各家掌柜刚打算催货时,第二批货已经到位,接着是第三批。

就在窑场出货的十天里,一种简约的新元素,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撞入了成千上百年来固有的审美气氛中。

京城算是权贵富豪云集之地,却终究无法和现代大都市相比。而摆件这种东西,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对于广大民众来说,不当吃不当喝,不是必须之物。

所以,这种物品的购买力很有限。

可以说,这六种、将近一千件的陶制品,基本上已经满足了第一批消费。

原本起意、想跟风的人,还没开始动作,就被这种大规模的砸货成功的遏制住了。

在一些商家和窑场犹豫摇摆时,白先生每样又各追加了五十件的订单,同样要货很急,而且加了一成的价钱,说好三天后提货。

本来渐渐趋于平稳的购买力,被这追加的这五十件陶制品彻底填满。

这一作虽然做的热闹,却只能算小打小闹。可是,这个注定会被仿制者分一杯羹的生意,却在短短半个月的操作中,没让别家分去一丝好处。

不得不说,如此手段,很让人眼前一亮。虽说是小买卖,却足以引起京城商贾的关注。

随着陶制品出售,和各种关注,清韵斋的名头也响亮起来。大家纷纷猜测,清韵斋是一个买卖字号,可这个字号是哪里的买卖?难道是外地商贾运来京城的货物?

就在众人疑惑陶制摆件是哪家的生意时,位于京城主要商业街道的一家小铺面开业了。

随着大红条幅的飞舞、和喧嚣的鞭炮声响过,店铺门头的红绸扯下,“清韵斋”三个字跃然而出,连字体都和风靡一时的陶制摆件底款一致。

同时,店门外面,一个临时货架上覆盖的红绸也被取下。在装潢精致的货架上,摆放着京城这段时间热销的陶制品。

这六个陶制品的器型和这些日子风靡京城的新元素出一辙,差一点儿就能说丝毫不差了。

要说差的那点儿,就是清韵斋展出的摆件,质地看起来更匀净,釉色更润泽亮丽,一眼看去,让人更移不开眼。

内行人都看得出来,这种品相的陶瓷,那是在众多同类制品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是上品中的上品。但凡器物有一点而差池,都够不上这个级别。

此时再看之前半个月风行起来陶制摆件,那就是为了烘托清韵斋的档次和品味而推出的。

清韵斋这次推出的顶级陶器摆件,在百两银子的高价中,居然也有人出手购买,不由得让人们大跌下巴,银子何时如此容易赚了?

看着打理店面的那位女掌柜,再找伙计打听一番,众人赫然发现,这个店铺的东家居然就是前些日子和离的夏家女子。

“哎哎哎,你们说,所有这些步骤,是否都是夏家那位四姑奶奶谋划的?”

“不可能!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哪有这种手段?”

“怎么就不可能了?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就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呢。”

“是呢是呢,我听相熟的牙人说,人家和离回家之后,不想给父兄增加负担,才起意做生意的。”

“唉,也是个无奈的苦命人啊。”

“你知道什么?就凭这种做生意的手段,以后有的是大把银子的进账。人家的好日子这才开始,哪有你说的什么命苦?”

“呵呵,这算不算是王家丢了的一株摇钱树。”

之前对于清韵斋的猜测,和现如今的众多议论,让更多的人来清韵斋一看究竟,一家高端奢侈品的小店面,立时被抄的火热。

夏大学士一心都是朝局和学问,当他听管家犹犹豫豫的报上来,说二房的四姑奶奶好像在做生意时,清韵斋的字号几乎做到尽人皆知的地步。

同时,清韵斋是夏家和离妇夏氏一手承办的,也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

夏大学士听管家把话说完,怒气上涌,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就是说,在人们还不知道四孙女有读书天分、在他还没能把她培养成才女之前,人们已经确定,她是个做生意的行家里手、有做生意的天分……

……生意人、商人那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本质,是被历朝历代君子唾弃、被历代朝廷所压制的存在,这,这,这才女还有什么品性高洁的可能!

“这个混账东西!”如此,她还不如一直那么怯懦糊涂下去。

第九十九章 远不如夏氏在的时候

夏大学士气恼夏宴清有读书天分,却自甘堕/落,居然去做什么鬼的生意,还宣扬的尽人皆知。

做生意只能赚些银子,可若是把书读好了,让家族获得尊荣,家里还能少了银子用吗?生意人地位底下,人常说,富不过三代,哪家巨富能保得长久的巨额财产?

读书则不然,出一个品行高洁、目下无尘的绝代才女,在家族刻意营造之下,那是会让几代人受益的。

夏家这一代的女孩子,没一个出挑的,根本高攀不上王侯大户。

唯一这个好的,虽然耽误了,可她若能安分在王家守着,以这份才干聪慧,就算得不到王晰的倾心宠爱,也得博得王家一份尊重。

以王韬之能,少不得以后官运亨通……,可她呢?!

就算和离,也不是没希望,却又被她生生搅了。

这个孙女,她回来就是为了打击他,让他的希望一次次落空的吗?

夏大学时气得肝疼,连喊夏珂来责问的心情都没了。

而夏家后宅几个女眷和三位没出嫁的姑娘,得知二房村姑狠狠驳了她们颜面之后,不但啥事儿没有,反而做生意了。

不但做生意了,还把一个小生意,做的名闻京城。

……这,这到哪儿说理去?

夏大学士认为夏宴清做生意是自甘堕/落,可李夫人、孙氏和夏宴容几人却知道银子的大用处。会赚银子,那更是取之不尽、谁也夺不走的银子。

几人惊讶之余,心中那又酸又恨的感觉升起,好不难受。

为什么二房只是庶出,家里孩子却个个都出息、都能被人称道?

连二房那个丫鬟命的夏宴清也如此好命,不但在读书上厉害,随便做个小生意,也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据说,一个泥疙瘩烧出来的东西,就能卖出上百两银子的黑心钱。

三房孙氏房里,夏瑞清差点儿把前几天才买来的、圆滚滚的小猪笔洗摔在地上。

这是夏瑞清在经常光顾的一家宝货店,费了好大力气挑选来的。

这个笔洗瑕疵少,器形圆润可爱,底部清韵斋的印记清晰真切,很是让两个堂姐和别府小姐们羡慕了一番。

可是,京城居然新开了家叫做清韵斋的店铺,店里的摆件虽然也有她这样式的,可人家那品质和档次,明显就是高出一筹的。

若单看她手里这个小猪,也是小巧可爱,很讨人喜欢。

但看过清韵斋的东西,她这个花三两银子买来的物件,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哪里还好意思拿出来和人嘚瑟?

更可恨的是,昨日,外出办事的婆子回来说,清韵斋居然是二房夏宴清开的。

此时,她引以为傲的小猪底部清晰字迹,竟显得如此碍眼丑陋。

“母亲,哪有姑娘家做生意给自己赚钱的?我去给祖母说去,这种生意应该归在夏氏一族,由咱们府上派管事打理。”夏瑞清恨恨说道。

这样子,清韵斋就是夏府的,以后清韵斋经营的物件,不但能任她予取予求,家族的生意,自然也不这么碍眼了。

孙氏瞥了女儿一眼,把笔洗拿过来,放置一旁。这个笔洗价格不高,却是那家店铺里所有陶制品中最好的,这个价钱算是捡漏了。

“你说的轻巧,若是派个管事就能做稳赚不赔的买卖,岂不是家家都是豪富了?”

夏瑞清立即急眼,“那婆子不是说,这些物件都是京城别家陶瓷作坊做出来的吗?也让管事去定做不就是了。”

看着女儿,孙氏暗叹,按说女儿也只比夏宴清小一岁,夏宴清已经能谋划生意,可女儿怎么就什么都不懂呢?

“怎么了?难道不成吗?”夏瑞清急道。

世人都知道读书难,可读书还有人教。赚钱却不是能教出来的,若不赶紧把夏宴清的铺子夺过来,被人知道她还会赚钱,只怕想娶她的人多得是。

同样都是夏家女,她是嫡出,却让一个在乡野流入十几年的旁支姐妹踩在脚下,以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孙氏心情也不好,却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之前就有和王家交好的女眷,说起过王家二奶奶在女先生的帮助下,学习制陶,且还做出了完整物什。那东西是你四堂姐自己琢磨出来的,没了能琢磨新玩意儿的人,换人来做,终会做成一个寻常买卖。”

说着话,再撇一眼女儿,提醒道“把你的性子收敛收敛,不要被你大伯母和五姐姐瞧了去,显得咱们小肚鸡肠容不下人。”

夏瑞清嫉恨难消,却也知道她这样子,不能被大伯娘和堂姐看到。只能压下心头那份气愤难平,尽量恢复到以往快人快语的活泼模样。

明日,她要专程去那清韵斋一趟,光顾一下四堂姐的生意。

…………

街面上忽然出现大量陶制品,生意做的轰轰烈烈,且样式那样眼熟,王韬和袁氏比别家更早知道,那是夏宴清的买卖。

回想客院几个月烟火不断的小窑炉,再看街面上盛行起来陶制品,哪里还不明白,之前她们以为的夏氏固执胡闹,其实是在有目的的进行陶制品积累。

如此看来,在夏氏这件事情上,王家错过了一场不错的机缘,失去了一个家学渊源、能力出众的儿媳。

刘夫人清贫半生,如今的日子已经超出她预计太多。所以,刘夫人并没有很多感触,本就不是她家的媳妇,无论多大本事,都和自家无关。

此事,最受影响的是徐清惠。

这个消息,让她这段时间本就不好的情绪更添焦灼。

她甚至都没心思再去讨好刘夫人,午睡起来,只在萱北堂坐了一会儿,就显出疲惫之色。

刘夫人自是怕她劳累,影响了腹中胎儿,忙吩咐她回房休息。

徐清惠回到自己房里,怔怔的呆坐在榻上,手里紧紧扭着帕子,却不敢去拿手边的茶盏和花瓶去摔。

直到青黛端了蜜水上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姨娘喝点儿水吧,刚调好的,冷热刚刚好。”

徐清惠没看那杯蜜水,而是抬眼问,直愣愣的问青黛“我当初是不是不该花那许多心思,执意把二爷留在我这里?”

青黛顿了顿,劝道“姨娘别想那么多,您和二爷本就是三媒六聘议定的亲事,六爷本就是您的夫君。”

徐清惠看了青黛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远不如夏氏在的时候。”

第一百章 哪里来的自家人?

青黛被徐清惠这一说,也是心中酸楚。可是,做人家媳妇,原本就应该是现在这样子,之前夏氏在的时候……那样子才不正常。

徐清惠并不要青黛的回答,她低下头,喃喃道“只怕现在大爷和大奶奶都在遗憾,若早知道夏氏如此聪慧干练,当日就不会以良妾身份抬我进门,甚至会借着夏家那份婚书,和我退婚。”

这种话哪里是能随便说的?青黛急的连连摆手,也没拦住徐清惠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眼睛下意识的往窗外瞄两眼,才低声说道“这样的话姨娘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大奶奶从没说过什么,还有夫人,那是一直把您当儿媳看的。”

徐清惠了无心情的摩挲着茶盏外壁的花纹,不对青黛的话做出表示。

她如今的日子,和夏氏在的时候没法儿比。

还是她年纪太轻,事情发生之前,很多事情想不透。

当日,她只知道夏氏抢了她的夫君、抢了她正妻的名分。绞尽脑汁的在王晰身上下功夫,让王晰讨厌夏氏,坚决不去夏氏房里留宿,一心挤兑夏氏,让她在王家的身份尴尬。

却没想到,正因为有夏氏在,王家才会对她有着一份歉意,对她分外的宽容。再有夏氏从来不用正妻大妇的身份压她,让她在王家的日子过的异乎寻常的舒心自在。

那次雨后给刘夫人请安,她假摔栽赃给夏宴清。

夏宴清二话不说,扔下几句话决然而去,回娘家了。

之后就是她早已盼望的和离,王晰的妻位也如愿腾出来了。可王家并没把王晰正妻的位置许给她,甚至连个话解释和应付都没有,就这么晾着她了。

不但如此,袁氏对她远不如之前,刘夫人虽然对她还算好,也不像夏宴清在的时候,把她当自家孩子看待。

尤其袁氏在的时候,刘夫人的婆母身份对她们两人是一样的。可袁氏是掌家媳妇,而她的身份却更加不清不楚。

如今,京城各处都充斥着陶制品,还有那间能赚钱的清韵斋。不论别的,只把夏氏善于理财的长处,和她那只能用于后宅消遣的才情相比较,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屋里气氛沉闷,外面穿来小丫头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王晰迈步进门。

“听母亲说,你看起来疲倦的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王晰在徐清惠对面坐下,关切问道。

徐清惠牵着嘴角,柔婉笑道“哪有不舒服?只是感觉有点累,有身子的人都这样。妾身没事,二爷还是用心读书才好。”

她对王晰笑笑,吩咐了青黛上茶,就低头,慢慢抿着那盏蜜水。

她现在心情不好,实在不想看王晰那副过分关切的面容。

回想当初,他们两情相悦时的脉脉想望,平日里偷偷用眼角的余光交流。和那种情意和甜蜜相比,王晰这事的夸张关切,让她很不舒服。

她心中苦涩,感觉那蜜水都掺着丝丝苦味。

她错了,她当日就应该劝说王晰和夏氏圆房,趁着王晰不喜夏氏,她应该尽力表现她的贤惠本分,和他讲道理,让他和夏氏过夜。

得到了,也就不珍惜、不惋惜了吧?

可她以前就是想不明白,硬是没给王晰和夏宴清这个机会。以至于现如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每每用一副心虚的样子对待她。

…………

夏瑞清十几天之后才寻到出门的机会,才能去清韵斋转转。

这时,清韵斋开业近二十天了,门前人来人往,依然比别家热闹。

夏瑞清和两个姐姐同坐,在距离清韵斋不远处停下马车,她穿过车窗的轻纱看向那家店,面上带着轻笑,问夏宴容道“五姐姐看,应该就是那家店吧?”

她们姐妹是借着挑选首饰的机会,才转道来了这里。

下个月,就是菊花盛放的时节了,京城各府会接三赶四的举办花会。这种场面,女孩子家的,自然要添几样新鲜饰品,夏瑞清三人就是以此为理由出门的。

在银楼选了几样饰品,三人出来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转道,来到清韵斋所在的这条街。

夏宴容微微掀起纱帘,看那店铺门头上的匾额,点头道“就是这个了。”

说着话,也不用丫鬟,探头吩咐车夫道,“看到对面那间小店面吗?把车停在那家店门前。”

白先生是掌管此处生意的,却因女子身份不方便,没在店里接待客人。也因为制陶作坊正在修建,其中有烧制琉璃的坩埚和炉灶,不好假手于人,所以另外聘请了二掌柜。

这位二掌柜姓康,他见门前停下一辆马车,连忙迎上来。

却见跳下车的是个身着轻绸衣衫的俏丽丫鬟,丫鬟转身,接连扶下三位带着帷帽的小姐。

康掌柜在离着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见几人果然冲着店门来了,忙行礼道“几位姑娘……可是要买什么物件儿?”

他说着,示意一下店里有客人,建议道,“这里不适合接待贵家小姐,您几位若有需要的物件,可给小人说个大体意向,留下贵府地址,小人差伙计把实物送去府上,供几位挑选可好?”

夏宴容几个压根儿就没想着进去,却也没打算让伙计送东西到府里。

她淡然说道“这许多人,的确不方便,掌柜安排安排,把店里客人打发了,我们再进去看物件好了。”

康掌柜立时额头冒汗,这位小娘子说话可够占地方的。他们是做生意的,哪有平白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

“小人向三位姑娘告罪,这事使不得,咱们开门做生意,着实不能对客人无礼。”

夏瑞清在一旁笑道“掌柜此言差矣,我们姐妹来自家买卖看看,难道还要顾忌外人脸色不成?”

康掌柜有点儿懵,哪来的自家人?

开业之前,白掌柜带他去夏家,拜见过夏家的两位爷,当时就有清韵斋的东家、那位四姑奶奶在场。

虽然四姑奶奶是女子,他却可以肯定,这三位里面绝对没有东家。

“这个……”康掌柜干笑两声,“小人见过我们东家的,不知您几位……?”他说着话,低声吩咐身边一个伙计,找白掌柜过来救场。

夏瑞清的帷帽晃动,转头看向夏宴容,语气犹豫的问道“五姐,怎么办?”

夏宴容恼了,呵斥康掌柜道“叫你清场就清场,哪儿那么多废话!主家的事情,难道还要向你一个下人解释原由吗?”

第一百零一章 帖子

三个带着帷帽的富贵小娘子,身边又是丫鬟又是随从,已经引起很多人注意。而且,这三位小娘子和清韵斋的康掌柜说话,看起来很不对付的样子。

虽然没人围拢过来,却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夏宴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夏瑞清挽了手臂,说道“五姐,我们走吧。本是自家姐妹的买卖,这位掌柜敢拦着不让咱们进,想来是得了四姐姐吩咐的。唉,四姐姐这是……唉,算了,掌柜也是听命与人,咱们还是不让她为难了。”

她这几句话声音略高,词句清晰。话一出口,近处的人面色立即微妙起来,各自交换着眼色,议论的声渐渐多了。

夏家是大族,听说除了那位四姑奶奶,还有其他几位小姐呢。听刚才说话,这几位就是了。

若清韵斋是夏家四姑奶奶的生意,而四姑奶奶却叮嘱掌柜,不接待自家姐妹,这关系……嘿嘿,就耐人寻味了。

以大学士府几位小姐的身份,康掌柜一个雇工把人拦下,人家小姐不吵不闹,这就要走人了,看起来真不像是闹事的。

如此,夏家那位四姑奶奶的性情可见一斑,……怪不得出嫁几个月就能闹和离,只怕不是她自己说的那般理由……

夏瑞清本也就是为了达到这个效果,见目的达成,扯扯一直没开口的夏海清,两人一边一个,挽上夏宴容的手臂。

就在她们转身的时候,一个清亮明媚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大学士府上的三位姑娘吗?这么巧啊。”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走进人们的视线,身边跟着两个丫头,后面还有四个护卫,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多了些威仪。

这姑娘没戴帷帽,她的样貌衣着和声音一样,很是明媚亮丽,一双清澈的杏眼带着笑意看向夏氏三姐妹,说道“我听人说,近日这大手笔的陶制生意是贵府四姑奶奶做的,本还心中狐疑。此时见三位姑娘在这里,才真的相信了。”

没等三人反应,也无视周围人惊艳诧异的视线,姑娘仰头看了看门头上方、写有清韵阁三个字的匾额,喟叹道“没想到夏大人的千金有如此大才,不但制陶手艺好,别有匠心,还能把生意谋划得如此精妙,让人好不羡慕。”

夏瑞清三人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到这位,这时也顾不上遮掩面容,更不敢对她夸赞夏宴清表示异议。

三人忙把挡在面前的轻纱掀开,口称芷容县主,齐齐屈膝行礼。

这位是成郡王的长女,受过正式册封的芷容县主。

芷容县主笑着摆手,“这大街上的,可不要这么多礼,倒被人看了热闹。”

街上远远近近的人们都往这边观望。

夏瑞清几个没注意芷容县主什么时候来的,街上却早有人注意到县主乘坐的马车,那上面,成郡王府的标志很显眼。

康掌柜和两个伙计在近处,自然听到这三位夏家小姐对芷容县主的称呼,凭他们的身份,自然没资格上前见礼,只默默退后几步,距这些贵人女眷远一些。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芷容县主当先往成郡王的马车方向走去,夏瑞清几人连忙跟上。

芷容县主一边走,一边说道“九月菊花盛放,我们府上计划办个赏菊宴,看花,顺便一起说说话儿、热闹热闹。正巧你家四姑娘回来了,她没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你们姐妹一起来,相互能有个照应。”

三人连忙答应,心下却狐疑。成郡王府每年都会举办各种宴会,但秋季的赏菊宴,是以芷容县主的名义举办的,邀请的客人也都是县主定下的。

同时,这个赏菊宴的规格也甚高。不但对家世要求严格,县主邀请的也多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算有成亲的年轻妇人,那也是之前参加过赏菊宴、且和县主交好的女子。

她们姐妹之所以有资格参加,那是因为夏氏大族的名声和夏大学士的身份。若只凭夏家老宅大老爷、和三老爷,她们其实是不够格的。

以县主和她们姐妹三个人的交情,如果她们成亲,县主的赏菊宴估计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夏宴清却是妥妥的和离妇,她完全不符合芷容县主的宴客标准。

芷容县主却并不打算解释,只笑盈盈的再次叮嘱“过几日,赏菊宴的帖子就会给几位姑娘送去。姑娘千万不要驳了我的面子,一定要赏光的哦。还有,记得和贵府四姑奶奶同来。”

三人忙点头答应,恭送芷容县主登上马车。

芷容放下车帘前,还笑着冲着三人摆了摆手,那态度,是从未有过的亲近。

看着马车远去,夏瑞清和夏宴容对视一眼,心中很不是滋味。只听这位县主所言的字面意思,她之所以会走下马车和她们打招呼,似乎只是为了叮嘱她们照应夏宴清一起参加赏菊宴。

这时回头再看清韵斋,几人心中越发堵得厉害。

想夏宴清刚回来时,京中很多人虽唏嘘不已,却也只是可怜,从未把她当做上流圈子里的人看待。

即使夏宴清后来嫁入王家,议论的方向也是王晰这朵鲜花插在了夏宴清这坨牛粪上。

难道只因为她做了个小生意,就让成郡王这样的风雅皇族也对她另眼相看,甚至不嫌弃她的和离身份?

好在芷容县主来之前,她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好歹也能落一落夏宴清的名声。

…………

八月二十四,成郡王府的帖子到了,芷容县主将在九月十二举办赏菊宴,要求夏宴清前往。

夏宴清拿着帖子,脸上写满了不明白三个字。

芷容县主?谁啊,听着很牛的样子。可她不认识,就是夏小娘子也不可能认识。大家坐一起请客吃饭,难道不是邀请的朋友熟人吗?

再抬头见,母亲和两位嫂嫂也是面色古怪,一副不明所以。

“这帖子有问题吗?怎么母亲和二嫂四嫂都是这等神色?”夏宴清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姐妹

杨氏笑着解释“倒也没什么问题,小妹不必担心,咱们只是感觉有些奇怪而已。”

接着,她把芷容县主赏菊宴的高规格和高条件解释一番,最后说道“成郡王本就是个风雅王爷,芷容县主办的赏花宴,多是邀请诗书世家和一二品官员府上的女孩子。偶尔有个别家世不显、但极具才名的女子,也有可能被县主邀请。”

那就更不对了吧?

夏宴清更加困惑“咱们家也算是诗书世家吗?”

夏珂以庶子的身份分家出来了,按说,就是另立门户,不好沾老宅的光了。她二哥倒是勉强算得上风雅人士,却只是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好像也不够格。

牵扯到夏珂父子的身份地位,杨氏作为媳妇,倒是不好说话了。

姜夫人笑道“咱们是从老宅分家出来的,以后就是旁支。说起来,你父亲只能算寻常官员,咱家女儿够不上参加赏菊宴的资格。”

高氏在一旁笑道“宴清就是那极具才名的女子没准儿芷容县主喜爱小妹店里经营的陶制物件儿,所以小妹也算个特别的女子,大约是够格参加她那宴会了。”

夏宴清“嗤”了一声;“哪有的事儿?四嫂可别拿我打趣了。”

刚才杨氏说成郡王风雅,很有名士之风。

人家一个名士王爷的女儿,难道不会嫌弃她满身的铜臭气吗?就像她家祖父夏大学士,自从她有了经商之名,夏大学士再也没督促过,要给她请先生什么的。

她摇摇头,怂了,“人家赏菊宴的规格这么高,没准到时候还要吟诗作画,我还是找个借口不去了。”

她不但怂,还忙。

这段时间白先生领着人筹建作坊,夏梓堂帮忙找的打磨首饰的工匠也有了着落,差不多这几日就能到。

所以她这几天在计划,把之前烧制的两只品相不太好的琉璃盏分解,让打磨工匠加工成各种镶嵌裸石。

如果磨工手艺好,能打磨出八心八箭,那就更好了。

这个时代的人,因为获得途径、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对玉器和金玉首饰独有青睐,很少对透明度较高的宝石进行切割打磨。

她就想利用这个缺口。

宝石的获得途径和成本太高,可她有琉璃啊。

如果能把琉璃做的足够清澈和色彩斑斓,再打磨出不同的切面。那时,镶嵌裸石折射出璀璨的光线,一定能把这时代女眷的眼睛晃的找不到北。

这等新奇物件不论镶嵌在钗环上,还是做成项圈、项链,那四射的灿烂耀眼光彩……想不赚钱都不行。

她要用加工过的琉璃裸石颗粒,把制陶作坊和琉璃的启动资金赚回来。否则,以夏珂的家底,接连这么多次投入,夏家二房力不能逮,只怕会影响家里的正常开支。

姜夫人和杨氏两人听了她的话,倒也没反对,算是默认了她的决定。

能出现在成郡王府赏菊宴的年轻妇人,都不是等闲人物。虽说夏宴清聪慧,但若场间真的吟诗作画,那些人相比,她和人家还是有距离的。

且她和京城闺阁女眷都不熟,去了也没什么乐趣。

事情算是定下来,只差给芷容县主回帖致歉。

可是,没过几天,老宅的三位姑娘来了。

这时的夏宴清正在忙碌,眼看着磨工明日就到,她这里又是草图,又是文字解释,力图把现代各种形状的镶嵌裸石、和切面效果描绘出来。

姜夫人听到丫鬟禀报,心下诧异。由于学士府的吕老夫人不喜夏珂这个庶子,所以两府走动,多是二房诸人前往老宅。

除了夏珂的两个儿子成亲,孙儿过百日、抓周这等大事,老宅这些人是不会来吉水巷夏家二房的。

更何况,不久之前,这几个姑娘不但因夏宴清和离之事闹得很不好看,前几日这三位还去搅合清韵斋的生意,当众说了些容易引起歧义的话。

怎么看,老宅的几位姑娘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二房。

话说,夏宴容三人也不愿意来,至少她和夏瑞清不愿意。

奈何成郡王府送帖子的婆子到大学士府时,额外交代了芷容县主的话,多谢三位姑娘关照二房的四姑奶奶。

这话可就有点儿重了。再怎么说,夏宴清也是夏家孙女,关照自家姐妹,那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反倒被外人感谢了?

她们接到帖子后等了两日,满心以为夏宴清在京城没有相熟的朋友,会派人和她们通个气。

可是没有。

不但没通气,她们让下人向二房的人打听,得知这村姑居然连首饰和衣裳都没重新置办。

难道她打算穿一身旧衣裳参加这么盛大的宴会?还是她有自知之明,压根就没打算去?

不用想,最大的可能就是后者。

所以她们三人来了。

三人在雍合院正堂给姜夫人见过礼,杨氏、高氏和夏宴清才姗姗来迟。

看见夏宴清,夏宴容面上略显尴尬。几日前,她们去清韵斋挑事时,可没想过会走今日这一趟。

夏海清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依然尽量降低存在感。

人家夏瑞清的心理素质就比较好了,面色不变,笑盈盈的起身相迎。

先给两位堂嫂见礼,然后亲昵的过来,就要牵夏宴清的手,“四姐姐每日在家里做些什么?亏得我们来了,否则,只怕姐姐根本就不理会我们了。”

“哪有哪有?”夏宴清看见夏瑞清伸过来的手,一阵恶寒,双手一阵乱摆,顺便避开夏瑞清的亲昵,客气道,“六妹妹说笑了,快请坐。”

转头又问姜夫人,“咱们厨房今日做了桂花糕,有没有让人取来,给三姐和两位妹妹尝尝。”

姜夫人笑道“哪里还用你吩咐?已经让人去备茶点了。你只管坐着和姐妹们说话儿。”

说话间,两个丫鬟捧着托盘,把点心、干果和热茶一样样端上来。

几句闲话过后,夏瑞清惦记着正事,状似随意的说道“我们日前遇到芷容县主,听县主说,九月初十的赏菊宴给四姐姐下了帖子。我们想着,四姐姐还没独自参加过这类宴会,特来约四姐姐那日同行。”

老宅这三个姑娘会对夏宴清这么好?房间里瞬间安静,姜夫人等几人也僵了僵。

第一百零三章 谈的都是风月

夏宴清最先开口“三姐和两位妹妹有心了,成郡王府的赏菊宴规格甚高,我一个粗人,若是去了,实在太煞风景。所以就不麻烦了,过两日我会回帖,向芷容县主致歉。”

“这,这怎么行?”夏宴容有点着急。

这事儿是芷容县主特意交代过的,夏宴清若是以这个理由推辞,那就是她们姐妹没有关照好她。

县主几次叮嘱却无果,只怕会不高兴。

虽然不知道芷容县主为什么如此在意夏宴清,从她们本心而言,也很不乐意夏宴清去丢人,但县主有交代,却是无论如何要办好的。

姜夫人很不明白夏宴容的反应,只略略蹙了蹙眉,便不再开口,等着这姐妹三人继续,看她们接下来还能说什么。

夏瑞清努力引导着“四姐姐可能不明白,但二伯母和两位嫂嫂应该知道,能应邀参加成郡王府赏菊宴的,都是京中名媛。四姐姐这次去了,以后就是被京城女眷接受了,不但能结交权贵人家的女子,对四姐姐的将来也大有好处。”

夏宴清眨了眨眼,没吱声儿。

依照她们之前坑夏小娘子那利落劲儿,她可不敢相信她们有这样的好心。

姜夫人也笑道“二伯娘替宴清谢谢你们姐妹。咱们自家人知道,宴清可不是什么名媛,着实不好参与各家才女的交往圈子。还是待她多读些书,过上一两年再看吧。”

她家女儿再读两年书,生意也做起来了。那时候再出门,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小瞧,何必急于一时。

夏宴容心下焦急,也是个能豁得出去的,见劝说无效,干脆实话说道“二婶娘不必担心这些,四姐姐自有我们三人照看,一定带她和京城其他姐妹认识。郡王府那里也不用担心,县主曾亲口夸赞四姐姐的制陶手艺,还特意叮嘱我们,那日务必照应着四姐姐一同前往。”

原来这样啊……

姜夫人和两个儿媳恍然。

怪不得呢,之前这几个可不怎么愿意和夏宴清一同出现在公众场合,生怕带累的她们丢人。这次却如此热心,原来有那位县主特意交代了。

夏宴容这话说出,夏瑞清之前的说辞就显得可笑了。

可人家夏瑞清心理素质很强悍,依然神色不变,面上甚至还带了些娇嗔,对姜夫人娇笑道“所以嘛,二伯母您看,若是四姐姐不去,我们三姐妹也不好向芷容县主交代,岂不是也没法参加了?您可得好好劝劝四姐姐,我们都指着您呢。”

高氏很有些幸灾乐祸,从她嫁进夏家,老宅的人想来都是摆着嫡支的派头,何曾有过这样的情形?

她正色道“六妹妹说的哪里话?三位妹妹是咱们夏家大族的嫡孙女,从小就和京中闺秀交好,哪会因宴清一人就影响了你们和其他闺秀情分的?这全无可能!”

饶是夏瑞清脸皮再厚,听到高氏这几句话,面色也黑了黑。

……这话说的,好像她们三人全指着夏宴清和人交往一样?之前没夏宴清这个人,她们在京城过得好着呢,豪门后宅的各种活动也没见落下哪家。

之所以有现在这等困境,还不是她那陶器生意闹得?

姜夫人看向夏宴清,夏瑞清把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还真不好再推脱。

而且,若是芷容县主做过特意交代,而夏宴容也转告了县主的话,夏宴清还不肯去的话,于各人的面子都不好看。

夏宴清明白,如果芷容县主只是随便给她下个帖子,无所谓她去不去。

可人家特意交代过,很在意她的到场,大家没仇没怨的,若她执意不去,的确不太好。

只是,还是那个疑问,这位县主,只因为几个陶器摆件,不至于吧?

最后的结果,老宅三位姑娘此行目的达到,放心离去。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三位的目的。另外那位夏海清,她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反正不论走到哪里,她都是陪衬。

老宅和二房的关系怎样,成郡王府对待她们姐妹怎样,其实和她的关系都不大。

…………

邵毅下巴上的青肿还没消下去,就又添了个乌青的黑眼圈,晚饭时,又被母亲邵氏好一番询问叮嘱。

好在邵氏知道他这是和同僚切磋带的伤,也只是多叮嘱了几句,倒是没再说别的。

陪母亲吃过晚饭,说了会儿话,邵毅回了自己房间。

小厮知睿这才报上来那两个打磨工匠已经介绍给夏梓堂,双方签了十年的雇用文书。两个工匠这两日把手头事情料理清楚,就去夏家上工。

邵毅这才又松了口气。

原本擅长制作琉璃的阿灿,回娘家之后,一出手居然做的是陶器生意,而且做得很老道。

这种意外状况着实把他惊了一跳。

若阿灿这一世主攻陶瓷,那他托广源筹划的采石场,岂不是没了着落?不但他会被广源骂死,还会连累了芒山那座寺庙白忙活一场。

好在事情又回到原来的轨道,夏梓堂替妹妹寻首饰打磨工匠,他就把上一世夏宴清用的那两个匠人,给两人透了信儿,有主家常年雇用打磨工匠。

这两个工匠刚出徒不久,正在寻活计,艰难糊口。别说,签十年文书,就是签二十年也会答应。

果然,这两人就被夏梓堂相中了。

“成郡王府那边可有动静?”邵毅问道。

自那次见到柳大富和成郡王府里的人碰头,他一直都派人留意那边的动静。

不知是他多疑了,还是成郡王城府太深,花大力气盯了两个多月,竟没发现丝毫异样。

“咱们的人不敢太过靠近,粗粗看来,倒没什么特别。郡王爷日常来往的,都是之前相熟的文人墨客。偶有接触几个风雅官员,也都是鉴赏书画或者下棋喝茶,谈的都是风月。”

知睿说完这些,想到那位肖似乃父的芷容县主,补充道“九月十二,芷容县主筹办赏菊宴,邀请京中闺誉极好的小娘子,还有和县主交好的年轻妇人参加。芷容县主的赏菊宴已经办了三年了,这是第四年,在闺阁中颇有名望。”

第一百零四章 和夏梓堂碰面了

闺阁女子的事情,邵毅不太在意,他一边翻看知睿刚拿上来的一叠纸,一边随口问道“成郡王以天下名士为友,想来这位县主邀请的客人也都是才情女子吧?”

关于芷容县主请客的事情,知睿还真知道点儿细节,“平日替县主分派帖子的管事忙别的事,把这个事交代下去,是小的一个手下的老乡办的。”

这是他领了观察成郡王府的差事后,让手下临时搭上的一个老乡。

原本是不甚在意的事情,可是,知睿把他略记了大半的人名复述一遍之后,邵毅的脸色变得极差,心中泛起阵阵凉意。

知睿见邵毅脸色不好看,连忙补充“成郡王府的赏菊宴还请了夏家的四姑奶奶。”

出乎他的意料,邵毅的脸色并没有变得更难看,只是眸色更深了一些。

不同于夏家众人不明白这位县主是什么意思,而他只在一瞬间就通了。

芷容县主自然不是因为欣赏她的制陶手艺,而是成郡王府看好夏珂父子的实力,最近一系列事件表明,夏珂父子很在意女儿,所以,想要芷容县主交好夏宴清,用来笼络夏珂三人。

夏珂虽然不像王韬那样名声赫赫,但他官职做的很稳,一直在稳步上升。

到手的政务处理的极好,每年政绩考评都很突出,完全算得上是个能吏。

这绝不是邵毅危言耸听,知睿只是听手下回禀,略略记了些人名,并不是郡王府赏菊宴的全部。

但是,只这不全的邀请名单中,至少有四个,会是日后朝廷关键职位大员的妻子。还有两个年轻妇人的丈夫,分别是进士出身的兵部和吏部两个年轻官员,也是日后掌管禁卫的实权人物。

这些官员,有文官、有武将,有依附靖王的得力部署,也有支持太孙的人。

这是他记着的,那么,其余那些女子呢?是不是都是被成郡王看好、以后有可能嫁入得势官员的女子?

一个后宅小娘子的花卉,居然聚集了六个十几年后重量级官员的内眷,再加上成郡王府管事莫名的和柳大富见面……

邵毅感觉脊背发寒,果然不是他多疑,而是这位成郡王真的有问题。

若真像他疑心的那样,成郡王是这京城里最大的一股势力,且隐藏的极好。那么,二十年后那场乱局,最后得益的人呼之欲出……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年的心思太过简单,完全不具备阴谋、阳谋的任何谋略,白白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他和阿灿的将来。

谁能想到,风花雪月的成郡王,实现野心的着手之处,居然是女儿家的花会?

“把这份参加赏菊宴详细名单弄回来,若能找到前两年的,也来一份。”邵毅吩咐。

见知睿要走,连忙喊住他,额外叮嘱道“有关成郡王府的事情,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宁可少得点消息,也不要打草惊蛇。切记稳妥为主。”。

如今的他可没什么势力,而这位成郡王果真如他所想的心机深沉,若发现被他盯上,只怕等不到他娶阿灿过门,过以后的美好余生,就被成郡王处理掉了。

知睿听他如此谨慎,也打起万分小心,郑重答应了,才躬身退下。

修远见邵毅面色沉重,脸上那两处淤青,尤其显眼。终是忍不住,提着小心,上前一步说道“要不,小的取伤药来给您敷上吧?还有身上,也是有伤的吧?”

他问着话,回想今日邵毅和夏梓堂对练,觉得自己的浑身筋骨都疼。

邵毅回过神,摸了摸眼角,又抚向腰侧,摸到痛处,脸上就是一抽,“取药来吧。”

夏梓堂那货,下手也忒狠了点,他可是真心把他当兄弟相处的。

起码在娶到阿灿之前,他是妥妥的兄弟。至于娶到阿灿之后,那就更不用说了,是一家人。

切磋一下而已,用得着下手这么重吗?真是!

之前,邵毅不知道上一世阿灿的真实身份时,只打算积攒一些实力和家底,等到八年之后,遇到民间的阿灿,他就带着母亲脱离京城,和阿灿一起,一家人过平安日子即可。

可现如今的状况,这个想法肯定是不成了。

夏宴清作为当朝四品官员的女儿,即使是和离妇,只怕夏珂父子也不允许女儿嫁给一个浪荡子。

而且,他这个浪荡子的身份还非常尴尬。

如此,邵毅决定,结束他的纨绔生涯。

这次他并不向靖王靠拢,而是直接找到吏部,说他不想再给父亲丢人,打算洗心革面、从新做人、走正途了。恳请吏部给他安排个差事。

接待他的吏部官员直呼自己倒霉,这么多人,邵毅怎么就找到他头上?吏部调配官员,都是依照朝廷章程来的,哪有这么直愣愣戳上来讨官儿的?

就算恩荫,邵毅这身份……那也不是吏部可以决定的啊?

可这位爷的事情又不好耽误,若把他惹恼了,回头逮住他,当众一顿胖揍,他这顿揍绝对得白挨,没准儿会因当众失仪影响了仕途。

于是,这位邵爷讨官儿的请求层层上报,直达吏部尚书。然后又被吏部尚书推给兵部,理由是邵毅武艺超群,适合行伍,让兵部酌情安排。

这特娘,谁说纠集乌合之众打几次架,就是武艺超群了?

兵部把吏部递过来的文书送进阁部,把吏部告了。

小小一件事,差点儿闹到三司会审,最后也没定下来。

最后,还是阁部首府何相爷悄咪咪进宫,问了皇帝的意思。

庆元皇帝闻听,想都没想,“去问问他,他想去哪儿?随他想去哪儿都给他安排。只是,得告诉他,他得从不入流小官做起。”

何相爷立即闹心,人家邵毅号称京城第一纨绔,亲自张口要官儿,您就给个不入流的小官儿……这能把人打发了吗?

但有了皇帝的话,大家还是松了口气。皇帝开口,无论邵毅愿不愿意,都怪不到他们头上是不?

然后,邵毅很配合,他选了兵马司。

于是,他如愿的在兵马司和夏梓堂碰面了。

第一百零五章 瞎折腾

兵马司的兵士也是要进行日常操练的,只不过操练强度不大而已。

在这上面,夏梓堂算是最勤勉的一个。

然后,来了一个更勤勉的邵小爷,也就是邵毅。

邵毅虽然没真个混成不入流的小官,却也只是个八品的副尉,手下管着二十来个老油子兵士。

邵爷从小打架打到大,他崇尚的是不打不相识。

在他看来,想搭上夏梓堂,和夏梓堂处好关系,那自然要动拳脚,试试各自的身手。

打出来的交情才最靠得住。

他年龄比夏梓堂小了好几岁,官职比夏梓堂低了好几级。可在这两个多月的切磋中,却着实赢得了夏梓堂的重视。

同时,他手下的那些兵/油子,也不再把他当无用的纨绔看待。

邵毅今天脸上挂的幌子,身上的乌青,也都是和夏梓堂对练时伤到的。

他趴在床上,让修远给他上药,心里却在想将来的事。

上一世,他之所以依附靖王,是因为靖王争夺皇位的胜算比较大。

并且,是靖王主动招揽的他,答应事成之后,会下旨给她母亲襄亲王孺人的品级,百年之后可以葬在襄亲王所属墓地。

那时,他很在意母亲和他的身份,也想博一个从龙之功,能无视世人的是非口舌,把自己喜欢的女子娶进门。

这一世,这些事情似乎不重要了。最紧要的是让母亲过的安闲自在,让夏珂一家平平安安。

上一世没有他辅助,夏梓堂都能掌握那么多的兵力。这一世他和夏梓堂相辅相成,他就不相信,有心算无心之下,难道还能让事态生出别的变数!

成郡王?呵呵,除非他想错了。否则,一定让这位心怀不轨的郡王爷一败涂地。

…………

夏宴清完全不知道,夏梓堂给她找来的工匠,是她上一世就用过、曾用十几年的时间培养磨练出来的得力助手。

她只是听夏梓堂说,这两人出徒时间不长,手艺还算过得去。好处在于这样的工匠能由着东家差遣,比较好掌握

最关键的是,他多方打听过,这两人的品性很好。

跟着夏宴清做活的人,夏梓堂和夏梓希最关心的就是这些人的品性。

手艺不好可以练,人品不好的话……那可不是经过教导就能改过的。

牵扯到世所罕有的琉璃,日后定会引起多方觊觎,品行靠不住的人决不能用。

老宅三姐妹到访的第二天,工匠也来了。因为作坊还未建好,所以这两个工匠暂时被安排在夏家外院。

两个工匠安顿下来之后,夏梓堂陪着夏宴清,在临时工匠坊见了两人,顺便安排接下来的活计。

这两人一个叫施长生,一个叫张春,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雇工给东家见礼,客套几句,各自落座。

作为东家的夏宴清把几张图拿给他们。

虽然夏宴清画的图很有点儿玄幻,但两人到底是行内人,倒是看出些门道。

夏宴清又对他们做了些说明,关于切面、关于尺寸、关于形状,以及成品需要达到的效果,一一道来。

两人听过,都面露茫然。

还是施长生先开口,问道“东家您这是要打磨什么宝物?咱们做的物件儿,都是打磨的圆润光滑。您这个……为啥要做成这样棱棱角角的模样?”

夏宴清暗自点头,明白她要的是棱角就好。

夏梓堂也有同感,只不过,为了自家小妹的面子,他没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夏宴清了然笑着,从心秀手中拿过匣子,把匣子里的琉璃盏拿出来,示意夏梓堂的小厮拿给两人。

两个工匠一见琉璃盏,眼睛立时就直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直瞪瞪的看着琉璃盏放在面前的桌上。

不管是他们一起接过的活儿,还是跟师父学艺期间,这种器型完好的琉璃物件,都是他们不曾见过的。

可以说,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传说中才有的。

张春试探着伸手,把面前的琉璃盏拿在手中,缓缓转动着看了一圈,渐渐地,眼中显出遗憾之色。

很显然,他也看见了琉璃盏上的气泡位置不好,破坏了琉璃盏外壁的完整性。

即使这是一只有缺陷的琉璃盏,可夏宴清接下来的话,还是把他惊得够呛,琉璃盏差点脱手落地。

夏宴清说道“你们把这只琉璃盏切割开,照着这几张图上的样式打磨琉璃裸石。薄的琉璃做成镶嵌片,厚的地方做成切割面较多的镶嵌颗粒。”

张春被她的话惊得心神激荡,颤抖着手拿稳了琉璃盏,小心放回桌上。

这种稀世宝物,还是别拿在手里了。若这位姑奶奶再说上几句惊天之语,他不敢保证还能把东西拿稳了。

放下琉璃盏,张春用衣袖拭了拭额头,好嘛,真险啊,差点儿脱手了。

这若是在他手上把琉璃盏砸了,别说是他,就是把他一家老小,连带兄弟子侄的身家性命都加上,都不够赔东家的。

施长生谨慎些,他就着桌子,转动着把琉璃盏看了一遍,大概明白,夏宴清嫌这只琉璃盏有大瑕疵,所以才要分割开,做成若干镶嵌宝石。

“东家可否容小人多说一句?”施长生试探道。

夏宴清点头。

施长生欠身致谢,说道“这只琉璃盏虽有缺陷,却也是个极稀罕的物件儿。若对气泡处做些金银镶嵌,一样精美非常,没必要分割破损。”

张春心情稍稍平复,跟着点头附和“对的对的,这等稀世之物若是毁了,实在可惜。若是修补缺陷,我二人一定用心,保证修补之后物器足够精美。”

夏梓堂也动心了,眼睛灼灼的看着夏宴清,神色间满是期待。

这四个琉璃盏一起拿出来,足以做到惊世骇俗。这么好的东西,能留着当然最好。

夏宴清却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关系,照着我说的做吧。你们若是用心,能把图纸上的切割面打磨出来,一样是世间没有的稀罕物品。”

“可是……”施长生张张嘴。

夏宴清说道“二位只管安心做事,等以后咱们有了作坊,有的是好东西给你们练手。琉璃盏吗……咳,还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那可是琉璃盏啊!

张春被这种轻缓言语狠狠的噎了一下,回神的时候,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这位姑奶奶到底靠不靠谱啊?这种话也敢说出来。如此精美、器形也规整的琉璃盏,她居然说不算什么!

这简直就是瞎折腾嘛。

两人痛心疾首,却因初来乍到,不敢多言。

夏梓堂见两人见哆哆嗦嗦的,一只残次物件就把他二人吓得不敢说说,不由得心急。

这是他给夏宴清寻来的工匠,表现的如此没见过世面,着实给他丢脸。

第一百零六章 琉璃裸石

“咳咳……”夏梓堂打着哈哈,“我说你们两个,东家说的话你们也敢不信?这才是一个瑕疵较大的琉璃盏,你们按东家说的,把活儿做完,还有一个比这个好的琉璃盏要如法炮制,你们只管用心做事才是正经。”

虽然他也觉得修补琉璃盏比较靠谱,但当着雇工的面,不能给自家妹子拆台不是?

他说着话,指了指那几张草图“好好揣摩这几个样式的裸石,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新样式的珠宝,由你们先琢磨出来,已经是莫大机缘了。”

施长生和张春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深深地疑虑。

四爷这话的确不错,问题是,东家图中示意的琉璃镶嵌颗粒,小小一粒,就有那么密集的棱角,那些戴首饰的富贵女眷,人家愿意追捧吗?

离开两个工匠的临时作坊,兄妹俩一边往回走,夏梓堂一边说道“那姓施的工匠说的没错啊,若是用金银修补琉璃盏残缺之处,就能恢复完美器形,这可比打磨细小颗粒省事多了。到时候,把四个琉璃盏一并卖出去,那可是老大一笔银子呢。小妹你不是一样有银子周转吗?”

夏宴清翻了翻眼睛,“事情得由小做大好不?咱们的琉璃生意还没影子呢,就抛出四只琉璃盏这么大件的东西,很容易被人盯上。到时候生意就不好做了。”

好吧,这其实是她作为女人的心理在作怪。

在她心里,玻璃杯远不如精美饰物有吸引力。更别说钻石和水晶折射出的灿烂光芒,那种诱/惑是无敌的。

虽然现在她做的是玻璃,但聊胜于无啊。

光是想想,镶嵌八箭八心琉璃颗粒的各种首饰,散发出耀眼的斑斓射线,然后被富豪的后宅女眷们激动追捧……那琉璃盏什么的,完全可以弃之脑后。

…………

之后这段日子,夏宴清每天上下午都去外院查看琉璃裸石的打磨进度。

通过观看,她深深感觉,上一世那些钻石、锆石、水晶之类的物品,简直卖的太便宜了。

主要是太费功夫。

古代就更不用说了,没有电力磨具,工匠们全凭手工和一些低硬度物品的大量磨损,才成就了各种玉石、宝石的光润表面。

施长生两人耗费几天时间,才做出一个鸭蛋形镶嵌片和一个八箭八心的琉璃颗粒。

两粒裸石完工,施长生和张春分别把两颗琉璃宝石清理出来,拿到阳光下,在指尖缓缓转动,用不同角度接受太阳的照射。

在制作过程中,两人做过多次同样的事,裸石的棱角和截面渐渐形成,让两人对于镶嵌首饰的固有认识,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也对这两粒琉璃有了强烈的期待感。

但这时,随着指尖的轻微转动,裸石各个微小截面折射出的璀璨光线,还是让两人震惊了。

原来清透度好的宝石,并不是一定要磨制成圆润形状。像东家这几张图中示意的,按照一定规则、磨制出特定的棱角,会有如此耀眼斑斓的效果。

施长生那粗糙手指间捏着的,正是那只所谓八箭八心的琉璃颗粒。

在见识过无比璀璨的折射光线之后,他开始认真观看打磨工艺。

看过琉璃颗粒的两面,他发现草图上标志的、应该很对称的八箭八心图案并没有出现,至少有三个箭头、和两个心是不规整的。

施长生眉头紧皱。

张春赞叹过手中那粒鸭蛋形镶嵌片之后,本打算和施长生交换来看,却见他满脸都是担心失望,不由诧异,问道“怎么了?这一路打磨下来,我看你手顺的很,难道琉璃颗粒有致命伤?”

施长生的手艺比他好,所以才选了难度较大的形状来打磨。

几天的活儿做下来,他是眼看着那颗比黄豆略大些的琉璃,一点点显出了棱角。还未成形,就不时有光线反射而出,发出耀眼的光芒。

怎么看,那个颗粒都比他这个好,怎么施长生会有那个表情了?

施长生把手中裸石交给他,黯然摇头道“东家把这么珍贵的琉璃盏破开,要我们打磨成宝石,我这颗宝石却有多处瑕疵,着实暴殄天物,更没法向东家交代。”

张春接过琉璃细看,先是被琉璃的折射光线晃一下眼,赞叹道“这手工已经很好了,若是哪家女眷用这种宝石镶嵌、制成钗环,那光芒四射的曼妙,一定能压住其它所有富贵。”

随即,他也看出这颗琉璃的不规整之处。

“这个,问题不大吧?”张春迟疑说道,“这只琉璃盏本就色彩斑驳,若不提前说明需要的打磨效果,就是内行人,也看不出其中有瑕疵。且这个形状的打磨要求甚高,至少咱们之前就从未见过这样的活儿,东家大约不会太过责罚。”

施长生暗自摇头,话是这么说的,也的确有诸多理由。

可东家请他们来,是要作出完好物件的,有瑕疵就是有瑕疵,这是毋容置疑的。

…………

两粒琉璃,用草纸包了,送进内院。

等着瞧新鲜的姜夫人婆媳三人不顾形象,往夏宴清身边聚拢。

那么好的琉璃盏,工匠都说了,能用金银修补。可咱家姑奶奶执意要把琉璃盏破开,做什么首饰镶嵌裸石。

还把那未曾见过的东西说的极其神奇美丽。

只是,琉璃首饰勉强也算稀罕,却绝比不上琉璃盏那样让人稀罕。

三人看向夏宴清手上的草纸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不是说这东西稀罕的不行吗?就不能找个匣子,垫上些绸缎绒布之类的,再拿上来吗?

夏宴清拿到草纸包,也有些尴尬,这个着实是她疏忽了。

嘴上却没承认,解释道“咱不走那形式,好东西哪会因为缺了一个匣子就被埋没掉?”

这时正是九月初的申时,秋高气爽,阳光充足。

为了让琉璃裸石具有震撼效果,夏宴清站在窗边,在推开的窗下把草纸包打开,拖着草纸包的手,还坏心眼的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着。

然后……

入耳的全都是嘶嘶的吸气声。

姜夫人、杨氏等主仆七八个人看到阳光照耀下的两粒琉璃,无一例外,除了吸气,竟发不出半点儿别的声音。

第一百零七章 都是自家兄弟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夏宴清得意的看看老妈和两个嫂子。

她就说嘛,琉璃用这种方式启动才是正道。无论古今,就没哪个女人能抵挡这种光芒四射首饰的吸引力。

高氏性子活泼,伸手就拈起最璀璨的那粒,随着她指尖的碾动,不断有光芒从她指尖迸射而出。

“原来小妹你说的是真的啊,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宝石。这要是镶嵌在簪花和金钗、步摇上,被阳光或烛光照耀……天呐天呐,不能说了……一定会晃得人睁不开眼。”

在高氏喜不自禁的惊叹中,琉璃裸石转到姜夫人和杨氏手中,一一传看着。

拿东西进来的人是心秀,人家心秀如今是见过大世面的,无论多稀奇的东西,只要出自姑奶奶手中,那都是应该的。

她见众人激动的厉害,适时的禀报道“施师傅说,颗粒形状的琉璃被他磨坏了,说浪费了姑奶奶的珍贵材料,愿意接受责罚。”

夏宴清还没说话,高氏就再次转着圈儿的打量琉璃颗粒,奇道“哪有啊?这不好好的吗?瞧瞧多漂亮,这棱角、这切面、这光芒,再好没有了吧?哪来的损坏?”

她把琉璃交还给夏宴清,说道“小妹你懂这个,你看看哪里有损坏。”

夏宴清只略看了看,用古法烧出的琉璃,颜色很有些迷幻,色彩并不均匀清透。

这粒裸石的确没打磨出最好效果,距离八箭八心的要求还很远。

只是,如果没人提示八心八箭的概念,这颗琉璃裸石就完全没问题,依然是万分出彩的宝石。

夏宴清对着高氏笑道“是那位施师傅对自己要求甚高,不但要折射的光线好,还要切面有一定的形状。第一次打磨这么小颗粒的琉璃,这个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把裸石还给姜夫人和杨氏看,对心秀说道“你给施师傅和张师傅说一声,琉璃本就不好打磨,他们若能寻到上好的打磨工具和卡具,只管报上来,作坊可以出银子,替他们置办。

至于打磨琉璃,若两位师傅能打磨出上品琉璃,额外奖赏。”

高氏眼睛里闪着亮光,赞叹道“小妹你懂得东西好多啊,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她家小姑很厉害啊,那等她生了儿子、女儿,能不能跟着小姑学学?

姜夫人和杨氏也看向她,是呢,她说的这些她们都不太懂哦。

夏宴清眉心跳了跳。

这……是她太过得意忘形吧?莫不是跳的太欢,马上要穿帮的节凑了?

她略带尴尬的笑了笑“我这不是看过两位师傅做活嘛,又查了几本书籍,自是了解一些打磨工匠上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

不感兴趣。

三人齐齐低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琉璃裸石上。

夏宴清见她们像端详宝贝似的看那两粒裸石,这东西也的确不错,问题是……

这都过好几天了,才做出两颗。

想把两个琉璃盏都消化掉,用这个赚钱,做琉璃作坊的启动资金,这路……好像有点漫长哦。

…………

两粒琉璃镶嵌裸石出品的第二天,邵毅就听说,夏梓堂又去找他那些市井朋友,说是要招几个学徒。

当然,他只知道夏梓堂在招收首饰打磨学徒,并不知道已经有琉璃裸石面世了。

只是,这么急吗?

邵毅诧异,阿灿应该没机会烧制琉璃吧,怎么会有那么多琉璃需要打磨?

不过,也有可能阿灿已经在悄悄进行了。毕竟,琉璃手艺不同寻常,在没赚到银子之前,估计阿灿不会让人知道。

当天,邵毅、夏梓堂两人如常在操练场见面。

和往日切磋不一样,邵毅今日一身八品将官的标准服饰,看起来庄重整洁,全然没有之前动辄就撸胳膊挽袖子开打的紧衣短打装束。

“……你这,今日不练了吗?”夏梓堂见此情形,只问了半句话,扭头就走。

他和邵毅切磋,用的可都是业余时间。若不是早之前就约好了,不能失信,他今天就不来了,自家小妹的事情还着急着呢。

“哎哎哎,四哥四哥,等会儿,我这还有事儿呢。”邵毅连忙跟上几步,手臂搭上夏梓堂的肩膀。

夏梓堂晃了晃,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斜看向他“别乱攀亲戚啊,谁是你四哥?再说,你有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咱俩又不熟。”

邵毅脸上没一点儿尴尬,亦步亦趋的跟着夏梓堂,“四哥你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咱们惺惺相惜这么久,你这样子说话,难道就不觉得良心痛?”

呕……

夏梓堂还特么惺惺相惜,好想吐怎么办?和他说话要什么良心?!

跟在两人身后的修远以袖遮面,自家爷可太丢人了。

他假装用袖子擦汗,随即又无奈放下。秋日清爽,他什么都没干,这也不能有汗啊!

算了算了,难看就难看点儿吧,谁让他命苦,摊上这样的主子呢。

话说,自家爷之前也不是这样啊?怎么这半年多性格大变,就变成这样了?

邵毅毫无所觉,指了指夏梓堂的额角,又摸摸自己的腮帮子,“咱俩若是不熟,照这种脸上挂幌子的速度,早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哪里还能这么亲热。”

“亲热你个鬼啊!”夏梓堂怒了,他停下脚步,“娘的,你痛快点行不?有话说、有屁放,磨叽什么呢。”

说起来也是,他俩真没多大仇。

在张尚书府打那一架,夏梓堂一个大男人,倒是不很在意。只生气姓邵的小子随意诋毁自家妹妹,这事儿,这小子话里话外已经好几次赔不是了,总揪着不放也不好。

自从两人在兵马司做了同僚,夏梓堂倒是对邵毅多有改观。

这小子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手上功夫还算可以,最重要的是能吃苦、有韧劲,说话办事也亮堂。

作为一个纨绔,又年纪轻轻,在兵马司任职时间不长,已经把手下二十几个兵/油子收拢得服服帖帖,着实是个人物。

邵毅听了夏梓堂的呵斥,心下大喜。能用这种口气说话的,那都是自家兄弟,是不见外的。

“是这样,四哥,我听说你在招珠宝打磨学徒。”

夏梓堂眼中警惕之色大增,“怎么?你想往我这里安插人?”

第一百零八章 疑似穿越者

“哪有的事儿?”邵毅连忙摆手,“这我那敢?我是知道几样便利的磨制工具和卡具,正适合打磨工匠使用。咱哥俩不是有交情吗?我就想着,四哥既然招磨工学徒,没准儿能用得上这些。”

“这样啊……”夏梓堂顿了顿,这货对他的态度是越来越亲近了,可是为什么呢?

“好意心领了。只是,咱们可没这么好的交情,无功不受禄,夏某不敢承邵副尉好意。”夏梓堂说道。

邵毅连忙解释“咱交情不错啊。我和四哥如此对脾气,咱又没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干嘛不能好好相处?这样,我也是偶然知道有几种工具,得来的便易。要不,兄弟我卖给四哥怎样?”

“那行,”夏梓堂立即接受了,“你除了把工具卖给我,没别的要求吧?”

邵毅大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诚恳说道“四哥说哪里话?咱哥俩什么关系,这么点儿小事,铁定不能有要求。不是,小弟说错了,就算天大的事,也一定没要求,一定没有!”

夏梓堂“行,你说的这东西我正好有用,那就看看去,算哥哥我欠你个人情。”

甭管这小子话里有几分真,既然他手上有好用的工具,那就先拿来用好了。若工具真好,就当他欠这小子一个人情……嗯,至于这人情要不要还,看这小子以后表现吧。

他欠人情,小妹得好处,这事儿能做。

邵毅笑眯眯“行,我虽然没想让四哥还什么人情,但能让四哥说这话,说明小弟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提前做的准备果然没错,这样不断在夏家和阿灿那里刷好感,娶阿灿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

他本还想提醒夏梓堂,让夏宴清小心成郡王府的赏菊宴。

可赏菊宴具体邀请哪位女子参加,实在不是游离于上层圈子之外的男子应该知道的。

贸然说出来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除了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说不定还会传到成郡王耳中,反倒引起成郡王的注意。

思量再三,邵毅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若成郡王想拉拢夏珂夫子,想来芷容县主一定会关照阿灿。以阿灿的性格,短时间内,她和芷容县主的关系不会有实质性进展。

至于以后,等他和夏梓堂的交情深了,和夏家多有走动,那时再关照阿灿,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

夏梓堂把邵毅推荐的工具拿回家,夏宴清给施长生和张春置办的工具也刚送去临时工匠坊。

通常情况下,工匠们使用的工具都是自己置办,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手工习惯,选用趁手的工具。

工匠指定想要的工具,由东家购买,这还是施长生两人遇到的第一遭。

有夏宴清交代下来的话,只要活儿做得好,能加快速度,他们可以尽量选好的。

所以,管事给施长生和张春买来的工具,虽然算不上顶级,却也很好了。至少是他们自己没能力购买的。

夏宴清刚看过施长生两人的稀罕工具,再看夏梓堂拿回来的几样,明显看出其中的不同。

夏宴清无师自通的伸脚,踩在一个打磨器具的脚踏上,看着经过脚踏的简单传送,飞快转起来的细石条,她的眼眸闪了闪。

再看那个能加快麻绳抽动速度、用于切割玉石的弓状物。

这些东西比施长生两人点名的器具高了好几个等级。

“四哥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器具?看起来比咱家两个工匠用的强太多了。”

夏梓堂不太懂这些,但听夏宴清这么说,立即心花怒放。

“这些东西果然好用吗?那小子还真没吹牛。”

夏宴清看着他,“这东西,是被人推荐给四哥的?”市面上没有的东西,居然有人给夏梓堂?其用心,让人不得不认真对待。

“是……”夏梓堂忽然想起,姓邵的小子是有前科的。

也不知小妹还记得不,那家伙早之前口出恶言、诋毁小妹,还因此和他大打了一架。

“谁呀?”夏宴清不明白,一向爽朗的夏梓堂,怎么忽然卡壳了。

“是……我的一个同僚,”夏梓堂顿了顿,实话说道,“你大概还记得,就是那个姓邵的,叫邵毅的纨绔。”

然后,他见夏宴清神色一僵,暗道小妹果然还记得那货。

夏梓堂有些尴尬的解释“那小子不知怎的,忽然就转了性子,寻了兵马司的副尉的职位,竟不在外面厮混了。”

夏宴清“洗心革面了?”这么巧?就洗心革面到夏梓堂做事的地方了?

“对,洗心革面,”夏梓堂连忙点头,“改邪归正了。邵毅在兵马司做事甚是勤勉,这两个多月,很辛苦的带着二十几个手下操练,和很多人都有切磋。”

夏宴清当然记得这人,不单单因为夏梓堂和他打架受伤,更因为那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双金属测温计。

夏宴清想起夏梓堂近日时不时带回来的跌打淤青,问道“他和四哥切磋的最多?”

夏梓堂颇觉得意,“兵马司那些人顾及着他的身份,不敢跟他动真格的。那小子觉着没意思,后来就单找我对练了。”

“额!”人家哪里是觉得和你对练有意思,只怕另有图谋才对。

夏宴清抚了抚额头,“所以你俩不打不相识,竟打出两个知交好友来?”

她基本可以肯定,这姓邵的疑似穿越者,见到她托铁匠做的测温片之后,有意靠近她。

用双金属测温计试探,被她拒绝之后,开始找别的门道。进兵马司,结识夏梓堂,大概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嗯,”果然,夏梓堂点头,“我觉得他人不错,之前在张尚书府,是他嘴欠,但这段时间瞧着,人还算磊落。他听说我在招打磨学徒,硬是把这几样器具塞了过来。不过咱不能白要他的东西,我用银子买的。”

夏宴清无语半天,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人看起来蛮想和四哥结交的。”

穿越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暂时把这个锅让四哥背着。

至于这邵毅,他如此处心积虑的想接近她,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这家伙一定会再次想办法和她接触,到时候,见见他也好。

不管他是不是穿越者,夏宴清都不打算向一个陌生人袒露底细。

第一百零九章 优待

夏梓堂想到,过几天夏宴清要去参加成郡王府的赏菊宴,便问道“有了这五个学徒和这些器具,你那些琉璃裸石是否能做得快一些?”

见过折射宝石璀璨光芒的人,都难以抵挡它的诱惑力,夏珂父子也不例外。

他们原本只以为,打磨出来的琉璃物什,也就是能做几个样式特别些的琉璃首饰。没成想,那个被夏宴清称之为裸石的琉璃颗粒,居然有那样绚丽夺目的效果。

这不,夏梓堂就惦记的不行,成郡王府的赏菊宴,若是自家妹子戴了最耀眼美丽的首饰,一定能让别家闺秀羡慕。

夏宴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那是当然,四哥你就等着咱家以后赚大把银子、发大财吧。”

夏梓堂哭笑不得,差点儿被她的话说的忘了初衷,“能赚银子自然是好事,可是小妹,你这说话的口气得改改了,这发大财啊什么的着实俗气,就算稍有身份的市井商人,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那是他们虚伪!

夏宴清翻了翻白眼,嘴里毫无诚意的答应“嗯嗯,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想到自家妹子佩戴流光溢彩的琉璃首饰,能让京城众女眷惊艳,夏梓堂提议“若让工匠带着学徒赶工,能不能多做出几粒琉璃?咱们赶在九月十二以前,委托银楼用那些琉璃裸石,打制一件琉璃首饰,你去成郡王府赴宴时佩戴。”

他都在想象,夏宴清盛装之后,戴上一套熠熠生辉的琉璃首饰,一定能达到举座皆惊的效果。

若是有人问起这稀罕首饰是哪儿来的……

那结果,想想都觉得畅快。

夏梓堂美滋滋,夏宴清却并不领情,立即急眼“那怎么成?!那是要……卖银子赚钱的。”

她差点儿说出,这东西是用来抓冤大头的。

把玻璃卖出钻石的价格,可不就是抓冤大头嘛。

这玩意儿,作为钻石的赝品戴起来臭美一下可以,但把玻璃首饰当宝……很抱歉,见识过坚硬纯粹钻石的她,实在做不到。

等她把玻璃作坊做起来,并扩大产业之后,那些前期购买琉璃首饰的人估计会呕得吐血。

…………

转眼过了重阳节,就是九月十二、成郡王府赏菊宴的日子。

提前两天,老宅就传话,那日四姐妹一同前往。

夏宴清衣服和首饰是她自己选的。

她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虽说前些日子和王晰和离,被夏家渲染出一些好名声,也有了自己的小生意。

可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她有所改变,也绝不可能被京城那些所谓的名媛当成圈里人。

而且,芷容县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还琢磨不透。所以,把自己装扮得清淡一些更稳妥,力争被人看过一眼,转头就能忘掉的那种才是最好效果。

夏宴清在约好的地方汇合了夏宴容三姐妹,一同前往成郡王府。

成郡王府外街道宽阔,另有挺大一片空地,便于人来客往。但因赏菊宴宾客和服侍的仆从甚多,依然有些拥堵,导致来客乘坐的马车并不能立即进入郡王府。

很多车辆进入郡王府所在大道就减缓车速,或者干脆停下,等待郡王府下人疏导引领。

夏氏四姐妹的马车进入车流,和别家闺秀的马车一样,暂且停下,等待依次入内。

可这次与前两年不同,她们的马车刚停下,就有王府仆从过来相询“敢问几位,可是夏大学士府上的姑娘?”

车夫连忙称是。

那仆从是个做事老道的小厮,听到车夫回话,忙笑道“四位姑娘可来了,小的这儿等好半天了。我们县主有交代,夏家姑娘来了,可以当先入内。”

他这句话一出,立即引起近处几辆马车和随行人员的注意。

郡王府的确有便捷通道,能快速进入,但那是给身份特殊的宾客准备的。

寻常来客只能依照先来后到,随大流依次进入王府。夏家姐妹……她们凭什么享受如此优待?

夏宴容和夏瑞清各带了一名丫鬟,坐同一辆马车,两人听到王府下人的话,不禁面面相觑。

芷容县主年龄不大,从她开始举办赏菊宴,夏家姐妹每年都有参加,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们在京城贵女中,都是很寻常的存在,往年也和大家一起等的,今年怎么了?

两人并未因受到优待而欣喜,想到今年的不同之处,再想想芷容县主特意交代她们照看夏宴清,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夏宴清,一个村姑而已,这不是打她们夏氏大族嫡孙女的脸吗?

随着夏家三辆马车进入特殊通道,其他等候的车辆有了些小小骚动。

郡王府小厮的话,被各家随侍的下人传开,甚至有几辆马车的车帘还微微掀起。

众多目光或明或暗,盯着夏家马车的车尾消失在成郡王府门内。

夏宴清不知道赏菊宴进门时还有这些规矩,她只是在郡王府二门外下车之后,接收到夏宴容和夏瑞清近乎苛刻的两道目光。

夏宴清今天梳了垂云髻,戴一支银凤钗,三枚镂空镶宝银簪花,和一对银饰珍珠耳坠。

上身一件天青色袄子,配浅湖绿色大摆裙,腰间悬了两枚压裙摆的吉祥云纹玉佩。袄子和裙子都是素色,配上银质首饰和浅色玉佩,整个人看起来很清淡。

夏宴清对上两人的视线,再看看打扮的花团锦簇的三姐妹,心下诧异不已。

这两人怎么看起来很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穿戴的寻常,抢不了她们的风头啊。

她还在一头雾水,没来的及和三人说话,一个气质不凡的丫头就笑盈盈的过来见礼“奴婢燕秀见过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

燕秀?

夏宴容姐妹当然认识燕秀,芷容县主最信任的大丫头,虽然是丫头,却比很多主子都的脸。

燕秀亲自来接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日防夜防

姐妹三个还在发愣,燕秀又看向夏宴清,笑道“这位就是夏家四姑奶奶吧?这些日子,我们县主可没少念叨姑奶奶大名。果然,姑奶奶出身名门就是不同寻常,这一身灵透才气,掩都掩不住呢。”

夏宴容几人立即黑了脸,燕秀果然就是冲着夏宴清的面子来的。可是,要不要这么说话啊,这话说出来,把她们夏氏嫡支放在何处了?

燕秀夸过夏宴清,好似没看到夏宴容姐妹的神色,盛情招呼道“四位姑娘请随奴婢来,咱们县主已经等着了。”

夏宴容和夏瑞清强装笑脸,跟着燕秀往进走,眼中情绪更深了几分。

夏海清则偷瞄了夏宴清好几眼,不明白这位人人唾弃的村姑,之前比她还不如,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被人如此看重了。

二门外也有刚下马车的莺莺燕燕,发懵的看着燕秀把人迎进去,心中满是不解。

夏宴清自然能感受到身周的气氛,也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种情况,看起来不太妙啊,还是古代人的情绪和现代人不一样?

郡王府门外和二门处,那么多贵女呢,那可都是不输于夏家姐妹、甚至在很多方面都优于夏家姐妹的名媛。

这种状况下,夏家姐妹却受到如此优待。

夏宴清感觉,这就像她上初中那会儿,班主任的语文老师经常会做的一件事

一个很难的提问,让班里站起一大片给不出答案的同学。

然后,老师叫起班里的2号学霸,人家站起来,连个突都不带打的,吧啦吧啦、崩豆似得给出了正确答案。

老师一脸的蔑视“都是学生,一样的听课,瞧瞧某某某同学……好了,都坐下吧。”

学渣们那叫一个憋屈……

在她年少单纯的印象里,那个学霸存在的价值,好像就是为了打击他们这些半学渣的。

结果就是,广大学渣童鞋们不敢冲老师磨牙,只好“愤恨无比的仇视着”那位学霸,无力的在心中幻想,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坑学霸一把。

夏宴清感受着身周的不同视线,如今状况,和年少时的记忆很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她变换了位置,变成了那个被人愤恨的对象。

她可没有学霸的资本,名媛们想找她麻烦,好像很容易呢。

成郡王府花园里,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年轻女子,或轻声细语,或笑颜娇嗔,指点谈论着远远近近的各色菊花,端的是花团锦簇,人如仙子。

燕秀带着夏宴清四人和各自的丫鬟走近,立即引起女孩子们的注意。

和二门处的反应一样,这些人俱都惊讶。

夏家姐妹就像她们的父亲一样,并未继承夏氏一族的书香门风,才智都是平平。若没有夏大学士撑着门面,这几位姑娘怕是连赏菊宴的门都进不来。

可今年是怎么回事?她们居然能让燕秀亲自出面迎接,真是好大的脸面。

几个女孩子把视线凝在夏宴清身上。

“看,你们看那个,那个穿天青色衣衫的女子,难道就是夏家二房的四姑娘?看着不太像啊,之前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另一个女孩子打量几眼,“没错,就是那位和离的四姑奶奶,像是长胖了些,所以没原来那么干瘪了。”

再有一个女子问道“难道就是因为夏四姑奶奶,燕秀姑娘才亲自出去相迎?”

“怎么会?凭她也配!”一个颧骨较高的女子不屑道。

好歹这是在成郡王府上,这些人虽然议论,但还顾着自己和郡王府的体面,声音都压得很低。

夏宴清几人在花园中穿行,靠近这几个停下议论的女孩子时,夏瑞清开口了“四姐果然不是寻常女子,竟能得县主如此上待,连我们三人也跟着四姐沾光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既不显得失礼,又能让不远处几个女孩子听到,时间、声音和距离都拿捏的刚刚好。

夏宴清磨了磨后槽牙。

怪不得人常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别家小娘子还没找她麻烦,她已经被自家姐妹摆了一道。

这就相当于告诉大家就是这货让你们大家不爽的,我们和她没关系,你们有不满尽管冲她去。

夏宴清无辜的睁大了一双眼睛,不解问道“不会吧?三姐和两位妹妹出身夏家嫡支,又诗书俱佳、才气横溢,当然是我跟着你们沾光才对。”

夏瑞清面色一僵,她们在夏宴清面前显摆过诗书才情,可那是在自家,在一个村姑面前。这里,她们那点儿东西着实不够看,这种话当众说出来,没得让人笑话。

燕秀本不欲说话,见夏家姐妹好像要自己先掐起来,又有周围闺秀把不善的视线投过来,她知道她得开口了。夏家四姑奶奶的事情,自有县主料理,说什么也不能让事情发生在这里。

她笑着插言“两位姑娘容奴婢说句话,但凡进到咱们府里的,都是县主的上宾。只因您家四姑奶奶才回京不久,又是第一次参加赏菊宴,县主怕四姑奶奶拘谨,才额外关照。”

说着话,燕秀也不看周边人都是什么反应,略略加快脚步,笑盈盈的让着夏氏姐妹,往花厅而去。

花厅里,芷容县主正陪三个年轻女子说话,两个是姑娘家的打扮,另一个已经梳了妇人发式,穿戴富丽堂皇,气质倨傲。

四人身边还零零落落陪着几个女子,或倾听,或趁着有说话的机会插上一两句,看起来甚是和谐热闹。

芷容县主一眼看见燕秀带着夏宴清姐妹进来,立即起身,对那几位正在说话的闺秀欠了欠身,表示歉意,就快步迎了上来。

“我这还正念叨着,学士府几位姑娘怎么还不来,生怕你们有事耽搁不来了呢。”

夏宴清穿来这里,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有朝廷册封的女子。

这位县主一身紫色绣暗金色菊花纹衣裙,高华的牡丹髻上戴一直金凤钗,几粒拇指大的莹润珍珠发出淡淡的柔光,尽显皇族宗室的尊贵。

和通身的贵气装束不同,芷容县主面容姣美,眉宇之间都是亲和之色,更难得的是,这种亲和和她身上的尊贵恰到好处的融合起来,没一点儿牵强和违和的感觉。

夏宴清第一个感觉,这位县主是个胸有沟壑的主儿,不容小觑。

第一百一十章 寻衅

夏宴清随着夏宴容几人给芷容县主见礼。

这位芷容县主气质超群,情商也很在线,虽然身份比夏家姐妹高了很多,却没一点儿傲气,一个不拉的和几人打招呼,最后才把视线凝在夏宴清身上,笑问道“这位就是夏大人府上的四姑奶奶吧?四姑奶奶真是聪慧灵秀,居然能想出那样可爱精美的陶器,着实让芷容仰慕的紧呢。”

说着话,上前拉住夏宴清的手,“随我来,我给你介绍与韶华郡主认识。还有咱们京城的大才女贺翰林府上的锦绣姑娘,和四姑奶奶一样的才气纵横,你一定要认识认识。”

夏宴清一边随着芷容县主向前走,一边往心中咽着苦水。

敢称大才女,想来这份才气是公认的。她这点儿斤两,能和整个京城公认的大才女一样?

还才气纵横?没搞错吧!

这芷容县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显的又给她刷了一波仇恨值。

韶华郡主就是那位梳着妇人发式的年轻女子。

夏宴容姐妹和别家闺秀要看芷容县主的脸色行事,可人家的郡主身份在那儿摆着,也只是给了芷容县主的面子,听了芷容县主的介绍,冲着行礼的夏宴清点了点头,半个字没说。

接下来介绍的是大才女贺锦绣。

贺锦绣是翰林院一位六品修撰的女儿,看年纪还不足十五。大概身为才女,所以身上有着一种别样的清冷气质。

这位虽然是大才女,却不敢不给芷容县主面子,芷容引见时,一点儿不敢托大,忙着给夏宴清回礼,客套虚浮的说了好几次“四姑奶奶大才”。

见芷容县主满意,才轻嘘一口气,算是交代了任务,默默退去一边。

虽然有芷容县主极力推崇,可场间几个女子对夏宴清的态度,明显就是给县主面子,本身则是一点儿结交她的意思都没有。

夏宴容三人见此情形,自不会往上凑,选了较远的位置坐下,静观其变。

芷容县主并不在意别人的态度,在她身边给夏宴清安排了座位,当着众人着实夸奖一番清韵斋的陶器艺术品。

夏宴清自然能看出场间众人对她的不以为然,她一个在职场打拼多年、而且还是做营销的人,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还是很容易的。

为了不给自家父母、兄嫂丢人,也为了她以后精品路线生意走的少些阻力,她这个琉璃大业的主事人,一定得把今日的场面应付下来。

所以,她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端着精英营销人员的专业微笑,全程面对扫过来瞄过去、情绪不同的各种视线。

一直到郡王府的丫环进来禀报菁华郡主到了。

芷容县主这才起身,笑着对韶华郡主和贺锦绣说道“各位略坐,待我迎了郡主进来。”

芷容县主一走,花厅里的气氛立即就不对了。

原本还做着面子功夫的人,看向夏宴清的视线开始露骨并挑剔起来。

韶华郡主的审视目光,把夏宴清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坐在不远处的夏宴容姐妹觉得不对,忙挪开视线,各自低头凑在一起,状似正在低语,没发现夏宴清这里的状况。

韶华郡主好一番打量之后,才开口问道“夏大学士的孙女,是吧?”

这不是废话吗?难道刚才说的不够清楚?这分明就是找茬的前兆。

夏宴清连忙欠身“是。”

韶华郡主斜着她,“前些日子,夏四姑奶奶筹划清韵斋的陶器生意,做的很让人啧舌啊。”

夏宴清再次欠身,这位郡主绝不可能夸她,找茬从这个地方开始了。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事,居然也能成为被诟病的原因。

韶华郡主似乎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不满,语气重了些“你出身诗书大族,却如此在工商小道上花心思,难道夏大学士就这么听之任之,不加管教吗?”

今日随夏宴清出来的是心容,她见郡主神色不对,已经有些忐忑,此时又听郡主如此质问,不由心下大急,却限于奴仆身份,不好出面。

无奈之下,看向不远处的老宅三位小姐,想着她们是夏宴清姐妹的身份,出面打个圆场也算分内之事。她们出自夏大学士府,郡主好歹也得有两份顾忌。

却见夏氏姐妹各自低头,在专注的偶偶细语,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状况。

夏宴清却根本没想过夏宴容几人能替她出头,闻听韶华郡主语气不好,低头回道“郡主教训的是,只是宴清条件所限,并未受过诗书教育,能做的只有这些,让郡主见笑了。”

她神色恭谨,心下却暗自琢磨,这位出身襄亲王府的郡主,好端端的,怎么就对她鸡蛋里挑骨头了?

忽然想到最近和夏梓堂走的挺近的邵毅,这位可谓是襄王府的死敌。

那也不能够啊,据她所知,夏梓堂和邵毅只是在校场上切磋多一些,却从未在兵马司外有过接触。

韶华郡主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冷然教训“夏四姑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又是和离妇,更应该谨言慎行,静思己过。似你这等,才合理归家,就在市井之中哗众取宠,着实有失朝廷官员的体统。”

这话就有些戳心窝子了。

夏宴清沉默。这位郡主简直莫名其妙,居然还能牵扯到朝廷体统,她小小一个女子,有那本事把朝廷的体统搞没了吗?

夏家一族、夏大学士和韶华郡主没一毛钱关系,她站在卫道士的制高点,对她指点对错,简直就是狗拿耗子!

这时,她深深感觉,那个邵毅和襄郡王府互打了十几年,不是没道理的。

韶华郡主下手边坐着的一个年不满二十的年轻妇人,大概是见到有机会巴结郡主,也开口了“四姑奶奶做事的确不妥,难怪王侍郎家的二爷会与你和离。你这等行事作为,换做任何夫家,都容不下的。”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都起了巴结权贵的心思,一时间,低低的指责声和窃窃私语充斥了整个花厅。

第一百一十章 护在羽翼之下

因着有一位郡主撑腰,大家的那份私语就没想避着夏宴清。

隐约可以听见,有指责夏氏不贤,导致王夏两家姻亲关系破裂的;也有说夏家女追逐铜臭自甘堕落的;还有鄙视手工业和经商之人地位低下,而这位夏氏两样都占了。

更有甚者,某个角落里,还有议论夏宴清无法和徐清惠相比,直接被如今的王晰小两口扫地出门的。

夏宴清越听脸越黑,……这特么,她这是成了众矢之的吧?她没招谁没惹谁吧?

她站起身,先对韶华郡主施礼,然后又团团对在场各位名媛贵女屈膝行礼。

在众人诧异、鄙视的注视中,她微扬下巴,说道“宴清之前就听说,成郡王府的赏菊宴规格很高,请的都是世家名媛。宴清乡野长大,自知不够身份,本不敢来此扰各位雅兴。是宴清冒失了,对不住各位,这就告退。”

她把在场众人打量一遍,把几个冒头的女子和年轻妇人都看在眼里。

她打定主意不卖琉璃盏就对了。那四件琉璃盏自然要成套卖才更有价值,那样的话,四件物器就只能卖一家,而且一定是家族买卖。

首饰则不然,她可以在做大玻璃产业之前,就用首饰打击的这些女子。

她有些小心眼的琢磨,这就回去再招两个工匠和若干学徒,把四只琉璃盏全部切割,尽快加工。

待到琉璃颗粒成批打磨出来,她要参照记忆中现代世界顶级珠宝大赛的夺冠作品,好好做几套水钻首饰,闪瞎她们的钛合金狗眼!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这些攀炎附势的小人,怎么好意思去她店里选首饰,又怎么好意思戴出来!

要不要把在场几个跳的太过的人记住,自家生意以后不接待她们?

她暗想着,好像这样也不好,至少也得狠狠坑她们一把才好。

至于怎么坑……容她好好想想。

夏宴清拂袖转身。

切!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种无所事事贵妇的消遣场所,她压根儿就没想来。从她知道这位芷容县主一定邀请她来,就直觉没什么好事。

依照夏珂四品官员的身份,在这遍地权贵的京城,有数不清夏珂惹不起的势力。

面前这位郡主的夫君是安平侯世子。

安平侯家道本有败落之象,可在一次狩猎中,走狗屎运,正好挡在皇帝前面,一刀斩杀一只疯狂奔逃的硕壮野猪,从而得到皇帝赞赏。

后来,安平侯又把女儿送入宫中,侯府地位彻底稳固。

面对这样的家族,夏珂的职位和影响力是不够看的。

夏氏倒也算得上世家大族,在名士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倾一族之力,对上这位韶华郡主或者成郡王,想来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不论夏大学士还是夏氏宗族,绝不可能因为她一个庶支的女儿,用一族之力硬扛权势人物。

京城大族后宅的圈子,呵呵,在她没有足够实力之前,还是不混了。用心做生意、赚钱,替父兄经营势力才是正经。

若父兄能站在足够高的位置,想来即使郡王、公主也得给夏家一些面子,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诘难于她。

韶华郡主和众贵女被她干脆退场搞懵了,有几个人还有些后悔,芷容县主盛情邀请的宾客,被她们一番挤兑,提前退场了。

这要是认真追究起来,好像太不给力县主面子了。

可刚才一点儿不含糊的把夏氏的脸踩在地上摩擦,就算这时想上前劝阻,也实在开不了口。

在众人的纠结中,夏宴清差点儿就能走了。

可她刚甩袖转身,就对上疾步赶来的芷容县主。县主身边还跟着燕秀和一个小丫头。

芷容县主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进门就对夏宴清抱歉“是我疏忽了,没招待好宴清姐姐,万望姐姐不要责怪。”

也不容夏宴清分说,便挽着夏宴清的手臂转回来,对着花厅中女子正色说道“适才家里丫头已经告知这里的状况,”

县主有意在这里停了停,看到其间有几位面显尴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是芷容没说清楚。芷容喜欢清韵斋的陶器,更喜欢宴清姐姐聪慧,今日宴清之所以能来,是芷容一再邀请所致。芷容把宴清当至交,各位难道一定要对芷容发难?”

这话说得就重了,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县主对夏宴清太过亲近了吧?

宴清姐姐?对夏家和离妇的称呼,有必要如此亲近吗?今日是夏氏第一次和芷容县主见面吧?

而且听县主的话,这是要把夏宴清护在羽翼之下了,凡是对夏宴清不利的人,都是对芷容县主发难。

一时间,刚才出言指责夏宴清的人更加惴惴不安,脑筋急速转着,思量怎样挽回她们在芷容县主心中的印象。

上方端坐的韶华郡主面色也不好看,她不过是看不惯一个乡下村姑登堂入室。以她堂堂郡主的身份,教训一个四品官员的女儿,难道还要看人脸色不成?

芷容居然如此驳她面子,简直岂有此理!

赏菊宴本就是京城闺秀女子最负盛名的聚会,她堂堂郡主被芷容驳了面子,以后谁还会看她脸色行事?

她正打算开口,用郡主的身份压一下芷容,再斥责夏宴清一番,好彰显她高人一等的身份。

可是,她的话还没出口,和芷容同时进来的菁华郡主已经出来打圆场了。

“芷容莫气,大家应该和芷容是同样心思,都把夏家宴清当自家姐妹,才会多有提点,其实是一番好心。”

说完,又转向韶华郡主,笑道“郡主还是那个直性子,总能热心对待姐妹。只是,宴清和咱们不熟,恐怕会感觉惶恐。”

这位菁华郡主容貌甚美,头戴珍珠凤钗,身着鹅黄绣凤纹衣裙,语气神色很和气,几乎一见之下,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菁华郡主的父亲江王也是当今圣上的兄弟,虽然和皇帝不是一母所出,菁华郡主却是江王嫡女,身份还略高于韶华。

加上江王如今还在世,襄郡王府和江王府自然不能比。

菁华郡主的面子她得给,韶华郡主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和三位同路

芷容县主面色也好了些,声音缓下来,继续说道“各位并不了解宴清。宴清只是身世坎坷,其实才智人品俱佳,和她交好,并不辱没了各位。望各位能诚心对待宴清,芷容谢过各位。”

说着话,竟放下身段,团团对花厅中各位女子深深行礼,惊得在场女子齐齐起身还礼。

场面居然还因此喧嚣混乱了一小会儿。

夏宴容姐妹三人随着众人起身,冲着芷容县主的方向还礼。

这时,芷容身边站着的夏宴清显得分外突兀,更让夏宴容几人很不舒服,好似她们都在向夏宴清行礼似得。

一场闹剧刚刚开始就结束了,芷容县主做了这么多,夏宴清若还要执意离开,那就显得太不知好歹了。

接下来的时间,芷容县主把夏宴清带在身边,引荐她和参加赏菊宴的女子认识,也随时关照着她,似乎怕她再遭遇之前的不愉快。

有县主现场护着,凡是和她碰面的人都很客气。

甚至还有人主动过来攀谈,话里话外,都是和夏宴清攀交情,以期能和芷容县主走的更近,至少不要被太快边缘化。

饮宴之后,果然有吟诗作赋、琴棋书画等节目。

不等有人对夏宴清发问,芷容县主就欣然对大才女贺锦绣说道“怕是你们还不知道,宴清回到京城不过半年,却已跟着先生熟读了三字经、千字文和几乎整本诗经。”

看着贺锦绣和身边几个贵女的惊讶神色,芷容县主与有荣焉的继续,“想来假以时日,宴清在才学上一定有不凡表现。”

周围的人不知是为了迎合芷容县主,还是真的有感于夏宴清的读书天赋,惊叹声不绝于耳。

夏宴清也有点吃惊,读书这事儿,芷容县主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知道她读书进度的人不少,至少王家和夏家上下都知道,夏家老宅应该也有不少人知道。

只是,芷容有必要把她的事打听的这么清楚吗?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只能把疑问搁置一旁,先应付了眼前局面。

夏宴清全程挂着经过培训的职业微笑,偶尔和人交谈,用的也是模棱两可的外交辞令,力争在礼节上做的无可挑剔。

她虽然不知道芷容县主有什么企图,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在成郡王府的这些遭遇,绝对是这位县主安排出来

先把她这个众人眼中的柴禾妞捧得高高的,跳动众人的嫉恨情绪。然后给这些人留出空挡,便于对夏宴清冷嘲热讽,甚至群起而攻之。

在她被人围攻时,芷容县主适时出来救场,再力挺她。

如果换做心思单纯、见识少的人,芷容县主这一套/操作下来,只怕以后就会死心塌地的依附于她。

让夏宴清想不懂的是,目前看来,她实在没什么价值,不值当让这位风头无二的宗室之女倾心结交。

难道这位县主会看相,有识人之能,知道她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作为?

……咳咳咳,这可不是她自吹自擂。一旦她把玻璃做成产业,那时,谁敢说她做的生意不是大作为?

大概芷容县主和现场闺秀被夏宴清职业式微笑迷惑,认为她已经折服于芷容县主的亲和力。

气氛轻松起来之后,一些和芷容县主交好的姑娘,会时不时的开导她一两句。告诉她,有了芷容县主的看重,以后京城女眷们的各种活动,都会把她算在内。

在接下来的日子,她就不必一个人窝在家里了。

夏宴容三人迫于形势,也向夏宴清这边聚拢过来。变相的,也就近身跟着县主,和各家闺秀交际应酬的很是惬意。

一直到宴会结束,夏宴清这里再没发生任何不愉快。

她们四姐妹告辞时,芷容县主还特意拉着她的手,笑对她说“宴清你刚回来,京中女子还不够了解你。你放心,以后我会尽量照看你,给机会让你和大家多交往。接触多了,京城闺秀自然知道你的好,慢慢的也就亲近起来了。”

夏瑞清见芷容县主如此照拂夏宴清,心中满是羡慕嫉妒。

有这位极具交际盛名的宗室女提携,夏宴清日后在京城一定会过的风生水起,没准儿真能因此再嫁一门好亲。

而她,才貌本就不出众,父亲也无前途可言,很难议到一门好亲,以后说不定真的会被夏宴清踩在脚下。

这个认知让几欲让她抓狂。

四人带着各自的丫鬟,跟随郡王府领路婆子出得二门。

二门外,夏家的三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四人谢过领路婆子,夏宴容三人分别走向来时乘坐的马车,夏宴清却站着没动。

夏瑞清最后上车,她的脚将要踏上脚凳,忽然觉得不对,好像夏宴清那辆马车没动静。

她收回迈开的脚,回头看,夏宴清果然没动。

“四姐姐怎么不上车?难道还有别的事情要料理?”夏瑞清说话的语气很不善。

在这一瞬间,她的想法是夏宴清还有别的事,要撇开她们,自己去找芷容县主。譬如腆着脸讨好芷容县主,或者打小报告污蔑她们姐妹和其他闺秀。

已经上车的夏海清听到变故,让丫鬟挑起车帘,神色平静的看着夏宴清,听她如何作答。

夏宴容在另一辆马车上,通过掀开的车帘,虎视眈眈的盯着夏宴清。

夏宴清面上现出冷笑,“你们以为我要干什么?乡下人做事一向直来直去,告诉三位自然无妨宴清绝不和三位同路,今后若有人请三位关照宴清,三位也可以直言相告我们姐妹不睦,宴清愿意担这个恶名。”

夏宴容三人说什么也没想到,还没离开郡王府,她就如此不留情面的和自家姐妹撕破脸皮。

要知道,这时,不远不近还有几个闺秀准备登车,她此番说话,人家多多少少总能听到一两句。

她这是有意让人笑话夏氏一族!

夏瑞清低声斥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你要记着你姓夏,怎么能在别家府上说出这样的话?让人看自家人笑话,与你没任何好处!”

夏宴清并没压低声音,冷笑道“怎么?你们把我推出去让人看我笑话时,便理所应当,轮到你们自己就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夏珂父子(求首订,求月票)

夏宴清最终也没与她们同行,在郡王府下人和几个走晚些闺秀的零落视线中,她自行登上马车,孤零零的走了。

马车启动后,夏宴清回头看一眼郡王府后院。那鳞次节比的雕栏碧瓦,看在她眼里,没丝毫光彩繁华。

她对夏宴容三人说这些,不单单是警告和屏蔽她们,也是为了让王府仆妇听到她说的话,并传给芷容县主。

有她这个态度放在当下,想来以后类似活动就没人再给她下帖子了。

远离小人比与之虚与委蛇更安全一些。

就像夏宴清希望的那样,她离开不久,就有婆子把她在二门处对夏瑞清几人的话禀报给芷容县主。

成郡王的书房,芷容县主很有些恼火“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吧?这夏氏太不知好歹,不过是个村姑,能得如此上待,不但不知感恩,居然还在咱们府上使杀鸡儆猴的把戏,她以为她是谁!”

成郡王三十几岁的年纪,俊朗温和、气质儒雅,颇有文人大家的风度。

他并不像长女那样气恼,只沉吟着说道“这女子果然不一般,看起来,她已经对今日之事起了戒心,为父还是小瞧了她。”

芷容县主在赏菊宴上对夏宴清多有照拂,且赞誉有加,可内心却不以为然。若不是为了父王的大业,她怎么会如此礼遇一个乡下女子?

她心有不甘,“父王,夏珂不过是夏氏一族舍弃的庶支,就算他能把官儿做大,根基也太浅。咱们有必要如此拉拢他吗?”

“这你就不懂了。”成郡王用手指点了点芷容,才继续说道,“夏珂可不是随便哪个四品官员可比的。听说他刚入仕那段时间政绩平平,可近些年却已显露锋芒。据查,大理寺很多疑难卷宗,只要送给夏珂过目,只一遍,立即就能找到症结所在。这已经不单单是勤勉,而是他有极敏锐的探知力。这样的人绝不能等闲视之。”

成郡王这是在指点女儿。

芷容是他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儿,但相较于之后的嫡长子、嫡次子,芷容是最聪明、且有大志向、有大气魄的,丝毫不逊于别家的出色儿郎。

经过这些年的教导,芷容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对他助益良多。

很多事情若由他出面,必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但由芷容代劳,就简单多了。

如今,人人都说,成郡王虽沉迷诗书歌赋,但有个好女儿,能替他操持王府一应事物,让成郡王府的声望得以更上一层楼。

而芷容这几年的赏菊宴,已经成功和很对前途看好的女子成为至交。待到这些女子的丈夫和家族登上高位,从女子的角度进行劝说,更容易让这些人追随他,寻一份从龙之功。

芷容听成郡王对夏珂评价如此之高,更是皱了眉头,“父王之前不是试探过多次,这夏珂不群不党,很难拉拢吗?既然这样,那就动用父王手中的力量,把他拉下马、让他永绝仕途就是。”

成郡王笑着摇头,说道“夏家可不单单只有夏珂,夏珂还有一文一武两个儿子。”

夏珂的儿子?

芷容凝神细听,她知道的是,夏珂两个儿子并不像其他官宦人家的子弟那样,或者循规蹈距,或者才华横溢,又或者顽劣不堪。

人们提起夏珂的两个儿子,通常是褒贬不一。

但这两人无论哪个,都算不上出挑的人物,所以并未受到芷容的关注。

而成郡王此时的言语,似乎这两人还隐藏着一些不为大众所知的内情。

成郡王继续说道“云山书院在京城乃至天下,都素有盛名。夏梓希年纪轻轻,就在书院中经营得一席之地。加之他多智爽朗,这些年来,很多学子科考入仕,依然和夏梓希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这种人脉网,若夏珂被构陷,只要有一丝疑点,即使不需要确凿证据,一样能把主使人搞得焦头烂额。”

成郡王停了停,叹息道“咱们可承受不了这种质疑,哪怕捕风捉影都不成。”

成郡王和当今庆元帝是堂兄弟。

成郡王的父亲成王,是那一代皇帝最钟爱的幼子,据说是皇帝属意的皇位继承人。

只是,先帝用了阴谋手段,矫诏即位,夺了本应属于成王的天下。

当然,这都是成王认为的。

成王性格绵软,行事瞻前顾后。终其一生,只是和自家儿子说话时,会缅怀一下他的血脉有多么正统、多么高贵,庆元帝的皇位又多么的名不正言不顺。

大概正是因为成王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他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皇位的渴望,才让成王和成王府得以保全。

成郡王从少年时,就耳濡目染,认为天朝这大好河山本应是他父亲的,是他的。

也是从年少起,他就雄心勃勃,以名士为遮掩,广为结交诗书大家,在众多降爵的郡王府中,保持了比以往更好的名气和势头。

私底下,成郡王却在积极筹谋、培植羽翼,力图在时机成熟时一击而就,把本就属于自己父亲的江山夺回来。

只是,天朝在先帝手中治理的如铁桶一般,庆元帝又和其父一样精明,一样勤于政事,让成郡王感觉举步维艰,生怕一个不慎,被庆元帝察觉端倪,不但功亏一篑,反而丢了阖府上下几百口的性命。

十几年小心经营下来,他还是无法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重要职位。

直到女儿显露出胜于男儿的才华,他才想起由女儿出头,通过结交女眷,笼络朝廷重臣、或者未来的重臣。

芷容县主当然明白成郡王的承受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皱起眉头,若夏梓希真有这种人脉和影响力,夏家父子轻易还真不能动。

成郡王接着说道“还有夏珂的次子夏梓堂,曾被很多文官家族诟病,称其不务正业、不成器。夏梓堂小小年纪就离了学堂,托同窗卫国公幼子的门路,进了兵马司。”

“就是夏珂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用了七年时间,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兵头,一路升迁,做到如今从六品校尉。夏梓堂为人中正,极重义气,据说,夏梓堂的朋友,和他都有博命的交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教女(求首订,求月票)

成郡王看向芷容县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芷容面色沉重的点头,兵马司从六品校尉结交的好友,总会有几个同僚的。

本朝兵马司不同于前朝,不但有管理京城街市的职责,还担负了京城守卫的职责,是京城三大兵力之一。

若夏梓堂朋友在兵马司、或者在禁军任职,那过命的交情,就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出不一样的助力。

成郡王的眼眸深远起来,其中不乏艳羡,“夏珂一家,父子三人个个出类拔萃,已经很是难得。而十几年流落乡野的女儿,居然也同样出色。这一家人,当真是上天眷顾了。”

芷容县主想到夏家和离妇,心里很不舒服。那只是个村姑,可听父亲的言语,竟是真把她当人才看待了。

她问道“父皇指的是她做的陶器生意吗?”她希望是陶器生意,这样,夏氏依然是个不入流的货色,不足为惧。

成郡王摇头“夏宴清在这个小买卖上展示的,可不是陶艺,而是做生意的手段。这种手段可以用于陶器生意,同样可以用于其它大生意。夏宴清才二八年华,一出手就如此老道,若常年浸淫于此,以后会积聚数不尽的钱财。”

夏家父子若是得此助力,锦绣前程可期。

夏家这种格局,细数京城各个家族,可以说绝无仅有。

即使如今风头无二的王韬府上,其实厉害的也只有王韬一人。王晰算得上是个才子,但书生气太重,做学问可以,至于仕途前程嘛……还是算了,能把学问做好,也是出路。

“现今之事,该如何是好?”芷容县主问道。

她认可成郡王对夏家的分析,却很抵触夏宴清享受那些溢美之词。

同为女子,她这些年刻意观察结交的京城女子,别说年轻一代,就是加上一代女眷,也少有她这等心机聪颖的。

她不相信夏宴清能有多大作为。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就算天赋再高,那也是耽误了,能有多大出息?

“此事既已引起夏宴清的警觉,想来夏珂也会留意你对夏宴清的图谋。明日派人给夏家送个回帖,让传话的婆子代你道个歉。至于以后,先放一段时间,等今日的事情淡了再说吧。”

“唉,”成郡王叹了口气,“着实是为父心急了,没把夏宴清了解透彻,就贸然出手,倒激起了这女子的不逊心性。失策了。”

……………

夏宴清这里,她在成郡王府,当着外人的面给了老宅堂姐妹没脸,这事儿不能瞒着家人。

夏家嫡支眼里,她的举动,不但是庶出子反打嫡支的脸面,还让外人看了夏氏一族的热闹,夏大学士一定会找夏珂训斥。

夏珂当日下衙回家,夏宴清就扯着两个哥哥去往外院书房,把成郡王府的事情对夏珂说了一遍。

夏宴清着重强调,她当着外人怼了夏家三姐妹。

她说道“宴清以为,这些事都是芷容县主推动的。她想通过此事,让我对她生出感激和依附的情绪。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身上没有她需要的东西吧?”

“还有三堂姐、五妹妹和六妹妹,宴清也着实不想再和她们来往过密。”和这三个一起,那就相当于身边跟了三个仇敌,随时寻找机会,准备往她身上插刀子。

既然已经明白这些,如果还要和她们一起,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夏珂的心思都在大理寺和朝堂事物上,对女孩子和后宅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心得。

老宅三个侄女的事情倒好说,既然已经分家,堂姐妹若实在合不来,那也没必要非得往一起凑。

而且今日之事,是女儿初次参加外府宴会。自家姐妹被人诘难之时,老宅侄女非但不出面帮衬,甚至还有落井下石之嫌。

把这些事情对夏大学士分说清楚,告知老宅,自家女儿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短时间不想和她们来往,也算情有可原。

他另立门户已经二十多年,一家之主的体面还是要的,顶多也就是他被大学士的父亲申斥一顿,也就了事。

可这位素有贤名的县主,她想干什么?

他问夏梓希道“梓希觉得,芷容县主是什么意思?”

夏珂丝毫想不到,这里面的主导是成郡王。

这也不怪夏珂,除了重活一世的邵毅,能把之后二十年的疑点和如今对照,任谁也想不到这上面。

成郡王装了二十几年的名士王爷,那可不是白委屈自己的。

夏梓希不像别家读书儿郎那样,只懂捧着书卷,体会圣人言语之间的意思。他对很多事情都有关注,也都有自己的认知和看法,所以夏珂才有此一问。

夏梓希同样想不明白其中的猫腻,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听说这位县主自小就精明能干,两年前开始接管王府的一些小生意。今年更是把郡王府的大部分生意和田产拢在手中。”

夏梓堂瞪眼,道“二哥的意思,她想伸手小妹的生意,从中获一份利?或者干脆据为己有?”

夏宴清一点儿不相信这个猜测,成郡王府名声显赫,产业众多。芷容手中的买卖,只怕最小的也不是清韵斋能比的。

人家有朝廷俸禄的堂堂县主,哪里会瞧得起她那小小陶器生意?

夏梓希摊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我还真想不到别的原由。”

夏珂也摇头“那就再看看吧,即使她没有染指生意的想法,是真的想结交宴清,但使用这种手段,想来也没多大诚意,宴清不值得与之交往。”

夏梓希的面色有些冷,“芷容县主自去实现她的巾帼之志,咱家小妹也做自己的生意,各不相关,最好她不要存了不好的心思。以后像这种女儿家单独出门的宴席,小妹就不去了。”

…………

第二天,成郡王府果然送来芷容县主的回礼和致歉。

两个精明利落的婆子,在夏家内院见到姜夫人和夏宴清,态度谦和又不失宗室体面的表达了县主的歉意。

得到姜夫人和夏宴清表示理解的话语之后,才客气的躬身退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专业的霸王餐(求首订,求月票)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就是各家各府密集操办各种饮宴的日子,京城贵女圈子也的确有接连的花会。

之前信誓旦旦,要邀请夏宴清的人,只象征性的送了帖子,连个务必光临的客气话都没有,就再无后续了。

这正是夏宴清想要的结果,她从赏菊宴上回来,果真又招了两个打磨工和四个学徒,加紧琉璃裸石的打磨。

她自己则搜索着她记忆中的时尚杂,把关于世界顶级珠宝大赛的各种镶嵌宝石的样式画下来。

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草图修改,再画草图、再修改,总是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最后,她还是把百忙中的白先生找来,她的记忆,中和里这个时代的步摇金钗等首饰,终于画出十只大件首饰和若干小件。

其中包括抹额、项圈、手环等物,还有类似于现代花冠那样的华盛。另有若干小件的耳坠和簪花。

首饰样式已经出来,现在只等磨制工艺落后的工匠,把琉璃裸石打磨出来,她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具体步骤她已经想好了,她不但要赚银子,还要看一些人当冤大头。

…………

邵毅惦记着成郡王府的赏菊宴,虽然他有上一世对阿灿的信心,却也担心她如今年纪尚轻,不查之下,会被那居心叵测的芷容县主笼络的失了方寸。

心里没着没落的,却又不敢太着痕迹的打听赏菊宴的消息。

直到赏菊宴过了五六天,知睿才把得到的消息一一告知邵毅。

得知夏宴清在成郡王府二门外,不惜让外人看夏氏一族的笑话,也要传递出她对此次赏菊宴的不满。

邵毅欣喜夏宴清还如上一世那样敏锐,同时也对她这种不惧自黑的举动感到无奈。

姑娘家的,让自己有个好名声不好吗?干嘛总是这个无所谓的样子?

另一方面,邵毅想到自己珍惜的阿灿,居然被芷容那个贱/人算计、被众人的言语攻击,他就怒意滔天。

知睿传回来消息的第三天,京城素以环境豪奢、品味极高的尚品居酒楼,二楼的一个雅间传出一声怒喝。

这个雅间的位置不是很好,是人来客往的必经之路,正常情况下也有些嘈杂。

据说尚品居的后台很硬,所以这里很少有人闹事,可以说,几乎没有过这种情形。

所以这声怒喝,立即让进进出出的客人感到惊讶这谁啊?敢在这里闹事的,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一时间,远远近近、探头探脑观望的人越来越多。

正巧经过的几个客人从敞开的门望进去,只见尚品居的小二被一个年轻人提着后脖领子,身体前倾,头都要被按进一个砂锅里。

看热闹的人再往前凑凑看去……嚯!那是……

呕……饭桌当间的砂锅里,泡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

原本应该浓烈味美的甲鱼汤,被这只的死老鼠衬得异常恶心。看热闹的人中间有两个胃口浅的,这时已经推开身边的人,跑去墙边呕吐去了。

远处的人坐不住了怎么还有人呕吐了?里面有什么?不行,那一定得看看去!

这一出闹得,让远处的人也拥了过来,探头的、垫脚尖的,争先恐后往雅间看过去。

雅间里的展七,很有些费力的拎着店小二后脖领子,指着那个砂锅,那控诉,几乎要声泪俱下,“你瞧瞧,你瞧清楚了,你这酒楼是要害死我们哥几个吧?呕……小爷我已经喝了好几口汤了,呕……”

邵毅脚踩在身边的椅子上,怒喝道“之前你们就多有推脱,不想招待咱们哥几个。怎么?拦不住,又不想招待,就用这法子恶心大爷?真当大爷是好欺负的不成?瞎了你的狗眼!”

说着话,踩在椅子上的脚一抽,转身把身后的一个陈列柜踹倒。

柜子砸向地面的声音,混着柜子里面各种物品的倾倒碎裂声,让场面更加混乱。

那小二看着砂锅甲鱼汤里的硕大的死老鼠,又是气愤又是害怕,几乎要哭出来了。

就算吃霸王餐,您几位也不能吃得这么不专业、这么嚣张吧?

您整只蟑螂、两只苍蝇,甚至一团头发都可以,可这么大一只老鼠,都快放不进砂锅了,您这不是明摆着讹人吗?

“客官……”他刚要说话辩解,嘴巴就不轻不重的挨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

丁博昌下手不重,声音却一点儿不轻“还敢犟嘴,知不知道哥几个都是什么人?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害小爷!爷告诉你,今日之事,没个十万八万两银子的赔偿,小爷几个跟你们没完!”

张永昌、程幼珽、乔其雄也闹哄哄的,不住气的声讨。

程幼珽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指着小二,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小爷我怕是以后都吃不下东西了,就要被活生生的饿死了,你们陪我命来……”

这副衰样,差点儿让乔其雄笑场。

为免露出破绽,他忙转身,伸手从墙上扯下一幅画。

除去转轴,把画纸团巴团巴,就往程幼珽脸上糊,“文长你别伤心,咱遍寻天下名医,一定给你治病。”

张永昌也忍不住了,一手捂脸,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用来掩饰脸上忍不住的抽搐。

说起来,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这么痛快过了,憋了这么久,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

自从邵毅洗心革面,这几位也只得各走各的门路,分别在各个部门应卯当差。

这些年鲜衣怒马的混下来,如今这循规蹈矩的日子,着实不是人过的,闷得要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消受不了(求月票)

尚品居的掌柜赶过来时,地字三号雅间外面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原本扶着墙呕吐的两个客人,已经增加到了四个。

掌柜急忙扒开围观的人往进挤,耳中还听的人们你一嘴、我一嘴的议论:

“这几个纨绔,有些日子没出来搅事了,这情形,明显就是吃霸王餐、闹事的。”

掌柜心里还一松,还好还好,还有客人知道这是有人闹事。

可是接下来的话,差点让掌柜一个跟头栽下去。

“……就算这是有意闹事,可你亲眼看见死耗子泡在汤里,以后还能有胃口进这尚品居?……额,呕……”

这人说话的同时,大概想到了什么,跟着就干呕了一声。

掌柜脸色煞白,幸亏雅间外面围的人多,被前面的人挡了一下,才不至于栽倒。

……可是,死耗子是怎么回事?

他瞬间想到伙计给他报的信,是了,吃霸王餐的。

可,这他娘谁啊?难道竟是把死耗子混在菜里?有这么吃霸王餐的吗?

掌柜恨得咬牙,这哪是吃霸王餐,这是想吃牢饭了吧?!

掌柜怒气上涌,连扒拉带挤的穿过人群,还未看清屋里的人,就怒喝一声:“哪儿来的不知深浅的东西?尚品居也是你们敢撒野的地……”

说话的当口,一眼看见雅间里或坐或站、毫无形象的几个人,剩下的话硬生生哽在喉咙里,没敢冒出来。

看看依然没挣脱出来的店小二,再看看一地狼藉和斑驳的墙面……掌柜脑子里一片轰鸣,觉得他在尚品居的差事走到了尽头。

他们尚品居里的物件和墙上悬着的书画扇面,那可不是别家摆摆样子糊弄人的,那都是实在货。

被这群混账这么一砸,那是多少两银子没了啊!

本来看见邵毅等人,有些退缩和惶恐的情绪,在这一刻只得再打起精神。

这么大的损失,可不是他这个掌柜能承担的,这几位就算是京城臭名昭著的纨绔,可自己主家也不是等闲人物,若他们不给出相应赔偿,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掌柜躬身上前,瞟一眼这屋子里唯一完好的饭桌。

饭桌上,酒足饭饱之后的杯盘狼藉,完全保持了原样,那只湿漉漉的大耗子泡在甲鱼汤里,尤其惹眼且恶心。

掌柜悲愤异常,这霸王餐吃的也太嚣张了,真当他们尚品局的主家是摆设吗?

“各位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是否鄙店小二冲撞了各位爷?小人带他给各位赔不是,要打要骂都随您几位。只要几位爷能消气就好。”

掌柜打躬作揖,对着在场几人团团行礼,一叠声的赔不是。

“你是尚品居的掌柜?”展七斜着眼,看那样子,好似他并未经常光顾这里,更不知这位掌柜是何许人也。

掌柜也只做不知,连连点头,“是,小人是这里的掌柜,小人姓乔。”

“哦,乔掌柜啊?”展七松开拎着小二脖领子的手,活动活动手指,又掸了掸衣襟坐下,翘起二郎腿,示意掌柜看那盆甲鱼汤。

“乔掌柜你看着办,这盆腌臜东西,我们可是吃了大半,会不会毒死还不知道,但恶心的吃不下饭那是一定的。你自己说说吧,怎么赔偿我们爷们儿。”

乔掌柜先给小二使了个眼色,喝骂道:“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赶紧给几位爷换另外的酒菜。”

邵毅还是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他并没拦那小二,却对乔掌柜说道:“乔掌柜,你这酒楼动辄就给客人煮耗子吃,我们爷们儿可消受不了。这事儿,也不是你另换一桌饭菜就能解决的。”

乔掌柜心中暗骂,面上却一脸苦相,探头看看那甲鱼汤,陪笑说道:“邵爷,您看,这老鼠这么大个……它也不能混在汤里不是。”

“不能混在汤里?那这是哪儿来的?!”邵毅一脚踢翻了桌子,剩汤剩菜和杯盘碗碟飞溅出去。

展七几个配合多年,早应声跳开。

乔掌柜却没提防,被两个菜盘子扣在身上,汤汁油渍糊了好大一片。

他心有余悸的瞄一眼不远处碎裂的砂锅,还好没被死耗子砸到头上。

邵毅破口大骂:“不长眼的狗东西!不但给爷上了死老鼠汤示威,居然还要诬陷爷,谁给你的狗胆!”

乔掌柜手忙脚乱抖着衣衫,一边还在极力分辨:“小的不敢,邵爷可真是冤枉小人了。您让别的客人来瞧瞧,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就算再不小心,也不可能看不见这么大个儿的老鼠,更不可能把它混在菜里。”

“别的客人吗……”邵毅看向围观人群,眼里寒光四射。

围观的人都缩了缩脖子,甚至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能在这里吃饭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几乎都认识邵毅和展七等人,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谁愿意惹这种煞星。

却也不是个个都怂,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汉子有些看不过眼,排众而出。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中毒而死也认了(求月票)

那人先施一礼,才说道:“邵大爷,展七爷,咱们有话慢慢说。那只老鼠泡在汤里,的确令人作呕。只是,那么大个儿,若说它是混在汤里的,这就强词夺理了。”

展七眨了眨眼,给丁博昌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过去搭上那人的肩膀。

丁博昌笑吟吟的说道:“原来是陆小将军啊,陆小将军果然高义,能在这种情况下仗义执言,着实令人钦佩……”

另一边展七接口:“只是,不知道的事情不能乱讲,厨房怎么做的饭菜,小二怎么端上来的,我们哥们儿又是怎样吃的,陆小将军可全程看见了?”

这位是宣威将军的次子陆远,一直在京郊大营任职。今日沐休,和有人相聚,算是遇到不平之事。

陆远原本很占理的劝解,被这二人连削带打,竟让他无法反驳。

他眼眸沉了沉,看起来,这几个不是吃霸王餐这么简单,说不得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朋友刚要上涌分说,被他扯住。却也没退走,继续看事态发展。

邵毅并不理会陆远,而是踩着一地狼藉,踱到乔掌柜面前,神色不善的说道:“谁说你们是不小心把老鼠混进汤里的?”

乔掌柜一怔,既然不是尚品居把不洁之物混进汤菜,那他们闹个什么劲儿?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摸不着头脑,这位纨绔这是打算认错了?

邵毅嘴角挂着一丝笑,“昨日我们兄弟过来,尚品居就拒不接待,硬是把我们挡了出去。今日又来,还是诸多推脱。我们好说歹说,才给了这么一个声音嘈杂、没人要的雅间儿……”

乔掌柜的脸更不好看了,这是打定主意要讹尚品居了,把饭菜不洁升级为刻意针对,事情好似更严重了。

昨日的事情他知道,这几日酒楼生意火爆,邵毅等人来得又晚,的确没地方招待他们。

这几位当时也没啰嗦,直接走人。

今日依然是来晚了,却不肯走,眼看着就要闹起来,为了息事宁人,好好歹歹给他匀了这个雅间儿。

这厮居然要以此为由,讹诈尚品居酒楼。

邵毅见他半晌无言,冷笑道:“说吧,用此等手段恶心咱们爷们儿,你打算怎么善后?还是以为我们爷们儿是泥捏的,可以由着你们捏扁搓圆、随意欺辱?”

“这,这……”遇到寻常无理取闹、吃霸王餐的,尚品居势大,直接打出去就是了。

可这几位不是寻常人,却不是能打出去了事的。

乔掌柜深深施礼,决定暂时服软,把事情压下去,等主家出面另行解决。

“是小店不查,不知怎的就闹了这么一出。要不,按这桌酒席的价钱,小店赔偿您十倍银子,几位爷看可好?”

乔掌柜感觉他要呕血了,尚品居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像展鸿飞和丁博昌说的,谁也没从灶间做菜一直跟到饭菜上桌,全程观摩。

又有邵毅说的那混账理由,这事根本说不清楚,他再辩解几句,激的邵毅凶性大发,多砸两个房间,那损失,绝不止十桌酒宴的价钱。

邵毅笑了,“听说贵主家势力极大,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所以乔掌柜说话才如此霸气吧?你这是想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爷们儿是差那几个钱的人吗?”

乔掌柜暗自叫苦,这时,只能盼着小二腿脚快点儿,成郡王府能早点儿得到消息,早点儿派人过来。

“那,那您看怎么办?”

那边程幼珽开口:“咱们哥们儿的身份,乔掌柜应该知道吧?这样,十万两银子,你尚品居拿出十万两,我们哥几个就算中毒而死,也认了,再不找尚品居麻烦。。”

“十,十万两银子?”乔掌柜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十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能买你们的命了!

还他娘中毒而死,你们这种只懂祸害别人的货色,会喝那汤?怕是鬼都不信!

如此说来,这几位就不是吃霸王餐,而是专门来找麻烦的。

可自家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几位,难道只因昨日被挡,今日又没给他们安排好位置,要出口恶气?

“程爷,十万两银子真不成,这么大数目,不是小的能做主的。要不,容小的禀明东家,让东家定夺,您看如何?”

邵毅接口:“十万两不成?那就算了,不为难你。就按你说的,照着这个酒菜的十倍赔偿。爷不要你的银子,爷们儿以后不定时过来,吃够你这十次酒宴,咱们就算完事了。”

真能这样?乔掌柜心下就是一喜。

可抬眼看见邵毅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想到门外呕吐的几个人,和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食客,立即就心凉了。。

若这几位隔三差五给他来这么一次老鼠汤,那尚品居的买卖就真没法做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敢要啊(求月票)

这就是僵局了,不但乔掌柜担心邵毅等人会再来闹事。围观的人,大部分也有这样的猜测。

不至于吧?这得有多大的仇,才这么执着?

不单单乔掌柜和围观众人诧异,得到尚品居小二报信儿,已经赶来的成郡王府管事同样不解。

这位管事来了之后,没急于进去解决事端,而是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听了一遍。

听过之后,只略作思量,自知这不是自己能解决的,直接打马回府了。

邵毅日常寻衅的,都是各府权贵子弟,除了襄郡王府,还没和那个宗室对上过。但他既然不惧襄郡王府,想来若诚心和成郡王府作对,也不会有多大惧意。

看目前的情形,邵毅已经铁了心找尚品居麻烦。

这位管事很有自知之明,也就不浪费时间,直接打马回府,把事情报与芷容县主。

芷容一听就怒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报关啊!拿王府的帖子让顺天府衙拿人,先把人抓进去,解了眼前的危局,明日再找兵马司指挥使和宗人府。他一个无名无份、连宗族都没有的外室子,难道还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管事想了想,也未尝不可,虽然顺天府以往对邵毅放任自流,可若是用郡王府的帖子办事,说不定也成。

他这里刚躬身应下,外面就传来成郡王的喝止声。

成郡王应声而入,冲着行礼的芷容县主和管事摆摆手,示意免礼,竟自在上位坐下。

又把厅中的丫鬟婆子遣退,才皱眉说道:“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邵毅能在遍地权贵的京城横行这么多年,又岂是哪家王府的一张帖子能解决的。”

何况,邵毅不是办差期间假公济私,找的哪门子的兵马司?

顺天府衙门就更不用说了,若衙门出面,没人看到上菜的全过程,谁来作证说公道话?

事情越拖,对尚品居的生意和成郡王府的低调名声也越不利。

唉,女孩子经见的事情少,还得多历练才行。

“那怎么办?难道还真给他十万两银子不成?被他这么搅闹,尚品居还怎么做生意?”芷容说着话,又恨恨的咬牙,低声骂道,“这条疯狗,咱家和他素无交集,怎么就被他咬上了?”

芷容气得脸都白了,她接手尚品居才两个月,就出了这等事,这不是摆明了让她难看,说她不能胜任吗?

怎么被邵毅咬上这事儿,成郡王也想不明白。

他做事一向谦和低调,约束下人也是如此。至于儿子,才十岁出头的年纪,更是不会惹到那煞星。

“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吧。”成郡王说道。

芷容立即就急了,“那怎么成?父王是什么身份,凭他也配?”

成郡王安抚道:“来日方长,勿要因此影响了大事。事成之后,收拾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室子还不容易。那时,由着你处置他。”

成郡王想了好半天,他长子年幼,邵毅一定不买其他人的账,除了他自己出面,别无他法。

自己好歹也是一介郡王,算起来还是邵毅的长辈。若那小杂种连他的面子也不给,他就直接质问到皇帝跟前,看皇帝怎么给他解释。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待到成郡王做到尚品居天字一号雅间,别家酒楼已经开始准备接待晚餐的食客了。

而一向生意兴隆的尚品居,从里到外依然乱糟糟一片。近两个时辰的喧闹,不但纨绔和尚品居的掌柜伙计疲惫,连看热闹的人也换了好几拨。

人虽换了,可热度丝毫未减,甚至还有上升的趋势。

甲鱼汤里泡了只死老鼠的话题,已经变成每道菜品都有不洁之物,据说这是尚品居菜品味道独特的原因所在。

只是今日忘了把提味的老鼠捞出去,才把真实情况宣扬开来。

什么炒蟑螂、炸蜈蚣、炖苍蝇,各种新菜名不断翻新。

这种状况,就算把眼前这档子事解决掉,只怕尚品居的生意也会惨淡很长一段时间。

乔掌柜弓腰站了近两个时辰,感觉腰都快断了。

他们所在雅间依然一片狼藉,那只硕大的老鼠也依然湿哒哒的躺在狼藉之中,分外显眼。

乔掌柜觉得他的腿肚子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时,一个衣着富贵的管家样的人排开众人,走了进来。

张管家没管旁人,直接上前给邵毅行礼:“邵爷,我家郡王来此用饭,听闻邵爷在这里,便让小的请爷过去一叙。”

展七、丁博昌等人都神色戒备,尚品居可是成郡王府的生意,人家正主儿来了呢。

邵毅略一思量,对展七等人摆了摆手,示意张管家:“前面带路。”

半个时辰后,张管家神色恭敬的把邵毅送出天字一号雅间。

邵毅面色平静从容,看不出任何情绪,绕道走过地字三号雅间,在门口冲几个狐朋狗友招手:“走吧,成郡王素有贤名,咱哥们儿一定得给郡王爷面子。”

终于结束了。

乔掌柜都要哭出来了,幸亏王爷出面把这煞星送走,否则他岂不是要在这站到地老天荒。

吃瓜群众看着展七等人勾肩搭背,又吆五喝六的招呼随从小厮,竟自出门而去,心里则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他们不惜这许多宝贵时间,围在这里,不就是想看看尚品居和京城纨绔打擂台的结果吗?

很多人都知道尚品居是成郡王府的买卖。

如今正主来了,正是看结果的时候,可成郡王把众多热心粉丝晾在这里,悄没声儿的解决了事情。

他这么做,对得起大家伙儿长时间围观的热情和辛苦吗?

展七等人跟着邵毅出得尚品居,接过自家小厮递上来的缰绳,各自上马。

转出这条街,又走了一段路,程幼珽终于忍不住,抖缰绳追上去,挤开乔其雄,贼兮兮的低声问邵毅:“承安,这事儿怎么解决的?”

他可不相信,邵毅搞那么大的动静,就为了听成郡王几句劝和的话。

邵毅斜他一眼,也不避人,空闲的那只手从袖中取出两张银票,塞给他道:“这是一万两银子,你们几人分了去。”

“真有一万两?”程幼珽手忙脚乱的把银票展开,眼睛瞬间瞪大,承安这家伙,他还真敢要啊?

更让他出来了啊!这手段……

后面,展七闻声凑上来,看一看银票,又大力拍了拍程幼珽的肩膀,关心道:“不是程小爷自己说的,你身份高贵,又中毒了吗?想来承安很想替你要足十万两银子的,只是力有不逮,只有一万两这么点儿。但聊胜于无,小爷您宽容一二。”

“滚!”邵毅差点一脚把他踹下马。

展七笑盈盈的躲开,退回来对丁博昌嬉笑道:“惊不惊喜?这一趟不但解了手痒,狠狠痛快了一把,居然还有巨额银两进账。天哪,咱们什么时候再来这么一票?”

第一百二十章 不能一味躲着

尚品居酒楼在京城名声很大,所以尚品居制作黑暗料理、或者被人阴了的消息传得也很快。

隔天,夏梓堂在兵马司遇见邵毅,一把把他扯到一边,问道:“你小子发的什么疯?不知道尚品居是皇亲宗室名下的铺子吗?”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他听自家兄长说过,这个酒楼就是那个狗屁什么的县主接手的王府生意。

虽然他乐于看到成郡王府吃瘪,也很幸灾乐祸,但这里面牵扯到邵毅,他还是有点担心的。

这小子,不是改邪归正了吗?怎么又胡来,还是在宗室皇族头上动土。

夏梓堂这个态度让邵毅很受用,这是媳妇儿的兄长关心他呢。

邵毅心里乐开了花,嘴里的话却说得满不在乎:“四哥你也说了发疯,那还管它是哪家的铺子?当然是看谁不顺眼,就去祸害谁家。”

夏梓堂听了,就是一阵无语。也就是他身份尴尬,才让他如此有恃无恐,否则,就算贵为皇子,想胡闹也得想想后果。

同时,心里甚是奇怪,成郡王父女风评极好,怎么就惹到他了?

“你和郡王府又没什么交集,惹这些事做什么??”

邵毅斜他一眼,赏菊宴上阿灿被众人挤兑,当时在场的人多了去,还装?

但也理解,他和夏梓堂终究相处时间短,且向来不是一路人,夏梓堂不可能百分百的对他交心。

这事儿急不得,还得慢慢来,否则,把人吓跑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和你说啊,四哥,”邵毅把声音放低了些,故作神秘的说道,“四哥一定听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想,咱们不管谁,或多或少都有毛病,偏成郡王似白璧一样无瑕。这样的人,通常都是想遮掩什么。”

说着,很不屑的撇了撇嘴,给了夏梓堂一个“你懂得”的神色。。

如他希望的那样,他在夏梓堂眼中看到一丝凛然之意。

很多事情点到为止,给人留一定的想象空间才是最好境界。且交浅言深是人和人相处之间的大忌,一些敏感的话不能说透。

见夏梓堂已有所警觉,邵毅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四哥可让工匠试过那几件工具,还好用吧?”

一脸的嘚瑟。

夏梓堂刚被邵毅说了很隐秘的事,再加上,邵毅大大的坑了成郡王一把,让夏梓堂对他好感大增。

最重要的是,这小子推荐的工具确实好用,颇得小妹肯定,遂点头赞道:“还别说,你那几样工具好用的很,我家小妹和几个工匠都赞不绝口。”

接触这么长时间,这是邵毅第一次在夏梓堂口中提到夏宴清。

他眉心猛跳记下,却没敢接口询问,只欣喜道:“只要四哥觉着好就行,若家里工匠觉得用着趁手,四哥不妨照样多做几件。”

邵毅的话,让夏梓堂觉得贴心,“我正有此意,还打算再问问你,这些工具街面上没有,咱的确可以仿制吧?要不要你再问问做这些工具的匠人,或者再给人家一些银子也是可以的。”

邵毅摆摆手,“不用,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都办好了,四哥可以随意处置。”

邵毅从夏梓堂的话里听出,夏宴清正在做很大量的磨制工作。

他的人手时刻关注夏宴清动向的,自从她归家,几乎足不出户,府里也没有烧制琉璃的迹象,那么,她打磨的到底是什么?

邵毅心痒难耐,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却无法见面,那份煎熬,简直无法言喻。

夏梓堂不知邵毅在想些什么,但他能看出邵毅想表达的那份善意。

再仔细想想,虽然他有纨绔之名,却也只是顽劣胡闹,并不杀人害命,欺压良善。本就没多少的恶感,更加所剩无几。

他拍拍邵毅的肩膀,劝道:“不是已经领了差事吗?那就好好做事,咱和成郡王又没利害牵扯,犯不着给自己惹事。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做了。”

夏梓堂说话的语气诚恳,邵毅听得心头一热。

芷容县主前些日子才在赏菊宴上谋算夏宴清。此事,夏宴清都看得明白,想来夏梓堂也是知道的。

这种情况下,他把成郡王府一个收入颇丰的买卖搅得生意冷清,按理说,夏梓堂应该窃喜。

如果遇到那存心不良的,没准儿还会推波助澜,再加一把火,怂恿他继续和成郡王府作对。

可夏梓堂却在实心实意的劝阻,这纯粹心思,加上他的磊落胸襟,难怪能在兵马司混的如鱼得水,在市井各处也交游颇广。

话说,他上一世难道是瞎的吗?

上一世,夏梓堂在兵马司一步一步稳稳升职,也是备受人们关注的俊杰之才。可他只知道夏珂父子中立态度十分坚决,从不参与任何派系,竟从未想过撇去派系之争和他诚心交往。

若当初他能和夏梓堂相交莫逆,说不定就不会落得那等境地,阿灿也不会远走。

…………

夏宴清是从心秀口中得知,京城最著名、奢华的尚品居酒楼,被人用一只死老鼠搞得差点儿关张。

心秀描绘的那些场景,已是经过了各种留言加工的。寻衅之人嚣张中夹杂的无赖和有趣,把夏宴清听得忍俊不禁,好几次笑场。

那个疑似穿越者的邵毅,存在感还蛮强的嘛,不愧是京城第一纨绔。

也不知尚品居怎么得罪了他,被他搞得如此狼狈。

似他这种搞法,衙门碍于他的身份,其余纨绔也都家世显赫,根本不存在刑讯逼供和暗箱操作的可能。

这样子,就算对峙公堂,只怕那酒楼也讨不回公道。

若邵毅咬死了赔偿,说不得,这已经吃了哑巴亏的酒楼,还得呕着血另外给银子。否则就得关门,任哪家开门做生意,也架不住三不五时的,就有这种倒人胃口的事情发生。

之后,夏宴清才听夏梓希说,那酒楼是成郡王府的产业,如今已经交给芷容县主打理。

说实话,芷容县主打理的生意被搞得凄惨,夏宴清还是满心快意的。

只是,操作者是邵毅的话,她那份快意就减了几分,已经全然没有听心秀讲述时的吃瓜心态。

她在成郡王府被众女挤兑的事不是秘密,只是大家站的角度不同,很多名门女眷会认为,那些指责她的话并不错,以她的身份,就应该虚心接受,绝没有资格质疑。

所以,也就没什么人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但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那就是妥妥的受委屈了。

邵毅极有可能想和她接触,为了博得她的注意和夏梓堂的好感,才做了这件事。

看起来,她不能一味躲着了,她也躲不开,只要琉璃裸石一出现,绝瞒不过穿越同行。

她得找机会见一见这位疑似穿越者了,不管是否承认穿越身份,起码见面之后,能相互探个底,看他是否怀有恶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感业寺偶遇

过不多日,就进入了十月,京中盛传,城东踞虎山感业寺的菊花开得极好。

夏宴清惦记着疑似穿越者,眼瞅着就是夏梓堂的休沐日,她找姜夫人申请,想去感业寺赏菊。

“又赏菊啊?”姜夫人犹豫。

被九月份成郡王府赏菊宴那一出闹得,直到现在,她想起来都感觉心里堵得慌。

自家女儿,她捧在手心里疼还疼不过来呢,却被芷容县主诳去,被那许多女子嫌弃挤兑,实在让她义愤难平。

夏宴清笑嘻嘻的说道:“之前那赏菊宴不是没看好吗?我去感业寺补回来。”

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着,竟是一点儿不介意成郡王府的遭遇。

“补回来啊……”姜夫人有点心疼女儿,想了想,说道,“那也成,咱选个日子,我和你两位嫂嫂带你和涵哥儿、熙姐儿,咱们一起去。”

“可别。”夏宴清立即拒绝。

她固然是想去外面转转,看看外面开得烂漫的菊花。

更重要的是,她想试试邵毅是否在关注她的行踪。

说不定邵毅留意之下,得知她出行,会在感业寺制造偶遇。

让夏梓堂陪着她,邵毅更有机会过来和她接触。

如果有姜夫人和两位嫂嫂在场,另外还有两个小豆丁搅局,只怕邵毅就算真的追过去,也没机会见面,更别说说话了。

被她一口回绝,姜夫人诧异:“你一个女孩子,让你四哥陪着去,多不方便?”

夏宴清解释:“怎么就不方便了?和您、和二嫂四嫂去才不方便。这几天赏花的人一定多,和您一道,遇到相熟的女眷,少不得要过去见面,再坐一起叙话,哪里还有时间看花?四哥陪我就简单了,我不认得几个人,又有四个挡着,我只管踏踏实实的看花儿,什么也不用管。”

姜夫人:“……”被她这么一说,这么不合理的安排,居然还很有道理。

再认真想想,姜夫人不由得失笑。

说起来还真是这样,一般情况下,各家女眷上香、看景,那就是变相聚会,多是各家女眷聚在一起闲话。

至于各府办的什么赏花宴,那就更是借着赏花的名头,让相熟的女眷们在一起热闹热闹,女孩子们则有机会和闺中密友亲近游玩。

所有这些,好像还真不适合自家女儿单纯看花的想法。

若是有脱不开的应酬,带着女儿和京城女眷们走动,倒也使得。但女儿想看看花、松闲松闲,这样子就不成了。

…………

夏梓堂休沐日一大早,夏宴清吃过早饭,穿戴了外出的衣裳,带着李嬷嬷和两个丫头坐上马车,外面则是夏梓堂和小厮、家丁护着,前往城东感业寺。

感业寺的菊花果然开得繁盛,相应的,来进香的香客也分外多。

别说,还真像夏宴清猜想的那样,来上香的官家女眷真不少。至少,她就看见一个在赏菊宴上见过的年轻妇人。

夏宴清随在夏梓堂身旁,视线和那妇人一触,两人不约而同的挪开视线,好像不认识彼此,各自往两边走开。

夏宴清撇撇嘴,幸亏没和老妈、嫂子一起来,否则还得劳心费力花时间,和不对路的人做戏,哪里还有赏花的心情。

夏梓堂看着夏宴清在大殿上了香,才带着她往殿后而去。

一路上,各个品种的菊花美不胜收,赏花的人也挤挤挨挨、人头攒动。原本应该清静的寺院,这时候竟是异常热闹喧嚣。

一路偏殿、侧殿的逛下来,就在夏宴清差点儿忘了她此来的另一个目的时,有人探手,拍拍夏梓堂的肩膀。

同时,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四哥,果然是你啊?”

来了!夏宴清骤然紧张起来,木着脸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挺拔,容貌爽朗,穿靛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笑嘻嘻看着夏梓堂。

两个伶俐的小厮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恭谨的看着这里。

不知是不是夏宴清的错觉,她从这年轻男子的笑容中,看出了和她一样的紧张。

夏宴清收回视线,如此看来,这人一定就是邵毅了。而且就像她猜想的那样,邵毅在关注她的动向。

“承安,怎么你也在这里?好不容易轮到休沐,难道不要和你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厮混?居然跑来了寺庙。”

很显然,夏梓堂见到邵毅也是相当高兴的。

邵毅一点不觉得夏梓堂说话难听,依然笑嘻嘻,说道:“我一个儿时玩伴,在这里静修,我特来寻他。四哥你呢?居然有兴致来看菊花,伯母和嫂子呢,没有一并来吗?”

邵毅说着话,状似在找什么人,把视线投向夏梓堂身后。随即看到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女孩子眉眼低垂,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阿灿!

只这一眼,原本已经有心理准备的邵毅,依然如遭雷击。

那隔世之感、和失而复得的情绪在心里剧烈翻腾,千言万语齐齐涌起,哽在喉咙里无法吐出。

瞬间功夫,邵毅就觉得眼眶发胀。

好在两世为人,又颇多经历,让他快速回神,忙移开视线,把眼中的湿意忍了下去。

邵毅目光游移,在游人和花丛之间扫了半圈,心情就平复下来,笑着对夏梓堂说道:“这里人太多了,喧闹得紧。和四哥一起来的还有什么人?若不然,我带四哥去找广源,咱们去殿后院子里瞧瞧去。那里环境清幽,菊花虽不像外面这样繁茂,却别有意境。”

“小妹你看呢?”夏梓堂问夏宴清道。

他倒是无所谓,人多人少都一样,只是小妹本就是来看花儿的。却不知她喜欢和周围人一起凑热闹,还是愿意安安静静的赏景。

夏宴清这才抬眼,扫了邵毅一眼,说道:“若是哥哥的朋友,那咱们就往后院瞧瞧去。”

夏梓堂拍一下脑门,笑道:“瞧瞧我,都没跟你说,他就是邵毅,就是他给咱找来的磨制工具。”

夏宴清移目,向邵毅微微屈膝:“多谢邵公子帮忙。”

这时,邵毅才有理由看向夏宴清,对上一双明亮眸子,心中立时波涛滚滚。

他的阿灿,他终于没错过,又见到她了。

这次,他绝不放手,所有的一切,都得给阿灿让道,她一定会是他的妻子。

上一世,他遇到的阿灿,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成熟稳重,聪慧灵动之间还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锐利。

而这时的夏家女子,正值青葱年华,略有些消瘦的面容清丽秀美,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一眼看过来,好像能直接看进他的心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下狐疑

邵毅刚打个愣神儿,夏梓堂就不乐意了:“小子!干嘛呢?非礼勿视懂不懂?”

邵毅看起来也有些不满,一脸的谴责,“四哥你说的什么话?这不是咱自家妹子嘛。没想到四哥看着一副光明磊落的气度,脑子里却不知转了些什么念头!”

说着话,还给了夏梓堂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特娘的……夏梓堂张了张嘴,这小子果然混帐,难怪京城被他横行了这么多年,黑的都能让他说成白的。

夏宴清也被邵毅这伶牙俐齿说得愣了愣。

古人应该是端正、迂腐的吧?这家伙的论调,莫不是真的穿越者?

夏宴清压下说出“天王盖地虎”对暗号的念头,连连告诫自己,镇定镇定,还不知道这家伙存的什么心,一定不能先漏了底。

夏梓堂回过神,没好气的说道:“不是要去找你那狐朋狗友吗?赶紧的,走吧。”

邵毅大喜,一边欣然迈步,一边纠正道:“四哥,人家是方外之人,不好说狐朋狗友这么难听的。”

夏梓堂不乐意:“能与你合得来的,不是狐朋狗友还能是什么!?”

夏宴清两眼望天,他哥被邵毅气糊涂了,他刚才喊人家承安喊得亲热,岂不是把自己也归到狐朋狗友之列了。

邵毅也听出夏梓堂的语病,本想给他怼回去,可想到这是未来的大舅兄,眼眸下意识的往夏宴清这里扫过去。

一眼就看见她翻着白眼,忍俊不禁的样子,心头猛的一跳,差点忘了身在何处。

绕过后殿,就是感业寺和尚们的内院所在。

邵毅当先而行,刚转出后殿,广源就迎了上来:“你小子上哪儿去了?我这都等你老半天了。当别人都像你似的,闲的没事做吗?”

邵毅差点就要扑上去捂他的嘴了,后面还有他媳妇呢,给他留点面子成不成?

广源愕然看着邵毅眉眼抽动,语气转为担心:“你眼睛怎么了?中风了吗?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的跑寺庙里来,难道是找医僧瞧病的?”

邵毅差点把鼻子气歪了。要不说损友呢,这些货色,就没有给他增光添彩的时候!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中风了?来,过来见过我长官。”

“还有长官?”广源下意识的探头,一眼就看见夏梓堂和夏宴清,以及他们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

看这气度和架势,还真是长官啊。

广源原本嬉笑无状的身姿和神色,立时就变得庄严肃穆:“几位施主,贫僧广源这厢有礼了。”

夏梓堂连忙还礼,顺带的瞪了邵毅一眼,果然能和这货混到一起的,就没个正经人。

夏宴清紧紧咬着后槽牙,力争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特么……影帝吧。

不对,影帝也没他厉害。

瞧瞧人家那端庄肃穆的身形,宝相庄严的面容,哪个影帝会有这么超凡脱俗的演技?

邵毅捂脸,广源这货,他还不如就刚才那副惫懒样子呢。这特娘的变脸变这么快,妥妥的,就是不能让人相信的货色。

“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不要装样子了。”邵毅也懒得装了,“你不装还靠谱一些,越装越不像好人。四哥和小妹是来赏菊的,外面太闹,你领我们去个清静些的地方。”

“自己人啊?”广源立时松了口气,“早说嘛,害我白费功夫。四哥是吧?嘿嘿,看菊花是不用跟他们挤的,那外面,光看人就看饱了。来来来,四哥跟我来。”

那神情气质,瞬间完美的变了回来,再次让夏宴清唏嘘不已。人才啊,生错了年代,可惜了。

感业寺占地范围极大,殿后这片地方是寺里和尚们起居、做功课的地方。

再往幽静处走,果然就看见一处小小庭院,肃穆中带着清雅,一丛丛菊花或远或近的绽放着,打理的非常好,果然极有意境。

广源安顿他们在一张石桌旁坐下,自己则跑去提了小泥炉和茶壶茶杯。

“昨日承安捎信儿,说要过来和我叙话,并未说还有四哥和小妹,没有准备,不周之处,您两位见谅。”

这时的广源看起来烟火气十足,一点儿不像方外之人。

夏梓堂懒得纠正广源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称呼,把泥炉往夏宴清这边挪挪,用茶水涮了杯子,才斟了热茶,放到夏宴清面前。

做完这些,又瞪了邵毅一眼,他这是妥妥的上了贼船,被邵毅这小子给坑了。

他哪里会想到,所谓在寺里静修的人,居然有着更甚于市井混混的气质。

邵毅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广源他就这德性啊,而他又不敢对广源说这是他假装出来偶遇。

若是不小心被夏梓堂起了疑心,他以后再想接近阿灿,那可就难了。

这次已经很好了,如愿和阿灿见了面,夏梓堂也表现出对他的不见外。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给夏梓堂和阿灿留下好印象,方便再见面时,他们的关系能再近一些。

如今的天气还不算很冷,夏宴清捧着热茶,一边看着远远近近的各色菊花,一边听夏梓堂和他们两人闲话。

越听越觉得邵毅不像穿越者,无论言谈还是举止,没有丝毫在千年后开放环境生活过的迹象。

而且,这位费了那么大心思讨好夏梓堂、接近她,可见面后,竟不做任何穿越同行的试探,这就让人费解了。

夏宴清心下狐疑,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插话问道:“邵公子拿给我家兄长的器具,与外面使用的大不一样,邵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还有双金属测温计,更加不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

夏宴清能主动开口,让邵毅大为惊喜,只是这问话,回答起来可有点难度。

“若我说这是我在很久以前,从一个友人那里看到的工具,不知夏姑娘你可相信?”

他不想用谎话敷衍她,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不愿意。

夏宴清差点就要翻白眼了,她信不信的,重要吗?

可是,看见邵毅的认真眼眸,又把他的话多琢磨了一下。

很久之前……在一个友人那里看到的工具,而且还问她可相信。

这就是说,邵毅也知道这个工具非同寻常?

“那位邵公子的友人是谁?他一定非常了不起吧?”夏宴清问道。

官员也满是好奇,很久之前的友人,谁啊?他怎么不知道?而且,承安这货的神情,认真的有点过了吧?

“是很了不起,”邵毅打住话头,转而问道,“四哥连着招了两次珠宝磨工和学徒,不知夏姑娘在打磨什么?活儿很多吗?”

夏宴清瞟了广源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广源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去。这小娘子,占了他的地方,难道还想把他赶出去不成?

邵毅觉得好笑,“广源和我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除非夏姑娘现在做的事情是机密。”

广源还在替他筹办开采石英石的事项,若是打磨琉璃,广源就绝对信得过。

夏宴清摇头说道:“并非机密,只是在东西做出来之前,不想让很多人知道罢了。”

邵毅:“夏姑娘但说无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坑人

夏宴清再看广源一眼,看起来这两人关系还真不错,这就是可以信任的意思了呗。

她直言:“我在打磨琉璃裸石,就是琉璃首饰的镶嵌片。”

果然如此。

邵毅心下了然,却还是问道:“琉璃是稀世之物,不知姑娘哪里来的这许多琉璃?”

夏宴清:“该邵公子回答问题了,不知邵公子的友人是何许人,可否与宴清引荐?”

“这个……”这人就是她自己,只不过那是上一世,他到哪里给她引荐去?

“不好说吗?”

可不就是不好说嘛。

“在下也是偶然结识此人,她不愿和别人提及她的过往。在下只知道,她的这些工具,也是用来打磨琉璃的。”

夏宴清倏然抬眼,夏梓堂和广源也惊诧莫名。

夏梓堂惊问:“你那朋友有专门打磨琉璃的用具,想来他手中的琉璃不少,怎么市面上并未见到有琉璃制品?”

邵毅:“我这位朋友身份寒微,他担心守不住这稀世之物,反倒给她带来祸端。早些日子,她已动身远赴东南沿海,希望那里能有一个宽松的贸易环境。”

夏宴清眉头微皱,邵毅描述的这个人,已经具备了穿越者的某些特点。

她这是真的遇到穿越同行了,两人擅长的居然还都是玻璃制造。

看来即使是穿越者,如果没有一个像样的靠山和背景,也很难大展拳脚。稍有不慎,不但难以发挥长处,反而会招来大祸。

好在这人去南方了,两人一南一北做自己的生意,应该不存在抢行市的因素。

否则,那就是和自己人抢饭吃了,感觉很不好的样子。

“在下只知道这么多,都告知夏姑娘了。不知姑娘的琉璃又是哪里来的?”邵毅的问话,把夏宴清从沉沉的思绪中拉回。

邵毅见夏宴清看向他,忙解释道:“琉璃难得,在下只是好奇而已。若夏姑娘不方便,那便当在下没问过好了。”

还蛮知情识趣的嘛,夏宴清顺势点头,“那宴清就当少公子没问过好了。”

几人:“……”这顺坡下驴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这下,夏宴清更不明白了:邵毅既然不是穿越者,他和夏梓堂套近乎、又接近她干什么?又是工具、又是测温仪的,完全没必要吧。

想到这家伙一心和他们兄妹套近乎,再想到她想卖出天价的琉璃首饰,顺便坑一把郡主县主的想法,夏宴清心念动了动。

可是,一眼瞥见广源,又是犹豫不定。

在这个时代,和夏宴清相处最多、最了解她的人,就是邵毅了。她那眼神一转、眉间一蹙,邵毅就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他转头指了指对面檐下的几簇雪菊,对广源说道:“我瞧着那边菊花开的甚美,要不,你领四哥过去瞧瞧?”

广源立即色变,他是看出来了,这货哪里是领着上官过来的,只怕今日就是为了这小娘子而来。

重色轻友说的就是这小子。

夏梓堂更是神色不善的盯着邵毅,似乎马上就要暴起揍人。他还在这儿呢,这小子想干什么?!

夏宴清偷偷扯了扯夏梓堂的衣襟,猛使眼色,“邵公子一片好意,四哥就随广源师父一起看看好了。”

她没想瞒着夏梓堂行事,只是,总不能他们三人坐在这里密谋,把人家广源远远赶在一旁,太不厚道。

夏梓堂看看夏宴清身后的李嬷嬷和心秀心淑,就算他走远些,也还在同一个院子里,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量邵毅这小子也不敢对小妹如何。

广源则瞪大了眼睛:这小娘子居然……居然附和邵毅?果然物以类聚!

心里把邵毅这对狗男女骂了个狗血淋头,才万般不情愿的起身,对邵毅说道:“你上次说要请我吃三次宴席的,还记得不?”一副说不拢就一拍两散的决绝。

娘的居然是三次?他怎么不说三十次呢?邵毅眼冒蓝光,诚恳点头。

广源甩手迈步。

看着两人离开,夏宴清直接切入主题:“我这里有桩生意,不知邵公子可有兴趣?”

邵毅本来心跳的咚咚的,不知她把广源支开打算说什么?

却没想到,她要和他谈生意。

“夏姑娘父兄皆在朝为官,家世亦是不凡,应该不是怕被人刁难生意。难道姑娘的生意缺少本钱?”除了这个,邵毅实在想不出,夏宴清为什么要和他合作生意,只是……

“只是,在下家资也不丰厚,若姑娘需要几千两银子尚可,再多的话,姑娘得容我些时间去筹集。”

没很多钱的说辞夏宴清倒是理解,依照邵毅的身世,如今是吃朝廷俸禄的,但朝廷俸禄,再多也有限。没准儿家里也有些田产庄子,但他整日里走鸡斗狗,想来花用也大。

让夏宴清感觉诧异的是邵毅的态度,这意思是,打算不惜借债,也要和她合伙做生意。

“难道邵公子都不问问我做的是什么生意,会不会亏本?”

邵毅一笑:“夏姑娘之前不是说正在打磨琉璃吗,做琉璃生意哪里会不赚钱?在下仰慕令兄人品,想来夏姑娘品行也如令兄一般,在下放心的很。”

好吧,这是个理由。

“邵公子误会了,这桩生意不用邵公子出银子,只一桩买卖,宴清出钱,邵公子动用些人脉。”

邵毅紧张起来,同时难以置信,一锤子买卖、还不能让人知道,阿灿这是在挖坑吗?要坑谁?

夏宴清有点不好意思,这坑人的活儿,她实在不想让夏梓希和夏梓堂沾手,也怕他们做不来。

“咳咳,”夏宴清解释道,“这生意……是有点坑人。我先给公子分说明白,合作与否,公子可自行决定。只是,我兄长把邵公子当朋友,无论是否合作,邵公子都不能把此事说与第二人听,可否?”

邵毅:“夏姑娘请说。”这就对了,把话说在明处,这才是阿灿的行事风格。

“是这样,我不是正在打磨琉璃镶嵌片吗?相应的,也画了几件首饰的制作图样。我想把琉璃裸石和图样卖给银楼。”夏宴清解释。

“需要在下帮忙说项?”不用吧?邵毅更不明白了。

夏宴清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开口,“主要是这些首饰价格有点高。”。

邵毅:“应该的,琉璃本就是稀世之物,价格高点没问题。”

“那个,不是高点,我的预估价格,大件首饰一万两银子起步。”

“一万两银子?”还是起步。

邵毅当即石化。

这价格不是坑人,是太坑人了吧?

问题是,这么明显的坑,有人愿意往下跳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此行圆满

“是这样,”邵毅解释道,“夏姑娘之前见过陶家小娘子的琉璃首饰,这东西,稀罕是稀罕一些的,却绝没有这么高的价格。”

邵毅这时有着强烈的挫败感,若是可以,他真想去银楼胁迫掌柜用高价买下阿灿的琉璃首饰。

或者,他有足够的银子也可以,能暗地里贴补银楼,同样能做这桩生意。

问题是,一万两银子起步,几件首饰图样,这就是几万、十几万两银子,就是筹,他也找不到地方。

夏宴清完全不知道他的纠结,很豪气的一挥手,“这个邵公子不用担心,经我家里工匠打磨出来的琉璃裸石,与陶小娘子的琉璃首饰有天壤之别。只要是个女人,一见到那种首饰就挪不开眼,心甘情愿用这个价钱买来佩戴。”

“天壤之别嘛?”,听夏宴清这么说,邵毅倒是有点相信了,“既然夏姑娘有把握,那就成了。不知在下能做什么?”

“这个,我实话对你说吧。琉璃这种东西,只要掌握了工艺,做起来并不难。如今琉璃稀少,卖出天价当然没问题。

但以后若是各种琉璃制品不断推出,琉璃价格就会趋向平稳,买这些首饰的人可就太吃亏了。我想把这些首饰卖给一些圈定的人,希望邵公子帮忙,想办法让圈定的人最先看到这些首饰。”

她见邵毅挑眉,连忙补充,“不是说了合作吗,宴清不让公子白帮忙,只要生意做成,所得收益公子三成我七成,您看如何?”

邵毅的眉毛依然保持着挑起的状态,“夏姑娘圈定的都是些什么人?”

夏宴清赔笑道:“当然是有雄厚家底、买得起天价首饰的人。”

“比如说?”

夏宴清想了想,琢磨着,是先说韶华郡主呢,还是先说芷容县主。反正这两人都算是邵毅的对头,说哪个也不亏吧?

“芷容县主成不?还有姜侍郎府上的大奶奶。”夏宴清试探着说了两个人。

邵毅立即就笑了,声音低了一个度,问道:“没有韶华郡主吗?”最先向阿灿发难的人。

夏宴清眉头一松,这货知道她的意图了。

“有。”

她之前想把首饰卖出高价,但绝没有高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一趟赏菊宴走下来,她改主意了。

只要用高价卖玻璃水钻,不管高出多少,那都是坑人。

既如此,那就不如趁着大规模玻璃还没出现,干脆把现在这一批首饰卖出一个真正的天价。

只要圈定合适的人购买首饰,这个天价就不算坑人,而是替天行道,嘿嘿嘿。

如此,就算她找了邵毅合作,再给他分出三成利润,她拿到手的银子,也比原计划的收入多。

既有银子赚,又能让不顺眼的人吃个大亏,这么赏心悦目的事情若是不做,那就太可惜了。

邵毅看着夏宴清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由得好笑。事情还没开始做,她已经要得意忘形了。

坑襄郡王府的韶华郡主,他第一个乐意。

那女人自己本就是庶出身份,在襄王妃手下讨生活艰难,却不怨恨襄王妃和她的两个嫡出兄长。反而把他这个外室子恨之入骨,每每有事,都有她煽风点火,恨不得把他一脚踏死。

他严重怀疑,韶华在赏菊宴上针对夏宴清,也是这女人见不得身世坎坷的人过得好,在人伤口上撒盐。

这种人,根本不用姑息。

至于芷容县主和其余没点出来的人,邵毅心中也大约有数,既然愿意巴结权贵,向无辜之人发难,总要付出点代价。

芷容县主就更不要说了,想谋天下,总要用银子买点教训,这是必走程序。

“成,你什么时候把琉璃和图样卖给银楼,知会我一声即可。”

说到这里,邵毅顿了顿,强调道,“首饰打造出来,我一定能让那些人尽早光顾银楼,但人家若是不肯花巨额银两购买,我可是没招的。”

他很赞成夏宴清这个计划,但对于首饰的天价,他还是有所顾虑的。

夏宴清说的干脆,“这个不用邵公子担心,不是说了吗,只要她是女人,只要银楼按我给出的图样做出首饰,那几位就一定会掏银子。”然后过上一两年,这些人就会发现,这笔银子不但花的心疼呕血,而且还丢人,只怕之后再也不肯把那些首饰戴出来。

大快人心!不是有句至理名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吗?就是这个意思。

她又往夏梓堂那边瞟了一眼,不管怎么说,夏梓堂还是把邵毅当朋友的。若邵毅因这件事,在后续的日子里吃大亏,估计夏梓堂也不落忍。

“不知邵公子打算怎么做?这些人家世不凡,若其后发觉公子参与其中,以后齐齐针对公子反扑,只怕公子会难于应付。”夏宴清提醒道。

被好多家权贵盯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谓后患无穷。

邵毅感受着久未有过的暖意,声音有些发涩:“放心,不会让人发现的。”

不但发现不了他,甚至都联想不到夏宴清身上。他会另外再找几个名声狼藉家族的女眷,把这些人一并捎带上。

等琉璃真的如阿灿所说,开始大量制作、大量使用,不再稀罕的时候,这件事已时过境迁,只怕这些人早忘了两年前的赏菊宴。

其中又掺杂了与之不相干的人,那时,这些人除了认命一途,别无他法。

广源说是在陪夏梓堂看花,眼睛却时不时的往邵毅和夏宴清的方向瞄。

他对邵毅那是很了解的,从邵毅的眉毛尖儿,他都能看出那压抑不住的悸动。

可反观那位夏家娘子,不知是他不够了解,还是装的好,人家脸上可没显出任何别的情绪,那就是在公事公办。

谈完事情,夏宴清就拉着夏梓堂告辞了。

夏梓堂直觉邵毅对自家妹子有些不一样,便不用他相送,挥挥手,兄妹俩带着一众丫鬟仆从,打道回府了。

他们后方,广源探头端详邵毅的面容,一脸的鄙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沉不住气的?瞧瞧脸上那春意荡漾的猥琐神情,不觉得丢人啊?”

邵毅的确在克制情绪不外泄。

这一趟,他和夏宴清的进展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

他原以为,能借着夏梓堂的关系和夏宴清见个面,能看她一眼,也让她认识一下他,算是相互认识就很好了。

至于两人交谈,他是没敢想的。

没承想,是夏宴清主动和他说话的。而且,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合作关系了,期间少不得来回互通消息。

他和阿灿这么快就做着共一件事情,而且还很隐匿,用共同的秘密了。

他能看得出夏宴清对他其实是有点歉疚的,这样再好没有了。这趟生意做下来,他不但能得到夏宴清的初步信任,那份歉疚,也更利于他接近她。

凡此种种,他能不高兴吗?

可是,眼前这家伙怎么这么讨厌呢?!

邵毅斜着广源:“你这样说话,是想我忘了宴席的事情吗?”

广源怒道:“你这个……”随即想到邵毅答应他的时候现场没有证人,夏家兄妹不算,“嘿嘿,你看,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我们是找不到合意的姑娘,你是根本不找,我们都担心你啊!”

说着话,脸上的神色已经痛心疾首、万般担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宝泰银楼

回家的路上,夏宴清坐在马车里,夏梓堂骑马随行,两人不方便说话。

一到家,夏宴清就接受了一家人的严肃问询。

姜夫人直言责备她太冒失,不应该和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单独说话。

夏宴清低头翻白眼,这话说的,好像第二次、第三次见面的男子就可以随便聊了似得。

两个嫂嫂虽然在旁劝解姜夫人,但那话里的意思,也是在劝她,这次就这样了,但坚决不能有下次。

这些倒是无所谓,反正被念叨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夏宴清满口答应。

大概是她态度良好,姜夫人觉得女儿是个好的,此事不妥,全都是因为儿子没把女儿看护好,转而把矛头指向夏梓堂。

夏梓堂是儿子,而且从小顽劣,皮糙肉厚的,姜夫人一点儿没给留面子,直接开口就好一番责备,直言他不靠谱,以后不能把妹妹交给他带。

额,这么严重吗?夏宴清听得直咧嘴。

若以后不能跟着四哥外出,换做二哥的话,二哥那九十九道弯儿的肠子,哪里能由着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一定是夏梓希觉得怎样合适,她怎样照着办。

这可不成,她正待做些辩解,夏梓堂藏在身侧的手连连冲她摆动。

再看夏梓堂面上,一脸的虚心受教,比她还懂事痛悔的神色,哪里能看出他还有小动作。

好吧,若夏梓堂这么容易被管教,估计也就不是现在的他了。

夏珂和夏梓希回来,听闻夏宴清和邵毅合作,就不是姜夫人婆媳那种没内容的埋怨了。

夏珂直接皱眉:“你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不早些对父兄说明?你这计划,如此针对赏菊宴上对你发难的女子,待到你预计的琉璃价格大降,岂不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你身上?”

原本打算听一番训斥的夏宴清很有些错愕兼不适应,古代老爸这话说的,一点儿没责怪她做这件事本身不对,而只是说她没把计划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意外之喜啊。

她连忙解释:“父亲,我给邵毅提供了七个人名,其中有两个自小和芷容县主交好,如今也很亲厚。只因才情不佳,所以从未参加过赏菊宴。就算有人追究,也会认为有人针对芷容县主,应该不会疑心到我身上。”

这番解释,让夏珂和夏梓希大感意外。

夏梓希笑道:“没想到小妹年纪轻,谋划事情却是老道。”之前的陶器生意就做得精彩,此事亦然。

说着,又转向夏梓堂:“阿堂,你明日找邵毅再说说,再添两个不相干的人吧。京城里,为富不仁的富豪之家很有几个,再选两个讲究面子装扮,舍得在这上面花银子的。”

夏梓堂连忙应下。

父子三人又把这档子事儿前后斟酌一番,感觉没什么疏漏了,夏珂才又面色严肃的叮嘱夏宴清:“你是个思虑缜密的孩子,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以后此等事情,一定要和父兄母亲商量之后,再做打算。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夏宴清一迭声的答应,这次没敢有丝毫敷衍。

她解释道:“这事儿不是不好办吗?因想着二哥四哥不善于做这种事情,我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今日见到邵毅和他那友人,想着他们接触的人杂,应该有门路,才临时起意,绝不是有意瞒着父母和兄长。”

她的运气是真不错。她这么算计赏菊宴上的人,只是为了替自己出口气。

不论父亲、母亲还是哥哥,所说的,都是怕她栽在这件事情上,没一个为了家族和名声,让她忍气吞声的。

…………

经过工匠们一个多月的紧张劳作,进入十一月,四只琉璃盏全部切割打磨成琉璃晶钻和各种形状的镶嵌片。

对照着首饰图样,仔细清点了这些首饰所需琉璃裸石,夏梓希给邵毅带了信儿,计划可以跟进了。

白先生则带着人和图样、裸石,前往京城第二大银楼—宝泰银楼,推销琉璃裸石、顺带首饰图样。

因为夏宴清以后要从事琉璃制造生意,所以这批琉璃裸石的出处是瞒不住的。与其现在遮遮掩掩,让人疑心,倒不如走了明处。

所以,夏宴清没打算做掩饰,直接派了白先生前往宝泰银楼洽谈。

为了给白先生涨声势,与她同行的还有清韵斋的康掌柜。

虽说宝泰银楼是排名第二的银楼,可这里是京城,即使排名第二,那也是财力雄厚、背景深远的大生意。

宝泰银楼的掌柜姓权,听说这段日子颇有些小有名气的清韵斋掌柜来谈生意,虽然心里不当回事,但开门做生意,还是保持了必要的礼数,把人领进待客厅稍候。

“原来是清韵斋的掌柜啊,久仰久仰。”权掌柜姗姗来迟,面上却保持了生意人一贯的谦和,等候的时间着实不短了。

白先生和康掌柜被宝泰银楼的伙计领进待客厅等候,茶盏已经续过两次水。

两方人相互客气一番,分宾主落座。

权掌柜问道:“听说白掌柜有事与在下谈,不知何事?”

白先生牢记夏宴清的叮嘱,这趟只卖东西,并非合作,所以对宝泰银楼掌柜似有若无的慢待并不介意。

她看向康掌柜,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一边说道:“我们东家有一些琉璃镶嵌宝石,想问问宝泰银楼,是否有意向收购。”

康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抽了最上面的一张,双手奉给权掌柜。

白先生解释道:“这是根据我们这批琉璃宝石的数目,设计出的首饰样式。如果宝泰银楼有意向收这批宝石,我们东家附送首饰图样。”

权掌柜漫不经心的接过图样,再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去,便要开口询问琉璃。

开什么玩笑?他们宝泰银楼有的是设计首饰样式的上等工匠,哪里会用野路子出的图样?

但他对还是琉璃很感兴趣的,这才是稀罕物件。

所以,他不在意什么图样,只想知道,清韵斋掌柜说的琉璃到底是什么成色?有多大颗粒?共有几粒?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谈生意

“不知贵处有几粒……”话才说了个开头,视线也刚刚从图样上划过,就惊讶的住了口,忙移回视线细看刚被忽略的首饰样式。

岂知这一看,立即瞪大了眼睛,连胡子都激动的抖了两抖。

陪在权掌柜身后的小伙计见他神色大异,跟着探头看过来,也是闪着星星眼。

“你,你这图样是哪里来的?”权掌柜惊问。

随即感觉自己问话有些无礼,也太流露真实情绪,连忙整肃了面色,语气变的寻常而温和,“在下的意思是说,这首饰图样很有些新意,不知何人巧手绘制?”

说着话,眼睛不由自主的一眼又一眼扫视着康掌柜手中的那叠纸。

白先生似乎没看到权掌柜的神色变换,只就事论事的说道:“首饰图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图样中使用的琉璃宝石。琉璃才是我们要和贵店谈的生意。”

这话让权掌柜听得有些牙酸,京城遍地权贵,富豪之家也多得很。大家不是没银子做银楼,而是缺少手艺高超的师傅。

他们宝泰银楼之所以被人称作京城第二,也不是他家银子不足、材料不精,而是他们的首饰设计工匠比不上第一楼。

他激动的原因,就是这张图样上绘制的首饰是新样子,很新、很美、很精致。

图上画的是一只梳簪,中间是一粒珍珠,按照标注尺寸,这粒珍珠有指肚大小。珍珠边上镶嵌的应该就是琉璃了,镶嵌琉璃以一种绚美的规则从珍珠边沿螺旋展开,极具富丽和无限发散之感。

这绝对是京城从未有过的样式,且图样画出的琉璃颗粒璀璨如碎金闪烁,看起来极美。

这样一件绝美的首饰图样,那是可遇而不可求,就是拿了银子也没地儿买去。

可这位白掌柜却说,样式不重要。

那么,重要的就是琉璃了。

这时,权掌柜才惊觉,这张图样上标识的琉璃颗粒不大,但数量却多。且那形状也不是寻常的光滑润泽模样。

权掌柜有些不敢相信,他手指图样中琉璃颗粒密集的地方,问道:“敢问白掌柜,难道这些地方用的全部是琉璃?”

“是。”白先生点头。

权掌柜再次惊讶:“这上面显示的,怕不是有五十多粒吧?”

白先生再次点头。

权掌柜盯着图样,沉吟了好长时间,才再次抬头:“我得先看过实物,才能决定这笔生意要不要做。”

“应该的。”白先生伸出手,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了七八粒琉璃裸石。

权掌柜定睛看去,只见白先生的掌心璀璨一片,细微的碎光闪烁,竟是从未见过的绚烂。

心中震惊,待要伸手去拿,却听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康掌柜重重的咳了一声。权掌柜惊觉这位姓白的掌柜是个女子,男女有别。

刚想组织语言,要求把琉璃拿到近前观看,却见白先生手掌合拢,收回袖中。

“白掌柜,这是何意?”权掌柜像是被夺去了心中挚爱。

白掌柜笑道:“请权掌柜谅解我这妇道人家的小心眼子。这些宝石的打磨形状也是重要的卖点之一,若咱们的生意谈不拢,这东西是不能给您看的。”

“制作这件首饰的琉璃,附带图样,价值几何?”权掌柜已经下决心,只要价格不是高得离谱,这些琉璃宝石他就要了。

白先生和康掌柜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康掌柜再次拿出一张图样,递给权掌柜。

这张图样就更不一般了,上面画的是一只项圈,和两只配套耳坠。

项圈是以琉璃镶嵌的玉兰花为主要基调,周围点缀的也是琉璃颗粒,图上没做标识,看样子,大约是用银丝搭扣连接起来,项圈分五层,由宽而窄向两边蔓延。

同套两只耳坠上端,用粒度较小的琉璃做出玉兰花形,细银丝垂下三条流苏,流苏中间闪烁的点点碎光,想来也是琉璃。

权掌柜两眼放光,这又是一个前所未有过的新样式。

把这个样式和刚才白掌柜掌心中闪烁的碎芒联系起来,这件首饰的光芒,远胜那件梳簪。

更难得的是,能把流苏用于耳坠,想法异常巧妙。

这次,权掌柜看得极其认真,虽然这张图只是个总体样子,想来标注尺寸和细节的,应该另有图样。但权掌柜做的就是这一行,不用细节也能看出其中的价值。

这两样首饰不但新颖精美,且琉璃稀缺,没有第二件重样的,一旦推出,可想而知能够引起多大的轰动。京城的女眷们若是得知,大概会把宝泰银楼的门挤破。

待他再抬头时,掩饰不住的热情眼神直直看向康掌柜手中的那一叠纸,琢磨着那叠纸不会都是这种级别的首饰样式吧?

康掌柜不慌不忙,把图样对折收入怀中。

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差点把权掌柜的眼睛勾过去。

“敢问白掌柜,康掌柜那叠纸可否都是首饰图样?”权掌柜这次问话郑重多了。

白先生已经吊足了他的胃口,也不再一点点往出抖自家宝物,干脆说道:“那是八只大件首饰,其余指环、手镯、臂环、簪花等小物件共十八件。样式俱都珍奇,绝不次于这两张图。”

权掌柜两眼放光,越听越坐不住,心里盘算着,单是项圈和耳坠那一套首饰,若用琉璃宝石镶嵌,卖上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只是不知道,这位白掌柜能否让他挑选一番,选几张最合意的图样。

白先生在宫中过了近二十年,那地方主子众多,她们这些宫女要时刻查看主子和高品级宫女太监的眼色做事。

看着权掌柜精明眼神中的算计和希翼,白先生不由的一笑:“权掌柜见谅,我们这些东西是打包推销的,贵店若有收购意向,共计二十一万两银子成交。”

“二十……一万两银子!”权掌柜惊呼。

白先生继续说道:“不打紧的,若贵店无意,我再去第一楼试试运气。”

一句话把权掌柜心中的侥幸彻底打消。

他若不把握这个机会,再让第一楼拿到这些琉璃首饰,那他们宝泰银楼这京城第二,就彻底做下去了。

再不然,清韵阁把这些首饰买与第三家,他这京城第二,还不知会沦为第几。

“二十一万两银子的数额着实太大,若不分开……”说到这里,权掌柜见白先生状似要起身的样子,连忙改口,“这么大宗的生意,在下做不了主,需得禀明东家。。”

白先生点头,“这没错,要不,权掌柜去找东家商议,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说着,手掌伸向权掌柜手中拿着的两张图样。

权掌柜连忙一缩,更不能让他们这此离开。

若这二位回去的途中改了主意,亦或是有别家得到消息捷足而登,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别说琉璃宝石,单就这两张图样,那也值大价钱了。

“不用不用,怎么能让白掌柜久候?我这就找东家商议,马上就能给您回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开始实施

权掌柜一边陪笑说话,一边看看自己手中的两张图,再纠结的看康掌柜。

白先生嫌弃他欲言又止的耽误事儿,问道:“不知权掌柜,可还有什么疑虑?”

权掌柜忙道:“这个,在下这就去禀告东家。只是……若您说的若干件首饰,全部用琉璃镶嵌,那这琉璃的数目可不少。在下想知道,您手中的琉璃数目可够?”

白先生笑了:“权掌柜尽可以放心,这些首饰所用琉璃我们精确计算过,一定不差。”

有了白先生的肯定答复,权掌柜更不敢怠慢,顶着满额头的冷汗,脚步匆匆的离去,全然没有来时的淡定和礼貌中带着的疏离。

这也不怪权掌柜,谁能想到,一个做陶器生意的小店铺,居然有如此大的手笔,能拿得出这么大宗且神奇的琉璃宝石。相应的,还能给出镶嵌琉璃的精美首饰图样。

首饰的价格,通常情况下是一工一料,宝泰银楼和清韵斋谈的这批首饰,也要按这个算。

但是,最烦琐的琉璃磨制,却是清韵斋完成的。

而最贵的料,也正是琉璃,再加上十几样首饰的图样,宝泰银楼几乎没多少压价的底气。

宝泰银楼明面上的东家过来,分别验看了首饰图样和一袋子琉璃裸石。

有之前权掌柜给他的描述,这位东家见到那袋子珍奇宝石时,保持了镇定,心中却如权掌柜似得激动。

这位虽然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大生意砸得头昏脑胀,却没忘了讨价还价。

最后两方几番纠缠,最终白先生以十六万两银子的价格,做成了这笔生意。

…………

夏家诸人看到匣子里,共计十六万两银子的银票,都沉默好半天,才把震惊、大喜、惊讶等诸多情绪压了下去。

十六万两银子,足够支撑一个富豪之家。如今,却被自家这位小姑奶奶在短短时间里赚到了。

这种干脆利落的生意手段,整个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十六万两银子,夏宴清留下三万两,当作琉璃材料和磨制琉璃晶钻的费用,其余十三万两,算是利润,按三七、分别归邵毅和夏家。

白先生做成这笔生意的第二天,邵毅就拿到夏梓堂送来的九千两首付银子。

夏梓堂告知:剩余的三万两,事成之后一并交付。

这个事成,说的是宝泰银楼得到的这些琉璃和首饰图,至少要有成卖出去,卖给夏宴清圈定的人。

邵毅接到九千两银子时,极是错愕,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也是意料之外,这笔生意居然真被她做成了,真的以天价做成了。

夏梓堂一点儿没觉得邵毅的错愕神色丢人,想他和父亲二哥昨日见到那一匣子银票时,脸上神色不比邵毅好多少。

…………

邵毅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工作,如今手里又多了九千两银子,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宝泰银楼并未公开他们到手了一批琉璃,打造琉璃首饰就更是秘密了。

好在邵毅手里还有几个得力的人手,明的暗的一起使力,得知宝泰银楼打算分多次、不间断的推出琉璃首饰,以便把琉璃首饰,带给宝泰银楼的人脉和势头持续保持下去,力争用这批首饰把第一楼的招牌摘了。

邵毅听知睿和手下人报上来的各种消息,嘴角噙出冷笑。

这宝泰银楼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银楼想细水长流?可他和阿灿圈定的冤大头,若也这样细水长流的买首饰,那是会把他和夏宴清约定的合作耽误在漫长时间里,他哪里还有脸再见夏宴清。

冬月里,京城女眷们的各种宴会非但没有减少,反倒还多了一些。

礼部姜侍郎府上的陈大奶奶在侯府赴宴时觉得气闷,便披了斗篷,带着丫鬟出来走走。

虽则是冬季,但气候冷冽,放眼望去,自有一种清朗通畅之感。

陈大奶奶在一座假山前的条凳坐下,散发着刚才在屋里被炭火气和嘈杂引起的不适。

她前些日子诊出有孕,分外受不了身周乱糟糟的声音、和各种味道混合起来的斑驳气味。

这一趟,若不是芷容县主和另外两个外戚家族的女眷也有参加,她今天就推辞不来了。

陈大奶奶正坐着,呼吸着清洁冷冽、让人身心束缚的气息,隐约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往假山后的小径而来。

“什么?真的有那种首饰?不可能吧?”一个女子的声音质疑道,“琉璃首饰咱们都见过,不过是颜色好一些,看起来通透明亮一些,哪可能自己闪光的?你别是昏了头,自顾自的胡说吧?”

另一个声音年少清脆,更不乐意:“不过是当新鲜事说来听听,你却这么多质疑,我何曾对你说过胡话的?

不是说了吗?那东西不是自己会放光,而是只要周围有一点光线,它就会光芒四射。见过阳光下湖面的水波荡漾不?就是那个意思。据说,若琉璃首饰被阳光照耀,琉璃首饰射出的就是耀眼白芒,而若是晚间烛光照射,那色彩更加迷离梦幻。”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谋实缺

因为涉及到女子感兴趣的首饰,陈大奶奶倒也把这些话听进耳中了,但同样不以为然。

若是金银首饰经常保养擦拭,在灯光和烛光照耀下,也一样熠熠生辉。这两个女子着实没见识,这种事哪里用得着相互辩驳。

那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生怕对方不信,再补充道:“我真不是夸大其词,是有人亲见的。宝泰银楼不知从哪里得来好大一袋琉璃碎石,据说打磨的极美。

另外还有镶嵌琉璃的首饰样式,那个话儿叫什么来着?对,精美绝伦,说有好多精妙绝伦的首饰样式呢。据说,那家掌柜当时一见首饰图样,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啊,那一定是真的好啊,”另一女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咱可都是伺候富贵主子的,但凡银楼上了新式样首饰,都会给老主顾送消息。这事儿怎么没听到一点儿风声?”

那女子的声音很有些神秘,“听说宝泰银楼打算细水长流,要用那一大袋琉璃博长久名气呢。你想,若一下子推出好大一堆首饰,只卖这一波儿,哪里比得上做长久生意?”

“也是哦。”

“你可别不当回事,听说,人家那大件琉璃首饰预计售价两三万两银子,小件的也上千两银子呢。”

“不是吧?那么贵?”

声音渐渐远去,陈大奶奶起身走出两步,还可以看到两个丫鬟的背影,两人一边走,一边头挨头的说着什么。

“这两人穿戴不是侯府丫鬟,你们可认得那是哪家的?”陈大奶奶问身边的丫头。

两个丫头齐齐摇头,“今日侯府宾客甚多,没跟着主子,着实不好辨认。”

陈大奶奶缓缓坐回条凳,听那个丫头说的真切,或许真有其事。

若宝泰银楼手里有琉璃和新首饰样式,却秘而不宣,那这首饰大概就着实有出奇之处。

“上万两银子啊?”陈大奶奶几不可闻的自语,有些心动了。

若那丫头说的属实,银楼的首饰图样应该不少,大件小件都有。或者……她可以去挑上一两样。

她是姜侍郎府的长媳,当年姜侍郎科举,可谓一帆风顺,三年一考,次次顺利,是二榜进士出身,才有了如今侍郎之职。

可她的夫君却没继承父亲的文才,三次参加院试,才勉强得中秀才,着实没有读书的天分。

既如此,不如实实在在谋个实缺,若能勤勉做事,又有父亲提携,只要不打算入阁拜相,也是前程有望,不枉素有才名的她嫁入姜家为媳。

关键是这个实缺不好谋取,姜侍郎也曾使过力,怎奈还是品级不够,上面又没有助力,所得都不是什么好差事。

可若是宝泰银楼之事属实,那就不一样了。

若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宝泰银楼那细水长流的第一款首饰买下来,送进分管吏部的次辅高越林府上,实缺这事儿应该就有着落了。

高相爷最钟爱的幼子新近娶了合心意的美貌妻子……

嗯,还有芷容县主那里,也得露个口风过去。如果她悄没声地在宝泰银楼买了精美首饰,却瞒过县主,却是不妥。

芷容县主的赏菊宴名声赫赫,几乎聚集了京城全部名媛和才女。

而京城各家权贵府上的其他女孩子,也大多与县主交好,人脉着实不能小觑。高相爷府上那位少奶奶,就是她在成郡王府结识的。

芷容县主一定要跟紧,就算夫君的差事晚一晚,也不能得罪县主。

第二天,姜侍郎的夫人乔夫人和儿媳陈大奶奶来到宝泰银楼。

女侍殷勤的把贵客请上二楼,乔夫人没选二楼中心位置,而是一改常态,在角落的一张小几旁坐下,四个丫鬟分立两侧。

女侍刚要转身招呼茶点,就被乔夫人叫住,“先把你们掌柜请来吧,我有事相询。”

女侍忙躬身答应,给权掌柜传话。

姜侍郎的职位不算特别高,但胜在人家年纪也不算大,这就大有前程看好的可能。

听闻姜侍郎的夫人刚来,就要找他问话,权掌柜心下惊疑,连忙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来。

乔夫人对站在两步开外的权掌柜招招手:“权掌柜站近些说话。”

权掌柜知道,这是有不能让外人听到的事情,忙跨前一步,又挥手让女侍退远一些。

乔夫人摩挲着面前的茶盏,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宝泰银楼进了一批珍贵的琉璃宝石、并若干首饰样式,不知可否拿来一观?”

权掌柜心下一凛,微微皱了眉。

他已特意叮嘱清韵斋掌柜,不要把琉璃之事外泄。而宝泰银楼这边,凡涉及此事的人也都下了禁口令。

其余无关之人,则压根儿就不知道。

侍郎夫人从何处得知此事?

既然人家已经听到消息,不日之后,自家银楼也将推出第一批的三件琉璃首饰。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反而会因此得罪姜侍郎府上。

“这个嘛,不敢瞒夫人,我们日前是购进了一些琉璃宝石,却数量有限,后续是否能继续买进还不确定,所以没敢往外张扬。只是,工匠正在制作,还没有现成的琉璃首饰,实在没有实物拿给夫人观看。”

“母亲……”陈大奶奶闻听,心里便有些着急,忙看向乔夫人,语带恳求。

乔夫人给她一个制止的眼神,转向权掌柜,皱眉道:“你连实物也不出示,我们不知首饰品质如何?又怎么预定?”

权掌柜又是一愣,心中连连叫苦,原来这位夫人是要预订琉璃首饰,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打算把琉璃首饰做出来,先摆在显眼位置好好亮相,给自家攒点人气,再高价出售。

这若刚做出来,还来不及显摆,就悄默声的被人预订买走了,哪里能有他们希望的那种效果?

乔夫人见权掌柜色变,心下对儿媳转述的言语信了分。

看来宝泰银楼的确买进了珍贵宝石,准备制成首饰待价而沽。能让宝泰银楼待价而沽的首饰一定不凡。

“这样吧,”,乔夫人倨傲道,“待到琉璃首饰制出,麻烦权掌柜给侍郎府递个信儿,我先看看实物,再决定是否购买。”

说着话,目光移到权掌柜面上,凉凉说道:“宝泰银楼经营多年,自有一份诚信。我相信贵店不会因为侍郎府品级低微,就把琉璃首饰转让与别家权贵。”

“不敢不敢,夫人说哪里话?待到首饰出品,小人一定先给府上送信。”这时的权掌柜,感觉自己死都死不迭了。

本来计划周详的事情,还没迈出第一步,就被瓷瓷实实挡了回来,这可让他怎么向东家交代。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举座皆惊

乔夫人婆媳二人从宝泰银楼出来,陈大奶奶迟疑着问乔夫人:“若只有一个大件首饰,成郡王府那边可怎么办?若是让芷容县主知道这等稀罕首饰,咱们没有先让与她,反而悄悄自行买下,县主也许就会恼了儿媳。”

只要县主两次不给她送帖子,只怕她就被边缘化了。

乔夫人拍拍她的手臂,笑道:“咱们这趟,说起来也是怕事情不实,先探探路。看那掌柜的神色,宝泰银楼可不止有一两件首饰。你不是听那两个丫头说过,银楼收了一大袋琉璃宝石吗?想来权掌柜还是对咱们瞒了些事情的。你这就给县主送信,自有县主让宝泰银楼把实情吐出来。”

这一趟,乔夫人非常满意,她这儿媳要才貌有才貌,要心思有心思,真是娶对了。

…………

不过三天时间,宝泰银楼就陆陆续续来了九位钱多势大的客人,而且都是冲着琉璃首饰过来的。

权掌柜急得满嘴燎泡,一天两趟的给东家报信。

可事已至此,东家也没辙。

他倒是派人查询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却根本无果。

除了这些女眷,外面人根本不知道宝泰银楼买进了不菲的琉璃宝石。

权掌柜隐晦的向九位贵客主顾打探,打听出两个渠道。

一是陈大奶奶在侯府宴席上,听两个小丫头随口聊天。

再一个渠道出自大粮商家的太太,这位太太去银楼选首饰时,路过一辆马车,马车里议论的就是宝泰银楼的琉璃首饰。

这位太太耳音好,还听到数量有限,若被别人知道抢先,那就真没了。这不,她谁也没敢告诉,就抢着来了。

一番查探下来,应该是自家铺子里的什么人,不小心泄露了消息,被陈大奶奶听到,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扩散开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哪个主顾也得罪不起,细水长流是没可能了。

权掌柜和东家一番商议,决定把首饰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三成。

既然摘不了第一楼的牌子,就不求别的了。一笔生意,能进账十余万两银子,那也是好买卖。

唉,聊以吧。

十二月中,倾宝泰银楼所有工匠全力,大小二十四件首饰全部完工。

宝泰银楼给九家预订主顾送了信儿,约定时间,请几位过来挑选。

这时的挑选,已经没有先来后到之说了,自然是身份尊贵的人最先选择,官职地位差不多的,才能讲,也敢讲先来后到。

不说贵妇和丫鬟婆子见到首饰有多震惊、喜爱,这番挑选也分外和气。

首饰本就样样精品,一番挑选下来,只给宝泰银楼留了八枚小件首饰,其余全部包好,配了檀木匣子,交到各位贵妇手中。

宝泰银楼则入账三十一万两银子,除去工本,净赚十一万,并八件指环、额饰、簪花一类的小首饰。

与此同时,宝泰银楼为了夺得先机,同时制作了若干与琉璃首饰同款的金银首饰,也有镶嵌玉石、珊瑚、宝石的,合着那几个琉璃指环等物件,一并在店铺推出。

…………

就在宝泰银楼的新式样首饰占据了店面最显眼的位置,招来进店女眷追捧的当天,宁国公为母亲办六十大寿。

琉璃首饰第一次在京城宴会上亮相。

第一个带了大件首饰亮相的正是韶华郡主。

这日的韶华郡主梳了牡丹髻,一只金色镂空的琉璃凤钗戴在蓬松的发髻上,在阳光下反射出无数道璀璨金芒。

凤钗两端的金色羽翅向两侧舒展,一粒粒碎金闪烁的琉璃点缀在羽翅纹路上。三条镶钻尾羽绚丽的延伸,附在发髻上。尾羽末端各有一粒深金色心形琉璃片,被碎金包围着,相映成辉。

从韶华郡主在二门处下了马车,冬日阳光照耀下,那只奢华凤钗四射出的闪烁光芒,就引起所有人的惊艳注目。

搭配着韶华郡主一身紫色绣金牡丹的衣裙,看起来雍容高贵、极尽奢华。

这一次,在宁国公府宾朋满座的宴席上,韶华郡主终于独占鳌头,吸引了所有人或羡慕,或嫉妒、或自惭形秽的目光。

因为这是第一次展示琉璃首饰的机会,席间几位郡主县主都在,其他人大概不敢抢风头。所以除了韶华郡主,只有菁华郡主和芷容县主两人,分别带了两枚簪花和一枚指环。

尤其是芷容县主发间的两枚琉璃簪花,在原有衣着饰品中,闪出点点晶粹,有种低调的奢华,也是亮眼之极。

众女眷在宁国公府的待客厅坐定,恭喜主家寿宴和老寿星、以及欢迎宾客赏光的客套话之后,话题就固定在琉璃首饰上。

一番赞誉、赞叹过后,工部郎中府上的张夫人,低声问身旁的姜夫人:“听说你家女儿经营的窑厂,里面就有烧制玻璃的作坊。不知宝泰银楼的琉璃宝石,可是出自你家姑奶奶之手?”

姜夫人在宁国公府宾客中不上不下,属于那种不打眼、比较自在的一类宾客。

可是被张夫人这么一问,声音虽低,但她们周围的两个女眷却是听到了,都投来莫名的目光,里面惊讶、疑惑、不信的情绪都有。

“宴清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只能由着她胡闹。”姜夫人含糊的说了一句。

身边的两个女眷目光闪烁:姜夫人居然没否认,难道真有这等事?

这边有人询问、有人疑惑,另一边就有答疑解惑的。

菁华郡主坐在国公府老夫人身边,听着渐渐蔓延开的议论和疑问,笑着说道:“这事儿,我还真问过宝泰银楼的掌柜,琉璃宝石确实出自清韵斋。”

芷容县主坐在她身边笑而不语,隐在金钗间的两枚琉璃簪花闪烁点点,让人忍不住去追寻那闪烁不定的金芒所在。

京城忽然冒出这么多琉璃,以芷容县主的心思,哪有可能不问?

和她同去的菁华郡主只略略提了一下,宝泰银楼的权掌柜就和盘托出,把琉璃首饰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韶华郡主听说宝石出自夏宴清的生意,面色先是僵了一下。随即想到,琉璃再稀少,做琉璃的人也是伺候人的贱/坯子。

这么一想,她的面色恢复正常,神色回转之间更显高贵。

而厅中众人却惊讶莫名,低低的询问和议论已经充斥了待客厅,都是讶异、艳羡和不可置信。

今日韶华郡主一亮相,那支琉璃凤钗的耀目光芒,已经彰显了首饰的不凡。

菁华郡主和芷容县主虽说只佩戴了小小的指环和簪花,在两人通体富贵的饰品中,依然难掩琉璃的光华。

可想而知,这些首饰价值几何。

夏家和离女手中居然有如此奇货,仅仅这一笔生意,那得进账多少啊?

姜夫人还没受到过这样的瞩目,她虽坐在几位夫人中间,可是接受到的目光,却比上座的老夫人和几位郡主县主还要多。

另一边,坐在杨氏和高氏身边的妇人年纪较轻,已经在询问她家小姑子何时学来如此厉害的技艺。

坐在姜夫人不远处的刘夫人和袁氏则如坐针毡,不住有人把眼风划过两人,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和刘夫人相熟的中年妇人忍不住问道:“夏家女从你那里和离没多久,你们当时不知道她有这等技艺吗?”

第一百三十章 父母宗族

饶是刘夫人是个恬淡心性,却也没想到,会在如此大的场合再次听到前儿媳的事情。

如此巨额的生意,如此大的银两进账,别说王家才起势不久,就是大家族,这也是一笔可观的银子。

她能听出,问话的中年妇人没有嘲笑和幸灾乐祸的意思,有的只是深深的遗憾和惋惜,替她王家惋惜。

面对或明或暗看过来的目光,刘夫人心中发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她们之前知道夏氏有这等技艺吗?

本应该知道的,夏氏做事并不偷偷摸摸,那窑炉一直都在,是过了明路的,开始是烧陶,后来那次,窑炉不熄接连烧了好多天。

她不知道夏氏是否打算瞒着她们,但她知道,她们没一个人询问过,而是用一种蔑视的态度对待夏氏所做的一切。

所以,她们是真不知道夏氏有此技艺。

可如今,面对这么多京中贵妇和贵女,就算她不想承认,也改变不了素以才学过人、精明干练闻名的王韬,阖府上下却有眼无珠,已经娶进家门、如此难得的媳妇,却又被她们推了出去。

宁国公的母亲姓严,严老夫人不明白人们在议论什么,侧头询问菁华郡主,听她简单分说,才“喔”了一声,恍然大悟。

夏家二房女眷距离这里甚远,但夏家老宅的吕老夫人却坐得近,和严老夫人中间只隔着相府夫人。

严老夫人探头,问吕老夫人道:“老姐姐,你那四孙女呢,没来吗?”

吕老夫人和两个儿媳刚才听了众人的议论,还有菁华郡主的解释,木呆呆半晌没回过味,这才回过神,就听严老夫人询问。

吕老夫人先扫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夏宴容三姐妹,又瞥一眼大儿媳李夫人。

李夫人会意,忙欠了欠身,替婆母答道:“宴清之前参加过一次宴会,因不适应京城女孩子们的说话方式,很是着恼,之后就不肯再出门了。”

她说着,还往姜夫人那边瞟了一眼。

她这话可没说错,当日,夏宴清当着很多人的面,就是用这样的话羞辱自家女儿的。

正所谓因果有报,这就是呈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

姜夫人那里也变了脸色。照着自家大嫂这说法,女儿日后岂不是得一直缩在院子里,再也出不得门了?

她连忙站起,冲着严老夫人那边屈膝施礼,解释道:“老夫人容妾身解释,宴清和离没多久,自知身份尴尬,生怕出门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才留在府中,没有同来。”

严老夫人听到姜夫人的回答,不由得笑了:“这有什么,和离也一样要过日子的,哪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等丫头有空了,你带她过来,也让老婆子瞧瞧,能琢磨出这么好看首饰的孩子有多古灵精怪。”

说着话,不着痕迹的往吕老夫人和李夫人那边瞥了一眼。

暗地里道一声可惜。

夏家是诗书传家的百年大族,这几十年本就有些凋落,可这位吕老夫人着实没什么胸襟,唯一出色的子弟,只因为是庶出,就百般的不待见。

今日又因为庶出子的女儿被人多称道几句,就又在这里出昏招。

如此,夏家二房必定和宗族疏远,夏家以后用什么来撑起大族的门楣?

芷容县主听到严老夫人的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就是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夏宴清,宁国公的大门一定会对她敞开了。

夏宴清以后再参与京城女眷的交往,就不用再依仗她了。

可惜,可惜了。

她顺着严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见夏宴容三姐妹眼中满是羞愤不甘,面上却还要堆出一副可亲笑脸,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这三个蠢货,自家姐妹不合,关起门来怎么斗都无所谓。可出了门,一人受损,整个家族都没脸面,可她们却硬是不懂。

赏菊宴上,若她们三人能帮衬夏宴清一二,当时的场面就不会那么明显的一边倒,也许夏宴清也就想不了那么多。

她当时还真低估了这三人,以为她们只是平庸,却没想到还愚蠢。

吕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撑着僵硬的笑脸,勉强把严老夫人的寿宴支撑下来。她们和王韬一家是最早离席告辞的一拨客人。

一上马车,吕老夫人就拍掉丫鬟给她抚平裙摆的手,一双厉目盯着丫鬟缩到一边。

回到大学士府,吕老夫人婆媳和孙女,并不添油加醋,照实把席间的事情告知夏大学士,就达到了效果。

夏大学士阴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目光闪烁着听她们把话说完,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之前夏宴清和离,夏珂明知道他在这桩婚事上费了多少心,却瞒着没告知他。

他得知这个孙女有些天分,刚想扶持一把,结果二儿子又瞒着他,支持四孙女做起了生意,还闹得人尽皆知。

这也就罢了,小生意而已。

如今却牵扯到琉璃,听她们几人描述,那琉璃首饰可不同于寻常。

顶级首饰,绝不是寻常价格能拿下的,只怕那柄琉璃凤钗,万两银子都不止。若宝泰银楼真的卖出去三十万两的琉璃首饰,这么一笔巨款……

夏大学士一掌拍在桌上,他这二儿子太不像话了。

一旁的吕老夫人见火候到了,冷笑道:“我之前就说过,老二冷心冷清,并不把父母兄弟放在心上,老太爷您还不信。如今怎样?”

夏大学士恼火的抬眼。

吕老夫人一点儿不退缩,继续说道:“女孩儿家的,小小不言的开个铺子当做消遣,不给老太爷通气也就算了。如今,琉璃这样的大宗生意,老二居然也敢闷着头,只管往自己钱袋里哗啦,可有想过父母大恩和家族根本?”

“都退下吧。”夏大学士不耐烦的摆手,不欲再多说。

…………

第二天,夏珂下衙之后,来不及吃晚饭,就带着姜夫人前往夏家老宅,听候父母传唤。

学士府正院正厅,大学士夏斌和吕老夫人坐于上位。

夏家大老爷夏琛、三老爷夏琳,以及李夫人和孙氏,分别坐于东西两侧。

夏斌见进来的只有夏珂夫妇二人,皱眉问道:“宴清呢?不是让她也过来问话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们说了不算

夏珂躬身答道:“昨日姜氏带两个儿媳去宁国公府赴宴,宴清留在家带两个孩子玩耍,不小心着了风寒,病倒了。”

吕老夫人冷哼一声:“病的可真是时候!”

夏珂和姜夫人没做辩解,分别给父母兄长行了礼。

的确病的是时候,昨日姜夫人婆媳回来,说了宁国公府寿宴上的事情,夏珂就知道老宅一定会说话,当即请了郎中过府,硬是留下一张风寒方子,熬出满院子的药味。

今日果然就用上了。

夏斌虽然恼怒,可二儿子终究是朝廷命官,已经做到四品,且以后还有升职的巨大空间,实在不好太过苛刻。

便挥手示意二人在两侧坐下。

吕老夫人眼中有怒意划过,这样不敬父母宗族的孽子,就应该让他们夫妇长跪于祠堂。怎可如此轻飘飘的让他们坐下回话?简直不知所谓!

夏斌首先问姜夫人:“你掌管内院,昨日宁国公府寿宴议论的琉璃首饰是怎么回事?”

姜夫人回道:“那是宴清烧制陶器时,不小心烧结的几块琉璃。宴清看着没什么用处,便请了打磨工匠,切割成琉璃颗粒并打磨出形状,卖给了宝泰银楼。”

“不小心烧结的几块琉璃?”孙氏首先沉不住气,尖声道,“二嫂你可真敢说,若琉璃随便一个不小心就能烧出来,还能称作宝物吗?”

姜夫人没理会孙氏的逾越责问。

夏斌也警告的扫了孙氏一眼,转而问夏珂道:“如此大宗生意,你居然不向父母宗族知会一声,擅自交与一个女儿家胡闹,可知此事不妥?”

夏珂躬身:“是,请父亲指点。”

夏珂的回答,把夏斌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讲道理,夏珂应该辩解几句的,然后他这当父亲的斥责一番,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他的不妥之处,再告诉他应该怎么做,这样才自然合理。

可如今这情形,难道让他直接开口讨要孙女手中的生意?

他可怎么开口?

吕老夫人可没有夏斌的顾虑,见他被儿子噎的卡壳,心下不屑,这父亲当的也太窝囊了些。

“明渝啊,宴清虽说和离了,但年纪还轻,还是应该安守闺中,再嫁时才好说亲。琉璃首饰获利甚大,没有稳妥的支持,难免会被人觊觎掠夺。到那时,别说是宴清,就是你们父子婆媳,说不定也会被带累的家破人亡。”

夏珂维持着欠身的姿势,没抬头,也没应声。

嫡母可以随口说出如此咒人的话,可他是儿子,却不能质疑嫡母,这是孝道。

夏琛见夏珂不语,便坐不住了,皱眉道:“二弟难道听不出母亲这是在担心你一家大小的安危?让宴清把制作琉璃的方法,交与族中,由族中打理便好,每年给你府上一定份额的利润。坐着拿红利,又不担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夏珂这才说话:“母亲,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也知道母亲是好意。只是之前烧出琉璃时,宴清不知该如何处置,好似托了她如今的掌柜白先生,在外面寻了人合作。

是那合作之人给出了打磨器具、和琉璃宝石的样式,才能让宝泰银楼全数购买。这不是宴清一个人的生意,不论儿子还是宴清,在这件事情上都说了不算。”

“你……”夏斌指着夏珂,手都有点发抖了。

吕老夫人也是气极,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怒道:“你可真是你父亲的好儿子!琉璃乃稀罕物,既然烧出琉璃,有难处需寻人合作,却撇开自家父母亲人,把好处让给外人。你和你那女儿还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夏珂见此情形,站起身,撩袍跪于地上:“因着我们当父母的疏忽,让宴清这十几年历经坎坷。当日宴清出嫁,我们也没给她好多嫁妆。如今这生意,她并未借助外力,都是她自己在经营。儿子恳请父亲母亲,这生意,就让她自己做吧,有钱财傍身,宴清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顺畅些。”

姜夫人也连忙跪在夏珂身边,哀求道:“望父亲母亲可怜可怜宴清那孩子。”

夏斌怒而站起,“你母亲果然没说错,你真是我的好儿子!”说罢,甩袖而去。

他的好儿子,这是在暗指他谋算孙女的生意,让他本就难以启齿的话,更说不出来。

夏琛看着夏斌离去,怒道:“二弟!你也太不知好歹了,父亲这是替你一家子着想,你们分门另过,若被人算计,根本无力抵挡。”

吕老夫人则凉凉问道:“老二,你的意思是说,我和你父亲想谋算你女儿的生意,是吗?”

“儿子不敢。”夏珂磕头。

“你这哪里是什么不敢?分明敢的很呐!”吕老夫人冷哼。

孙氏接过话,“二嫂这些年只要一提起儿女亲事,就哭哭啼啼,说宴清可怜。如今,人找回来了,父亲还替她寻了可心的亲事。是她自己不好好过日子,执意闹和离。已经这时候了,二嫂还让咱们可怜可怜她。你倒是说说,她哪里可怜了?”

面对夏斌和吕老夫人,夏珂夫妇不敢太过违逆,孙氏居然也来搀和,她以为她是谁?

姜夫人抬头,问孙氏道:“若宴清现在是王家妇,做了这等生意,难道咱们夏家大族还能去向王家讨要回来不成?”

“放肆!”吕老夫人怒把茶盏对着姜夫人砸过来。

夏珂忙侧身遮挡,一盏茶、连着茶盏都砸在夏珂身上。

夏珂带着肩背的茶渍再次磕头,固执道:“母亲息怒,琉璃生意已经与人合作,着实不是咱们一方说了算的,母亲父亲就当宴清如今在夫家做生意好了。”

吕老夫人盯着夏珂夫妇,眼神不断闪烁,沉声问道:“与宴清合作之人是谁?”

夏珂:“儿子不知,待儿子回去询问宴清,即刻给父亲母亲回话。”

吕老夫人断然摆手,“不用了,听你的口气,好似我们当父母的真要谋算你什么似的。你身为儿子,如此恶意揣测父母,可谓忤逆。你跪两个时辰,自行回府。你媳妇转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

哼!什么时候夏珂父女把琉璃做法交出来,姜氏什么时候再回去吧!

夏琛、夏琳几人也跟着站起,绕过夏珂夫妇,向外走去。

他们身后,夏珂的声音响起:“是儿子和姜氏无礼,甘愿受罚。儿子和姜氏一起去跪祠堂,等姜氏能幡然悔悟,我们一起离去。”

吕老夫人脚步一滞,几人同时站下。

之所以让夏珂跪两个时辰,而不是陪姜氏一起跪到他们肯交出琉璃的做法,并非看中夏珂这个儿子,那是因为夏珂明日要去上朝。

夏珂陪姜氏一起罚跪,甚至耽误了上朝,今日之事岂不是要闹到尽人皆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找谁合作

若夏珂这一趟没去上朝,能让他丢官罢爵,吕老夫人就算吃点儿亏,担个骂名也认了。

然而并不是,夏珂偶尔一次无故不上朝,最多也就是受一番斥责。

可事情如果宣扬开来,夏斌和他的两个嫡子逼迫已经分家的庶子,把他家中的生意交出来……不仅夏大学士和学士府要担恶名,甚至还会影响长子恩荫得来的、做的岌岌可危的官职。

吕老夫人恨得咬了咬牙,她最讨厌的就是夏珂这点,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任何责难和责打,他都心平气和的应对,好像她这个嫡母极其无能,连个庶子都拿捏不住似得。

现在改口、免了两人罚跪的话她说不出口,只得冷哼一声,带着儿子儿媳和贴身丫鬟,扬长而去。

一时间,正厅里空落落的,只余下跪在地上的夏珂夫妇,和守在门外的姜夫人的丫头。

两人转到祠堂,堪堪跪了两个时辰,吕老夫人院里的一个小丫鬟过来传话,让两人起来,回府思过。

夏珂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带了姜夫人,随着脚步匆匆的小丫鬟,一同去往吕老夫人的院子谢恩。

小丫鬟走得很不安心,一边走一边往后瞄,夏珂斥责她两句,她才不得已缓下脚步。

吕老夫人院子的门掩着,但院里的灯火全熄。

小丫鬟站在门前犹豫了一瞬,转头低声提议,做最后的努力:“想来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要不,二老爷和二夫人就请回吧,明日一早,奴婢就向老妇人转达二老爷和夫人的孝心。”

夏珂摇头道:“叫门吧,母亲一片慈母之心,怎么也得在院子里给母亲磕个头,拜谢母亲大人。”

小丫鬟不得已,也不用敲门,原本就给她留了门的,只轻轻一推,虚掩着的门就开了。

两人在上房台阶下跪下,夏珂朗声道:“母亲慈心,明渝感念不尽,特来拜谢母亲。母亲安寝,明渝和姜氏这就告退。”

两人磕了头,起身退后几步,才转身往外走。

从他二人进门,一直到磕头说话,再起身往外走,正房和两边厢房都黑漆漆一片,一点儿声音也无。

距离院门几步远的地方,夏珂停住,沉声喝问:“看门人呢?给母亲看院子,居然也敢如此疏忽。有人进出,竟无一人出来查看询问,恶奴竟敢如此怠慢母亲,着实该死!”

话音落下,还持续了短暂一刻的静默,西厢末尾一间屋子的门才开了。

一个婆子疾走而出,扑跪在地上,冲着夏珂连连磕头讨饶。

紧接着,上房和东厢的门也开了,吕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和大丫鬟绣锦相继而出。

绣锦上前两步,屈膝行礼,低声说道:“二老爷恕罪,咱们都是醒着的,只是怕扰了老夫人安寝,才都没吱声。着实不是怠慢老夫人和二老爷。”

说着,狠狠瞪了传话的小丫鬟一眼。

小丫鬟都快哭了。她虽然不知道夏珂回来拜谢有什么不对,但绣锦叮嘱过她,给二老爷传话之后立即回来,不得耽搁。可她不但没做到立即回来,还把二老爷和二夫人也带来了。

下意识的,小丫鬟就知道,她这顿责罚是跑不了了。

夏珂闻听绣锦的话,宽厚的摆摆手,安心告罪而退。

他这嫡母行事,一定要占尽上风才能作罢。不能把姜氏留下,这口气怎能咽下去,一定还有后招等着他。

今日,他若是听了这个三四等小丫头的话离开,明日嫡母不承认罚跪结束,他找谁对质去?难道让他一个朝廷四品官员,和一个小丫头掰叱细节?

绣锦另外派了丫头带他二人出府,已经走出老远,隐约的,好像听到了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

二人回到家已近子时。

夏梓希兄妹三人和杨氏、高氏都没睡,听闻父母回来,都脚前脚后来到雍合院。

杨氏当先施礼,问道:“父亲母亲还没吃饭吧?厨房里留着饭呢,马上就能上来。”

“拿些上来吧,”夏珂应道,“不用太麻烦,天色已晚,拿点清淡易克化的食物即可。”

见杨氏和高氏转身,又叮嘱道:“时辰不早,吩咐了厨房,你们就歇着吧,不用都耗在这里。”

夏梓希见两人面上倦色很深,微微沉了脸,问道:“祖父祖母可难为父亲母亲了?”

夏珂摆手,“也没什么,一直不都是那样嘛。”

夏宴清也心疼不已,自责道:“都是女儿惹出来的事。”

夏珂失笑,“为了不让人家找事,难道咱们就不过日子了吗?别担心,没什么的。”

杨氏、高氏很快就招呼着人,把简单的饭食端上来,两人亲自摆了饭,就带着人退下了。

夏珂和姜夫人一人一小碗粳米粥,另有几个小包子和两碟小菜。

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夏珂喝了口粥,对夏宴清说道:“你这生意太过招眼,第一笔就是几十万两的大生意,就算夏氏宗族没有开口,想来别家也会想办法插上一脚。”

夏宴清皱着脸说道:“我还以为父亲的官职足够大,就算有人眼热,也没胆子动心思呢。”

夏珂笑了笑,四品官员,就算在遍地权贵的京城,也不算小了。

只是,那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牵扯的利益有多大。

夏氏一族倒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只不过,这些年已显颓势,为了维持以往的大族地位,不被人抓住差池,一直都是提着小心的。

就算他这里出了事,父亲和夏氏宗族也不会尽力帮助他脱难。

夏梓堂性子急,问道:“祖父可提到小妹的生意了?”

夏珂点头:“你祖父祖母说,宴清是个女孩子,不好做这么大的生意,而且咱们家也守不住,让宴清把琉璃做法交到族里,每年给咱们一定份额的红利。”

“这……”这就是明抢,夏梓堂把这句话咽回去,问道,“父亲您没答应吧?”

“嗯,”夏珂边吃边说,“我说宴清这生意是和人合作的,我说了不算。”

说着,又看向夏宴清,“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你在烧制琉璃,那就尽快找个人参股吧,找个势力大一点的参股,虽说会分出去一部分收益,但能少很多麻烦。”

夏宴清倒是不抵触找人合作,尤其现在又是面对了这种状况。

在她看来,外面的势力还好说,夏大学士一家才难办。照着如今的规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有人指责夏斌老不要脸,也难保看夏珂不顺眼的人借此捅刀子。

问题是,找谁合作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找来了

夏宴清正自惆怅,却听夏珂对姜夫人说道:“宁国公府的老夫人不是说要见见宴清吗?要不然,去探探宁国公府的口风?”

姜夫人刚要点头,夏梓希就说道:“昨日,韶华郡主那支琉璃凤钗已经被人们捧到天上,宁国公为人端方,一定不愿意淌这趟浑水。”

夏珂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他想着宁国公为人端方,才不怕女儿的生意被人慢慢蚕食。

但也正因为宁国公端方,只怕人家真不愿为了些许银子,落个乘人之危、占人便宜的名声。

说是给琉璃生意找个合伙人,其实是找个强大的后台。可这后台若是太大,说不定自家生意就不由自己做主了,着实两难。

夏梓堂连着“唉”了好几声,深恨自己没用,实力不够强,不能做小妹强有力的后盾。

夏宴清被他唉声叹气的闹心,看向他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让四哥去问问那个邵毅,看他愿不愿意合作。”

夏宴清只是试探一句,其他四人就吃惊的看向她,姜夫人甚至连咀嚼都忘了。

“怎么了?若这邵毅人品还过得去,让他参股比其他人好吧?”

邵毅家里人口简单,除了皇帝多年前给予的支持,他没有庞大的势力和家族。这样的人通常胃口比较小,并且他那动辄捅破天的性格,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若他有门路送几件琉璃制品给皇帝,那她的买卖就能踏踏实实的做下去了。在皇帝老儿那里挂了号的买卖,谁敢动歪心思?要了他们的狗命!

夏珂沉吟片刻,点头道:“也不是不行。邵毅只是不成器些,除了无所事事、和权贵子弟们寻衅打架,好像也没别的劣迹。从未听他有过抢占家财、欺男霸女的恶行。”

他问夏梓堂道:“你最近和邵毅接触甚多,感觉他人品如何?”

夏梓堂一脸的牙疼表情,勉强道:“我倒是觉得他不错,为人磊落,挺合脾气。手下带着二十几个兵士,也没听说敲诈勒索、贪恋钱财之类的事情。”除了在尚品居吃霸王餐的那次。

他是实在不想当着夏宴清的面说邵毅好,那小子,他怎么看,都觉得他对他家和他家小妹的事情太过热心了。

夏珂纠结了好半天,终于点了头,“那就先把这个生意控制一下,先别做大,看看邵毅的品行到底如何。若他品行不错,就按宴清的计划往下进行。若不行,咱也不和他纠缠,生意全部转让与他都可以,宴清另起炉灶好了。明日先让阿堂问问,看他要几成股。”

夏宴清嗤了一声,“什么几成股?给他一成,看看他如何表示,他要是个贪心的,这下没准儿就试出来了。”

…………

事情紧急,为免老宅追的紧,察觉不对,第二天,夏梓堂就找到邵毅。

“……合作?”邵毅瞪着眼睛发愣,他一定是听错了,对,一定听错了。

没想到夏梓堂点头了,“没错,是合作。”

居然没听错?!邵毅还是有点儿懵,再次确定,“一成?”

夏梓堂的脸黑了黑,这小子脸上是什么表情?行不行的,痛快点儿不行吗?

“你就知足吧!京城里,想上赶着和我家小妹合作琉璃生意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我打着包票说你人品不错,你以为能轮得到你?”

原来是真的啊!

邵毅大喜,点头如小鸡啄米,“知足知足,前日宁国公府老夫人寿宴上,琉璃凤钗大放异彩,连街上的三岁小儿都知道琉璃卖出了天价。那个,小弟谢四哥高义……呵呵呵,我就知道,我这眼力,决看不错人。”

夏梓堂狠狠的鄙视这货一番,这小子高兴的晕头了吧,这都哪儿和哪儿啊?原本是说的他高义,最后竟归结到他自己眼光好。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让人写文书去。”夏梓堂转身。

邵毅连忙追上去,亦步亦趋的跟着,“四哥四哥,需要我做点什么?你前些日子给我的三万两银票我还没动呢,要不,我这就拿出来入股当本钱。你看怎样?”

夏梓堂脚步顿了顿,他的感觉一点儿没错,这小子着实过分热心了。

“不用,一成股要什么本钱?你只要负责把生意上的麻烦摆平就行,到时,自有你的一成利润。”

“就这么简单吗?”邵毅有点不敢相信,替媳妇镇场子、扛事儿,那不是应该的吗?哪里用得着分什么利润?

但邵毅也没推辞,有了这一成的股,他和阿灿就是合作关系,要是能再多点儿参股就好了。拿不拿钱无所谓,他就要个踏实点儿的合作份额。

“要不,四哥,我把那三万两银子给你,你看,能不能多让小弟加一成半成的股?”

夏梓堂立即警觉,难道真让宴清说着了,一下把这小子的本性试出来了?

邵毅一对上夏梓堂戒备的眼神儿,立即怂了,“不行吗?那算了,我就想着,咱家买卖多些银子,不是周转起来容易一些嘛。算了算了,当小弟没说。”

什么叫咱家买卖?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小子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夏梓堂怀疑的上下打量他好几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给你分一成红利,有人找麻烦你来解决?”

邵毅忙点头。

夏梓堂迟疑着迈步,这小子怂成这样,之前哪儿来那么冲的火气和人寻衅惹事的?简直给纨绔丢脸嘛。

邵毅说得不错,宁国公府寿宴上,韶华郡主带着琉璃凤钗亮相之后,京城贵妇贵女们对于琉璃的热切追捧,让出售琉璃宝石的清韵斋也备受瞩目。

有些人还翻出,寿宴上,工部郎中的夫人似乎提到,夏宴清的制陶作坊正在烧制琉璃。

这就是说,虽然宝泰银楼的琉璃首饰已经售罄,但清韵斋依然有可能继续烧制并打磨出琉璃宝石。

一般人家的女子想的是,清韵斋再次出售琉璃宝石,她们说不定也能买上一两件指环、簪花之类的小首饰,小小享受一下那种绚丽光芒。

权势大的人家,想的却是,夏家一个女子,经营如此暴利生意,也许需要合伙人。

安平侯世子夫人的韶华郡主,在宁国公府寿宴上,凭着一支琉璃凤钗,艳压群芳,更明白琉璃首饰对于女子的吸引力。

所以,最先找到清韵斋的,就是安平侯府的一位管事。

这位管事来时,白先生刚接待了宝泰银楼的权掌柜,告知他清韵斋无意做首饰生意,之前那批宝石,只是几块琉璃未成型,所以才费工夫打磨出售。

但宝泰银楼若需要琉璃,清韵斋若烧制出来并有剩余,可以供应一些。至于打磨,就得靠宝泰银楼自己的作坊和工匠了。

权掌柜大喜过望,连声道谢离开,再无京城一流银楼掌柜的傲然气场。

第一百三十四章 襄郡王府的夙敌

白先生送权掌柜出门时,正巧安平侯府的田管事身后带着两个仆从,刚踏上台阶。

白先生看到了这位管事的倨傲神色,做生意嘛,什么人都能遇到,所以她没太在意,只笑着谦让一下,交代康掌柜待客。

她把权掌柜送出门,返回来时,田管事已经大咧咧负手,站在屋子当中。

康掌柜则躬身站在一旁,神色恭敬。

见白先生进来,康掌柜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他也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头。

白先生上前两步,微微躬身:“鄙姓白,是清韵斋的掌柜,不知这位贵客,可是有事?”

田管事扬了扬下巴,对身边一个仆从说道:“把咱们的名帖拿给白掌柜看。”

看着白先生接过名帖,他傲然道:“我姓田,奉我们世子夫人之命,特来和清韵斋谈个事情。”

名帖有两张,分别是安平侯世子和世子夫人韶华郡主的。

韶华郡主在成郡王府对夏宴清态度不善,当时在场的人很多,都看见了。所以,她不喜夏宴清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位掌柜拿着韶华郡主的名帖,只怕来者不善。

白先生伸手相请:“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田管事里边请。”

她今天早上接待了两个富商,谈的就是投银子入股。只是,这两人一听清韵斋的琉璃生意有合伙人,客气几句,就拱手告退了。

估计这位也是为的这个。

白先生带着巧儿和一个中年仆妇,把田管事让到后堂,两人各自落座。

上茶之后,白先生故作不知,就是一套提前准备好的职业开场白:“我清韵斋主营陶器制品,有摆件、花瓶、笔洗、零钱罐等,凡现货都有样品。田管事如有需要,我这就让人把样品奉上,您尽可挑选。只是,敝小店不接待外单生意,只经营自家窑厂所出物品……”

“行啦,”田管事不耐烦的摆手,“几个陶器物件儿而已,我们郡主哪里看的上眼?咱们是找你谈琉璃生意的。”

“哦,琉璃生意啊。”白先生做恍然状,搬出之前和夏宴清商议好的说辞,“我们的琉璃制品如今还在试制阶段,还未有成型物件面市,只怕让田掌柜失望了。”

田管事勃然色变:“好大的胆子!清韵斋小小店铺,竟然连侯府和郡主也敢欺瞒!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清韵斋出售琉璃宝石,你还在这里满口胡言,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白先生忙赔笑解释:“田掌柜误会了,之前清韵斋向宝泰银楼推出过一批琉璃颗粒,那正是烧制失败无法成行的琉璃。我们东家无奈,只得请了打磨工匠,把那几块琉璃分割打磨,做成了琉璃镶嵌颗粒。事实上,我们东家并不打算经营琉璃首饰。”

田掌柜面色稍霁,拖长着声音说道:“之前没打算做不要紧,有了我们郡主,你们就不用再试别的什么琉璃物件儿了,就照着你们那不成形的琉璃做,直接磨制琉璃宝石即可。”

“这个,”白先生满是困惑,欠身问道,“在下不明白田管事的意思。”

田管事继续拖着声音,凛然道:“你们还不知道你们东家已经大难临头了吧?我家郡主心慈,这是来救你们的。”

“啊?”白先生表示更不明白了。

田管事面带得色,“想你们东家一个和离女子,就算父亲,也不过是个四品小官儿。手中却握有随便一笔就几十万两的生意,你们不怕被觊觎之人搞到家破人亡吗?”

说着话,他上身往白先生那边倾斜,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语道:“比方说,夏大人被查出贪赃枉法,抑或收受贿赂,更有甚者,通敌卖国也不是没可能。”

白先生立即变了脸色,这种手段,若是牵扯的利益足够大,说不得,还真有可能发生。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和手段,找到合适的机会,完全能让一个四品官员无辜落马。

田管事得意的看着他的话起了作用,坐直身体,恢复了正常声音:“为免你家姑奶奶家破人亡,我家郡主勉为其难,可以入股琉璃生意,帮你们撑撑场面。

白掌柜这就找你东家商议去吧,我家郡主愿意投入七成的本钱。你拿出你家琉璃生意的账目,这七成本钱,郡主不会少你东家分毫。”

好不要脸!人家已经赚了大钱的买卖,明知道一本万利,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要按照当初的投入账目,出七成本钱获取巨额收益。

这和明抢有什么分别?

白先生心中愠怒,面上却有惶恐之色,连连欠身,抱歉道:“实在对不住韶华郡主,我家这琉璃生意早之前已经有了合伙人。本就是不大的生意,又有合伙人,着实不敢再委屈郡主。”

有合伙人了?

田管事只愣了一瞬,立即翻脸,拍桌子起身道:“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别说你家一个卖陶器的小买卖不会有合伙人,就是有,也得立即给我退了去!”

他知道清韵斋不会痛快答应郡主参股,一个大好的买卖,哪可能不经过挣扎,就供手把大头让人的?

只不过,夏珂一家面对的是韶华郡主,韶华郡主背后还有安平侯府和襄郡王府。

他来此之前,郡主是和安平侯世子通过气的,也允诺了襄王妃,生意到手,每年会给襄王妃不菲的孝敬。

那夏珂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哪有能力硬撼两府权贵?

田管事双手负后,下了最后通牒:“就按我们郡主的意思,把你家生意的账册拿出,起始时,七成本钱有多少银子?我们郡主绝无二话,即刻拿给你们。

明日这个时候,把你们拟定的合股文书拿出来,我会代我家郡主签订。若届时没准备妥当,哼……后果你们自己想,尽可以想的惨烈些。”

说罢,带着两个随从扬长而去。

闻声过来的康掌柜把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随着白先生,把田管事送出门。

看着田管事坐进马车,几人才返回清韵斋后堂。

康掌柜面色发白,问白先生道:“这可怎么办?赶紧找姑奶奶商议吧,早些商议,也好早些拿出对策。”

白先生倒不是很担心,知道邵毅参股的人不多,但其中就有她在内。

白先生这些年出入各家府邸,对襄郡王府和邵毅那些事儿还算了解。

若别家来强占琉璃生意,说不定那位邵大爷还要费些周折,要计划一下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效果,又不至于做的太过。

事关襄郡王府,那可就不一样了。邵毅可谓是襄郡王府的夙敌,这么多年来,以一府之力也没能把他怎样。

这次,韶华郡主亲自把把柄送到邵毅手中……

这结果,不用想也知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和自己人抢桌子

果然,夏宴清听说第一个向琉璃生意伸手的,竟然是韶华郡主时,立即就乐了。

“赶紧的赶紧的,心秀,赶紧的,把张大壮找来。”

白先生无语的看着夏宴清,就算这事儿容易解决,那也用不着这么高兴吧?

看这着急劲儿的,完全不是因为麻烦事儿来了,着急解决事端,而是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样子。

夏宴清兴致真的不错,看着心秀出去,她对白先生说道:“先生随张大壮走一趟,去见见邵毅,把今日事情详细说给他听。”

“是。”白先生答应,“这件事对于邵大爷来说,应该不难解决。”

夏宴清笑盈盈道:“明日那位田管事不是要来吗?问问邵毅的意思,最好让他在那个时候点,就在清韵斋会会田管事。”

白先生点头赞成:“姑奶奶说的没错,在店里解决事情,知道的人会多些。经此一事,想来以后也就没什么人来打咱的主意了。”

可是……

“姑奶奶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白先生问道,很想知道夏宴清为什么如此高兴。

夏宴清眨眨眼,面上神色有所收敛,问道:“有那么明显吗?”

“有。”白先生肯定。

好吧,她想到明日有可能出现的情景,觉得很有些乐呵。

那位很把自己当根葱的田管事,遇到邵毅……哎呀,那是一定会火花四溅的啊。

“那啥,我明日一定得瞧这个热闹。先生你可千万要掌握着火候,万一我去的晚了,你得把邵毅发作的时间往后拖一拖。”

白先生立即无语,这就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是看自家热闹。

她提醒道:“夫人和二爷四爷能答应您去吗?”

夏宴清笑嘻嘻道:“咱家店铺的街对角不是有个小茶肆吗?我去那里假装喝茶歇脚,不被人发现就好。”

…………

邵毅此时正当值的。

听说是清韵斋掌柜和四姑奶奶府里的人有事,邵毅立即就想起媳妇儿的琉璃生意,当即带着修远去了约定的茶楼。

听了白先生的复述,邵毅还没怎么样呢,修远就一脸的古怪神色。

这位韶华郡主还真懂往刀口上撞。之前那几年,他家大爷和襄郡王府那几位打得不可开交,这位郡主因为是女子,所以没怎么受到波及。

这机会给的……简直都不知说她什么好了。

邵毅听着白先生讲述,一张稚色刚退的脸很是阴沉了一会儿,随即,嘴角就勾了勾。

只沉吟了几息功夫,他就吩咐白先生道:“不打紧的,你先回去安顿店铺里的人,照常做生意即可。明日那位田管事去了,你只管迎进去说话,要是能让他闹起来就更好了,我随后便到。”

白先生忙起身致谢,并说道:“邵爷记着些时辰,若去的太早,您还得等那位田管事,白白耽误了您的时间。”

……主要是怕您去的早了,把那田管事吓跑,四姑奶奶的热闹可就没得瞧了。

白先生这里纯属白担心,第二天,夏宴清早早就报备了姜夫人,要去窑场看看。

自从琉璃裸石赚了钱,除了把收入一半交给姜夫人做家用,剩余的,她拿出不少,开始烧制玻璃,也经常乘车去窑场查看琉璃烧制情况。

姜夫人心疼她在府里憋闷,只要把外出的事情安顿好,便能答应。

今日也是,姜夫人早早就过来,把她出行的衣裙首饰和帷帽检查得妥妥当当。

午饭之后小憩片刻,未时末,夏宴清就乘车出府,前往清韵斋所在大街。

夏宴清是来看热闹的,戴着帷帽不但看不清楚,还惹眼。

她在马车里把皮斗篷换下,穿了半旧的棉衣棉裙和鞋子,首饰也尽数取掉,用蓝布帕子包了头发。

同行的大壮媳妇和心秀也换了衣裳,看起来也就是寻常人家母女三人出行。

在清韵斋街对角的茶肆里,张大壮已经占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把三人迎进来。

如今隆冬时节,茶肆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可外面若有喧哗,靠窗位置却很容易听到。

茶肆里燃着炭盆,却并不暖和,夏宴清有夹棉衣裙和棉鞋,倒也不是很冷。

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看着斜对角的清韵斋。

清韵斋偶尔进出的客人,和店里伙计迎客送客正常平静,看起来,那位田管事还没来。

她刚把窗户合上,茶肆的门被推开,夹杂着一股冷空气,三个人先后走了进来。

夏宴清随便抬眼扫过去,立即就愣住了。

邵毅也愣愣的顿住脚步。

……阿灿?

这时候的夏宴清,和当年他遇到的阿灿,在形象上又近了一步。

当年的阿灿独自在外讨生活,衣着穿戴就是这样,总是半新半旧、不打眼的衣服,头发也总是用布巾包着,看起来就是寻常人家出来做事的女子。

修远和知睿自然认得夏宴清,见自家大爷失态,修远忙轻咳一声。

邵毅回神,目光瞬间凌厉,在屋里扫视一圈,把几道看向他的视线瞪了回去。

再看一眼寻常女子装扮的夏宴清,只得装作不认识的走过,在与她相邻的桌旁坐下。

茶肆掌柜招呼店里的小伙计过来张罗茶水干果,又额外上了一碟点心和几片酱肉。

邵毅眼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茶肆唯一的窗户,努力平复着心情。

他是兴致勃勃的来替媳妇儿做主的,可是真正见到更契合他心中媳妇儿的人,却只能压下心中的思念和熟悉感。

这种情况,比没有过往、只是刚生情愫还要煎熬难耐。

半晌,渐渐平静的邵毅,示意知睿去邻桌说话。

知睿知道邵毅此行目的,他也一向掌管外面的事情,自然知道他们此行最便利的位置,就是靠窗。

既然得到指示,他便过去,冲着张大壮躬身行礼:“抱歉了,这位爷,小的能否说两句话?”

张大壮被他唬了一跳,他认识知睿。被这位富贵小厮这么恭敬的行礼说话,着实坐不住了。

夏宴清那边递了个眼神,他才勉强坐稳当了:“小哥有话尽管说。”

知睿暗自点头,夏家这位小娘子,还是有些气魄的,遇到意外也能面不改色、从容应对。

“这位爷,实在对不住您,我家大爷在里面坐着有些气闷。这靠窗位置不甚暖和,您这里女眷又多,能不能和您几位换个桌子?小的代我家大爷谢谢您几位。”说着话,连连拱手作揖。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手

夏宴清懊恼望天,看个热闹也能遇到阻碍,这什么运气嘛。

讲道理,这邵毅到底靠不靠谱啊?他是来办正经事的,难道不应该早点来占个有利位置吗?

哪有过来就和自己人抢场地的?

可谁让他们目标一致呢,她是来看热闹的,邵毅却是来办正经事。这位置,她不让谁来让?

无奈,夏宴清只得对张大壮点头。

两桌人起身,邵毅并未看夏宴清,只对张大壮点头致谢,就很理所当然的坐在窗边。

茶肆里另有两桌客人,看着这边倒腾,也觉着理所应当。

一方是穿戴寻常的普通百姓一家四口,另一方却是贵公子哥儿,就连侍立一旁的小厮,那衣着气度,看着就是大富大贵之家的。

若那一家四口不让,才不正常。

邵毅心不在焉,慢吞吞品着茶,嗑了几粒瓜子。

知睿还跑出去从别家端了两碟红枣糕和酥肉回来。

无论怎么看,这位公子哥儿都是图方便,来这里吃些东西、歇脚的。

夏宴清面前的瓜子皮堆了一小把的时候,邵毅忽然抬手,把身边的窗户推开半扇,不顾茶肆里其他人不满的视线,看向外面。

夏宴清心痒难耐,心里把邵毅从上到下吐槽了个遍。

这个看热闹的位置本来是她一早选好的,邵毅来晚了,就应该另找地方。他身为男子,哪里不能去,非得抢她的位置凑热闹?

害得她少看很多情节和铺垫。

安平侯府的马车停在清韵斋门前,田掌柜从车上下来,带着两个仆从进去,清韵斋依然保持着暂时的平静。

邵毅把窗户稍稍合上,只余了一条缝,低着头一边品茶,一边听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外面有了小小骚动,有脚步匆匆的路人,一边走,一边往清韵斋里面看几眼。

也有闲来无事的人干脆驻足观看。

就这样三三两两的,居然站了十几号看热闹的人,且还有渐渐增多的趋势。

邵毅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下摆,对修远二人说道:“走吧,去看看清韵斋那边怎么了。”

原本已经喝了茶、吃了东西,只图个暖和歇息地儿的茶客们,听邵毅这么说,大感兴趣,立即有两个跟着站起,推开门往外看了看。

果然有热闹看啊,立即呼朋唤友的跟出去捧场了。

只一息功夫,茶肆里就只剩了夏宴清四人面面相觑:大家都这么热心吗?当事人还没动窝呢好不好?

心秀不甘人后,着急了,低声问夏宴清:“咱要不要也去看看?”

夏宴清挪去窗边看了看,见又聚过去好些人,遂站起身来,“走吧,瞧瞧去。”去晚了恐怕没地方。

一迈出门,又和知睿碰了个面对面。

知睿心下吐槽,夏校尉这个妹妹还真不是养在深闺中的,清韵斋外面那么多人,她还真敢去凑这个热闹。

自家爷也可以的,居然就能笃定,这位四姑奶奶一定会去。

夏宴清只看了知睿一眼,并不理会,当先便走。

知睿招呼了两个随从,分别跟在夏宴清几人身边,以免她们被人冲撞了。

清韵斋里,田掌柜怒喝:“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爷一番好意,你们居然敢给爷放脸色,真是好大的狗胆!别和爷解释那么多,就一句话:账册呢?文书呢?这生意要不要合伙?”

白先生连连躬身说好话:“田管事,实在不是我们不答应,这不是一家的生意,咱们还没和合伙人商量妥当,您容我们些时日可好?”

田掌柜立即甩袖:“这等托词你们也好意思往外说!哄傻子呢?爷今儿给你们撂下话,错过了今日,日后你们得拱手求着郡主接收你这破生意。哼!爷这就回去,等着看你们哪天倒霉。”

说着,就往外走,

白先生和康掌柜则跟在后面,打恭作揖的说好话。

田掌柜走到外间店面时,挥手扫下身边置物架上的陶器,碎陶片稀里哗啦崩了一地。

田掌柜一脚踹在置物架上,指着白先生的鼻子喝骂:“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如此沉重的家伙什,若是砸到爷,你们赔得起吗?”

康掌柜忙上前一步,把白掌柜往后挡,却被田管事反手一个耳光扇在脸上。

这时的清韵斋大门,已经被跟着田管事的仆从打开。

随着田掌柜扇出耳光的清脆声响起,门外也响起声声惊呼。

一个人踱步迈过门槛站定,平静问白掌柜道:“怎么了?和气生财也不知道吗?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白掌柜像是见到了救星,忙屈膝行礼:“大爷您来了啊,这位田管事是安平侯府的,要咱们把您参进来的股退去,再把琉璃生意的七成股转给韶华郡主。我们姑奶奶不是还没和您商量下来吗?可田掌柜不肯宽容时间,也不听我们解释……”

那边田掌柜已经看呆了,和夏宴清合伙做生意的,居然是这个煞星。

他并非安平侯府家仆,而是随韶华郡主陪嫁到侯府的,很能认识邵毅。

他更知道,邵毅是这整个京城、乃至全天下,为数不多的、不惧襄郡王府的几个人之一。

他回神的速度很快,白先生还没说完,他已经开始后退,准备溜了。

岂知,还没容他走到门边,就听邵毅凉凉的一声问话:“田庆,你在爷这里闹事,不得跟也解释解释吗?”

“我,我,”田庆结巴两声,连忙改了自称,“小的不知参股的是邵爷,邵爷您相信小的,小的是真不知道。是小的莽撞了,小的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邵毅逼近两步,冷笑道:“打了爷的人,砸了爷的买卖,就告退这么简单吗?”

他伸出手,跟在他身边的修远立即把马鞭递上。

田庆觉得不好,还来不及躲,就被邵毅一把握住鞭子,都不带收回的,顺手一鞭抽过来。

田庆适时抱头缩肩,肩背挨了一鞭子,人也被这一鞭子抽的滚出清韵斋。

冬日衣服厚实,这一鞭子没多少痛感,却着实吓人。

没等他回神,两个仆从也跌出来,邵毅的下一鞭子也跟着到了,还伴随着怒问:“襄郡王的妹妹、安宁侯世子夫人是吧?所以就能在天子脚下,强占别人家财!”

一边喝骂,手也不停,“安平侯就是这样当天子近臣的!襄郡王府作为皇室宗亲,就是这样替陛下看护江山的!”

越骂火越大的邵毅上前两步,把田庆和两个仆从踢倒,“襄郡王府和侯府果然得势,连爷的买卖也敢强占!看来爷得去求求安平侯,求他放爷一条生路!”

第一百三十七章 琉璃作坊

外面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他们刚才已经从敞开的门里,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这时,随着邵毅的不断喝骂,又解析出更多内容。

“原来是襄郡王的妹妹啊,又是安平侯世子夫人,怪不得呢。我就说嘛,琉璃这么赚钱的生意,怎么会没人打主意?原来只是能打夏家主意的人还没来。”

“是嘛是嘛,这不就来了?”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襄郡王府本来已经很厉害了,若没有这位纨……那个邵大爷,夏家说不定就得吃这个亏了。”

“看起来,找个合适的合伙人很重要,夏家若不是和这位合伙,只怕真得把琉璃生意的大头拱手让人了,人家要七成呢……”

“……”各种议论不一而足。

夏宴清混在人群当中,听着人们的各种议论,再看地上连滚带爬、惨呼连连的田庆三人,和邵毅手中呼啸生风的鞭子,眉心不住的跳。

这邵毅,要不要这么嚣张啊,没见人家田管事已经怂成那样了吗?

原来只要地位和实力足够强,居然都不用讲讲道理啊。

还有这田掌柜,在白先生口中,他可是拽的很厉害的,怎么见到邵毅就怂成这样了?好歹也把襄郡王府和那什么侯府搬出来,能把人吓住一会儿也好啊。

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选手,完全没有她以为的火花四溅。

直到听邵毅说出安亭侯,夏宴清估计,这位只怕还要把这把火烧到安平侯府。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里面又是一番鞭打喝骂之后,人群被分开。人群外,有两个随从也牵了几匹马走近。

邵毅提着田庆的腰带走出人群,接过一匹马的缰绳,把田庆扔在马背上,自己也跃上马背。

知睿看一眼夏宴清这边,见她们四人已经退开,便上前和修远两人,一人抓了一个侯府仆从,骑马跟了上去。

围观的人看着绝尘而去的几匹马,俱都啧舌:看起来,这位以纨绔著称的邵大爷,是真的去安平侯府了。

只不过,绝不像他自己说的,是去求安平侯放他一条生路,而是去找麻烦的。

心秀余兴未消,还是当纨绔比较好,一言不合就能动手。瞧瞧那什么的侯府管事,在邵爷面前,就是一滩烂泥。

她闪着星星眼,问夏宴清:“姑奶奶,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夏宴清没好气道:“人家那马跑那么快,你也得跟得上才行。”

她也很惆怅的好不好?

安平侯可不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能比的,虽然全京城还没有能把邵毅怎样的人,但为了侯爷和侯府的脸面,不管有用没用,安平侯一定会挣扎一下的。

那场面,应该比这里热闹,可惜了。

“那也是哦。”小丫头很受教的立即泄气。

夏宴清转头吩咐张大壮:“你跟过去瞧瞧,应该没什么反复,你瞧个热闹就好,回来说给我们听。”

“那咱们呢?去哪儿?”心秀问道,她们是打着查看琉璃试制情况的幌子出来的,这时候回家,似乎有点早呢。

夏宴清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一边说道:“咱们当然去看琉璃做的怎样了。”

窑场的琉璃作坊已经烧过两次,都因为透明度不好、杂色多,归为次品,等待回炉。

不管是琉璃还是玻璃,烧制塑形之后,还需要很漫长的退火时间,所以耗时较长,直到现在还没做出成品

琉璃作坊是白先生带着夏府的两个年轻管事负责的。

试过几个不同渠道得到的石英砂之后,最后,把供货地点定在胶州郡的芒山,也就是邵毅让广源筹备的采石场,只是,这时的夏宴清还不知道而已。

夏宴清对于玻璃的理解,它首先要解决最基本的问题。

所以,她首先做的,是一批小块的平板玻璃。用耐热平板模和压制法辅助,可以做出平整度较好的玻璃。

这种玻璃的平整度和镜面效果差些,虽然没法儿和现代的玻璃相比,但这是古代,把这种小块玻璃镶在窗户上,或者做成灯笼,一定能获得前所未有的采光效果。

因为有了自己的作坊,可以使用敞开式烧制,玻璃液在烧熔的过程中,可以不停搅拌,不但能使原料充分混合,减少杂色和其它色斑,还能去除其中的气泡。

待到玻璃液达到要求,就可以分次获取玻璃液,在平板模具上压制成型。

这种做法,可以在玻璃中间夹上各种金银丝图案……那绚丽美感,绝对能让古代人倾倒。

只要这次的玻璃透明度还好,下次烧制,就能试着把金银丝图案压进玻璃中。

至于大块的,镜面效果好的玻璃,她不是不懂怎么做,只是那做法太过惊人,没有一个合理的铺垫,她不好和人交代。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点一点做,循序渐进才最好。

夏宴清来到作坊的时候,作坊里温度很高,两个年轻管事正带着人,把成型的平板玻璃送入退火窑中。

一个叫何中正的刚空出手,见夏宴清进来,忙迎过来行礼。

夏宴清没往前走,一个是往里走环境温度高,工匠们穿戴不甚整齐,没得给人们找麻烦。再一个,大家都忙着,她过去,人们做活儿还得躲着她,反而碍事儿。

她问道:“这次的平板玻璃客还好?”

何中正答道:“很不错,几次试制,这是最好的一次。透明度好,没气泡,杂色也少。”虽然回答的简单,但何中正的话语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若不是亲眼所见,亲手制作,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居然也是能做琉璃的手艺人了。

琉璃呢,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说神仙技艺也不为过。

他说完,冲着一个小工招招手。

那小工用钳子夹着一叠放置平板玻璃的架子,正打算送进退火窑。

随着小工靠近,一股炙热扑面而来。

何中正也是用的钳子,取下一层平板玻璃的架子,把小工打发走,让夏宴清看那块玻璃。

玻璃长一尺二寸,宽八寸,还带着玻璃液的余温。

何中正把玻璃稍稍举起,有些激动的说道:“姑奶奶您看,这批玻璃的清透度极好,也没有之前两批那种绿色,基本够得上您要求的无色透明了。”

姑奶奶说,他们烧的琉璃透明度好,用处也和过去的琉璃不一样,所以,应该叫做玻璃。

不管叫什么,能经过他们的手,用若干种砂砾和辅助材料,就烧制出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玻璃,这是多大的际遇啊。

夏宴清凑近看去,在边角处看到两个细微的气泡,但也不错了,这么落后的条件,能有这种成品,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除非侯爷出来

何中正把那块玻璃交还给小工,转回来,满含期待的问夏宴清道:“若这次的平板玻璃符合成品要求,咱们下一炉是否就能做夹花玻璃了?”

他们两个管事和手下的几个工匠,是被白先生做过培训的。也见过白先生向他们展示的,金银丝的压花图。

那是两套,分别是花开富贵和岁寒三友。

花开富贵那幅是金色的,把一幅画切成六片,虽然六片画放置时,是间隔了半寸距离的,却没一点儿残次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整体感,非常巧妙。

另外是用银丝勾勒的,六幅不同的岁寒三友图。

白掌柜手中各有三套图,据白掌柜说,这种夹花玻璃是专门用来做灯笼的。

何中正对玻璃液的操控有了些心得,对这种夹花玻璃很向往、很期待。

一旦这种东西出世,以往那些对琉璃的溢美之词,只怕全都黯淡无光了。

所以,他很期待的等着夏宴清的答复。

却听夏宴清说道:“待到这批琉璃完成退火,马上就是正月。若要在正月十五前作出夹花玻璃,你们就得在过年期间加班赶工。”

何中正顿了顿,他对于夹花玻璃的期待感很强,恨不得早一天做出来。

可马上就是年关,若是把过年那几日全耗在这里,只为了赶制夹花玻璃……他自己是甘愿的,只是,其他人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夏宴清见他犹豫,倒也不强求,“大家伙儿辛劳了一年,能和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年,也算大事。你先询问工匠和工人们的意思,过两天,待外面的事了了,让白掌柜给你们安排,过年加班赶工、或歇工都可以的。”

本来兴致勃勃的何中正,这时心中异常纠结,他很喜欢这种能做事的感觉,怎奈这不是他一人的事情。

他试探道:“其实,只要姑奶奶您开口,约束工匠们过年照常开工,想来他们也是能答应的。”

夏家窑场待工人宽厚,工钱虽和别家差不多,但在这里做事,只要用心,产出陶制品或者琉璃的品质好,都有相应的赏钱。

且每日午间饭食很好,竟是比很多人家过节吃的都好,绝对不是别家能比的。

只要东家开口,这些人为了能长久留在夏家窑场,一定能答应过年赶工。

从夏宴清的心底来讲,她是打算在年前大卖一笔平板玻璃的。

趁着腊月里各家各户洒扫庭除、更换窗纸的机会,每扇窗户的中间位置换上一块玻璃,这个年过的就亮堂多了,足以扬名。

怎奈打磨琉璃花了很多时间,导致本钱进账太晚。再加上连着两炉的玻璃都不成功,三耽误两耽误,就拖到了年底。

待到这一批玻璃退火出来,就是大年二十九,完全不赶趟了。

只是,若过年让工匠们赶工,能在正月十五前出品夹花玻璃,做出玻璃宫灯,也是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只不过,古代生产力低下,生活条件艰苦,古人也没有额外的娱乐。穷苦百姓辛苦一年,也只有过年这几天能轻松一下,吃点儿寻常舍不得吃的东西,有能力的穿件新衣服。

这个时候若是强行让人们加班加点干活儿,她感觉她有点儿像黑心资本家。

看着何中正期待的眼神,夏宴清笑了:“我是当东家的,自然愿意你们用心做事。只是,若把你们一年的期盼都剥夺了,岂不是显得太黑心了。行了,好好看着测温片,把退火火候掌握好,别的再商量好了。”

何中正和乔辰生是夏珂给她选的人,她老爸看人的眼力还真不是盖的。

这两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正是对未来充满期待和憧憬的时候,只看对制作琉璃的热情,比她都要多一些。

也许在他二人的带动下,其他工匠真的愿意过年加班赶制玻璃呢。

嗯,回去就派人告诉白先生,过年工钱是平常三倍。资本家也不是不能当,咱根红苗正就是了。

夏宴清坐在马车里,琢磨着得问问邵毅,若是正月十五之前能把玻璃宫灯做出来,他能不能送两盏给皇帝瞧瞧新鲜。

挑选最合适的时候,在皇帝面前刷个存在感,绝对能让皇帝龙颜大悦、对琉璃生意好感倍增。

她已经在想象,今年的正月十五,若是皇宫中出现了两盏玻璃宫灯,那将是什么样场景。

这时,张大壮正挤在人群中,兴致勃勃的看着安平侯府门前的热闹。

额,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够意思,邵大爷正站在热闹的最前沿,作为自家生意的合伙人,他理应关心或者担心才对。

主要是用不着啊。

侯府的大门开了又关了,先是管家出来,看了看就回去了。再之后是安平侯世子姚祺祥出来,对着门前的人又是拱手,又是问话,结果没丝毫反应,一甩袖子,也回去了。

侯府大门前,穿着厚厚皮袍的邵毅带着两个小厮、四个随从,高高端坐在马上,并不把田庆三人扔下来。

三人狼狈的伏在马背上,从两端垂下的双手双脚不时的挣扎几下,将要贴在马腹上的脸涨的通红。

这种诡异情形引来不少关注,大家远远近近的指点,几下指点,就有人认出被按在马背上挣扎的人是侯府的下人。

议论声立即爆棚。

在侯府门前,做出这个样子,这就是赤/果果的挑衅啊。

不过,看看挑衅的人是谁,也就释然了。

只是,侯府惹到这位哪儿了?看这样子,除非侯爷出来,否则这位是打算长在这儿了。

侯府内,安平侯姚谦在屋里一圈一圈的踱着步子,已经在心里把姚祺祥骂了个狗血淋头。

招惹什么人不好,干嘛招惹邵毅?

那货是个不要脸面的破落户,他一个外室子,是什么都能豁出去的。可他们是侯府,是朝廷勋贵,是要脸的!

正在心里骂的起劲,姚祺祥回来了,灰溜溜的那种。

“父亲,邵毅根本不打算和我说话,我已经很客气了,那小子就是不理不睬。”

姚谦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步往外走去。

安平侯府大门打开,安平侯姚谦负手而出,迈过门槛站定,沉声问道:“邵毅,你也是吃朝廷俸禄的官员,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闹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大的脸面

邵毅安坐马上,似乎没发现被他按在马背上,因安平侯出来而剧烈挣扎的田庆。

他冷笑道:“姚侯爷说话可真轻巧,你儿子和你儿媳妇都在邵某头上拉屎了,你这里还让邵某有话好好说。”

一边说话,一边抽出两张名帖,居高临下的一扬手,两张名帖轻飘飘扔在安平侯脚下。

安平侯脸色瞬间就青了,就算不看,他也知道这两张名帖是他儿子和韶华郡主的,就这样当着侯府下人和一众围观的人,轻飘飘的扔在他脚下。

跟着安平侯出来的管家,迅速瞄一眼安平侯的脸色,躬身趋步上前,把那两张名帖捡起来。

管家刚直起身退开,邵毅又从身边随从手中接过两本账册,隔空对安平侯哗啦啦的扬了扬,说道:“清韵斋是邵某参股的生意,贵府世子和世子夫人,先后两次遣人过去,威逼清韵斋东家,把邵某参的股退出去,再转七成到贵府名下。”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安平侯府这么厉害的吗?这是直接向京城头号纨绔挑衅吧?京城什么时候有如此忠肝义胆的铁头勇士了?

还有,在清韵斋参股七成是什么意思?有点儿过了吧?人家那可是正在赚大钱的买卖,绝没有这么参股的。

人们把视线移到邵毅手上的账册上,这时候拿出两本账册,应该意有所指吧?

邵毅似乎对人们的反应很满意,另一只手的手指弹了弹账册的封皮,说道:“安平侯府果然好大的脸面!好大的公道!贵府管事要清韵斋出示账册,按清韵斋初始投入的七成算入股银子。”

围观的人又是一片哗然,其中不乏这条街其他显赫之家的主子和奴仆。

很多人都知道宁国公府上大放异彩的琉璃凤钗,甚至有当日亲自参加过寿宴的。也大多知道,清韵斋之前卖给宝泰银楼的琉璃宝石价值几何……

安平侯府的吃相太难看了吧?

清韵斋没卖出琉璃宝石的时候,只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小生意。若论资产,实在没多少,若不然,也不可能买那么小一个店面开张。

但现在,只琉璃宝石的进账,就十几万两银子了。纵观整个儿京城,有这样资产的生意也着实不多。

安平侯府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吧?

就在众人心中猜测其中差额有多大的时候,邵毅阴沉沉的冷笑:“邵某给侯爷算个帐,清韵斋开张时,加上所属作坊,共投入银子六百两,七成的话贵府、或者说贵世子夫人只需给清韵斋四百二十两。

很多人都知道,清韵斋前些日子卖琉璃宝石,赚了十三万两。贵府真是打的好算盘,如此嘴巴一张一合,就到手近十万两银子。真是做的好买杀人越货获利丰厚,且还轻巧便利!”

果然,果然,就是这样吧?

众皆哗然。

安平侯越听脸色越沉,韶华那个蠢货,空担了个郡主的名声,毫无豪门大族的大气,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草包,这种事她也干得出来!

夏珂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员,真正向清韵斋分来一两成股,说不定夏珂也就忍了。

可这种明抢行为,一旦夏珂豁出去闹起来,就算有襄郡王府相帮,合两府之力能把事情压下去,对于刚刚获得皇帝好感的安平侯府来说,也有大损。

看着周围人群一张张满是鄙视、不屑、幸灾乐祸的脸,安平侯羞愤难当,恨不得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怎奈没有这么大的地缝,“邵公子大概是误会了,这一定是恶奴背主,狗仗人势瞒着主家行事。我姚谦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邵毅扬一扬下巴,示意管家还没收起的名帖,笑道:“世人都知道邵某家世寒微,没见过世面,却没想到堂堂安平侯世子和韶华郡主的名帖,居然也这么不值钱,可以随意让家中奴仆把玩着玩儿。”

照着邵毅的说法,他安平侯府,那得是多混乱不堪?主子得有多低贱、不值钱。

安平侯瞬间面红耳赤,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邵毅抬手,把伏在马背上的田庆扔在地上,另外两个侯府仆从也相继落地。

邵毅朗声说道:“没想到安平侯府内如此混乱,既然侯爷不会管教恶奴,那就让邵某教教他们应该怎么为奴。”

这次也不用马鞭了,他从马鞍一侧摘下一柄长鞭,手一抖,一鞭子甩出去,就把刚爬起来的田庆重新抽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是另外两人的痛呼声。

这次的鞭子可不是马鞭,不但鞭梢是铁质的,鞭身也有倒钩。只这几鞭子下去,饶是三人穿得厚实,也被抽的惨声嚎叫。

“竖子安敢!”安平侯惊怒。

在侯府门前,如此惊天动地的抽打侯府家奴,他安平侯以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邵毅嗤笑:“侯爷,你侯府已经乱成这样,和你儿子儿媳不清不楚的家奴都踩在小爷头上了,难道小爷还要忍着一声不吭?小爷可不是你,能耐得住性子缩在龟壳里。”

本已急赶着走到门口的韶华郡主听到邵毅的话,脚下一个踉跄,被身边两个丫头大力扶住,才没一个跟头栽下去。

邵毅这个贱胚子,混账东西!他这是血口喷人!韶华郡主赤红了双目,推开丫鬟就要冲出去。

“干什么去?站下!”身边响起姚祺祥的低喝。

这时候,姚祺祥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听了韶华的一面之词,没去打听,也没听听韶华打算怎么做,就答应了她去清韵斋参股。

结果,惹到这个游离于京城各种势力和规则之外的煞星。

韶华现在出去一点儿好处没有,再被邵毅当面质问,就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韶华郡主却不领情,被姚祺祥喝止,怒目道:“你,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姚祺祥有些厌烦的看着韶华郡主惊怒的脸,懒得和她多说,一甩袖子,退到大门的阴影中静候了。

邵毅甩出他和韶华郡主的名帖,这个时候,他二人最好不要出现,省得再给邵毅发作的理由。

可笑韶华这个婆娘,她以为现在的侯府,还是当初那个和襄郡王府议亲的侯府吗?

不过是襄亲王的庶女而已,皇帝怜惜一母同胞的兄弟过早逝去,又因为邵毅的事情,对襄亲王妃多有容忍,才册封王府两个庶女为郡主。

其实,她们在襄亲王妃眼中什么都不是。

当年若不是安平侯府,看着就要败落,她以为襄亲王妃会那么好心,给她选个好人家吗?

得了意外的好处而不自知,进门两年无所出,如今又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亏她还摆什么郡主的臭架子。

她若有眼色,就乖乖回自己房里躲着去。若没眼色的出去,以邵毅和襄郡王府的恩怨,此事又是她一力主导,邵毅自然会把矛头直指向她。

哼!不是他小看她,整个京城都没人能把邵毅如何,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明明白白的理亏。被邵毅口无遮拦的乱扯一通,只怕她以后就不用再见人了。

这一刻,一对渣男渣女堪称天造地合,无比般配。

第一百四十章 皇帝的倾向

外面邵毅抽了十几鞭子,见安平侯的怒气快压不下去了,才施施然收手,“侯爷莫怪,邵某也是好意,奉劝侯爷严加整顿府内事务,似这等和府上女眷不清不楚的奴才,若是还有,最好查查清楚,免得哪日再事发,没得给侯爷您脸上抹黑。”

邵毅说完这段能惹出无数歧义的话,就调转马头。一招手,一行人排开众人,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几息功夫就走远了。

安平侯被邵毅几句话说得气血翻涌。

……和府上女眷不清不楚的奴才?是若还有?邵毅竖子!当他安平侯府是什么地方了?

越想越气,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管家和一众仆从手忙脚乱的上前,把安平侯抬进去,大门随后咣的一声关闭,隔开了围观众人的视线。

这位邵爷果然战力非凡,着实是个惹不得的人物,张大壮见事了,嘬着牙花子转身,回府给自家姑奶奶报信去了。

…………

有句老话,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安平侯府门前申时末发生的事情,夏珂下衙的时候就知道了。

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僚,向他打听时,他满脸的错愕:“我倒是知道清韵斋打磨宝石时,阿堂从邵毅那里取了一些打磨工具,邵毅因此参股。只是安平侯府?”

夏珂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事着实不知。”

那同僚见他不似作伪,不由得感叹:“得亏有邵毅那个纨绔参股,否则,你家那生意还真怕麻烦不断。说起来你家阿堂运气不错,和那纨绔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夏珂无奈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好好读书,不要整日舞刀弄枪的。”

同僚很体谅他的心情,读书世家的子弟从军,的确挺让人唏嘘的,但还是劝道:“阿堂在兵马司做事也是为国出力,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纠结那些,总归阿堂是个好孩子就是了。”

夏珂回到家的时候,夏宴清也刚回来不久,听张大壮讲述了安平侯府门前的事,解气的同时又有点好笑。

这邵毅也真够黑的,虽然经此一闹,京城中绝不敢再有人谋算琉璃生意。

可是,把一个在皇帝面前得脸的侯爷逼到如此境地,甚至隐隐诬陷韶华郡主不守妇道,也确实闹得过了。

看来这货果然不负第一纨绔的名声,是个惹不得的人物。那韶华郡主也是点儿背,事先也不好好打听,居然惹到了十几年的宿敌头上。

夏珂回来一见夏宴清,摆手让她坐于一旁,便问道:“你之前说过,想做个稀罕的琉璃物件儿,走邵毅的路子进献皇上的,东西有着落了吗?”

夏宴清没想到夏珂回来,并不问今日清韵斋和安平侯府发生的事情,反而是问的这个。

“恐怕不行。我本想着,等到玻璃的清透度能好一些,就做一些夹花玻璃,做成琉璃宫灯,正月十五前送给皇上。可眼看着就要过年,怕是不赶趟了。”

她说完,又问道:“父亲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可是听说了今日之事?”。

夏珂点头:“今日之事闹得有点大,事关安平侯、襄郡王府和邵毅,又有强占别家加财的嫌疑,消息一定会传到皇上那里。”

夏宴清愣了愣:“您是说,皇上会责怪邵毅,或者责怪咱们府上?”

她穿来的这段日子快一年了,感觉这皇帝应该还可以,不至于这么不分是非。

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邵毅,更不会包庇韶华郡主才是。

夏珂笑道:“那倒不是。世人把琉璃抬得甚高,既然皇上已经这么早知道琉璃生意的存在,早一些把最好的琉璃物件儿进献给皇帝……”夏珂顿了顿,嘴角牵出一丝会心的笑意,“那不是咱们这些天子臣民应该做的事情吗?”

夏宴清看着夏珂嘴角噙出的笑意,怎么看都有狡猾的成分,不由得暗自啧舌。

怪不得,他以一个分家庶子的身份,不依靠家族势力,就能按部就班的升职,做到当朝四品的位置上。

照着他的这个提议,和那丝似有若无的狡猾笑意,想来她着老爸在仕途经营上也是厉害的紧。

夏珂笑意里的狡黠一闪而过,这时看起来已经很纯粹,他继续说道:“正月十五给皇宫进献琉璃宫灯,这是个好机会。现在距离正月十五还有二十多天,时间应该是够得吧?还是有别的难点?”

“这个……”夏宴清把何中正的话,和她的顾虑说给夏珂听。

“你这想法……”夏珂好笑的摆了摆手,“百姓的日子过的艰苦,只要有工钱赚,哪里还会闲在家里过年?这个一定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年三十到正月初八,工钱按平日的三倍算,你去安排吧。”

这么干脆吗?

夏宴清有点汗颜,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她虽然曾经是个过年经常加班的人,可在这古代、对上夏珂这种中/央直/属机构的高级官/员,还是很不够看。

这也间接说明,夏珂很了解民生和百姓疾苦。既有狡猾,又懂得经营仕途,还能关心民生百姓……这一刻,夏宴清对夏家的将来充满了希望。

…………

皇帝虽然坐在皇宫里,并不出门,却也不是一切都听大臣们奏报,人家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邵毅把事情闹的那么大,下午发生的事,到傍晚时分,几乎全部京城的权贵之家全都知道了。

虽然没人相信邵毅指责田庆和姚祺祥、韶华郡主关系不清不楚,但安平侯世子和世子夫人谋夺清韵斋的琉璃生意,却是坐实了的。

这时的皇帝,恼火的只是京城权贵明目张胆强占别家生意,这个别家还是个当朝四品官员。

可想而知,若这琉璃宝石生意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只怕真的面临灭顶之灾了。

而对于琉璃,皇帝则压根儿没想过,大理寺少卿的女儿能做出什么正经的琉璃物件儿,更没想过这种东西,会让全天下的房屋采光大大改善。

第二天早朝,朝臣奏报完毕,皇帝也一一作了答复和安排。

退朝时,皇帝叫住阁部四位相爷,也不避着人,吩咐道:“邵毅是在兵马司做事吧?罚他半年俸禄。”

四位相爷经的事儿多,没显出丝毫犹豫和意外,就躬身应下。而往外走的好些人,脚步却顿了顿。

皇上什么话也没问,也不讲缘由,只说罚邵毅半年俸禄。

按照邵毅昨日在安平侯府弄出的动静,若说他做错了、降罪的话,绝不应该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十几个字和半年俸禄。

接下来,皇帝对四位相爷挥了挥手:“退下吧。”

四位相爷转身的时候,皇帝似乎有些懊恼的自语道:“襄郡王府和安平侯府怎么回事?连个女子都管教不好。”虽是自语,声音并没有压低。

原本脚步减慢,心下狐疑的大臣们,立即明白了皇帝的倾向,加快脚步,瞬间就出了大殿。

第一百四十一章 管教之责

安平侯府门前发生的事情之所以被京城权贵热议,是因为如此堵在侯府门前,当着安平侯的面鞭打侯府下人,这和打安平侯的脸没什么区别。

而安平侯这两年颇得皇帝宠信,打安平侯的脸……不知皇帝是什么感觉。

皇帝没辜负大家的期待,一向对邵毅所做之事装聋作哑的皇帝,在没有任何征兆和询问的情况下,表明了态度。

罚邵毅半年俸禄不算什么,重点是皇帝最后那句不悦的自语。

既然陛下的自语没避着人,那就说明,这句话是一定要让相关人士知道的。

为了捧全天下最大的oss的场,大家也得不遗余力的奔走相告,给各色人等传达oss的金口玉言。

安平侯并未担任实职,所以不在早朝的行列中。

他今日已经派了长随去各部公署打听,听到长随回报皇帝对邵毅的处罚和随后的那句自语时,脸色不禁暗了暗。

安平侯府在他祖父那一辈已显颓势,到父亲这一辈,除了碌碌无为,又加上不善经营和挥霍无度。

侯爵传到他手里时,连参加朝廷每年定例的各种仪式,都是在强撑着。

撑了十几年,终于在那次狩猎中撞了大运,有机会挡在皇帝身前,力劈一头野猪。

随着皇帝的几次赏赐和不断关注,安平侯府才又跻身于京城权贵的前列。

结果一步走错,就惹出这样的轩然大波,成了京城各家的笑谈。

还有皇上的那句自语。没有责骂,也没有处罚,好像针对的也是韶华郡主。可那话语里,对安平侯府和襄郡王府的警告意味却非常明显。

没有了皇帝的恩宠和照拂,才起势不久的安平侯府,只怕又得再次颓败。

安平侯夫人也心焦昨日之事,听闻打听消息的长随回来,急忙忙带着两个丫鬟和贴身嬷嬷前往外院询问情况。

安平侯正在交代管家备一份重礼,顺便让人通知世子,去韶华郡主院子里等候吩咐。

“侯爷这份重礼要送往哪里?”管家刚退下,侯夫人就急急问道。

结合侯爷让世子和郡主等候吩咐的话,难不成还要把这些东西给这位郡主儿媳压惊不成。

安平侯这时没心情和她多做解释,站起身说道:“走吧,你也一同去郡主院子里说话。”

安平侯夫人满心疑惑,跟着安平侯前去郡主的院子。

韶华郡主的住处虽不在正中位置,却是侯府最大最好的一处院落。

当年,安平侯府和襄郡王府议亲,虽然知道襄亲王妃不喜庶女,才把韶华发落在一个徒有虚名的败落侯府,也没什么像样的嫁妆,可安平侯还是觉得高攀了。

而议亲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随皇帝狩猎那件事。

加上安平候世子迎娶韶华郡主之时,皇上又有额外赏赐,跟风贺喜送贺礼的人也蜂拥而至,那是侯府多少年来都没有过的热闹。

所以,韶华郡主虽然说话行事有些刻薄,很小家子气,但在侯府依然很受优待。

世子姚祺祥听了父亲传话,这时刚赶到韶华郡主房中不久。

那日安平侯被气得栽倒,韶华郡主也没好到哪儿去,当时就浑身颤抖,勉强回到房中,头疼欲裂,就倒在床/上。

请了大夫,喝了药,又睡过了一晚,没见丝毫好转。

刚才姚祺祥急急赶来,说侯爷和夫人有事吩咐,这就过来,她才勉力起身。

安平侯摆手免了两个人行礼,和侯夫人一同坐在上首。

看了看韶华的脸色,安平侯也不空耽误功夫,直接把候在门外的长随叫进来,“你把从阁部打听到的、皇上今日早朝时说的话,给世子和世子夫人说一遍。记着原封原的说,一字不漏。”

皇帝本就没说几句话,长随果然一字不漏的复述了皇帝的话和当时的情形。

韶华郡主本就惨白的脸,此时更灰败了几分。

安平侯让长随退下,语气平淡的说道:“郡主不是生病了吗?那就先在家静养半年。半年后视郡主的病情,再看能否出门。”

韶华郡主霍然抬头,这就要惩治她了吗?是幽禁,还是禁足?

安平候夫人也大感惊讶,需要罚这么重吗?

安平侯继续说道:“你也听到圣上的话了。皇上并没有责怪你,却在责怪王府和侯府没有尽到管教之责。若侯府再没有明确态度,那就是无视圣意了。这个结果,无论郡主还是安平侯府,都承担不起,郡主就委屈一下吧。”

韶华郡主灰白的脸根本没机会缓过来。

皇帝这哪里是没有责怪她?皇帝这是在警告侯府和襄郡王府,同时也是让侯府和郡王府对她严厉惩戒,以儆效尤。

她韶华是庶出,比不过嫡出子女也就算了,凭什么连个外室子也比不过?凭什么!

韶华郡主眼里满是绝望和怨恨,她刚在宁国公老夫人的寿宴上大放异彩,刚被那么多名门贵妇贵女艳羡,原本她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琉璃首饰和钱财……这时却全部化为乌有。

安平侯懒得计较她眼中的愤恨,又转向姚祺祥:“还有你,明知此事欠妥,不但不加阻拦,还拿出名帖支持郡主如此行事。你这就带着重礼去夏家,向夏大人和夏家四姑奶奶赔礼。记得多带几个人,态度郑重些,势必要让人们知道,你知错了,是诚心悔改!”

姚祺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虽然脸色难看,却也答应的痛快。

…………

襄亲王妃耷拉着眼皮,听完襄郡王的回报。

她不像儿子那样心中惴惴,只冷哼一声:“我就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贱/种,做不来什么漂亮事。行了,我知道了,不过是狗咬狗两嘴毛的事情,和咱们无关。”

忽然又想起什么?阴恻恻的笑道:“既然皇上都说了,咱们没有把韶华管教好,那你就让管家带两个口齿伶俐的婆子,一起去安平侯府。也不用进门,递了帖子,在侯府门前斥责韶华的不当言行。”

襄郡王不敢辩驳,答应一声就告退出门。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能不能送进皇宫

襄郡王走出去,狠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边往外走,一边暗自庆幸邵毅那贱/种没报关,不管皇帝还是衙门,也都没深究此事。

若真把韶华和一干办事的人拘押起来审问,襄郡王府给出的口头支持,和韶华答应的每年孝敬,一定会被抖落出来。

母亲因当年之事性情大变,觉得皇家和皇帝欠她甚多,自是不会在意。

可他这个郡王就不一样了,父亲留下的情分,本就被邵毅分走大半。如今再担上践踏朝廷命官,抢夺别家生意之名,怕是皇帝伯父就更不待见他了。

还有,母亲越来越偏激了,怎么能让人在安平侯府门外斥责韶华?这样做,固然庶妹脸上无光,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能让母亲畅快一时。

可襄郡王府也落不了好啊,说不定皇伯父会以为,襄郡王府对他不满,用这种方式进行反击。

襄郡王一个头两个大的去找管家商议。

…………

夏宴清这天也挺忙,吃过早饭就给白先生带话,早间去琉璃作坊商量事情。

夏梓堂则打早去兵马司,应卯之后,安排了公务,就拉着邵毅出门,去往和夏宴清约好的茶楼。

邵毅听说要去茶楼见夏宴清商量事情,心下大喜。

这就是合伙做生意最大的好处,以后等生意做得大了,事物越来越多,想来需要见面商量的事情也就越多。

等到他们两人相熟,就算没有生意上的事情,日常外出看景、敬香什么的,说不定他也能在一旁相护。

可是,面对夏梓堂的虎视眈眈,邵毅没敢露丝毫情绪。

上次在感业寺,阿灿和他单独说话之后,夏梓堂对他分外戒备,再没和他提过妹妹的事情,生意上的事情都说的少。

邵毅看起来很困惑,问道:“韶华郡主那事儿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难道还有人这么不知死,硬要往上撞的?”

听到这话,夏梓堂面色缓了缓。不管怎么说,小妹的生意是这小子出力保住的。

“你昨日那事闹的也太大了,在清韵斋把人收拾了就好。京城各家消息灵通的很,不用特意宣扬,那些权贵就能知晓此事。这两年皇上对安平侯恩赏许多,你总要顾及些圣上的颜面才好。”

这时的皇帝还在早朝,包括夏梓堂在内的很多人,都还在猜测皇帝会有什么态度。

邵毅却不怎么在意,“既然安平侯为了名声好听,娶了韶华郡主进门,那韶华郡主做事,他侯府就要担着,何况田庆还拿着安平侯世子的名帖。四哥不用担心那些,既然做错了事,便要付出些代价,这不是挺合理吗?”

两人说着话,进了茶楼的雅间。

夏梓堂的长随倚风和邵毅的小厮修远守在门口,知睿则在茶楼另选了个地方坐着,方便观察周围的情形。

看到茶桌旁坐着的夏宴清,邵毅的眼神不受控制的柔和起来,被夏梓堂不悦地盯了好几眼,也一无所觉。

三人相互见过礼,也不用小二伺候,心容和心秀两人张罗着沏茶倒水,又重新收拾了盘碟干果。

邵毅当先问道:“之前我问四哥有什么事儿,他硬是不说。夏姑娘找我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夏宴清翻了翻眼睛,嫌他问得拗口,大白话说道:“昨日韶华郡主谋夺琉璃生意算是被邵公子解决了,宴清这里先行谢过。可难保以后不会生出别的事端,宴清想问问邵公子,能不能把咱们做的琉璃物件送进皇宫,进献给皇上?”

邵毅一愣,这设想是不错,问题是,他这几个月才开始有意识的培植势力,还没这种渠道。

夏宴清见他面色有异,心道不好,忙问道:“没门路吗?”

邵毅没门路的话,就只能走官方途径了。只是,这种做法动静太大,还要经过层层筛查,到达天庭的时候,黄花菜也凉了。

这还不算其中会起什么变数,若送进去的途中再被坏心眼儿的人夹带了东西,那就更惨了。

邵毅怕她失望,忙说道:“这个,我可以试试。只是,我还从来没见过皇上,夏姑娘得容我想想办法。”

这下,夏宴清和夏梓堂也愣住了,这位不是皇帝的侄儿吗?

他之所以能在京城嚣张成这样,都是有那位在后面撑腰。否则,只凭他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毛头小子,哪里担得起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

邵毅脑子转的飞快,想着惹出点什么事,能闹到皇帝那里。托门路这事儿,在皇帝没有明确表示之前,那些和他没来往的老狐狸们,应该没人能答应这种事。

不过,他觉得这事不难。

“夏姑娘,我能不能看看你打算谨献给皇上的东西?”邵毅试探问道。

最好是把琉璃宝石镶嵌成摆件或者器物。

他怕夏宴清再弄几件漂亮首饰,那种东西的唯一用途,就是让皇帝赏赐给得宠的妃子。短时间还能搏皇上一时之喜,时间长了,恐怕皇帝就把这事儿忘了。

夏梓堂也跟着点头:“说起来你这琉璃作坊,连我这亲哥哥都没进去过呢。你说的那个平板玻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可好奇很长时间了。”

“行,四哥和邵公子歇歇脚,喝上两盏茶,然后咱们就去看玻璃。”

玻璃?这是什么?邵毅诧异,难道这一世的阿灿,不做琉璃了吗?

夏宴清见他疑惑,解释道:“我们现在做的这个,和往日的琉璃不太一样,透明度比较好,相应的,也就没什么内涵,我们叫它玻璃。

给皇上进献的,当然不能是这种透明的白玻璃。我们打算制作玻璃时,在中间夹了金银图案,到时制成玻璃宫灯……”

夏宴清的一番解释,让两人听的极有兴致。

邵毅上一世去过极北之地,那里的冬季有冰灯,晶莹剔透,透光度极好。

如果真有那样的花灯,还附带有图案,想来皇帝一定喜欢。

若是皇帝能用上琉璃作坊的物件,想来以后的琉璃生意,做起来也就畅通无阻了。

邵毅一边想着事一边多看了夏宴清几眼,上一世阿灿经营的琉璃首饰,上面镶嵌的琉璃宝石也和这一世不同,没那么多切面和细微棱角,更没有璀璨的碎芒闪烁。

这时更是做起不一样的玻璃。这大概就是上一世阿灿说的,琉璃生意能做的很大,用处也会很多,绝不仅仅是观赏和承装酒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听不懂小妹说的话

夏宴清三人来到窑场,白先生已经在管事房等着了。

听闻夏宴清和夏梓堂,还有另外一位公子过来,白先生连忙迎出来。

白先生给夏梓堂、邵毅见礼之后,夏宴清没应邀进屋,“邵公子和四哥想看看玻璃是什么样子的,咱们先去琉璃作坊瞧瞧,然后再谈事情。”

白先生诧异的看一眼邵毅,这位邵大爷怎么忽然对玻璃感兴趣了?

何忠正远远看见夏宴清,眼睛就有些冒光,立时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来。

然后才看见夏梓堂和邵逸。

夏梓堂是自家主子,他自然认识,连忙行礼:“小的见过四爷。”

夏梓堂示意他给少爷行礼:“这位是邵大爷。”

这时,夏梓堂很庆幸没收邵毅入股银子。不投银子,只分红利,那他在这里就没有话语权,介绍的时候,也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忽视他那一成股。

等到何中正给邵毅见过礼,夏梓堂问道:“瞧你刚才心急火燎的迎过来,有什么事情?”

何中正的表情立即热切起来,说道:“昨日我和姑奶奶说起过年赶工做事,姑奶奶走之后,我问过工匠们,他们大多数都愿意过年继续上工做事。”

夏宴清眨了眨眼,她老爸果然比她了解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她这儿还没说三倍工资呢,这要是说了,这些人不是得打了鸡血似的干活。

“行,既然大家伙愿意赶工,那就辛苦大家了。赶工有赶工的工钱,咱们稍后再商议。四爷和邵公子这趟过来,是看平板玻璃的。你先在熟料堆里拣几片品质好些、大块的。挑拣好,拿到管事房即可。”。

熟料是之前废弃的玻璃和琉璃,开炉烧制玻璃时,这些废弃玻璃可以掺在新鲜原料中一起熔制。

何中正带人去挑选玻璃片,夏宴清带着夏梓堂和邵毅,在琉璃作坊各处转了转。

作坊里各处都是火炉,不一会功夫,穿着厚重冬衣的一行人,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这时,依然有小型坩埚在熔炼玻璃,邵毅和夏梓堂很稀罕的探头看过去,立即被一股热浪挡了回来。

几个工匠穿着汗衫,正汗流浃背,用中空的长铁管,蘸取玻璃液在试着吹出各种形状。

还有退火窑也在添柴保温,传出熏熏的热浪。

夏梓堂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那几个举着三尺多长铁管的工匠,和铁管一端渐渐鼓起的亮晶晶的球状物,问夏宴清道:“那是在做什么?这种东西还能吹成球吗?”

怎么看着,这作坊里养了几个玩闹的人呢?

夏宴清笑道:“吹什么球啊?这是让他们练手呢。若他们能操作熟练,把玻璃液吹的均匀,并能通过不同手法,吹出不同形状的琉璃器皿,那就不用模具那么麻烦了。”

“真可以吗?”夏梓堂一脸的好奇,再次把视线投向那几个玩闹似得工匠。

好像还真可以哦……

怎么在小妹这里?琉璃这种稀罕东西,忽然就变成一种能让人随意搓扁揉圆的东西了呢?

邵毅打量着有了一定规模琉璃作坊,心里极不是滋味。

原来上一世,阿灿因为没有强大的助力和靠山,只能把如此惊人的手艺隐藏起来,只做些不值一提的琉璃颗粒和琉璃片,用以谋生。

想着这种有惊天才华,却不能展示的委屈,邵毅觉得他的心都在隐隐的抽痛。

夏宴清见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是热的。琉璃作坊各处也看的差不多了,便领着二人往外走:“咱回吧,差不多都看过了,咱们这就回去看平板玻璃的模样。”

她不能像夏梓堂那样大咧咧的抹汗,感觉汗珠正在顺着脸颊和脊背流淌。

“这里面实在太热,着实不是咱们这些捂着厚厚衣服人呆的地方。”

何中正还真从熟料堆挑了几片不错的玻璃,有两片巴掌大的透明度极好。

还有两片是昨日压制玻璃时,因瑕疵太多,筛选下来,没送入退火炉中的。万幸的是,这两片本应该很脆的玻璃居然没碎,真是稀奇了。

夏梓堂和邵毅惦记着,有可能送给皇帝的夹花平板玻璃,一进公事房,下意识的就四下里一扫。

其实压根不用看别处,房间正中的长条桌上,有两个垫了粗布的托盘,里面大小不等的几个片状物,亮亮的、看起来甚是显眼。

两人几乎同时迈步,走到桌旁。

居然真的有这种东西,薄而透明,居然能让视线穿过,连下面褐色粗布的纹理都看的清清楚楚。

邵毅伸手抚上去,有些微凉意,触感有些隐约的纹理感,不像打磨过的玉石和鸡翅木那样平滑,但那也很好了。

最主要的是,这难得的通透敢。纵观世间所有物品,大概除了清水和薄冰,再没有什么能像几片东西那样、能毫无阻隔的穿过视线。

邵毅转过脸,看向夏梓堂,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这是他媳妇儿做出来的东西,多么神奇。

夏梓堂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望过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骄傲得意:这就是他家小妹,谁家能有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邵毅终究是活过一世的人,而且他见过很多琉璃。

他收敛神色,转身见夏宴清走近,便指着那长方形缺了一角的玻璃,问道:“这个是否就是夏姑娘说的平板玻璃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别动。”夏宴清阻止的声音太急,把邵毅吓了一跳,连忙缩手,“怎么了?”

夏梓堂也奇怪,“难道这东西不能动吗?那还怎么用?”

“怎么可能不能动?”夏宴清白他一眼,“先坐吧,坐下慢慢说。”

夏宴清、白先生和夏梓堂、邵毅分坐长条桌两边,中间便是那两个托盘。

夏宴清伸手,小心拿起一片巴掌大的玻璃片,说道:“这个若是做好了,就是咱们说的平板玻璃,是经过十二天保温退火处理过的。这种玻璃片只要小心些,不要被它的锋利边缘划伤手,无论使用、观看、还是搬动,都没问题。”

她又指指另两个大片的,“这是工匠们昨天压制玻璃时,发现瑕疵太大,直接筛选下来的。”

夏梓堂和邵毅看过去,果然见玻璃上有几处杂色,另外还有气泡和不知什么东西的杂质。

夏梓堂:“这个不能动?这不是一样吗?”

夏宴清解释:“这几片没经过退火处理。这么说吧,没经过退火窑十几天保温处理的玻璃很脆,虽然外表和成品玻璃一样,却经不起磕碰,小小磕碰就会碎裂。”

夏梓堂懵懵的点点头,这么多说道吗?他怎么就一句也听不懂呢?

同时心中万分惆怅,小妹说的话,他居然都听不懂了,是他没读很多书的缘故吗?很没面子的有没有?

邵毅也点头,他却是真的知道。制作琉璃就是这样的。烧制琉璃用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烧制之后,却要在窑炉里放置很长时间,期间要不断添柴,只是火力要求低一些而已。

“夏姑娘说,玻璃宫灯是夹了金银画作的,那这种白玻璃能做什么?”邵毅问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还有事

邵毅心中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却总是抓不住,只得满是期待的等夏宴清的回答。

上一世的阿灿虽然只是小规模的烧制了一些琉璃,也没有清韵斋里形态新颖的陶器。可她的琉璃宝石却色彩缤纷,而且,在很多事情上都极具奇思妙想。

他相信,这些透明的薄片虽然没什么观赏性,但一定有大用处。

夏梓堂也在一边纠结:“这东西是真好,但它能干什么?”好像什么也干不了的样子啊。

夏宴清看一眼门窗,不得不说,固有的生活环境和物品很限制人的想象力。玻璃透明透光,用于窗户是多么合理而又简单的事情……

好吧,这个,大概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古代人们都是用麻纸糊窗户的,为了让麻纸能够经久耐用一些,门窗上都布满了各种样式的栅格。

讲究富裕的人家,栅格精美一些,甚至会雕上各种花纹。穷人家,就是简单的木条栅格了。

这种门窗类型,的确不容易和玻璃联系起来。

邵毅顺着夏宴清的目光看过去,那一直抓不住的念头忽然闪现,“夏姑娘打算把玻璃镶嵌在窗户上吗?”

夏梓堂听得眼睛一亮,“对啊,若是窗户都是用这种东西做的,那可就太亮堂了。小妹,真是这样的吧?”

夏宴清笑眯眯点头:“是啊,四哥果然聪明。”

夏梓堂惊喜的神情就是一僵,这个……好像不是他想出来的吧?

一旁的白先生面含微笑。她就知道,姑奶奶的平板玻璃用在门窗上,一定能引起震惊和轰动。

她和夏宴清对了个眼神,微一点头,招手把巧儿叫过来耳语几句。

巧儿应声出门,不一会儿,招呼着一个小伙计进门。

小伙计手上是半扇还没上漆的白木窗扇,窗扇中间是一个长一尺多,宽八寸多的空档,空挡四周是万字纹的格栅。

小伙计把窗扇立在窗下就退了下去。

白先生起身,指着窗扇,对邵毅和夏梓堂解释:“两位爷请看,这扇窗户中间的空挡就是镶嵌玻璃的地方,其余部分依然糊麻纸。”

邵毅近前去看,果然见窗扇中间的长方形空档木格,有一圈凹陷,想来就是为了便于镶嵌平板玻璃。

邵毅眯了眯眼,若是这样,使用这种窗户的人,即使在严冬季节,也能穿过玻璃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的光线也能直射进屋中。

待到夏梓堂也看过,两人一起退回桌边坐下。

“夏姑娘为什么不把这种平板玻璃进献皇宫?”邵毅问到。

夏宴清被他问得一怔,眨眨眼,说道:“皇宫里的门窗和用料应该很讲究吧?安装玻璃的话,还得重新制作门窗。即使改制,也需要时间,马上就是大年,时间怕是赶不及。不如进献灯笼,只要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做出来,送进宫直接挂上即可。”

邵毅恍然一笑:“内务府和工部下辖的工匠众多,无论赶制门窗还是改制,都快得很,材料更不是问题。夏姑娘完全没必要担心这些。”

夏宴清下意识的抿抿唇,好吧,她刚嗤笑过固有环境限制了古人的想象力,现在就被打脸了。她这是典型的、贫穷限制的想象力。

枉她来自于千年后、生产力发达的现代,居然还不如古人想得明白。

这时,邵毅心里已经很有底了。把平板玻璃进献给皇宫,可比用琉璃宝石镶嵌出的摆件和器物、甚至比琉璃宫灯更容易让皇帝震惊和赞许。

“刚才夏姑娘说过,退火窑中正有这么一批平板玻璃。不知这批玻璃什么时候完成退火?”邵毅问道。

“腊月二十九一早就能出炉。”夏宴清干巴巴的说道。

不是她情绪不高或者不乐意,而是这个转折让她喉咙发紧。

经邵毅提醒,她也想到了,能给皇帝一个光线充足、视线不受阻隔的房间,比那只有观赏性的玻璃宫灯更有实质性用处。

邵毅既然这么说,大概就有把握把玻璃送进皇宫,而且能在过年时就用上。

果然,邵毅沉吟片刻,说道:“夏姑娘,这东西我一准能送进皇宫。夏姑娘现在就安排打包运送等事务,等到玻璃出炉,让人挑选出几组最好、瑕疵最少的,尽快打包。那时,宫中会安排人来取。”只这一项进献,就能让皇帝把夏宴清和琉璃作坊牢记于心。

这时的邵毅说话,已经带了些老成、干练的决断气度。

夏宴清和白先生下意识的就点点头。

邵毅继续问道:“夏姑娘所说,夹了金银画作的玻璃,可是在两块这样的玻璃中间夹了图案?”

他再想,既然已经有了亮堂堂的玻璃窗户,还有没有必要进献玻璃宫灯了。

却听夏宴清说道:“不是,是压制玻璃时,把金银丝压在玻璃中间的,是整块玻璃,依然是这个厚度,并非两块玻璃贴在一起。”

她转头,对白先生说道:“先生拿一套金丝画给邵公子看看。”

白先生走一趟里间出来,把两个托盘推到一旁,把那套花开富贵的金丝图案放在桌上。

夏宴清说道:“我们准备了两套图,这是其中之一,我觉得做出来的宫灯效果一定很好。”

“的确不错。”邵毅不住点头,看来这个也能送进去。

夏宴清的脸黑了黑。这货什么态度吗?这么漂亮的图案、还有将会很漂亮的夹花玻璃,才得到个“的确不错”的勉强肯定?

夏梓堂也面色不善,“哎,承安,你这话说的有问题啊,什么叫不错?”他家妹子手中出品的东西,难道只值他一句不错?

邵毅惊觉不对,连忙找补:“口误口误,是精妙绝伦,精妙绝伦。这个,今日见的这两样都足够惊世骇俗,我有点发懵。”

“行了,既然看过,这就走吧,还是赶紧想法子把东西送进宫中才好。”夏梓堂就要起身,还是少让这货和小妹在一个屋檐下比较好。

邵毅迟疑,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能送进皇宫,这不是问题。只是,他还有个私人请求,不知道能不能提一提。

“怎么了?还有什么疑问吗?”夏宴清担心问道。

刚才不是说能送进皇宫吗?这迟疑犹豫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不是忽然想起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吧?

邵毅看看夏梓堂,再看看夏宴清,张了张嘴,视线落在白先生身上。

白先生比较识眼色,立即起身,“我去看看陶窑刚出窑的陶器品质怎样。”

邵毅心中立即熨帖,说道:“正巧我也有些事,想单独和四哥、夏姑娘提一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谁敢不接待咱们

白先生出去,夏氏兄妹的四只眼睛看着邵毅,他这吞吞吐吐的好一会儿了,什么事儿这么难开口?

邵毅被两人同样的眼神看得心酸不已,想上一世,阿灿虽然不答应嫁给他,却是待他最亲近的,从来不会和别人站在一处来面对他。

好吧,夏梓堂不是别人,但也不能这么把他当外人吧?

“四哥,夏姑娘,”邵毅艰难开口,“我能不能在咱们的生意里多参些股?”

夏宴清疑问的神色立即变成警觉,邵毅连忙补充,“夏姑娘别多想,我只是想投点银子进来,就是少算些股也行。”

夏宴清再次诧异:“那是为什么?”

邵毅面显苦涩,“你们不用我投银子,就分我一成干股……我有点儿不踏实,感觉随时有可能被舍弃。”

夏梓堂不高兴了:“承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夏家绝不会做这种事,说有你一成股,就一定会有、一直会有。”

邵毅依然不踏实,“眼看着琉璃生意越做越大,唉,我这不是想求个安心嘛。要不,你们让我把钱投进来,我不分红也行。”

这货纯属有毛病,夏宴清像看病人一样的看着邵毅。

夏梓堂有些不忍心了,对夏宴清说道:“要不,就让他投些银子进来好了,这小子其实人不错。”

邵毅连忙点头,感动的差点儿哭了,这就是他亲哥啊,阿灿的人品就好,阿灿的哥哥更是错不了。

自家哥哥的面子那是一定要给的,“行,那我回去核算一下现在的生意共有多少资产,需要多少银子再通知你……嗯,给你算半成好了。”

“半成?”夏梓堂出口两个字,有赶忙闭嘴。只是……有点少吧?想那韶华郡主开口就要七成的,还不想投银子。

邵毅却大喜过望:“行行行,半成挺好了,算多少银子都成,多算些也没关系。”不管里面的份额有多少,哪怕只有半成投入,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合伙人了。

“那文书呢?也是要写的吧?”邵毅期盼的问道,文书这东西,就是扎扎实实的凭据,拿着踏实。

“当然要写,待到核算之后,邵公子拿来入股银子,顺便签文书。”

邵毅心满意足,乐颠儿颠儿的拉着夏梓堂,招呼他那几个随从和小厮,回兵马司去了。

…………

不提夏宴清找了白先生和琉璃作坊管事何中正、乔辰生两人,商议过年赶工,和熟悉练习制作压花玻璃等事情。

邵毅和夏梓堂距离兵马司大门还有一段路,就看见路边簇拥了十几匹马,马上的人,不是展七几个还有谁?

夏梓堂和邵毅熟识之后,对他们一起的这几个纨绔也没什么恶感了,见那几个呼呼喝喝的过来,拍了拍邵毅的肩膀:“找你的,那我就先进去了。”

邵毅点点头:“等事情有些眉目,我再和四哥分说。”

夏梓堂和拥过来的几个人略点头示意,便带着倚风,进兵马司做事去了。

后面乔其雄催马上前,夸张道:“原来承安你真的在夏小娘子生意里入股了啊?什么时候和夏梓堂关系这么好了?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万一哪天不小心再嗑起来可怎么办?”

“你这是哪儿和哪儿啊,咱们来干嘛的?”展七推开他,对邵毅说道,“你昨日那出闹得那么大,怎么也不喊兄弟们过来给你帮个忙?”

“就是就是,”张小五接口,“万一安平侯和韶华郡主狗急跳墙,真的拉人出来和你对打,在人家门前,你那不是铁定吃亏吗?”

这几个你一嘴我一嘴的,邵毅差点儿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好容易逮了个空,才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拉着你们去干嘛?”

展七立时就不乐意了,“承安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好事怎么啦?兄弟就是这个时候才用得上的,难不成我们只会和你分银子吗?”

又是好一阵闹哄哄,邵毅才又得了个空,“我这还当值呢,你们怎么就找来了?有什么事儿,好歹也等我交了差再说。”

程幼珽“嗤”了一声:“你这还想着当差呢?知不知道皇上早朝时,提起你昨日这档子事儿了?”

“早朝?不会吧?”邵毅大感意外,“好端端的,早朝那么正式的场合,干嘛要提这个?难道还有人告我黑状了不成。”

应该不会啊。

早些年,倒还有人提过他在京中闹事,打了谁家公子、谁家衙内的,不是被皇帝以小孩子不懂事为由挡回去,就是干脆被皇帝漠视,然后给弹劾官员和御史安排繁重公务。

一来二去,无论他再惹出多大的事,邵毅这个名字,再也没在朝堂上出现过。

“怎么会有人那么不开眼去告你的黑状?”展七笑道,“是皇上自己说的,来来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

邵毅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兵马司大门,得了,他这是又要翘班了。

展七琢磨了琢磨,这时的花楼还没开门。而且邵毅这小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年初的时候,忽然就不去花楼了。

即使他们以往过去,也只是喝酒胡闹一番,更多的则是和看不顺眼的嫖客们找个茬儿、闹个事的,但邵毅宁可去别的地方闹事,也再不肯去花楼喝酒。

今日是聊事情,那就只有茶楼和酒楼了。

“茶楼的话……太清淡,还是酒楼吧。”展七提议。

程幼珽扛了他一膀子,笑道:“有之前尚品居那档子事儿,你确定人家酒楼看见咱们这原班人马,不会吓得腿抖吗?”

展七满不在乎:“他腿抖不抖关咱们什么事儿?小爷我倒要看看,哪家敢不接待咱们,敢说什么没雅间儿,或者不给咱们安排位置好的雅间儿。”

几人哄然大笑,简单碰个头,推推搡搡的调转马头,往聚仙阁酒楼而去。

尚品居生意现在好不好的先不说,他们着实有点不好意思再去。

展七几人都是听说了早朝末皇帝说的那两句话,才各自碰头,去兵马司找邵毅。

做进聚仙阁位置最好的雅间儿,几人也不避讳,小二端茶倒水、摆果品的时候,就把各自听来的消息给邵毅分说一遍。

虽然其中的铺垫和猜测各有不同,但皇帝说的话却没走样,基本上是原话。

乔其雄用手肘碰了碰邵毅,贼兮兮的笑道:“有没有想到皇上会罚你半年俸禄?”

这几个货虽然纨绔,却都是朝廷高/官和勋贵家族的子弟,对朝堂上的事情感觉很敏锐。

第一百四十六章 走进阁部

过去,襄亲王这个外室子是朝堂上的忌讳,只要有人敢提起,那就要冒着以后仕途坎坷的危险。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皇帝自己提起的,虽然说的是罚俸半年,可邵毅这个名字终于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堂上了。

乔其雄把剥了壳的盐水花生扔进嘴里,用手肘碰了碰邵毅,“你说,皇上有没有可能就此把你录进皇家玉牒中。”

邵毅瞥他一眼,“想什么呢?襄亲王妃还跟那儿喘气呢。”

“也是,唉,那个老虔……算了算了。”乔其雄有点儿泄气。

邵毅如今已经不怎么在意皇家不皇家的,但是,皇帝的这个态度很及时啊,好像能给他很大的便利。

“鸿飞,你能不能帮我在你祖父跟前说个话?”邵毅问道。

展七立即拍胸脯答应:“捎个话有什么能不能的,肯定没问题啊。你和我说说,要捎什么?”

邵毅简单一说,展七、乔其雄几人俱都惊讶。

展七指着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瞒着我们?那是夏家的生意,你这么不遗余力做什么?难不成你也在其中占了七成股?”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两个人,邵毅就要踹他两脚了,“胡说什么呢?你哥哥我是那种人吗?既然是合伙做生意,就算参股少,那也要齐心合力的懂不懂?”

“给皇宫进献物品麻烦的很,既然参股不多,咱就不要管这许多事情。清韵斋做的是陶器和琉璃宝石生意。他那陶器样式虽然挺新鲜,却还够不上进献皇宫的标准。琉璃宝石也没什么意思,难道让陛下把琉璃宝石赏赐后宫嫔妃?不妥,真的不妥。”

很明显,展七的调调和邵毅之前一样。

多了一份见识的邵毅,这时却能鄙视他了,“你以为我像你似得那么不着调?行了,这些细节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说的物品一定能让陛下喜欢就是了。”

“嘁,跟兄弟也卖关子,”展七撇撇嘴,却一口应下,“我回去一定给祖父说说。不过,你也知道我在祖父眼里是个什么形象,而且帮你进言,往皇宫里送东西,只怕老头子怕惹上事端,不好贸然开口。我一定尽力,但结果如何,兄弟我可不敢给你保证。”

邵毅喝一口茶,不甚在意的说道:“你只要把话带到,让相爷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即可。至于向皇上开口的理由,相爷他会有的。”

程幼珽殷勤的探身,给邵毅斟茶,谄笑道:“承安啊,夏家四姑奶奶那生意可是很赚钱的,要不,你帮兄弟们也说说,咱们也参点股进去……”

他见邵毅瞪眼,连忙解释:“承安,你别着急嘛,咱们不掺和很多,咱哥几个合起来有个一成半成即可,只赚个零花钱,绝不图谋别的。”

“想也别想,”邵毅一脸嫌弃,“缺银子花,和哥哥我说,哥哥以后就是有钱人了,我贴补你们。参股就不用想了。”

开什么玩笑?想他堂堂京城第一纨绔,鞍前马后、上赶着替阿灿做事,又有夏梓堂帮忙说话,才给了半成。

这几个小子,别说阿灿不答应,就是阿灿有可能答应,那也没门儿。那是他们自家生意,岂容外人插手?

他这两句拒绝的话,立即引得其他五人好一番声色俱厉的声讨,齐齐骂他见利忘义,见异思迁。

一直吵吵到午饭时分,几人才换了话题,热热闹闹的吃了饭。邵毅自然要回去当值,其他几个小子有差事的回去做事,没差事的又去找别的乐子。

…………

第二天早朝没什么事,早早就散了朝。

阁部四位相爷刚回来坐定,商议年关休假之事,外面伺候的小厮就进来禀报:“那位邵大爷,不是,是兵马司的邵副尉来了,说有事找几位相爷询问?”

包括展七祖父展康文在内的四人面面相觑,这位怎么来了这里?

这个,该让他进来呢?还是直接给个闭门羹让他离开?

三人犹自犹豫,门口就有脚步声传来,还有小吏极力劝阻的声音:“邵大爷您这样子硬闯是不好的,您稍候片刻,相爷马上就有回话。”

然后,门不由分说的就被推开了,邵毅刚刚展开的高大身形踏进屋里。

从未进过阁部的年轻人并不急切,也不见丝毫局促感,神色很是自若。

他扫一圈房间,拱手团团一揖,问道:“下官听说,几位相爷奉了皇上之命,罚卑职半年俸禄?”

房间内,包括四位相爷在内的人都是一愣,难不成这位邵大爷昏头了,居然连皇上也敢冲撞?只为这半年俸禄,竟要上门挑衅皇上?

首辅何相爷拍桌子站起,怒道:“大胆!皇上和阁部的事务,你也敢质疑吗?来人,还不把他给我打出去!”这里是朝廷办公的地方,他若真敢在这里撒野,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他。

展康文忽然想起,昨晚自家那不成器的纨绔孙子专门找他,说邵毅有宝物要进献皇宫,请他帮忙说项。

他虽然没答应展七帮忙说话,却也是动了心思的。

这么多年以来,皇帝对邵毅的态度一直摆得很正,那就是,在护住他平安的基础上,任其自/由发展。

但看皇上昨天的意思,有可能打算拉邵毅一把。

起码罚半年俸禄的随意态度,就是把邵毅当作比较亲近的皇家子弟看待了。

如此,展康文也不吝惜表达一份善意。

昨日展七说过,这小子极有可能送的不是琉璃宝石和陶器。邵毅这些年闹事损坏的珍贵物品不知凡几,既然他敢说进献宝物,那东西应该就不是凡品。

能帮帮这个将要出头的皇家外室子,也有可能让皇帝满意,何乐而不为呢?

心头念头电转,口中已经在出言说和了:“既然已经进来了,还是听听邵副尉有什么事情吧?”说着,还扯了扯何相爷的衣襟。

大概首辅何守礼也想到些别的念头,脸色缓了缓,坐回椅子,说道:“罚俸是皇上圣裁,邵副尉谨遵便可,无需多言。”

“多谢两位相爷,”邵毅再次行礼,态度低调而谦和,丝毫没有传说中的嚣张,“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想问问,这半年俸禄是兵马司副尉的俸禄,还是之前朝廷给邵家园子发的度日银米?”

屋中之人齐齐一愣,是啊,邵毅领着两份俸禄呢,罚哪份?

若是没人提起,他们还真没在意这个。

第一百四十七章 欺君

高相爷高启低声问展康文:“应该是兵马司的俸禄吧?昨日皇上先问,邵毅是不是在兵马司做事。”

展康文没回答。

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求见皇上,问问皇上的意思?既然是皇帝金口玉言,他们办事谨慎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也许这就是邵毅给他向皇帝进言的理由。

他迟疑道:“这个……还真不好说。”

邵毅见展康文两人低声交谈,更加谦恭的拱手,说道:“卑职感皇上圣恩,只是俸禄罚半年罚的是兵马司的俸禄倒也罢了,若是卑职家里度日的俸米,那可关乎卑职一家大小的生计,由不得卑职不担心。”

几位相爷齐齐翻白眼,亏他也敢说这样的话。

前日那事儿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清韵斋的琉璃宝石里面有他的一份,那么一笔巨额银两,就算一半成的,也上万两了。

亏这厮居然也敢在这里哭穷。

邵毅只当没看见几人的神色,面露苦色,继续说道:“其实卑职前日冲动也是事出有因,清韵斋的作坊正在赶制几件稀世宝物,卑职打算挑选最好的,赶在过年之前进献给圣上,让圣上高兴高兴。因为心中担心进献之物有失,所以才举措失当,望几位相爷在皇上面前替卑职美言几句,罚俸之事能通融一二。”

何相盯着邵毅直咬后槽牙,刚才就应该把这厮打出去了事。

听听他这番话说的,想表达的内容可不少了。他哪里是来问俸禄的,分明就是他有宝物要进献,但时间紧迫、又没有门路,这才借他们的口告诉皇帝。

这么想着,何守礼有些埋怨的瞥了展康文一眼,要不是他刚才插话,他就把邵毅赶出去了。

现在怎么办?话已经让这小子说出来了,他们能不给皇帝提一下吗?

若不提,他手里真有宝物,结果没及时送到皇上手中,误了皇上新年的好心情,他们担待的起吗?

若是照着这厮的意思告诉皇帝……娘的,谁知道皇帝对他的态度怎样,会不会嫌他们多嘴,从而讨了皇上厌弃?

展康文心中已经笃定,邵毅此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的。他也很配合的让他把话说完,应该算是帮了邵毅这个忙了。

邵毅很懂尊卑、彬彬有礼的把事情说清楚,再三请托四位相爷:为了他一家大小的生计,无论如何请相爷问问清楚,这半年俸禄到底是罚的哪个。

然后就利利索索的告辞走了。

除了展康文,其他三人都头痛不已,从宁国公老夫人寿宴上大放异彩的琉璃凤钗上看,邵毅说的东西,就算不是稀世珍宝,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个话一定得给皇上说。

以何守礼为首的三人齐齐看向展康文,“要不,就麻烦展相跑一趟宫中,问问皇上,到底罚邵副尉哪份俸禄。”

三人中最圆滑的就是展康文,谁知道皇帝会是什么反应,由展康文奏报,转圜的余地还大一些。

若展康文选择不给皇帝说,那就更好了,反正和他们没关系。

展康文做为难状,犹豫了好半天,还是说道:“咱们还是一起去吧,万一皇上恼火,咱们相互之间还有个照应。”

何守礼表现的一样为难,“为了这么点儿事儿,咱们一起去,只怕皇上就是不因邵毅之事恼火,也要责骂咱们白拿朝廷俸禄、不做实事。你看看咱们四人,也只有你在皇上面前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说着,起身拱手道:“拜托展相,咱们三人承展相的人情。”

展康文见推脱不过,才咬牙跺脚的冲三人一拱手,进宫求见皇帝去了。

展相爷去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两刻多钟的功夫就回来了,面上全是纠结和无奈。

一迈进阁部的中堂,三个老家伙就先后起身迎过来。

何守礼拱手说道:“辛苦展相了,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份俸禄?”

展康文苦着脸道:“圣上怒问说咱们的脑子都是干什么用的?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要去找圣上核实。”

高启有点想笑,硬是憋了回去,问道:“展相可说了邵副尉进献稀世珍宝之事?”

展康文坐回自己那张椅子,端起茶喝了半口,感觉凉了,又放下,才惆怅道:“皇上斥责邵毅故弄玄虚,斥责咱们奸猾、不担事儿,一点点事情都不肯做主,只懂往圣上那边推。”

高启三人面色尴尬,干笑不已,“……然后呢?不用咱们做什么吧?”

展康文叹了口气,圣上让在下派人和邵毅联系,看他进献的是什么。若言过其实,上不得台面,那就换能上得了台面的。否则,就治他欺君。”

三人都是一惊,欺君吗?这罪过可有点儿大啊。说不定邵毅这个让京城豪门头痛了十几年的家伙,亲手解决了自己,为民除害了。

展康文抬头,逐一看过三人,谴责道:“三位仁兄害我。”

何守礼赔笑道:“展相不必担心,邵毅若没点脑子,就算有皇上相护,他也嚣张不了这么些年。想来他手里还是有东西的,就算他准备进献的东西实在不堪,那也怪不到展相身上。”

展康文把小厮换上的热茶喝下,起身对三人拱拱手:“唉,圣上安排的事,不管怎么说,也得尽力去办,在下这就去安排人。”

走出房门,他的嘴角才有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他的判断没错,皇帝是真有拉邵毅一把的打算,只怕那小子记进皇家宗祠的日子不远了。

…………

有了正当理由,邵毅打听到夏宴清在琉璃作坊,立即堂而皇之、意气风发,都没喊上夏梓堂,就赶往窑场。

他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和阿灿谈事情了,唯一让他心里打鼓的是,皇上要知道他们进献的是什么。

这事儿,不知阿灿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若没有,那就只能他再去找展康文打泼撒赖,丢给他几张图和玻璃尺寸,让他自己去说服皇帝。

反正若是他们不听他的建议,提前预制或改制门窗,等腊月二十九,他把玻璃送进皇宫,皇帝和展康文一定后悔,很后悔的那种。

夏宴清这时正换了单衣,在琉璃作坊,看工匠们用金银丝帛试验夹花玻璃,力争腊月二十九那日,能一次成功,把夹花玻璃送入退火窑。

正看得信心大增,巧儿进来禀报:邵大爷来了,说有急事。

夏宴清心知,一定是进献玻璃的事情有着落了,连忙退出来,就着心秀、心容的手套了棉袍,去往管事房。

一进门,她就看见邵毅心情大好的坐在客位,慢慢品着茶,和陪在下首的白先生谈笑风生。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们有样品

邵毅强压下急步迎上去的冲动,只站起身来,面上带着微笑,待夏宴清走近,两人才客套的相互见礼。

他二人和白先生重新坐定,夏宴清笑问白先生道:“你们谈的怎样了?”

白先生哑然,人家邵大爷只说找姑奶奶有事,压根就没打算和她说什么啊。

“姑奶奶这不是没到吗,我只和邵爷聊了些京城趣闻。”

好吧,估计邵毅嫌说两遍麻烦,所以等她到了,才会给两人一起说。

“邵公子此来,可是进献玻璃之事有了消息?”

因为进门时看到邵毅的轻松姿态,夏宴清问话的时候还是很淡定、很有信心的。

哪知道问话一出,邵毅原本意气风发的神色立时就僵了一瞬。

“事情不顺利吗?”夏宴清心下一凉。既然事情没着落,邵毅这家伙高兴个什么劲儿嘛?

实在是玻璃制作不算太难,应用又极为广泛,能获得收益太大。以后如果有别的势力来她这里偷技术、挖墙角,或者再用些阴暗手段,她的生意进展一定多有坎坷。

如果前期就能得到皇帝的肯定,那事情就大不一样了,就算起歪心思的人势力大,难道还能大过皇帝吗?

邵毅见夏宴清色变,连忙放下手中茶盏,解释道:“没有的事,事情很顺利,展相爷已经派人和我接洽此事了。只是皇上想知道咱们进献的是什么,所以我才来找夏姑娘商量。”

“哦,”夏宴清安下心来。

邵毅瞄了眼夏宴清的神色,平复一下心情。阿灿心思敏锐,他们两人也还不很熟悉,他以后得注意点了,经常这样吓她,对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很不利。

他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我来问问夏姑娘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看到玻璃实物。若没有也没关系,我向展相爷口头描述一番即可,再拿些尺寸和图样,让他照样子改制或者预制门窗。”

白先生坐在夏宴清下首,闻言笑道:“邵爷不必担心,咱们姑奶奶有准备,已经做出个模样,只是镶在窗上的玻璃是经过拼接的。若忽略拼接纹路和修补痕迹,基本上能一观全貌。”

说着,问夏宴清道:“要不要这就给邵爷拿来瞧瞧?”

夏宴清点头:“若需要,邵公子可以把它拿走,给展相爷或者皇上瞧瞧。”大冬天的,眼看就是过年,在皇宫中大动干戈的修改门窗,总要给皇帝和办事的人一个切实的理由。

修远帮忙,从里间把东西拿了出来。

修远面上神色已经很精彩了,却也不如邵毅看到时既震惊、又狂喜。

果然就是这样子的,用上玻璃,以后坐在房间里,就能看见外面的种种,还有比这个更稀世珍贵的吗?

还是之前他看过的那扇窗,依然没有上漆,但中间那个空档已经镶上了玻璃。

并非整块玻璃,而是由五块大小不等的玻璃片,拼接固定在一起的。

邵毅走近,打量着玻璃片上用来穿过细麻绳的小孔,惊讶问道:“这是请了修补瓷器的工匠做的?。”

这又是阿灿的奇思妙想了,这就是他的阿灿,她总能比别人聪明百倍千倍。

夏宴清答道:“怕消息外泄,就没请外人,咱们作坊就有会这手艺的工匠。不过,还是不如专业修补瓷器的人手艺好。”

民间有句老话,叫做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这里说的瓷器活,大体就是指的修补瓷器。过去,老百姓生活艰难,瓷器如有破损,只要不是稀碎,就不会扔掉再买新的,而是会请箍碗的匠人进行修补。

夏宴清一边给他解释,一边心下诧异。

这位邵毅,看到世上第一次出现的玻璃窗能进献皇上,高兴些没什么。只是他眼里和面上那与有荣焉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就算玻璃生意中有他一份,却也只有一成半而已,他这样子,好像全天下都是他的一样,高兴个什么劲儿嘛?

好在这份高兴中没有贪婪,否则,夏宴清就要考虑要不要再拉人入股,用来制衡这厮了。

邵毅看去,果然,拼接玻璃的缝隙、平整度、以及孔洞分布,都不甚完好。

但一个外行,拼接好几条接缝,拼接的又是从未在世间出现过的玻璃,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我那时看的玻璃形状很不规则,工匠怎能把玻璃的不规则边沿打磨得如此整齐?”邵毅有些奇怪。

现在这个玻璃窗是上二下三、共五块玻璃拼起来的,玻璃的质地看起来脆且硬,打磨成这样,应该很费工的。

夏宴清解释道:“玻璃的用途广泛,若只靠打磨,那会很耽误事儿,也不利于推广。我们有专门划玻璃的刀具。”

她说着,示意白先生把东西拿过来。

“这是白先生差了人,从修补瓷器和打磨玉石的工匠那里找来的。”

好几个形状各异的工具放在桌上,有用于打磨的,也有钻眼的。

夏宴清拿起一个形状怪异的器具,说道:“这是咱们找铁匠特意铸就的划玻璃刀,不算太好用,但比打磨要快得多,也整齐一些。”

这是从高价搜罗来的金刚石中,挑选了一粒角度最好的。照着前世划玻璃刀的样式,找铁匠铸就的。

使用效果差强人意,和现代时的玻璃刀不能比,但仓促之下做出的东西,只要能用,就已经很不错了。

邵毅拿起这个所谓的玻璃刀,用手指摩挲一下玻璃刀的前端,没感觉到锋利。

若这东西真能快速有效的把玻璃分割开来,玻璃窗的形状就不那么单一,视觉效果会更好。无论进献皇宫,还是以后出售,也会受到更多追捧。

他问道:“若是有别样形状的窗框,是否也能用玻璃刀,把玻璃切割出相应形状?”

他已经迫切想看到,展康文和皇帝见到形状各异的透明玻璃窗,会是怎样震惊、不敢相信的表情。

夏宴清点头:“可以,但最好是直线,虽然理论上讲,弧线和圆也能划出来,但咱们刚开始使用玻璃刀具,掌握的不很熟练,难度还是太大了些。”

她也想让早期技术还不完善的玻璃形状能多样化一点,不要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方棱四角的统一尺寸。

但实力它……真的不允许啊。

单凭这把玻璃刀,和何中正的划玻璃技术,实在达不到那个要求。想想其他办法倒是可以,但那样好像有点麻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冲动的想打人了

邵毅原本也没打算弄出多么复杂的形状,“行,咱们就保持直线,就像把这个尺寸的琉璃划去四个角。嗯,最多也就是这样子了。”

他是有原则的人,虽然皇帝地位足够高,讨好皇帝也很必要,却绝不能让自家媳妇为难。

夏宴清没看懂邵毅的嘚瑟,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出主意道:“若是不嫌麻烦,可以用两层雕花木框的中间夹上玻璃,那样,玻璃窗户的形状就能随意很多。”

“哎呀,阿……夏姑娘果然聪明……”邵毅差点儿跳起来去握夏宴清的手,更是险些说错话,“那有什么麻烦的,皇宫和权贵富豪,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嘿嘿。”

虽然邵毅没跳起来,却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围着那个窗扇转个不停,想象着花样形状的各种玻璃窗。

这个提议,简直不要太好!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商量的事情也商量妥当,虽然时间很急,但邵毅还是在窑场的管事房磨蹭了好一阵儿,才恋恋不舍带着手下和那扇木窗离开。

…………

玻璃木窗样品是打包好之后,让邵毅带走的。

邵毅不想被别人提前知道,进献给皇帝的是什么。

同样的,展康文也想要个轰动效应,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帮忙邵毅联系、送进皇宫的稀世宝物的具体情况。

又因为邵毅说这是稀世珍宝,所以,交接玻璃窗样品,是展康文亲自来的。地点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一个小小院落里。

修远带着两个小厮,把包裹的完全看不出形状的窗扇拿进小院客厅时,展康文着实愣住了。

这,这就是邵毅说的宝物?

什么宝物能有这么大的个儿?

再者说,这么大个儿的东西,那能是宝物吗?

本来信心满满,想在皇帝落个好,把阁部另外三个老狐狸好好摆一道的展相爷,这时忽然有坑了自己的感觉。

“邵副尉,这就是你要进献给圣上的稀世珍宝?”展相爷语气不善的问道。他一把老骨头,已经很长时间体会不到什么叫做冲动了。

可是现在,他觉得他的冲动马上就克制不住了,想冲过去踹死这个京城第一纨绔。

这特娘的让他怎么给皇上回话,他堂堂展康文,还没干过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呢,简直太坑了啊。

展相爷身边的长随发现自家主子不对,竟然有青筋暴起的迹象,连忙靠前,扶住相爷的手臂。

相爷您一大把年纪,可经不起拳脚冲突啊。

“对啊,”邵毅回答的理所当然,“这里面包着的,绝对是世上不曾有过的宝物。”

又指挥着修远,“把包裹拆开,给相爷瞧瞧。”

拆到最后,修远扯下最里面的一层粗布、露出上面一部分白木格时,展康文终于看清楚,这分明就是一个连漆都没上的白木窗扇啊……

亏他敢说要给皇上进献宝物,就这东西?没有雕花,没有上漆,粗制窗扇……邵毅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用这种事和皇上开玩笑?

他不想活了,没问题,可是,要不要连累别人啊?

枉他一直以为,邵毅这小子是个不寻常的主,帮他一回,落他个人情,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却哪里知道,他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人精,居然被一个年轻后辈坑了。

展相爷这次真的要跳脚骂人了,手都抬起来了……

哎?不对,木窗中间……那是什么?

展相揉了揉已经有些花的老眼,再去看让他极瞧不上眼的窗扇,好像真不寻常之处。

他低声问身边的长随:“木窗中间,有东西的吧?”

长随也是呆滞状,却很诚实的点头:“有,有东西的。”

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展相爷一把抓住邵毅,拖着他走到窗扇前,用颤抖的手,指着窗扇中间的玻璃,问道:“这,这是什么?”

若不是这地方有些微的反光,还有拼起来的接缝和痕迹,他都要以为那里是空的了。

这哪里是简单的不寻常,这简直太不寻常了。

邵毅得意的看着展康文,说道:“相爷问的是窗扇中间这位置吗?”

“对对对。”展相爷都不带看他的,只顾抖着胡须点头。

“这正是清韵斋进献给皇上的稀世之宝,这东西叫做玻璃。”

“玻璃?这是何物?清韵斋不是做琉璃的吗?”展相终于找回了理智。

“是透明度比较高的琉璃,清韵斋另外起了名字。把玻璃镶嵌在门窗上,比麻纸保暖、耐用。最重要的是,即使在冬日,关门闭窗的情况下,视线也能不受阻的看见屋外情形。”

展相伸出手,手指触碰到玻璃拼接和修补之处,喃喃自语道:“果然是稀世之物,若这几处接缝修补的再细致一些,那就更好了。”

原来这位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老狐狸,也有失态的时候。邵毅心中得意,笑道:“正如相爷所说,清韵斋进献之物,正是整块、无接缝的玻璃,且不止一块。”

“此物居然有整块的?”展相爷豁然回首,差点儿闪了脖子……这东西居然会有整块的,还不止一块,怎么可能?

大家不是都说,琉璃是很稀罕的东西吗?这玻璃又是大块,又如此通透,还如此薄片,居然让邵毅说的如此轻巧?

相爷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并没想要邵毅的回答,只怀疑的盯他两眼,就选择相信他,也相信自己这些年的判断:这小子不是个甘心混吃等死的主儿。

他让自己的长随帮助修远几人,重新把窗扇包裹严实,甚至为了不让人猜测,又找来一张油布包裹。

再和邵毅核对了玻璃的大概数目,就带着东西走了。

不知这位相爷是怎么忽悠皇帝的,反正就在这年的年关,工部下属的木匠行和内务府忽然忙碌起来,居然准备更换包括御书房在内的、好几个房间的窗户。

…………

时间过得很快,腊月二十八,玻璃作坊的退火窑熄火降温,邵毅和夏梓堂也向上官请了一天假。

二十九一大早,天还没亮,马匹和车辆就汇聚到窑场门口。

窑场看门人知道今天有要紧事,早就等着了,这时听得外面车马声声,把门打开一道缝,探头查看。

见到果然是东家和一干相关人士,连忙敞开门,把人迎进去。

玻璃作坊里面,虽然退火窑已经熄火,但熔制玻璃液、制作夹花玻璃的准备工作已经展开,作坊内依然热气腾腾。

第一百五十章 成了

进到玻璃作坊、能体会到寒冬热浪的,都是在作坊做事的人。没干活儿的人也有,是东家夏宴清和大掌柜白先生,以及两人的丫鬟。

夏梓堂是陪着夏宴清过来。帮她镇场子的。

他和邵毅带着作坊另一个管事乔辰生,招呼展相爷的幕僚杨潜和宫里派来的两个太监,去管事房歇脚。

因为知道宫里会派人运货,窑场早有准备。管事房前一日就做了布置,今日也是早早燃起炭盆。

原本夏梓堂以为,展相爷和宫里派来的人会晚些到。却没想到,夏家一行人和邵毅刚进窑场院子,小厮们连马都还没栓好,外面就又有车马走近。

杨潜和皇宫内官监的曹公公、总管太监的徒弟小刘公公就先后到了。

曹公公还带着内官监运货的马车,大概运送之物关系重大,马车是带着车厢的。

夏梓堂和邵毅两人也算半个主人,招呼三位贵客在管事房落座。

乔辰生带着窑场伙计烧水沏茶,夏梓堂的长随倚风则找心秀拿点心干果、装盘奉上。

展相这一方,和邵毅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多少,总是担着能否顺利进献宝物的责任。

而两位太监则是站在皇宫的角度,过来查看清韵斋、或者说邵毅是否有合格的进献之物。

曹公公喝着味道还不错的茶,看了看端上来的两碟干果、两碟点心。

看着卖相还过得去,加上一早起来,水米没打牙的直奔这里,就拈起一个咸口的芝麻小烧饼,送进口中慢慢嚼着。

嗯,味道也不错。

他瞥一眼邵毅。这位邵爷送进宫的玻璃窗样品他见过,内官监也是照着那块玻璃的尺寸,修改、改制了二十几个窗扇。

其中就有邵毅指点的,依照这个高尺二、宽八寸的玻璃,雕出几片能把玻璃夹在中间的雕花木窗。

这些东西他可是都照着做了,而且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做到极尽精美。

如今,只看清韵斋是不是得给这位邵爷长脸了。

若清韵斋真能拿出二十四块玻璃,不但能让龙颜大悦,大家也能过个舒心的好年。

只怕凡是进宫觐见的外臣见到此物,也会稀罕非常,仰慕天价果然能得上天眷顾,即使身在屋中,也能接受阳光沐浴。

杨潜却心有惴惴,没心思看茶点如何,只抿了口茶,就把茶盏放下,应酬着两位公公。

不但他心里不安,就是地位显赫的展相爷,那也是没十足把握的。

虽然已经休衙,相爷今日比往常起得都早,着实对他谆谆叮嘱了一番,才放他离开。

杨潜瞄一眼夏梓堂和邵毅,惊讶的发现,作为夏四姑奶奶兄长的夏梓堂,虽然面色还算平静,却时不时的往门口扫一眼。看起来,也是担心玻璃会出现异常情况。

而这位合伙人的邵爷,反而谈笑风生,不住的和他们几人闲话客套,看起来竟是极为有信心,丝毫不担心会出现差池。

玻璃作坊内,夏宴清和白先生站在退火窑不远处,看着何中正和工匠们把一组组玻璃取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虽然还没开始严格检验,但只看外表和轮廓,也大约有估算,出二十四块无瑕疵或瑕疵少的玻璃,绝无问题。

白先生喜上眉梢,对夏宴清笑道:“姑奶奶,此事成了。”

当年,她只是皇宫中一个看大太监、大宫女脸色的宫女,因年纪大了、被皇宫遣退出来。而如今,她掌管的作坊,所出物品作为宝物,被隆重送进皇宫。

“是啊,成了。枉我昨晚担心了半夜,都没怎么睡好呢。”夏宴清也跟着笑道。

何中正把手中的玻璃放下,退到夏宴清两人身边,说话的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四姑奶奶,咱们的玻璃真的成了。小的刚才弹了弹,又把几片放在一起压了压,都没问题。这是咱们两个月试验中、做得最好的一批玻璃了。

玻璃检验是何中正带着两个工匠,一片片挑选检查、并修整边缘的。

最终选出三十六块上好的,其余二十四块有一些瑕疵,但若不是精挑细选,在这个没有玻璃的时代,能用在门窗上,依然是极尊贵稀罕的物品。

夏宴清吩咐何中正:“去给邵公子传话吧,咱们已经准备好了,请杨先生和曹公公、刘公公前来验看,装货。”

无论是清韵斋的角度,还是等待观看宝物效果的皇上,都不想让玻璃过早被人们关注。

所以,相府幕僚和宫里两位公公要全程盯着,把每一块玻璃都过目验看,看着这些玻璃打包、装箱,再亲自护送进宫。

这样,在进入皇宫时,只要出示腰牌即可,并不用开箱验看。

听到何中正过来传话,管事房等候的众人,心情都是一松。

连事不关己的曹公公和刘公公,也一脸笑容。

虽然此事就算不成,和他们也没多大关系。但内官监这几天可是忙得四脚朝天,才赶制和改制出二十几扇木窗。

若能及时用上,皇上龙心大悦之下,办事的上下人等,都能得个赏钱。

验货的地方是库房,和琉璃作坊相通。

曹公公进门,一眼看到摞在一起的几摞玻璃,眼睛就眯了眯。

真的出来了?而且看效果,比他看到的和想象到的还要好。

杨潜一颗心彻底落到肚子里,展相终于能放下心了。

验货完毕,何中正带人,用草绳把三十块玻璃、分三份捆扎起来。

邵毅和展相爷说好的是二十四块。因为玻璃易碎,夏宴清给出六块玻璃的损耗。

若安装过程出现破损,就用多出来的六块补充。若没有破损,就当附送皇帝好了。

曹公公看看库房里剩余的玻璃,问道:“何管事,杂家瞧着,那几块玻璃也是上好的。”他用手指了指另六块上好玻璃。

“不敢不敢,曹公公叫我小何就是。”何中正连连打躬作揖,“回您的话,这几块的确也是上好的,和这三十块一样,都是选出来的精品。”

曹公公点头,随后大咧咧说道:“那咱家就托大做一回主,麻烦何管事把这几块也一并打包拿上吧。宫里预备的玻璃木窗有富余,这些玻璃正好都能用上,免得那些木窗闲置。何管事看如何?”

跟随过来旁观的小刘公公暗自好笑,给宫里办事,只要曹公公想做主,哪一次会不行的?不过,如此稀世之物,多带回去一些总是好的。

何中正当然不敢拒绝,也知道必须给,但却要和自家姑奶奶打个招呼才行。

他刚想说话,却听邵毅说道:“这玻璃能得公公青眼,着实是清韵斋的幸事,那就一并捆起来装箱吧。”

夏梓堂也点头。

玻璃用草绳捆扎起来、用木架把六个面全部固定。装上内官监运货马车之后,关门、落栓、上锁。

曹公公和刘公公两位的马车一前一后,亲自押送,一队车马周围,还有宫中侍卫相随。

邵毅和夏梓堂为了安心,也带着小厮长随上马,随车一起前往皇宫。

…………

大年初一,天边刚有一点亮色,朝臣们就聚集在拥政殿外,叩拜行礼,待到一套繁复礼仪程序下来,天边的第一缕晨光照射下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冬日的明媚阳光

众位官员勋贵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依照礼仪,把新年仪式完成。接下来,就是皇帝给大家做简单的年度总结。

这个过程,通常是在拥政殿内进行的。

虽然拥政殿内也不甚暖和,却比屋外强太多了,好歹也是有火墙的。

冬日清晨的清冷阳光洒下,众大臣纷纷迈步,往殿堂内走的时候,好几人的眼角好似看见了大片反光。

反光?还是大片的反光?不应该啊。

定睛看去,反光居然来源于拥政殿的窗户。

这时,差不多所有人都发现了,拥政殿大门两侧各四扇窗户都换了新的。而那大片的反光,正是从八扇窗户中间位置反射出来的。

那中间的位置,似乎有一片平静水面,正在倒映着冬日的晨光。

……可是,水的话,它也不能竖着放啊,更不能放在窗户上不是。

原本在朝堂上、每日转着七窍玲珑心,像狐狸一样和同僚政敌打交道的官员们,此时已经忘了心计深沉,忘了不能被人窥探心思,忘了喜怒不能形于色,个个瞪大了眼睛。

有几个官员,甚至没按顺序走进拥政殿,而是凑上前去,触摸八扇中某一扇窗户的中间,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触摸到一片冰凉和光滑之后,满怀困惑的退回来。

“那是什么?”有人低声问道。

然后,他就看见退回来的人更加困惑了,“不知道啊,那到底是什么呢?!”要抓狂的感觉。

紧接着,有触摸之后没退回来的人惊讶低呼:“这居然是透明的,从这里,能看到殿内情形。”

“什么?”

“什么!”

“……”这种惊疑一声接着一声。

还有上官呵斥:“还不赶快退回来,堂堂朝廷官员,从窗外窥看,成何体统?!”

展康文的步子比平日慢了很多,就是想看看人们的惊讶,想听听人们那不敢置信的语气,好让他心中那份得意,更有愉悦感。

今日的官员们,虽然还没达到殿前失仪的程度,却也大异于往日那种屏气凝神、毕恭毕敬。

窃窃私语声回响在各个角落,和几乎每个官员之间。

不在几乎这个范围之内的,是阁部四位相爷。

同在一处办公,何守礼和高启等人对彼此非常熟悉。

何守礼三人今日一见展康文,就觉得这只老狐狸平静谨慎的情绪下,掩藏着极度的嘚瑟。

何守礼是第一波发现拥政殿换了窗户的人,更是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就发现好几扇窗户中间缺了一块麻纸。

不同于别人的疑惑和议论,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邵毅扬言要进献的宝物。

他作为一国首辅,为了避嫌,并未发动人手去打听琉璃作坊的事情,却知道眼看就是年关、马上休衙的时候,内官监和工部下属的木匠行,却在召集人手、日夜赶工,合力赶制窗户。

宫中原有的备用窗户的几种尺寸,也改制了十几扇。

这些窗户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中间空出一尺多长,七八寸宽的空挡,或有花纹雕饰边缘,或是直直的长方形。

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些窗户中间的空挡是打算做什么的。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掌管内官监的曹公公,还有皇宫大总管的徒弟,护着一辆运货马车,凭一块腰牌进入皇宫,并未经任何检查。

扬言要进献宝物的邵毅和夏珂次子,也在此列,一直护送曹公公一行人到皇宫门外,看着曹公公等人全数进入皇宫,才调转马头离开。

毋容置疑,马车中应该就是那稀世宝物了。

他当时就在奇怪,什么样的宝物需要用马车运送的?

如今,看到拥政殿更换过的窗户和窗户中间那似玉非玉,似琉璃非琉璃的透明物质,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就是邵毅要进献的宝物。

这时,他已站在拥政殿东边首位,站在这个地方望向窗子,视线基本上不受阻隔,一眼就能看出去,看到殿外一大片天空。

这真的是宝物了,而这宝物,是展康文那个老狐狸协调督办的。

何相爷此时的心中郁闷无比。

拥政殿能有八扇窗户用了宝物,想来皇帝常呆的地方,御书房、仁心堂也一定用了。

他都能想象到,皇帝这两天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沐浴着冬日明媚的阳光,心情会是多么的明亮和畅快。

而同样的,进献宝物的邵毅和督办此事的展康文,一定在皇帝的愉快心情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尤其展老狐狸,除了让皇帝高兴,得到皇帝赏识。眼看着就要被皇帝看重的邵毅,经此一事,也会和他近亲。

通常说的那句话,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所以,雪中送炭、在势微之时帮扶一把,也更容易让人感念一生。

展康文不愧有圆滑老狐狸之称,一件看不见结果、甚至有可能惹上麻烦的事情,被他捡了如此的大便宜。

看着站在身边的展康文,何守礼心头的酸水止不住的往上冒,“展相果然好机智、好谋断。”

愤愤不平的高相爷和刘相爷也看过来,好处都让这厮占去了,结果这厮还一直摆着一个为难、惆怅的样子,好像在替他们三人当刀剑似得。

简直太气人了。

展康文涵养好,不计较因嫉妒他才智而急眼的人,平静和善的面容上堆起笑容,还冲着几人拱了拱手:“何相爷谬赞了,在下着实不敢当。”

何守礼气的差点呛咳出来,这厮也太不含蓄了,他这话说的,和承认他有好谋断有什么区别。

瞧瞧那眉毛都要乐开花的样子,他怎么没乐的背过气去!

何相爷断然转头,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他看见皇帝的心情真的是很好很好。

虽然殿前窃窃私语声不断,那些国之重臣在私语之间、也毫无庄重之态的眉眼乱飞。但皇帝陛下依然含笑端坐上位,俯瞰交头接耳的重臣,丝毫没责备的打算。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欣赏过众爱卿的震惊狐疑和不可置信,皇帝才和颜悦色的问道:“各位爱卿不知在议论些什么,也说出来给朕听听。”

“完了,”何守礼第一个念头,就是皇帝被这几片所谓的宝物,拉低了智商。瞧瞧这得瑟劲儿的,和身边这只老狐狸没什么区别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痛悔

皇帝都有了暗示,立即有人凑趣。

一个大臣出列,躬身奏道:“禀陛下,臣等都在震惊于窗上镶嵌为何物,竟通透如无物,视线丝毫不受阻隔。定是陛下受上天眷顾,治下才能有如此神奇之物出现。”

待下方的附和声稍减,皇帝才点头,“嗯,朕也觉得朕的运气着实不错。”

就像何守礼想的那样,琉璃作坊送入皇宫的玻璃,除了皇后的凤仪殿用去四块,其余大部分都安装在皇帝日常起居、办公事的地方。

这两天,随着阳光能直射进屋中,皇帝的心情也极其明朗。

如今,又有这么多知情识趣的官员吹捧,皇帝就是想不高兴都找不到理由。

虽然皇帝知道这些官员在拍马屁,可玻璃的确就是出现在他治下,这一点儿不假。

上天眷顾不眷顾,他不清楚,但能在冬日的屋内享受阳光沐浴的,他却是古今以来的第一个。

就算他之后的皇帝、甚至明间很多人家都能用上玻璃,那也是步他庆元皇帝的后尘。

皇帝说自己运气好,那就是国运昌盛。

一时间,群臣更是一窝蜂的上来捧臭脚,什么政治清明,什么百姓安康,天降如此神奇之物……等等吹捧一起涌了出来。

古往今来,凑趣谄媚之徒历来吃得开,就算不当重用,却也绝不会因为言辞悦耳,而受到上位者厌恶。

这么多大臣称赞皇帝英明神武,提倡中庸的大臣一向和的好稀泥,当此情形,难免会附和一下。

中正耿直的大臣就没办法了,怎么也不能让皇帝以为他们对皇帝有意见。这些人一边郁闷的暗骂那些不知廉耻的舔狗,一边跟着躬身,称赞皇帝等等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各种优秀品质。

其中神色最苦闷、最勉强的,大概就是夏大学士夏斌了。

这是在朝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在自家府上,他就让夏珂这个逆子直接跪祠堂受罚了。

他当日的确看不起二房那个孙女,不喜她做生意。

可他说的是陶器生意,谁能想到,夏宴清的第一笔生意,就是琉璃宝石,且做出了天价。

这也罢了,就算是天价的琉璃首饰,左不过是内宅妇人们炫耀的浅薄之物,说起来,也就是多赚些银子罢了。

可这是玻璃,是全然透明的玻璃。

夏斌的眼角还能瞥见晨光斜射在墙上的光影。

这玻璃却是能登大雅之堂的,当今圣上并不骄奢淫/逸,很可能不限制玻璃在皇宫之外使用。

如此,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全天下的富贵之家,就都能用上这亮堂堂的玻璃了。

这是怎样的名利双收啊!千古留名也不是不可能。

夏明渝这个逆子,此等重要事物,若是归于夏家大族,夏家的世家地位就保住了,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凌驾于其他世族之上。

那时,难道夏氏一族还能少了他们父子的好处不成?

可他却让他那个女儿把这个名声占去了。

女子,终究要出嫁的,是别家的人!枉他读了这么多年书,居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夏大学士咬牙切齿的懊悔,在心里把夏珂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早知夏宴清有如此大能,当初何必非要那么着急把她嫁入王家?让她留在老宅,好好教养,让她心向夏氏一族多好。

他这里心思百转,甚至都没注意皇帝已经把年度总结报告做完了。

直到听身边有阵阵抽气声,他的神智才重新回到殿堂上。

他定睛看去,只见身边抽气之人都瞄着展康文,眼里迸射着、包括羡慕嫉妒恨在内的各种情绪。

何守礼之前看到的、展康文那隐隐的嘚瑟,这时彻底绽放出来。

展相爷此时正跪地谢恩:“谢圣上隆恩,微臣不才,只是做了臣应该做的事情。”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把三位相爷气的咬牙。

接着是宁国公跪地谢恩。

从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夏斌听出,皇帝把皇宫中剩余的八块玻璃分别赐予展康文和宁国公二人。

虽然褒奖理由是做事勤勉,可人们都知道,宁国公今年刚从边关回来,当得起皇帝赏赐。但展康文能得此殊荣,多多少少和这次进献宝物有关。

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说的轻描淡写:“展爱卿和兵马司邵副尉说得清楚,这玻璃也就是初时稀奇一些,等以后烧制的多了,也就没那么稀罕了。众爱卿不必灰心,以朕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众位爱卿家中都能用上此物。”

众人齐齐翻白眼,以后从街上买,和皇帝御赐能一样吗?而且,您说的没多长时间,那是什么时候,有这段时间,足够展府和宁国公府被人们羡慕了。

这是皇帝又一次在朝堂上提到了邵毅。年轻的康郡王很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敢吭声。

“大理寺少卿夏珂。”皇帝叫道。

夏珂镇定出列,躬身应道:“微臣在。”

“夏爱卿之家有道,夏氏女能舍弃利益巨大的宝石生意,而专注于实用,此等眼光胸怀,着实可贵。若以后玻璃能广泛应用,让咱们大梁各家各府都能在冬日有阳光照耀,朕当褒奖爱卿之女。”

“谢皇上隆恩。”夏珂受宠若惊,忙跪地扣头。

堂下大臣勋贵议论纷纷,不断有视线飘向夏大学士和王韬。

夏大学士身边官员低声问道:“大学士孙女如此大能,又有学士府背景,做生意为何要与那邵毅合股?”

另一人也忍不住开口:“是啊,进献宝物怎的还要展相爷经手?”

如此大的好处,却让外人得去,他们看着都觉痛惜。

这些话句句都戳到夏斌的痛处,戳得他半天喘不过气,更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韬的神情看着还好,依然是一贯的风轻云淡、老成持重。

虽然夏氏女经营琉璃宝石获利之后,他已经被各种探寻目光看习惯了,这时却依然心中苦涩。

皇上称赞夏珂治家有道,那他呢?当然是无能治家了。

夏宴清自请和离,虽然王晰和徐清惠起了绝大部分作用。

可他和袁氏也的确没想过,认真去了解夏家女子,才导致如今这种状况。不但把已经到手的巨大财富和名声失去了,还被众人指点。

他让人打听了人们私底下的传闻,有不少人都说他治家不严,而夏氏女具有大才,不堪忍受王家轻视,这才毅然和离归家。

那些一直称赞他才高八斗、且长袖善舞的传闻,如今已经不剩多少了。

听皇帝说话,对夏氏的情形了解得甚是清楚。既然皇帝赏识夏氏,称赞夏珂,自然就是对他有看法了。

王韬暗叹一声,心中的无力感更甚。谁能想到夏家女子流落偏僻乡野十几年,一经回来,就大放光彩,甚至能惊动皇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暂时不好卖玻璃的

坐与上位的皇帝又吩咐展康文道:“这玻璃已经是稀罕物,若是再用花式玻璃做成宫灯,一定明亮绚丽。”

皇帝顿了顿,似乎想了想,继续说道:“邵毅所说,正月十五前进献的玻璃宫灯,先不要送进宫中了。灯节时,把几盏宫灯分别置于朱雀大道和东西市大道,也让百姓瞧瞧咱们大梁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已经能制出如此神奇之物。”

众人闻言,都瞪大了眼睛,邵毅居然还有进献之物。

既然是玻璃宫灯,想来还是夏家之物,众人眼风不住的瞄着夏珂和展康文。

皇上说的是花式玻璃,那么这制作宫灯的玻璃一定和窗上镶嵌之物,有很大区别吧。

这邵毅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居然搭上了夏梓堂和夏家。

襄亲王妃压着他,十几年不被皇帝过问,如今居然会因为夏家的生意,有了转机。

先是韶华郡主要把他剔除,从而抢夺夏家生意,让他高调出手,从而撞入皇帝的视线。

如今,更是因为进献玻璃,得到皇帝赏识。

只怕襄亲王妃这口气,不愿意也得咽下去了。

展康文就更不用说了,邵毅进献玻璃,居然让他揽去联络督办的差事,着实把皇帝服侍的舒畅了。

被众大臣羡慕嫉妒恨的展相爷躬身领命:“微臣谨遵圣命。陛下心系百姓,何愁我大梁不繁荣昌盛、国富民强?”

众大臣心中不愿拾展康文牙慧,口中却诚意十足的高呼:“陛下仁慈贤明,我大梁一定繁荣昌盛、国富民强。”

…………

因为进献玻璃,还有随后的夹花玻璃,夏宴清和白先生、甚至整个夏家,这个年都没过消停。

腊月二十九,宫中一行人,高调在皇宫和窑场之间打了个来回,就引来很多目光。已经有知情人猜测夏家窑场和邵毅进献的宝物有关。

初一拥政殿的事情一出,夏家的玻璃作坊展示在众人眼前。

为了安全,夏家的很多家丁都派来窑场,日夜看守。

夏梓堂更是住在窑场,除了过年期间在兵马司当差,其余时间,都充当了窑场的护院。

其中,最高兴得意的是邵毅,他和夏梓堂一样,除了当值,再抽空回家陪陪母亲,其余时间也是在窑场度过的。

给媳妇儿看守生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能在窑场经常见到八字还没一撇的媳妇。

就比如现在,大年初三,窑场的管事房,夏宴清把何中正和乔辰生找来,连着白先生,一起商议事情。

本就不大的窑场,邵毅立即就知道此事了,他拉着夏梓堂理所当然的来到管事房,坐在一旁旁听。

夏梓堂打算拒绝来着,可是被这厮嬉皮笑脸、死缠硬磨的,硬是按在了管事房的椅子上。

待到何中正和乔辰生施礼之后坐定,夏宴清说道:“正月十二,退火窑中的夹花玻璃出炉,咱们要再赶制一批玻璃。”

乔辰生点头,说道:“小的听说,前日朝廷的各位大人,见到皇宫中的玻璃,都震惊非常。这两日,已经有人往咱们跟前凑,询问咱们还有多少玻璃?价值几何?只要咱们有玻璃,无论多少,都是不够卖的。”

白先生闻言,皱眉说道:“咱们刚给宫中进献玻璃,彰显了皇上和皇宫超然不凡的地位。若紧接着就大量出售,怕是不太好,有冒犯皇家之嫌呢。”

邵毅和夏梓堂一旁听的暗自点头,这位白先生果然想的严谨些。

夏宴清已经从夏珂处知道大年初一拥政殿的细节,知道皇帝并不限制民间使用玻璃,但对皇帝表示尊重和敬意却是必要的。

她说道:“白先生此言不错,短时间内,咱们的确不能再烧制用于窗户的玻璃。”

夏梓堂插嘴问道:“不烧制用于窗户的玻璃,那就是,要做别的玻璃了?”

夏宴清笑着点头,对何中正和乔辰生说道:“你们这就准备配方和材料,待到夹花玻璃出炉之后,咱们依然烧制白玻璃,只是这些玻璃,一定要有大量瑕疵,不能用于房屋采光。”

“啊?”两人大惑不解。

夏宴清笑道:“做出来的次品,自然就不能出售了。咱们也不卖,留着自己用,用在庄子上。”

“用在庄子上啊。”何中正点头,如果用在庄子上,质量差些倒是没问题。但对于庄子上干嘛要用玻璃,他就不明白了。

夏宴清接着说道:“正好这批玻璃要求不高,你们可以试试大一号的模具,把玻璃做大些,试试手感。”

“这个行。”乔辰生两人瞬间有了动力。之前正是因为定下的玻璃尺寸有些大,压制时无法保证质量,所以,最后才确定现在的尺寸。

这下好了,又可以放手一试了。

夏宴清、白先生又和两人把玻璃配料配方、以及数量确定一番,何中正两人才退下做事去了。

两人虽有疑惑,但手里有事,却也不再耽搁。

他们烧制玻璃,渐渐有了些心得,品质好的玻璃固然要用心把各种原料、辅料都好好斟酌。

可专门制作有瑕疵的玻璃,且还要保证玻璃有一定强度,却也不容易。两人一边商量,一边返回做事的地方。

何中正两人离开,夏梓堂就挪了座位,坐在夏宴清身边,问道:“小妹,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要做的暖房吗?”

夏宴清点头。

她前几天在家里提过,想用玻璃做一个暖房。

因为当时只是随口一提,又有别的事情,就没深入谈。这时,却是要正式提到议事日程上了。

夏梓堂还要再问,夏宴清却要起身离开了,“天色不早,我这就回去找父亲和二哥商量此事,尽快在庄子上改建两个房间。”

夏梓堂自然跟着起身:“那我也回去听听。”

白先生一点儿不好奇。很显然,她知道夏宴清的打算,所以很悠闲的,也是准备归家的意思。

邵毅有点儿无所适从的幽怨感,他也很想知道媳妇儿想做什么好不好?

他能跟去夏家瞧瞧吗?

眼睁睁看着夏宴清和夏梓堂从面前走过,邵毅还是开口了:“四哥,夏姑娘,这个,庄子上的事情,能不能也算作咱们的生意,算我一份?”

夏宴清的眼神儿立即就不一样了,这人怎么什么地方都要搀和?这事儿,她是打算帮忙父兄铺垫些门路的,不但和他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而且,暂时也没收益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了解

邵毅被夏宴清嫌弃的目光看得差点内伤。

他什么时候才能让阿灿把他当自己人啊?这眼神儿,分明就是把他当作蹭吃蹭喝、打秋风的主儿了。

夏梓堂和他一起呆久了,也处出些感情。

这大过年的,这小子无怨无悔的,陪着他一起守窑场,很够义气。虽说他有窑场的股,可他已经把他应该做的都做了,着实不用再这么尽心。

此时,见他如此受伤,心有不忍,交代夏宴清一声:“小妹先等我一下,我和承安说两句话。”

说着搭着邵毅的肩膀,向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低声对他解释:“不是哥哥我拦着不让你赚钱,实在是暖房什么的,是小妹闹着玩的东西,并非用来经营。”

“闹着玩儿的东西?”对这个解释,邵毅是一点儿都不相信。

他可比夏梓堂了解夏宴清,她怎么会耗费如此财力物力,去闹着玩儿?

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好不好?

但阿灿就是不愿告诉他,不愿把他当自己人,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梓堂见邵毅脸色没一点好转的迹象,无奈劝道:“要不这样,我回去听了小妹的打算和安排,回来就告诉你。还有,我家里今天做了小妹爱吃的糯米鸡,到时,我斩下一半,拿回来给你吃,你看如何?”

窑场的厨房是开着的,过年的伙食也不错,但是,能和阿灿吃同一份糯米鸡……

邵毅觉得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得到了一些慰藉。

“行,那四哥你可得说话算数啊,不要你回来对我说,糯米鸡都被你家侄儿侄女抢没了,最后给我拿别的。”

糯米鸡的确是阿灿喜欢吃的,还有冬笋、酸笋之类的,阿灿都喜欢。他可不要等了好久,最后等来的,都是阿灿不喜欢吃的东西。

“那不会,哥哥我何时说过空话。”夏梓堂一点儿没察觉到邵毅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答应的极为爽快。

邵毅这才稍稍开怀,像块望夫石一样,看着他自己内定的媳妇上了马车,渐渐走出视线。

…………

夏家的晚饭还没上桌之前,夏宴清就和夏珂夫妇、以及两位兄长商量,要在庄子上找两间矮小一点的房屋,稍加改制,做成暖棚。

“耗费大量玻璃,只为种些菜蔬瓜果,是否太铺张了一些?”姜夫人说道。

夏珂知道夏宴清手里还有两万多两银子,足够她随着自己心意做事。

可是,人活在这世上,要自律,不能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能走的更远更长久。

“你打算种的菜蔬,可另有别的安排?”夏珂问道。

能早两个月收获蔬菜瓜果,当然能丰富餐桌,甚至多出来的还能拿出去卖。因为稀少,也能卖出好价钱。

可是,才两间房子的地方,又能种出多少菜蔬?能卖回来多少银子?她这闺女可不像,做这等事情的人。

夏宴清笑道:“主要是短时间不能大量出售玻璃。别样品种的玻璃,暂时也不好制作,女儿这不是闲着吗?咱就用次一等的玻璃,建个种菜的棚子,咱自己能早些吃上新鲜蔬菜,重要的是……”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咱家菜蔬比普通农田早成熟一两个月,咱可以把自家种的菜,送给父亲和四哥的同僚,还有大哥的好友。”

夏梓堂秒懂,他家小妹,这是打算用早于季节的新鲜菜蔬,来经营他们父子的人脉和关系。

这种做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显眼,没有行贿受贿之嫌,属于亲朋好友间的日常交往。

夏梓堂笑眯眯看着夏宴清,问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只用一些菜蔬,就想经营人脉,难道不嫌简单了些吗?”

姜夫人点头。

“怎么可能简单?”夏宴清解释道,“送贵重物品和人交往,既有贿赂之嫌,而且,经营出的关系没多少情分,那都是看在贵重物品的面子上。”

“菜蔬这些东西就不一样了。人和人之间最亲近的关系,往往就是从日常喝茶谈天、柴米油盐中,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别看只是些菜蔬,在不应季的情况下,端上餐桌,让一家人一起分享、一起夸赞,这种情分可不是送贵重物品能经营出来的。”

夏珂点头,心中感叹不已。

他是否应该再派人,去女儿长大的那个村落里,也去那申地主家瞧瞧,是什么样的水土,能把女儿养的如此精灵?

还是他夏珂和姜氏的血脉足够好,所以家中子女,才会个个出色。

“行,你大概提个模样出来。明日就给庄子上的人带话,让他们着手准备。只是,如今依然天寒地冻,恐怕施工不易。”夏珂说道

夏宴清精神大振,她就知道,她老爸老妈和哥哥,一定会支持她的。

“没事,咱不在室外施工,只在内部把两个房间打通,火墙烟道也在屋里砌,绝不受天气影响。我晚间就能把暖房的样子和要求写出来。”

夏梓堂带着半只八宝糯米鸡、半份糖醋里脊和油焖冬笋回到窑场时,邵毅竟然没吃饭,正眼巴巴等着他呢。

夏梓堂看着厨房给他把菜热了,端上来,不由失笑道:“你也真可以的,好歹也吃些东西垫点啊。我若拿来的饭菜不足,你今晚不是得饿着了。”

邵毅乐呵呵的嚼着一片冬笋,含糊说道:“我这不是相信四哥你的人品,还有咱哥俩的关系吗?四哥一诺千金,又舍不得我挨饿,无论如何也会给我拿足了分量才是。”

他又夹起一块已经剁开的鸡块,满意问道:“咱家小妹做暖房要干什么?”

夏梓堂瞪眼提醒道:“什么叫咱家小妹?那是你哥哥我的小妹,你得叫夏姑娘知道不?”

邵毅从善如流:“四哥说得对,不知夏姑娘做的暖房是个什么样子?又要做什么?”他正在分享兄长带给他的美味,自然是兄长说什么是什么。

夏梓堂当然不能告诉他,夏宴清种的反季节蔬菜,是替他们父子经营人脉。

可邵毅一听那暖房的结构,有充足的光线照射,玻璃的保温性又好,屋里还要砌火墙。

这样子,暖房里的蔬菜一定不受季节约束,能提早成熟,且产量不受影响。

他得意问夏梓堂道:“这蔬菜,一家人肯定是吃不掉的,夏姑娘可是打算把它送人?”

“吃你的饭吧。”夏梓堂很有些悻悻的。他就奇怪了,这货怎么总比他和父母兄长还要了解自家妹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悲伤

夏大学士的怒气一直在积聚,到正月十二,达到了顶峰,却无可奈何。

夏珂一家大年三十回到老宅,守岁之后,一家人就返回吉水巷二房府里。

那时,老宅所有人并不知道邵毅进献皇宫的是什么东西,也就不知道进献之物和二房有关。

所以才会在新年觐见时,被包括儿子在内的各种人、插了好几次刀子。

夏斌忍了又忍,打算忍一时之气,待到大年初五,一家人再聚时,再责问夏珂和夏宴清,为何把进献宝物此等荣耀之事让给外人。

可到了初五,二房来的只有夏珂夫妇和夏梓希,根本没见夏宴清和夏梓堂的人影。

夏珂给出的解释:正月十五灯会前,就要把陛下提到的玻璃宫灯拿出来,由于时间很紧,不敢耽误陛下的吩咐,夏梓堂兄妹都在做这件事,所以才没来。

一句话噎的夏斌没了脾气。

他的确是夏珂的父亲,是夏宴清的祖父,却也得排在君王之下。

而玻璃作坊的事,从夏珂和夏梓希这里问不出半点儿情况,二人只推说那是夏宴清用嫁妆银子做的生意,如今又受到圣上关注,他们父兄着实不好太过干涉。

这么干脆的推脱,还有圣上这么强大的靠山,把夏斌夫妇两个气得倒仰,却还不敢多说什么。

…………

到初八时,街市上有零星的店铺开门,清韵斋也在其中。

由于开张营业的店铺不多,光顾的客人也只有零星的几个。

普通百姓和小富之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皇宫里有了一种叫做玻璃的神奇物品。

即使有人知晓,皇宫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像天一样的存在,皇宫的物品稀罕,那不是应该的吗?

很多朝廷权贵之家的想法和白先生等人一样,玻璃才进献皇帝没几天,给他清韵斋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时随意售卖进献皇宫之物。

所以,初八这天进到清韵斋的客人,大部分只是来逛逛,顺便看看,清韵斋年后有没有推出新的陶器。

果然有,而且做的依然新颖奇巧,就有客人买上一两件拿回去的。

其余小部分几个客人知道玻璃事件,大约是来看看,这家够资格给皇帝进贡的店铺有什么惊人之处。

这样迎送了几波客人,终于有一人打破了静默。

一个中年微胖客人在店里转了又转,直到店里没什么人了,才凑到康掌柜跟前,低声问道:“不知贵店,可还有玻璃售卖?”

康掌柜眼力很不错,只一眼就看出这位也是经商的,他顺势笑道:“这位客官胆大的很,您就不怕买了那等物品,会犯皇家忌讳?”

客人见他笑得轻松,也随意起来,再说话时,声音虽低,却隐隐透着希望。

“不满掌柜的说,在下也是做生意的,深知开炉烧制器物,难免有等外品。您家的玻璃如此讲究,想来等外品亦是不少……”

他说着,声音放得更低,“在下听闻,皇上并不限制民间使用玻璃,甚至还有鼓励玻璃制作的言语。您家的等外品,当然可以出售。”

康掌柜面对客人的炯炯目光,心下满意。

他这大初八的开门,就守在店里等人问玻璃,耗了这半日,他还以为今日没戏了。

他略一点头:“我们存货很少,不过您说的不错,敝店的确打算出售瑕疵玻璃。”

客人大喜,追问道:“不知价值几何?”

康掌柜笑笑,神秘的竖起两根手指。

那客人一顿,心思瞬间百转,壮着胆子把价钱往下压:“二百两银子一块?”

康掌柜笑着摇头。

那人心下一紧:果然是两千两银子吗?

“两千两银子装饰一扇窗户,还是有瑕疵的……这价钱,是不是太贵了点?”他瞄着康掌柜的面色,试探道,“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康掌柜失笑:“您说的哪里话?咱们怎么会卖两千两银子,就是二百两那也不能够啊。”

“啊?”客人有点发懵。

康掌柜笑着说道:“小人之前已经对客官说了,这玻璃是有瑕疵的,自然不能高价出售,咱们的售价:二十两银子一块。”

客人迅速调整被打击的震惊情绪,急急问道:“只不知您这里有多少存货,我……在下都要了。”

康掌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人还真懂贪便宜啊。二十两银子就能买一片冬日里的明亮天空,他居然还想包圆儿。

难道他清韵斋就不懂赚钱吗?

那人也觉得他说话有问题,有些讪讪的问道:“那,那您这玻璃怎么卖?”

康掌柜虽然讨厌这人贪心,但这样的人正是他家姑奶奶想要的客户,便耐着性子说道:“我们的玻璃两块一组,一个客人最多能买两组。”

那人忙不迭点头,那就是一人只能买四块,他回头就多派几个伙计过来,把其余玻璃都买回家。

康掌柜没在意他心急,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这是第一批玻璃,因玻璃制造困难,下一批还不知在什么时候。”

那人连连点头,康掌柜继续说道:“所以,您买敝店的玻璃,要跟咱们签个简单的协议,保证您这里不会购买第二份。若有违反,”康掌柜顿了顿,笑道,“我们这玻璃可真的会要您两千两银子一块的。”

他见那人变了脸色,郑重提醒道:“您既然能打听到宫里的消息,想来也知道,我家买卖有那位邵大爷的股份。他若找您麻烦,想来没人能拦得住。”

那人立即想起安平侯和韶华郡主,他连这两位身后的尘土都够不着,又怎么敢惹那位?失望之余,好半天没开口。

康掌柜笑问道:“您还要不要买玻璃?我这里可没现货,你若要买,就得留下地址,我们安排人给您送去。”

原本二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块玻璃,已经是意外之喜。

可如此稀世之物、又如此便宜,他却只能买四块。那客人感觉他呕的要吐血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吧?

不知他算不算王/八/蛋,好悲伤。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倒卖

康掌柜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协议,让那人签了,买卖双方各一份。

协议上写有买方的收货地址,康掌柜再收下二两银子的定金,又郑重叮嘱一番:“张大官人是吧?我得给您提个醒,玻璃制作不易,我们着实没几份存货。还望您不要在外大肆宣扬在小店买到了玻璃,免得给小店惹来麻烦。”

那人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清韵斋把他前前后后的路子都堵住,连居家住址都被记去了,他还真没胆子挑战夏家和那位凶名在外的邵大爷。

在身家性命和少赚银子之间,他只能选择少赚些银子。

就这样悄默声的,只初八一天,剩余的二十四块有瑕疵的玻璃就都卖出去了。

初九之后再有人来问,康掌柜就干脆告知,清韵斋只余二十四块瑕疵玻璃,已于昨日全部售卖一空。现在是一块没有了,而且制作玻璃不易,近几个月也不会有货的。

有货物时,康掌柜是限制传播消息的,免得自己家门店被人挤爆,而售罄消息却没有限制。

没买到货的人懊丧出门,若有人问起,他自然要分说一遍,以发泄自己没早来一步的懊悔。

只一天工夫,很多人都知道,清韵斋、乃至整个大梁朝,近几个月是不会再有玻璃了。

而之前进献皇宫选下来的瑕疵玻璃,也于初八一天售卖一空。

由于消息内容清楚明了,康掌柜这里倒是没出现拥堵状况。

也有人提出预订,要下一批玻璃,康掌柜都一一接待,却没接受预定。

只说几个月后的事情说不准,等清韵斋下一批玻璃有些眉目时,会通知各位主顾。

于是,很多人都把视线集中在,初八那天买走玻璃的人身上。

夏大学士是正月十二知道这个消息的,老头快被气死了。

夏珂自己家里也不曾用过一块玻璃,他以为夏宴清谨慎,除去给皇帝进献的,其余都销毁了。

哪知他们竟然又一次悄无声息、瞒着老宅把东西卖了,而且卖的如此低价。

让夏大学士呕血的也正是这个,之前在清韵斋以二十两一块购买的玻璃,仅仅四天,就倒卖好几次,炒到了三百多两。

且还有人继续出高价,寻找手中有玻璃的人。

吕老夫人也气得牙根痒痒。

庶子那一家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败家子儿,宁可把好处让与不相干的外人,也不让自家人沾上一星半点儿。

偏偏夏大学士还得自持身份,不能责怪夏宴清没有把倒卖玻璃的好处让与他。

…………

正月十二,正是夹花玻璃完成退火的时间。

夏宴清一早就坐马车出来,转道接了白先生,一同赶往窑场。

马车车厢里,白先生问道:“外面的玻璃卖到什么价格了?”

夏宴清笑道:“昨天已经涨到三百两出头了?”

白先生咂舌:“这才几天,这么快的吗?”

夏宴清得意道:“只要玻璃还没装上窗户,这价格就还得涨好大一截。”

白先生赞道:“姑奶奶估计的没错,若玻璃价格照这么涨下去,有人再打听到咱们的出售价格,不难推断出玻璃的成本。如此巨大利益,一定有人动心。”

说到这里,白先生有些担心,问道:“真不需要让人盯着这些工匠吗?若真有人想从作坊的工匠和工人入手,套取琉璃的制作工艺,咱们若及早发现,就能防止技术外泄。”

夏宴清摇了摇头:“不用,那么多人,那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盯住?让事情自行发酵好了,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把窑场和琉璃作坊的人清理一遍。些许烧制玻璃的皮毛技术,让他们尽管去学,咱不怕。”

她虽然是个从事玻璃营销的人员,但接触的玻璃知识却多得很。

如今她有人有钱,能可着劲儿的试验,有大把的技术等着她开发。这点儿东西才哪儿到哪儿,哪里怕人偷学?

尽管放马过来,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技术。

自从夏宴清拿到卖琉璃裸石的那笔银子,她就着手雇用了大批工匠和工人。

尤其琉璃作坊的人手更多。

她当时的计划,是为了能最快最多的培养技术工人,以便尽快扩大玻璃生产。

从作坊开工以来,她做的最多的,就是让工匠工人们不断的烧制各种配方的玻璃,熟悉玻璃液性能和各种塑形手法。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琉璃作坊花费如此长时间,直到年底,才烧出第一批玻璃。

只是,人一旦多了,难免会不好掌控,而且人性各异,谁知道在银钱的诱/惑下,有多少人会出卖琉璃作坊的利益。

为了以后更多玻璃的技术能保密,夏宴清利用近期不能卖白玻璃的时间,借着卖剩余瑕疵玻璃的机会,让人们看到玻璃的巨大利益,给那些喜欢剽窃他人成果之徒以便利。

由他人耗费财力人力,替琉璃作坊测试雇工的人品,何乐而不为呢?

起码现在看来,计划正在按照她预定的方向、顺利的进行着。

她只需要等着看,有多少人出手,又有多少已经签了保密文书的工匠工人,为了眼前小利,违反保密协议。

要知道,违反保密协议的代价,那是很大的。

…………

今天夏梓堂在兵马司当值,窑场是邵毅带人看守的。再过两天,把玻璃宫灯送出,窑场就不用这么多人守着,大家各自回去,各做各的事情。

今天不但要开退火窑、夹花玻璃出成品,还要接着烧制暖房需要的玻璃,所以作坊的工人都在场。

出炉这种操作,作坊众人已经做过很多次,虽然因为这次的玻璃价值很高,而小心翼翼,但过程依然熟练顺利。

当雕花玻璃一块块摆在众人面前时,饶是白先生和何中正这些亲自参与玻璃制作的人,也都激动的几乎眩晕。

如此金光闪烁、银光粼粼的贵重物品,并非只有天上有,居然也能出现在人间。

烧制这批玻璃时,为了能映衬金银画作,夏宴清特意选了含硫配方,让玻璃的透明色泽中,带了点浅浅的琥珀色。

此时看来,这隐隐的琥珀色,衬得金银画作更加尊贵大气。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赏银

白先生抚过一张张夹花玻璃,喃喃自语道:“若非亲眼所见,我是真不敢相信,人世间居然真有如此奇幻瑰丽之物。”

邵毅终究是男子,虽然心下称奇,却还记得事情很急。

从玻璃出炉、到人们的连番观赏感叹,已经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

邵毅提醒道:“时间不等人,制作宫灯的工匠还等着呢,这就让人把玻璃送过去吧。”

白先生这才惊觉,笑着说道:“瞧瞧我,光顾着感叹,险些把正经事忘了。”

何中正和乔辰生领着工人,小心翼翼把玻璃按组分好,捆扎结实,再做好防震,才往一旁的打磨工作间送过去。

琉璃作坊这边,白先生拍了拍手,把作坊中工匠、工人的视线集中过来。

“这两批玻璃不比寻常,是要赶时间做出来,进献给皇上的。两批的玻璃品相都很好,也没耽误时间,这里面,在场各位都有一份辛劳。

之前东家说好,大年这几天的工钱,按平日的三倍算,能把活做好,还有额外赏钱。现在活儿赶出来了,我这就给大家盘算盘算收入。”

果然要兑现了啊,工匠们个个注意力集中,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白先生继续说道:“过年赶工的三倍工钱,大家伙儿若是自己没算清楚,待到歇工的时候,在账房处询问。至于赏钱,现在就可以领了!”

领赏钱,还是人人有份,白先生自己都替这些工人高兴,声音也大了几分。

月底发工钱倒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可东家赏钱,难道现在就发吗?

大家都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感觉了。眼睛四下扫着,果然就见旁边的小门打开,窑场的账房先生捏着一本账册走进来。

账房身后跟着两个小伙计,两人手上各托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看起来分量还不轻。

工匠和工人个个看的眼睛发亮,纷纷在心中猜测,托盘上到底放的是银子还是成串的铜钱。

白先生含笑说道:“领工的工匠,每人领银十两……”

“十两,十两银子?!”白先生话还没说完,就引起下面几个工匠的阵阵惊呼。

他们做工匠行这么多年,往日里劳苦一年的工钱,合起来也只有十几两。

可如今,除了日常工钱,光是过年这两次赶工,就有十两银子。这和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有什么区别?

不对,十两银子能买多少馅饼啊?还是东家的赏钱更合算、更实惠一些。

已经有人在合计,家里要不要添置一样家具,是否能给家里婆娘买只银簪子、给妞妞买两朵绢花了。

其余帮工和做杂事的工人,则满眼羡慕,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啊。

如果他们好好做事,能得东家赏识,是不是他家孩子,也能来玻璃作坊做个学徒。只要他家小子能把这玻璃手艺,学上一两成,想来以后娶媳妇、成家就不愁了。

白先生笑着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噤声。

待到惊呼和议论声小下去,白先生继续说道:“工匠副手赏银七两,其余工人赏银六两,杂工赏银五两。”

欢呼声轰然响起,有两个年少些的杂工甚至举着拳头跳了起来:“发财了,发财了啊!”

“这下赚大发了。”

年纪大些的人则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头,说着道喜的话,乐呵的嘴都合不拢。

然后就是清一色的“谢东家赏”的声音。

夏宴清笑眯眯的看着,枉她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剥夺大家节假日的快乐。

哪想到事情这么简单,总共算下来也不过三百多两银子,就能让这些人如此高兴。

这份欣喜,那是一定超过回家过年的。

只不知,这份快乐和感恩的分量有多重,有人给出更多银子时,这些人是否就把今天的欣喜和感谢置之脑后,去做那背信弃义的事情了?

何中正和乔辰生也替众人高兴,可手里还有一批活要干呢,“好啦好啦,别吵啦。赶紧把赏银领了,咱们这就开工。”

众人立即相互簇拥着、拍打着,在账房先生坐就的桌子前排队。

等到众人都走开,近处没人了,邵毅看着夏宴清脸上的神色,才低声问道:“这些很感恩、很知足的人,有多少是你能信任的?”

夏宴清目光依然落在洋溢着喜悦的人们身上,摇头说道:“不知道。”

邵毅心中的猜测又坐实了几分。

他又问:“我打听的,外面的玻璃,昨日已经卖到三百多两银子,若玻璃价格继续上涨,只怕有人会对咱们这玻璃生意起意。夏姑娘可有应对之策?”

夏宴清听出邵毅语气中的试探,而且后续的事情,她还真想让他帮忙,便反问:“邵公子觉得我该有应对?”

“我觉得,夏姑娘之所以用那么低的价格卖出玻璃,其一,是不想把玻璃的价格抬得太高,以免以后大量产出,会让人对夏家和夏姑娘名下生意,生出怨念。”

夏宴清诧异的瞄邵毅好几眼,这家伙,居然猜的这么准吗?

“既然邵公子说这是其一,那么,其二和其三呢?”夏宴清问道。

邵毅笑着摇头,“夏姑娘高看我了,没有其三,只有其二。其二,是夏姑娘想让居心叵测的人,看出琉璃的巨大利益,引得他们对琉璃作坊的技术出手。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对。”夏宴清给予了肯定,又问道,“然后呢?邵公子为什么要说这些?”

既然说了,出点儿力、帮帮忙,那就是应该的吧?

“这个,这不是里面还有我的一小点分成吗?我想问问夏姑娘,我能做些什么?”

夏宴清一听这话,立即就满意了。

这么积极主动、肯做事的人,她若是不用上一用,连她自己都对不起。

“是这样,我想着,先给窃取之人便利,让他们随意使银子收买作坊的人。咱们也不用花工夫盯着,等过上两三个月……”

邵毅只听她说了个开头,就松了口气。

他真担心,怕夏宴清让他帮忙盯作坊里的人、有没有出卖琉璃技术。

在没有怀疑对象的情况下,那得派出多少人,一天好几个时辰的盯着他们?

不是他怕做事,而是他也没有那么多信得过的人手。

事实证明,他白担心了。他媳妇出乎意料的聪明,只是让他两三个月之后,去盯生活开销或言行变化较大的人。

这就好办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观灯

正月十三申时末,由兵马司派兵士护卫,四辆马车离开清韵斋窑场。

至此,窑场恢复了正常秩序,从开始给宫中赶制进献物品开始,一直到装了玻璃宫灯的马车离开,夏家派来护院的家丁和庄丁,才都各自回家做自己的差事。

邵毅和夏梓堂也不用再整日守在窑场。

说起这个,夏宴清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为了这档子事儿,这俩人,大过年的,连个和亲朋好友一起聚聚的机会都没有,把时间都耗在这儿了。

…………

和往年一样,从正月十三开始,就陆续有花灯展出,人们也开始了为时三日的赏灯,只是花灯数量不是很多,相应的人也不多。

到十四的时候,大多数买卖商号和富贵之家,都能把各自的灯笼挂出来。

各家各户经常是一家大小一起出来,就连日常不怎么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能在这天出来看看灯、凑凑热闹,家境好一些的,还能买些零嘴儿和小物件。

也就是正月十四这日晚间,朱雀大街和东市、西市大街的北端,各悬挂出一对亮眼的宫灯。

在天光暗色尽去、夜幕渐浓之时,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灯笼,都展现出色彩缤纷的光晕,观灯的人也陆续出来。

这时,穷人富人能在同一个街巷行走、在同一盏花灯下观赏。

大呼小叫、蹦蹦跳跳的孩子们,也能在这时,讨一枚铜钱,买几粒糖豆或别样小吃。

虽然灯笼众多,人声喧嚣,却依然难掩玻璃宫灯迸射出的炫美光彩。

远远望去,在数不胜数的各色彩纸、宣纸的光晕中,亮丽的玻璃灯笼,吸引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视线。

如今,京城百姓大多都知道,这世上、皇宫中,出现了一种薄而透明的片状物,可以镶嵌在窗户上。

玻璃窗户不阻挡日光照射,视线还能穿过窗子,看到屋外的情形。

经过人们指点,街上观灯游玩的人,很快就知道,大街尽头的那处格外璀璨的亮光,就是玻璃做的灯笼。

一时间,观灯的街道更加热闹,议论声、解说声中,人们慢慢往大街北端汇聚。然后就是众多不同的人的同声惊叹。

展示玻璃宫灯是皇帝的吩咐,而且宫灯贵重,官府安排有看守宫灯的人。

这些人已经过了最早的惊艳,这时便有了蔑视别人的资格。

一个兵士听人指点,说这就是玻璃时,挑着下巴,用炫耀的语气说道:“说什么呢?这可不是普通的白玻璃,这是用夹花玻璃做出来的宫灯。”

下边一个书生见兵士的态度还算不错,问道:“我们也看到那金丝牡丹图了,但那不是贴在玻璃上的吗?终究也还是玻璃的吧?”

兵士嗤笑一声,高高的指着灯笼,“瞧见没?那金色牡丹的脉络枝干、镂空叶子,那可不是贴上去的,那都是夹在玻璃中间、和玻璃筑成一体的。若是贴上去的,还用得着高悬在这里吗?亏你也敢说。”

“啊?和这透明之物铸成一体的?这怎么可能?”那书生惊呼,别的人也一起惊呼。

有另外的声音咋舌:“知不知道玻璃如今的价格几何?听说已经叫价到六百两了,却依然没人肯出手。这种夹了牡丹图的,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是啊,如此精美的画作,看看,还有那细如蚕丝的纹理,是如何完好无损的置于玻璃中间的啊?堪称巧夺天工!”

众人一边细细观看,一边指点着议论,“哎哎,你们看到牡丹丛中有蜂蝶了吗?看看,就是那个,还在动的?”

立即有人惊呼:“果然是呢!的确是蝴蝶和蜜蜂的样子,颤巍巍的在动呢!”

众人闻声看去,花开富贵的牡丹图未能阻隔宫灯中的烛火,在一片晶莹剔透的花影扶疏中,果然有几只若隐若现的蝴蝶和蜜蜂在颤颤而动。

有了这几只蜂蝶,立即让玻璃宫灯的富丽堂皇,染上盎然的趣意和生机。

“天呐,果真是上天眷顾,咱们才能看到如此神奇之物吧?这,这怎么做出来的啊?”惊叹声不断。

另一个兵士笑道:“没见过吧?瞧见那里面了吗?那里面是极细的铁丝,顶端焊上去的蜂蝶,才有那颤悠悠、像是活过来一样的感觉。是不是瞧着,好像真的在飞一样?”

一个老者啧啧称赞一番,说道:“玻璃已是稀世之物,而把金丝画作融入玻璃,更是高明手段。这是皇上他老人家仁爱圣明,否则,尔等小小百姓,哪里能看到天宫才有的神奇之物?”

众人看去,有人认出,低声告知身边的人:“这位是在顺天府衙做事的官老爷,我在衙门外见过的。”

“哦哦哦,那就没错了,一定是皇上仁爱,把宫灯展示于民间,让咱们开眼的。”

“也不知这做出玻璃的是什么人,又是用的什么手段,居然能做出如此神奇之物?”

“这你也不知道?是夏家和离回家的四姑奶奶啊?不知道吗?就是去年年初,和王大才子成亲的那位,夏小娘子,想起来了吗?”

周围立即有人张大了嘴,“对,原来是那位啊,那位不是经营陶器的吗?”

“切,人家那位姑奶奶有大才知道不?经营陶器那都是小事儿,如今这玻璃,才是大能!”

“那不是和离……唉,一门两状元的王家和王家二爷,可惜了啊?”

“什么一门两状元,一个状元好不好?”

“……”

琉璃宫灯下方,远远近近的人越聚越多,不断有人被清退离去,也不断有人再近前来观看。

王晰本来护着徐清惠站在外围,也已经打算离开了,却依然把来往人们的议论声听了个足。

他们身边还围着青黛、碧蓝两个丫头和两个小厮,这四人也都神情紧张护在一旁,生怕有人撞到徐清惠。

王晰两人都尽力克制着情绪和面色,却收效甚微。

青黛、碧蓝和两个小厮也都屏气凝神的注意着周围,生怕发出什么意外动静,惹得主子更加不快。

徐清惠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原本是不应该出来的。但她这一胎怀的很稳,鲜少有事,而且,这是她第一次能和王晰一起出来看灯。

所以,两人就想着远离人群,在外围看看热闹就好。

岂知不知不觉随着人流走来这里,不但看见了玻璃宫灯,还听到了人们的各种议论。

尤其是惋惜王家二爷和离的议论,就是想听不到都不行。

走了一段路,身边的人渐渐少了,看着不远处依然喧嚣热闹的人流和灯笼,徐清惠终于没忍住,挑衅的看向王晰,低声问道:“二爷后悔了吧?”

王晰本就在极力克制情绪外露,忽然被徐清惠问出这么一句,立时就是一愣。

徐清惠见他如此神情,心下更是凄然,却倔强的再问:“二爷的确后悔了,是吧?夏宴清有如此大能,若二爷当日能和夏宴清成夫妻之实,倾心爱她护她,不但现在二爷和夏氏是一对神仙眷侣,王家也能早日门庭显赫,甚至会因为夏氏……”

“好了,”王晰回过神,忙打断她,“谁也没这么说过,你别胡思乱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危机感

徐清惠的声音立即尖利起来:“这还用说吗?”

青黛着急,偷偷扯了扯徐清惠的衣袖,却被盛怒的徐清惠甩开。

王晰一阵默然,是啊,从清韵斋的生意高调开张,又卖出那批琉璃宝石之后,无论谁说起来,王家都是错失了一个好儿媳。

就算他和母亲、大哥都没有这种想法,可是,也拦不住府里下人听说外面又有夏宴清的消息时,眼中的遗憾和对他们两人过分的恭敬。

这时的徐清惠有些失礼,可她身怀有孕,快要临产了。

王晰闻言劝道:“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用管他人怎么想。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一句话说的徐清惠眼眶都湿润了,用力的抿了抿唇,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王晰对她的心如何?

她只能说,王晰在尽力的对她好。

如若他是从心底里喜欢她,难道不应该顺着心意、顺其自然的待她吗?用得着那么费力的对她好吗?

“二爷回去问问夫人和大爷,若清惠实在不配做你王家媳妇,那就给清惠个话,我不赖着你,这就离开你王家。”徐清惠一甩帕子,当先就走。

她的话说的硬气,可心中却惶恐,不知道自己离开王家、离开王晰,余生会是个什么结局。

可若是再拖下去,夏氏的名气越来越大,王家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大概就真的不会把她扶正,而是会等到王晰科考之后,给他另娶门第好的女子了。

王晰脚步迟缓一下,他当然不能把徐清惠的原话给父母说,但也的确该说说此事了。

当日娶夏氏,那是有婚书,且是无奈之举,如今,若是再把清惠搁置一边,另娶她人……反正他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王晰再看一眼后方远远的那处亮光和喧嚣,眸光暗了暗,转身急步追上徐清惠。

展七人模人样的穿着一袭长袍,背手看着王晰一行人远处,咋舌道:“这王晰还真是心事重,咱都走这么近了,他也没发现。”

邵毅看着曾经的故交,心中滋味莫名。

程幼珽一旁笑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刚才回头那一眼,分明是后悔了。可笑当初京城人人都说他和夏家亲事,是委屈他了。如今看来……嘿嘿。”他看了邵毅一眼,把话题打住了。

他们这帮人的大哥,如今和夏家走的可是很近的,还是不说夏家女子的闲话了。

“走走走,咱们已经看了花中君子的玻璃宫灯,这里的花开富贵和得好好看看才是。”丁博昌拉着几人就走。

正月十五的花灯,他们是一次都没落下的。

过去那就是在街上溜达,若遇到看不顺眼的人和事,那就是赚了。

若遇不到,那也行,去预先定好的酒楼喝酒、看灯、看街景,一样开怀。

今年却是实实在在来看灯的,看早就等着看的玻璃宫灯。

不但展七几人想一看究竟,邵毅也想过来看看,他看过成型后的玻璃宫灯,但却想知道置于街市之上的宫灯是个什么样子,有怎样的效果。

几人往人群方向走,展七问邵毅道:“你和夏家合作生意,想来知道夏家那位姑奶奶是个什么性情。她这么大的能耐,怎么就被徐家女子挤兑走了?看王晰的样子,对她甚是留恋,怎会放她离开?”

邵毅一怔,是啊,阿灿和王晰当日到底因为什么和离的?

他之前想的都是,阿灿是他的媳妇,离开王家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还真没想过展七说的这个问题。

上一世,他和王韬同属一个阵营,但王韬终究年长十几岁,他反而和王晰关系挺好。

他是知道王晰的,王晰学问是真好,人品也不错,上一世,是人人称道的读书人的典范。

即使当前妻子走失,曾被一些人质疑诟病,但王晰坚持三年不娶。过了三年,也没另外议亲,而是把妾室扶正,也就是现在这个徐清惠。

若这一世的王晰幡然悔悟,愿意和阿灿复合,他又是个有前途、有学问、被人称道的学子……是不是比他这个曾经的纨绔有更多的机会啊?

展七见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有些出神,便碰了碰他的胳膊,说道:“想什么呢?你大概不会没怎么见过那位四姑奶奶吧?”

谁说的?邵毅很想瞪眼,却转了转念头,敷衍的回答,“谁知道,王晰大概有眼无珠吧。这不就后悔了吗?”

“嗯嗯,我看这小子的书也是白读了,这事儿着实做的够蠢的。”几人闹哄哄的,往人堆里扎进去。

他们是从东市大街过来的,那里展示的一对玻璃宫灯,是用银丝勾勒的花中君子图。

图中没有过分雕饰的痕迹,也没有蜂蝶点缀,却显得分外超凡脱俗,能更清晰的看出玻璃的通透明亮、和银丝画的精美脉络。

着实让几人开了眼,现在就看看这花开富贵的玻璃宫灯如何。

…………

正月十四晚间算是预演,正月十五的灯会才是瑞热闹的鼎盛时期,所有灯笼都陈列出来,供人观赏。

被灯笼映照的本就绚丽的京城灯饰,因为玻璃宫灯的出现,比往年更加引起人们的观灯热情。

皇帝虽然说不用把玻璃宫灯进献皇宫,可四对宫灯终究还是给皇宫留了一对。

品级低些的官员,还能身穿常服,带着吓人,去灯市溜达一圈。

而位高权重的一二品大员和勋贵老成,却不会凑这个热闹。

皇帝得到宫灯高兴,正月十五这日晚间,临时请了一些官员进宫饮宴、看灯。

皇宫留下的,正是金色的花开富贵宫灯,另外还有内官监每年都会做的、供宫中贵人观赏的各种灯笼。

这场宴会在灯笼围绕之中进行,倒也热闹。

皇帝心情好,亲自吩咐何守礼:清韵斋能做出玻璃,甚至能把书画融于玻璃当中,极具巧夺天工之能。他已经知道他们对皇帝的忠心,玻璃宫灯,宫中只要这两盏。其余三对,清韵斋可自行出售。

一番话,让在座之人蠢蠢欲动。

皇帝把宫中剩余的八块玻璃,赏赐了展相和宁国公。那么,这三对玻璃宫灯,他们是不是能抢先买下?

很多官员想的是如何能在众多同僚之中胜出,抢先把玻璃宫灯买下。

却也有人再想,玻璃和夹花玻璃的巨大价值。

成郡王从皇宫回来,不顾夜色以深,往幕僚蒋先生院子里掌灯饮酒。

但他们说的,却并非风花雪月。

第一百六十章 把配方带到南方

玻璃宫灯正月十四就挂出来了,可是以成郡王的身份,却是没出去观看的。

他只是听蒋先生、芷容郡主,和府里其他人说过,玻璃灯笼如何炫目美丽。

所以在皇宫看到两盏宫灯,着实让他惊艳好一阵子。

从宫里回来,已将近子时,他被那玻璃宫灯晃的一点睡意也无。

在蒋先生屋里坐定,成郡王浅抿了一口酒,嚼着一片酸笋,遗憾的看向窗户,感叹道:“可惜咱们这里没有玻璃,若有的话,坐在这里大概是能看见明月当空的。”

蒋先生明白成郡王的意思。

他笑了笑,说道:“京城那几组玻璃的价格节节攀升,却迟迟没人肯出手,都在等更好的价格。夏宴清和清韵斋掌柜终究是女流,缺少魄力,白白耽误了大好商机。”

成郡王又是一声叹息,放下筷子,对着窗外吩咐:“让厨房做两碗面上来,顺便拿两个小菜。”

蒋先生笑问道:“郡王又没吃饱吗?”

“宫宴嘛,就算放的再开,终究还是感觉缺了些什么,不舒服。”成郡王摇了摇头,转开话题,问道,“消息打听得怎样?玻璃的配方和烧制方法能搞到手吗?”

蒋先生点头:“应该能行,夏家女子不懂经营,卖玻璃宝石收入大笔银子,便请了很多雇工,大多数人都不怎么用的上。属下已经派人查探过,有几个能接触到配方的人,是可以用银子试试的。”

“那就好,记得用眼生的人出面询问,把方子问到手之后就安排他们南下唐州。”成郡王说着话,又冷笑一声,“这夏宴清徒有手艺,脑子却不好使。似她这般摆架子、拿乔,迟迟不肯推出玻璃器物,那她就等着玻璃在南方经营、大卖,做成天下最大的玻璃行。”

现在,很多传言都在说,夏家女子终究免不了小家子气,掌握了一点手艺,便吊着大家,不肯多烧些玻璃或者琉璃器物。以为这样才更能彰显她的不同寻常。

成郡王说的就是这个,而且,这个说法占据了绝对的主流。

蒋先生拿起面前的酒杯,与成郡王相碰,笑着说道:“王爷这想法绝妙,唐州遥远,等柳大富把玻璃做成气候,消息传到京城也不知何年何月了。到那时,那夏家女可就一点优势也没有了,怕是她只能赚个买胭脂水粉的银子。呵呵,不过,一个女子而已,赚的也不少了。”

…………

襄郡王府就简单多了,襄亲王妃直接喊来儿子。

襄郡王刚刚行礼入座,襄亲王妃就吩咐道:“你找人接触清韵斋玻璃作坊的工匠,用银子把他们的配方和做法买下,咱们也开作坊做玻璃赚钱。”

襄郡王知道大早晨把他喊来,就一定有紧要事情,可也没想到说的是这个。

“母亲,这个事……恐怕不大好办。皇上已经关注此事,还就此事特意勉励夏珂。就算咱们把配方弄出来,顺利做出玻璃,人们也知道咱们这办法是从清韵斋窃取的,若夏珂不依,找皇上做主,只怕皇上会责怪儿子。”

襄亲王妃看着襄郡王一脸的为难愁苦,不仅责骂道:“瞧瞧你那点出息!就这么点儿事儿,就能把你吓成这样!玻璃的做法,他夏家一个小女子能琢磨出来,别人也一样能琢磨出来,谁说玻璃就一定得她家才做得?”

襄亲王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只管照我吩咐做事就好,不用担心别的。皇上若责怪,我自会找他分辨。”

成郡王想了想,这样也好,他这一辈和皇帝血脉还算近,趁着母妃还在,多赚些产业、多些赚钱的机会,为他的将来和后辈儿孙做些铺垫总是好的。

至于皇帝和皇帝对邵毅的维护,有母妃在前面顶着,他怕个什么?

…………

年后,衙门开衙已经有几天了,花灯会上玻璃宫灯的余韵犹在,初八卖出去的玻璃价格依然也在发酵当中。

邵毅从兵马司出来时,天色已然不早,日头斜斜挂在西边的天空。

他牵着马,身后跟着修远,两人一前一后,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走去。

他打算去宝芝斋,挑两样母亲喜欢吃的点心。

刚走进商铺林立的大街,街道一旁就迎过来一人。

这是个中年人,文士打扮,中等身材、中等样貌,穿一袭长袍,面上带着温和恭敬的笑意,一上来就冲着邵毅拱手:“邵爷,在下这厢有礼了。”

邵毅一见这人出现,眉心就止不住的跳了跳,原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啊?

他连忙揖手还礼:“这位爷客气了。只是,恕在下眼拙,不知您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邵爷面前,可不敢当高姓大名这几个字。在下姓姚,名世勋,不知邵爷可有空,靖王殿下可巧在德胜酒楼饮酒,见邵爷经过,特让在下请您上去一叙。”

邵毅抬头望去,果然在斜侧方看到德胜酒楼的牌匾,尘封已久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这位姚世勋是靖王的幕僚,上一世,靖王也是在德胜楼饮酒,请他上去说话的。

只是时间晚了两年。

也许是因为他提前遇到阿灿,早早就寻了差事。也可能因为琉璃作坊的事情,走入皇帝的视线,让靖王早两年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德胜酒楼临街的雅间儿里,靖王很闲适的坐在桌边,听得有人进来,扭头见到来人是邵毅,面上露出笑意。

靖王并未起身,口气却甚是亲昵:“本王远远瞧着就是承安,果然没看错,过来坐。”

靖王可以随意,邵毅却是不能。别说他还没录入皇家玉牒,就是进入皇家宗室,那也长幼有序。

况且靖王是皇帝的儿子,而他却是亲王的外室子,无论怎么说,他的身份也低了靖王好几级。

“卑职见过靖王殿下。”邵毅规规矩矩的行礼。

靖王也不矫情,受了礼,指指桌对面:“承安坐吧,咱们说说话。”

邵毅再行一礼,才在对面坐下,却并未多话,静等靖王开口。

上一世,他见过靖王不多久,就由靖王带他进皇宫,拜见了皇帝。

大概皇帝是顾念襄亲王这个胞弟,也可能皇帝对他幼时有不错的印象,所以待他很亲近,没几天,他就得了兵部的差事,起步就是从六品官员。

这一世,他已经被皇帝关注,不知靖王还会用什么来招揽他。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靖王

靖王府小厮带着德胜楼的伙计,流水一样的摆上几碟小菜、几碟果品,又另外温了酒。

靖王笑着说道:“咱们先慢慢喝着,热菜一会儿就上,听说德胜楼新添了几个菜式,今日有承安相陪,本王也好好尝尝味道如何。”

邵毅见靖王这样安排,怕是要在这里耽误很长时间,先告了罪,让修远给家里送个信儿,才又重新做回。

靖王见他这样重视,心下满意,和他说话更加随意亲近。

两人慢慢说着闲话,大多数都是靖王问邵毅一些日常事务,邵毅则一一作答。

待到喝下两杯水酒,饭菜也吃下去一些,靖王话锋一转,说道:“承安如今也已成年,今年二十有一了吧?你可知道大好儿郎,不可蹉跎岁月?”

邵毅很诚恳的点头:“谢殿下垂问,卑职在兵马司的差事,做的还算勤勉。”

靖王一笑,说道:“本王要说的也是这个,说起来,兵马司担负着京城的防卫和安全。可咱们都知道,那也只是摆个样子,若说战力,兵马司却是提不起来的。”

“殿下说的是。”邵毅附和道。就是这支没多少战力的惫懒队伍,被兵马司副使的夏梓堂操练之后,虽称不上是一支铁军,却也能和禁军有得一拼,直接导致了靖王的功败垂成。

靖王接着说道:“你在兵马司才做得一个从八品的副尉,何时才是个头?本王听说,兵部现有一个从六品的缺,你若愿意,本王可以帮你提一提。”

兵部从八品的缺?邵毅倏的抬眼,就是他前世就职的那个职位吗?

靖王以为他动心了,语重心长的说道:“兵部历练的机会多,你在那里升职也快。你身世坎坷,你母亲也着实辛苦了这些年,至今依然无名无份,长年累月圈在家中,着实可怜。”

一番话说的邵毅神色黯然,他母亲因为身份不好,前些年他年幼之时,偶尔出门一次,都会遇到襄郡王府寻衅辱骂,便养成了足不出户的习惯。

也就是这两年,他成年了,需要敬香拜佛时,才会踏出家门,想想便觉得心酸。

靖王见他动容,继续道:“你出息些,你母亲自然也有荣光。你若能进入皇家宗谱自然最好,即使进不了,日后给你母亲搏个诰命,也能让她有些慰藉。”

邵毅松开捏着酒杯的手,站起身,向靖王深施一礼,“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卑职在兵马司有几个亲近的兵士,实在不好贸然扔下。可否容卑职想想,再给殿下回话。”

这是推脱,他不想站队任何人,接了兵部的差事,就等同于上了靖王的船,他不能。

靖王点头,就目前来说,除了皇帝看重之外,邵毅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笼络周围之人死心塌地的跟随他。

作为争夺皇位的人,他很需要他的这个长处。

“你能顾及下属,这是好事。回去安顿安顿也好,你也能再想想清楚。嗯,还有一个事儿,你年纪也不小了……”

靖王看向邵毅,眼中的关切更甚,“你早些成家,让你母亲跟前能有个亲人孝顺。若能早日诞下子嗣,想来你母亲也更安心些。”

邵毅的神经猛的绷紧,只听靖王还在说着:“三司使副使洪兴的幼女名唤洪明月,德容俱佳,心性也好。你的身份差些,但皇上最近在朝堂上,多次提到你,想来对你也甚是关爱。如此,你和洪家结亲,也算门当户对。不知你意下如何?”

邵毅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强压下夺门而走的冲动,再次起身拱手,“多谢殿下垂爱,只是,卑职已有心仪之人,实在不敢另娶他人,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的青葱年华。”

邵毅这个反映大概很让靖王意外,靖王很是愣了一瞬,诧异问道:“既然心仪,为何不早早娶回家来?”

旋即似乎明白了,说道,“可是她身份与你不配?若是这样,就作罢了吧。堂堂男儿,当以宗族和前程为重,岂能把儿女之情放在首位?洪大人的女儿才是你的良配。”

邵毅沉默良久,如今的朝堂上,太子早夭的情况下,靖王是太孙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他是真的不愿意和靖王结怨。

可靖王提到亲事,再提到洪明月,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这个,请晋王殿下恕罪,卑职忽然想起,还有点要紧事没办。卑职这就告辞了,望殿下海涵卑职不敬之罪。”

邵毅匆匆一礼,退后两步,转身走了。

邵毅前脚离开,蒋先生后脚就走进来,坐在邵毅之前的椅子上,诧异问道:“殿下和邵副尉说了什么?属下见他走得匆忙,面色很不好看。”

靖王的脸色也不好看,“前面说的还好,只是我提起他和洪大人幼女的亲事,他面色不好,便离开了。”

蒋先生皱眉,这邵毅,竟然连靖王的面子也敢拂,谁给他的底气和胆子?

邵毅招呼候在外面的修远,两人骑上马,缓缓往家里走去。

上一世也是靖王做的媒,说的也是洪兴的幼女洪明月。

那洪明月哪里德容俱佳了?根本就是个没脑子的骄纵女子。

初时议亲还好,亲事也说定了。可她不知何时,和襄亲王妃娘家旁支黄征的女儿黄秋容凑在了一起,多次在他面前提出,让他把母亲送去庄子诵佛。

甚至在感业寺偶遇母亲时,言语不恭,称母亲只是舞姬,连妾都不是,根本就是个奴婢。

在母亲愣住的时候,她和黄秋容不屑离开,顺手推搡一把,把母亲推倒,头磕在香炉上,血流如注。

这件事的结果,以他愤怒退婚而结束。

洪兴恼羞成怒,利用三司使职权,让他在兵部的差事举步维艰,差点儿被兵部革职处置,也险些被排挤出靖王的阵营。

今日,靖王这么早就提起洪明月,让他瞬间想起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和母亲之后再也没振作起来的精神

邵毅情绪低落,重生回来这段时间找回来的少年意气,在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忽然就不见了。

这一世的他,现在已经二十一了,也该娶妻了。阿灿是当朝四品官员的女儿,可她连青楼女子都不曾歧视过,也一定不会嫌弃母亲的身份。

再想想王晰回头看玻璃宫灯时、面上的神色,他心中更是焦灼,也许他该找机会和她说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竞价出售

邵毅一路沉闷的回到家,居然还赶上了家里的晚饭。

看着不施脂粉、容貌依然美丽,但鬓边已生白发的母亲,邵毅没有像往日那样,心中都是心疼和愤然,而是怀了一丝庆幸。

至少这时的母亲,还对未来满怀希望。尤其他去兵马司做事之后,那是每天都要叮嘱他好好当差、好好做事的。

破天荒的,母亲今天居然还真提起了他的亲事,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还是之前反复说的那些,叮嘱他只要人品好、心善,不拘身世和样貌如何,赶紧张罗着娶回来。

邵毅听得,忍不住苦笑,他倒是有心仪的女孩子。女孩子心善、人品也好,他万分的想早日取回家里,可人家也得对他有意才行啊。

还有人家父母兄嫂,不提亲事,说不定还能交往、说上几句话,若知道他惦记人家女子,只怕他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扫地出门。

饭后陪母亲说了好一阵子话,他才回自己房里发呆。

想到若是能把中意的女孩子娶回家,这个冷清了多年的院子,一定会热闹、温暖起来。

可是,琉璃作坊已经不需要人看守,他能有什么理由再去接近阿灿?

这一刻的他,竟无比希望那些觊觎玻璃制作技术的人动作快些,玻璃作坊的潜在性叛徒也能快点背主,好让他有机会出手,再次与夏宴清合作。

但这种事情,那是需要时间的啊。

邵毅辗转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到什么办法,能近距离接触夏宴清。

哪知道第二天,清韵斋的小伙计就给邵家门房送了口信,问他何时有空,他家白掌柜有事找他商量。

邵毅大喜,当日下衙哪儿都没去,直奔清韵斋而去。

他赶到清韵斋的时候,康掌柜刚恭敬的把一个管事样的人送出来。

那人原本还有些趾高气扬的神情,在看到邵毅的第一时间就堕了气势。

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冲着康掌柜拱手,说道:“康掌柜可要记着些,你家玻璃宫灯售卖之时,当紧的给我们府上送个信儿去。”

看着那人匆匆离去,邵毅摆摆手,示意康掌柜免礼,才问道:“怎么回事?是买玻璃宫灯的吗?”

“正是,昨日玻璃宫灯从衙门取回,就开始有人来询问购买。”

刚便面对了那人高高在上的态度,康掌柜没有丝毫不满的感觉,反而笑容真诚。

这是他家买卖好,做的足够高端,才会有高门大户的管事前来问生意。询问过程还得拿捏着,不敢太过嚣张。

他躬身请邵毅进屋:“实在是询问的人有点多,又个个家世显赫,所以我们东家才让白掌柜与您商议个具体做法。邵爷您请,白掌柜正在后院等着您呢。”

邵毅并不失望,只微微颌首,便迈步往店铺后走去。

这清韵斋是面对客人的地方,从开张以来,夏宴清还没来过这里,他倒也没想过能在这里遇到她。

“竞价购买?”邵毅听明白了白先生的意思,问道,“白掌柜的意思,竞价那日,我过来坐坐便可。是这样吧?”

白先生笑道:“可不就是这样。来问询购买的人,都是大富大贵之家,且个个都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家姑奶奶怕期间有个冲突或者意外。有邵爷您在,定能确保竞价正常进行。”

邵毅品着小二端上来的茶,心里想着,大概阿灿把他当门神用了。

白先生见他半晌无语,以为他心中另有所想,说道:“我们姑奶奶吩咐,这次竞价所得收益,多与邵爷一成。”她再等邵毅是否提出异议。

夏宴清对她说了,若邵毅嫌少,可以慢慢讲价,最多给他加到三成半,也就是两家对半分所得收益。

这东西放在手里,终究有些烫手,一天不卖出去,就多一天不胜其烦。而卖的不妥,还会得罪人,很麻烦。

没想到邵毅一点儿没觉得分的少,笑眯眯说道:“来你这里坐上半日,有茶水点心伺候,还能分银子,你家姑奶奶的银子还是蛮好赚的嘛。”

白先生连忙躬身,她就说嘛,邵爷是个好的,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邵爷您的威仪,可比这一成银子的分量重多了。这是咱们小号运气好,能和邵爷您合股。若不然,只怕多少银子也请不来您。”

一番话说得邵毅心花怒放。

对嘛,这也就是他,若换做别人,谁能让阿灿如此重视且信任?

“行,带你们把竞价事宜策划妥当,告知我便可。”他得早日知道竞价的日程安排和地点,听白先生的意思,是打算包一家酒楼的大堂。

届时,他得把展七几个都拉上。

到时候,他们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热闹。他还能提前打个伏笔,待到他娶妻时,让这帮损友知道知道,他媳妇儿有多大本事。

邵毅乐呵呵的拱手告辞,小伙计送他出门时,康掌柜又在店里应酬问询玻璃宫灯的客人。

这位的态度和刚才那个不相上下,神态高傲,说话也毫不客气:“我奉劝康掌柜,还是好好劝劝你们东家,尽快把东西出手。你家店小,留着此等珍贵之物,着实不妥。”

邵毅的一只脚刚从后门踏进店铺,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立时就不乐意了,迈着晃悠悠的步子,踱到那人面前:“看来贵府家大势大,是专门放置珍贵之物的。不知你哪家的?说出来让爷长长见识!”

那人是个瘦高个子,三十多岁年纪,一看到邵毅出来,就暗自叫苦。怎奈话已经说出去,却是收不回来的。

再听他这意有所指的话,更是暗叫倒霉。

他明明看好了,这店里只有康掌柜和两个伙计,怎的这位就从后院溜达出来了?

“这个,邵爷您误会了,小的着实是一番好意。京城好多人家都盯着玻璃宫灯,只要贵店打算出售,自是越早越好,迟则生变。小的真是一番好意。”

邵毅冷笑一声,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行了,咱们开门做生意,有东西自然是要卖的。你回去静候佳音吧。”

第二天一大早,清韵斋就贴出了通知,上面详细写了,玻璃宫灯将竞价出售,有意者可与清韵斋掌柜接洽。接洽时日为五日,五日之后,清韵斋将不再接受竞价者参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叫不上价

最后,玻璃宫灯的竞价地点定在了聚仙阁酒楼一楼大堂。

为了不影响酒楼生意,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七辰时正,准时开始。

邵毅和展七几人,提早半个时辰就来到聚仙阁酒楼。

虽然这日聚仙阁酒楼不接待早饭客人,但康掌柜为了保险,还是给邵毅等人备下了早饭,招待几人。

虽然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垫了点儿吃食,但早餐丰盛,几人乐呵呵的又吃了一遍。

之后,才来到酒楼大堂一角的一张桌旁坐下。

说是角落,其实位置在拍卖主持台的一侧,视角相当不错,正对着参与竞价的三十几张桌案。

想来拍卖过程中,人们的各种表情动作也能一览无余。

邵毅的门神作用十分明显,辰时前一刻多钟,开始陆续有人进到聚仙阁大堂。

虽然有意向购买琉璃宫灯的都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大富大贵之家的主子,显然不能自降身份,来这里参与这种活动。

所以,来拍板的,都是各府有脸面的大管事或者管家。

原本这些人进门时,还是仰头挺胸端着架子的,可是迈步进来,一看见邵毅,脸色就是一变,气势立降。

进来一个算一个,无一例外。

这些人憋屈、却不能发作的窝囊神色,让展七几个看的极是开怀。

丁博昌低声笑道:“承安,你这一成半的股份赚的挺轻松啊,看来夏家女子答应你参股,为的也就是此类情形。”

邵毅瞪他一眼,却不恼,反而面显得色。

这小子是嫉妒他有实力,若不是他大名鼎鼎,阿灿怎么主动找他入股,主动把如此好处让给他?

这个拍卖会布置得有点不伦不类,并不显得很严肃。

竞价者都是依照之前定好的位置,坐在相应的桌案后。

酒楼里的伙计也被清韵斋雇用,不断穿梭在大堂里,给各位竞价者奉上茶水干果。

环境看着还算不错,可实际气氛却着实不怎么样。

参与竞价的,不单单是各位权势家族,还有一部分明显是商人身份。

面对着这么多高/官和权势之家,这些人面色很不好看。

这种状况,对于他们来说很不利,当价格涨到一定程度,权势之家的人若发声,就算他们有银子,又哪里敢抬高价格购买?

丁博昌首先看出这些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笑着对邵毅说道:“我瞧着,你这些宫灯,不见得会是价高者得,说不定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他说着,指了指第二排座位上的一个老者,说道:“那位是内侍卫统领的岳丈,还有他侧后方那个,是兰少傅府上的管家。如果他们把价格压在一定程度上,只怕就算有人想出银子买,那也是不敢的。”

邵毅沉吟着没说话,这种状况不但丁博昌看出来了,他也看出来了。

想来以阿灿的聪慧,应该不会忽略这种状况,不知她会如何应对?

很快就到了辰时正,竞价者也都就位。

酒楼大堂正前方靠墙位置,临时搭了一个半尺多高的台子,上面放着两张对起来的方桌,桌面铺着厚厚的大红丝绒,形成一个主持台。

背后墙面拉起两块靛蓝色幕布作为背景,让竞价主持台有了些和台下不一样的庄重。

主持竞价的,是清韵斋雇用的一个牙人。

牙人满面笑容的上台,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开始舌灿莲花介绍竞价物品和竞价规则。

竞价物品分别是三对玻璃宫灯和三对玻璃壁灯。

一听到除了三对宫灯,还有另外的三对壁灯,抬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商人们一片喜色,这些趾高气扬的管事,明显是奉主子命令买宫灯的。那么多出来的壁灯,大概就不在他们的竞价计划之内。

也就是说,这趟他们没白来,能买些东西回去。

各家各府的管事们则在初始的惊讶过后,招手叫来后方的自家跟班,低语一番,吩他们回去再问主家意思。

台子上,牙人继续介绍规则:叫价金额、间隔时间、如何交割等等。

让人意外的是,牙人最后郑重提醒:“此物不一定保值,各位谨慎叫价、谨慎购买。”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看向牙人身边的康掌柜。见他面上一片从容,一点儿没因为这句话会影响竞价价格而不悦。

显然,这不是牙人自己突然生出的言语,而是清韵斋安排的。

台下众人再次低语,展七也诧异,问邵毅道:“怎么回事?这竞价不是为了买个高价吗,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了?”

这不是拦着大家抬价吗?

邵毅也有些纳闷,难道阿灿真的只是为了把灯笼出手,价格什么的,她并不在意?

台上,牙人的讲解已经完成,第一件拍卖品被两个伙计拿上来。

主持台宽大,放了两个宫灯,依然还有空余地方。

康掌柜带着一个小伙计,把宫灯里的蜡烛点上。

虽然这是白天,但蜡烛一经点燃,玻璃和玻璃中间的金色牡丹图立即闪烁出绚丽光彩,加上后方墙面是深深地靛蓝色,更加衬出玻璃宫灯的不凡。

这个牙人口舌着实了得,一边转动着宫灯,让抬下众人能看清楚宫灯各个面的花色,一边极尽溢美之词,描述着竞价物品。

展七等人都要看呆、听呆了,这忽悠人的本事,厉害了啊。

听了他的话,连他们这些粗人都想冲上去、倾家荡产的把东西买下来了。

“哪儿找的这么个奇葩?”展七问邵毅。

邵毅双手一摊,“我哪儿知道。”他就是被请来贴在这里当门神的,据体操作一概不知。

丁博昌啧啧两声,“不知是谁策划的此事,若是夏家女,此女挺厉害啊,竟然懂得找如此高明的牙人来忽悠人。”

然后竞价就开始了,起拍价一千两,十两银一叫价。

起拍价不高,每次加价也不高,如此从未有过的购买方式,你来我往的,场面渐渐热烈起来。

展七搓了搓手,遗憾道:“早先不知道竞价会有如此盛况,若早知道,我也早几天去清韵斋挂个号,也来叫上几嗓子。”

可是,如此热烈的场面,来来往往不知叫了多少次价,竞价也才两千两。

台上,牙人面色如常,虽然还是在烘托气氛,但也不甚着急。他受雇与人,竞价高一些,他的佣金也能高点,但价格实在上不去,他的底金却是不受影响。

康掌柜就不一样了,神色凝重,眉头渐渐皱起。两千两的话,可真是有点少了。之前上门问询的,已经有人出价五千两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是闹事的吧

这时,二十六号桌开口:“两千零五十两。”

这是第一次有人加价超出十两银子。

第二排中间那位老者往后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又加了十两:“两千零六十两。”

场间立时寂静。

主持台上,牙人开始计时:“两千零六十两第一次……”

“两千零六十两第二次……”

场间众人面面相觑,众人目光中有迟疑,有不甘心,更多的是隐忍。

几乎同时,人们取得了一致的共识:等待下一对宫灯竞价。

忽然,很突兀的,想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两千五百两。”

众人霍然回头,只见竞价者最末尾的一张席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少年。

看起来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俊秀、唇红齿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笑吟吟的光。

若不是鼻梁英挺,两道浓眉如刀般斜飞,看着就是个女儿家的样貌。

那老者怒声斥责一旁侍立的伙计:“还有没有规矩了?什么人也能放进来起哄!”

那少年举了举手中的牌子,说道:“这位伯伯您误会了,小可是正经交了保证金的竞价者。”

按照规矩,牙人并不能因为场中有人交谈或者说话,就停止竞价。他继续计时:“两千五百两第二次。”

“两千五百两第三……”

眼看着宫灯就要以两千五百两的价格,落在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手里,众人立即惊了,顾不上看老者的脸色,纷纷出言:

“两千六百两……”

“两千七百两……”

“两千九百两……”

竞价继续,老者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邵毅则惊呆了,却也只敢呆了一瞬,就移开目光。

却听得展七盯着年轻人喃喃自语:“这谁啊,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呢?”

邵毅立即给了他一个眼刀,这家伙机灵,立时会意,怕是邵毅认识这位。

当此情形,他这做法,那可是相当于拿着刀子割人家的肉,放人家的血。最好是没人认识他,事后,他一走了之,谁也找不到才好。

既然在场的人都不认识,那他也得把他当做路人。嗯,这是妥妥的同道中人啊,一定得护着他才好。

事实上,这年轻人对他来说,也就是路人。看着是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地方眼熟,在哪里见过。

叫价的热度更上一层楼,再不是十两十两的涨,而是一百、甚至几百的涨。

如此群情昂扬的时候,那位少年反而不着急了,招手喊来一旁的伙计,又添了两样干果,美滋滋的吃着,完全就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态度。

丁博昌低笑:“这位就是来搅局的吧?瞧瞧刚才这几位志在必得的人的脸,嘿嘿,太精彩了。”

邵毅没吱声,他状似看着场间人们竞价,眼角却瞟着夏宴清的方向。

她胆子太大了。就这么简单的换了男装,就敢出来和这么多达官显贵作对,万一被认出来可如何是好?

可夏宴清那里似乎毫无所觉,乐呵呵的吃着零食,看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加价热潮,眼角也没给邵毅几个纨绔一下,让邵毅内心郁闷不止。

叫价叫到四千七百两的时候,被那老者突兀的又加了十两银子:“四千七百一十两。”立即把百两银子的涨幅遏制住。

有人弱弱的跟了二十两,结果老者严厉瞪一眼,又恶狠狠加了十两:“四千七百四十两。”

叫价再次停顿。

场间气氛凝滞,除了主持台上牙人的声音,再无一人开口。

“四千七百四十两第一次。”

“四千七百四十两第二次。”

场间依然无声。

然后,还是那个清脆的声音:“四千八百两。”

老者怒喝:“哪里来的混账玩意儿!这里可不是容你开玩笑的地方,你既叫了价,最后就得拿银子把东西买下。”

众人都看向少年,这货也太不知死了,什么人也敢惹。

这位的女婿刘协,那可是真正的皇帝近臣。甚至可以说,皇帝信刘协甚至要胜过几个皇子皇孙。

遍寻京城,愿意惹刘协的人还真不多。

少年不看其他人,只笑嘻嘻的把手伸进袖中,抽出一小卷纸,在掌心中轻抽两下,赫然是几张银票,看起来面额还很大的样子。

“这位伯伯,您着相了啊。您瞧,我可是带着银子的,若您几位不买,那小可就勉为其难买回家了。至于买回家之后,小可愿意再倒卖多少银子?那就是小可自己的事情了。”

老者面颊一抽,差点噎着。

自从他女儿嫁给刘协,他就再没受过这种气。这个混蛋玩意儿,他就等着接下来的日子生不如死吧。

牙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四千八百两第一次。”

“四千八百两第二次。”

“四千……”

这这这,这位刘统领的老丈人,您倒是要不要啊?

不到五千两银子,就能买到皇宫同款金色牡丹宫灯,完全是超出预料的便宜。如此价格,岂能让那不知名的小子拿走?!

这,绝不能忍啊!

立即有人止住牙人拍板:“四千九百两。”

老者简直气得呕血:“五千五百两。”

少年笑道:“五千六百两。”。

老者侧头,眼风像刀子一样的盯着他。

“五千六百两第……”牙人刚开口,就被老者打断,一声暴喝:“七千两!”

“啊?”少年似乎被老者吓了一跳,又像是没想到价钱加的这么快,先是怔了怔,随后低头重复了两遍“七千两”。

然后无奈笑了笑,抖一抖手中银票,重新卷起来塞回袖中,再冲老者拱了拱手,重新低头,专心吃零嘴、喝茶了。

众人看着少年和老者斗法,都觉心惊,不禁暗叹: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刘协那样的狠人,居然也有人敢招惹。

众人愣神的功夫,牙人几次提醒都没人加价,便一锤定音:“金色牡丹玻璃宫灯,七千两银子成交。恭喜八号桌客人。”

两个伙计上来,要把宫灯拿下,等待竞价结束之后双方交易。

康掌柜见场间气氛尴尬,老者更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只怕照此情绪漫延,接下来的竞价会冷场、甚至进行不下去。

他伸手,把二人拦在一旁,对老者拱手道:“这位贵客,咱们清韵斋此次共制作四对玻璃宫灯、三对玻璃壁灯。其中,一对金色牡丹宫灯在宫中,一对就是贵客您竞价所得的这对。”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找人

康掌柜说着,吹熄了灯中烛火,把宫灯微微倾斜,示意众人看宫灯的底端。

他指着底部一端说道:“这四对宫灯和另三对壁灯,是这世上第一次出现的玻璃观赏器物,都有清韵斋的标识。尤其这四对宫灯,因为经过朝廷之手,清韵斋标识一侧,还有工部库房的标识。小人恭喜贵客,您这七千两银子,着实物有所值。”

康掌柜的话,又引起厅堂中众人的一番议论,且议论声越来越大。

清韵斋的标示属于民间印记,别人大可以仿制和冒充。只要你做得足够逼真,就算被冒充了,清韵斋也不能把人家怎样。

但官府印信就不一样了,一旦有人仿制被抓,那就是大罪。

刚才,人们还认为老者意气用事,被年轻人激得花了冤枉银子。这时被康掌柜这番话一解释,反而觉得他捡了漏,花小钱办了大事。

这种物件,加上接下来收藏之人的印信私章,以后就算还有人能做出更好的宫灯,那也是其后的仿制,绝对无法撼动天下第一对宫灯的珍稀地位。

众人都在跃跃欲试,等待下一对宫灯竞价开始。

可老者的脸色却依然不好看,七千两的价格买下这对宫灯,算起来,是物有所值。

但他亲自来此,要的不是物有所值,而是物超所值,甚至只是给个不太难看的价钱,就把这对宫灯拿下来。

但是,想得好好的事情,全被那个不知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小子搅合了。

他阴狠的盯一眼少年,向后方招手。

他的随行下人躬身近前,听得他耳语几句,目不斜视,再躬身退出竞价者的几排座席,转身出去了。

一门心思想着买玻璃灯笼的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竞价物品上。此时,主持台新拿上来的一对花中君子宫灯,牙人正在展示宫灯各个面的花型图案和制作工艺。

邵毅和展七等人却都注意着少年和那老者,见老者的随从出去,都明白,大概是安排竞价结束后针对少年的手段了。

展七有点儿坐不住,欠了欠身,低声说道:“那个随从看起来精明的很,没准儿就是刘协派给老丈人的得力人手。这少年谁啊?不会不知深浅的吃了亏吧?”

丁博昌说道:“大概是外地人,来哪家富贵府上走亲戚吧?不然不会不知京中情形,来蹚这趟浑水。”

程幼珽跃跃欲试,“咱要不要帮帮这小子?我瞧这小子很合眼缘,若是让他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吃了亏,我也不落忍不是。”

邵毅也是眼中含忧,但听了程幼珽的话,心中立即升起危机感。

再看远处乐呵呵吃着零食看热闹的少年,眉眼俊秀、气质明朗、一派风轻云淡……阿灿是如此出众的女孩子,只要是个正常男子,无论多优秀,都会喜欢她的吧?

程幼珽犹自在那里和张小五交流心得:“你觉得呢,那小子看着是不错吧?我觉着咱们能拉他一把,让他跟着咱们混。”

邵毅满头黑线,这几个货……

他立即决定,决不能让他们认识阿灿。

丁博昌碰了碰他,问道:“说起来,这小子也是帮了你的忙,你要不要帮他啊?”

邵毅点头,“刘协不是别家二世祖,暂时还是不要惹他。估计那少年会等到竞价结束才离席,咱们也等竞价结束出手,到时候,你们听我安排即可。”

照着他和夏珂的势力和影响力,还是惹不起刘协的。

虽然皇帝关注琉璃作坊和夏宴清,但总不能事事都闹到皇帝面前吧?

而且,因为玻璃买卖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让皇帝责罚信任的近臣,会让皇帝对夏宴清厌烦。

邵毅暗叹,看起来,要想在这世上过的顺心,还是需要强大实力的。没有足够高的地位和权势,根本无法维护自己在意的人和事。

接下来的竞价就平稳、快速多了。

之前丁博昌指点的两个人,内侍卫统领的岳父都未达到目的,那位兰少傅的管家在这一轮的竞价中,只试了试。见那少年看到竞价停滞,依然会叫价搅局,便也放弃了,和众人一同喊价,用五千六百两的价钱,拿下花中君子玻璃宫灯。

另一对银色宫灯成交价五千八百两,虽然比上一对高一些,但也算满意。

其余三对壁灯小巧别致,四面的玻璃夹花简洁秀美,简单的两朵芍药、一枝寒梅、一两只萱草,既不怎么遮挡烛光,又别有意境,分别以一千两左右的价格成交。

竞价完成,时间也近午时,清韵斋提前订了位置,在聚仙阁酒楼二楼宴请今日参与竞价的主顾。

但留下来的人不多,来此竞价的大多是下人,替主家办事,无论成与不成,都要赶回去复命。

其余商家本人来的,买到东西,自是急着把东西带回家。没买到的,心情不怎么好,自是要回去平复心情。

康掌柜招待着留下来的客人,进了一个大雅间,心下暗自咋舌,又被姑奶奶料中了,留下的客人果然不多,清韵斋不但做足了豪迈大气的姿态,还省了一笔开销。

聚仙阁外,老者的随从看着少年的身影拐过街角,转身招呼两个手下。

刚迈开步子,后方呼啦啦上来七八个人,随从被为首一人拉住,急匆匆问道:“这位大哥,有没有看到一个身着蓝衫的俊秀少年?我瞧着他冲着这个方向来了,不知他往哪边走了?”

随从微皱眉,这人问的少年正是他要追的人,若是被这几个人追过去,那是要误事的。

未免麻烦,他往斜下里一指:“好像往那边走了。”

这几个人他认识,之前,他们在聚仙阁一楼大堂做事,听命于那个康掌柜,想来是清韵斋的伙计。

“好像啊?”清韵斋的伙计还在犹豫,后面又追过来十几号人,一个个指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呼喝着:“小的瞧见了,那位小爷从这边走了。”

展七一边急步向前,一边说道:“行,爷信你一回。若追到了,爷赏你,可若是你指错了方向,回去就给爷刷马桶去。”

那小厮立即苦了脸,“那,要不七爷您再问问别人。”

“没用的东西!”展七顺手给那小子后脑勺一巴掌,转回头问那随从的手下,“哎,问你呢,有没有看到一个穿蓝衫的少年,个头这么高的样子。”他抬手比划着一个高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被展七问到的人瞄了随从一眼,也指向清韵斋伙计离开的方向:“小的瞧见一位穿着蓝衫公子,好像从那边走了。”

展七还未说话,程幼珽就气愤道:“你胡说,小爷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根本就没瞧见什么蓝衫公子。”

展七立即就恼了,一把抓住那人胸口衣襟:“好大的胆子!你存的什么心?竟然骗到小爷头上,活腻味了吧?”

那人一脸苦相,连称不敢。

程幼珽反手指着随从:“他俩一伙的,不对,还有一个好像也是他们一起的,对,就是那个。”

展七和程幼珽等人的小厮立即围了过来。

老者的随从正打算躲开这帮人,也不管手下了,自去追那少年。没成想,被程幼珽这么一指,竟无法脱身了,只好站定拱手:“两位爷,咱们没那个意思,这是小人手下,许是他看错了,也是有的。既然不是从那个方向走的,几位爷再去问问别人好了。”

后方,邵毅和丁博昌不急不缓的走来。

丁博昌打量那随从一眼,好似想起了什么,忙疾走几步,对着展七耳语几句。

展七怔了怔,立即松手,尴尬笑道:“哦,原来是看错了。那没事,没事,既然不是有意骗咱们,那自是没事的。”

说着话,还伸手掸了掸那人胸前的衣服,帮忙往平抚了抚,“行,那你们忙,我们自去寻那小子。”

说着话,便招呼丁博昌、张小五几人:“走走走,那啥,刚才我家小子说,那少年从这边走了,那咱就先从这边追追看。好久没瞧见这么有趣的人了,说什么也得找到他是哪家的。”

一群人竟是越过老者随从三人,匆匆往少年离去的方向追过去了。

邵毅从那随从面前走过时,还特意看了他两眼,很随意的对程幼珽说道:“我瞧着,他们似乎也是找人的。”

看着十几人走远,两个手下看向随从,问道:“头儿,咱怎么办?追不追?”

随从黑着一张脸,还追个屁啊!有那么一帮玩意儿从中掺合,还注意到他们也是找人的,若这样还能追到人,那才叫见鬼了。

正说话间,清韵斋那帮人也回来了,却并不理会他们,而是分开两路,一波顺着纨绔的方向追下去,另一波寻着另一个方向,也走了。

这下,随从彻底死了心,只得回去向老者复命。

原以为那不过是个少年,虽然带着一个小厮,可那小厮看起来年纪更小,想来更是不谙世事,这差事应该很好办的。

哪里知道,清韵斋和邵毅的人都会追过来。

这两伙人大概都是一个目的,也是想知道那少年是什么来路。只不过清韵斋想的是报答少年相助,邵毅等人却是因为又找到一个同道中人。

邵毅几人往前赶了一段路,看到知睿带着两个人正等在路边。

看见他们,知睿过来行礼,低声说道:“那位小爷上了一辆马车,那,就是那辆,小的跟了一段路,应该没尾巴了。”

展七望一眼那辆马上就要汇入人流的马车,问道:“那咱还追吗?好歹咱也问问这小子是哪家的吧?”

邵毅没好气的说道:“人家那么小的孩子,你就别惦记了。回吧,聚仙阁还有一桌上好席面等着咱呢。”

知睿看着邵毅当先转身,和修远对视一眼,偷偷撇了撇嘴。自家爷这谎话说的够顺溜的,连兄弟也骗啊。

…………

前方的蓝衫少年、也就是夏宴清坐的马车,走进一个稍显僻静的岔道。正巧,对面也有一辆马车迎头过来。

不宽的岔道,两辆马车交错时停下,夏宴清带着心秀从车上下来,迅速登上对面那辆。

也就是几息时间,两辆马车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各自行路。

上车之后,夏宴清主仆两人互相帮忙,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发髻,夏宴清这才拍了拍胸口,说道:“没想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参加个正常竞拍,竟然还要搞得像是在做间谍,什么世道嘛?”无比怀念她生长的那个世界。

心秀好奇,问道:“做间谍是做什么?吃的吗?”

夏宴清:“……”小丫头不但嘴馋,而且,应该是饿了。

“嗯,吃的,咱回家吃饭。今儿咱赚了大钱,下半晌就让大壮媳妇出去,循着买牛肉去,买回来咱们吃炖牛肉、酱牛肉、煎牛排。”

小丫头口水泛滥。

还隔着两条街,夏梓堂就已经等着了。

他今日当值,且买卖上的事,尤其玻璃宫灯竞价这种场面,各种人士众多,他身为朝廷官员,着实不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那里。

如此,便担心了整个上午,直到看见张大壮赶的马车出现在视线里,而马车后方,他安排的两个兄弟,正不远不近的尾随着,他这才放心。

姜夫人也是一样,女儿是和离身份,本就敏感,结果还在竞价那么重要的场合,闹的什么女扮男装。

这若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是好?

她见夏梓堂带着夏宴清回来,立时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埋怨道:“好歹把那几件东西卖了便可,管他谁买走的。得罪人就得罪人了,谁叫咱没那么多东西呢。你们却非要闹这么一出,可担心死娘了。娘只要想到那场面,就心焦的厉害……”

姜夫人这一念叨,就有刹不住的感觉,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夏梓堂才有机会问道:“小妹,玻璃宫灯卖了多少银子?”

夏宴清笑嘻嘻说道:“牡丹宫灯卖了七千两,花间君子各卖了五千六百、五千八百两,就连壁灯也个卖了差不多一千两。”

夏梓堂点头,还好,没白忙活。之前听说参与竞价的有几个紧要人物,他们父子着实怕好好的东西被低价买走。

姜夫人啧啧好几声,才说道:“这么多啊,又两万多两银子?”除去成本用工,还有分给邵毅的,估计得有一万盈余,她女儿这银子,可着实的好赚。

夏宴清得意道:“这还是您女儿我心善,没再往高了喊价,我若当时继续和他争,他们还得加价。”

事实上,就算他们不加也没什么,东西留在她这里,什么时候想卖都可以。只要这些人不要成天拿着名帖、摆着架子,去吓唬康掌柜和清韵斋的伙计就行。

那几天,这些人频繁进出,把光顾清韵斋买陶器的主顾都挡回去不少。

这下好了,烫手的山芋终于交出去了,不但没得罪人,还赚了银子。

她这里是舒服了,京城却开始风传: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俊秀少年,身着蓝衫,在聚仙阁酒楼竞价会上搅局,导致好几位大人物虽然买到了玻璃宫灯,却大大超出预想价格。

而事后,这少年却忽然失去了踪影,竞价上栽了跟头的人和清韵斋、邵毅等好几拨人接连追踪,都没把人盯住,就那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暖棚

当日,邵毅几人回去吃酒,刘大统领的岳父和兰少傅府上的人再次出去寻找,却因那少年乘坐的马车没有徽记,混进人流中,丝毫不惹人瞩目,最终无果。

兰少傅倒也罢了,玻璃宫灯的价格虽然没有希望的那么低,但东西是真不错。就像清韵斋掌柜说的,这世上第一批的四对玻璃宫灯之一,很稀罕了。

可刘大统领的岳丈却咽不下这口气,之后又派人打听,京城哪家权贵富户有这么个小公子,却依然没头绪。

不但没头绪,反而在探查的过程中,让京城各府大为不满,最后还是刘协出门告诫,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夏宴清倒是没怎么担心,夏小娘子回到京城,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为数不多的几次女眷聚会,都是在她刚回来时。

那个时候,她的形容气质和现在大相径庭。

而且,聚仙阁的竞价拍卖,参与的都是男子,还都是没什么身份的下人和商户,京城贵妇、贵女绝不会出现在那种场合。

所以她一点没担心会被认出来,只一门心思做自己的事。

现在,除了窑场和玻璃作坊,还多了庄子上的事情。

竞价的第二天,正月二十八,是暖棚安装玻璃的日子。

原本她只管出玻璃修建暖棚,至于种地神马的,自有庄子里的老农来操心。

但旁观和巡视却是很必要的,毕竟,修建暖棚……咳咳,她也没见过。

庄子上的庄头和老农自从接到主家的吩咐,那都是万分诧异和纠结的。

这时节的天气,冻土还没彻底消融,别说种不下去种子,就是种下了,它也长不出来啊。

虽然主家说的是在屋子里种植,但庄家作物生长不但要温度合适,还需要光照啊。这不通风不见光的,庄稼作物一样长不成。

只是主家吩咐,他们作为奴仆,没有反对的余地,只能照做。

可是等到一箱箱的玻璃运到,在半拱起来的木质龙骨上安装时,这些人立时就惊了。

这果然就是京城这段时间盛传的玻璃吗?

虽然知道主家姑奶奶有玻璃作坊,可那么精贵的物什,他们却从未敢肖想过,以他们的身份,有朝一日能真的见到实物。

何中正和乔辰生带着工匠,在庄头和几个壮年农户的帮助下,只用了大半天时间,就把玻璃全部装妥。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

即使这样,当斜斜的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暖棚,再有火墙散出的热度,暖棚里立即有了温暖潮湿,阳光充足的感觉。

这哪里还有季节限制,分明已经到了耕种的大好时节。

在看前方和顶上布满的半拱型玻璃,那玻璃虽然瑕疵多,但接受阳光照射却没问题。

庄头洪大贵站在暖棚里,感受着暖棚里的温度和湿度,沐浴着西下的阳光,终于对他们这次异于时令的播种,燃起了希望。

玻璃拱顶安装完成的第二天一早,庄头就带着几个老农播种,按照现在有的种子,选了快熟的绿叶菜,菠菜、荠菜、茼蒿、空心菜、青菜,各种了一小洼。

夏宴清看着他们把浸过温水的种子一一播种下去,本就不大的一片地,不到半天时间就完成了播种。

洪大贵和媳妇陪在夏宴清身边,他虽然没干活,但暖棚里温暖潮湿的空气,依然让他脸上汗津津的。

洪大贵自己也是庄稼人出身,他还从未有过如此逆天的经历,这时,完全说得上心潮澎湃。

以前种地,那就是看老天爷脸色的,只有天气转暖、节令到了,该耕地时耕地,该播种时播种,半点儿由不得自己。

可是如今,有了这玻璃暖棚,别说年初冻土没消融的时候,就是十冬腊月下种,他也敢保证能出芽、能成熟。

洪大贵满心都是希望,兴致勃勃对夏宴清保证:“姑奶奶只管放心。有如此充足的日光,还有火墙的热度,咱们还能随时打开通风口通风。这暖棚里的环境,比春夏时节都好,最是适合作物生长。

小的给姑奶奶保证,不出一月,青菜、菠菜就能采摘了。其余这几样,晚上十天、八天,也一准儿能收。”

说到兴头上,洪大贵自顾自的嘿嘿笑起来,“那时,可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已经整个冬天,饭桌上见不到绿色菜蔬了,咱这东西往外一拿,绝对能把人们的下巴惊掉。”

夏宴清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又是日光、又是温度,还懂时时给暖棚通风,也信心倍增。

看起来,暖棚的蔬菜质量和产量应该是有保证了。

二月下旬能收成的话,虽然称不上绝对的反季节蔬菜,但比常规蔬菜提前一个月成熟,那是一定的。

只可惜为了玻璃的轰动效应,这批玻璃只能在玻璃压制技术成熟,供给皇宫之后才能烧制。

否则,若是早早筹划暖棚,这一个冬天的绿色蔬菜,那得让多少达官贵人惊讶欣喜?能给自家老爸和哥哥铺垫多少人脉啊?

洪大贵媳妇在一旁,看一眼亮堂堂的玻璃墙,再瞄一眼夏宴清,心中直感叹,到底是老爷家的女儿,即使在乡野长大,那也是与众不同的。

瞧瞧这玻璃墙、玻璃顶,怪不得达官贵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呢。这要是把家里的窗户全换成玻璃,那日子得过的多亮堂?

种子是用温水泡过的,只隔了两天,夏宴清第三天过来看时,看守暖棚的两个老农户告知,种子已经出芽了。

夏宴清顺着老农的手指看过去,只见松软的泥土中,比米粒稍大些的小小叶瓣绽放出的点点绿意,在冬意还未消退的时节,显得格外养眼。

她乐呵呵的算计着时间,只怕真不用一个月,到二月下旬的时候,新鲜蔬菜就能采摘了。

到时,自己家先清炒上两盘小白菜,做个菠菜鸡蛋汤,安慰一下她那半年没吃上新鲜蔬菜的胃。

想想二月底,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经过一个多月的发酵,到二月底,挖墙脚、偷玻璃做法的人应该有所收获,那些出卖玻璃技术的人也该露头了。

把内奸清除掉,她的玻璃大业也能起步。

…………

没等夏宴清发现背主的人,邵毅那里已经发现了倪端。

盯着成郡王府的人发现,郡王府中几个不怎么露面的人,分别找了三个玻璃作坊的匠人。而且看样子,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消息。

因为这几个人和玻璃工匠工人几次接触之后,几乎没耽误什么功夫,很快就收拾行囊出京城,一路往南走了。

看起来,行程是早已计划好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意料之外

邵毅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和夏宴清谈谈这件事。

因为这次说的事和成郡王有关,所以,他这次没找夏梓堂陪同,而是让人打听了夏宴清在田庄时,他寻了空,带着修远去了庄子上。

这时,距离暖棚下种已有十天,菜苗长的叶片已经舒展。在这遍地黄土、看不见一片绿叶的时节,这些菜苗着实称得上青翠欲滴。

夏宴清看着一小洼一小洼的菜地,脑子里想的都是清炒小白菜、蒜蓉茼蒿、荠菜馅儿饺子等等菜品。

正想得美滋滋、垂涎欲滴的时候,洪大贵进来禀报,说是一位姓邵的年轻人来了庄子,要见姑奶奶。

末了,他还补了一句:“小的觉着,这位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那位第一纨绔。”

说完,眼中满是坚定的等着夏宴清的反应。

虽然那是第一纨绔,如果自家姑奶奶不想见,那就不能给他开门、甚至他可以试试,把京城第一纨绔打出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家姑奶奶只停顿了一瞬,便说到:“让他进来吧,我去正院堂屋等他。”

洪大贵大感意外,却也没耽搁,领命而去。

庄子的正院儿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三间正房,带着东西各两间厢房。

这个院子平时是空着的,偶尔有夏家的管事过来巡视察看,会在这里歇脚。

今年因为建暖棚,夏宴清频繁来这里看暖房的蔬菜长势,这个院子特意整理出来,工她落脚。

另外,还安排了庄子上一对老年夫妻,负责看门、并做日常清扫事宜。

洪大贵带着邵毅主仆进来,修远留在院门处,邵毅径自入内。

心秀在门口候着,屈膝行了一礼,推开门把他迎进去。

邵毅虽然心里有事,可时隔一个月,再见到夏宴清,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的狂跳几下。

屋里,心容和心秀张罗着茶水、点心,夏宴清琢磨一下,还是给邵毅行了一礼,“邵公子来了,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邵公子海涵。”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独自面对外男,这种情况,规矩里好像没讲过应该怎样。

因为照着规矩,她一个单身女子,甚至还是和离妇,着实不该和外男见面。

只是,她和邵毅接触这段日子,这家伙虽然担了个纨绔的名声,也只是和人较劲的时候有些冲,平时看着,还是挺有分寸的

这样冒昧求见,说不定有要紧事。

邵毅见她如此纠结,还说着不伦不类的话,沉甸甸的心忽然就松动了些,甚至还有些想笑。

“夏姑娘客气,是在下莽撞了。着实有要紧事对夏姑娘说,才不得不冒昧请见。”

夏宴清“哦?”了一声,她没想错,果然有要紧事。

“这个……”邵毅顿了顿,再看看一步不落守着夏宴清的心秀和心容。

他的话不能当着这两个丫头说。

“……要不,夏姑娘,咱们去外边说话吧,有些话,在下得单独对夏姑娘交代。”

夏宴清下意识的眨眨眼,有些发/愣。

她和他好像没这么熟吧?有什么话,是需要他们两个人单独说的,甚至他都没喊着夏梓堂一起来。

邵毅的语气有些哀求:“是真的有要紧事,着实不方便让旁人听到。”

“那行,走吧,去院子外面的空地上说。”作为一个千年后的职场女子,这点事儿她还是能看得开的。

邵毅心中一松,同时也倍感欣慰。果然就是他熟知的阿灿,在重要的事情上,她就是能不在乎男女大防这种无聊束缚。

在外面的空地上,心容、心秀和洪大贵远远站着,不错眼的看着远处的两人。

邵毅对隔着两步距离的夏宴清说道:“我有几个手下,前些日子发现,成郡王府有几个人和玻璃作坊里的五个人接触,看样子,最后有一个工匠和两个伙计和他们做了交易。”

夏宴清:“成郡王府?”

邵毅:“对的,是成郡王府的人。”

夏宴清皱眉。

她之所以皱眉,并不是因为偷窃玻璃做法的人是成郡王府的,而是因为邵毅,他怎么会知道成郡王府的动向?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点点头,说道:“那行吧,照咱们之前说好的,邵公子负责拿到这三人出卖玻璃作坊技术的证据,等到其他人一起冒头,咱们一并处置。”

邵毅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成郡王府那几个人完成交易之后,几乎没做停顿,立即就打点行囊启程,往南方去了。”

“啊?他们要去南方制作玻璃?”夏宴清瞬间就明白了,这还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若是这样……她还怎么和人家玩?人家在南方赚钱,即使她的玻璃做得再好,对方做的再差,远隔千里,人家照样能不受影响的赚大钱。

果然她一个异界的打工族,落在这交通和信息极不发达的古代,很没想象力的有木有?

“邵公子知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问完这句话,夏宴清有点后悔。

在京城内、或者周边盯个人也就算了,这种路途遥远的跟踪,不但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她的话问得有点太过理所应当了。

“这个,我只是随口一问,邵公子不必在意哈……呵呵呵。”夏宴清尴尬解释。

夏梓堂交友广泛,实在不行的话,就让夏梓堂找人试试。

反正她现在手里有钱,等过上两三个月,琢磨着南方那边的玻璃差不多能烧出来之后,一人给五百两两银子,再让他们去南方打探哪里有玻璃好了。这样也更容易打探,更不引人注目。

事关自家媳妇儿的买卖,邵毅一点没觉得夏宴清问话过分。

他说道:“他们应该是去了唐州,那里是成郡王母族所在地,有一个和成郡王有瓜葛的柳大富,很有经商之才,如今就在那里经营。我觉得,成郡王一定会把玻璃生意交给柳大富经营。”

夏宴清眉心又跳了跳,邵毅对成郡王的了解有点恐怖啊。

至于玻璃生意,如果唐州是成郡王母族所在地,她想在唐州和这位柳大富叫板,好像还不太行的样子。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人家在京城有人,不是随随便便唬人的地头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有理由

邵毅没发现夏宴清的异样,继续说道:“要不,你再琢磨琢磨怎么应对,我知道夏姑娘一定有制作精良玻璃制品的手法,只是还没使出来。可是,若有人在南方经营玻璃,就算夏姑娘的手艺再好,只怕也拦不住千里之外的人用略质玻璃赚大钱。”

“邵公子在南方有影响力吗?”夏宴清想到一个办法,顺便也试试邵毅的底。

“夏姑娘想怎么做?”

夏宴清说道:“如果由我这一方出技术、出本钱,去临近唐州的地方,办一个玻璃作坊,邵公子能保证作坊顺利开下去吗?我可以不要邵公子出本钱,每年给邵公子分两成利,按月支付也可以。”

邵毅几乎没用想就答应了:“行,这个我想想办法,还是能做到的。”

他有前世的经验和记忆,找个能打开缺口的地方,再笼络几个人,帮忙做事、传递消息,经营个玻璃作坊还是不成问题的。

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夏宴清心中的不安更加严重。

按照京城所有的传言,邵毅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纨绔,除了结识的那几个二世祖,还都是庶出的,并没听说他有过人脉关系和势力。

可他为什么会盯着成郡王呢?

她说的可是在千里之外经营生意,还是有可能和当地地头蛇发生冲突的暴利生意,他却答应的这么痛快。

这样看来,他不但心怀叵测的盯着一个郡王府,而且还广有人脉。

这货……特么的,不会是在暗自谋划什么吧?

他可是有皇家血脉的人,且一直被拒在皇家族谱之外,被人当做外室子轻视的。

他不会表面装的纨绔,内地里却阴暗无比的琢磨着谋朝篡位吧?

瞬间,夏宴清想到的都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而她这个和逆贼合作的人,很可能是这片血海中第一批被波及阵亡的。

天哪天哪,这可不行。

她可是很惜命的,而且她可不是一个人,她还有老爸老妈,两个哥哥、两个嫂子,还有侄儿侄女呢。

尼玛,要不要这么点儿背啊。

以为抱到大腿了,哪知道是上了贼船,还是那种破破烂烂、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

夏宴清看向邵毅的眼眸,逐渐冷了下来。

邵毅被她这样看得心惊,他哪里说错话了?

“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邵毅问道。

夏宴清整理了好半天思维,也没想到能不声不响、不动声色的脱离这危险分子的办法。

算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在没牵连到夏家其他人之前,她自己先问个明白好了。

她咬了半天牙,说道:“邵公子虽然在京城的名头大,但却只是个纨绔。一个纨绔,怎么会发现成郡王府好几个人的动向,甚至还能了解,郡王府远在千里之外的势力,连一个商人的底细也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夏宴清紧紧盯着邵毅的脸,看他神色有什么变化。

邵毅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严格的说,只是瞬间就僵住了。

原来漏洞在这里,他之所以避开夏梓堂,就是怕夏梓堂想多了。

却没想到,阿灿想的更多。

“怎么,不方便说吗?”夏宴清再问。

邵毅艰难开口,语气艰涩的说道:“的,的确不方便说。”

夏宴清盯着他的眼睛,坦然说道:“既然邵公子不方便说,我当然不好强求。只是咱们合作的生意,还是不要再继续了。之前说好的、邵公子一成半的股份,我按双倍返还给公子,咱们的合作就此作罢。”

“这怎么行?”邵毅大惊失色。

这怎么就不行了?为了躲开他这个危险分子,她连他那一成干股都算了银子的,她马上就要呕血了好不好?

夏宴清当即冷了脸:“难道邵公子还讹住我夏家了不成?”你特么自去谋逆,就不要想着姑奶奶我的银子了,说不定这货还要谋算夏珂父子给他出力呢。

“不退股也行,这个生意我们交给邵公子了。邵公子派个人来接手,以后邵公子的人主持琉璃作坊,我夏家就不参与了。”

就按他老爸的意思,有了变化,他们只管抽身而出,另外再经营好了。

但为了自家的安全,夏宴清再做退让:“以后邵公子若需要玻璃技术,我可以优先优惠提供给邵公子。”

邵毅的脸一点点变白,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和夏梓堂有了交情,才能近距离接触她。

若被她这样疏远排斥,甚至疑心他别有所图,以后不但夏梓堂会和他绝交,他很可能再也无法见她一面,更不要说娶她进门了。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一番好意,也并不图谋别的。”

夏宴清摇头:“不是我不肯信,实在是公子没有让我相信你的理由。”

理由吗?他有,也许他可以现在就说了,阿灿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人,对很多明显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持包容态度。

邵毅跺了跺脚,虽然如今已进入二月,可春寒料峭,天气依然很冷。

他看看夏宴清披着的狐狸斗篷,说道:“如果夏姑娘不觉得冷,我可以给夏姑娘一个理由,只是这个故事说起来有点长。”

讲故事吗?夏宴清感觉有些不对。

她才被认回来一年,他讲的故事,应该和她没关系吧?难道和夏家有关系?亦或是他和他母亲的事情?

那也犯不着对她讲啊,他家的事儿和她有个毛的关系?她犯得着,让夏家一大家子人,陪着无关之人涉险吗?

邵毅没给她反对的机会,竟自开口:“很久之前,有个身份很高的人,喜欢上一个舞姬。可他有妻子,他怕纳了舞技进门,会让她在府里受委屈,便养在了外面……”

夏宴清控制不住的一个白眼丢过去。

还真是这个套路,不管他家有多少隐情,他妈妈受了多少委屈,那也不能让别人冒死替他们改变现状吧?

要不是怕被灭口,夏宴清立即就会甩袖子离开。

邵毅看到了夏宴清的白眼,心下却是一松,知道事情有所缓解,但也不敢迟疑,接着往下说。

第一百七十章 摊牌

“这外室子去唐州郡替靖王办事,在一个叫做盈袖招的青/楼偷一封信。事成离开之时,他遇见一个女子,这女子叫阿灿……”

邵毅说到青/楼的时候,很有些小心翼翼。

虽然上一世的阿灿对于她曾经流落青/楼,并不讳莫如深。脱离青/楼之后,也会经常出入青/楼,或者办事,或者探望青/楼旧识女子。

但这一世,阿灿的身份清清白白,不知她会不会排斥青/楼这种地方,亦或是因这个外室子曾去过青/楼,而对他有看法。

但夏宴清的反应让他很安心,很符合上一世阿灿的性格,他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少了些紧张。

“阿灿是个世间少有的美好女子……”

夏宴清再次翻白眼,美好不美好,那得看事实,不是他说美好就美好的。

“……阿灿的琉璃宝石做得极好,色彩缤纷、晶莹剔透。她曾经说过,这种东西做起来并不很难,且用途极广,只是牵扯的利益过大,没有极其雄厚的背景,做这种生意无异于找死……”

“……阿灿不愿外室子介入皇子皇孙的帝位争夺,可他当时已经深陷其中,手下千余个跟随他多年的忠诚护卫,加上他们合家大小,实在无法舍弃……”

夏宴清一路听下来,直听得目瞪口呆,这特么……什么鬼?居然也是做琉璃的?

不是她想的那样的吧?

但是邵毅接下来的讲述说明,事实就是她想的那样,世间罕有的离奇事件,让她接连遇到了。

特么,她这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穿越就不说了,居然还能再遇到一个重生的。

关键是那个阿灿的身份……呼之欲出的有木有?

邵毅还在继续说着,一直说到京城大变、血流成河,他被当时的阁部次辅夏珂和兵马司副统领夏梓堂率兵绞杀。

原本夏宴清还怀疑,邵毅说的阿灿是不是她,听到最后,也就不用怀疑了。

邵毅他能在上一世葬身在夏珂父子手中,今生却还能极力和夏梓堂交好,十成十的,那个凭借烧制琉璃摆脱青/楼,且把日子过的富足自在的阿灿,就是她自己了。

夏宴清揉着额角,照着邵毅的说法,他重生了。重生这一世,有了很多变化,也让他通过测温片,提前认出了她。

邵毅见她满脸都是纠结和惆怅,却也仅仅是纠结惆怅,并未大惊失色。

甚至在他说起夏珂的朝廷次辅和夏梓堂是兵马司副统领时,她也只是懊恼的瞥他一眼,再没有别的惊惧神色。

如此说来,就算她不是全盘相信,却也没把他的话当做胡言乱语、或是怪力乱神。

不远处,站在听力之外范围的两个丫头和洪大贵,见夏宴清神色不对,不错眼的盯着他们两人,只等夏宴清一个招呼,就赶过去救主。

可是,直到夏宴清捂着额头,远远看着,就是一副哀叹、痛不欲生的样子,却也没招手叫他们。

心秀首先着急,就要过去查看。

岂知刚走了两步,就被夏宴清一个眼角瞥见,远远地一摆手,示意她退后。

这事儿,还真不能被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能听到。

她再看邵毅一眼,这人对那阿灿的信任,还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即使这一世他才认识她不久,居然也敢把这种事情向她摊牌。

“对于我说的,成为当朝次辅的令尊和兵马司副统领的兄长,夏姑娘一点不觉得惊异吗?”邵毅轻声问道。

夏宴清恼火的盯了他一眼,还惊异个屁啊!

她就说嘛,这货手上怎么会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测温计和打磨切割工具。除了他接触过穿越者,还能有什么解释?

而他这一世,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从未离开过京城的纨绔,除了承认他有上一世的经历,绝无其他。

哎哟,我的这个命呀!夏宴清捂着胸口,差点就要骂娘了。

邵毅被她瞪了一眼,颇有些忐忑。

他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他就是那个外室子,而她就是他喜欢的、同时也是喜欢他的阿灿。

都这样了,难道她不应该有点儿什么表示吗?

他或者可以说的再明白一点儿?

“你是不是相信了?我说的,很有可能就是我的上一世,大概下到黄泉之后,孟婆没让我喝那碗汤。”邵毅的语气依然很轻。

“这个,再说吧。”夏宴清很粗暴的表示,她不打算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上一世的夏小娘子或者她,没有留在王家,也没有和离回到夏家,反而会流落到青/楼?

“在邵公子的讲述中,提到了我的父亲和哥哥,那么我呢?我在哪里?”夏宴清问道。

邵毅先是有些失望,她这是没明白他讲述的那些吗?

随即想到上一世阿灿的身世,脸色变得晦暗,说道:“那时的夏家四姑娘,顺利嫁给了王晰,但一直无所出。三年后正月十五的花灯会发生了踩踏事件,导致众多伤亡,夏四姑娘在那次踩踏事件中不知所踪。令尊就是那件事之后,和王韬反目。”

夏宴清这下就明白了,夏珂父子不但没站队靖王,反而选择了靖王的对立面,其中一部分原因,大概就是为了灭掉王韬、给自家姑娘报仇吧?

问题是,根据邵毅的描述,上一世中,应该也是她穿越在夏小娘子身上了。

依照她的性格,她能在王家那种憋屈的环境中,面对那样的王晰和徐清惠,在王家呆够三年?

那怎么可能?

最大的可能是,在王家的一直都是夏小娘子。然后在正月十五观灯时被掳,再被买进青/楼,之后她才穿越。

这就能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回京城寻找亲人。

因为京中大员的女儿流落青/楼,不管有没有接/客,都是女子和女子所在家族的污迹了。

就算她回到夏家,除了让父母兄嫂为难,给父母兄嫂添麻烦,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以她曾沦落青/楼的身份,就算想出来做生意,那也是给人们平添些笑谈,会一次次被人翻出往事,甚至会影响父兄的仕途。

邵毅说的一切,包括上一世的她不肯把玻璃生意做大,不肯靠近京城,更不愿意嫁给他,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抢市场去

夏宴清思前想后,把邵毅的重生切实的落到了实处,才想起她询问邵毅的初衷。

她担心的是,邵毅为什么要盯着成郡王?会不会给她和夏家带来危险?

他这一番讲述前世经历,里面根本没成郡王什么事儿啊?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盯着成郡王呢?”夏宴清不客气的问道。

这个转折立即让邵毅回神,那么多事情都说了,也不在乎这点儿。

邵毅说道:“我刚才对你说的柳大富,在之后的二十年里,将是整个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巨富。他的生意也做到了京城,人脉很广,表现的八面玲珑,游走于各个势力之间,却并未偏向于任何一方。”

夏宴清听的挑了挑眉,也就是说,上一世、甚至这一世,成郡王和柳大富之间的关系,都是瞒着人的。

邵毅接着说:“可是,我去年偶然看到,柳大富和成郡王府的一个管事接触。在上一世的记忆里,柳大富的生意做大之前,在京城没有关系,而那个和他接触的管事,虽然现在不显眼,但在几年之后,他会是处理成郡王府场面事务的得力管事。

我只是奇怪,成郡王为什么要掩饰他和大梁朝巨富之间的关系。然后我才想起,柳大富发起之地,正是唐州,也就是成郡王母亲家族的所在地。”

夏宴清心脏猛跳。

之前她听邵毅说,夏珂成为当朝次辅,夏梓堂也位居高位时,还挺宽心的。

上一世,他们还要替女儿报仇,会铤而走险。而这一世,没那些糟心事儿,他们就只剩下享用高官厚禄这一条路了。

可是现在邵毅说,靖王和夏珂支持的太孙拼得两败俱伤,而京城还有个早在二十年前,就在经营巨资的郡王窥伺一旁……

这就有点恐怖了,谁知道这只黑手什么时候发动,又会针对什么人?

起码,在芷容县主的赏菊宴上,她就没买芷容县主和成郡王的账。

看来皇帝这张椅子的争夺,还真不是一般的危险,你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一旁窥伺。

一个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家破人亡的结果。

知道了这个答案,再加上上一世邵毅和夏珂父子一方多年后的角逐以及结果,夏宴清觉得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原来穿越,除了有金手指能赚钱,还要面对这样巨大的风险。

她得回去好好理一理邵毅说的这些事情,以及今后夏家的处境。

至于玻璃生意,当然更要把握住,决不能让那个很可能的黑手郡王分一杯羹。

要不要成为大梁朝巨富暂且不说,至少手里有巨额银钱,能让父兄有财力经营更多势力,怎么也得比成郡王势力强些才行。

不得不说,邵毅这一趟,让她很受打击,她摆摆手:“那就这样定了,在唐州周边郡县寻个地方,开办琉璃作坊。我出人、技术和本钱,邵公子负责疏通各种关系,让玻璃生意在南方站住脚。”

夏宴清沉吟一下,继续说道:“咱们事先没有安排,这事儿就得抓紧时间了。我这就回去准备,邵公子这里有了眉目,给我捎个信儿,咱们即刻安排人南下。”

话题回归正题,让邵毅有些失落,心中还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对她坦诚了如此的惊天秘密,也说了两人之前曾经是多么两情相悦,难道阿灿她不应该多在意他一些吗?

眼看着心爱的女子马上就要转身,好似什么事儿也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邵毅不由自主的跨前一步,说道:“我这就回去找路子。只是,无论之前还是现在,我心悦的女子只有阿灿一个,虽然之前有些事情我没想明白,但是此生重来一次,我一定会以你为重,阿灿你相信我。”

邵毅目光灼灼的看着夏宴清,满是爱恋和期待。

“再说吧。”夏宴清躲开他的凝视,打算绕开他。

心里那个别扭啊,好端端的,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就有了一个恋人,还是那种有过风花雪月之实的亲密男友。

她适应不了,也很难接受。

她见邵毅依然呆立着,好大个子的一个年轻人,满脸都是受伤和黯淡,心下有些不忍,便也停了脚步,无奈道:“邵公子见谅。你说的那些,只是你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对于宴清来说,邵公子仅仅是个刚合作不久的外男,仅此而已。”

“既然如今咱们只是合作关系,那就把合作的生意做好。宴清并不了解邵公子,实在不敢保证以后还有其他。”

一番话说得邵毅心里沉甸甸的。

是啊,那些记忆只是他自己的,也只是他自己经历过的。

这一世的阿灿刚认识他不久,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

“那就先这样,我这里一旦有个眉目,就给你送信。”邵毅的情绪有些低落,可也只能如此。

如果把事情往好处想,起码今日,他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对阿灿说了,阿灿也能接受他的离奇经历。

这已经算是一个巨大的进展。

夏宴清也想到这件事的离奇之处,她是现代人,还经历了穿越,能接受重生这种事。可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

她已经迈开的脚步又停下来,转身说道:“我要调动家里的人手,还有邵公子今日前来,定是瞒不过我父兄的。咱们得统一口径,只说你的人偶尔遇到琉璃作坊的工匠和陌生人接触,便多盯了盯,发现那人和工匠交易之后,直接整理行装,往南边走了。”

邵毅点头,“明白,我会这样对四哥解释的。”情绪依然不高。

夏宴清继续叮嘱:“至于邵公子的记忆和成郡王这些事情,暂时就不要对第二个人讲了。只说咱们怕玻璃的做法流传到南方,一旦成了气候,影响咱们以后扩展玻璃生意。邵公子,你看如何?”

邵毅连忙点头,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是阿灿怕他的经历暴露,会有危险,才特意叮嘱的吧?

其实阿灿不像她表现的那么无情。

夏宴清走远,带着丫头离开,修远也凑了上来,“爷,夏姑娘可说了应对之法?”

“嗯,”邵毅点点头,迈步往庄子外走,一边说道,“夏姑娘的意思,咱们也派人去南方建琉璃作坊。这次你家爷,能占南方玻璃生意的三成股。”

邵毅的语气已经有了点儿小得意,银子不银子的暂且不说,他能在生意里多些作用,在阿灿心里,也就多了些分量。

修远闻言,脚步却是一顿,又连忙跟上去。

这位夏姑娘历来精明,这次怎么肯让出这么大一块利益?

第一百七十二章 菜蔬长得还不错呢

夏珂几人对夏宴清打算派人去南方,开玻璃作坊这事儿,并无异议。只是夏梓堂埋怨了邵毅几句不懂规矩,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初步定下,把作坊大部分信得过工匠和熟练工派去南方,白先生和乔辰生带着几种新技术,主持那里的生意。

具体事情,还得明日和白先生、何中正、乔辰生商量,看哪些人能远赴南方。

晚饭时,姜夫人把家里存着的两盏玻璃壁灯挂在墙上,点燃了壁灯灯座上的油灯的灯芯。

随着壁灯店里,屋里瞬间出现了一种炫彩的光芒。

没想到,有了玻璃和玻璃中间简洁图案的遮挡,油灯的灯火竟是比往日更明亮了些。

家里几个人都啧啧称奇,不单单是因为玻璃壁灯的精美,更因为那明亮许多的灯火。

夏梓希的一双儿女,夏涵和夏熙坐在桌边,也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亮闪闪、还有两朵漂亮芍药花的玻璃灯。

丫鬟婆子还在摆饭,夏梓希起身,站在壁灯下,认真看了半圈,不禁叹道:“这还真不是我的错觉,玻璃罩子中间的油灯,是真的比搁在外面时要亮上一些。”

他这一说,让众人更好奇起来。连姜夫人的两个丫鬟也都目光灼灼的,把壁灯和饭桌上的烛火对比着打量。

夏宴清看着他们惊讶,想起之前人们曾经议论过,使用电灯之前的煤油灯,为什么要用玻璃灯罩。

其实和当下这个壁灯是一样的道理,古代人不懂燃烧需要空气流通、氧气助燃,灯罩中的灯火燃烧,使热气向上升,冒出灯罩外满。

相应的,新鲜气流就会从玻璃壁灯的下方补充进来,这样,相当于给油灯增加了强制的空气流动。

不断有新鲜空气供应燃烧,油灯当然会更亮一些。

最后,夏珂也认定,有玻璃罩着的灯火,比没遮没拦的要更亮一些。

“说起来,宴清这玻璃灯着实是个好东西,不但灯光晶莹,还真能增加亮度,大善之物。”夏珂称赞。

夏梓堂很有些酸溜溜的对夏宴清说道:“你瞧,还是你本事大,能得父亲夸赞,四哥我虚长二十五年,竟是没得父亲一次夸奖。不过,这琉璃宫灯和壁灯是真好,四哥我是真的羡慕小妹的本事了。”

夏宴清立即就笑了,安慰道:“四哥觉得好就成,等咱们把作坊里靠不住的人都揪出来,我给爹娘和二哥、四哥屋里个做两对有玻璃罩的油灯,保证又亮、烟又少。“

杨氏笑着应道:“若真如小妹所说,有这等好处,那自是最好。说起来这油灯,虽然亮一些,可这黑烟着实让人伤脑筋。”

夏涵也煞有介事的点头:“就是呢,我也能看见油灯火焰上的黑烟,丝丝缕缕的……母亲说,连那写字的墨条,都适用烧火的黑烟做的,很容易弄脏东西。”

夏宴清探手,摸摸他的头,顺便也捏了捏夏熙的小脸儿,笑着答应:“涵哥儿说的对呢,姑姑一定给给涵哥儿、熙姐儿,各做一个能放在桌子上、有玻璃灯罩的油灯。”

放在桌上的灯,玻璃自然需要清透的白玻璃,要讲究的是灯座。给两个小孩子的油灯灯座,样式一定要新奇有趣才好的。

“你们说说,咱们做个鸟儿形状的?还是做个小猴子托灯形状的?你们两个喜欢什么样子?说给姑姑,姑姑帮你们做。”。

他们姑侄在这里畅想未来,夏珂对姜夫人说道:“这玻璃壁灯,咱们今日看看就好,明日早点儿收起来,擦拭干净,给老宅送过去吧。”

夏宴清耳朵尖,立时就听到了,抬眼向着父母看过去。

她印象里,她这老爸不是个愚孝的人,今日怎么这么主动,要把她特意给家里留下的唯一一对壁灯送去老宅,给那帮自私自利的人去用?

这时,一家人已经就座,夏梓希看见夏宴清的神情,笑着对她解释:“玻璃和琉璃世间罕有,尤其是这种用于照明的玻璃灯。若是父亲和咱们自己用了,把祖父撇在一边,有违孝道。”

夏宴清撇了撇嘴,夏梓希失笑:“你还别不当回事,这种事,若是让言官知道了,上书弹劾,这就是不孝。尤其对于朝廷官员来说,影响很大、也很恶劣。”

“唉。”夏宴清叹一口气,明白了,也理解了。

无论古代现代,儿子、孙子只管自己享受,把父母撇到一边,那都是要被舆论谴责的。

“没事,再过一段时间,作坊就能生产多种玻璃制品。到时候,咱们全家都能用上有玻璃灯罩的油灯。”

皇宫中,已经看熟了牡丹玻璃宫灯的皇帝,感受着房里一对壁灯洒下的漫漫光晕,也啧啧称奇:“这些天燃起宫灯时并不觉得如何,怎么这两个小小壁灯燃起来,居然会觉得亮堂了许多。瞧瞧那火苗,似乎也窜高了些呢。”

贴身伺候皇帝的大太监是孙从山,他笑着附和道:“刘统领也正是因为这壁灯稀罕,才给皇上送进来的,果然就是不寻常,烟也少了些呢。”

皇帝点头,顺手打开一本折子,再看看桌上的烛光说道:“夏珂家那妮子,虽说在乡野长大,却也着实见过些稀奇东西,居然能让她做出如此稀罕物。若好好扶持,她能大量制作各种玻璃和玻璃灯罩,想来也算有益于朝廷和百姓。”

听得皇帝对夏家女颇有赞许,孙从山想起在外面办事的太监提起的传言,笑着说道:“奴婢听下面的人说,外面那些关注夏家琉璃作坊的人,看见有一批瑕疵极多的玻璃,被送去夏家庄子。”

皇帝诧异,视线从折子上移开,看向孙从山:“难道夏家把劣质玻璃给庄子上的农户用了?”瑕疵再多,那也是玻璃,全部给庄子上的农户用,好像过了点啊。

孙从山忙解释道:“没有,若是那样,倒不稀罕了。他们说,夏家用那劣质玻璃,把两间房子向阳的墙和顶子拆了,装了玻璃,做成半拱形,里面种的是菜蔬。”

他适时停住,果然见皇帝有了兴趣,“这种天气种菜蔬……长出来了吗?”

孙从山笑呵呵的说道:“那有玻璃墙的房子看护甚严,人们到不了跟前,但是和庄子上的人打听,据说菜蔬不但长出来了,长得还不错呢。”

第一百七十三 临近唐州郡

邵毅是经历过一世的人,虽然在夏宴清那里有了些挫败感,却没耽误正经事。他从庄子回去当天,就把唐州周边的情况梳理一遍。

上一世,他遇见夏宴清那年,是现在的七年之后,他去唐州办事,对那里的过往还算熟悉。

唐州是富庶之地,土地肥沃、商贸发达,能在唐州获得连任,那都是好事。

与唐州相邻的平阳郡则反之,土地贫瘠、地域又小。

当年的平阳郡知府张鼎臣,之前是唐洲知府,只因接连两年政绩考评都是下等,便被发落到平阳郡担任知府。

邵毅那年去唐州办事时,张鼎臣已经在贫瘠的平阳郡任职八年,可谓一把辛酸泪无处述说。

也就是说,这一世的现在,张鼎臣刚去平阳郡任知府不久。

当年张鼎臣被发落到平阳郡,是因为受到唐州郡乡绅的排挤,才导致年年政绩不佳。

这种事挺常见,若朝廷派驻官员和当地势力相处不融洽,极有可能被当地势力联手,暗地里阻碍官员施政,政绩不佳也就顺理成章。

但张鼎臣这种状况,对于夏宴清在平阳郡开办玻璃作坊,对抗唐州的玻璃生意极有利。

邵毅决定把玻璃作坊的地点定在平阳郡,不管张鼎臣是为了自己的政绩,还是为了打击唐州乡绅,他也一定愿意大力庇护玻璃作坊正常运作。

只是,把希望全部压在朝廷官员身上,却不是很保险。

这时,就能用得着丁博昌等人了,这几个闲得要长毛的家伙在京城,只有纨绔的牌面。可是去到地方上,他们的身份就大不一样了,很能唬一唬人。

只是他们几个得在作坊建成,玻璃生意开始获利、容易让人眼热时,再让他们过去压阵。

免得他们现在动身,消息一定被成郡王府知晓。

鉴于这种情况,邵毅先去了感业寺,找广源询问,他能不能再云游一次,先带着银子,去平阳郡打开局面。

事情说定,他带着修远前往窑场,向夏宴清交底。

去到窑场,却意外的在窑场管事房遇到了洪大贵。

邵毅进门时,夏宴清、白先生和洪大贵都起身致意,相互见礼之后,各自入座。

邵毅看一眼洪大贵,还记得前两天,在夏家庄子上见过此人,不由诧异问道:“怎么了?可是玻璃暖房那里有事?”

夏宴清看起来有些烦恼,却并不惊慌。

她说道:“今天晌午前,有皇宫里的人去庄子里,专程看暖棚里的菜蔬长势。”

邵毅并不意外有人知道暖棚里种菜的事情。

当时从窑场送出那批瑕疵玻璃,就引的很多人注意,虽然庄子上安排了人,严密看护庄子周边,不让外人进入。

可庄子里的农户很多,暖棚种菜的消息却是瞒不住的。

但是,连皇宫都知道此事,甚至还派了人过来查看,这影响力可就有点玄乎了。

“可知来的是什么人?”邵毅问道。

如果这是皇帝的意思还好,弄好了,菜蔬能送进宫、给皇帝尝尝,那是大好事。

怕只怕这是有人借着皇帝的名义打秋风,那就是麻烦。

夏宴清看向洪大贵,示意他回答。

迄今为止,她只知道当朝皇帝年号庆元,名下有五个皇子,三个公主,别的就不清楚了。

至于来的那个太监是何许人,对于她来说,那更是云里雾里的。

洪大贵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躬了躬身,答道:“那是位中年太监,很是精干,身边跟着的人都叫他孙公公。”

邵毅一听就放下心来,精干的中年太监,又被下面人称作孙公公,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孙从山。

这就是说,宫里这一趟来人,是替皇上走这一遭的。

邵毅笑道:“这是好事,这位是贴身伺候皇上的大总管孙公公,皇上自然不会谋算这点菜蔬。不过,从现在开始,暖棚得加紧人手看护。这时的新鲜菜蔬可是稀罕物,说不得蔬菜采摘时,要给宫里送上一些。”

夏宴清点头应下,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皇帝知道了这事儿。

谁这么好?居然无偿帮夏家铺这种路子。

“只是皇帝他老人家,每日里一定龙肝凤髓的伺候着,应该什么都不缺吧?”夏宴清琢磨着,皇宫没准儿有别的途径获取蔬菜,比如像“一骑红尘妃子笑”那样的情形,从南边飞马送来。

只是,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就算真的有,她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邵毅笑道:“哪里有什么龙肝凤髓,无非就是把鸡鸭鱼肉,各种菜蔬做的精致一些而已。皇宫偶尔也有南边官员快马进贡的蔬菜,但经过几天颠簸,其鲜嫩程度,和你这里刚采摘的没法儿比。重要的是,冬季能种出作物,皇帝一定好奇。”

“那行。”夏宴清欣然。

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又是宫灯又是菜蔬的,皇帝在她夏家又吃又拿,总要对夏珂和夏梓堂稍稍偏心一点儿。

照着邵毅的前世记忆,夏珂父子的个人能力应该很强,这一世再有她帮着扬名,只要他们不出差错,照着邵毅上一世那样行事,官运亨通是稳稳地。

说不定在皇帝的政策倾斜下,次辅、副统领什么的,很可能就直接变成首辅和统领了。

洪大贵是带着夏宴清的严肃吩咐走的,从今天开始,暖棚除了以前那两个老农,在挑选耿直中正的庄丁,轮班看守暖棚。

看守暖棚期间,什么干私活、喝酒这类事情,一概杜绝。

看着洪大贵领命而去,邵毅迟疑着说道:“农人终究不是专业守卫,我那里有父亲之前留下的人,都是大内侍卫出身。要是夏姑娘信得过,我调几个人去庄子上帮忙看护,应该更有保障。”

夏宴清想了想,也就应下了。这事儿事关重大,照着邵毅对上一世阿灿的感情,绝对不可能坑她。

“那行,你的护卫多少月银,我出三倍雇用好了。”她见邵毅脸色不好,干笑两声,“再多些也行,要不,邵公子也不好和手下交代不是。”

邵毅斜她一眼,冷声说道:“在下不缺那几个银子!”

夏宴清撇撇嘴,他不过是靠吃朝廷俸禄、和几个庄子出息生活的,难道他的银子还能比她多吗?

不和他一般见识,夏宴清问道:“邵公子此来,可是南边做琉璃作坊的地方有了着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对他还不够苛刻

自从邵毅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下意识的就有放开了的感觉,不似之前那么小心翼翼。

听到夏宴清立即就转开了话题,之前说的护卫的事情,竟是没定下就不再提了,不由得气恼。

可他又不能不派人,更不能不接她的话,这憋屈感……唉,怎么只有他有前一世的记忆呢?

若是她也带了前一世的记忆,他们两人一起修改这一世的将来,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事情还得继续。

邵毅看了眼在座的白先生,估计白先生应该已经知道,夏宴清和他统一过口径,去南方经营的理由。

说不定,白先生就是此次南边玻璃生意的掌事人。

“这两天,我找人打听了下,平阳郡知府张鼎臣因政绩差,去年从唐州调往平阳郡任职。他为了政绩,应该愿意在他任期之内,下辖之地能兴起几个大商号。”邵毅说道。

白先生只是听了字面意思,但这理由以及足够充分了。

夏宴清却听得心惊,邵毅这家伙挺能耐的啊,这么短时间,就被他找到一个和唐州郡有怨的知府。

若张鼎臣知道唐州郡的玻璃生意抢手,为了他之前在唐州郡的劣等政绩,也会大力扶持自己管辖地的玻璃生意和唐州郡抗衡。

“我这里打算让白先生过去支持,邵公子可安排好了在平阳郡的打点事宜,我这里的工匠管事什么时候启程合适?”夏宴清问道。

白先生也满心期待的等着邵毅的话。

夏宴清对她说有人和作坊工匠频繁接触,应该已经获得了玻璃方子。之后,此人就往南边走了。

当时,她着实的吃了一惊。

好在接下来,夏宴清就说了相应的对策,问她方不方便去掌管南方生意。

对这个安排,白先生意外且惊喜,她如今掌管京城窑场和清韵斋的生意,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

如今,只要知道玻璃生意,只要知道清韵斋,知道她就是掌管两处生意的大掌柜,无不羡慕,就连之前不肯接纳她的兄嫂,也多次来见,说单身女子在外不安全,请她回去住。

这种情况,已经是她之前不敢想的了。

如今,姑奶奶居然放手,让她独立掌管南方的玻璃这个注定会轰动天下的大生意。

这是何等机缘,姑奶奶对她又是何等的信任和器重?

她万分期待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以报答夏家四姑奶奶给她的机会,也让自己没白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在她的期待中,邵毅说道:“现在不宜调动打量人员,我已经和广源商量妥当,就是之前你在感业寺见过的和尚。先让他去打点前期事务。你这里安排两个年轻靠得住的管事,和广源一起过去,一起办理选址、动土和衙门的一系列手续。”

那个和尚?

夏宴清诧异问道:“为什么要让一个和尚,不是,为什么让广源去?”和尚做这种事情……不太好吧?

白先生更是不明白,他们在南方做生意,和感业寺的和尚有什么关系?

邵毅也笑了,是他没说清楚。

“广源他父母是为了还愿,才送他进感业寺修行的。他出身商家,对做生意、待人接物这些的很熟络。平阳郡有个大寺庙灵江寺,他随师父云游时去过那里,对那里还算熟悉。”

关键是,经过给经常的琉璃作坊供应原料,广源已经很熟悉石英石和一些其它辅助矿石的性能和处理,对琉璃作坊的帮助很大。

同时,他们兄弟也能在供应原料上,做个自己的买卖。

白先生还心存疑虑的时候,夏宴清已经点头了,“行,你看好就成。”是相信他比他们多了一世的经历和眼光。

邵毅又和她们两人商定之后的安排,包括其余人等何时动身南下,丁博昌和张永昌何时去坐镇。

事情一经定下,其余事情就简单多了,照着计划做就成。

夏宴清这里,派了乔辰生和夏家之前安排修建陶窑的管事刘成,在两天之后启程,跟随广源一起前往平阳郡,办理修建玻璃作坊的事宜。

以期能在南方让玻璃生意站住脚并扩展,和京城的玻璃生意,一南一北相互呼应,占据以后玻璃行业的首席地位。

乔辰生是夏家世仆,他和刘成的离开,没引起任何注意,反而皇宫大太监去了一趟夏家庄子,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夏家老宅刚刚享用了二房孝敬的玻璃壁灯,又听说二房自己都没有,夏斌夏老太爷和吕老夫人心中的不忿稍稍有了些平复。

虽然堂堂夏大学士府不缺这千余两的银子,但能在别家都没有的情况下,享用儿孙的孝敬,那种惬意,绝不是银子能够衡量的。

可随即,这种惬意就被大冬天的新鲜菜蔬给冲刷的不剩多少了。

外面盛传,夏少卿家的庄子,大冬天的,长出了绿油油的菜蔬,甚至引起了皇帝的关注。

皇宫大总管孙公公知道不?那是何等身份,虽然是不全之人,但人家在同行中的位置足够高,连一二品大员、国之栋梁见了孙公公,那都得笑脸逢迎。

就是这位,都没惊动夏家,就亲自去了那小小庄子。看过之后也是啧啧称奇,直接回宫向皇上复命了。

夏斌又是一阵哀叹,他这个庶子,是真的脱离他掌控了。这么逆天的事儿,他就不能对他这个当父亲的说一声吗?

以他大学士的身份,早早去给皇帝说了,不但不用夏珂请托别人给皇帝透露信息,还能向皇帝表表忠心。

于夏氏一族、于夏家二房都是好事,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吕老夫人则沉着脸,冷嗤一声:“没礼数、没教养的逆子!”就不说话了。

这话夏斌不爱听,怒道:“若不是你待他们母子苛刻,他会放着夏家大族不依靠,却孤身出府吗?”

吕老夫人多年没受过这种诘难了,反唇相讥,“我待他还是不够苛刻,否则,哪有他的今天?没有他的这份前程,老太爷也就不用生这份闲气了。”

说完,一甩袖子,扶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夏斌僵着一张脸,看着吕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烛火照耀的门后,转身吩咐小厮:“把杜管家叫来。”

为了不给夏珂拒绝的机会,次日,夏家老宅的管家杜有裕,带着几个硕壮的家丁,没有知会夏珂,前往二房的庄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接管

哪知道,还没到庄子近处,远远地就看见庄子外围了好些人,隐隐还能听到喧闹声。

杜裕良暗自心惊,老太爷吩咐他安排人来这里帮着看护,难道这里还真有人来窥探闹事?

若是这样,只怕他带来的这几个人还真不怎么顶用。

杜裕良虽然已年过五十,但身体还算康健,当下加快脚步,招呼几个家丁上前。

两个年轻些的家丁往两边扒拉着人们,嘴里呼喝着:“让让,让让,主家来人了,让道。”

围观的人立即就不乐意了,当即就有人反驳:“哪里来的什么主家?我家庄头那不是正在里面的吗。”

旁边有人扯着他往开让,“别胡说,庄头怎么能算主家,你好好瞧瞧来的是谁?”

果然,那人一回头,看到是杜裕良,忙口称管家,让开了路。

虽然夏珂是分家出来的庶子,可是这些庄子上的农户,还是知道老宅这位体面管家的。

前面两个家丁拨开人,杜裕良畅通无阻,几步就走进人群。

这时,洪大贵正站在庄子门前,身边跟着几个虎视眈眈的壮年农户。

稍后方,是一个中等身材,看起来精瘦有力的男子。

杜裕良在京城世家府上管事这么多年,眼力还是有的,洪大贵几个没放在他眼里,倒是后方那人让他多看了两眼。

那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眼神锐利,看着竟是练家子的样子。

不知那人正打算离开,还是因为杜裕良的注意,在杜裕良定睛看过去时,那人竟自转身,往庄子里去了。

在洪大贵几人身前,一个人被绑缚了双手双脚,扔在地上,在尚未松软的土地上,滚了满身黄土。

旁边还蔫头耷脑的跪着两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面上满是惶恐和懊悔。

洪大贵一见杜裕良,连忙上前半步,拱手施礼道:“杜管家好,您怎么有空来了这里?”

杜裕良“嗯”了一声,并不理会洪大贵问候,扫一眼地上绑着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人是谁?”

洪大贵看到杜裕良身后的人,心下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最近庄子上可不消停,想来老太爷那边也听说庄子上种了稀罕菜蔬,派人过来搀和了。

但这是老宅的管家,他不敢怠慢,微微欠身答道:“这人昨夜偷偷摸进庄子,被咱们捉住了。因为当时已经夜深,就没惊动人,一直等到现在才将他扔出来。小的刚刚已差人去报官了。”

报官是一回事,把人扔出来,则是为了给心怀不轨的人一个警醒。

一听到“报官”两个字,一边跪着的两个年轻人就抖了抖身体,连声讨饶:“洪伯,洪伯,我们只是想进去摘两颗菜,真没想干别的。是我们鬼迷心窍,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洪伯您可千万别把我们送去衙门,您就饶了我们吧。”

他们身边站着两个中年农人和一个年老农妇。

农人听得他说话,连着踢了好几脚,一顿臭骂。只是,眼睛却也满含乞求的看着洪大贵,显见得,是希望洪大贵能对自家儿子网开一面。

没等洪大贵开口,杜裕良就冷声说道:“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节?只是摘两颗菜?能在这个时节长出来的,那是普通的菜吗?如此背主之奴,就应该狠狠打一顿板子,踢出庄子。”

两个农人和那农妇立即白了脸,满眼祈求的看着洪大贵。

那个被捆了手脚的人,明显是外人,听到杜裕良的话,心中燃起希望:“这位大爷,不才是冤枉的,只是昨晚吃多了酒,一时辨不清方向,走错了路,才误闯进庄子。求这位大爷您发发慈悲,把我放了吧,我真是走错路了。”

一个庄丁踢了他一脚:“哄谁呢?自从我们庄子种了菜,半夜吃多了酒、不认路,偷摸进庄子的,可不止你一个。有冤枉去官老爷那里说去,看官老爷是否肯信你的话。”

杜裕良立即皱了眉,问洪大贵道:“难道此类事情,竟会频繁发生?”

洪大贵点头应是,杜裕良立即觉得老天都眷顾自己,这一趟来得正是时候。

“家里老太爷担心的也是这个,你们这里的菜蔬太招人眼,老太爷选了府上最利落、有力的家丁,让我带来帮你看守庄子。”

他递了个眼色,后面八个壮实家丁,做着耀武扬威的本分,腆着肚子上前,对洪大贵拱了拱手。

这时的杜裕良有点后悔,也觉得自家老太严误判了形势。

他是夏氏一族的家生子,伺候夏大学士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老太爷派他来此的用意。

早知道庄子是如此情形,他应该多派些人手来,就此机会直接接管庄子。

如此,有宵小之辈过来窥伺,拿下即可。若有贵人前来,尤其是宫中贵人,那就是由老宅的人来接待了。

洪大贵是个聪明人,如今,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庄子里的暖棚和暖棚里的蔬菜。这么多年也没见老宅的人过来做什么,这时派人前来帮忙,若说没有私心,他是不相信的。

之前,宫里那位孙公公过来之后,周围来往的人就多了些。还有邻近庄子的庄头管事,也有不少过来拜望。

那些人眼里,或羡慕、或嫉妒的诸多情绪,他很能体会到。

只是,他们这些人就是想介入也没有理由,不像老宅的老太爷,一个帮扶儿子,多么的正当、多么的顺理成章。

洪大贵下意识的偏头,瞄一眼庄子里面,也就是刚才那精瘦男子离去的方向,感觉底气足了一些。

他拱手笑道:“老太爷真是慈父之心,只是,怕是杜管家白跑一趟了,咱们这里已经安排了人看守庄子,也有专门照看暖棚的,另外还有几个高手隐在暗处。看守人手足够,就不麻烦老太爷和杜管家了。”

杜裕良一听,面色就是一沉:“你那高手是从别处请来的吧,若有人给出更多的银子,利益驱动之下,谁知道他们是否靠得住?你们这就是在胡闹,把人都遣散了吧,先让他们八人守在这里,我回去禀明老太爷,额外再派人过来。”

也就是这几句话之间,刚才明明已经离开的精瘦男子竟然返了回来,好像只是忽然之间,这人就出现在人们视线之内,然后两步就走到洪大贵身边。

第一百七十六章 消息传得很快

那人在洪大贵身边拱手,说道:“这位爷可是说的在下?我等是奉主家之命,来看守庄子。主家吩咐,除了看护庄子的庄丁,还有几个照料暖棚的农人,其他人均不得靠近此处。如要撤换,您和洪庄头都说了不算,甚至夏大人来此也没用,您得找我们主家去商量。”

杜裕良听着,立时就觉着不对,连二老爷来了也不行的吗?

“贵主是哪位?”

“我家大爷姓邵,单字名毅。”

杜裕良立即就怂了,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家老太爷是书香大族的读书人,而这位是赫赫有名的纨绔,这到哪儿去说理去?

他瞄了瞄庄子里面,也不知邵毅派来几个护卫,如果只是这一个,他赶紧的回府里找几个人来,是不是能硬闯,将这厮打出去?

那精瘦男子见他四下乱瞄,很诚恳的据实告知:“我家大爷派来这里的可不是一两个人,我们只是奉命做事,为免闹得大家都不好看,这位爷您还是领着手下回去吧,有事找我家大爷商议才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杜裕良再不退去,惹得邵毅的人动手,那就是真的不好看了。

邵毅的护卫在京中很有名,那都是已故襄亲王留下的好手。据说,这些人是皇帝从皇宫侍卫中挑出来,方便襄亲王用的。

杜裕良阴沉的看了洪大贵一眼,虽心下恼怒,可场面上的事还得做好。

他点了点头,负手说道:“老太爷也是怕这里出了差池,才派我们过来。既然你们安排的妥当,那就先这样吧。我回去向老太爷复命,只是你们却要把这里看护好,不要真的被宵小之辈动了手脚,惹出大祸。”

洪大贵看着杜裕良带人离开,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对那精瘦男子深深一揖。

今日若不是有此人在,单凭他,确实不敢和老宅的管家硬抗,别说他,就是二老爷和四姑奶奶在此,只怕也挡不住老宅的人。

不提杜裕良回去复命,把夏大学士气得又砸了桌子。

夏家庄子上进了贼,这事儿本就显眼,夏家老宅的人这么一露面,再爆出看护暖棚的人是邵毅的护卫,这消息就传得更快了。

邵家护卫在这京城,甚至在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宫大内的侍卫,大概就属邵家护卫最是厉害,都是手下敢见真章的。

当年邵毅还年幼时,屡次被襄郡王带着打手堵截,邵家这些侍卫可一点都不怵,为了能护住邵毅,下手丝毫不留情。

而且事后啥事儿没有,从没见哪个受到过责罚。

有这种人看护暖棚,别人还能打什么主意?那些暗地里还琢磨着,能否找机会窥伺搅局的人,经过夏家老宅的试探,也就偃旗息鼓了。

也就是今天,邵毅下衙之后,先找知睿问今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从知睿口中知道自家护卫还像之前一样给力,完全无视夏大学士府来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理由,直接把人挡了回去。

另外听说成郡王府的花匠年老,似乎做不动了,成郡王府的管事已经找牙行询问,要另外再找两个花匠。

邵毅心思动了动,这是个好机会,怎奈他如今根基尚浅,手里没这样的人。

只得交代了知睿,寻寻看有没有遇到难处、或者走投无路的花匠,若是有,就先招募过来,再看以后情景。

这类人基本上没机会接近主家,也不怎么被关注,反倒很容易安插。就算失去了成郡王府这次机会,以后也能用的上。

回到家陪母亲吃了饭,母子二人正说话间,管家金福神色怪异的进到屋里,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邵毅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金福摇摇头,又点点头,看一眼邵母身后碧莲、青梅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很识相的看向邵母,见邵母略一点头,两人屈膝,走出房间。

待房门掩上,金福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早逝的襄亲王的私印,和进出皇宫的腰牌。

这东西邵毅没什么印象,邵母确是知道的,当年,为了怕他们母子拿着襄亲王的私印招摇,襄亲王妃讨要来着,结果被皇帝派人收走。

邵母声音发颤的问金福道:“可是宫里的传讯,说了什么?”

她可怜的毅儿,明明是襄亲王的血脉,却一直被摒弃在宗族之外。幸亏她毅儿心智坚韧,否则,早就被襄亲王妃和襄君王兄弟、以及世人的眼光给毁了。

难道皇帝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命苦的侄儿了?

金福点头:“宫里传信,说要大爷戌时初,从西顺门进宫,那里自有人等着,到时领大爷进去。”

邵母一把抓住邵毅的手臂,“毅儿,你终于熬出头了,皇上终于想起你这个侄儿了。”

邵毅安抚的拍了拍母亲的手。

对于皇帝召见,他大感意外。毕竟上一世,皇帝从未私下召见过他,他第一次见皇帝是跟着靖王去的。

就是那次,走了皇帝的门路,他有了兵部的差事,第一次领职,就是从六品官员。

可在他的感觉中,皇帝除了一出手就给了他一个很高的官职,并未对他另眼相看。

而他自从有了兵部的差事,好像也套上了无形的约束,少了之前的那种肆意。

所以这一世,他没想进入皇族,也没想给母亲讨什么名分。如今这样的日子就很好,母亲过得很安心。

对于见不见皇帝,他就更没什么执念了。

邵毅迟疑着说道:“不知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他想的是今日夏家庄子上的事情,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也不过大半天时间,京城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他家的护卫在夏家庄子看守暖棚。

不会是皇帝知道此事,要做什么吧?

“别担心,皇上一向顾念和你父亲的情分,一定会待你好的。你谨记着对皇上恭敬就是了。”邵母一点儿都不担心。

皇帝无论登基前后,对襄亲王都极为亲厚。想来自家儿子并未犯错,皇帝召见,那就不是坏事。

邵毅心下稍安,他看了看钟漏,起身说道:“时辰不早,我去换个衣服,这就往皇宫去了。娘您也别担心,若我回来的晚,您就先歇着,明日一早我过来给母亲回话。”

在矮塌上就坐的邵母也连忙下地,说道:“对的,早点儿去,别让皇上觉得你怠慢圣意。”

邵毅没骑马,穿便装坐在马车里,也没带小厮,只用了一个身手好的中年护卫赶车,一路没什么动静的赶往皇宫。

第一百七十七章 胡闹

邵毅没被皇帝私下召见过,但他却不止一次进过皇宫,也不止一次参见过皇帝,所以并不担心礼仪。

来接他的人地位不错,是孙公公的徒弟小刘公公。

邵毅之前在琉璃作坊见过刘公公一次,这次再见面,就熟络了很多。

小刘公公当先行礼,邵毅连忙扶住,连道辛苦。

顺手把腰带上的一枚玉佩拿下,塞在小刘公公手中,笑道:“咱们也算是故交了,这是我在一个集市上淘来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小刘公公带着玩儿吧。”

小刘公公自然知道,能从邵毅手中送出的东西,一定不是他说的那样稀松平常。当下也不推辞,笑嘻嘻把玉佩收进袖中,态度又亲热了几分。

两人交谈几句,小刘公公就带着邵毅往皇宫内院走去。

一路上,邵毅低眉敛目,并不四下观看,一步不落的跟着小刘公公。

上一世,他对皇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是这次重生、一朝回到二十年前,再想他和母亲这些年没有父亲庇护,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襄亲王妃盯着,却依然能活得滋润、嚣张。其实说白了,就是有皇帝在庇护着他。

而他上一世,居然没想到过这些,这时想来,那时的他,思维方式还真的奇怪。

就像邵毅猜测的那样,这种私下召见,被安排在皇帝经常起居的仁心堂。

仁心堂正堂外的小太监通传了邵公子觐见,听得里面一声“传”,邵毅就着打开的帘子躬身进入。

皇帝坐在正堂的暖榻上,正在翻看一本画册,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暖榻旁站着孙公公,少远些有两个宫女伺候着。

听得脚步声进来,皇帝抬眼。

邵毅并不抬头观看,行至屋子正中,规规矩矩的跪地叩头,山呼万岁。

皇帝沉默看着他,晾了他好一会,才说道:“你可知朕为何宣你进宫?”

邵毅再次口头,垂目答道:“臣不知。”心中去止不住的吐槽,我又不是您老头子肚子里的蛔虫,这话问的,简直毫无道理。

皇帝给他提个醒:“夏家庄子不过种了些菜蔬,和你并无关系,你在那里掺合个什么劲儿?”

果然是这个事情吗?

这特娘的,不会真的把他手中的护卫收回去吧?

他现在用的都是这帮人,皇帝若真收,他可就得和皇帝好好讲讲道理了,这是他父亲留下的,从未有人说过这些人只是借用!

邵毅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豁出去了,“臣因为琉璃生意的事情,和夏氏女夏宴清多有接触。”

这话说出来,皇帝大感意外,连有些懒散的身形都坐端正了些,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只听邵毅继续说道:“臣以为夏氏容颜秀美,性格爽朗,且聪慧多智,臣心悦于她,愿意帮她排忧解难。”

邵毅以为,他一个没有宗族的外室子,配和离妇应该很登对的。不成想,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皇帝一拍桌子,怒喝道:“胡闹!”

邵毅愕然抬头,就算皇帝有一点顾念和他父亲的兄弟情分,可他和皇帝都没怎么见过,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皇帝指着他,怒问道:“你还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夏氏是和离妇,你怎能有此想法?”

听到皇帝的怒喝,邵毅的愕然渐渐有了些懊恼和不以为然。

他是什么身份,皇帝自己不知道吗?就他这身份,人家阿灿和夏家指定瞧不上。

皇帝被邵毅放了脸色,本该升起的怒气,忽然有些没处发泄,责问道:“怎么?难道朕还问错你了?”

可不就是问错了!

堂堂皇帝,连个老虔婆也搞不定,现在反倒来问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亏皇帝老儿也好意思。

可他也只敢在心里过过干瘾,万万不敢说出来,“不是,臣以为,娶妻当看德容品行,夏氏德容品行俱佳,实乃贤妻,臣极是倾慕。望皇上明察。”

皇帝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反对的理由,最后只得粗暴给出个否定:“不行,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邵毅立即就恼了,扣头道:“禀陛下,臣不知皇上会如此在意此事,之前在感业寺上过香,暗许非夏氏不娶。这,这恐怕不好办了。”

皇帝的脸立即就青了,亏他堂堂男儿、皇家子弟,这种事也好去寺庙许愿的吗?

孙公公见皇帝恼怒,再看看毕恭毕敬、一丝不苟的邵毅,居然僵局了。

“陛下先喝口茶,再说事情不迟。”孙公公给皇帝换了杯茶,稍稍提醒一下。

皇帝这才想起找邵毅来此的本意,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想借他随意派出护卫,先打压一番,谁知问出了这么闹心的事。

皇帝喝了口茶,又喝一口,顺了半天气,干脆撇开这个话题,冷冷问道:“成郡王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邵毅还没来得及高兴皇帝不再纠结夏宴清的事情,就被皇帝的问话,惊得冒汗了。

“陛下,臣不明白,成郡王怎么了?”

皇帝把茶盏往桌上一顿,咚的一声,还漾出来半盏茶水。

孙公公连忙上前,把桌上的书籍纸张移开。

两个宫女也急步过来,一个把茶盏拿下换新的,一个拿了布巾擦抹桌面,手脚虽快,却都屏气凝神,生怕惹得皇帝更不高兴。

孙公公眼睛像是抽筋似得,一个劲儿的给邵毅使眼色。

邵毅暗嗤,这两人演的好双簧,使个眼色就想把他的话都诈出来吗?

可面上还得一副受教样子,“陛下恕罪,臣着实不知您问的是什么?”

“只要是事关成郡王的,你都做了什么,所有的都说来听听。”皇帝淡然说道,在看到邵毅思前想后的样子,警告道,“你别想着蒙混过关,朕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派人盯着成郡王府,至于你做了什么,朕清楚的很。”

邵毅暗叹一声,这就没辙了。

挑拣一下说说也不是不行,他怀疑成郡王有不臣之心,他所做之事,对皇帝是有好处的。

怕只怕皇帝会把他卖了,对于不知真正底细的成郡王,邵毅是很忌惮、且有些惊惧的。

“臣若是对陛下说了,陛下是否能帮臣保密,以保全臣一条小命。”

皇帝的神色更加凝重,“朕答应你,你起来说话吧。”说着,还挥了挥手,把两个宫女打发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直在皇帝的视线中

邵毅谢恩起身,斟酌着说道:“去年,臣偶然在酒楼遇到成郡王府一个管事和人喝酒,奇怪的是,两人不但来去都未同行,还都是隔了一段时间分别走的。

臣有些好奇,就打听了和管事碰面的人,那是个商人,叫柳大富。臣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陛下您知道,臣,那个,臣不是闲得慌嘛,就让人盯着了……”

邵毅一点点的讲述着,没涉及他重生,只说他闲得无聊,让人盯着看,没想到就盯出了与成郡王风轻云淡名声不符的行为。

“夏氏迟迟没有继续烧制玻璃,就是怕作坊里的人良莠不齐,会保不住将来的玻璃技术。所以有意空闲一段时间,等人出手。

谁知道,首先出手的居然是成郡王,而且,那人得手后竟是往南边去了。臣估计这人去了柳大富经商之地,让柳大富经营玻璃生意了。”

皇帝面色阴晴不定,一直听邵毅把话说完,又沉吟了好一阵子,才问道:“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邵毅有些心虚的说道:“臣为了遏制玻璃生意在南方经营,曾找夏氏商议过此事,但未说明那是成郡王的人。”

“还有吗?”皇帝问道。

邵毅迟疑一下,说道:“听说成郡王府的花匠年纪大了,打算再招两个。”

皇帝很有深意的看他一眼,这小子也不是只知道一味胡闹,居然这么有心眼,连这样的小事也没漏掉。

“行,这事儿做的不错。把你的人撤回来吧,成郡王府你以后就不用管了,只管好好当差就是。”

邵毅夸张的抹了抹额头,看来这档子事儿也过关了。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夏珂女儿的生意,有麻烦帮忙抵挡一下,不白拿人家银子就好,其它就不要多搀和了。”

邵毅翻了翻眼睛,没答应,也没反驳。

呵呵,不搀和吗?不搀和能把媳妇娶进门?笑话。

皇帝皱眉看着他,已经许愿了啊,真是麻烦。果然和他父亲一个性情,天下女子多不胜数,怎么就独独钟情一人?死心眼儿!

皇帝面色不虞,说道:“不要把心思都用在女人身上,好好当差,做出些成效才是正经。是不是能得到别人敬重,看的是你自己的本事,并不取决于入不入宗谱。”

说着,挥了挥手,“行了,今日就是为了问问这个事儿。”

邵毅如蒙大赦,忙谢恩告退。

刚推开两步,还没转身,就听皇帝又叫道:“承安。”

“臣在。”邵毅连忙停下。

皇帝眼中有了些欣慰神色:“你能拒绝靖王招揽,足见你心思纯净,朕心甚慰。”

“啊?”这事儿皇帝也知道?邵毅这次是真的失态了。

“行了,退下吧。”皇帝再次挥手。

还是小刘公公送的他,之前小刘公公不知皇帝为何事召见邵毅,这时虽然依然不知,但态度却更好了,一路躬身,笑呵呵把他送到西顺门,两人客气道别。

邵毅也是一路轻松,面含微笑的步出皇宫,直到坐进马车,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

这么说,他其实一直都在皇帝的视线当中。上一世,他贸然站队,追随了靖王,想来皇帝应该是失望的吧?

所以后来也就对他不闻不问了,而他那时,在各种势力的夹缝中,渐渐老成起来,没了年少时的肆意嚣张。

一切看起来很合理顺畅,其实,暗地里支持他的最重要的势力,却已经暗暗消失了。

邵毅坐在马车里,冷汗淋漓,几乎湿透了衣裳。

…………

皇帝的这次召见没引起任何人注意,邵毅如常在兵马司做事,夏家庄子上的人也没调回来。

既然皇帝已经说了,可以给夏家生意出头、抵挡麻烦,这不就是在抵挡麻烦吗?

转眼就到了三月,宫里二月底就来人打了招呼,问了蔬菜采摘的日子,这日是拿着银子过来的。

本就两间房的地方,各种蔬菜也只有不大的几洼,先长成的是小白菜和菠菜,其余荠菜、茼蒿和空心菜还得长几天。

皇宫里来的人,自然优待很多,洪大贵亲自带人摘的菜,从头到尾都小心翼翼。

这时节的新鲜蔬菜,那是祖祖辈辈都没见过的,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采买太监看着鲜嫩、绿油油的菜蔬,也是新鲜。

皇宫不比寻常百姓,就算是冬日里,也不时地能见到一些菜蔬。但远路送来,看卖相,和这个根本没法儿比。

太监接过洪大贵送上的柳条篮子,再探头看看其余几洼长势喜人的菜苗,问道:“只这两样能摘了吗?咱家瞧着,你那空心菜和荠菜长得也不错。”

洪大贵忙应道:“是,看公公您的意思,那几样若是吃的话也行,只是口感差点儿。要不,各采两把,您回去试试看。其余,过几天您再来取。”

其实口感也还好,只是还能再长长,现在采摘的话,有点儿可惜。终究不是正经菜蔬成熟的季节,东西稀罕,他着实舍不得。

太监已经一叠声的答应:“那就各来上少许,待到正经长成,咱家再来买。”

庄子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看新鲜的。

见宫里真的来人了,而且走的也心满意足,特意打听消息的人,有认识来此的正是宫里的采买太监。

看来传闻不假,菜蔬是真的种出来了,而且应该还不错。否则,宫里的人多难伺候,哪里会是那副邀功的样子,乐颠颠的就走了。

宫里的马车一走,洪大贵就被人围住了,都是打听冬日里菜蔬是怎么长得。

相邻几个庄子的庄头也出言相询:“洪管事,你家菜蔬到底怎么种的?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不要太小气嘛,也给咱们看看呗。”

“就是,咱们只是看看,又不会看少了什么。”众人纷纷附和。

洪大贵满脸的为难,连连拱手,“爷们儿们都看到了,这事儿牵扯到皇宫,在下是真的没那个胆子。前些日子的事情大家也知道,在这里,我是只管干活儿,别的说了是不算的。”

众人想起夏家老宅的管家被挡回去的那天,都是失望。

好在洪大贵说道:“一会儿,咱们还要摘些菜送回主家宅子,若各位只是想看看菜蔬,在下还是能做主,给各位瞧瞧的。”

众人连忙点头,大家伙儿也就是来试试,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将心比心,这暖棚若是建在自家,一样不能让人随便进去。

不多时,果然有两个老农,提着两个篮子出来,篮子上面用厚厚的粗布盖着。

洪大贵招手,把两个老农喊过来,揭开粗布,对围拢的人们说道:“这不,和咱们日常中的菜蔬没什么区别,种法其实也差不多,只要是有经验的农人,都能做。”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再见琉璃

一干人闹哄哄的围拢过来,洪大贵还拿出两颗小白菜给他们展示,“瞧瞧,真没什么可看的,和咱们平日吃的菜蔬没任何区别。”

围观的人齐齐侧目,面露鄙夷。这丫说的这么轻巧,嘚瑟劲儿的!冬日里让你站在寒风凛冽中吃一块冰,和夏日里炎阳之下吃一块冰,那能一样吗?

夏秋之际吃个新鲜蔬菜不算什么,甚至还会有人嫌弃口淡。可油腻了一个冬天的贵人们,那是一定会稀罕这口菜蔬的。

众人看着两篮子菜送上马车离开,也各自拱手告辞。

该打听的消息已经打听到了,还不赶紧找各自主家报信,留在这里也是白白耗费时间。

…………

襄郡王先把得到的消息报到母亲那里。

襄亲王妃听了,就显出来万分的遗憾,“早知道这是真事儿,管他玻璃品质如何,先烧制两炉,也弄个玻璃屋子。到这时,咱们府上差不多也有菜蔬了。若是借此机会办个宴会,那时,还怕什么玻璃不够清透,计划买回去种植菜蔬瓜果的人多着呢。”

襄郡王也是满心遗憾,只是,如今已然错过了时节,眼看着天气转暖、土地解封,过几天直接种地里都行了,还建的什么暖棚?

他们得到了玻璃方子和烧制、压制方法,可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却多有波折,不是杂质太多,就是颜色驳杂。连市面上几经转手的瑕疵玻璃都比不上,更不要说皇宫用的玻璃,根本没法儿比。

所以一直耽搁至今,经过颇多波折,把之前制作陶器的石英砂,换成芒山寺庙的出的矿砂,玻璃的品质才好了些。

但很显然,之前那些颜色驳杂的玻璃,也是能得大利的。只是,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襄亲王妃皱眉再问:“那种色彩斑斓的琉璃,和做玻璃不一样吗?好歹烧一些出来,卖给银楼,也是比不小的收入。”

襄亲王摇头,“琉璃作坊从开办以来,从未做过琉璃,咱们买不到琉璃的方子。熔制玻璃的时候,虽然有时会带着绿色和黄色,但那颜色太浅,效果都不好,且质地太脆、不容易打磨。”

襄亲王妃不悦:“让他们再试!一群废物,连个没见识的乡下女子也不如。实在不行,再找夏家作坊的工匠,让他们去偷玻璃方子的详细用料。只要银子用到了,就不怕人们不出力。”

襄郡王附和:“母亲说的是,儿子已经让人去寻了,他们背主的把柄捏在咱们手里,以后,无论夏家做什么新鲜东西,咱们都能轻松得到方子。”

“还有玻璃,”襄亲王妃补充道,“不用再等了,这就开始着手制作。告诉工匠们,一边做一边找毛病,若是能总结出透明无瑕疵的玻璃用料和做法,重重有赏。”

“是,两天后,将有一批玻璃出炉,咱们应该是第一家敞开出/售的玻璃。”襄郡王答应下来,便告退。

当先出售玻璃,也是他的意思。

夏家那琉璃作坊像个筛子一样,人员庞杂,毫无保密措施。从那里下手买通工匠、窃取玻璃方子和制作方法的人,可不止他们成郡王府。

再耽搁下去,只怕就要被别家抢先推出玻璃,抢去先机了。

…………

襄郡王估计的不错,的确还有人修建了玻璃作坊,也让人去夏家庄子打听情况的。

只是,有的人家开始加紧烧制玻璃,准备出售。

但也有人家得回消息,知道用玻璃做的暖房的确能让作物正常生长之后,并未急着计划出售玻璃,而是悄无声息在自家田庄准备搭建暖房。

之前闯入夏家庄子被抓的人并非一无所获,起码远远看到了暖房的大概结构,看到靠墙的烟囱有袅袅青烟。

有了外观,还有丰富的使用火墙地龙的经验,照样做一个暖房还是没问题的。

若是这几天就把菜蔬种下去,依然能提前一个月的成熟。

重要的是,这种暖房应该能培育秧苗,小小几个暖棚,能培育的秧苗可就多了。

这种人家的做法,甚至都没惊动什么人,就悄悄把种子种下了。

…………

夏宴清这里,蔬菜一出,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其它继续种植、或者培育秧苗,自然有洪大贵和田庄的老农计划。

窑场给宝泰银楼烧制的一批琉璃能出炉了。

这次的琉璃依然是用的模具,因为不是敞开式熔制,也不是大规模生产,所以参与的人很少。

只是白先生带着何中正和乔辰生两人,把石英砂、土碱、少量玻璃熟料、铅矿灰等主要原料填入几个模具,在几个模具中分别加入含褐铁矿或者铜矿渣等不同辅料,就送入炉内烧制。

因为这次烧制不同于烧制玻璃,熔制、成型和退火是分开进行的。而琉璃这几个模具送入炉中,就是不断的添柴、保温,并没拿出来过。

于是,这次的烧制很是吸引了作坊里工匠等人的注意。

这日出炉,很多手头没什么事情的人都围过来观看。

琉璃是供给宝泰银楼用作打磨的,这次的模具很简单,只是几个波纹形片状物。

模具破开,五片琉璃露出,围观的工匠等人都低呼出声。

这些东西称之为琉璃,果然和玻璃不一样,其中的斑驳色彩极具炫美感,大约是因为质地半通透的缘故,看起来很含蓄高贵。

何中正和乔辰生是第一次烧制琉璃,更是高兴。

何中正仔细查看过颜色各异的几块琉璃,叹道:“果然用料和工艺很有讲究,稍加变动,烧出来的东西大有不同。能做出如此炫丽之物,这一生着实是值了。”

乔辰生平日里说话不多,这时只是不断的跟着何中正点头,面上是克制不住的兴奋。

紧跟着何中正的话,周围的赞誉不断。

有不少人都把琉璃和夹花玻璃相比,有说各有千秋的,也有说琉璃颜色炫彩,自然更加美丽的。

一个工匠状似无意的问何中正道:“听何管事的话,琉璃和玻璃应该用料差不多的,其余添加物也是咱们这里常用的辅料吧?我瞧这片琥珀色的,和咱们做夹花玻璃的颜色有些近似,只是琉璃更浓烈一些。”

好几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何中正,等他的答复。

夏家琉璃作坊和别家作坊不太一样,一般的手法用料并不避着人。

就像玻璃,作坊里大多数人都知道玻璃的制作流程,所以,说不定真能就此问出其中的关键。

第一百八十章 交易琉璃

果然,就听何中正不太在意的说道:“嗯,做法其实是一样的,用料也基本相同,只不过……”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夏宴清道:“四姑奶奶,咱们和宝泰银楼权掌柜约好取货的日子,好像就是今日吧?”

围观众人中很有几个是用心听何中正下文的,被他这一下子断开,一口气差点儿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个个呛咳不已。

夏宴清被何中正这神转折搞得好笑,就算为了引出内鬼,也用不着这么有喜感吧?

心中发笑,面色却还得如常,笑着应道:“对,说好的今日巳时正,权掌柜过来看货。我之前没把话说死,就是怕这批琉璃出货不好。如今好了,看来这个方子和控制过程很好,以后都可以照着这样做了。”

白先生站在夏宴清身后,面含笑意,可眼睛却把周围所有人的神色扫了了好几遍。

三月下旬,她就要带着人去平阳郡,开展南方的玻璃生意,用的也是夏宴清手中较好的技术,绝不容技术泄露。

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泄露出去。

现在初步敲定了一些人,已经避开了可疑工匠,但还需要再次筛查,力争做到万无一失。

而现在这个刘宝年的表现,就有点儿太迫切了一些,之前他可没露出什么破绽。

夏宴清之前观察的是作坊里的工匠、工人的吃穿用度,和家庭状况的改变。也就是用这个办法,初步有了几个怀疑对象。

这个刘宝年和他家的吃穿用度可没见多少好转,即使拿到过年的三倍工钱、还有玻璃成功烧制的赏钱,也没见他怎么花用,一如既往的节俭。

没想到,几片琉璃让他失了方寸。如此带有引导性的问话,还有那迫切的眼神,在刻意观察之下,意图很明显。

带有这种迫切情绪、且神色有所躲闪的人还有好几个,以白先生在皇宫二十年的眼力,自是能把这些一览无余,一个个都暗暗记下。

刘宝年犹自不知,还在谄笑着问何中正:“是用料一样吗?只是什么?咱们也学学,便于以后好好做事。”

若不是夏宴清和白先生反复交代,何中正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特娘的还好好做事,好好给别家做事吧?

费力维持着原有的神态,何中正连连摇头:“你们不用学这个,咱们说是琉璃作坊,其实主要还是烧制各种玻璃。琉璃这东西,又占地方、又耗时间,事后还得打磨,咱们只少量做一些,用不着很多人学。”

“哦,这样啊。”刘宝年大为失望,有心继续追问,又怕被怀疑,只得转而问起玻璃。

“那咱什么时候再出玻璃啊?咱们的手艺可练得不错了,取料、吹制、拉制都得心应手,是不是该上手做些器物了?”

何中正点头,很笼统的应道:“嗯,很快就可以做些器皿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基本上都在用玻璃液练手。

一些巧手工匠,已经能凭手感,蘸取分量很接近的玻璃液,吹制定刑也做的相当好。

何中正有些郁闷的看了看周围的人,这其中,就有一个手艺很好的工匠,最近家里又是送孩子读书,有时翻盖扩建房子,很可能已经和外人勾结,出卖了作坊的方子和技术。

真是可惜了。

不多时,看门人报进来,宝泰银楼的权掌柜来了。

夏宴清吩咐道:“何中正先把琉璃收起来,等吩咐,再送进管事房。乔辰生带人把这处炉灶整理出来,准备过两天再烧几件琉璃。”

刘宝年和几个工匠原本有些萎顿,听说没两天就又要烧制琉璃,立即又精神起来。

再偷瞄一眼夏宴清和白先生的背影,心里活络的算计着,接下来怎样才能偷窥到琉璃的方子和做法。

权掌柜坐在窑场的管事房,心不在焉的捧着一盏茶,心情很是忐忑。

半月前,他再一次来这里商议购买琉璃之事,这次,他见到的是清韵斋的正经东家夏四姑奶奶。

夏四姑奶奶倒是答应试着烧制琉璃,但没给他实在话,只对他说,今日出货,让他过来看看,但不保证出货量,甚至可能没有上品。

权掌柜忐忑的就是这个,过年也就消停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来宝泰银楼打听琉璃首饰的人又多了起来。

东家是急着想做琉璃生意的,他也很急,只不知琉璃作坊到底有没有上品琉璃。

门外有脚步声接近,还有伙计给主家见礼的声音。

权掌柜连忙站起,就见门打开,夏宴清和白先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各自带着的丫头。

这是权掌柜第二次见这位不怎么在京城露面,却被人议论最多的女子。

虽则议论声很多,但却没有一条,能和面前这位容颜秀美、仪态大方的女子相符的。

上次见面,权掌柜就很是意外,意外于什么样的乡下,能养出这样自信满满、落落大方的女子?

更意外这样的女子,王家怎么就能与之和离,后来还能把另一个女子扶正?

如今的王二奶奶,权掌柜是见过的,容貌倒也罢了,算得上娇美。可这世间,美貌女子多了去了,各有各的美,但有夏家姑奶奶这样气度风华,却着实没几个。

反正以他掌管宝泰银楼这么多年,是没见过的。

今日,这位姑奶奶一袭浅蓝色衣裙,发髻上简单的戴着一只白玉簪,看起来依然舒朗明媚,秀美的容颜像是会发光一样。

“让权掌柜久等了,抱歉。”夏宴清笑道。

权掌柜连连打躬作揖:“哪里哪里,四姑奶奶说的哪里话,咱们能得清韵斋的琉璃生意,已经是侥幸。还望四姑奶奶不嫌我们叨扰、聒噪才好。”

转过来,又和白先生相互见礼。

两下客气几句,分宾主落座。

权掌柜试探问道:“听伙计说,四姑奶奶和白先生正忙着,是否在查验琉璃的出货情况?”

夏宴清颔首,说道:“琉璃的出货情况还好,权掌柜什么时候方便交易?”

权掌柜大喜,起身连连施礼,说道:“随时方便,小人是带了银子过来的。那,要不,咱们先看看货?”

白先生给个眼色,巧儿点头出去。

五片琉璃之间垫了粗布和厚厚的草垫。

何中正从中一片片取出琉璃,依次放在房间当中的长条桌上。

其中三片,在权掌柜的意料之中,和他前一次收购的琉璃宝石一样,是带些琥珀的金色的。

另两片则大出意外,让他两眼放光,是那种深深地湖蓝色,深邃晶莹。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胆子大起来

权掌柜指向琉璃的手都有点发抖了,惊喜道:“这这这,贵处居然能烧出这样的琉璃,这蓝……好深远的颜色啊。”权掌柜中间停顿一下,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形容词。

夏宴清笑眯眯,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不在沿海地区过活的人,大多是没见过海的。可权掌柜给出的形容不错,这蓝色深邃宽广,是大海的颜色。

权掌柜有点担心了,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担心他带的银票不足。

“四姑奶奶,白掌柜,”权掌柜拱手,“这些琉璃,我们宝泰银楼都要了,只不知价值几何?”

“呵呵呵,”夏宴清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之前清韵斋售出的平板白玻璃,想来权掌柜知道价钱。”

权掌柜点了点头,二十两银子一片玻璃,那价格可着实是太低了。

玻璃一经售出,就被持有者几番倒卖、哄抬价格。那些白玻璃的最后成交价,八百到一千两银子不等。

权掌柜狐疑的看着夏宴清,心中猜测,难道夏四姑奶奶在白玻璃上吃了亏,这次要捞回来?

他在摸摸怀里的银票,若是银子不够,那就先交定金,再回去取银票来好了。反正不能让这些琉璃落入别家首饰行。

“是这样,”白先生适时的替夏宴清解围,“之前,清韵斋和权掌柜的琉璃宝石交易是第一笔生意,就当我们和宝泰银楼都大赚了一笔。”

权掌柜接连点头。

白先生继续说道:“经过这次烧制,我们基本上已经掌握了琉璃的烧制方法,以后也会经常推出琉璃制品,所以这个价格……”

白先生看一眼夏宴清,由夏宴清说道:“这五片琉璃共计三千两银子,若权掌柜没有异议,咱们这就钱货两清,权掌柜把琉璃拿走,省的我们还得额外派人看守此物。”

“三千两银子吗?”权掌柜做了强大的心理准备,然而落差却如此之大。

相比于之前那次,十六万两银子的琉璃宝石生意,权掌柜差点儿就感动哭了,夏家姑奶奶,真是良心卖家啊。

他哪里还能有什么异议,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如此好的宝物,如此低廉的价格,若他再迟疑,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小的听姑奶奶安排,咱们这就钱货两清,钱货两清啊。”

待到钱货交割清楚,由宝泰银楼的伙计把琉璃送上马车,权掌柜告辞时,夏宴清提醒道:“我得提醒权掌柜和宝号一句话,希望权掌柜不介意。”

权掌柜连忙应道:“姑奶奶请讲。”

夏宴清才继续说道:“不论什么生意,都讲究个长久。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琉璃烧制,以后就会经常推出琉璃制品,以后的价格势必会继续走低。贵宝号的琉璃首饰定价时,还请慎重,不要影响了贵号的声誉。”

权掌柜先是怔了怔,旋即就回过神来。还真是如此,他们是老字号银楼,做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

若是清韵斋以后不间断的出售琉璃制品,就算不是这种易于切割的琉璃片,是成型器物,但若被别家拿去切割,以较低的价格出售,只怕他们宝泰银楼就会担上恶名,遭人厌弃抵制。

到那时,还妄想什么第一楼,怕是都无法在首饰行立足了。

权掌柜千恩万谢的走了,心里还在惦记着上次琉璃首饰卖出的天价,会不会有人来找后账。

不过转念一想,那次,宝泰银楼接货的价格就高,而且这生意是邵毅出头的,想来也没人来找他们麻烦。

看着宝泰银楼的马车离开,夏宴清则有些好笑,等到宝泰银楼第二批琉璃首饰出售的时候,那价格像跳崖一样的暴跌。那位依然被禁足的韶华郡主,以及以芷容县主为中心的闺女们不知作何感想?

嘿嘿,好像很开心的局面哦。

说好的两天后就要烧制的琉璃,却没有如期投入炉灶中,而是一直在准备,都是由白先生、巧儿和何中正、乔辰生四人动手。

而宝泰银楼买走琉璃片的第二天,京城有两家宝货行开始出售玻璃。

玻璃的品质还算不错,透明度好、气泡少,再加上如今市面上没货,二百两银子一块的生意,极其火爆。

一时间,京城街巷和各家府邸议论纷纷。

这是有人在抢清韵斋的买卖了,而清韵斋也是作死,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这都好几个月了,一块玻璃没见到,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瞧瞧,这不就被别家抢了先机吗?

这两家铺子都是襄郡王府名下的,连着经营几天,并不见清韵斋有什么反应,连一向不肯忍气吞声的邵毅,据说也只是在宝货行外驻足片刻,就离开了。

说起来也是,烧制玻璃嘛,夏家女子能得到方子,别家当然也能,谁也没规定,这生意只能夏家和你邵毅做啊。

如此平静的局面,让另外两家得到玻璃方子、并且已经烧制成功的作坊也蠢蠢欲动。

先是小心翼翼的投放出来几块,悄悄卖了两天,除了不断有主顾上门问货,其它竟没有别的动静。

于是,这两家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把玻璃放到显眼位置进行售卖。

至此,玻璃生意正式开始大范围经营。

胆子同时大起来的,还有琉璃作坊几个躁动不安的工匠和工人。

市面上玻璃卖的如此火爆,夏家窑场的琉璃作坊竟毫无反应,和往日一样平静。

作坊做事的人都在心里嘀咕,难道白掌柜和四姑奶奶根本就没想到,方子是从自家泄露出去的?

这样想想,似乎也有可能。四姑奶奶的方子从何而来,自有四姑奶奶自己知道。也许她以为别人也有奇遇,是从别处得来的方子和技艺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白先生和夏四姑奶奶根本不懂做生意,压根不知道还有生意倾轧这种事情。

胆子最先大起来的是刘宝年,在琉璃配料操作间无人时,借机向何中正请教事情,大模大样的进入操作间

房间里当然没人,但是有各种配料和几个模具,有两个模具已经填充了一半。

刘宝年状似好奇,凑到模具和台案前仔细辨认。

“刘师傅,你在做什么?”背后,一道声音想起。

刘宝年一惊,差点儿栽在模具上,但回头时,面上已经是尴尬的笑容:“乔管事啊,我来找何管事问个事儿,没想到他不在。这是在做什么,准备烧制琉璃吗?”

说着,还指了指面前的模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签过一份保密协议

乔辰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何管事出去联系琉璃辅料了,你有什么事儿,和我说也行。”

“哦,”刘宝年心中一松,看来乔辰生对作坊里的工匠很不设防啊,“我就是问问,我吹制的玻璃器物已经很均匀了,咱们能不能试着做一批杯盘碗碟?想来,外面的人一定稀罕,东家会赚大钱的。”

刘宝年一边说,一边看着乔辰生的脸色,盘算着怎么赶紧离开此地。

至于把玻璃做成碗盘这些物件,也只是仓促之下的一个借口,他是真没这个想法。

玻璃这种东西,也就是压成薄板、镶在窗户上最好。

做杯盘碗碟的话,玻璃哪有瓷器耐看好用?何况,上好的细瓷虽说很贵,但也只是玻璃价格的零头,却比玻璃用起来顺手的多。

没想到乔辰生对刘宝年的话挺上心,刘宝年一说完,他就招呼道:“行,我去看看你做的如何了。”

乔辰生看刘宝年吹制玻璃的时候,又有一人趁着操作间没人,偷偷溜进去看了一圈,还顺走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

邵家护卫给邵毅报信的时候,把邵毅乐得够呛。这么拙劣的鱼饵,咬钩的人还真给面子,居然有这么多人捧场。

两天后,在歇工回家的路上,刘宝年遇到前几天认识的一个老乡。

那天,这个老乡操着一口和他一样的乡音,正在和两个人争执,眼看他就要吃亏,是刘宝年上前帮忙说合,才免了他被人胖揍一顿的结果。

老乡远远地看见他,神情就极为激动,疾步上前,拱手道:“刘兄,这么巧,咱们又遇到了。来来来,小弟做东,咱们好好喝两盅去,今日一定不醉不归。”

盛情难却之下,刘宝年和老乡选了个食肆,要了几样小菜和两壶老酒,畅饮起来。

食肆虽小,菜品吃食却很美味,酒水也甘洌。

刘宝年喝的晕晕乎乎,谈性极浓,一边说一边喝,酣畅之极,也得意之极。

最后,他是被那老乡架着送回家的。

隔天晚上,琉璃作坊的一个工人,拿着一张纸,在一个小酒馆和人见面的时候,被人不由分说堵了嘴拿下。

和他见面的人见势不妙,起身就想溜,却被人挡住。最后,那人留下姓名,又被两个人一直跟到家里,确认姓名和住址无误才算作罢。

那工人第二天让人带话,家里有事,请几天假。

刘宝年却如常上工,也依然对琉璃的方子感兴趣。

在短短三天之内,类似事情悄无声息的发生了七次,当事人都是夏家琉璃作坊的人,分别是三个工匠和四个工人。

第四天早上上工之后,何中正通知各组,先不用开始干活,白掌柜要给大家开个会。

开会这个词儿,在窑场已经被接纳,每次开会,那都是有事要对大家讲。

所以人们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各自拉了小板凳,三三两两往一起一凑,还低声唠着嗑儿,什么你家小子挺争气,我家娃昨天又闯祸了,场面还挺热闹。

夏宴清和白先生进来的时候,面色于平日无异,两人并排在桌案后坐下,何中正和乔辰生则站在两边。

乔辰生当先点名:“刘宝年、郑宝根,赵柱子……都来了吧?出来,站在我这边。”

乔辰生喊到的六个人,终究心里有鬼,虽然上方四个东家和管事没特别说明,他们心里却已经开始打鼓。

接下来说话的是夏宴清:“从琉璃作坊雇工开始,一直到现在,半年多过去了,作坊待各位怎样,咱们心里都有数。现在,我给大家伙儿提个醒,雇工时,各位签的雇用文书里有一份保密协议,不知大家还记得不?”

下方坐的众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开始窃窃私语,一边低声议论,一边还不住的往乔辰生身边站的六个人瞄过去。

刘宝年六人一听保密协议,脸立时就白了。

他们当然记得,当时画押的时候,想的是自己能有个工钱优厚的长久营生已经很不错了,哪里会把东家的机密泄露出去?

可是,当更大的利益摆在眼前时,他们居然把这份保密协议忘了,或者说,看到摆在面前的银子时,就无视了保密协议。

六人中有两人,额头的汗都滚了下来,两腿瑟瑟发抖。

夏宴清继续说道:“保密协议上说得清楚,雇工一旦把琉璃作坊的任何事情泄漏给第三方,就要负责赔付作坊的损失,另外还要报官,把违反协议的人交到衙门,按违约处置。”

“咱们现在看看作坊到底有多少损失。”夏宴清示意何中正说话。

何中正跨前一步,展开手中的一张纸,念道:“从三月初五至今,顺丰宝货行和分号,共出售玻璃一百零六块,共价值两万一千二百两银子。”

一听到何中正的话,刘宝年面如死灰,原来琉璃作坊的人一直都在关注外界的玻璃生意,跟本不是不在意、或者不懂。

最大的可能,就是东家在等他们这些鱼儿上钩。

何中正继续往下念:“福祥商行迟两日才开始出售,共卖出六十块玻璃,价值一万两千两银子。南北通货行售出玻璃四十二块,收入八千两银子。”

如此精确的数据被何中正念出来,成功把作坊里的窃窃私语声压制住,作坊里变得寂静无声。

夏宴清平和的神色,渐渐冷冽起来,眼睛锐利的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刘宝年等六人,冷声问道:“这些损失,各位师傅们打算怎么陪我琉璃作坊?”

几个人虽心知肚明外面那些玻璃是怎么回事?可也不能轻易承认。

他们把作坊里的事情告诉旁人时,那都是小心翼翼、背着人的,身边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没证据的事,又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当然不能承认。

刘宝年强自振作,大声说道:“东家您可不能这么冤枉小人。小人在琉璃作坊做事勤勤恳恳,东家说的事,和小人没有丝毫关系。小人绝没有把作坊的事情告知他人。”

他一边替自己辩解,一边满脸悲愤的看向乔晨生,控诉道:“乔管事,那日我有事找何管事,当时操作间无人,我只是出于好奇,看了看操作间的物品,其他可什么都没做,乔掌柜你不能血口喷人。”

他距离乔辰生很近,控诉的不解恨,居然伸手要去和乔晨生揪扯。

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捏着他的臂膀把他推回原位。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证据

刘宝年块头也不小,可是一被那人捏住肩膀,半边身体都酸麻了,用尽全力,竟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惊愕之下,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面色黝黑的大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不单单他身后有人盯着,其他五人身后同样也站着神色冷凝、气势凌冽的汉子。

看那样子,只要一言不合,这些人就会痛下杀手似得。

刘宝年不敢动,也动不了。

但事关背主和违反保密条例,极有可能送官的后果,他的嘴却没停,依然在辩解:“东家,我们是来您这里做事赚工钱的,琉璃作坊的确待我们不错,工钱高、饭食也好。那您也不能因为别家售卖玻璃,就随意捏造罪名,用我们杀鸡儆猴啊。”

他说着,还看着下方坐着的众人说道:“咱们都是尽心给东家做事,若以后还有别家做出琉璃、夹花玻璃、甚至别的东西,难道东家还要平白再拿几个人,并罗织罪名用以泄愤不成?”

刘宝年这样一说,作坊里很多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本来看向六人的狐疑眼神,变成对夏宴清和白先生等人的惊惧。

是啊,作坊的待遇是比别家优厚很多,可若是随时担着被无故诬陷、甚至下大狱的危险,那这个活儿还真不好干了。

面对这么多人的惊惧和不安,夏宴清神色依然平淡,问道:“是平白拿你泄愤吗?”

刘宝年梗着脖子反问:“难道不是吗?难道东家不是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构陷我们几人泄密,用巨额赔偿和下大狱来警告旁人吗?”

刘宝年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心中暗叹:如此一来,以后怕是不能在琉璃作坊做事了。

这段日子,他们都在熟悉玻璃液性能和操作,练习各种定型方法。

他可以肯定,夏宴清和这几位掌柜、管事一定还有别的技艺。

可惜了,他还没把琉璃作坊的其它技艺学会,就不得不离开。而且,以后也再难找到如此工钱和待遇的东家了。

“是吗?”夏宴清笑了笑,对何中正说道,“你手里不是还有东西吗?接着念。”

何中正扫一眼众人,再看看刘宝年等人,冷哼一声,翻出纸张的第二页,继续念道:“正月二十三,刘宝年下工之时,路遇一个中年人,一番言语,便和那中年人去了一间茶楼。”

“在茶楼里,刘宝年接受了五十两银子,把制作玻璃的原料和方法告诉了中年人,并约定,待到他探查到测温计的结构,中年人会再给他五十两。”

“二月初六,刘宝年再次约见中年人,详细告知测温计的结构,顺利把五十两银子拿到手。”

“三月初,那中年人再次找到刘宝年,询问琉璃做法,告知他,若能得到琉璃配料和做法,可以再给刘宝年一百两银子。”

随着何中正一条条往下念,刘宝年精神也越来越委顿,全凭最后一丝力气才没有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无凭无据……”

然后,他看见白先生抖出一张纸,说道:“还记不记得你最近喝醉过几次?这是你酒后之言,你得意吹嘘之时,食肆中的伙计掌柜都在场,这里还有你的画押。”

白先生指了指下方鲜红的指印,继续说道:“你连给中年人传递消息的方法都说了,要不要就用这个办法,把那中年人约出来给大家看看?”

刘宝年嘴唇蠕动两下,终于瘫坐在地上,瞬间似乎响起什么,立即改为跪地,磕头如捣蒜,连声大呼:“东家饶了小人,是小人一时鬼迷了心窍,是小人不知好歹,小人混账,东家您大人大量,求东家饶了小人。小人家中还有父母妻儿,求求东家……”

夏宴清皱眉,怒道:“再不闭嘴,就把你的嘴堵了!”

刘宝年一噎,夏宴清继续说道:“若不是证据确凿,你刚才都要用言语蛊惑人心,把我这作坊拆散了。现在走投无路才想起来认错讨饶,不嫌太晚吗?”

说完,她对何中正说道:“继续。”

“赵柱子,二月下旬,有亲戚带着朋友上门……

……前日再次和那人碰面,两人商谈约三刻钟,之后各自告辞。这次见面,有顺天府衙门的差役见证。事后,作坊派人跟随那人,看着那人回到城西张员外的府上。”

赵柱子无言跪地。

郑宝根见此情形,抢先扑倒在地,呼道:“东家,掌柜,小人……”

夏宴清摆手,道:“闭嘴!刚才刘宝年狡辩之时,你们都等着能蒙混过关,丝毫没想你们蒙混过关了,可琉璃作坊以后将会怎样。还是刚才的话,作坊待你们如何,咱们都清楚,却换来你们这些无耻不义之徒。”

接下来,何中正把其他人泄密的证据一一点明,一侧的六个人也都跪倒在地。

下方坐着的众人这才开始低声议论。

原来真是作坊里的人,把东家的玻璃技艺和方子偷卖给别人了。再回想刚才何中正念出来的各家售卖玻璃所得,不由得倒抽凉气。

那巨额赔付,天呐,哪里是寻常百姓能够承受的?

更何况,这才是开始,接下来这三家必定还会继续制作玻璃来卖,还有夹花玻璃,以后也一定会制作。

这么多潜在的损失可怎么算?

若真的用这些巨额欠债,把他们送到官府,只怕这几位要坐一辈子牢了。

在这些人的议论中,作坊的门被推开,几天前告假的一个工人杨三林,步履迟缓的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几岁的精壮年轻人,看那样子,就是押解他过来的。

只不过告假几天,杨三林却已经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眼光暗淡。

他进门,看见这场面,先是愣了愣,随后拖着步子走到六人末尾,很自觉的跪倒在地。

跪地的同时,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丝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上身伏在地上,以手掩面,肩头不停的抽动。

月27日本章说点赞奖励:

君君猫猫(300起点币);

书友20190103213656977(200起点币);

落地胖姑(100起点币);

感谢书友们支持,有时间的书友留个章评、段评哈,感谢。

没经验,看来这个活动不太成功,感觉不好交代的样子⊙﹏⊙b汗。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众工匠见此情形,心下也都了然,恐怕杨三林也是泄漏了作坊技术和配方的人。

白先生淡然说道:“杨三林之前把作坊烧制玻璃及退火的操作步骤,还有测温计以及火力控制,以八十两银子的价格泄露给一个陌生人。

前几日又偷了操作间的一张琉璃配料单子,在拿给那人的时候,被当场擒获。当时,咱们作坊正在调查技术泄露事件,怕此事张扬开来影响调查,所以,这几日杨三明被控制在家,不得外出。”

作坊甚至都没对他作出恐吓。不过几日,杨三林寝食难安之间,就消瘦憔悴若此,如今更是在无声痛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时,众人都在等待夏宴清对此事的决断,作为待遇很不错的琉璃作坊的雇工,工匠们很气愤这些人做的事情。这些人在间接地砸他们的饭碗。

可是,同为靠一双手谋生的人,为了贪图百余两银子,就把自己的一辈子送进监牢,让一家老小衣食无着的绝境,他们心里又有点不落忍。

面对众人或愤恨或忧郁的神色,夏宴清暗叹一声,这事儿终究没落到他们头上,他们不会有切身体会。

就是俗话说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种。无关自己的身家财物,敞亮大度的话,谁都会说。

“咱们的作坊,做的是别家没有的买卖,保密是必须的。所以才会在雇用之初就签订了保密协议,而为了自己些许小利,就剽窃作坊技术卖与他人,这事无论遇到谁名下,都不会姑息。”

夏宴清面色严肃,扫一眼各具神色的工匠、工人,继续说道:“但我是做生意的,不愿把人逼上绝路。这是第一次泄密事件,我可以不按作坊遭受的损失要求赔付,但文书就是文书,既然违反了,那就一定能要送官。”

“求东家饶命,饶了小人。”七个人本就胆寒,这时听说要送官,立即崩溃,呼号声夹杂着以头杵地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夏宴清皱眉,冲着看守的护卫挥挥手。

护卫们立即把人摁住,乔辰生则带了人上前,用几块粗布把他们的嘴堵上。

夏宴清接着说道:“留条活路可以,但是,你们得双倍退回在琉璃作坊挣的工钱,把出卖作坊机密的不义之财上缴衙门。以后,你们和夏家窑场再无瓜葛。”

她再扫一眼在座众人,“有句话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之事,望在座各位引以为戒。作坊以后还有很多新技术,各位不要为了眼前利益,放弃了以后成为老师傅、大工匠的机会,也不要挑战作坊的底线。

这是第一次泄密事件,作坊可以当做大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予以宽待。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那就是无视画押文书、无视朝廷律法,铤而走险了。作坊一定按照保密协议的条款,进行严厉追究,绝不姑息。”

夏宴清说完,便利落起身,带着两个丫鬟,径直出门去了。

护卫也把七个人提起,不顾他们挣扎,紧跟着出去,眼见得就是送交官府了。

余下一众工匠,个个噤若寒蝉,用眼角余光互相瞄着,都是心有惴惴,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夏宴清作为高高在上的东家、当朝四品官员的女儿,成功唱完了黑脸,把剩下来的时间留给白先生,由白先生唱接下来的白脸。

在一片凝滞气氛中,白先生手掌轻轻拍了拍桌案。

不大的声响,似乎瞬间就把阔大作坊里的凝滞气氛震散了些。

“各位不必紧张,咱们东家一向宽厚,若不是此事太过严重,东家也不会如此震怒。”

随着白先生开口,场间气氛轻松了些,工匠们也都认同白先生的话。

此事之前,东家的确和蔼可亲、待人宽厚。一点儿不像别家官宦和富豪之家的女眷,远远看见他们这些做工的人就一脸嫌弃,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这事儿,刘宝年等人的确做的不地道。

白先生继续说道:“咱们作坊当时之所以招来这许多工匠和工人,又安排大量时间,反复让大家熟悉玻璃液的性能、熟悉玻璃的制作过程,就是有意培养各位,让各位有机会成为以后大量生产玻璃的支柱。

咱们的玻璃作坊将开遍天下,若你们能用心做事,日后凭一手好技艺,当个管事、当个大工匠,一年挣几十、上百两银子根本不在话下。刘宝年等人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愚不可及。”

白先生这番话说下来,不但缓解了刚才的凝重气氛,还让众人对将来无比憧憬。

如今,作坊里的人虽然多,却也不过就是十几个工匠,十几个辅助工人,还有若干杂工。

如果大家能一心一意,学得一手精湛技艺。以后扩展玻璃作坊时,他们这些人,没准儿真能当个管事、或者做个领头的大工匠。

到那时,一年挣上百两银子的工钱根本不在话下。

如此算来,刘宝年等人靠泄露作坊技艺赚的银子,也不过几十两、上百两,最后还落了个送交官府、交出脏银,双倍返还工钱的结果。

想想那双倍工钱,工匠们的脸色微妙起来。当时他们领工钱和赏钱的时候,那是多意外、多高兴啊。

刘宝年等人现在面临的却是双倍退还。当时拿钱的时候有多高兴,这时双倍退还就是成倍的心疼。

家里没积蓄的,怕是要变卖东西,或者借债才能补齐吧?

这还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己硬要找死。

白掌柜说的愚不可及,一点儿都不错。

白先生见大家的情绪轻松起来,信心也空前高涨,竟似比第一次制出玻璃还要兴奋。

她吩咐乔辰生:“把你们做的那两块玻璃拿来,给大家伙儿看看。”

乔辰生欣然点头,这两块玻璃是他和何中正做的,可以说,品质比进贡皇宫的玻璃还高了一个档次。

众工匠听了白先生的话,先有些莫名其妙,再看乔辰生欣喜的神色,大约明白,一定是更好的东西要像他们展示。

众人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玻璃,需要向他们这些亲手做出过玻璃的人展示?难道它还能长花不成?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方法很简单

乔辰生拿出来的平板玻璃没长花,也不是夹花玻璃,却依然能让众人吃惊。

之前进贡皇宫的玻璃,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极品。是前无古人,后来者也不可能超越的神奇物品。

可是乔辰生带人拿出来的两块玻璃的品质,却明显高于之前的压制玻璃。

首先就是外形尺寸,无论长宽都有增长。尤其长度,更是比原来的压制玻璃长了将近一倍。

最关键的是这两块玻璃的光滑度极好,甚至堪比平静无波的水面,非常光滑、非常平。

有人凑近的时候,竟然能从玻璃面上清晰看到自己的样貌。从某些方面来说,这种玻璃甚至比铜镜的倒映还要清晰。

很多工匠面上都有兴奋之色,原来作坊真的还有新技术。这样的玻璃,他们可以肯定,绝不是压出来的,压制也绝对出不来这种效果。

工匠和工人们相互交换着眼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照着白掌柜刚才的话在,作坊一定会大量生产这种高质量玻璃,岂不是说,这种玻璃也是要经过他们的手制作,他们又能多学一项技艺了?

可是,接触到白先生和乔辰生的目光时,众人心里顿时就打了个转。

作坊还能轻易让他们学到这些吗?

这个……他们的确想学更好的手艺,但也只是想学会了,能好好替作坊做事、替自己挣得优厚工钱,至于靠泄密赚银子……呵呵,他们还想好好过日子呢。

他们到现在都难以想象,东家怎么会发现这七个人有问题,又是怎么把他们的各种行踪掌握的清清楚楚。

这种无孔不入的探查能力,让众人有种时刻被人窥视的感觉。

开玩笑,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出卖作坊的玻璃技术,那不是找死吗?

众人的好奇、和对将来的期待在心中积聚,却因为刚刚发落的泄密事件,无人敢开口询问。

白先生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笑着说道:“咱们做的是玻璃生意,总要大批量制作,并进行售卖。如今这镜面玻璃,将会是咱们随后一段时间的主打平板玻璃。各位都将参与这种玻璃的制作。”

是吗?真的可以吗?作坊里众人一颗心落了地。

手艺人最重要的就是学一门技艺,很多人费尽心力拜师,无条件侍奉师父多年,无非就是为了学得师父的技艺。

有个别人,敏锐把握到白先生说的是“随后一段时间的主打玻璃”,这是不是说,还有质地更好的平板玻璃问世?

…………

夏宴清从作坊出来,身后跟着何中正,还有邵家的一众护卫,押着七个内鬼,径直往管事房而去。

邵毅已经等在管事房门外,见她走来,迎上两步,问道:“事情还顺利吧?”

邵毅并不赞成如此轻巧解决这件事,但夏宴清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本身也是没有任何特权、平平凡凡普通人中的一个,没有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观念和气势。

琉璃作坊将近半年的工钱很不错,加上过年赶工的赏钱和三倍工资,对于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个很可观的数目。

双倍返还,有可能把一些工匠的家底刮净,甚至举债。

再让他们去衙门走上一趟,最轻也是被打一顿板子,在床上躺一个月。再有背主和出卖作坊机密的名声,以后想出去做事,只怕难上加难。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在琉璃作坊做事的人,别人的日子越过越好,收入越来越高,位于同行中的身份也越来越高,可想这些人以后的日子,会过的多么懊悔、多么辛酸。

在夏宴清看来,这种惩罚已经够了。

夏宴清点头,说道:“已经通告了作坊里所有人,场面还算好,应该能达到警告和警醒的作用。”

邵毅不以为然,在看向那七个雇工,面色很是冷峻。

他不赞成的看着何中正,冷哼一声,说道:“身为作坊管事,连手下雇工的动向都不能掌握,着实失职。”

何中正瞬间认错:“邵爷教训的是,小的以后会在这些事情上多用心,再不会出现这种事。”

夏宴清:“……”这认错态度和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儿?她这个正经主子还在呢!

何中正一点儿不觉得他有问题。

他这些天是配合邵毅做事的,看过邵家护卫的手段,他是真觉得自己差的太远,无论心思缜密、还是筹划手段,都差得远。

他家姑奶奶的生意,注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大商行,邵家护卫的这些本事,他得学,他得配得上天下第一商行管事的身份。

邵毅对何中正的态度很满意,“行,这就去衙门吧。他们带着我的名帖,”他指了指邵家护卫,“不过,你记得替这些背主之徒求情,否则,只怕府尹下令的一顿板子,就能让他们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不低,每句话都清清楚楚钻入几个雇工的耳中。

不过几句话,就让这些人汗湿后背。

为了贪图百十两银子的不义之财,不但丢了从未有过的好差事,还面临着一辈子残疾的风险。

这还是主家不予追究、额外替他们求情的结果……什么叫悔不当初?

把人打发走,邵毅很不见外的跟着夏宴清进了管事房,一边走,一边问道:“当众处置了他们,其余人还需要安抚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夏宴清没阻拦他跟进来,说道:“白先生给那些人出示了作坊接下来将要做的玻璃。”

两人落座,丫鬟上了茶,夏宴清对心秀说道:“让人拿两块镜面玻璃,给邵公子看看。”

邵毅挑眉。

夏宴清解释道:“白先生正在作坊里给余下众工匠展示这种玻璃,这是用新工艺制作的平板玻璃。这种玻璃的平滑度,比之前进献的玻璃好很多。邵公子看看,在作坊大量生产之前,需不需要先送入皇宫一些,把之前那些玻璃换下来。”

“新工艺?用新方法做出来的玻璃?”邵毅问道,心中则诧异,这么快就有新技术了?

“其实也不是多高深的方法,只要能想到,这办法就很简单。”夏宴清笑笑,说道,“邵公子应该还记得,之前在作坊见过工匠练习吹制玻璃液吧?”

邵毅点头,说道:“那不是准备做玻璃器物的吗?”

夏宴清点头,“的确会做一些玻璃器物,但让工匠们反复练习吹制,主要还是为了做这种平板玻璃。”

邵毅回想之前见到的、工匠们用三四尺长的中空铁管,吹制玻璃液的场景。

怎么也想象不出,吹出来的中空玻璃球状物,怎么能变成平板玻璃。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玻璃技术

说话间,一个作坊的小伙计双手搬着一块玻璃走了进来。

在开门和关门之时,邵毅已经借着反光,看出玻璃的不一样。

他注意的不是尺寸,而是最关键的光滑度的不同。

玻璃立在一个可以斜放的展示架上,小伙计躬身施礼,便退了下去。

邵毅走到展示架旁,围着展示架转了一圈,又仔细打量一番玻璃,手指在上面划过,忽然就笑了。

阿灿着坑人的本事,真是没的说。

之前的琉璃首饰就是如此,不但大捞了一把,捞的还是看不顺眼的贵女的巨额银子。

用不了多长时间,宝泰银楼跳水价的琉璃首饰出售时,只怕韶华郡主之流会气的呕血吧。

这次,为了揪出品行不端的雇工,骗的好几家豪门建了玻璃作坊。

但是,这种镜面品质的玻璃一经推出,这几家玻璃作坊做出的玻璃,除了舍弃,就只余下把玻璃做出来,供暖棚使用了。

只是那价格,在琉璃作坊的价格压制下,能不能获利,那就很难说了。

只要想想那场面,邵毅就觉得好笑。

这种事情若是来上两次,不知还有没有人再来窥伺琉璃作坊的手艺?还有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大力投入之后,不但毫无回报,反而惹人耻笑的事情?

他现在不关心这种玻璃的销路,也不关心皇帝那里是不是要最先用上琉璃作坊的新品。

他只想知道,这种没什么波纹、光洁如镜的玻璃,是怎么做出来的?若再被剽窃,她是否还能做出更好的?

邵毅坐回椅子,笑问道:“夏姑娘,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你这玻璃是怎么吹出来的?”

夏宴清听得眉头一皱,这话的字面意思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这吹出来的,可真不怎么好听。

夏宴清无奈,只得说道:“的确是吹出来的。玻璃液的可塑性非常好,不但能通过辅助,吹制出各种形状的器物,还能通过牵引辅助,吹成中空的玻璃筒。”

邵毅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些什么。

只听夏宴清接着说道:“把玻璃筒子由纵向割开,在重新加热,待到有软化倾向时,把它置于光滑的平面上,让其自由摊平,就是这光滑的镜面玻璃了。邵公子也看到了,吹制玻璃比压制玻璃的平整度和光滑度好得多。”

邵毅听得呆了呆,惊愕半晌,才笑道:“果然就像你说的,只要能想到,这技艺确实不难。”

他上次和夏梓堂去玻璃作坊观看,曾亲眼看到玻璃液在工匠的吹管下,展现出异乎寻常的柔韧和延展性。

玻璃液在吹制过程中,经过辅助的拉伸或者扭转,可以顺利变成工匠希望的形状。

而且无论是什么样的吹制方法,或者做成什么样的形状,玻璃液的外壁绝对光滑如镜。

可就是没人想到,把玻璃液也吹成管子,然后割开摊平。

他刚才已经被夏宴清提醒了,用的是吹制方法,不也没想到吗?

而且就邵毅看来,这种做法的快速和成本,应该更优于压制玻璃。

“夏姑娘果然聪明,只要这镜面玻璃开始在京城出售,如今市面上的玻璃,只怕再难卖出半片。”邵毅由衷赞叹。

就算那三家降价也没用,买玻璃的都是豪富之家。人家不怕花钱,怕的是低人一等、被人嘲笑。

夏宴清颇觉得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家的手艺,是那么好偷的吗?”

看着她高兴,邵毅也由衷喜悦,笑眯眯的问道:“如果有人把这项技艺也偷去了,你还能再次提高玻璃品质,让偷窃之人血本无归吗?”

夏宴清警觉的瞥他一眼,并不回答,只反问道:“不知邵公子可想好了,怎样给皇宫更换玻璃,总不能让皇城外富豪和朝臣用的玻璃,比皇上的还好吧?”

她不敢保证如果真的这么做,会不会有大逆不道之嫌。

至于再有人偷窃技术,她倒是不很担心,这世上没底线的有,但终究不多。

人类是活动在群体之中的,行事之间,总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和看法。

更何况偷过一次,已经被坑了,谁知道再偷一次,会不会再次被坑?

玻璃技术的推进,是很艰难、历经成百成千年的。

就拿平板玻璃来说,早在公元前,玻璃制作就开始试用吹制法。可是,平板玻璃却一直沿用压制法制作。

直到一千七百多年以后,这种吹筒法制作平板玻璃的技术才被开发出来,玻璃产量大幅度增加。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对世界的改变就会很大。

但是,这个看似简单的想法,却是要在很多机遇、巧合之下,才会被激发出来。

她作为现代穿越者,熟知玻璃技术的进化和演变,就算再次被偷,她依然能推出更新的技术。

可别人却是要付出真金白银和名声受损的代价,才能买个教训,而不是真正的技术。

邵毅见夏宴清不肯对他说实话,很有些落寞。

他不怎么有兴致的说道:“最好的东西当然要先让皇上想用,你按照原来的玻璃尺寸准备玻璃,用作替换。现在这个大尺寸的玻璃你再准备些,还有划玻璃刀,也备上两把,便于内官监依照现有的窗户调整玻璃尺寸。”

…………

从京城去往平阳郡路途遥远,为了免除玻璃技术在路途上泄露,夏宴清只是把现有的镜面玻璃尽数送入皇宫,就开始筹备白先生和何中正南下之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热闹

这次,邵毅没走别的门路,而是直接带着两块镜面玻璃,去内官监,正经递了帖子。

通传时,便告知内官监管事太监,琉璃作坊的玻璃质量有大幅度提高,询问内官监,要不要更换皇宫之前安装的玻璃。

事关皇帝起居场所的条件改善,玻璃窗的好处有目共睹,安装之后,还得到皇帝的大力肯定。

这次同样是玻璃,而且听起来品质还要更好些,内官监的曹公公不敢怠慢,让人把邵毅领进内官监。

两人之前见过,也都知道彼此的大名,便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应酬,各自见礼坐定。

邵毅当先开口,道:“这次来麻烦曹公公,是琉璃作坊又研制出更好的玻璃。所以,我特来问问曹公公,皇宫之内使用的玻璃窗要不要更换?”

曹公公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邵副尉客气了。此事事关皇上起居之所的条件改善,如邵副尉所说,若玻璃品质的确更好,咱家敢说不换吗?”

邵毅知道,内官监是个颇有油水的地方。

虽然这件事一定能成,但他也应该走个过场,私底下先给曹公公通个信儿,好歹孝敬一二,大家你好我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但邵毅自然有他的原因,自从皇帝夸了他没站队靖王,他是真怕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视线中。

他给曹公公送点儿银子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但这事儿犯不着被皇帝知道。如果皇帝知道,给他送东西都会被盘剥,恐怕对曹公公不好。

曹公公因此是倒霉,以后再和宫中打交道,只怕会不顺畅。

他笑着拱手:“曹公公说笑了,谁不知道曹公公对皇上最是忠心?所以我才先来您这里,好歹您先看看玻璃的品质如何,我才能知道玻璃够不够进献桓公的资格。玻璃样品我带来了,曹公公要不要先看看东西?”

对于这位,曹公公虽然有些不爽,倒也不敢太过为难。

之前也不是没人眼红邵毅京城第一纨绔的地位。一个被打压的进不了皇族,没有名分、没有人脉、没有靠山的孤儿寡母,凭什么让京城显贵退让?

不就是凭的皇帝庇护吗?

三人成虎的道理大家都懂,混迹朝堂和贵人圈子的各种狐狸,更是知道。

很多人都曾谋划过,通过皇帝近臣和贴身伺候皇帝的人,给皇帝吹些耳旁风,让皇帝对这纨绔产生恶感。

怎奈皇帝压根儿就听不得邵毅这两个字,别管好话歹话,只要听到和邵毅有关的事,谁说谁倒霉。

人们根本没有三人成虎的机会。

对于第一纨绔不可撼动的地位,曹公公也只是点到为止,见邵毅态度良好,便也笑道:“都是替皇上办事,邵副尉过誉了。既然东西已经拿来,咱家就看看你这新品玻璃到底哪里出众。”

修远带着人把玻璃拿上来,连着包装放在桌上,再施一礼,就带人下去了。

曹公公有些诧异,邵毅的下人这么不懂规矩吗?这么大块的东西,打包的层层叠叠,他们指望谁给动手拆开呢?

邵毅不以为然的样子,果真挽起袖子,动手把包装打开。

“曹公公看看玻璃的品质如何。”

首先映入曹公公眼帘的不是玻璃的品质,而是玻璃表面放着的、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曹公公面色不变,抬眼看去,发现邵毅已经退开两步,正把一条粗布往手上垫。

曹公公立即就满意了,之前没打过交道,原来这位果然能当得起京城第一纨绔,竟然如此懂事。

“这玻璃……果然比上次的好很多。这,这是如何做到的?”曹公公把银票袖了,查看玻璃的时候,着实被惊了一下。

邵毅用布条垫了手,把上面的一块玻璃竖起来,说道:“这样看,是否更能看出玻璃的清透和平滑?”

曹公公在内官监做事多年,多少懂一些工匠技艺,仔细端详片刻,问道:“如此平滑度,难道是研磨出来的镜面效果?”

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摇头了,“不可能,如此大的平面,很难保证这样的平整度和光滑度。就算能行,成本也太高了。”

说着话,曹公公抬头看向邵毅,无声询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邵毅把玻璃放回原位,无奈道:“曹公公您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好几家买卖商号都在卖玻璃,显见得就是玻璃技术泄露了。夏家四姑奶奶这次学精了,事关商业机密,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做法。”

曹公公很有同感的点头,不再追问。

邵毅这是客气的说法,京城有商号开始买玻璃,这事儿挺轰动的。紧接着,琉璃作坊的管事就把泄密工匠送交府衙。

如此具有轰动效果的事情,哪里还有人不知道?

在此之前,曹公公也以为,夏珂一家终究是读书人,不懂经营、不懂防范,致使自家秘术被人剽窃、抢去了大把赚钱的先机。

哪里知道,夏家女子还有这一出?若这镜面玻璃不是研磨所成,那几家的玻璃……嘿嘿,事情的真相还真不好说。

曹公公再次把视线从玻璃表面抬起,有些八卦的低声问道:“就算不知道具体工艺,但玻璃是否经过研磨,邵副尉总会知道吧?”

邵毅笑道:“这个我倒是敢保证,肯定没经过研磨。”

“这就好,这就好。”曹公公立即就高兴了,这下,又有热闹看了。

他虽然时常借工事取些好处,但对于成郡王府那几个不顾颜面的,也颇看不惯。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几家的玻璃是剽窃夏家的,但人家就能豁出去这么做,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亏本之后,再被人嗤笑的感觉,不知是什么样的?

“行,如此好品质的玻璃,咱家这就向大总管请示。邵副尉也回去准备吧,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就得去琉璃作坊取货。”

能让皇帝高兴的事儿,大家都乐见其成。

很快,皇帝就站在少有波纹、且视野开阔很多的大块玻璃窗前,心情愉悦的看着窗外盎然的葱茏春色。

良久,面对窗外的皇帝忽然开口,问道:“夏家这女子,之前的玻璃技术泄密,不会是她故意挖了坑,等人往进跳吧?”

孙从山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也正透过玻璃,看着窗外婆娑晃动的嫩绿树叶。

被皇帝这突然一问,先是怔了怔,随即嘴角就有了笑意。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帝措辞亲切

孙从山想到京城的玻璃生意,颇觉有趣,但回答皇帝问话,却是非常恭谨:“内官监的曹善财问过邵副尉,据说这批玻璃的制作成本,应该和之前的相差不多。之前清韵斋能以二十两的价格给玻璃定价,这种玻璃应该也不会很贵。

奴婢不知道夏家女有没有挖坑,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清韵斋把这种镜面玻璃面市,京城那几家的玻璃生意一定做不下去。”

皇帝沉吟着,笑道:“这夏宴清,有些意思。”

接着又问道:“她家的确要派工匠去平阳郡,对抗成郡王府在唐州的玻璃生意吧?”

孙从山躬身答道:“是,刘协送来的消息,说夏家窑场那位姓白的宫女,已经选定了南下的工匠,不日就要离京。”

“嗯,是个能做事的。可惜了,是个女子。”皇帝极为惋惜。

…………

孙公公说错了一句话。

没等夏家的镜面玻璃投入市场,那几家刚开始买的火爆、又加紧赶制出来的玻璃,虽然质量又有提升,却是一点儿也卖不动了。

皇帝做人很仗义,除了把自家原来的玻璃换了新的,把换下来的玻璃给别的嫔妃用去,还记得曾经赏赐展相爷和宁国公的两组玻璃,便额外拨出几块,再次赏给两家府上。

皇宫中的用的东西,很不容易做到广为人知。

但皇上声势浩大的把玻璃赏赐给臣子,那就不一样了。

皇帝很愿意让人们知道他对臣子的关爱,接受赏赐的臣子也愿意让人知道,自家府上那是很得圣恩的。

于是,几乎在赏赐当天,京城的权贵府邸就都知道了:夏家的玻璃技艺又有精进,玻璃表面的波纹几近没有,和镜面一样光滑。

再看看自家刚装上,或者刚买来、还没来得及安装的玻璃,立即就有吃了苍蝇的感觉,

那种不痛快、那种如鲠在喉……简直无法形容。

宁国公也就算了,那展老狐狸,怎么总有机会让大家对他咬牙切齿呢?

那三家的玻璃是决不能再买了,已经买了的,那也不用了。

没有玻璃窗,那是自家崇尚古风,是风骨,总比追着展康文那老狐狸、吃他足下的尘土强。

显赫权贵不用玻璃也就算了,为了不浪费,大多赏给得脸的奴仆使用。

这就过分了。

襄亲王妃一听,就把手里的茶盏摔了,“简直欺人太甚!他们把我堂堂王府看成什么了?”

她家作坊的玻璃,难道只配给奴才用吗?

襄郡王没敢吱声,把郡王府看做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们愿意,尽可以花银子买玻璃给奴仆使用,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只要店铺和刚建起的玻璃作坊能赚银子就行。

问题是,原本二百两银子一块的玻璃,几天之内,就跌到一百两。即使这样,也都卖出去一块。

他很怀疑,现在就是真买到二十两一块,只怕也无人问津。

王府作坊的玻璃卖不出去,不但是因为清韵斋又有了新的玻璃技术,还有王府作坊做出的玻璃,现在只有奴仆再用。

试问,哪家主子会动用真金白银,买玻璃给奴才改善住房条件?又有哪家富裕人家,愿意把自己的身份降到和别家奴仆同等的地位?

只要想想店里存的玻璃,想想急吼吼修建的玻璃作坊、堆积的原料和那众多雇工的工钱,襄郡王就觉得脑仁儿疼。

掌管王府生意的大管事倒是想说话,可是瞄一眼襄郡王的面色,还是识相的闭了嘴。

襄亲王妃见自己的叫嚣没有回应,拍着桌子怒道:“那个夏珂,他是怎么教女儿的?已经成了和离妇,不好好在家中遵循女戒女德,反省自己失德之处,反而每日抛头露面在外面厮混,还知不知道羞耻二字?”

“你也是个没用的,”襄亲王妃转向襄郡王,“你这就替我写一份折子,即刻递进皇宫。就说姓夏的贱人不守妇道,在藏污纳垢的琉璃作坊,和邵家贱种勾搭成奸,做下苟且之事,有伤皇家和朝廷体面。最好让皇帝赏那贱/人一条白绫,再把夏珂也革职查办了。

还有,找你舅父和堂叔,让他们也上书朝廷,弹劾兵马司下属勾搭和离女子伤风败俗,恳请朝廷严惩不贷。”

大管事立即赞成,“是呢,夏家女子着实不成体统,整日里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很失官宦人家的体面。”

大管事倒是不指望真能把夏珂革职,把夏家女赐死。只要能阻止她出来做事,把她家作坊封了就好。

几家买玻璃的店铺,是真真切切在一夜之间,从生意红火,变成门可罗雀。连店铺原来经营的物品都无人问津了,着实的愁云惨淡。

这怎么能忍?

敢明目张胆用剽窃来的方子制作玻璃,背后都有大靠山。

隔天早朝,针对兵马司、邵毅、夏珂管教女儿不当、有伤风化的折子纷纷递上来。

大家倒是记得皇帝不能听邵毅的名字,虽然近几个月,皇帝自己不止一次主动提过,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大家还是懂的。

所以,折子中有关邵毅的部分,都用兵马司下属代替了。

夏珂就不具备这种威慑力了,折子和弹劾官员的唾沫星子直指夏珂。

怎奈夏珂涵养极好,只要皇帝不发话,他是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低敛双目,好似朝堂上根本就没有这场针对他、针对他女儿的群情指责。

皇帝的表情和夏珂差不多,老神在在的任由七八个官员喷完,才抬眼看向何守礼:“何爱卿,众位爱卿刚才说的兵马司下属,说的是邵毅吧?”

皇帝措辞亲切,用的是众位爱卿,可在场众人都没听出其中有亲切意味。

何守礼当然不敢应是,只含糊道:“回陛下,微臣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这个,待散朝之后,微臣详细询问之后,再来回禀陛下。”

皇帝不甚满意的哼了一声,心下遗憾,要是直接问展康文,是不是就能有个比较满意的回答了?

皇帝对何守礼的回答不置可否,叫道:“兵马司统领蓝羽。”

“微臣在。”蓝羽出列。

皇帝很不负责的说道:“你回去问问邵毅怎么回事?到底是他行事有伤风化,还是有人刻意针对诬陷于他?若是众爱卿所言属实,让他带着证据来殿前自刎谢罪,若众位爱卿所言不实,也让他给朕个交代。”

“……”众大臣瞬间石化。这特娘的,还能这么操作?

蓝羽最先从石化中回过神,躬身应道:“是,微臣领命。”草,怪不得那小子能横竖踢飞脚这么多年。有这样的后盾,若还要循规蹈矩,那也太窝囊了。

几个弹劾大臣不受控制的开始冒冷汗。

皇帝这是堂而皇之的不讲理,袒护邵毅。

找邵毅要他有伤风化的证据?开什么玩笑?别说没有,就是有,人家能拿出来状告自己吗?

还让邵毅给皇帝个说法,这就是当着他们的面,给邵毅通风报信,还让他马上反击的意思吧?

得亏这么做的是皇帝,这要不是皇帝,那就是妥妥的挑屎棍子、挑事精了,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

这还不算完,皇帝又叫道:“大理寺少卿。”

夏珂从沉寂状态复活,出列躬身应道:“微臣在。”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忧国忧民之心

皇帝似乎斟酌了好一阵,才说道:“令爱是个能干的,若不是她弄出个琉璃作坊,想来皇宫和京城那么多人家,这辈子、甚至几辈子也不知道玻璃是个什么东西,更别说享用了。”

虽然这是夸赞,但并没有表明皇帝的态度,所以夏珂态度依然很内敛,躬身道:“陛下过誉了,小女只是机缘巧合,又有众人帮扶,此事并非她一人之力。”

皇帝静默片刻,他对夏珂印象不错,虽说科举不易,但每三年考取的进士却也不少。

在刚踏入仕途的关键时刻,夏珂能以庶子身份离开夏氏大族,凭借自身能力,升到今日职位,着实是个能吏。

他那女儿若非嫁过一次、年纪轻轻就成了和离妇,倒也配得上邵毅,如今却是不行了。

邵毅好歹也是皇家血脉,若是好好做事,过几年封个将军、伯爵的,就算不记入皇家宗谱,也是勋贵,妻子的身份可不能含糊了。

但具有如此才能的人,即使身为女子,也应该鼓励其发挥长处。

皇帝说道:“朕听说,清韵斋卖出的玻璃价格是二十两银子,可见夏氏女心地朴实,愿意让玻璃在民间得到广泛使用,着实做到了让利于民。”

几个弹劾官员暗道不妙,皇帝不但庇护邵毅,居然连夏珂之女也给予了如此高的评价,他们这一趟进言不是白瞎了?

另有和夏珂关系不错的官员,原本看他被人攻讦,就想帮忙辩解一二。只是夏珂自己不着急,皇帝也没表态,他们自然不好唐突开口。

这时见皇帝心情不错,话里多有赞许之意,一人出列奏道:“陛下,对于玻璃行业,微臣也有几句话说。”

皇帝点头:“但说无妨。”

“谢陛下。”那官员躬身谢恩,继续说道,“臣以为,玻璃制造是个新兴行业,若能把玻璃成本降下来,供天朝广大民众使用。过上几年,玻璃制作就会成为一个大行业。

多兴起一个行业,不但能让天朝商贸多一份兴盛。相应的,朝廷也能增加一大笔税收,还能增加许多佣工机会、解决一些贫苦人家的衣食困境,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的好处。”

展康文也出列说道:“陛下执政清明,才能在治下多了一个行业,才有了玻璃这等神奇之物。微臣恭喜陛下。”

众臣一边在心里暗骂展康文无耻,一边跟着出列,称赞、恭贺声一片。

皇帝倒是挺受用,但也知道大臣们是在拍马屁,摆了摆手,“好了。”

众人这才消停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皇帝被这通晕乎,差点儿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夏珂。”

夏珂连忙再站出来。

皇帝继续说道:“刚才唐爱卿已经说了,玻璃生意若是能顺利扩展,的确有诸多好处。夏少卿回去告知令爱,开创一门新技艺不易,一定要用心经营。若有新品,朕特许清韵斋新出物品,可以直接通报内官监,进入皇宫采买单子。”

皇帝特许的优先采买,这可就不一般了。

众人看向夏珂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瞧瞧人家这女儿养的,不但能给家里赚钱,还能得到皇帝看顾。

刚才弹劾夏珂和邵毅的一个官员硬着头皮出列,躬身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夏氏身为和离女子,做这样的事,实在有违后宅规矩,望陛下予以约束。

至于制作玻璃,若夏大人和其女对陛下忠心,大可以把制作方法交给朝廷,用于官制,于朝廷更有好处。”

一番话说的一片哗然,更有相关官员眼睛冒光,朝廷掌管的产业,那就是巨大利益和油水的代名词。

甚至已经有人在盘算,安排什么人打理玻璃产业,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大群官员都在看热闹,夏珂家今年可没消停过,都是惹眼的大好事,赚钱、赚人脉、赚皇帝的好感。

这下好了,你女儿那生意不是稀罕吗?不是赚钱吗?现在人家要你表忠心献给朝廷,就看你献不献?

不献?那是对皇帝和朝廷不忠,那你还当的什么官?说严重点儿,下大狱都行。

饶是夏珂沉得住气,也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两眼,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

“陛下,因清韵斋是臣女和离归家经营的生意,所以微臣一直没过问。李大人所言甚是,微臣今日就回去规劝女儿,让她把生意让给朝廷。”

夏珂这话一出口,众人看热闹的心态就有了变化,看向那位李大人的眼光也不一样了。

人家夏少卿要回家劝女儿,把玻璃生意交给朝廷。但,夏珂先说了,那是一个和离女子的产业,连他这当父亲的都不过问。

堂堂天朝,在至高无上的朝堂之上,众多位高权重的朝廷官员,谋算一个和离女子的产业……很有点儿羞于与之为伍的感觉啊……

皇帝表情如常,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展康文心下冷笑,这些人打得好算盘。

朝廷接手制作玻璃?除了让相关官员和家族多了一个捞银子的地方,于国库收益,只怕还不如向民间玻璃行业征税来的多。

“陛下,微臣有话想问问李大人。”展康文出列。

皇帝这才抬起眼帘。

展康文转向那位官员:“敢问李大人,朝廷接手玻璃生意的话,如今京城已经有三家玻璃作坊,不知这几家的生意怎么算?”

大家都知道,近日售卖玻璃的南北通货行,背后的东家是李氏家族。

鸿胪寺少卿李致远拱手回道:“展相爷所言谬矣,京城如今所售玻璃品质低下,民间用一用也就算了,难登大雅之堂。当然,若是朝廷看得上,下官可以代表李氏家族,把玻璃方子和作坊进献朝廷。”

展康文再次拱手,笑道:“原来民间依然可以制作玻璃,展某受教了。”

皇帝面上依然看不出情绪,语气淡淡的说道:“都入列吧。”

这一刻,皇帝对世家大族的嫌恶到了极致。剽窃别家生意机密也就算了,吃亏之后,居然把事情拿到朝堂上,想让朝廷出面帮他们打压夏家女。

当着他的面,这些人都敢如此假公济私,私底下的勾当有多猖狂,可想而知。

“何相。”

“微臣在。”何守礼出列应道。

皇帝的语气依然淡漠平静:“李致远今日言行,朕只看到满满的私心作祟,毫无朝廷官员忧国忧民之心。这样的官员在朝廷为官,着实让人担忧。何爱卿着人考察一下他历年来的政绩,若真有劣迹,酌情查处吧。”

第一百九十章 垄断生意

众朝臣听了皇帝的话,本来还有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就消失了。

上书弹劾官员,居然也开始有危险了吗?

有皇帝的这句话,以何相爷为首的一干人等,那是一定会尽全力核查李致远的所有种种。

不用想也知道结果,这个倒霉蛋儿被革职查办那是一定的了。

大家都挤破脑袋的要当官,纯粹为国为民的能有几个?

朝廷的俸禄能有多少?可官员们的日子个个都过得不错,哪个官员能经得住严查?

李致远是为了李氏一族的切身利益,冒的这个险,对于李氏一族的人,他做的是他分内之事。

可今日一起出面弹劾的这七位官员,有些只是因为一些利益关系,受请托,才来搅这趟浑水。

如今看来,他们拿到的那点礼物,和那些互利互惠得来的交情,根本不值当的让他们冒这种危险。

有心再说点什么,转圜一下,可是皇帝不容吩咐,直接宣布退朝了。

…………

夏珂说不参与女儿的生意,他也确实没参与过具体事项,但把握一下大方向还是必须的。

尤其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有了额外的警醒。

夏珂当日下衙回到家,夏宴清正和侄儿侄女分食一块蛋糕。

作为现代最常见的食物之一,制作蛋糕的步骤夏宴清是会的,而且也做成功过。

但在这里,却是经过了好几次失败,才能让蛋液抽打出的泡沫稳定下来。

当然,抽打蛋液,是厨房的仆妇做的。

这个时代做菜,经常会把蛋清打出泡沫,然后做上一定的形状,放在汤上,主要起一个装饰作用,没什么滋味。

比方说,把蛋白泡沫弄成一个鸭子形状,漂在汤上,弄成什么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意境。

正因为在这里看到这道诗意十足,但味道很一般般的青菜汤,才让夏宴清兴起做蛋糕的念头。

这里牛奶不怎么好买,但羊奶还是挺常见的,而且主要饲料是草,羊奶的味道也还好。。

多次试验后,西式蛋糕倒是做成功了,味道不错。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个时代没有淡奶油,没有那黏浓绵香的奶油辅助,蛋糕的滋味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但也仅仅差了一点点而已。

熙姐儿过了年才三岁,正坐在矮塌上品味美食,见夏珂进来,只规规矩矩在炕上给夏珂行礼。

夏涵已经快手快脚的下了地,和姜夫人、夏宴清一起,给夏珂见礼。

夏珂摆摆手,让她们自便,进里间换下朝服。

出来看一眼桌上,不由笑道:“又吃这个啊,还没吃腻?”

熙姐儿已经做回炕上,见夏珂坐在榻上,连忙把放了一小块蛋糕的碟子捧过来,说道:“好吃的,祖父也吃,这个是给祖父留的。”

夏涵递过一双筷子,解释道:“祖母说,可以少吃一点,不影响晚饭就行。祖父您也少吃一点,这次的,比上次做的还好吃。”

夏珂把孙子孙女的孝敬都接过来,搁在一边,笑着说道:“还是你们吃吧,祖父一大把年纪,吃不了这甜腻东西。”

说话间,夏梓希兄弟二人进了屋,身后跟着杨氏和高氏。

古人就是这点不好,理解太多。儿子儿媳进来,还是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各自坐下。

夏梓希问道:“父亲,我听同事说,今日朝堂上议论玻璃的事情了。可有此事?”

这是夏宴清还不知道,“有吗?这事儿还用得着在朝廷朝堂上议论?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吧”

杨氏见丈夫在说正经事了,两个小的也已经把一小块蛋糕吃完,忙上前招呼二人下地。

姜夫人也不搀和他们的事情,对夏珂说道:“老爷看着点儿时辰,别说得太久了。马上就要开饭,我们娘几个先去饭堂。”

夏宴清还小幅度的和两个小的挥了挥手,表示一会儿再见。

看着他们出门,夏珂把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梓堂立即就笑了,“这李家,大约还想挽救一下南北通货航的玻璃生意吧?却没想到被皇上此次如此干脆的发落了。”

夏梓希笑了笑,说道:“大概皇上早就看几个大族不顺眼了,趁着这个机会,能着实削弱世家在朝廷上的势力。”

夏珂赞许点头。

夏宴清关心的不是这个,她问道:“父亲,皇上最后有没有说,咱们再制出来新的玻璃或琉璃制品,好要不要进献皇宫?”

“应该要的,为了繁荣商贸,也为了国库税收等诸多因素,皇上挺愿意扶持你这个生意。”夏珂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这玻璃生意,如果真要做遍天下,让中等人家都用上玻璃,、只怕这个生意所积聚的财富就太多了。”也许会多的让皇权都忌惮。

夏珂没把话说透了,他问夏宴清道:“你可明白父亲的意思?”

夏宴清当然明白,夏珂这话一说,她立即就想起朱元璋时期的巨富沈万三。

那货不但钱多,而且得瑟,居然得瑟的要给全国的兵士发银子。

当时事情的真实情形不得而知,但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朱元璋不踏实了,一个商人的钱,居然多的能给朝廷所有兵士发饷……

……这特么若是用来造反,岂不是分分钟就能纠结出足以反抗朝廷的兵力,说不定还能把用银子朝廷的兵士给策反了。

这特娘的还了得?必须得灭了啊。

然后,沈大富豪就悲剧了。

夏宴清乖顺点头:“明白,带我把这几年的玻璃钱赚了,坐稳玻璃界龙头老大的地位,然后就扩散出去一些玻璃制作方法,让大家都能分一杯羹去。”

夏梓希暗地点头,他家小妹虽然是乡下长大的,却心胸宽阔,得失取舍之极为放得开。

夏珂欣慰道:“你能有这个想法就好,不管什么技艺,能让多一些人掌握,才能流传下去。银子也不是咱们一家赚的,那样遭到的猜忌太多。”

夏梓希说道:“先不用着急,现在的玻璃产业才刚起步,还未形成规模,制作流程也不够稳定。就像小妹说的,坐稳了玻璃行业的领头位置,在转让玻璃技术,或者直接转让作坊。”

垄断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在皇权时代,那是要冒大风险的,这可不是夏宴清想要的。

她连忙受教点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邵毅的申辩

夏珂和儿女谈玻璃制造的将来时,成郡王府也在商议同样的事情。

在成郡王府外院的议事厅中,虽然夜色将近,可房间里点起的多处烛火,没有让人有丝毫晦暗的感觉。

成郡王紧皱着眉头,说道:“没想到夏氏女如此阴险,竟然用劣质玻璃技术,引/诱这么多人出手。如今,唐州玻璃作坊已经建成,不日就会有玻璃出品。若被人看出,柳大富的玻璃制法出自京城,只怕有人追寻柳大富和京中的联系。”

以后柳大富以新贵富豪进京,说不定就会有人对他设防,很多事情就不好做了。

议事厅里除了成郡王,和他的首席幕僚姜翰文,另外还有两个、看起来风仪极佳的文士。

成郡王继续说道:“就像今日早朝上说的,玻璃即使不牟取暴利,只要应用广泛,这就是一个收益极大的行当。柳大富那边绝不能放手,只看这事怎么解决才好。”

他说着话,看向姜翰文几人。

姜翰文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相貌清癯,面色白皙,胡须打理的极为清爽,很符合成郡王身周的文人形象。

他思忖片刻,说道:“唐州地处南方,柳大富的玻璃生意才刚刚起步,消息传到京城,还需要些时日。这段时间,柳大富可以召集人手,专门做玻璃烧制实验。

依照夏家的玻璃房子,咱们可以多选些矿藏,结合现有的玻璃原料一起烧制。只要能烧出略有不同的玻璃,不管品质如何,就可以放弃从夏家得到的玻璃制作方法。”

如此,也就撇清了和京城以及夏家的关系。

成郡王和另外两人都沉思着点头,从夏家工匠手中买来的玻璃,其中的主料、辅料,大部分都是矿石、矿土。

找些别的矿石品种,多试几次,没准真能烧出和夏家不一样的玻璃。到那时,谁还会怀疑柳大富玻璃制作方法的来路?

姜翰文继续说道:“既然王爷对玻璃有长久打算,这个试验玻璃的部门可以继续维持。世间万物,都怕用心,只要功夫到了、心思到了,又有强大的财力支持。属下相信,柳大富就能开发出高品质的玻璃。”

如果夏宴清在这里,只怕都要替这位姜先生鼓掌了,这种具有现代性的思维,着实难得。

别说这是在古代,就是现代,很多做企业的,也多是仿制现有的技术和产品,根本舍不得花费财力人力,成立研发部门。

成郡王和另两位文士打扮的人,虽然没意识到姜翰文提议的高明之处,但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也都点头同意了。

另一位叫张辰儒的文士补充道:“也可以让柳大富派人外出寻访,自古以来,琉璃也是经常出现的东西。若是能从别处寻访到琉璃的做法,那就更好了。”

成郡王很赞成这个想法,说道:“这个办法也可行,陶家不是有位炼丹的老太爷吗?可以派人去一趟,看看他炼丹都用了什么材料,又是怎么炼制的。只要能找到方法,柳大富就能彻底摆脱夏家玻璃做法的阴影。”

成郡王想起被夏家处置的七个工匠,问道:“夏家那几个吃官司的玻璃工匠,不知伤势如何,还能不能干活?”

“王爷打算把他们用起来?”姜翰文文问道。

张辰儒摇头道:“此事恐怕不成。我听说,襄郡王府曾派人去找过,那几人签过保密协议,如今事情败露,又过了一遍堂,已经吓破了胆,任何事都不敢应承。”

成郡王诧异道:“他们已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夏家又有了更好的玻璃,哪里还有保密的必要?”

张锦程解释道:“据说,那份保密协议不单限制工匠不泄露作坊的任何事情,另外还有一条,他们的玻璃手艺是在夏家学的,无论何种原因离开夏家,十年之内,不得参与与玻璃有关的行业。否则,一样得吃官司。”

成郡王寻思片刻,失笑道:“本王之前还真小瞧了夏家女,有如此严密的文书约定,又怎么会任由自家生意机密泄露?若早些知道工匠签署的保密协议内容,只怕咱们还不上她这当了。”

不得不说,成郡王谋算甚大,思维的立足点也足够高。

郡王府已经在着手开发新产品,以期在玻璃的品质和品种上更进一步,彻底摆脱夏家玻璃的阴影。

而那另外三家,面对夏家琉璃作访的新品玻璃和皇帝的态度,如今是一筹莫展,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边为难的事情还没解决,朝堂上就又有纷扰了。

前一天是他们三家纠结了有关系的官员,弹劾邵毅和夏珂。

第二天,邵毅的折子就递到皇帝跟前。

早朝各位大臣把需要奏报的事情说完,兵马司指挥使蓝羽递上一份折子,“启禀陛下,微臣昨日下朝就去责问了邵毅。这是邵毅的申辩。”

孙从山瞄了眼皇帝,便走下台阶,把蓝羽手上的条陈接过来,转回去,递给皇帝。

皇帝拿起来,快速翻看一遍,重新递还孙从山,吩咐道:“念给诸位爱卿听听。”

孙从山开口,把邵毅的申辩条陈一路念下来。

朝堂上众人越听,脸色越不好看,尤其昨天弹劾邵毅的几个官员,今日早朝,已经没有了那位李致远的身影,只剩下六位。

这六人,还没等孙从山把条陈念完,已经哆嗦着出列,匍匐在地。

孙从山刚把折子念完,皇帝还没开口,这六人就不住的磕头,大喊冤枉。

邵毅曾经在朝堂上混过二十年的老手,这份折子先申明了他的无辜,另外附上一份他和清韵斋所有接触的大概时间,以及人证物证,还有他在兵马司当差的点卯纪录。

阐述他和夏家女并无私下接触,他是被冤枉的之后。

话锋一转,邵毅作为朝廷官员,弹劾了昨日七位官员心怀叵测,甚至对皇帝不忠,有另起炉灶的嫌疑。

里面说的清楚,身为朝廷官员、天子大臣,却并不忠心于皇帝,反而依附别的势力,足见其心怀叵测,对投靠主子的忠诚远胜于皇帝。

邵毅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此逆臣,万死不足以恕其罪。

虽然皇帝知道邵毅这是在胡搅,但这些人勾结的小团体,也着实让皇帝不舒服。

第一百九十二章 会不会做生意

皇帝看着下面,磕头如捣蒜的六个官员,把邵毅的申辩条陈、和附带的那些证据,扔在六人面前,问道:“这是邵毅为自己申辩出示的证据,你们弹劾邵毅和夏家女子的证据呢?”

这下几人连冤也不敢喊了,他们哪有证据?言官不都是听说了什么事,就可以上书弹劾吗?

怎么这次遇到他们这里就不一样了?

“臣等,臣等只是听说。”

“听谁说的?听你们主家说的吗?”皇帝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把几人吓得更是连连讨饶。

这次替人办事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原本以为弹劾一件事关生意的小事儿,居然会有如此大的风险。本以为昨日李致远已经很走霉运了,哪知道今日等着他们的罪名更大?

皇帝冷冽的扫一眼噤若寒蝉的众朝臣,说道:“之前,朕虽对你们拉帮结派不以为然,但思及人生一世,总要有几个至交好友,也就没有多加过问。

今日看了邵毅的申辩,才明白,你们能凑在一起的,不见得就是至交好友,还有利益交换,甚至可以聚在一起蒙蔽朝廷、蒙蔽朕,用来获取你们的利益。”

“先帝就多次提过,当朝为官,重在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利,务必做到不群不党。你们呢?”

皇帝站起身,一甩袖子,扔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走了。

扔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国之重臣。

…………

玻璃作坊南下的人走的悄无声息,白先生和何中正各带了一半干练工匠,分两次出京城西门和北门,走过两个县城之后,才转到向南而去。

窑场则趁这个机会大兴土木,又建起几个退火窑。

待到这几个退火窑陆续投入运行,时间已经到了五月,镜面玻璃也开始进入京城市场。

白先生把人带走,带走了近三分之二玻璃行熟手,京城玻璃作坊急需补充人手。

这段时间,夏宴清听从夏珂的劝说,从人市上买了二十几个青壮年家奴,其中有几个甚至都不算青年,只是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

在这个法律不健全的社会,用家奴显然比雇用外人要保险的多。

如果能成功把这二十几个家奴培养成制作玻璃制品的熟手、甚至管事,接下来的玻璃业务扩展就方便的多了,也不用再担心商业机密泄露。

这些人如今还顶不上什么用,但打打下手,做个辅助却是可以的。

就这样,琉璃作坊不紧不慢的,一边修建退火窑和露天厂房,一边使用现有的作坊和退火窑,积攒着镜面玻璃的存货。

到五月中,天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清韵斋的镜面玻璃终于推出了。

说起来,这不是卖玻璃的最佳时间。

天气热了,大家日常都是门窗敞开的,采光就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而且,也不存在保暖的问题。

但对于刚刚起步的玻璃制造来说,这个季节却很好,大家购买玻璃的热情不很高涨,玻璃的供求关系,也就有了一丝缓和。能容得琉璃作坊的玻璃一批一批的投入市场。

而这种购买不高涨,也是相对而言的。买玻璃的人虽然没有做到顾客盈门,却也没见积压下几片玻璃。

依然是二十块钱一块的良心价,让其余那几家商行,彻底没了指望。

夏家老宅的玻璃是夏珂带着两个儿子,亲自送过去的,一共三十二块玻璃。

虽然如今的玻璃还算稀罕,可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却也不怎么精贵了。

所以,来后院拜见吕老夫人是,玻璃并没带入老宅后院。

夏珂带着两个儿子给夏斌及吕老夫人行李,再分别落座。

在座的有夏大学士和吕老夫人,再就是夏琛和夏容夫妇,小辈一个不在。

夏梓希和夏梓堂对了下眼神,他们的堂兄弟、堂姐妹们不在这里,很有可能去看玻璃是什么样子了。

他们这些人,可是没机会进入皇宫的,到是别家府上见过这种东西。只是,他们不能在别的地方露怯,自然不能上前仔细打量。

如今,好不容易把玻璃放到眼前了,哪里还忍得住不去看看?

上座的吕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自从四丫头的作坊做出玻璃,比咱们先用上的人家可不少了。你们父女如今才想起,老宅还有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

夏大学士见吕老夫人又说这种让大家不痛快的话,心下不悦,语带安抚的对夏珂说道:“你母亲也只是嘴上说说。玻璃制作不易,宴清的作坊又不大,这个大家其实都知道,你不用介意。”

“多谢父亲体谅。”夏珂欠了欠身。

他身边的夏梓希和夏梓堂也跟着一起欠身,全了礼数。

坐在夏珂上首的大老爷说道:“宴清一个年轻女子,到底做得了生意吗?玻璃是稀罕物,一块偌大玻璃才卖二十两银子。南北通货行那些地方的玻璃,又小又有波纹,还卖一百两呢,你们这生意可不要做亏本了啊。”

这么稀罕的手艺,做出东西才买二十两,让人说他们什么好呢?

“是,我回去提醒宴清。”夏珂敷衍道。

对面相陪的李夫人笑着插言:“二弟,我听说宴清前段日子奔走了好几处人市,想买家奴去玻璃作坊做事,可否真有此事?”

夏珂低敛眉眼,答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生意都是宴清自己做起来。且身为朝廷官员,不好参与商贾之事。所以,我并不多问宴清生意上的事。”

李夫人依然努力,“我捉摸着,这事儿应该是真的。以后可不能在外面买人了,上次玻璃作坊的技艺被泄露,若不是又赶巧做出新品,只怕琉璃作坊就被别家挤兑得关张了。”。

夏珂父子三人听到这些话,已经大约明白了李夫人的意思,这是想让玻璃作坊用老宅的奴仆吧?

夏梓希在一旁笑道:“大伯母说的很对呢,这事儿侄儿知道,小妹已经从人市买了几十个奴仆,都有卖身契,以后再不怕工匠泄露作坊的事情了。”

吕老夫人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听夏梓希说完,冷声说道:“冬日玻璃稀罕的时候,你们急着送人、卖银子,如今天气炎热,谁家还稀罕这种厚重、且明晃晃的东西。不怕夏日的太阳照进来晃眼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买涨不买跌

坐在最末尾的夏梓堂闻言起身,行礼后说道:“祖母说的一点不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孙儿这就先把玻璃拿回去,待到天气凉下来时,孙儿再给祖母送来。”

夏琛见夏梓堂居然真的要往外走,怒喝道:“胡闹!还不站下?”

夏大学士也面色不虞,老婆子说话是不好听,可是,哪有晚辈这么和祖母斤斤计较的?

夏梓希过去把夏梓堂拉回来,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说道:“看来你和你那些同袍一起时间太长了,脑袋一根筋。祖母不过随口说说,你怎可当真?”

吕老夫人气的倒仰,她夏家不差那几百两银子,差个管事、仆役去清韵斋,一样能把东西买来……

随即想到,就算买,也得去二房夏宴清的店铺,一时间,心绪更加不畅。

夏珂父子回到夏家时,管家正带着几个家仆,在乔辰生的帮助下更换窗户。

姜夫人则站在主院的树荫下,笑吟吟的看着。

按说,玻璃自家的产业,自家早就能用上了。只是,其中牵扯到皇宫和老宅,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只要看看那明亮的玻璃窗,想想这么神奇的物件出自女儿手中,玻璃的好处和它所带来的收益都是次要的了。

姜夫人看到夏珂三人回来,迎上去问道:“东西送去了,可说了什么?”

夏珂淡淡答道:“嗯,收下了,没说什么。”

夫妻多年,姜夫人一看夏珂的神色,就知道此行和以往没什么区别,自己那个婆母是不会给什么好话的。

她指了指树荫下的椅子和小几,说道:“先坐下歇会儿,待窗户换好再进屋里坐。”

…………

夏宴清没在家,也没去玻璃作坊,她和两个嫂嫂带着侄儿侄女,在清韵斋对面茶楼选了二楼的一间茶室,喝茶吃点心。

就像前面说的,如今正值夏日,清韵斋的玻璃生意看起来温吞吞的,全没有两个月前顺丰宝货行推出玻璃时的火爆场面。

因为顺丰宝货行和其它两家经营的玻璃是偷窃小姑的,所以,高氏曾远远看过三家的生意。

这时见自家生意不温不火,她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也就两个主顾带着下人进去,各搬了几块玻璃出来。

高氏有些着急,问道:“当初,顺丰宝货行和另外两家卖玻璃时,那可真是门庭若市呢,不论买不买玻璃,路过的人都要进去瞧瞧。宴清啊,咱这玻璃生意有点冷清了。”

夏熙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这时正扒着窗台,手里捏着一块杏干慢慢咬着,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看着窗外的街景,觉得哪儿哪儿都新鲜。

不时的还会指着窗外的有趣事物,问身边看护她的杨氏。

夏涵却已经能听懂高氏的话,听到高氏语气中隐有焦急,便也看向了夏宴清。

夏宴清正在品着茶楼里的红豆汤,赞叹古代大茶楼里的招牌甜汤果然不凡,香浓甜美,味道极好。

听到高氏问话,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说道:“生意差吗?不会呀。咱家作坊昨日和今日各出来一炉玻璃,照这个速度卖过三日,再出一炉,正好接上货源。”

“可是,琉璃作坊规模扩大了近一倍,买了家奴,又招了好些工人。照着现在的玻璃出售速度,以后作坊产出的玻璃多了,会不会积压?”

虽说这是独家买卖,高氏不怕玻璃真卖不出去,但如今的销售状况,和她以为会出现的哄抢差距实在太大,她是真不明白。

照看夏熙的杨氏见高氏着急,笑着说道:“我听你们二哥说过,玻璃卖的不火,主要是因为天气问题。还有就是玻璃出现的时间不长,却状况频出,很多人如今都在观望,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杨氏对自家小姑子的本事是佩服的,小姑和离归家不到一年,就让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得到了大幅度改善。

她日常会帮婆婆打理府中事务,虽然之前给小姑子准备嫁妆,后来提出和离时,又筹银子买地、买铺面,让家里很是吃紧了一段时间。

但是,从清韵斋开张以来,家里的状况就得到了缓解,尤其卖出那一批琉璃宝石,入账的银子更让人瞠目。

夏家二房家主是以庶子身份出府单过的,没什么家底,小姑拿出来补贴家用的那几万两银子,一下子就让家里的积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丰厚程度。

他们都得承小姑子的情,也得钦佩小姑子的本事。

夏宴清听了杨氏的解释,笑着说道:“二哥看得极为清楚。如今天气逐渐炎热,太阳高照,房间里不需要格外的采光。有窗户上那一层麻纸遮挡,既透气、屋里还凉快一些。

加上玻璃这段时间反反复复出状况,把人们的新奇感磨掉大半,再有人们买涨不买跌的心理,自然不如冬季卖的火爆。”

高氏听得新鲜,追问一句:“怎么就买涨不买跌了?能用更低的价格买到东西,岂不是最好?”

买涨不买跌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而事实就是这样。

夏宴清解释道:“若某样东西一涨再涨,人们就会有种紧迫感,觉得这东西得赶紧的买了,需不需要的,先入手再说。否则等需要时,不定会涨到多高的价格。

相反,如果你正在计划购置的东西,三番两次的降价,即使需要,也会等待观望,生怕刚一入手,所购置的东西价格再降,从而吃了亏。咱们的玻璃也一样,等二十两的价格维持下来,待到进入秋季,那才是玻璃销售的旺季,怕是规模扩大了,也不够卖的。”

高氏听得连连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咱那玻璃的价格……”

说到这里,她自己先笑了。

这个事儿一家人早就讨论过。

大约的意思是说,玻璃的制作成本不很高,技术也已经成熟,二十两的价格已经有很高的利润。

既然能获利,就没必要把玻璃经营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不但限制了玻璃的用途,也限制了自家生意的规模。

若中途再有人真正掌握了玻璃技术,趁机大规模铺展业务,低价经营,那自己的玻璃就彻底失去了先机,再想扩展,那就真的晚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仰慕

杨氏看着窗外,感叹道:“其实,清韵斋的陶器也是不错的生意,若是没有琉璃和玻璃的衬托,经营陶器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高氏也在一旁点头,之前清韵斋开张,凭借陶器的新颖样式,在京城陶瓷摆件饰物当中,可以算是一流铺子。

如今,人们提起清韵斋时,都聚焦在玻璃上,让陶器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再这样下去,只怕人们就记不起清韵斋的陶器生意了。

夏宴清点点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其实玻璃和陶器艺术品,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不应该放在一起经营。

平板玻璃只是一种实用物品,说起来没什么档次可言。应该另外开一家玻璃行,主营各种规格的玻璃,包括按照顾客要求,现场划制顾客所需的玻璃尺寸。

如果达到这样的要求,清韵斋的地方不但小,而且也会彻底把陶器生意搅黄了。

她们这里说着话,茶室的门被敲响了。

随行丫鬟开门,外面守着的婆子进来回话:“有位姓黄的姑娘,是吏部郎中的女儿,说仰慕四姑奶奶,想过来和四姑奶奶说说话儿。”

夏宴清迟疑的看向杨氏和高氏,这种事情她还真没什么经验。

夏小娘子回到京城,也曾经参加过几次宴会,也想当个大家闺秀、想融入京城贵女的圈子。

怎奈京城贵妇贵女虽没表现出明显的鄙夷鄙视,但那避而远之的态度,和眼眸里没多少真诚的同情,让当时的夏小娘子倍感压力,自卑感更重了。

之后虽然换成了夏宴清自己,但她在贵女圈子里,着实没感觉到几分善意。

杨氏点了点头,无奈道:“这位黄姑娘叫黄秋容,父亲在吏部任考功清吏司。既然黄姑娘主动示好,咱们又没有说得过去的拒绝理由,还是把人请进来吧。”

说着,还安抚夏宴清,“没事的,无非就是见见面,说几句话而已。”

黄秋容是个身姿婀娜、面容圆润的女子,穿一身鹅黄色衣裙,眉眼弯弯,看起来极为可亲。

一进门,黄秋容先把屋里众人看了一圈,笑眯眯的眼眸定格在夏宴清身上:“夏姐姐还认不认得我,我可是记得姐姐的。夏姐姐做的都是大手笔的事情,我们一起的小姐妹只要一提起你,那可都仰慕的紧呢。”

先和夏宴清相互见礼,又转向杨氏和高氏,“秋容见过二奶奶、四奶奶,冒昧打扰,望您二位不要怪秋容鲁莽才好。”

杨氏和高氏连忙还礼,又让夏涵和夏熙行礼、叫了人,几个人才互相谦让着落了座。

这位高情商的黄秋容姑娘刚一落座,对夏涵和夏熙又是一顿猛夸,把夏涵夸的都不好意思了。反倒是夏熙小姑娘年幼,对黄秋容的夸赞很当真,乐呵呵的听着,大大的眼睛里闪的都是小星星。

夏宴清在一旁看得佩服不已,这一通操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情真意切,没有一点违和感。

但对于夏宴清来说,这种没来由的亲热和自来熟,很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夏姐姐你好厉害呢,秋容听说夏姐姐博闻广记、聪慧过人,短短时间就读了好些书。不知姐姐都读写什么书,推荐一些,让秋容也多谢见识。”一轮的常规应酬告一段落,黄秋容一脸仰慕的对夏宴清说道。

“这个……嘿嘿,”夏宴清干笑两声,“黄姑娘一定是听了不实之言,我不过一个村姑,也就是回到京城才跟着先生认了几个字,粗陋之极。不像黄姑娘这样的名门闺秀,个个熟读诗书,所做都是风雅之事。该是宴清仰慕黄姑娘才是。”

短短这么一会儿功夫,夏宴清就感觉到在社交技能上,自己和黄秋容差距很大,只好把黄秋容捧得高高的,自己能躲远一些。

黄秋容一点儿没受夏宴清的言辞影响,亲热的嗔怪道:“夏姐姐就不要笑话我了,给姐姐说个实话,那些诗文书画什么的,都是咱们实在闲着没事,弄出来充场面的,没几个有真才实学。”

这番话说的,别说夏宴清,就是杨氏和高氏也是一脸的错愕,之前接触不多,这位黄姑娘这么天真洒脱的吗?

黄秋容说着话,还一脸的怅惘,“若我有夏姐姐十之一二的本事,自不去学那没用的劳什子诗词书画,我也要去外面做大事。”

这个……夏宴清就不好接口了,大家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十几分钟,彼此互不了解,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高氏快人快语,笑着说道:“黄姑娘可不要妄自菲薄,宴清和你们的经历不一样,她是做惯了事情的,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黄姑娘却是黄大人自小培养的名门闺秀,自当娇养。”

黄秋容掩嘴而笑:“瞧四奶奶说的,我可不想被这样娇养,我宁愿像夏姐姐,像男子一样在外面做事才好。”

紧接着,话锋一转,对夏宴清说道:“过几天,我们府里要办个青荷宴,秋容老早就想给夏姐姐送个帖子,却怕太过莽撞,今日可巧就见面了,还一见如故。秋容明日就把帖子送到府上,夏姐姐一定要赏光啊。

青荷宴?夏宴清瞬间就想起成郡王府的赏菊宴。虽说那次宴会她没吃多大亏,但那种被众人审视侧目的感觉,着实不让人愉快。

而且,这位黄姑娘的高情商并没维持到底,这时就有些漏馅了。

刚才还盛情夸赞、想像她一样在外面做事,可落实到实际行动,却是要通过京城闺秀的经典方式和她交往。

夏宴清摇摇头,歉然道:“多谢黄姑娘好意,严格说起来,宴清只是个村妇,且是个经商的和离妇人,着实不适合和大族贵女来往。这么大的场合,宴清就不去扫大家的兴了。”

黄秋容张了张嘴,饶是她口齿伶俐,对于夏宴清的推托之词,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言语。

人和人交往,不但要看是否情投意合,还要看身份层次。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商贾妇人的确难以进入京城大族女眷的交往圈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事单独说

黄秋容纠结的扯着帕子,皱眉想了好半天,才说道:“秋容是着实喜欢夏姐姐的,夏姐姐若不愿出席那样的场合,那秋荣就去府上拜望姐姐好了。”

自顾自的说完,黄秋容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似乎解决了一件大事,重重的点了点头:“嗯,那就这样说定了,过两日我就差人给姐姐送帖子去,姐姐千万不要嫌弃我。”

似乎怕夏宴清拒绝似的,她把话说完,立即就起身,冲着屋里众人屈膝行礼,之后一边摆着手,一边连声说着“留步,留步”,袅袅娜娜的走了。

“她真要去咱家?”夏宴清一脸愕然,看向杨氏和高氏,贵圈行事都是这样自行其事,不用和对方商量妥当吗?

杨氏望着黄秋容的背影,也是愣了愣,然后才笑道:“这位黄姑娘倒是一向以率真、爽快著称,却没想到会爽快到如此程度。”

“难道真要我在家等着招待她?”夏宴清问道。

杨氏拍了拍她的手,温言说道:“父亲终究是朝廷四品官员,你身为父亲的女儿,这些事总要接触的。既然她有意交往,你就先和她来往着,看是否和你对脾气。若喜欢自是最好,你也该有几个朋友了。若不喜欢,以后再找托词也不迟。”

隔日,黄秋容的帖子就到了,声称五月初八,她要来夏家拜访夏宴清。

…………

一直到初八那日,黄秋容在夏家二房做客离去,邵毅才得到消息。

邵毅听知睿禀报,夏宴清在家接待了黄秋容,先是愣了愣,紧接着,面色就阴沉下来。

上一世,他定的那个未婚妻洪明月,虽然瞧不起他母亲,可是在和黄秋容交往之前,这种瞧不起也只隐含在神情和眉梢之间,并未恶语相向。

黄秋容有没有撺掇洪明月,他不知道。但自从洪明月身边多了黄秋容这个密友,对母亲的恶感越来越甚,直到最后伤了母亲的身心。

如今,这个女人又凑到阿灿跟前了!

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凡是要嫁入邵家的人,都会被着黄秋容盯上,一定要把他的亲事酿成惨剧?

看看天色,已经是申时末,虽然天色还大亮,却也不是找夏宴清谈这事儿的时候。

就算他追去夏家,不但见不到夏宴清,没准还会让他未来的岳家错愕,以为他是个不懂礼数的冒失鬼。

第二天,在琉璃作坊的琉璃操作间,夏宴清和乔辰生商议琉璃试验的几种配方,另有两个半大小子在旁帮着称量主料和辅料。

刚把配方里的东西记录下来,大壮媳妇进来禀报:邵大爷来了,说是要求见姑奶奶,如今正在管事房候着。

夏宴清简单交代了乔辰生几句,就往外走。

虽然她被人在朝堂上弹劾,但那弹劾却是失败了,更何况,她身旁随时跟着两个丫鬟,作坊里里外外都是人,她压根儿就没有和邵毅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这话却是说的早了点。

在管事房,两人见礼落座。

邵毅身边站着修远,另有两个小厮候在稍远些的地方,随时听命。

夏宴清身边是心秀和心容,门口还有大壮媳妇候着。

刚坐下,夏宴清也不耽误功夫,直接问起邵毅的来意。

邵毅先扫一眼屋中其他人,说道:“我有事想单独和夏姑娘谈谈。”

特么,幸亏她刚才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两人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把话说出来。否则,这就是妥妥的打脸。

夏宴清面呈难色:“这个,前些日子邵公子刚因此事被人弹劾,咱们孤男寡女的,单独谈事情是否有些不妥?”

邵毅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若是看那些人的脸色行事,夏姑娘如今就该守在闺中,等待……”等着他托媒人上门提亲,然后痛快嫁给他就是了,省的他因为这件事夜不能眠。

夏宴清的眉毛也是拧了又松、松了又拧,这货不会又要和她谈前世那些事情吧?

她有点不敢听,不是怕这件事的匪夷所思,而是她一旦认可了邵毅前世那些事,那就是说,她就是邵毅天选的女人……

这特么,她和这货一共也没接触过几次,没感情啊。而且,照她老爸老妈和两个哥哥,对女儿和妹妹的宠爱程度,铁定不会让她嫁给一个问题青年。

她这里愁肠百转,只听邵毅说道:“真有事和你说,不开玩笑,挺严重的。”

那一语气,好像他俩是那种从幼儿园就合的来,然后一直同学到大学毕业似的,熟的了不得的那种。

夏宴清无奈起身,没好气说道:“既然一定得两个人谈,又是行礼又是让座的,弄这一通虚礼干什么?走吧,外面说去。”

说着,当先起身,再没管那些礼数,径自迈步,向屋外走去。

邵毅笑了,夏宴清的这种态度,让他有种面对着展七的感觉,这哪里像个女孩子嘛?

心秀和心容有眼色,两人招呼着修远三人,拿了屋里的两张椅子和一张小几,放在屋外一株大树的树荫下。

又把茶壶茶盏端出去,分别给两人斟了茶,几个人才远远退开。

“你这两个丫头很机灵嘛。”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让邵毅心下大安,由衷感叹夏宴清对丫头的教导有方。

夏宴清端着茶,两眼望天,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有她这么个聪明主子,丫头能不机灵吗?

邵毅拿起茶壶,示意她放下茶盏:“这种天气,作坊里一定很热,是得多喝些水。我再给你续些。”

夏宴清皱眉,刚才还挺着急的,这时又这么多废话。

她说道:“不是有很严重的事吗?邵公子尽管讲。”

邵毅顿了顿,决定开门见山,“昨日你接待了一个叫黄秋容的女人?”

“嗯?”他还要管她和什么人来往?过分了吧?

邵毅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夏宴清上下打量他好几眼,难道这黄秋容有问题?

“也不算认识,我和两位嫂嫂带着侄儿侄女在茶楼喝茶,她硬贴上来的。”夏宴清说完这两句话,明显看到邵毅松了口气。

“怎么,黄秋容真有问题?”夏宴清问道。

邵毅点头:“之前和你说的我的过去。我投靠靖王之后,靖王做媒,帮我定下一门亲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便利条件

夏宴清瞬间精神起来,这货,他还定过亲?那么,邵毅的上一世,她岂不是被骗,做了外室?小二?

邵毅看见夏宴清眼刀嗖嗖的,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夏宴清切齿。那个阿灿真的是她吗?她在繁花似锦的现代,见识过那么多美男,和那许多的精英男同事打过交道,居然会被一个古人骗财骗色骗感情?这叫她情何以堪?

邵毅看着夏宴清的反应,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他能看出,现在的夏宴清对他并没有男女方面的感情,好在听闻他曾经定亲,还能有这种反应,着实是意外之喜。

至于这恼火的原因,他不想深究,生怕深究出来的答案,会让他更加心酸。

还是赶紧把事情解释清楚,那嗖嗖甩过来的眼刀,着实让人心惊。

“那女子是洪兴的女儿,定亲时,洪兴是三司使副使……”

夏宴清一边听邵毅讲述,一边在心里转着念头。

上一世,黄秋容接近的人是邵毅的未婚妻,难道就是打的搅黄邵毅亲事、甚至前程,顺便再把邵毅他老妈气死的主意?。

可是,黄秋容接近她,看起来却是在打听玻璃技术。

这位,全能型选手啊,什么类型和难度的任务都能接的样子,这要是生在战争年代,妥妥的间谍苗子。

在听到最后,邵毅说起他母亲被儿子的未婚妻当面斥责,甚至动手,导致邵母最后心灰意冷,也不免大为感伤。

邵毅的讲述很黯淡,听他讲完,夏宴清很有些气愤难平的问道:“这位黄姑娘,最后如何了?”

邵毅脸上浮现出很深的怅然。

上一世,因为洪兴是靖王的得力下属,为了靖王的大业,他当时只能忍气,甚至还被洪兴倒打一耙,差点儿被排挤出靖王阵营。

最后只能拿背后使坏的黄秋容开刀。

“事情发生三年之后,黄秋容的父亲黄征被查出,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倒/卖/官职。黄征当即就被判了斩刑,一家老小流放,抄没全部家产。

那时的黄秋容已经出嫁两年,黄征死后,一个婆子告发黄秋容残害夫家子嗣,被休弃出门。因无家可归,迫不得已嫁给一个屠夫……”

邵毅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黄秋容到底是什么结果。

好一会儿,却只归纳了一句:“总之,日子过的不怎么样就是了。”

据他所知,直到他兵败身死,黄秋容依然在生活的辛劳和丈夫的打骂中煎熬着。

呵呵,邵毅心中冷笑,别说他重生了,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就算没机会重生,进到黄泉之下,喝了一碗孟婆汤再次轮回。也比黄秋容每日辛苦劳作,还要被腌臜粗鲁的屠夫凌虐,要强的不知多少。

夏宴清瞟一眼邵毅。

看起来还凑合,至少在黄秋容这里,邵毅是报了仇的。

至于那个洪明月,既然他父亲是靖王手下的得力干将,只怕邵毅一直到死,也没能把洪家父女怎样了。

至于这一世的黄秋容……

“难道黄秋蓉这次也是冲着你来的?”夏宴清问道。

“应该不是,”邵毅说道,“黄征和襄亲王妃是同宗,京城那家最大的玻璃作坊就是襄郡王府的。我琢磨着,她很可能是冲着你的玻璃技术而来。”

“和襄亲王妃是同宗啊。”夏宴清恍然。

难怪上一世的黄秋容会那么针对邵毅,这一世又这么不遗余力的和她套交情。

如果黄秋容背后的人是襄亲王妃的话,这事儿就清楚了。

“这个的确有可能,她昨日来我家,见过我娘和两位嫂嫂之后,在我房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问我,平时都看些什么书。独自在家时,都做些什么。”

夏宴清忍不住笑了笑,“还劝我不要总是在琉璃作坊逗留,应该把手头的事情放在家里做。说作坊里都是身份低贱的人,我是当朝四品官员的女儿,不应该和他们频繁接触。”

她当时就觉得,黄秋容就是冲着玻璃技术来的。

只不过,她日常做的试验玻璃和琉璃的配方以及计划,在知道黄秋容要来做客时,已经收起来了。

“行了,我知道了,她那点小伎俩,我还是能看明白的。邵公子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玻璃技术泄露。”夏宴清说道。

她指望邵毅听了她的保证,麻溜的走人,该干嘛干嘛去。

她这里的活儿还多着呢,如今的平板玻璃技术还要维持一段时间,倒是琉璃制品急需开发。

琉璃的着色、以及变幻的色彩,在这个时代,只能通过自然界的矿石和冶炼矿渣来实现。

这里没有现代的科技分析,各种矿石的成分和含量都得摸索。

这里也没有现代的系统提炼技术,她只能让工匠们通过烧制琉璃,来确定一些矿石中有可能的成分,以及这些成分在琉璃及玻璃烧制中能起到的作用。

可邵毅担心的不单单是玻璃技术的泄露。

他犹豫再三,下了好几次决心,才鼓起勇气说道:“虽然这次黄秋容的目的应该是玻璃技术,可是她若真说出一些诋毁我和我娘的言语……那啥,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啊。”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夏宴清,等着她答应。

夏宴清立即一个白眼翻过去,“我有那么白痴吗?再说了,我也见不到你娘不是,她就是把天说下来,也没用啊。”

邵毅很不死心的强调:“现在是见不到,但以后总归还是要见面、也是要相处的嘛。”

夏宴清的眼睛立即瞪了过来。

邵毅干笑两声,见好就收,“那就好,那就好,你明白就好。那你可得多加小心,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

他不怕夏宴清不够聪明,他怕这世上存在着的、那股莫名的力量会起作用,发生超出常理的事情。

黄秋容是真不愿意和夏宴清这个不讲究的村姑接触,更别说去贱/民聚集的作坊,她只要想想,都觉得要喘不过气了。

怎奈夏宴清总是不在家,只接待了她一次,之后每次邀约,都用作坊的事情多来推脱。

夏宴清能用这个理由推脱她,可她把这个理由说给父母听的时候,却变成了能更快获取玻璃技术的便利条件。

第一百九十七章 问到了关键

天气越来越热,清韵斋的玻璃已经另外选了店铺,叫做清韵玻璃行,专门售卖玻璃,还添加了和玻璃相关的各种服务。

因为正值盛夏,买玻璃的人依然不见增多,反而有下降的趋势。

可玻璃作坊却加大了制作量,熔制玻璃和很多道工序都转到了工棚。

如今虽然是玻璃的销售淡季,玻璃行却要准备进入秋季之后,玻璃销售量增长的货源。

另外,过年前,也会出现一个销售旺季,这些都得有所准备。

乔辰生掌管着玻璃行,另外还带着两个夏家的家生子,进行琉璃配方试验。

把他们能拿到的各种矿石配料,分别加入琉璃基础配方中,已经烧制了两轮,对原料和配料的各种属性,有了基本认识。

现在正在准备进行塑模烧制。

而另一边的玻璃工匠,则在不间断的吹制玻璃筒,另外的切割、软化、铺平、退火等工序,则由后来买进的家奴完成。

这日辰时刚过,夏宴清正在观看新招进的铸模工匠,做几个山水形状的琉璃模具,却见心秀急急走来。

“怎么了?”夏宴清没等心秀开口,当先问道。

“姑奶奶,那位黄秋容黄姑娘在外面,对看门人说,她是您的好姐妹,不用和她见外,不通传就要进来。门房的老苍头正在挡着,只怕也当不了多久。”心秀急吼吼的说道。

两个铸模工匠诧异的看过来。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清韵琉璃作坊有制作玻璃和琉璃的秘术,作坊内外看管甚严。

像他们这样雇用的工匠,都是在各自的地方做自己的事情,并不接触玻璃和琉璃制造。也没机会、也不允许四下乱走,去观看别的院子所做事物。

这位东家的好姐妹,难道能随意浏览玻璃和琉璃制作?

夏宴清皱了皱眉,叮嘱了铸模工匠和打下手的学徒继续做事,便随着心秀走出院子。

现在的窑场,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一倍还多,扩大的地方都用于玻璃制作了。

但也另外辟出一个院子叫辅助作坊,用于安置制作模具、以及打磨琉璃的工匠。

这些工匠和玻璃制作没什么关系,都是外来雇工,虽然签了三到五年不等的佣工文书,也有保密协议,可是为了免除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都集中在辅助作坊做事,不允许去琉璃和玻璃作坊。

玻璃作坊则按照工作量,分了三个院子,院墙也就一人多高,只是为了划定界限,免得有外人误入。

另外制作琉璃的作坊,单独占了一个院子。

夏宴清倒是不怕黄秋容自己进作坊观看。

依照黄秋蓉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对工匠的鄙夷和嫌弃,不可能走进作坊。

如今已是六月中,正是盛夏时节,作坊里的糙汉子们汗流浃背,恨不得赤膊上阵,哪里是黄秋蓉这种闺秀能忍受的场面?

她是怕黄秋容带了其他不讲究的仆妇婆子,那些人可没那么多顾忌。

夏宴清走出辅助作坊时,听闻禀报的乔辰生也从琉璃作坊走了出来。

他看见夏宴清,疾步过来,问道:“小的听说,姑奶奶的姐妹来了这里,不等通传就要往进闯。不会是五姑娘和六姑娘吧?”

乔辰生是年少时就被夏家买来的奴仆,他没在老宅伺候过,却也知道老宅还有两位姑娘未出阁。

夏宴清停住脚步,说道:“不是什么姐妹,只是个熟人。你不用过去,只管安顿众人,把各个院子看好,不要让生面孔靠近。”

乔辰生放下心,领命而去。

夏宴清这也是防着万一,清韵玻璃行现在经营的玻璃优势,全在于把玻璃液吹制成直筒状。

这种做法相对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学会玻璃的吹制技术,一般的玻璃工匠都能做。

也就是说,镜面玻璃唯一稀罕的地方在于“想不到”。

在夏宴清生长的那个世界,从玻璃吹制技术出现,到用吹筒法制作平板玻璃,中间间隔了一千多年。

这一千多年间,制作平板玻璃,用过很多种方法,可就是没人想到,把玻璃吹制成光滑的玻璃筒,然后纵向割开、软化、摊平。

现在,只要有外人进到作坊,看到了玻璃筒,甚至看到纵向切割玻璃筒,就算是外行,把看到的状况说出去,只怕用不了几天,就会有操作过玻璃液的工匠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夏宴清带着心秀、心容,拐过一道矮墙,黄秋蓉也带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往作坊的纵深走来。

夏宴清堆了满脸笑容,快步迎过去:“不知道黄姑娘大驾光临,没有及时迎接,还望黄姑娘不要见怪。”

一边说话,一边伸手相请,往外面的待客厅让着黄秋容:“黄姑娘这边请,我刚才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凉茶和水果。这大热的天,黄姑娘先喝杯茶歇歇脚,咱们再说话。”

黄秋蓉脚步顿了顿,做出一无所惧的样子,说道:“我刚出来没多久,又是坐在车上。不用歇。倒是姐姐,一大早就来了吧,姐姐都不提累,秋容有什么可累的?”

说着,挽了夏宴清的手臂,娇俏道:“秋蓉听说夏姐姐另外买了一个店面,专门晶莹玻璃。秋蓉着实羡慕,过来看看姐姐是用的什么惊天手法,做出此等神奇之物。”

夏宴清把手臂抽出来,笑道:“这个可不行,这是商业机密,也是我家这份生意的根本。黄姑娘还是别看了,免得看过之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这个,”黄秋容一脸的受伤,“夏姐姐对不起,我,是秋容不懂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姐姐的本事,想看看这等神奇之物是怎么做出来的。对不起,秋容让姐姐为难了。”

夏宴清笑道:“没事,不为难。来了就是客,来吧,去待客厅喝茶,吃点儿果品点心。黄姑娘不嫌弃这里做事的都是工匠杂役,宴清已经很感谢了。”

黄秋容万般无奈,只得随着夏宴清往前走,边走边四下打量着:“姐姐的作坊是院子套着院子的啊,我以为工匠们都是聚在一起做事的,没想到这么讲究。”

黄秋容身边跟着的两个婆子,状似无意的随着黄秋容的视线,也在仔细打量着大院子里的布局。

夏宴清皱了皱眉,应付道:“也没什么讲究的,只不过做事的人多,分开易于管理而已。”

“这样啊,”黄秋容点头,忽然笑着问道,“姐姐的玻璃做法是不是很简单,否则,怎么连秋容这样一窍不通的闺阁女子都不能看一眼?”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色不悦的救兵

夏宴清笑盈盈的看着黄秋容,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没准黄姑娘和黄姑娘随行的人中,就有哪个福临心至、对玻璃制作有天赋的人呢?若是真被哪个瞧去了玻璃秘术,宴清可就连安身立命的根本都没有了。”

说着话,她又瞄了瞄黄秋容身边跟着的几个人,“黄姑娘要不要约束一下随行之人?这里是工匠重地,切记不要随意行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夏宴清的话,成功让黄秋容身后两个婆子收回乱瞄的视线。

黄秋容笑嗔道:“制作玻璃是何等高深技艺,哪有这么容易就会被人看懂的?刚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秋容一个闺阁女子,就是手把手的教,那也是学不会的,姐姐着实多虑了。”

这时,几个人已经走到待客厅门前,夏宴清一边往屋里让黄秋容,一边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凡事不能一概而论。虽然宴清一无是处,可是对制作玻璃却别有心得。”

夏宴清话说的轻松,心中则大为警惕。

这个黄秋容,不知是真的聪慧伶俐,用话语试探,还是误打误撞,竟被她问出了关键所在。

如果玻璃匠人也有黄秋容这种想法,再参照琉璃作坊推出镜面玻璃之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工匠们都在反复练习玻璃吹制工艺,假以时日,难保不会有人想到镜面玻璃的做法。

看来,对待黄秋容的事情上,她还是大意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除了神色如常把黄秋容应付的离去,没别的办法。

否则,只怕更会让人注意到黄秋容之前的问话。

黄秋容往门里迈了一只脚,却忽然停住,对夏宴清抱歉的笑笑,吩咐两个婆子道:“刚才夏姐姐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里是制作玻璃的重地,你们守在门外即可,千万记得不得随意乱走。”

夏宴清皱眉,她这是真的约束下人,还是在变相提醒这两个婆子,她们可以干点什么?

有这两句话,即使发生了什么,也能提前把她摘出来。

夏宴清面色浅淡,吩咐心秀道:“服侍黄姑娘的人,怎么可以守在门外?你请两位嬷嬷去隔壁吃茶,切不可慢待了。”

黄秋容还想说什么,夏宴清已经摆手,说道:“就这样吧,嬷嬷在屋里吃茶,既不辛苦,也能让宴清安心些,黄姑娘就不要客气了。”

黄秋容抿了抿唇,顺从的跟随夏宴清走近待客厅。算了,这才是第一次来,这次没机会,以后再想办法吧。

同时心中也厌烦,这个地方明明都是贱/民出入之地,而她是大家闺秀,来一次不行,没准还得来第三次、第五次,着实憋屈。

显然,黄秋容在夏宴清身上是下了功夫的,心容和大壮媳妇给两人上了茶点,黄秋容就着茶点,兴致勃勃的和夏宴清说着话。

什么玻璃的神奇,陶器的新颖创意,说的头头是道,最后还把话题落在女子都感兴趣的琉璃首饰上。

“我来看望姐姐,也想顺便和姐姐打听个事儿。”

“哦,什么?”夏宴清敷衍道。

黄秋容不气馁,“有人说宝泰银楼已经打磨出一批琉璃宝石,不但有之前的碎金色,还添了深远的湖蓝,极其炫美。但这都是传言,没人见到实物。”

“哦。”夏宴清挑了挑眉。

的确,宝泰银楼从她这里拿走那些琉璃,距今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虽然他们的打磨工具不趁手,但这么长时间,也应该出成品了。

“这事儿有什么好打听的,若宝泰银楼确有琉璃首饰,他们留着也没用,总是要出售的。”

黄秋容娇笑道:“这个自然,只是,秋容想仗着和夏姐姐相识的便利,先从姐姐这儿讨个准信儿,也好和别的姐妹们炫耀一番。秋容只问姐姐一句话,宝泰银楼是否从姐姐这里拿走过琉璃。”

夏宴清摇头,“这个,还真不方便说。”

既然宝泰银楼自己没放出消息,那就有他们自己的打算,这话她可不好说。

“行,有姐姐这个话,秋容已经知道了。”黄秋容欣然道。

这样拉拉扯扯说了半个多时辰,黄秋容才意犹未尽的提出告辞:“秋容和夏姐姐真的投缘呢,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实在不好耽误姐姐做事,秋容这就告辞了,下次寻时间,再来看望姐姐。”

还来?!

夏宴清无语,看来,她得交代门房和乔辰生了。黄秋容若是再来,就让门房和乔辰生告诉她她不在,把人挡在门外。

夏宴清盘算着,以后再不接待黄秋容。

黄秋容则为这次无功而返,感到遗憾。

夏宴清把人送到马车停靠的地方,车夫刚把条凳拿下来,就听见作坊的大门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正诧异间,已经有人在门外吆喝。

看门人只一探头,就麻溜的把大门打开,五人五骑鱼贯而入,停在了黄家一行人前面。

邵毅端坐在马上,面沉似水,一眼掠过黄秋容等人,把视线看向夏宴清主仆。

“夏姑娘!”邵毅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好,严肃且不悦。

额……这货居然敢给她脸色看!

夏宴清应声:“邵公子。”

邵毅依然严肃:“琉璃制作是秘术,这桩生意有邵某一份,邵某还指望靠这桩生意赚长久银子。夏姑娘却私下在这里接待外人,若因此把玻璃技艺泄露出去,邵某今后几十年的损失,夏姑娘可想好了怎样赔付?”

“这个……”夏宴清眨眨眼。

几十年的损失啊……这么严重的吗?

虽然这货态度恶劣,办法却相当好,以后,玻璃作坊就有理由拒绝任何不受欢迎的人进入了。

她很无辜的看向黄秋容:黄姑娘,虽然黄姑娘你装的很好,目前来说也没做错任何事,可谁让你遇到一个不讲理、不把人情世故当回事的人呢?

她本以为会在黄秋容这里看到恼怒、羞愤、或者很多她想看到的情绪,然而……没有。

她居然在黄秋容脸上看到了娇羞之色。

黄秋容是真的娇羞,只瞄了邵毅一眼,就低下头,微侧了身体,屈膝说道:“这位就是邵公子吧?邵公子错怪夏姐姐了,是秋容和夏姐姐性情相投,怎奈夏姐姐事务繁忙,所以才来作坊探望夏姐姐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她也配

黄秋容的神情让夏宴清大吃一惊。

这位不是邵毅的仇敌吗?上一世虽然是洪明月出手,把邵母害得了无生机,而真正的黑手却是这个黄秋容。

可看这样子,这黄秋容分明是对邵毅很有意思啊。

还是她入戏太深,对着任何人都要装样子?

夏宴清的视线在邵毅和黄秋容之间来回打着转,七分的不解,三分的八卦。

邵毅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次是真的皱眉。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重活一世,他看见这个黄秋容,依然会义愤难平。

原本他以为他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没那么愤恨的,因为上一世的黄秋容落得那样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他已经替母亲出了气。

这一世,如果不是靖王的那次做媒,他差点儿都记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没想到那只是没见到真人的想法,现在看见这个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他依然厌恶至极。

邵毅没理会黄秋容的解释,转身吩咐修远和另三个长随:“还愣着干什么?即刻把这些人赶出作坊!”

转头时,看见闻讯赶来的乔辰生。

不待乔辰生的脚步站定,便冷声斥责道:“随随便便就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念你这次是初犯,暂且记下,如果再有这么一次,拿你是问!”

乔辰生的脚步刚顿住,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邵毅的呵斥搞懵了。

他是夏家家奴,和这位邵大爷啥关系都没有。而且这里也是夏家生意,这位邵大爷一向礼遇他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瞬间,乔辰生脑袋里转着各种念头,满是不解和疑惑。然后就见夏宴清一个眼神递过来。

乔辰生立即会意,连忙躬身答应:“谢邵爷开恩,小的知错,以后绝不敢再犯。”

他这里答话,邵毅的一个长随已经下了马,不由分说上前,把黄家车夫扒拉到一边,牵起马缰绳就往外走。

修远连马都不下,带着另两个长随,慢慢往黄秋容主仆五人逼近。

硕大的码头和马粗重的鼻息,吓得黄秋容和两个丫头连忙躲闪,往作坊外退出去。

这时的黄秋容,脸上的娇羞已经变成了哀怨,躲闪着逼近的马匹,还不忘再看邵毅一眼,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被丫头扶住。

她身后那两个婆子到底年纪大些,见黄秋容惊吓,忙放缓了脚步,对着修元等人怒目而视。

只不过,他们都是黄家家奴,知道邵毅和襄郡王府的那些恩怨。

邵家孤儿寡母,在没人关照的情况下,和襄郡王府相斗多年,却从未落过下风。若她们惹到这位,就算真吃了大亏,那也是没地儿说理去。

所以,婆子只挡了挡逼近的马匹,稍稍缓解了黄秋容的惊惧,便也快速退到马车一边。

夏宴清有点冒汗的看着这一幕,很替黄秋容这几人尴尬。

正常情况下,在这个时候,她作为主人,无论如何也得对黄秋容表现一下歉意。

但恶人当道,她也是没办法啊。

何况人家黄姑娘从邵毅出现开始,全部精神都黏在邵毅身上,一眼都没看她,她也就乐得省心了。

黄家主仆一走出作坊范围,邵毅的长随就招呼看门人,把作坊的两扇大门咣咣关上。连一旁的小门,关门的动静也显得很是暴戾。

被邵毅粗暴对待的黄秋容一点没觉得恼火,看着被粗暴关上的大门,脸上都是崇敬和向往。

这才是真正的男儿风范啊。

那俊逸的面容,冷然而无所惧的神色,无一不牵动着她的心弦。

想到襄亲王妃对邵毅母亲的切齿恨意,黄秋容觉得她还是有机会的。

她完全可以借着对襄亲王妃的忠诚,表示出为了达成王妃的意愿,愿意放弃自己的幸福,嫁给邵毅,替王妃掌控邵毅。

顺道的,也可以让邵秀儿那个舞姬染上重病什么的,甚至可以让邵秀儿在万分痛苦中死去。

这样,既能让襄亲王妃满意,她也能如意嫁给心仪的郎君,还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当家主母……

最重要的是,这样做是为了邵毅好。

他那个舞姬出身的母亲,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多一天提醒世人,他的身份有多么尴尬和低微。

没了这个身份下/贱的生母,邵毅的皇家血脉才能凸显出优势。

美好的前景让黄秋容心动不已,

把整个京城的权贵都算起来,能让邵毅惧怕的也没几个,她若当了邵毅的妻子,以后在京城行走,那是何等的风光。

而且,如今邵毅,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关注,以后一定会前途无量。

黄秋容暗下决心,嗯,就这么办,她这就回去游说母亲,向襄亲王妃表忠心去。

琉璃作坊里,看着大门关上,邵毅才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夏宴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邵公子来得挺及时啊,看这位黄姑娘的神色,对邵公子很是另眼相看呢。”

邵毅的脸瞬间就黑了,低声道:“胡说什么呢?她是什么东西?她也配!”

夏宴清撇了撇嘴,她的话好像是有点过分哦,把邵毅和这个曾经害过她母亲的女人往一起扯,确实不太合适。

邵毅把马缰绳交给修远,不请自入,直接往管事房过去。

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夏宴清惆怅,怎奈这位还真不算外人,且刚替自己解了围。

夏宴清无奈,只得跟上。

管事房是正经商议公事的地方,和待客厅不太一样。

管事房除了平常商议事情的桌椅,旁边的置物架上,还放满了各种带着编号的玻璃和琉璃试验品、成品。

出入这里的,都是分管几个院子的管事和主要工匠。打理房间的伙计也都是可靠之人,是从夏家奴仆中选出来的。

邵毅和夏宴清在管事房落座,奉了茶,邵毅问道:“黄秋容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跑来这里了,你怎么就放她进来了?”

夏宴清有点无奈:“不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吗?黄秋容时刻端着一张笑脸,我实在做不到对着一张笑脸,恶语相向。”

邵毅也就是这么一说,他这是有前世经历,知道黄秋容的笑容下掩盖着什么。

可别人不知道。

别人只会看到,夏宴清面对别人的善意结交,只管恶语相向。这样的事情传开,只怕她就不是任性不通世故,而是发疯癫狂了。

“她没往里面走吧,可看到了什么?”邵毅转开话题问道。

说起这个,夏宴清开始纠结了。

第二百章 人手吃紧

邵毅见夏宴清面色有异,忙问道:“怎么,难道还真出了什么状况不成?”

夏宴清把黄秋容刚才问的、镜面玻璃是不是很简单的话给邵毅说了。

她很有些怅然的说道:“不知她只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意试探。如果她真有这个想法,让襄郡王府的玻璃工匠留意到,只怕用不了多久,镜面玻璃的制作技术就会被人参透。”

听到夏宴清说的是这个,邵毅倒是不太担心,“应该不会吧?虽然你总说镜面玻璃的制作方法简单,但没人提示的话,寻常工匠是决计想不到的。”

夏宴清叹了口气,自来就有巧夺天工的说法,很多古代工匠的手笔,在千年后都能让人叹为观止。对这件事,她是真不敢看好。

“镜面玻璃和之前的压制玻璃价格一样,这也变相说明,镜面玻璃的制作工艺绝不会比压制玻璃复杂。而咱们的玻璃作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让工匠练习玻璃吹制技术。这些事情,另外那几家玻璃作坊都已从刘宝年那几个工匠处得知。”

夏宴清说着,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是可以给人提示的,我觉着,这个秘密怕是守不住了。”

听了夏宴清这番解释,邵毅也是一阵沉默。

仔细想想,作坊用那么长的时间,白养着众多工匠,没有收益,只是让工匠们练习玻璃吹制技术。

之后,就推出了镜面玻璃。

如果有心人能把握到这一点,也的确有可能玻璃吹制技术和镜面玻璃之间的因果关系。

房间里,心秀、心容几个也面有忧色,还有隐隐的怒意。自家好端端做自己的生意,怎么总有人想着不劳而获?

沉默片刻,邵毅问道:“如果镜面玻璃技术真的被人学去了,你可有应对之策?”

“吹筒法制作的玻璃效率比较高,如今正是夏季,正是销售淡季,作坊现在的存货很多。”夏宴清想着自己早就有的打算,和现在实施的困难,迟疑的看向邵逸。

邵毅正等她继续往下说,见她忽的停住,不由问道:“是否你已经有应对之策,却难以实施?”

夏宴清斟酌着说道:“是,我想把京城玻璃作坊的存货,运往交通便利、比较繁华的州府。一边卖玻璃占据市场,一边在那里修建玻璃作坊,等到入秋,玻璃开始进入旺季,作坊也建成,各地也就能自给自足了。”

“嗯嗯,”邵毅连连点头,赞许道,“你这想法很不错。”

这个先机很重要,没人能学会镜面玻璃制作那是最好,扩展玻璃生意那是百利而无一害。

万一被人把技术学去了,这几个作坊也没什么优势,在京城没有,别的地方一样没有。

夏宴清为难道:“可是,我这里很缺人手。”

之前培养那些工匠,她就是想以京城为中心,往外扩展玻璃生意。

却没想到,出了成郡王这么个心机深沉的,把玻璃制造技术带去了南方,迫使她仓促应对,往平阳郡分走大半人手。

如果现在继续扩展,那是真没有可用的人了。

工匠倒是可以抽调,每个地方派一两个工匠,再带上几个熟练工,勉强可以应付,以后再慢慢补充人手。

但管理生意的管事却是没有了。”

夏家二房本就没多少产业,家中人口简单,管事本就不多。她开始做生意,家里已经把几个精明能干的人都调给她了。

这是去外地扩展业务,在这个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地方,把生意交给仓促雇用的管事,夏宴清是一百个不放心的。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给别人做嫁衣,自己白忙活一场。

她迟疑再三,才问道:“不知邵公子是否有可靠的人手?”

不能回应人家的感情,还总需要人家帮忙,夏宴清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邵毅却很高兴,阿灿缺人手,首先就能想到他……

“有,我家几处产业,用的人都是父亲留下的老人,他们也各有家人儿女,忠诚度绝对没问题。只要夏姑娘需要,我随时把人抽调过来。”

夏宴清松了口气,“那行,我这就去计划,看需要在哪些地方扩展玻璃生意。定下之后再找邵公子商议,其他嘛……”

……亲兄弟明算账,虽然邵毅有前一世对那个阿灿的钟情,但就这么把生意全权交到邵毅手上,却也不太妥当。

“这些扩展生意,管事用邵公子的人,账房由我来派,不知道公子可介意?”

邵毅听得哭笑不得,“这些人是借给你的,工钱在你这里领,也就是你的人了,只听你吩咐。他们怎么做事,人员怎么安排,当然都是你说了算。”

“……哦。”夏宴清略显尴尬,好像总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这个,我回去和父兄商议一下,若不出意外,扩展的玻璃生意,依然算邵公子一成半的股。”

邵毅微笑:“都行,夏姑娘说了算,怎么都可以。”他的银子也就是她的,随便她给多给少、给不给都行。

夏宴清被邵毅眼中的笑意看的又是尴尬、又有些心慌,“那,要不,先就这样?等我定好了再找邵公子商议。”

“行,那你先忙着。”今天这一趟走的很值,邵毅见好就收,起身告辞。

作坊周围有知睿手下的闲汉看顾,听说黄秋容去了窑场,邵毅这才急急赶过来。

为的就是给夏宴清一个理由,以后凡是她不愿接待的人,都可以推到他身上,把来人拒之门外。

却没想到还带出急需扩展玻璃生意的事情。

在缺少人手的时候,夏宴清能最先想到他,说明除了家人,夏宴清最相信的就是他。

这也就罢了,最让邵毅高兴的是,他刚才居然在夏宴清脸上,看到了一丝慌乱和不知所措。

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把邵毅送走,夏宴清找来乔辰生和另两个管事工匠赵山、刘世贵,商议正在准备烧制的一批琉璃制品。

这个时候,也可以推出一批玻璃器皿。

对开模具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做一批实用性的瓶子。

大概是华夏子孙的独有观念,夏宴清总觉得,玻璃的清透感很没内涵。对于使用器皿,她还是觉得陶瓷更内敛、更韵味悠长一些。

但是,小一些的玻璃瓶,功用性也很强。至少能让放在里面的物品一目了然。

第二百一章 就不用他的人了吧?

黄秋容满怀着旖旎情愫,回到家里。

待到二门处下了马车,她才想起这一趟算是白走了。

有邵毅那一番强力警告,不但这一趟白走了,怕是以后也很难再迈进作坊一步了。

对于这个结果,黄秋容倒是很满意,只是在父母那里有点儿是不好交代。

她先去母亲吴氏院子,给母亲回话。

进到吴氏房里,行礼之后坐定,吴氏让人给黄秋容端了碗酸梅汤。

看着她一口一口喝着,吴氏问道:“你在夏家作坊,可曾看到了什么?”

黄秋容已经喝下半碗酸梅汤,放下小碗,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才略有些苦恼的说道:“别提了,女儿一进门就被那夏氏迎到客厅,根本没机会去看。”

“哎呦,我的傻女儿。”不吴氏差点要上去拍女儿一把了,“你一个大姑娘家的,谁让你自己去看的?不是给你带了两个婆子吗?”

黄秋容撇撇嘴,说道:“那夏氏甚是警惕,根本没让婆子单独呆在门外。她另派了丫鬟,陪两个婆子在隔壁饮茶呢。”

黄秋容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女儿离开的时候,邵家那个邵毅,正巧也去了。看到我们不是作坊里的人,着实把作坊众人呵斥一遍,指责他们不应该放外人进去。女儿以后只怕也没机会再去租房里了。”

“又是那个贱种!”吴氏低低咒骂一句,襄亲王妃交代的事情,可怎么完成。

黄秋容听的有些不快,而且她见吴氏很失望,拿她问夏宴清的话,敷衍吴氏道:“女儿在夏氏的作坊,曾用言语试探,问她那镜面玻璃的做法是否很简单。夏氏没正面回答,把话题岔开了,面色还很紧张。”

吴氏虽然听到她说的话,却不太在意。只以为那是孩子话,也就是想当然的说说。

镜面玻璃的两面,是真的光洁如镜,更甚于打磨过的铜镜,又怎会制作简单?

黄秋容见吴氏不在意,继续蛊惑道:“母亲,夏氏真的紧张了。女儿觉得,那镜面玻璃很可能真的制作简单,只不过没人能想出关键罢了。”

吴氏将信将疑的抬眼,“你真的没看错,夏氏的确紧张了?因为你的问话紧张的?”

“真的。女儿问过之后,夏氏不但脸色变了,还胡乱解释了好一通呢。”黄秋容连忙点头。

是不是的,先把这个话告诉襄亲王妃,那她这一趟就没白走,帮襄亲王妃打探出事情的头绪了。

至于玻璃工匠是否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等以后有了机会,她再表示一下,愿意嫁进邵家,帮忙王妃做事,想来王妃是求之不得的。

只要王妃吩咐,就算父母不愿意,可事关父亲和她们一家的前程,他们一定不敢反对。

黄秋容以为她只是随口敷衍,可她的父亲黄征和母亲吴氏,确如她所愿,真的把这个想法禀报给襄郡王府。

…………

夏宴清这边,一边是作坊加紧烧制琉璃,制作一批玻璃瓶和几只细碎凹凸花纹的小汤碗,视烧制情况,再看进献皇宫,还是只在清韵斋上架销售。

另一边,夏宴清对父母兄长说了她对镜面玻璃技术的担忧,以及向外扩展琉璃生意的计划。

听着夏宴清说话,姜夫人忍了几次,终于在夏宴清说完之后,拉着她的手,劝道:“宴清啊,咱们有京城和南方的玻璃生意,还有你制作琉璃手艺,以后是不缺银子的。要不,咱就不和他们争了,好不好?你终究是个女孩子,手里有几个赚钱的买卖,再有丰厚嫁妆,足够你以后在夫家安身立命了。”

夏宴清面显为难之色,她知道姜夫人这是为了她好。对于古代人来说,作为女子,的确不好在这些事情上太过强势。

姜夫人见她没说话,求助的看向夏珂,希望丈夫能帮个腔。

夏珂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在他看来,只要不是作恶,不会危害别人,女儿愿意做的事,那就去做好了。

何况玻璃的用处广泛,依照女儿的说法,价格还有下落空间,玻璃行业发展下去,很可能寻常百姓家也能用上几块这样的物什。

如此兴盛一个行业,那是能带动国库民生。他很希望能把玻璃行业推广开来。

若这样平白被别人窃取了女儿的技术,他是替女儿抱不平的。

“宴清你的意思呢?还要不要做这个生意?”夏珂追问的话一出口,就被姜夫人嗔怪的瞪了一眼,“她一个小孩子家的,哪里能看得那么远?”

手中有太过巨额的财富,再有如此强势的经商风格,姜夫人着实是替女儿发愁,什么样的婆家和夫君,才有机会疼爱这样一个强势女子?

夏宴清瞄一瞄姜夫人,有些不忍拂她的好意。

夏梓希对姜夫人说道:“母亲不必担忧,既然小妹有做生意有天分,咱们干嘛要压制?做生意本就是此消彼长,如果任由别人把玻璃生意做大,一定会反过来蚕食小妹手中的生意。以后,玻璃这个行当,怕是再没有小妹的立足之地。”

姜夫人有些犹豫,夏珂却点头表示赞成,再问夏宴清道:“宴清,你可改了主意?”

夏宴清抱歉的冲着姜夫人笑笑,说道:“女儿还是想尽自己的能力,把玻璃生意继续做下去。至于别家玻璃行,若是人家能把玻璃做好,那也由得他们,生意本就是各凭本事。”

商业竞争一直都有,而且越是能大范围、能多家竞争的技术,才更具有悠长的生命力,发展和进步也更快。

她相信自己掌握的现代技术,也愿意给别家一个竞争的机会。

夏梓堂在一旁笑着点头,自家小妹就是心胸开阔。眼看着被别人偷学了技艺,并不气恼暴跳,而是沉着想办法应对,男子的胸襟也不过如此。

问题是,这件事怎么又扯上了邵毅?那家伙简直就是阴魂不散,合着只要是小妹的生意,就会有他的一份。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小妹,要不咱再想想办法,四哥帮你找几个可靠的掌柜。邵毅那边的人,咱们就不用了吧?”夏梓堂说道。

第二百零二章 玻璃新品

夏梓堂自觉认识三教九流的人比较多,多托些人找找,总能找到几个品行可靠的掌柜。

夏宴清纠结,她能对夏梓堂说,邵毅是重活一世的人吗?她能说邵毅上一世临死时,最念念不忘的那个阿灿,极有可能就是她吗?

从这个角度来讲,再没人比邵毅更可靠了。

“目前看来邵毅还算可靠,那就不要节外生枝、再掺合别人了。”夏珂一句话,就给事情定了性,同时也肯定了邵毅。

夏宴清眼睛转了转,看起来夏珂对邵毅的印象不错。不知道这份不错的印象值,还有多大的上升空间。

扩展生意的事情定下来,剩下就要考虑在哪些地方开玻璃分号。

对于这里的地理状况,夏宴清虽然看过一些地理风物志,但实际情况还是比不了夏珂和夏梓希。

夏珂算是朝廷的高级官员,对各个地方的政治经济很是了解。夏梓希博览群书、兴趣广泛,由他二人给出的意见,极具参考性。

现在的玻璃生意,在南方的扩展点算是有了,就是白先生正在主持的平阳郡,现在需要商量的是,还需要在哪些地方开办分号。

四人商议一番,最后定下,分别在西北各州的中心贡阳郡、西南的督定郡、东边的潮阳郡设立三个分号。

这三个郡的府城相对于周边,交通便利、商贸发达,在这里生产玻璃,不但能供应当地,也便于各地商人运输买卖。

三天之后,玻璃作坊用对开模技术吹制的三寸、五寸、七寸三个规格的玻璃瓶子,以及菱形花纹的玻璃碗,送入退火窑。

另外,还有十几只装好配料的琉璃模具,也送入窑炉进行烧制。

同一天,邵家的三个管事在清韵斋后院和夏宴清见了面,并按规矩签订了文书。

五天后,去往贡阳郡、督定郡和潮阳郡三处的工匠、账房,和邵家的三个管事会合,分别去往各自负责的区域。

用于打开市场的玻璃没有和他们同行,只在各自马车上带了少量镜面玻璃,用于去地方展开业务时,给各种相关人士的礼品。

半月之后,清韵玻璃行辟出的一个小隔断,玻璃瓶和玻璃碗摆在隔断的货架上,开始销售。

虽然夏宴清给这些玻璃瓶的定位是实用性,为的是放置各种粉末、调料、药剂或者液体时,能够一目了然。

但这么新奇的物品一经推出,人们的猎奇心理占了大多数。

三种规格的玻璃瓶,反而是小号玻璃瓶卖的最快,最大号实用性很强的,反而卖的慢一些,且大多是用于盛酒了。

带有菱形块花纹的玻璃碗卖的也好,基本上不用人推荐解说,人们一看到透明晶莹的玻璃碗,立即就把它定格在盛装汤品和盛放果品上。

一时间,原本出于生意淡季的玻璃行,因为这些玻璃器皿,又带出了一波热度。

好在这些物品已经列入玻璃作坊日常生产系列,每隔五天都会补充货源。否则,照着这样的销售热度,只怕又会引起一轮断货。

至此,清韵玻璃行的生意算是稳定下来。

相反,襄郡王府却是要抓狂了。

襄郡王很把黄征的提示当回事,可是,任工匠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样才能用更简单的方法,做出光滑度更好的镜面玻璃。

眼见清韵斋又推出了新的玻璃制品,而他们的玻璃作坊却只能制作次一等的压制玻璃,还无人问津,着实让人着恼。

襄郡王懒得再给母亲说明情况,免得再被呵斥一通,他找了自己的贴身随从吴通,想听听吴通的意思。

吴通虽然只是个随从,可心思灵透,平日里很能替襄郡王想些点子。

这时听到襄郡王问,对于夏家不断推出的玻璃新品,有什么破解之法时,吴通迟疑片刻,试探说道:“咱们玻璃作坊的工匠起步晚,又没得到过夏氏的指点,想不出关键也是有的。”

襄郡王阴郁的瞟他一眼,这不废话吗!有没有原因,总之是搞不出来新东西,说这些理由有什么用?

吴通见襄郡王不悦,忙停下铺垫,说道:“要不,王爷试着再找找郑宝根,他夏家玻璃作坊的工匠,找他问问,也许能对咱们的工匠有些启发。”

襄郡王皱眉:“之前不是问过了,他们签过的保密协议,限制他们十年之内不得从事玻璃行当。”

吴通却道:“王爷又不是雇他们做事,只是问些夏家玻璃作坊的细节,试试能否从中看出些别的。该出卖的机密他们早已经出卖过了,也因此受到了惩罚。这次,无非就是把之前的事情再说一遍,没什么关系。”

襄郡王沉吟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试。

正在家中休养的郑宝根,见到之前和他联系的管事,带着两个人造访,心下很是惊了一跳。

他如今肠子都快悔断了,当初好好的营生,工钱高,不但管饭、还吃得好,再加上过年时的赏钱和三倍工钱,着实让家里宽裕了一阵子。

若他当时不贪那些银子,现在一定还在过着舒心日子,那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好、最舒心的日子。

如今虽免了他的牢狱之苦,可光是赔付银子,就把他家的所有家底都赔了进去,还被送进衙门,着实挨了顿板子。

之前这位管事就找过他,让他伤好之后,去他们的玻璃作坊做事。

可是,他哪敢啊?

这些人此次前来,难不成还是为了这件事?

襄郡王府的管事扫一眼郑宝根家里简陋的家具,再看他身下一床洗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被褥,和炕上的旧油布,不由得心下鄙夷。

这就是贪心的结果,他当时也接触过另两个熟练工,只做了些模糊的试探,就打消了念头。

只有这个郑宝根,一提到银子、看到银子,就什么都忘了。

管事在一张被郑宝根婆娘反复擦过的老旧凳子上坐下。

跟随他来的两个工匠倒是没这么多讲究,很随意的、并排坐在一张条凳上。

“我们此来,还是想问问你,关于夏家玻璃制作的事情。”

听了管事问话,郑宝根稍稍放心,但还是苦了脸,“不是小人隐瞒,乔辰生和何中正从未在我们面前展示过镜面玻璃手艺,大批量生产,也是小人几个离开之后才开始的,小人真不知道具体做法。”

第二百零三章 参透

管事也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说道:“这是十两碎银,你只管好好答话,这些银子就是你的了。”

郑宝根已经吃过一次亏,可是看到钱袋,两眼还是闪了闪,再迟疑的看向管事。

他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这位管事拿出这许多银子,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可,可,我着实不知道什么啊。”郑宝根心中万分遗憾。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若是有十两银子,那可就太好了,不但有米下锅,还能存些做积蓄。

却见管事看了眼随他一起来的两人。

其中一人对郑宝根说道:“是这样,无论什么手艺,总要练手的。尤其是镜面玻璃,那样的光滑度,绝不可能一下子就做出来。你好好想想,玻璃作坊里那么多工匠,都能上手做镜面玻璃,夏家玻璃作坊,最长操作的是什么技艺?”

这是襄郡王府名下的顺风玻璃作坊,七八个工匠商量多日,归结出的关键点。

郑宝根回忆之前在夏家做事的时候,做的最多的事情。

可是,好半天也不得要领。

再看看柜子上放置的钱袋,郑宝根咬了咬牙,干脆把他在夏家玻璃作坊的过往都说一遍,其中是否有他们要的东西,让他们自己去挑拣好了。

他和夏家签订雇用文书之后,进玻璃作坊。最先熟悉的是熔制玻璃液,看熔制火候,熟悉玻璃液的性能,用模板模具压制玻璃,掌握退火火力。

……然后就是过年时,进献给皇宫的压制玻璃和夹花玻璃……

郑宝根长话短说的讲述着,自己心中都觉得狐疑,这里面,一点儿不牵扯别的技艺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七个人被识破揪出来,夏家的玻璃作坊什么新品都没有。

那么长的时间,作坊里的工匠和熟练工,都在做一件事,就是对玻璃液进行各种操作。练习蘸取玻璃液的分量均等,练习把半凝固的玻璃液吹制成不同形状……

郑宝根困惑的说着那段时间里,他和其他工匠一起练习操作玻璃液的种种,心中则万分遗憾。直到现在,他依然找不出他们吹制的玻璃球、玻璃瓶、甚至把玻璃拉成均匀的长条,和镜面玻璃有什么关系。

但随管事前来的两人却听出些异样。夏家作坊,在两个多月里,包括乔辰生和何中正在内的所有工匠,都在练习吹制玻璃,却没出一件成品。

吹制玻璃的话,玻璃光滑的表面……

其中一个工匠心有所动,和另一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听郑宝根越来越絮叨的把夏家玻璃作坊的事情说完。

管事自是不懂玻璃制作,他不怎么听得懂郑宝根的讲述,所以才带了自家的玻璃工匠,也一直都留意两人的反应,对两人的神情自是了然。

他也是耐着性子把郑宝根的讲述听完,才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夏家的镜面玻璃技艺还真没教给你们。”

郑宝根的心揪了起来,不住的用眼风扫着那个钱袋,不知道能不能拿到那里面的银子。

襄郡王府的管事出来办事,代表的是郡王府,已经许出去的银子,自是不会收回去,只当把那个钱袋忘了,起身道:“行,郑师傅好好养伤,我们这就告辞了。”

郑宝根坐起身,想要下地送人,可管事并不多留,说完话,便带着两个工匠径直出门走了。

三人转出郑宝根就爱所在巷子,上了马车,管事问两人道:“你二人可听出些什么了?”

两人点头,还是刚才开口的那个人说道:“夏家作坊用了那么长时间,让工匠练习吹制工艺,却迟迟不见吹制的玻璃物品,反而推出了镜面玻璃。镜面玻璃应该和吹制技术有关。”

管事大喜:“你们可有把握?”

工匠点头:“带我们回去一起商议之后再看,吹制的玻璃表面就是光滑无比的。”

管事把工匠送回作坊,径直回襄郡王府复命。

襄郡王一听就高兴了,眼看着夏家的玻璃赚钱,这时终于看见一线希望,由不得他不高兴。

“告诉作坊的工匠,若是能把镜面玻璃做出来,本王重重有赏。”襄郡王破天荒的,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继续吩咐道,“还有夏家最近推出的玻璃瓶和玻璃器皿,最好一并做出来。”

管事受宠若惊,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

襄郡王府的玻璃工匠掌握到镜面玻璃的关键,开始多方试验时,夏家玻璃作坊的琉璃盏和琉璃摆件已经经过两次模具烧制。

八月初,三个玻璃作坊都在正常工作。

琉璃作坊里,经过第三次模具烧制的琉璃摆件和琉璃盏,在今日完成退火,正打算取出,破开模具,查看成品效果如何?

制作琉璃就这点不好。它不像平板玻璃或者玻璃器皿,在熔制、搅拌和成形的过程中,能及时发现问题,进行调整。

琉璃却要按照预定的器物形状和颜色,把所有配料添置在模具中,整体送入窑炉烧制。

至于出来的成品效果如何、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却很难把握。

前两次模具烧制出的半成品,就因瑕疵太大,淘汰了五件。

这次入炉的一共有二十件,若按正常情况、百分之七十的成品率算,应该能出十件以上完整琉璃器物。

这次,杨氏和高氏对她折腾了近两个月的琉璃甚是好奇,听说今日出品,便也过来看个新鲜。

夏梓希也很捧场,今日没去书院,而是骑了马,随杨氏和高氏的马车一同前来。

八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了凉意,琉璃窑炉的温度昨晚已经降了下来,作坊里虽然比外面稍热些,却也能够接受。

乔辰生领着人,在窑炉前忙碌着。

夏梓希和夏宴清守在一旁,看着工匠们把琉璃模具从窑炉中取出。

杨氏和高氏没来过工匠频繁出入的地方,这时在稍远些、特意为她们安置的两张椅子坐着,等待看琉璃成品是个什么样子。

夏梓希一边看着工匠们做事,一边低声问道:“如果这次出的琉璃品质好,可要进献皇宫?”

第二百零四章 一半的成功率

夏宴清点头,“这次入炉的,有十二只琉璃盏、八件琉璃摆件。若不出差错,可以拿出三对琉璃盏,搭上一两个摆件,送进皇宫。剩下的先放在清韵斋,作为观赏品,以后再烧出的琉璃制品,就可以正式出售了。”

对于琉璃制品的收益,夏宴清还是满怀期待的。

相对于玻璃,琉璃制作复杂,在配方和烧制上很是讲究,就算有人探听到一些工序,想试着做,最后看的也是品质。

想达到她如今掌握的琉璃品质配方和烧制工艺,只怕要试个十年二十年才行。

现在窑炉中烧制的琉璃制品,是绝对的高端工艺品,一定能带来不菲的收益。

自从黄秋容来过,她猜测玻璃技术有可能被参破,作坊就在烧制新品,而其中久久未能推出的就是琉璃制品。

夏家人都知道琉璃已经有过两次出模,却都是半成品,还要再添加原料,进行重复烧制。

所以,杨氏和高氏才会这么好奇,要来看看,经过如此复杂工序烧出的物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心秀站在夏宴清身后,对这次的烧制结果也满心期待。

从夏宴清开始展示不一样的才能开始,各种让世人惊艳的物品不断推出,可琉璃品却只出过两次。

一次是她们还在王家的时候,烧制出的四只琉璃盏。另一次就是给宝泰银楼烧制的琉璃片。

在王家时,那四只琉璃盏着实把她们惊到了,震惊于这世上居然真有琉璃盏,而且还是出自她们手中。

而这一次的制作,则复杂了很多。她是贴身伺候夏宴清的,亲眼看到这次琉璃制作的每一个成型步骤,对最后成品的期待感更强。

这段时间,在反复烧制琉璃、破开模具的操作过程中,乔辰生的手法已经熟练了不少。

但他还是首先选了一个器型简单的琉璃,开始着手破除模具。

乔辰生在一个工匠的辅助下,小心翼翼把模具割开,夏宴清则给夏梓希解释:“这是个日进斗金的金樽,器型算是规整,模具比较容易剥离。”

“金樽?”夏梓希诧异。这不是正说琉璃了吗?金樽又是怎么回事?

夏宴清笑道:“我们之前试过这个配方,烧出来的琉璃色泽澄黄,有金色光泽。所以选了这个配方烧制玻璃樽,成品自然会呈现金色,称之为琉璃金樽。”

虽然还没见到实物,夏梓希却听明白了夏宴清的解说,如此金灿灿的东西,可以想象它的受众人群。

“你这东西,是打算高价卖给商人吧?”夏梓希笑问道。

夏宴清得意:“经商的人嘛,都愿意讨个好彩头。这种琉璃摆件,既有观赏价值、看着漂亮,又能有个好寓意,向来都是商人愿意追逐的。”

两人说话间,模具渐渐破开,琉璃金樽显出全貌。

这时的房间里,不但有夏梓希和夏宴清等人,还有制作模具和打磨琉璃的工匠。

这些人知道琉璃制品今天出炉,特意申请,想看看他们忙碌了一个多月,所出的成就到底如何。

随着琉璃外壁的模具从两旁分开,黄澄澄似透明、非透明的方口琉璃金樽展现,立即引来在场众人的吸气和惊呼。

杨氏和高氏距离较远,听到这里的惊叹声,也忍不住站起,走到夏宴清和夏梓希身旁。

目光所及之处,也瞬间让几人瞪大了眼睛,掩口惊叹。

高氏指着琉璃金樽,惊问夏宴清道:“这琉璃樽的外壁内,居然还有别的……宴清你是怎么把铜钱放在里面的?”

除了参与制作的工匠,夏梓希、杨氏等人,都把视线投向夏宴清。

这个琉璃金樽高九寸,器形修长、方口方底。橙黄的半透明琉璃壁中隐隐有细碎的铜钱形状。

这些浮在琉璃壁中、铜钱样的东西,在光线照射下,有半透明的琉璃映衬,猛一眼看来,似乎真有一枚枚铜钱在其中流动散落。

夏宴清扫过一旁的打磨工匠和塑膜工匠,解释道:“这也是琉璃,是前两次烧制二成,经过打磨后,重新放在模具中,和新的配料混合,再经过烧制,就是四嫂现在看到的样子。”

所以作坊才会专门雇用打磨工匠和模具制作工匠。

这些有手艺的工匠自然不会卖身为奴,却又不可避免的接触到琉璃的制作工序。

好在这几个工匠人品都信得过。

制作模具的工匠品行都是经过打听之后,才联系雇用的。而那几个打磨工匠就更不用说了,之前打磨琉璃裸石,就是用的他们。

如今看来,这几个工匠也的确可靠,他们看着琉璃金樽,眼中流露的都是欣慰和骄傲,没有探究和贪婪之意。

而且,这种复杂的琉璃制品,在每次的熔制温度、以及多次烧制的配料上,都大不相同。否则,烧出来琉璃会融在一起,绝没有如此丰富的图形和层次感。

夏梓希笑眯眯的看着这只光华流动的琉璃樽,并没有像杨氏和高氏那样意外。

自家小妹在王家那样简陋的条件下,都能烧出四只琉璃盏,如今人手这么多,又反复琢磨了一个多月,所出琉璃品质自然和之前的琉璃盏大不相同。

手中掌握有这样的技术,以后就是想不赚钱都不行。

如此能干灵透的女孩子,哪里还用愁什么将来?

紧接着,乔辰生和两个工匠一起动手,分别把其余七只摆件和十二只琉璃盏模具拆除。

琉璃盏的成品率还可以,共出了九只。

其余三只都有明显瑕疵,有一只甚至都没能成型,一半是杯盏的形态,另一半却歪斜着、缺了好大两块,且成型那一半也坑坑巴巴,完全没眼看。

而八只摆件,却只出了四件成品。

两只琉璃金樽不错,都成功了,打磨之后,就可以达到完美无瑕的效果。

另外两种器形,分别是江山如画和鱼跃龙门,各出一件完好的。

其余两件福如东海摆件都是残品,大概是局部温度掌握的不好,前两次烧制的琉璃形状,与第三次配料完全融作一团,丝毫看不出山海的样子。

还有江山如画、鱼跃龙门,也各有一件也没达到烧制效果。

乔辰生和两个工匠,看着四件残品,脸上都是挫败。一半的成品率,着实让人失望。

第二百零五章 真的是琉璃呢

乔辰生看着两个福如东海的摆件,感觉分外心疼。两件,居然连个器形都没有,白费了前两次的基础样本。

那可都是众人下了功夫的,烧制、打磨、再次塑形,一点儿都不含糊的做下来,却是如此结果,怎能不让人沮丧。

夏宴清则安心不少。这样简陋落后的条件,只是模糊的、用烧制试验确定成分的玻璃原料,又没有各种现代仪表辅助,就能把琉璃烧制成功,她已经超级满意了。

她轻击两下手掌,说道:“好了,不用气馁,这才是咱们第一次制作如此复杂的器型,能有如此结果,已经很好了。以后多加努力就是。”

然后又吩咐乔辰生道:“去账房支些银子,凡参与琉璃制作的,主事工匠赏银二两,辅助工匠和熟练工赏银一两,其余杂工五百钱。”

乔辰生和一干工匠脸色稍缓了些。

两个管事工匠赵山、刘世贵带着人,取过几个木匣子,分别垫了稻草,把残次琉璃制品收入其中,挂上编号牌,拿了下去。

杨氏、高氏和几个丫鬟,围着色彩夺目的琉璃品,一边观看,一边啧啧称奇,并没在意作坊里的人在做些什么。

夏梓希却把工匠们郑重存放琉璃残次品的举动看在眼里,很诧异的问道:“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损毁或者回炉吗?怎么还会如此妥善保管?”

夏宴清解释道:“这些东西,相对于完整器形来说是次品。但对于很多新烧制的琉璃制品,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基础琉璃,可以用来进行颜色和图案调整。”

她说着,示意夏梓希看那几个琉璃盏。

“这几个琉璃盏中的颜色变换和过渡,就是通过一些颜色不同的基础琉璃达到的。”

夏梓希一边点头,表示明白,一边再仔细打量几只琉璃盏的外形和颜色。

这几只琉璃盏的外形是传统样式,圆形杯口顺滑而下,外壁流畅的在杯底收拢形成底座。

依然以琥珀色为基础色调,然而其中有柔滑如丝缕的蓝色和深橙色晕染开来。虽然仔细比较,每一只琉璃盏的色彩细节都不尽相同,却又意外的有统一感。

想来这些颜色,可以用鱼跃龙门和福如东海中的橙红色和蓝色来达到晕染目的。

接下来,这些器形完整的琉璃制品,还要经过边缘和细微处的打磨和抛光。想要看到真正的成品,还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乔辰生等人各自做事,夏宴清把夏梓希等几人请到管事房稍事歇息。

几个人再把管事房的玻璃陈列品观赏一遍,才意犹未尽的坐下。

夏梓希喝着茶,问道:“琉璃盏的成品率还是蛮高的,比你预计的要好。三对琉璃盏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进献皇宫?”

夏宴清颇觉神秘的说道:“我之前让康掌柜联系过宝钛银楼,他们的琉璃首饰准备八月初面世。两家商议,由咱们先向皇宫进献琉璃盏,宝钛银楼随后推出琉璃首饰。也算咱们替琉璃首饰涨涨行市,免得因为琉璃首饰价格下降太快,反而没人入手。”

高氏一旁听着,笑道:“小妹出手的生意还会照顾他们后续,能如此讲信誉,以后愿意和小妹合作的人一定多。琉璃首饰更是不需要担心,只要东西好就成。宝钛银楼什么时候推出琉璃首饰,我和大嫂先去捧个场,入手几件,戴着参加两次宴会,就能让琉璃首饰大大扬名。”

“这样最好,不用四嫂打听。”夏宴清很是豪迈的应声,“什么时候有信儿,我告诉二嫂和四嫂。两位嫂嫂看好了什么,尽管买。我出银子给嫂嫂付账。”

面向银楼出售琉璃半成品,也是琉璃作坊的重要业务之一,她捧场是应该的。

在这个金刚石还稀少的年代,精心打磨过的琉璃裸石,有着独特的、无法掩饰的光彩。

虽然这批首饰堪称跳水价,但也只是相对于上次主旨为了坑人的价格,相对于寻常首饰,现在的价格依然属于高端。只要有女眷带出来,一样的华贵璀璨,也就一样有人追捧。

高氏爽快,一点儿不带推辞的,笑道:“有小妹付账那是最好,到时候四嫂我可得多选几件。”

杨氏一旁笑话她:“你瞧瞧你那点儿出息,当嫂嫂的,连小姑子的便宜也抢着占。”

…………

这次跑内官监的依然是邵毅,只是他身后除了修远,还带来了清韵斋的康掌柜。

魏公公听闻通传,说是邵毅来了,琢磨着内侍大总管孙公公的叮嘱,连忙出迎。

孙公公笑意满满的把邵毅迎进来,视线却是不经意的扫过修远和康掌柜,自然看到他二人手上拎着的包裹。

魏公公、邵毅两人谦让一番,各自落座。

修远和康掌柜则拎着包裹,站在邵毅身旁。

尤其是康掌柜,这是他第一次能靠近皇宫,正心潮澎湃呢。这也就是跟着夏家四姑奶奶做事,否则,以他祖祖辈辈的平民身份,只怕轮回几辈子,也没这种机会。

魏公公再看一眼修远两人手上的包裹,笑道:“咱家得过孙大总管的叮嘱,说皇上吩咐,清韵斋若有新品,让咱家务必接收。邵副尉此行……”

邵毅笑道:“魏公公替皇上办差果然尽心。”

他回身,冲身边两人抬一下手。

修远和康掌柜上前,把手中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其中的四个檀木匣子,依次平放在桌面,两人退在一边。

邵毅先打开最大的匣子,一边说道:“这是清韵斋的琉璃作坊,烧制出的第一批琉璃物件。特意选了其中的精品,送来魏公公这里,请公公品鉴一番。如果还看得过眼,再进献皇上。”

他这里说着话,匣子也打开了,曹公公的视线一落在匣子里,眼眸就是猛的一缩,一下子站起来。

“这,这,果真是琉璃摆件?!”

邵毅笑着点头,伸手解开固定摆件的两条布条,把江山如画的摆件拿了出来。

说是江山如画,其实是一个直径八寸的淡蓝色琉璃圆环。圆环中下部,是峰峦叠嶂的几个山峰,和环绕山峰的一条江河。

山峰和江河的大部分都在圆环的淡蓝色琉璃之中,中间靠上一部分在圆环中空的位置上。

山峰隐见峭壁和层层绿意,江上有两片孤帆清晰可见。

圆环的中下部有山峰峭壁和江河,而上面部分,则有几朵白云在淡蓝清透的圆环内飘浮。

曹公公眼睛不停的来回转动,急切打量着摆件的各处细节,很有眼睛不够使的感觉,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

终于,他没忍住,伸出手缓缓抚过琉璃摆件,仔细感受着略带凉意和凹凸的光滑触感,口中喃喃说道:“琉璃啊,真的是琉璃啊,居然能做的如此精妙,如此精妙呢。”

第二百零六章 推出琉璃首饰

邵毅再一次走进内官监,立即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更何况,他身后之人还提着两个包裹,其中一人赫然是清韵斋的掌柜。

大多数人都猜测,清韵斋又有什么稀罕物,要进献皇宫了。

至于这个稀罕物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在这之前,清韵玻璃行已经卖了半个多月玻璃瓶和玻璃碗,陆续的还添加了新品种。

其中就有各种凹凸花纹的玻璃汤碗,和小规格的玻璃碗碟。

要知道,用那样子的玻璃汤碗盛放汤品,在透明玻璃凹凸花纹的掩映下,立即就能让汤品高上好几个档次。

如今,各家举办宴席,上等瓷器依然是主要器具,但是汤品的话,却是一定要用玻璃汤碗来盛放的。

寻常女孩子家,邀请闺中密友聚会,吃个甜品、点心的,使用带有各种纹路的玻璃碗碟,也是身份和时尚的象征。

可是大家都知道,卖的很火爆的玻璃餐具,并未在皇宫出现。

除了玻璃餐具,玻璃作坊还能做出什么好物件呢?

邵毅进献之物本就没什么机密可言,再加上,摆件本来就是摆在显眼的地方,用来观赏的。

对于皇帝来说,最便于观赏的显眼地方,莫过于皇帝日常办公的御书房。

山水如画摆件,也就顺理成章的摆在了御书房、皇帝的案头。

而那六个琉璃盏,在皇帝赏玩之后,被指定先收起来,用于月中的中秋宴。

这件事在宫中传播,让很多嫔妃都心生好奇,想看看琉璃盏的神奇之处。但皇帝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中秋之前不能随意动用的意思了。

琉璃盏收入库房后,不断有得脸的大宫女前来,替自家主子赏看琉璃盏的稀奇之处。

随即,琉璃盏的稀奇和晶莹绚丽、玲珑剔透,在后宫风传一时。

众多嫔妃都在畅想,中秋那日的宫宴,不知哪位妃子幸运,能用那神仙器物饮宴。

再有当日出入御书房的几位重臣,更是被皇帝案头上那件颜色丰富的山水琉璃震惊莫名。

看那远山近水,看那琉璃于琉璃之间的完美融合,浅蓝色透明圆环内与圆环外的景物的无缝衔接……

这世上,什么时候居然有了如此精妙的手艺?

就在京城各种人士交流着关于琉璃的种种时,宝泰银楼的琉璃首饰推出了。

据宝泰银楼宣传,这批琉璃首饰的品质,丝毫不逊于之前曾出售的那批,甚至在颜色上更加丰富、更加富丽堂皇。

但价格却是上一批的十之一二。

品质更好,但价格却大幅度降低,这是什么?是东西不够稀罕、不值钱了吧?

如此结果本该让人们怀疑、不屑,可是有了清韵斋进献皇宫的琉璃传奇,谁有敢说琉璃不稀罕、不值钱了?

就像夏宴清预想的那样,这次向皇宫进献,极大削弱了人们对于价格暴跌的疑虑。好多人都打算去看一看琉璃首饰的品质,买不买的,先观望一番。

宝泰银楼不愧是京城第二大首饰行,这次不但有各种小颗粒琉璃裸石镶嵌而成的首饰,另外自主设计了大粒度的琉璃额饰和项链吊坠。

这些大粒度琉璃配以炫美的金银花纹围绕,也是让人们眼前一亮。

高氏没说空话,她和杨氏真的在宝钛银楼推出琉璃首饰的当天,前来银楼选购首饰。

夏宴清也不虚言,她告知宝泰银楼推出琉璃首饰的时间,顺带的,就给两人放下六千两银票。

这些银子不单单是买首饰,也是夏宴清对两位嫂子的感谢。

她刚回来时,为了帮她支起生意,可谓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钱财都拿出来了。

父母兄长心疼女儿、妹妹自是没话说,难得的是两个嫂子,没有血缘关系,却从未提出反对,更没有给她脸色看,让夏宴清着实感动。

这是夏宴清对嫂嫂的一番心意。

银票一拿出来,两人就吓了一跳,买件首饰而已,居然拿出六千两,没有这么败家的吧?

姑嫂三人几番推拒,最后是姜夫人让杨氏二人把银票收起,算是告一段落。

可今天临出来时,姜夫人却贴了她们两千两银子,让她们紧着这两千两银子花,不足的,再从那六千两里面取用,剩余的还给夏宴清,也算没有拂了她的好意。

两人腰包鼓鼓的,就进了宝泰银楼。

因为宝泰银楼已经宣传了好些日子,再加上清韵斋进献皇宫琉璃物品的噱头,今日光顾的客人很多。

杨氏和高氏由女侍领着上了二楼。

二楼的六张桌子,五张已经坐了人。两人先是看到两个相熟的年轻妇人,随后高氏看到兵马司指挥使的夫人谭氏也赫然在场。

两人先和熟人打了招呼,连忙去谭夫人那里见礼。

谭夫人笑着摆手:“来到这儿,咱们都是宝泰银楼的客人,可不用这么多礼。”

陪在谭夫人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插言道:“不用说也知道,宝泰银楼的琉璃一定出自你家小姑。你二人想要琉璃首饰,哪里用得着凑这个热闹,直接吩咐一声,要什么样的首饰没有?想来宝泰银楼一定抢着做好,巴巴的给府上送去。”

她这话一出,相邻两个桌子的客人都往这边看过来,杨氏和高氏也面色不虞。

谭夫人自然知道自家丈夫对夏梓堂的欣赏,再加上夏珂如今颇受皇帝看重,自然愿意打这个圆场。

没等高氏出言,谭夫人就说道:“你瞧瞧你,哪有你这样子说话的?就算银楼的琉璃出自清韵斋,那也是生意来往。夏家两位少奶奶来这里,也一样是卖家和主顾的关系,账目清楚才是长久生意,怎可混为一谈?”

说着,示意二人:“你们也是来买首饰的吧?坐这里,咱们一起看看。”

这个中年妇人,杨氏和高氏也是认识的,她的丈夫也在兵马司任校尉之职。大概因为夏梓堂升值较快,年纪轻轻就是同等官职,所以心存不甘,一向和高氏不对付。

只是,谭夫人相邀同坐,高氏也是无奈,只好笑盈盈的答应了,拉着杨氏一同坐下。

谭夫人笑着说道:“我刚才对女侍说了,拿两件适合我们这个年纪的琉璃首饰,却没想到会遇着你们,一会儿,少不得还得麻烦女侍再跑一趟了。”

说着话,一队女侍鱼贯而入,其中两个女侍捧着一个木制托盘过来谭夫人这桌。

托盘放在桌上,黄绸之上的两件首饰,立即吸引了几人的视线。

第二百零七章 责问

托盘上是两样首饰,一件是金色琉璃额饰,拇指大的鹅蛋型,打磨出若干平面,周围是薄薄一圈赤金火焰纹。

另一件是海蓝色琉璃裸石镶嵌的牡丹篦梳,这样的首饰,通常是佩戴在发髻正中。这件篦梳配以海蓝色,也是做的雍容庄重,正适合中年妇人佩戴。

海蓝色篦梳的一旁,另外放着几只同样是海蓝色琉璃簪花和水滴形耳环,想来是用来搭配篦梳的。

宝泰银楼的窗户都已经换成了玻璃窗,虽然每扇窗户只是中间部分是整幅玻璃,四周依然装饰有雕花,但还是比这个时代的麻纸窗明亮的多。

女侍先拿起那只海蓝色的篦梳。

篦梳放在掌心时,女侍晃动一下,繁多折射面的琉璃反射着夹杂有海蓝色的阳光,让在座几人齐齐眯了眼。

那个中年妇人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更是“啊”的惊呼出声。

女侍笑着给几人介绍这款海蓝色篦梳的用料、纹样等细节特点,详细解说、辅助以多角度展示篦梳各个细节,加上稀有的颜色,把在座几人听得心动不已。

谭夫人把篦梳接过来,拿在手上细看,心中极为满意,动了购买的心思。

“这个篦梳,再加三朵簪花,共多少银子?”谭夫人问道。

女侍忙答道:“这只篦梳八百两银子,簪花每只七十五两,今日是首次推出,给夫人按八折算,共八百二十两银子。”

“这么……”谭夫人吃惊,把“这么便宜”的惊问,硬是咽了下去。

可是谭夫人是咽下去了,隔了一张桌子的一个年轻妇人却出声了。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年轻女子拍案而起,怒喝道:“这只项圈用料如此之多,售价却只有九百两。而年前,我只购置了一支简单的琉璃金簪,你家银楼要价居然是四千九百两银子,简直欺人太甚!”

伺候那个桌子的两个女侍,连连屈膝赔礼,不断地说着好话,面色却不惊慌,想来今日这桩故障应该在宝泰银楼的预料之内。

女侍解释道:“还请柳大奶奶息怒,小店一向以诚信为本,绝不敢居奇货、抬高价。年前那批琉璃宝石,小店就是以高价收的。若当时也卖这样的价钱,那却是要赔得血本无归的。还望柳大奶奶见谅。”

“胡说!”那位柳大奶奶斥道,怒气丝毫不减,“同样都是琉璃,仅仅过了几个月,价格怎会相差如此之大?分明就是宝泰银楼,赚了黑心钱。今日,宝泰银楼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就让人把你家银楼告上衙门!”

宝泰银楼的女侍依然行礼解释,无非也就是请柳大奶奶见谅,他们做生意的,都是按照原料本钱来制定价格,并不欺客。

众人大多在静静观看,柳大奶奶那桌还有另外两人,一个在劝说,另一个则在帮腔斥责宝泰银楼。

可是,大家都知道,即使这位柳大奶奶真的把宝泰银楼告上衙门,似这种高档饰品,并不牵扯百姓民生的油盐布匹,自然是以稀缺为贵,衙门是不怎么管的。

杨氏和高氏望过去,这位被女侍称作柳大奶奶的年轻妇人,正是去年参加过成郡王府赏菊宴的其中一人。

当日在成郡王府,很是在旁帮着韶华郡主挤兑自家小姑来着,想来她也是购买天价琉璃首饰的其中一人。

在柳氏的责问和女侍的解释中,权掌柜脚步匆匆的踏进二楼,几步上前,对那位柳大奶奶连声解释,说的也都是同样的话。

只不过权掌柜说话的分量却是重了些,解释之后,还特意说明,宝泰银楼有详细的进出货账册,即使上到衙门,账册中也清清楚楚记录着那批琉璃宝石的进货价,绝无哄抬物价的嫌疑。

这番话说下来,那女子立即看向高氏和杨氏。

杨氏微微皱了眉。但既然柳氏并未开口,她也就不说什么,只静静端着宝泰银楼提供的茶水,慢慢抿着。

权掌柜看到夏家两位少奶奶在场,心里暗自叫苦。

他自是知道之前那批首饰价格高得离谱。夏家四姑奶奶做生意颇有自己的风格,显然不会用奇高的价格赚钱。

至于那批琉璃宝石为何会要高价,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刚才说了,宝泰银楼的进货价就高,他手中也的确有进出货账本,和清韵斋交割的手续也齐全。

别说去衙门,就是此时把账本和手续公开,宝泰银楼也是可以的。

那清韵斋有邵毅的股份,当日来买首饰的,无论哪家,都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去找清韵斋的麻烦。

可夏家两位少奶奶若是在这里被柳大奶奶责问,再起些冲突,那他可就不好向夏家四姑奶奶交代了。

得罪了这位姑奶奶,那就是得罪了财神爷。

权掌柜正想再说几句,转移柳大奶奶的注意力,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

柳氏神色不善的看着杨氏两人,重重哼了一声,讥讽道:“可惜夏家号称书香世家,却教导子女无方。不但纵容和离女儿经商,还欺瞒世人,赚得如此黑心银子。我看你夏家趁早昭告天下,不要再自称什么书香门第,改为商贾之家算了。”

高氏一听就怒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杨氏连忙拉住她,把她按回椅子上,自己却站起来,面对柳氏。

“我劝柳大奶奶还是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夏家是否书香,却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杨氏淡淡说道,“我虽没做过生意,却也知道,有随行就市这么一说。当日的琉璃,自然有当日琉璃的价格和成本,难道为了照顾柳大奶奶一人的心情,即使如今琉璃成本降下来,清韵斋依然卖高价不成?”

柳氏被杨氏问得语塞,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多有不善。

当日,韶华郡主戴着琉璃首饰出现在人前,那是惊艳了全场的。

宁国公老夫人的寿宴,不可谓场面不大。即使在那样的大场面,最耀眼的,却只有韶华郡主一人。

她们也是想买首饰的,却没门路、没机会,加上当时的价格的确太高。

如今,好不容易价格降下来了,她们也有机会、能买到了,可这位柳大奶奶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她们那个圈子里人,才能享用如此璀璨的首饰不成?

第二百零八章 芷容县主的担心

柳氏被众人看得无措,又是恼恨杨氏一张利口,又是心痛自己之前多花出去的那许多银子。

要知道,若是按照现在的价格,那可是要省下几千两银子的。

这些也就是几个念头之间的功夫,权掌柜连忙趁着空挡,赔笑道:“柳大奶奶这是第二次购买琉璃首饰,今日又是琉璃首饰的优惠日。若是柳大奶奶看中了哪样首饰,小人可以做主,给柳大奶奶七折的优惠,您看如何?”

柳氏面露不屑,如今的琉璃首饰,最贵的也就是一千两银子出头,一折才能有多少?

“不必了。”柳氏丢下一句,问同来的两个女子,“我这就走了,你们可要一起?”

两个年轻妇人想着柳氏那多一折的优惠,劝道:“要不,咱们再看看,好歹也选上一两件再走。”

一件就能少花一百两左右的银子,这次的琉璃首饰,件件都精美,且价格如此动人心,趁着有优惠,配套买上几件,若是全部由柳氏出面购买,那是能省不少银子的。

她们一人劝着柳氏,一人连连给她使眼色,柳氏倒也看明白了。

忍了忍气,又狠狠地盯了杨氏和高氏一眼,才勉强坐定。

被柳氏打断的首饰导购再次启动,不过,经柳氏这么一提醒,谭夫人同坐的中年妇人问权掌柜道:“你们的首饰降价幅度如此之大,会不会我们这次买了,没过多少时间,价格又降得一塌糊涂,那样我们可是不依的。”

权掌柜连忙保证:“咱们这次的首饰可是保值的,十年之内,若是价格下滑,咱们给各位主顾补偿差价。”

这是夏宴清给宝泰银楼的保证,至少十年之内,琉璃的价格是稳定的。

这个价格,即使别家作坊也能烧出琉璃,在色彩和硬度都保证的情况下,成品率是很低的,价格绝不会比她卖给宝泰银楼的便宜。

“如此甚好,”中年妇人大喜,“可有凭据?”

“有,有的。”权掌柜忙道,“从今日起,凡是在宝泰银楼买到的琉璃首饰,都有一张保值卡。从出售之日起,十年之内,若是价格有波动,涨则不论,若降价,宝泰银楼会赔付给各位主顾差价。”

听着权掌柜的解释,柳氏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同事他宝泰银楼卖的琉璃首饰,保值却只是从现在开始,她们这些第一次购买的,就不算主顾了吗?

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有了价格保障,加上首饰样式新颖诱人,场间女眷立即就有了兴致。原本打算,只是来看看的人,也动了购买的念头。

最终,谭夫人又让女侍拿来两件不同款式的首饰,挑选一番,终究还是选了那件海蓝色的篦梳,配了三只同色琉璃簪花。

杨氏、高氏和那个中年妇人,也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买了下来。

杨氏二人用了两千两出头的银子,各买了一支步摇和一支金钗,另外也搭配了簪花、耳坠和项圈。

那些原本没打算出手的,好歹也带了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这时见大家都在挑选,而首饰的确出乎意料的炫美,花上百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件像样的首饰,也都各自高兴。

最开心的还是和柳氏同桌的两个年轻妇人,她们并没有自己出面,而是看好了,全部由柳氏出面,都是以七折价格拿到手的。对比其他女眷所付价格,着实省了不少银子。

谭夫人买了称心的首饰,便不多留,包了首饰便出来了,也给陆续进来的女眷腾地方。

有柳市刚才闹了那么一出,杨氏和高氏便也不好久呆,干脆陪着谭夫人同行。

临上马车时,谭夫人还拍了拍高氏的手臂,笑道:“有些事情不用介怀,很多时候被人议论责难,并不见得就是做错了,而是太出色,招人嫉恨了。想开些。”

这就是肺腑之言了。

高氏二人动容,连忙屈膝称谢。

她们刚走,柳氏和另两个年轻妇人也一同出来。

但柳氏却没和两人同行,而是借口有事,转道去了成郡王府。

过年那时购买的琉璃首饰,她买的还是小件,只花了几千两银子。芷容县主买的可都是大件,且不止一件,那冤枉银子可就花的多了去了。

她和她的夫家都身份不显,惹不起夏家,也惹不起宝泰银楼,但芷容县主却不然。

芷容县主出身郡王府,另外还有两位郡主呢,同样被宝泰银楼用高价欺瞒。

只要这几位肯出头问罪,想来宝泰银楼和夏家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的。

然而,事情并不像柳氏想的那么简单,芷容县主和往日一样,很开心的接待了她,但听了她的讲述,却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气愤,表现的很平静。

说辞也和权掌柜和杨氏一样,买卖是两厢情愿,才能做成,断没有钱货两清,过了大半年才去找后账的道理。

说完之后,还甚是关心的询问,若是她手头紧,芷容县主可以予她一些。

一番话,说得柳氏又是失望、又是惭愧。

把柳氏送走,芷容县主再没有之前的心平气和,也是满脸阴郁,转身就带着丫鬟去了外院书房,求见成郡王。

成郡王正在和幕僚姜先生姜翰文商议事情,芷容县主进门,各自见礼入座。

芷容县主并不做什么铺垫,直接把柳氏此来的言辞讲述一遍。

成郡王立即皱眉:“宝泰银楼倒是提起过,此次的琉璃首饰,价优物美,却也没想到价格居然会有如此落差。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芷容县主说道:“女儿想着,有没有可能夏氏在赏菊宴上被人当众诘难羞辱,咽不下去这口气,借着第一批琉璃稀罕,趁机做局,很敲诈我们一把。”

她也说了自己的担心,如果是这样,那夏氏是通过什么手段和势力达成这件事的?如果真存在这么一股势力,以后是否会持续窥伺成郡王府?

成郡王看向姜翰文。

姜翰文却摇头道:“当时,咱们派人留意过购买琉璃首饰的人,大部分人参加了赏菊宴不假,但也有两个单纯是县主的密友,另外还有两个富豪商贾的家眷。”

成郡王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姜翰文说道:“有没有可能有人嫉恨县主在京城闺秀中的地位,才借机闹了这么一出,两个富豪家眷大约是用来迷惑咱们的。”

第二百零九章 唐州的玻璃

成郡王心头一惊,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人已经注意郡王府了?”

他这么多年来摆出的样子,就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他。无论什么人,掩饰的多么好,那都是架不住有人探究的。

姜翰文再次摇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起码截止到现在,拥戴王爷的人还如往日一样当职,并未有异样。属下说的是,没准儿有女子见县主在京城闺秀中一枝独秀,心中记恨,借此来出出气。”

可是,芷容县主想到夏宴清,从她和离回家之后的种种,那可不是个窝囊没主见的。若说夏宴清受了委屈,没有反击之力,她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不用呈口舌之利,而是用十几万两银子来报复,比逞一时口舌之快更符合夏宴清这段时间的行事风格。

芷容县主说道:“父王还是让人注意夏宴清和夏家吧,女儿总觉得,夏宴清是个有手段的女子,当日她什么事儿都不做,就那么轻巧的离开赏菊宴,一定有了别的法子报复。说不得,就是把琉璃的价格抬高十倍,想办法卖给当日赏花宴上刁难她的人。”

成郡王点头,对姜翰文说道:“这事儿的确不能轻忽,让人盯着夏家父子和邵毅,这事儿如果是邵毅做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他是有人手的,若他为了在琉璃生意上多赚些银子,才帮着夏氏做这事儿,那就不足为虑。以后不招惹夏氏和邵毅就是,待本王事成之后,整治他们这些人,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姜翰文点头应下,心中对这位年纪轻轻的芷容县主又多了份敬意,听到被人玩弄于掌股,白花了那么多冤枉银子,不但没有因此气恼,去找银楼和清韵斋讨说法,反而想到郡王的大业,着实是个有胸襟的女子。

“唐州的玻璃生意怎样了?”芷容县主问道。

在唐州开办琉璃作坊,自然比在京城或者京城周边要高明很多,但是,平阳郡的琉璃作坊,却着实让成郡王众人吓了一跳,也是以为他们被人盯上了。

好在事后查探得知,是邵毅自小的一个玩伴出家了,在平阳郡有熟悉的寺庙,且那里有石英矿,他们才安心不少。

说起这个,成郡王面带笑意:“柳大富还是有些本事的,唐州的玻璃配方调整做的不错,虽然玻璃隐有绿意怎么也去不掉,但好在透明度和匀净度都是上佳。”

“如今用了吹制法制作玻璃,不但表面光滑,且产量大。咱们的玻璃虽然不如平阳郡的,但销售一点儿不差。”

其实,这是成郡王说的谦虚了,由于唐州是富庶大郡,来往的商人众多,再加上贩卖玻璃一路畅通,那里的玻璃销售比平阳郡的要好很多。

让包括夏宴清和邵毅在内的人都没想到的是,清韵斋推出镜面玻璃之后,姜翰文立即就召集手下管事,探寻夏家玻璃为什么品质大幅度提高、而价格却持平的原因。

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就得知,夏家琉璃作坊的工匠,曾花大量时间练习玻璃吹制技术。

所以,得到消息的唐州玻璃行,比京城那三家玻璃作坊更早,便做出了镜面玻璃。

不是无色透明有什么关系?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地方上有势力,通过官府和乡绅打压,辅助以道路上设置阻隔等方法,就算是品质差些的玻璃,依然能占据优势。

…………

夏宴清知道唐州已经出品镜面玻璃时,已经进入九月了。

她拿着白先生传回来的玻璃样品,很有些发懵。然后就在心中苦笑。果然,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她本以为镜面玻璃技术会以黄秋容为突破口,被人想明白做法,没想到,还有更快的。

而且,依照白先生传回来的唐州的玻璃样品,他们应该在配料的调整上做了些改动,所以才会有这样效果的玻璃。

而对于唐州的玻璃比平阳郡出产卖得好,夏宴清就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按照玻璃的品质来看,无论怎么说,平阳郡那清透无色的玻璃,也要高于那浅的似有若无的泛绿玻璃好。

这个疑问,她没敢找别人问,而是让张大壮给邵毅带话,说有事情商量。

然后,邵毅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很一本正经的就来了。

对于一个重生者,夏宴清已经把他视为同类,并没有多的寒暄,也不客气,把邵毅让到屋外的阳光下坐定,直接切入主题。

“这是白先生的来信,唐州已经有镜面玻璃面世了。喏,这个是唐州制作的玻璃。”夏宴清把平阳郡送来的东西,一股脑的推到邵毅面前。

邵毅先扫了一眼玻璃,“这个,这玻璃不行吧?这算是绿色吧?太难看了点儿。”

夏宴清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严重,不过隐隐的有一点儿绿意而已,若没有对比,根本看不出来好吗。”

邵毅不屑道:“正是因为他这绿色太淡太薄,才说它难看。若真给他烧出浓绿色玻璃,那才能显出他的本事了。”

“我说的正是这个,”夏宴清指了指白先生的信,“白先生信里说,他们这玻璃,居然比咱们的卖的好。”

唐州的玻璃,若单拿起来看,没有对比的话,自然也算不错。

但若和平阳郡的玻璃同时拿出来,高下立判。尤其一箱玻璃放在那儿,那可是好多块玻璃叠在一起的,那绿色就更明显了。

邵毅快速看过白先生的信,好一会儿没说话。

夏宴清等不及,看了看不远处守着的心秀,放低声音问道:“你不是说皇帝会派人盯着唐州吗?怎么对柳大富的生意不加限制,反而平阳郡的玻璃在运出途中,屡遭洗劫?”

白先生的信里说的也就是这个。平阳郡境内倒是还好,可是往外贩卖玻璃的客商却很不安稳,接连几次路上遭劫。

虽然平阳郡的玻璃品质更好,现在却已经没人敢去那里贩货了。

一样的贩卖玻璃,没道理自己的玻璃屡次在路上被劫,唐州的玻璃却一路畅通。

若皇帝的眼线真的盯着柳大富的话,这事儿办的可就有点儿失策了。

她这话一说,邵毅的神色更加奇怪了,欲语还休的那种。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夏宴清一着急,连尊称也忘了。

第二百一十章 自以为是的惩罚

这是之前邵毅想漏了的事儿,感觉有点儿难以启齿。

“这个,我应该早一些想到的。”邵毅说道。

“啥?”

邵毅解释道:“皇上一定会派人盯着柳大富,只不过,皇上的目的却不是遏制柳大富的发展,而是掌握他们的动向,揭开成郡王隐藏的势力。”

他看向夏宴清,“皇上只会暗中观察,绝不会有任何打草惊蛇的举动。柳大富的生意无论做多大,只要都在皇上的视线中,就没有任何意义。”

夏宴清瞬间就明白了,对于皇权至上的古代,如果不是到了大厦将倾、无法挽救的地步,皇帝不怕放在明处的势力,他怕的是隐藏在暗处、能够撼动皇权的暗流。

皇帝现在的首要任务,当然是揪出敌人的部署,只有任其发展,才能让对手失去警惕,放开手脚。

只是……她投入的银子,那是要回本赚钱的啊。

夏宴清眨眨眼,问道:“要不,咱们帮皇上添把火,让柳大富的动作更多一些怎样?”

邵毅微笑:“当然没问题。”

他家阿灿只是心思简单,不往歪门邪道上用心,但绝对的一点就通。只要稍加提示,马上就能明白,还能想出对策。

夏宴清满是期待:“这个恐怕得邵公子出手了。之前,张尚书家的公子过去坐镇,帮忙打开了局面。邵公子那帮朋友,还有人能得空过去一趟吗?”

三个月前,在户部江南清吏司混事儿的张永昌,得了个平阳郡的外派差事,着实去平阳郡耀武扬威了一把。

户部派下来的官员,职位虽然低,但人家那是替户部做是的,再加上人家有京城二品大员的老爸,地方上的各种官员乡绅,哪个都得看这位从八品小爷的脸色行事。

张小五利用职务之便,在平阳郡询问各种税收时,多提了几句清韵玻璃行。

公务之外的剩余时间,也大多用于查看玻璃行的生意,再和何中正、刘成饮宴几次、称兄道弟一番,立即让平阳郡的各种人士对玻璃行刮目相看。

能和京城的贵公子称兄道弟,能让户部排派下来的官员询问玻璃行的经营状况,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上面有人。

平阳郡知府张鼎臣,原本只是想着清韵斋的玻璃生意能做起来,可以让他在平阳郡的政绩有些起色,所以才给了些便利。

哪知道,这玻璃行除了是夏家女子的产业,竟然还有如此背景,连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户部下派官员都能熟络如此。

看来,清韵玻璃行以后得小心对待了,若是被玻璃行管事人给京城捎个信,他在吏部的考评可就彻底没戏了。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京城来的买卖人,后续居然还有朝廷官员特意来照拂,这,不能惹啊。

但也仅此而已,在平阳郡,清韵玻璃行可谓一路通途,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离开平阳郡,就泥泞坎坷了,竟是一步都难以迈出。

当初商议去平阳郡开展玻璃业务的时候,这种事应该由邵毅负责,而且邵毅也的确有安排。

“行,你且容我些时日。九月底,户部会派官员去建阳,我想办法让丁博昌过去。”

夏宴清有点儿担心,“会不会太远了些?建阳好像和平阳隔着一个郡的。”

邵毅笑道:“没关系,户部派人过去,那就是朝廷询问地方上的事务。若其中有人阻隔贸易流通,甚至牵扯到官/匪勾结,地方上的官员那是要担责任的。

只要丁博昌的上官在公众场合多问几句,平阳郡的玻璃为什么得不到流通,消息就会传开。若再有人劫掠平阳郡的玻璃,没准儿也就给了皇上推波助澜的机会。两家商号相争,柳大富才会动用更多势力。”

夏宴清下意识的点点头,心里隐隐感觉到,她这个大众平民在古代做起来的生意,要在皇帝和成郡王的较量中寻求发展了。

有点闹大了有木有?

丁博昌这次的差事不是主官,而是跟班儿。

虽然照着他的家世,和曾经京城纨绔的名声和强大背景,就算是身为户部主事的六品主官也不敢把他怎样,但这趟差事若是能有主官帮衬,还是事半功倍的。

就在夏宴清挑选能拿的出手的琉璃器物,用来为丁博昌此行顺利达到目的做些准备时,京城的一家玻璃作坊推出了镜面玻璃。

让夏宴清意外,且更添挫败感的是,这家玻璃作坊居然不是襄郡王府的顺风玻璃作坊,而是有外戚背景的南北通货行。

当然,南北通货行也只比顺风宝货行早出货两天。

问题是,打击夏宴清的不是早两天晚两天的问题,而是夏宴清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碾压了。满以为镜面玻璃会在自己手中大赚几年,然后再看是否机缘巧合,才能被人学去了。

哪知道,这技术还没在自己手里捂热,就大范围的被推广了。难道这就是对她自以为是、看不起古人的惩罚?

可想而知,被这两家玻璃行的镜面玻璃刺激,福祥商行也会致力于参研镜面玻璃的制作。

夏宴清甚至打算破罐子破摔,干脆也不用他家参研了,她直接告诉他们,镜面玻璃的做法有多简单。大家一起参与竞争才好,省的让那两家太过高兴。

尤其是襄郡王府,医书有云,怒伤肝、喜伤心,太高兴了对身体不好。

有了这个想法,当晚,康掌柜就拜访了福祥商行的郑掌柜,只是,说的不是镜面玻璃的做法。

康掌柜舌灿莲花,游说南北通货行以及各地分号,经营夏家玻璃行出品的玻璃和玻璃器皿。

那位郑掌柜还没搞清楚状况,康掌柜又问他,有没有兴趣把福祥商行的玻璃作坊和工匠,转让给清韵玻璃行?

这件事说明,夏宴清的想法还是很靠谱的,康掌柜拜访郑掌柜的第二天,郑掌柜就回访了,且很有诚意。

也就是一个念头,夏宴清在京城就拥有了一个势力不小的同盟。

福祥商行敢像其他两家一样,明目张胆的窃取夏家玻璃方子,自然也是有背景的,不怕夏家和邵毅找麻烦。

第二百一十一章 羡慕嫉妒恨

但机会和技术有时候是不怎么看势力和背景的,自从清韵玻璃行的镜面玻璃面世,他们三家都想把做法拿下。可是,福祥商行的玻璃作坊还没眉目的时候,另两家的镜面玻璃已经上架出/售了。

靠压制玻璃和夹花玻璃,很难在玻璃行业站住脚,镜面玻璃又迟迟拿不出来。

当初,福祥商行修建作坊,挖掘各行当工匠,可是花了不少银子的。如今,算是白养了那么多人手,却没收益,着实让人恼火。

现在的情形,即使没有清韵玻璃行的玻璃器皿供货,福祥商行在价钱合适的情况下,也愿意把作坊和工匠转出去。

这件事,对于夏宴清来说,就是她手里多了一个现成的制作镜面玻璃的作坊。相应的,夏家自己的玻璃作坊可以用更多精力制作玻璃器皿。

至于供应福祥商行的玻璃制品,那是批发价,有钱大家赚嘛。

福祥商行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号,这种做法,也能有效占领市场。

九月份,天气渐渐凉下来,玻璃行市也见长,顺风宝货行和南北通货行兴致勃勃出售镜面玻璃的时候,福祥商行也有同样的玻璃了,甚至玻璃看起来更清透光滑。

而且,人家店铺不但有堪比清韵玻璃行的镜面玻璃,还有玻璃器皿卖。

那玻璃器皿的品质也是杠杠的,是那种即使冲入沸水,依然能保持完好的玻璃器皿。

是的,在清韵玻璃行推出玻璃器皿之后,另外三家玻璃作坊也曾制作过同样的东西。

原以为只要做出模具,会吹制工艺,各种规格的玻璃碗和玻璃瓶就都能做出来。

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在吹制玻璃瓶的过程中,作坊管事和工匠才发现,想要通过吹制,做出若干形状完全一致,且重量相差无几的玻璃瓶,简直太难了。

而且在吹制的过程中,瓶底、瓶颈、瓶口等部位也不好把握。

三家作坊也曾想过使用模具,阔口瓶倒是容易操作,但是窄口瓶的话,模具基本上排不上用场。

最麻烦的是难以把玻璃液放进模具。其次是,这种做法每出一个瓶子,就会毁掉一个模具。

如此成本做下来,绝对不会有清韵玻璃行那样低的价格。

玻璃碗就更不要说了,玻璃作坊怀疑,制作玻璃器皿的原料,和平面玻璃根本就不是一类东西。

用寻常玻璃液制作的玻璃器皿,盛装温水尚且凑合,但沸水的话,那是一准儿会炸裂的。

三家作坊试验了不同的熔制温度,不同的退火温度,延长退火时间,甚至还更换了模具的材质。

但无论怎么做,玻璃碗、玻璃杯都耐不住高温,只要是热汤、沸水,一浇就炸、就裂。

浪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和时间,却连仿制品都做不出来。

可原本对镜面玻璃一筹莫展的福祥商行,现在不但有同样的镜面玻璃卖,连各种玻璃器皿也一样不落的摆上了店面。

都不用打听,相关人士很快就知道,福祥商行把名下玻璃作坊转让给了清韵玻璃行。

相应的,清韵玻璃行的所有玻璃制品,可以低价成批卖给福祥商行,由福祥商行自己经营。

饶是襄郡王脾气不算暴躁,听闻此事,也大骂福祥商行没骨气,居然就这么退缩了,还把那么大的玻璃作坊卖给了清韵斋。

可内心深处,却对自家玻璃行的将来感到无力。

京城本就这么大的地方,却聚集了四家玻璃行。

夏家玻璃行本就是起步最早的,出产量也最大,如今再加上一个大作坊,其它玻璃行的经营可想而知会多么惨淡。

夏宴清那里,已经让乔辰生接手福祥玻璃行,在最短时间,把镜面玻璃技术教授给玻璃工匠。

作为一种普遍掌握的玻璃技术,再也不用担心泄密、被偷技术这档子事儿了。以后,福祥玻璃行将专门用来制作镜面玻璃。

而作为基地的窑场玻璃和琉璃作坊,只生产外界没有掌握的玻璃制品。这样的生产方式,也更容易保障技术。

眼看着就是九月底,户部派往建阳郡的核查官员也到了启程的日子。

送行的场面有点儿大,不是因为户部一行人出差,而是因为这一行人中间有丁博昌。

邵毅和一众纨绔挨个儿上来送别,让丁博昌看起来很有牌面的样子。

相较之下,这次外派差事的主官,那位六品主事这边就显得冷清了些。

好在这位主官也不纠结,谁让他不是纨绔、也没有显赫身家呢。

再看看眼前的京城,前日,他家里厅堂多了一个马到成功的琉璃摆件,那明媚亮丽、那繁复的工艺、那似透明非透明的色泽,若是摆在清韵斋酸枝木的雕画货架上,怎么也得要五千两银子。

此类大摆件,就是清韵斋,每个月也只出得一两件,好不稀罕。

就冲着丁博昌送来的琉璃摆件,此行无论如何也得帮丁博昌,把平阳郡玻璃行的商路打开。

其实,说起来这事儿都不用请托,本就是户部本该管的事儿,商贸兴盛,带动的税收才会多,他做的是朝廷官员的本分。

丁博昌这边,快被他这群损友搞疯了:“你们差不多行了啊。小爷我是有上官的,被你们这么一搞,小爷我在路上得给上官陪多少好话,才能把我现在嚣张的病根儿除了。”

展七笑嘻嘻说道:“哥几个这不是和你关系太过亲近,想着分开这么长时间,舍不得你,才和你多说几句话吗?”

“滚!”丁博昌恨不得一拳揍在这小子脸上,“你要是眼热,就走你家老头子的门路,让禁卫统领也外派一趟差事。没门路就一边儿歇着,别给我这儿下药。”

这帮小子就是眼红他能领官差,出去疏通平阳郡的玻璃运输。

平阳郡玻璃行在邵毅手中的三成股,说好了,会分出一半,给广源和他们这群纨绔的。

分钱这事儿,当然是谁做事越多,分银子也越多,由不得大家不对他羡慕嫉妒恨。

六月间,张小五出行的时候,比他都不如。临行前,硬是被逼着请了好几天客才算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身份尊贵的纨绔

展七被丁博昌这么一说,立即就惆怅了,悔不当初啊!

“我当初入职时,哪知道还有如今这些说道,你和小五两人就是走了狗屎运。”

他当时想得挺美,在禁军当值多威风。那身衣裳一穿,由不得就要腆胸叠肚,走在哪里都能耀武扬威。

哪像丁博昌和张永昌那样子,在户部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整日里被人吆喝着使唤,窝囊也窝囊死了。

他哪里会知道,邵毅会参与做买卖?不但参与了买卖,还能把买卖做出千里之外。

这才是平阳郡的生意需要扶持,日后若是别处的玻璃生意也遇到这样的事情,张小五和丁博昌岂不是年年都能出去溜达,吃着官饭,办着私事。有朝廷的补贴不说,还有玻璃行的额外银子。

到时分得的银子,铁定比他们多。

这,……这到哪儿说理去!户部多好的地方,他那时一定是患了眼疾,所以才看走了眼,后悔啊!

想到悲愤处,展七拍丁博昌肩膀的手,力道用得更大力了些。

只拍一下,丁博昌就呲牙咧嘴的把他的手扒拉下来。

乔其雄笑道:“我说小七啊,你得这么想,你在京城吃得香、睡得甜,每日优哉游哉。博昌和小五两人却在奔波劳苦,替你赚银子花。”

“嗯?”展七向他看过来,“好像有点道理哦。”

张小五没敢搭话,程幼珽那里忍不住了:“有道理个屁,你又被忽悠了。你也不想想,你整日泡在京城,何时才能有机会出去游山玩水?哪有机会被地方上的官员吹捧?你能拿到朝廷额外的补贴银子吗?你能品尝到各地不同的风味佳肴吗?”

丁博昌的脸更黑了,“行了行了,你就不要在这儿煽风点火了。你怎么不说,老子近一个月车马劳顿、风吹日晒,颠簸的多么辛苦?”

程幼珽斜着他:“还有别的不?你还有别的苦处,尽可以说。我这还有没说完的呢。”眼热,眼热,早知道,他也让家里往户部活动了。

邵毅看着户部官员那边已经整顿妥当,频频往他们这边张望,忙把打嘴仗的几人分开:“好了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是不?人家那边还等着启程呢。”

这几个也都是明白人,插科打诨挤兑一下丁博昌而已,正事那是绝不能耽误的。

几人立时就端正了态度,又是拱手道别,又来一番拍拍打打,“一路顺风”“一路平安”的送别声中,丁博昌终于能跟着户部一行人上了官道。

看着一行人走远,邵毅几人拨马回城。

展七在邵毅身边,低声道:“户部那个主事会尽力的吧?可不要耽误了玻璃行的大事。”

自从广源去了平阳郡,平阳玻璃分号就是自家买卖了,万不能有失。

程幼珽那里哼了一声:“他当然会尽力,清韵斋的琉璃摆件,岂是那么好拿的?”

乔其雄也应声道:“他也着实好运,刚好遇到清韵斋有现货。大家都知道清韵斋出售琉璃摆件,可见识过的却没几个。除了去那几家有幸买到的府上做客,着实难见真容。”

说起这个,展七立即有了兴致,策马往邵毅旁边靠了靠,说道:“承安,反正咱们今日都告了假,要不就先别回了,你带哥几个去清韵斋窑场,咱也在近处见识一下琉璃摆件的精妙。”

邵毅还没开口拒绝,其他四人纷纷附和,闹哄哄的,竟是都赞成展七的提议。

“这个……”邵毅面呈难色,如果这是他的作坊,让这几个进去转转自是没问题

却不知阿灿是怎么想的,若因此惹了阿灿不快……

邵毅把这几个纨绔挨个打量一遍,重色轻友的友如果是这几个货色的话,他重一回色好像也蛮有道理的。

“别了,工匠坊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看?咱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还是斗鸡场看看去,押赢了的人,出银子在聚仙阁酒楼喝酒。”

他的提议立即遭到众人反对。

“那不成,咱们虽说养尊处优、身份尊贵,可是咱也不是那些眼高于顶的浅薄之徒。走走走,咱们不闲那里环境差,这就给他们面子,去瞧瞧他们都做些什么。”程幼珽说道。

乔其雄压下想吐的冲动,违心的赞成:“就是就是,夏家窑场做出来的东西,动辄就是要送进皇宫的,咱们这是去开眼。承安,你不用担心咱们身份太高,真的不用。”

邵毅怒视几人:不用个狗屁啊!你们几个货居然也有身份?还真挺把自己当回事了。

几个人嬉皮笑脸的拥着他,连个反对的机会都没给,就往窑场方向过去。

邵毅只得随着众人前行,嘴里警告着:“之前,玻璃作坊有过泄密事件,我可跟你们说,人家那里是机密重地,人家若愿意接待,咱们就在作坊里转着看看,若不愿,咱们麻溜的走人,知道不?”

“行行行,没问题,听你的。”几个人毫无诚意的答应。

他们才不相信,怎么说,邵毅也是这里一成半的东家。就算不能看机密,那也不至于麻溜的走人,好歹能看上几件成品,半成品也行。

果然,看门人一见来了十几骑,打头的赫然是邵毅,二话不说,当下就敞开大门。

展七几人对邵毅投来钦佩眼神。瞧瞧,瞧瞧,他们老大只往门前一站,看门人问都不带问一声的,立即就把他们这一行人放进来了。

这里有玻璃和琉璃的烧制秘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这若说邵毅在清韵斋的生意上没有话语权,谁会信?

此时的夏宴清正在管事房,正在和乔辰生等人讨论两块玻璃的色泽问题。

听到外面纷杂的马蹄声和说话声,夏宴清推开窗探头看出去。

乔辰生已经迈步往外走:“小的瞧瞧去。”

夏宴清见外面为首的人是邵毅,放下手里的笔,跟着出来,一边吩咐乔辰生道:“一会儿,我陪邵公子等人说话,你带几个伙计招呼这几位公子的随从,让他们莫要乱走。”

邵毅见夏宴清迎出来,连忙上前拱手:“抱歉,冒昧打扰,还望夏姑娘见谅。”

夏宴清连忙屈膝还礼:“邵公子客气了,几位公子肯屈尊,小号不胜荣幸。”

说着话,又对邵毅后面几人致意:“各位公子安好,几位公子,这边请。”

第二百一十三章 摆件的风格

展七几人转过影壁,眼睛不够使的往窑场纵深及两侧打量。

夏家窑场开办才一年多,虽然听闻期间扩建了一次,却也没想到,占地如此之大。

站在影壁后,放眼望去,扩大的窑场被两条路分成三个区域,有些地方由围墙圈起来,有些房舍却是一眼就能看到。

期间有做事的工人来往,也有人推着车运送物品,看着很是忙碌,却又有条不紊。

乔辰生趁着夏宴清和邵毅等人见礼,先过来和修远对了个眼神,才冲着后面一众小厮随从拱手,说道:“几位小爷辛苦了,请随在下来这边歇息。”

修远更是明白事儿,连忙帮着招呼,把众人往一旁的两个房间让过去。

夏宴清陪着邵毅五人,进到待客厅。

大壮媳妇指派着两个丫环和两个小伙计,忙着给几个人添茶倒水。

邵毅简单给夏宴清介绍了其他四人,只说了名字,身份、背景什么的都没提。

这些人在京城本就名声赫赫,又是邵毅的发小,夏宴清自是知道他们的根底,轻松把脑海中的信息和邵毅的介绍对上号。

简单见过之后,几人分别落座。

几个纨绔见到夏宴清,也是感觉稀奇的不行。

这位当初的夏小娘子,后来的王大才子的正妻,以及和离之后的夏家四姑奶奶,名声响亮程度,一点儿不比他们差。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位夏家女的气度、仪态,果然不辜负她的名气,端的是落落大方、疏朗明媚,丝毫不见女子的羞怯忸怩。

尤其展鸿飞,那是远远见过夏宴清的。这时再看,那是绝对的判若两人。

若是把现在的夏宴清和当时的王家二奶奶相比,除了一双眼睛和爽利气质,几乎没一点相像之处。

问题是,展七总觉得他对这女子的熟悉感,绝不是来自于张尚书府二门外、他曾见过的王家二奶奶。

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展七拧着眉,一边无意识的打量着夏宴清,一边搜寻着记忆,努力回忆着。

邵毅和夏宴清说话间,看到这小子眼睛不住的瞄夏宴清,一副努力回忆状,不由想起,琉璃宫灯竞拍会上,这厮曾经说过,当时男扮女装的夏宴清眼熟的很。

不要真被他认出来啊。

“看什么呢?”邵毅碰了他一下,声音压得极低,“人家是女子,把她看恼了,夏梓堂找来揍你,我可是要帮夏梓堂的。”

“说什么呢?我哪儿都没看。”展七这才回过神来,只是这家伙说的什么话,多少年的兄弟,他这就要帮着外人了,还能不能处了?

展七先瞪了邵毅一眼,才坐端正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以遮掩刚才的失态。

这几个人还没有过这种经历,能一起正儿八经坐在别家厅堂上。更别说,面对的又是一个女子。

一时间,放在他们身前的茶盏倒是不受冷落,一会儿端起、一会放下的,甚是热闹。

夏宴清见他们着实不像有什么正经事,直接问邵毅道:“不知公子此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识相点就赶紧说出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办了事儿赶紧走人。

若不识相,真说出什么吩咐的言辞,她可就不给面子,要送客了。

“其实没什么事,只是顺路……”

“……咳咳咳,”邵毅的话没说完,就被程幼珽打断了,“四姑奶奶,是这样,贵宝号推出琉璃摆件也有些日子了,只是每次都是刚上架就被人买走,寻常人不得见……这个,不知贵处可有现货?半成品也行,我们几个想开开眼。”

夏宴清看向邵毅,邵毅则面显尴尬:“我们刚给丁博昌送行,便说起那个马到成功的摆件。这不,就想过来瞧瞧。”

“只想看看摆件成品或者半成品,没别的事吧?”夏宴清再次确定。

邵毅连忙点头:“是,只看看成型物件,没有打探制作过程的意思。”

“这个行,没问题。”夏宴清即刻起身,“我这就带各位看看去。”早点儿看完,也能早点儿把人送走。

啊?

众纨绔互视一眼,连忙跟着站起。

这么干脆的吗?短短一年间,就能做出如此挣钱买卖的女子,果然不同寻常,说做就做,一点儿不带耽搁的。

首先跟上去的是邵毅。

夏宴清在门口侧身:“各位请。”

邵毅迈步出门的时候,听到夏宴清低声问道:“他们可都靠得住?”

虽然邵毅肯拿出他手中一半收益给这些人,让他们帮忙,应该是信得过的关系。

但是,事关琉璃烧制技艺,还是多问一句的好。谁知道会不会再次出现黄秋容那种乌龙,无意识的一句话,就能引出那么多后果。

邵毅点头:“靠的住。”

这几个货的确靠得住,即使上一世,后来他们各自的家族站在不同阵营,这些人就算没归到靖王麾下,却也没对他做出任何掣肘的事情。

一直到最后,他们依然是好友、是兄弟。

“那就好。”这方面,夏宴清还是相信邵毅的。不是因为他的眼力好,而是因为他身边的人经历过一生的时间考验。

夏宴清带他们去的是打磨工房,这时,还真有两件琉璃正在进行最后的抛光,预计三天后送往清韵斋。

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件琉璃一旦摆上清韵斋的多宝格,一样用不了半天,就会易手。

这几位来的也算及时,如果晚来三天,他们还真看不到了。

再下一次的琉璃摆件,那得半月之后才出模。出模之后,依然需要经过繁复的雕琢整形、打磨和抛光。

夏宴清身边跟着心容,邵毅身后则是展七等四人。

打磨工房的位置在最靠外的一排房舍中。

打磨工匠是雇佣而来,只管打磨琉璃作坊送来的成品或半成品琉璃,这里只要求工匠的技术,但却不牵扯琉璃的制作机密。

即使有人不小心进来看到,也不用担心琉璃制作技术会泄露。

邵毅和夏宴清并肩而行,距离打磨工坊还有二十几步的距离,邵毅随口问道:“这次烧的琉璃摆件又是什么名堂?”

清韵斋的琉璃摆件工艺复杂、价格高,连名字也极有趣味,所以邵毅才有此一问。

听到邵毅这一问,夏宴清想起这次摆件的名称,不由得嘴角含笑:“这次摆件的风格,也许很合几位公子的眼缘。”

“是什么?”邵毅心中立即有不妙的感觉。

他们几人有什么风格?他们最大的风格就是纨绔、就是找看不顺眼的人寻衅。

“牛气冲天。”夏宴清笑道。

“啊?”邵毅不明白,“牛气冲天?是什么?”

夏宴清继续笑:“摆件的名字就叫牛气冲天啊。”

“还,还有这种摆件?”邵毅出于极度的自我怀疑中。

展七正在后面,努力支楞着耳朵听两人说话,闻听还有这种摆件,立即靠了上来:“真的吗?真有叫牛气冲天的摆件?”

第二百一十四章 悔断肠子的有木有

夏宴清见展七居然真的对这个名称如此感兴趣,不觉莞尔。

这位展七公子面容白皙、容长脸,笑起来一派率真,不知他只是和邵毅等人在一起是这个样子,还是他本身就心地单纯,看起来很容易让人亲近。

“是啊,摆件的名字就叫牛气冲天。为的就是听起来有气魄,有气势。”夏宴清解释道。

“嗯嗯嗯,这个说法的确很对哥几个的胃口。”展七跨前一步,走在邵毅身边。

看向夏宴清的眼神,很有相见恨晚的知己感觉。

邵毅差点就要揪着这几个货扭头离开了。

他是有多想不开,才把他们带入作坊,让他们来见识阿灿的才干?

这几个货色本就不是循规蹈矩之徒,虽然阿灿如今是和离妇,但容颜秀美,气质别样的干净爽朗。

阿灿不但有才干,而且这才干还真的挺符合这几人的是非观。

这若是让他们对阿灿起了爱慕之心……他想想都觉得内心无限焦虑。

这几个可都是豪门大户的子弟,长相身材,个个都不差。甚至张小五、展七因为是庶出,更是搭了些生母的样貌,看起来更俊美一些。

至少,这几个哪个都不比他差。

邵毅一边往前走,一边侧身,力图挡住展七的视线。

怎奈展七却不知死的伸着脖子,兴致勃勃的探头对夏宴清说道:“我之前一定见过夏姑娘的,不过好像不是张小五他大哥成亲那次,咱们应该还在其他地方见过面。夏姑娘记得在下不?”

他也不称呼四姑奶奶了,还是夏姑娘叫着顺口,听起来也舒服。

“有吗?”夏宴清用的是疑问口气,心里却在感叹,这种撩妹手段真可谓源远流长啊,即使时间长河流淌千年,最经典的依然是这种方式。

“没有,你别听他胡说。”邵毅满头黑线,只怕以后他们都会用夏姑娘来称呼阿灿拉了。

他当然知道展七不是胡扯,是这家伙的确对竞价会上的少年公子有印象。只是,男女之别,让他想不到那里去而已。

打磨工坊就在眼前,邵毅有些迟疑了,问夏宴清道:“这就是打磨工坊了吧?你这里到底有没有机密啊?要是有的话咱们就不进去了。”

他满是期待的看着夏宴清,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她说这里是机密重地,他立马拎着展七这几个货的脖领子,带着他们离开。

这下不但展七不乐意,连程幼珽等人都急了:“承安,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人家夏姑娘都说可以看了,你这是干什么吗?”

“就是,夏姑娘你别听承安的,我们兄弟可比他有信誉多了。他还经常耍赖,不认账,我们可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

“就是就是,夏姑娘,承安这小子着实靠不住。如果以后有事他帮不了你,你尽管让人来找兄弟们,兄弟们一准儿替你出头。”

邵毅的脸黑如锅底,瞧瞧,瞧瞧,这不,都喊上夏姑娘了,还当着他的面和阿灿攀交情。

欲哭无泪的有木有?悔断肠子的有木有?

夏宴清则大开眼界,果然是纨绔交情靠不住。友谊的小船平稳行驶有小十年了吧,看看,说翻就翻,太没安全保障了。

“没事没事,没机密,就是让各位看几个摆件而已,和外面看到的没多大区别。”夏宴清连忙打着圆场。

邵毅失望,泪流满面。

打磨工坊是个狭长的房间,左右两个门,进门后可见,两排工作台向狭长房间的两侧延伸开来。

工作台前,二十几个工匠和熟练工,正各自忙碌着。

听到门口处的动静,有近处的工匠抬头看了一眼,就低头继续做事了,更多的人则头都不抬。

一进门,展七几人的眼睛就不够使了,工匠们手中的物件各不相同,但牛气冲天在哪儿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摆件啊?

工坊管事迎上来,听夏宴清吩咐几句,便熟门熟路的领众人往右手边转过去。

在快到尽头的一张工作台前,工匠操控着一个弓一样的东西,随着工匠手臂不断拉动,顶端的粗布团也在快速转动,摩擦着一件金色琉璃牛的脊背。

琉璃牛整体呈暗金色,长一尺,高差不多七寸。

摆件前端是一块岩石,这头牛浑身的肌肉虬结,极具张力,两条后腿暴烈的蹬着地,前腿踏在岩石上,牛头高昂,尖利的犄角直冲天际,牛尾则愤怒的打着结。

一头不逊壮牛,跃然眼前。

和以往的琉璃摆件不同,这件摆件的透明度着实不够好。琉璃的透明质地似乎只有薄一层,但这薄薄的一层透明,却恰到好处的展示出,这头劲牛极具扩张性的爆发力。

这时,夏宴清已经示意工匠停下手里的活儿。

展七、程幼珽等人则真的被这个力量感十足的摆件吸引折服了,差点儿看呆了眼。

过了好半天,几个人围着摆件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琉璃牛有几处不够光滑。

展七指着工匠刚才用的工具,不解道:“这是干什么呢?擦拭吗?”这擦拭速度,快的很呐。

邵毅知道这个工序,知道这是用软布对琉璃进行最后的抛光。

只是,他没搭理展七,而是问夏宴清道:“这个摆件看起来如此嚣张不驯,摆在什么地方才好?”

若是放在待客厅,让客人看到,是不是有点受压制的感觉?

他隐隐的猜测,在夏宴清的回答中落到了实处:“镇宅啊,这样的气势,又阳刚十足,自然是用于镇宅的。”

这句解释立即说到几个纨绔的心坎上,阳刚气十足、气势不凡、能镇宅,这就是等同于门神的存在啊。

几个纨绔立即就觉着,这东西确实很符合自己这几人的风格和气质。

这位夏宴清夏姑娘有眼力啊,慧眼识珠,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几个人不但看琉璃摆件的眼神热切,看向夏宴清的眼神也是知己难求。

邵毅有些恼火的瞄了这几个货色一眼,此彪悍之物,也就是用来镇宅,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吧?

他们几个小子,还真把自己当门神,以为他们能镇住小鬼了。

他四下扫一眼,力图转开话题,问夏宴清道:“此次不应该只烧制了一件器物吧,另外的是什么?”

夏宴清笑眯眯,还真要让他失望了。

她指着侧后方的一个工作台:“也是牛气冲天。”

额……一个女孩子家的,还和牛气冲天这等凶悍物件较上劲了不成?

邵毅转身,走到那张工作台前。

工坊管事已经让工匠停了手,看到这件牛气冲天,邵毅面色缓和了些。

这个摆件看起来没那么暴烈,而是一头胖墩墩、略显呆萌的紫金色牛犊。

这只牛犊是站在平底上的,也是后脚猛烈蹬地,尾巴扭曲着、聚集着力量。

厚实的颈背弓起一个很有劲道的弧度,低下的牛头保持着上挑的姿势,似乎下一刻就要对前方的敌人发起猛攻。

一双萌萌的牛眼努力睁大,闪烁着叫做凶狠的光芒。

第二百一十五章 插屏

众纨绔也已经齐齐看过来,首先发声的是展七:“这个更好诶,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妙,妙哉。”

他也不管程幼珽几个在那里撇嘴,转头就问下夏宴清道:“这个摆件多少银子?”

看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真有打算,要把它买下来似得。

“这个摆件虽然烧制工艺不算复杂,但对制作模具师傅的手艺要求很高,定价四千八百两银子。”

“将近五千两了啊!”展七感叹中带着深深的怅然,却又心有不甘的把视线黏在摆件上,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家底都掏出来,再借点儿。

众人已经把这个摆件仔细打量了一番。

乔其雄见展七还在纠结,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琢磨了,这是镇宅的摆件,就算你筹了银子拿回去,难道还要摆在你屋里不成?若是相府需要,管家自会在账上支了银子,往清韵斋递话来买,你操的什么心?”

展七倒是能听进去,虽然还是喜欢那摆件,却也收了心思,随众人查看周围各工匠手中正在忙碌的物件。

张永昌眼尖,首先看到一个工匠,正在用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锉,打磨一个小小的琉璃喜鹊。

“那个喜鹊,也要送去清韵斋卖吗?”张小五问道。那东西看起来那样小,也就是两寸多的样子,清韵斋好像没卖过这么小的器物呢。

夏宴清顺着张永昌的视线看过去,应道:“那个是喜上眉梢摆件的一部分,最后还要和其他半成品以及原料重新回炉烧制。”

张永昌惊讶:“这东西……摆件居然不是一次烧成的?”

夏宴清见邵毅没什么反应,便解释道:“琉璃摆件的话,能一次成型的器物很少。复杂的摆件,通常都要经过好几次烧制才能最终成型。”

不然他们以为琉璃摆件,用的材料和玻璃相差不多,为什么会卖得那么贵?

“哦哦,这样啊。”几个人听着新鲜,看着也新鲜,在打磨工坊溜达着,把工匠们手中的器物挨个看了一遍。

其中有成型的、一眼能看出是什么。也有不成形的,询问之下,得知都是成品摆件需要的辅助部件、或者用于调色的材料。

最后,几人停在最东端,看着几个工匠手中正在忙碌的东西。

那些工匠面前的卡具上,是规格一致的玻璃片。

对,应该就是玻璃片,长七寸,宽四寸多的玻璃,厚度差不多比寻常玻璃厚了一倍。

他们在玻璃的这个事情上有狐疑,则是因为这些玻璃是双层的。底层的透明玻璃上,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玻璃。

工匠们正在往白玻璃上雕刻图画,通过雕刻的深浅不同,乳白玻璃上的图画,也有了深浅不同的层次感。

“这是什么?”邵毅诧异问道,这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

夏宴清解释:“这是雕花玻璃插屏。”

她说玩,又看了看还未消去遗憾之色的展七,招手把打磨工房的管事叫来,吩咐道:“把咱们现有的几种插屏,各拿一套送去带客厅。”

之后又对邵毅说道:“这里都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吧。”

的确也都看过了,众人便跟着夏宴清迈步,也打算跟回去看看她说的雕花插屏的成品。

待回到待客厅,带客厅桌上已经放了六只匣子,配套的还有六套插屏的底座。

显然,那六个匣子里放的,一定就是双色玻璃插屏了。

展七对匣子里的东西很好奇,可是碍于他的客人身份,终究还是压下性子,坐在邵毅身边。

大壮媳妇带着两个小伙计,挪了两张长桌过来,再把六套插屏插在底座上。

插屏摆好,大壮媳妇带着小伙计退下,邵毅几人也不谦让,径自起身,前去观看。

透明和乳白的双层玻璃,通过在乳白玻璃上打磨,雕琢的痕迹像是在画画,让图画跃然于上。

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插屏既有玻璃叠加的厚重,又有乳白玻璃不透明、却隐有晶莹的内涵,以及雕琢的过程中,乳白玻璃薄厚不一显出的层次感,让这几座插屏极有韵味。

最重要的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新东西,而且还精美。

六套插屏分别是四组不同的兰花,四幅简笔山水画,永恒的花开富贵图,菊灿天下,松鹤延年,还有四幅形态各异的牛气冲天。

“这个,居然也是牛气冲天的哦。”展七立即来了兴致,众人也都看过来。

四张比巴掌略大些的玻璃插屏上,简笔雕刻着四幅不同的硕壮劲牛,有两幅桀骜无限,另两幅则是呆萌无惧的初生牛犊。

夏宴清见众人,已经围着桌子看过两遍,笑着说道:“各位公子肯屈尊光临,小号不胜感激。别的物事没有,只有这插屏有几件存货,如果公子看得上眼,小号送每位公子一件插屏,聊表谢意。”

这里的人,除了邵毅,其他都是豪门大户的子弟,这东西拿回去,很快就会风靡一时。

双层玻璃和打磨简笔画,那可比烧制琉璃摆件简单多了,是个绝对的赚钱路子。

这几位纨绔都是大家子弟,对于夏宴清的客气,只是惊讶了一下,就欣然接受了。

人家夏姑娘盛意拳拳,他们怎么好推辞?

乔启雄的视线从松鹤延年插屏上收回来,拱手谢道:“姑娘盛情,在下几人却之不恭。这玻璃插屏精美之至,只是,我们可以随便选吗?”

道谢声此起彼伏,然后齐齐看着夏宴清,心里想着自己中意的插屏。

可以随便选吗?

邵毅狠狠鄙视了几人一把。

夏宴清笑道:“当然可以,随便选。我们如今只有这六个花色,无论选哪种都可以,即使重复也没关系,有存货的。”

四人再次道谢,然后低低商议着,挑选合适的图案。

程幼珽和乔其雄选了松鹤延年,展七给自己讨了牛气冲天,张永昌选了简笔山水画,大概要送祖父。

邵毅没上前挑选,也没有开口。

夏宴清诧异问道:“邵公子难道一样也看不上?”

“哪有?”邵毅立即回答,别说他是样样都喜欢的,就算真看不上,他也不敢说啊。

他只是不喜欢夏宴清把他等同于其他四人对待。

“要不,邵公子也选了牛气冲天吧,这插屏的不逊气息要浅淡的多,摆在房间里的效果不错。”说着话,夏宴清把声音压得更低些,“再附送邵公子一套花开富贵,邵公子看着可行?”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定要娶

夏宴清的话,让邵毅感觉到,自己在夏宴清眼里,和那几个损友还是很不一样的,立即心花怒放,努力维持了老成持重的身形,只是唇角弯了弯。

然后,眼睛迅速瞟了展七几人一眼,见他们还在讨论各自的选择,并未注意他这里,嘴角的笑意便扩大了些。

“嗯。”

邵毅只“嗯”了一声。

再多的话,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是真的找不出适合他现在的心情、和夏宴清此举的言语。

牛气冲天插屏自然是阿灿送他的,而花开富贵则不用说了,一定是让他送给母亲的。

他就知道,阿灿是个心地善良的温柔女子,绝不会嫌弃他母亲。

夏宴清送出两套插屏的本意,就是邵毅自己房里一个,邵毅母亲房里一个。

原本也没别的意思,很单纯的认为,好歹这作坊有邵毅一份股,玻璃插屏的成本适中,不算高,多送一个没问题。

可是被邵毅那嘴角牵出的笑容,和那轻轻的一声“嗯”,倒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展七等几个纨绔提议来夏家窑场,只是本着开开眼的意思,可离开的时候,却个个心满意足。

其中的程幼珽,心满意足之余,还带了些疑惑。

几个人信马游缰,缓缓在街道上溜达着,程幼珽抬脚碰了碰邵毅的马镫。

邵毅不明所以,但也扯了扯缰绳,让坐下马匹走得慢了些。

展七等人依然沉浸在此行的巨大收获中,趁着这个好心情,正兴致勃勃的商议,接下来的时间做什么好,并没注意程幼珽和邵毅已经落在后面。

邵毅诧异问道:“什么事儿?还得避开人说。”

程幼珽瞟一眼周围,盯着邵毅的脸,低声问道:“承安,你是不是看上夏家四姑奶奶了?”

邵毅瞟他一眼,敏锐听出,这小子刚才在夏家窑场,还口口声声称呼夏姑娘的,如今又改回四姑奶奶了。

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这事儿,就是承认了也没什么丢人的。

若不是怕阿灿和夏家父兄不答应,场面不好收拾,他早就上门提亲了。

更何况,刚才这几位和阿灿只短短见了不多时,就很快熟络起来。他早点亮明态度,也能断了这些家伙的心思。

他们几个人里,若论脑子灵活,当要数丁博昌和程幼珽。

所以,他们一起去的窑场,只有程幼珽看出些状况。

程幼珽一见邵毅这态度,分明就是他猜对了。

“你家里只你一人,娶妻可是大事儿。虽未入皇家名录,但你终究是皇家子弟,你这又是娶的结发妻子,不说别的,我觉着皇上和皇家宗室,就不会答应。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邵毅这才想起,上次皇帝召见他,提起夏家女时,说的那番话,不由得脸色暗淡了些。

他没上门提亲的原因,居然还想漏了这个。

如果他真大张旗鼓去夏家提亲,夏家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怕是皇上真会想办法阻拦。

邵毅虽脸色暗淡,说话却很肯定:“夏姑娘我是一定要娶的,若娶不到她,我便终身不娶了。”

“胡说什么呢?”程幼珽大惊,这委实不是邵毅以往的风格。一个女子而已,他之前在男女事情上,可不怎么上心的。

“此事着实不妥。”程幼珽面带忧色,“如果这事儿闹大了,对你、对夏四姑奶奶都不好。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想。”

邵毅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几个出身豪门大家,家里儿孙众多,其中有一个不走寻常路,豁出去不要脸面、不要命的,硬要娶一个寡妇或者和离妇,拼着分家出门,那是有可能成事的。

邵毅却是不同。

他母亲本就身份低微,被人诟病,至今都没个名分,致使邵毅的身份也尴尬至今。

如果他再娶个和离妇,被有心人用此事诋毁,他全家都能被人说成笑料。

更何况他如今在兵马司做的不错,只半年多,已经升了一级。

朝堂上盛传,他如今颇得皇帝看中。如此上升的势头,如果因执意要娶一个和离妇当正妻,而被阻断了前程,着实可惜。

这些事邵毅都知道,他还年轻,阿灿也才十七,比上一世他们相遇时还差的远,他不急。

只要阿灿肯答应嫁他,愿意等他,他有信心,三到五年,他一定能在仕途上走出一条通途。

男人嘛,只要有了实力,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要在强悍的实力面前却步。那时,他倒要看看,谁敢嚼他和他家人的口舌。

他探手拍了拍程幼珽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想好了再做。”

正好乔其雄回头招呼二人上前,商量接下来的去向。七嘴八舌一通下来,一致认为按照原计划,去聚香阁酒楼大吃一顿,畅饮畅谈之后,再各回各家。

众纨绔现在各有差事,能像今天这样,齐齐告假相聚一天的时候着实不多。

早上送走了丁博昌,又去夏家窑场转了一圈,眼见得时辰不早,五人直奔聚仙阁酒楼。

大家如今都是有俸禄的人,额外还能拿些别的小钱,这一桌饭着实叫得丰盛。

吃饭喝酒、聊大天,酒至酣时,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八遍不止,一直闹到申时末,酒楼晚间的客人都要上桌了,几个人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各自告辞回家。

邵毅在外院下了马,把缰绳丢给小厮,亲自拿过装了两个匣子的包裹,往后院走去。

一进门,邵母就闻见扑鼻的酒气,一边从矮榻上下来,招呼丫鬟端来洗漱用具,一边埋怨道:“你们兄弟也都是领了差事的人,行事也该稳重些,怎的好不容易告假一天,就又跑去喝酒了。”

邵毅把手中的包裹放在一旁,解下外衣交给英嬷嬷,才笑着应道:“我们正是因为好不容易才聚一次,就坐一起吃了个饭。其实酒没喝多少,只是一起坐的时间长,沾染了酒气而已。”

邵母拿过他日常穿的家常外袍,帮他套上,才又坐回矮榻,看着邵毅洗手净面,犹自念叨着:“你们也都不小了,该有个正形了。在一起时,多说些正事,相互帮衬劝诫着些才好。”

之前,她也是整日忧虑儿子不务正业,总是和一些豪门子弟喝酒、斗殴。

虽说没惹出多大事端,可年纪一天天见长,难道还能凭着这等行径过一辈子不成?

如今好了,儿子和他那些个纨绔朋友都改邪归正,领了差事。

看着儿子每日按时出门当差,邵母心中是欣慰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怎能无动于衷

邵毅重新洗了手脸,又漱了口,才清清爽爽坐在邵母对面。

接过丫鬟捧上的茶,喝了一口,便放在一边,招手让丫鬟把桌上的包裹拿来。

邵毅一边解开包裹,一边对邵母说道:“我今日给娘带回个稀罕物件,娘您一定喜欢。”

邵母笑眯眯的看着他解开包裹,打开匣子。

儿子给她带东西,向来都是投其所好,照着她的喜好往回拿,自然没有不喜欢的。

但是,也很少见他有过如此得意模样,想来的确是新鲜物件。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邵毅拿出一块插屏安放到底座上时,还是让邵母吃了一惊:“这个……难道也是玻璃的?”

如今的京城,尤其天气凉下来之后,安装玻璃窗开始风行。但凡殷实些的人家,只要有能力,或多或少,都换上了玻璃窗。

邵家则是更早,在镜面玻璃上市之后,邵家是第一批更换玻璃窗的人家。

再加上自己儿子颇有远见,第一次参与的生意,就是清韵斋的玻璃行当。

所以,邵母对玻璃还算熟悉。

只是这个看起来像是玻璃,却和她认知的玻璃不太一样。

邵毅笑看母亲,见她小心抚摸着玻璃插屏的花纹,再摩挲过打磨成磨砂状的插屏边沿,笑着说道:“可不就是玻璃嘛,只不过,这玻璃是两种颜色复合制成。您瞧瞧这牡丹花纹,挺漂亮的吧?”

“漂亮,漂亮,玻璃原来还能做成如此精美模样,着实神奇。”邵母上下、前后打量着插屏,连连点头称赞。

“这是什么人想出来的摆设?心思真真灵巧。”站在邵母身边的英嬷嬷也连声称奇。

邵毅心里,那是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阿灿的心思,可不就是灵巧到极致了吗?纵观天下,再难找出比阿灿还要聪慧、灵透的女子了。

邵毅把其他三块插屏依次插入底座,并排放在桌上,欣赏着母亲拿起这个放下那个,不住赞叹。

果然就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挨个儿看了好几遍,摩挲良久,邵母才想起,如此精美稀罕的物件,那得要多少银子啊?

“这插屏很贵的吧?这得多少银子才能买来啊?以后可不能乱花钱了知道不?”邵母说道,很肉痛的样子。

邵毅喜滋滋的说道:“这个不是用银子买的,是我们今日去清韵斋的作坊,夏家姑娘送我们的。”他比其他人多了一套。

“这样会不会不好?”邵母迟疑着说道,“人家这是做生意,你都拿了人家的分红银子,怎么好再白拿东西?”

她常年守在家中,除了和邻近街坊有些邻里之间的往来,已经不怎么了解京城大户人家的交往方式了,心里有些没底。

何况儿子还带了好些个纨绔过去,千万不要是那姑娘摄于他们的身份,不得已才给出的东西。

邵毅知道,自从父亲去世,母亲一直都在战战兢兢的过活,即使他已经长大了,足够嚣张跋扈,母亲依然谨守着小心。

“怎么会不好?”他笑道,“您是不知道夏姑娘她有多精明,她哪里会做赔本买卖?她能白送我们这些插屏,就有她自己的打算,娘您可不用替她担心。”

“是这样吗?”邵母有些不托底,“唉,我是不懂这些的了。不过,人家这么赚钱的买卖,肯带你一股,你可得尽心帮人家做事。似这等白拿人家东西的行径,以后可不要再有了。这东西,娘瞧着,一定贵的很呢。”

说着话,视线落在另一个还没打开的匣子上,“这里面也是插屏吧?”

邵母的语气很有些无奈,这么贵重的东西,承安还拿了人家两件。

“嗯,这花开富贵插屏是送母亲的,这个是我的。”邵毅一点儿没觉得拿两件插屏过分,一边解释,一边把一块玻璃插屏安放在底座上。

刚放上去,移开手,还没来得及再欣赏一遍,旁边就响起英嬷嬷的惊叹声:“哎呦,天哪,这是哪个画的?瞧瞧这劲头,看着马上就要冲出玻璃框子了。”

惊叹之后,再看看邵毅,说道:“这个东西可不适合大爷,大爷屋子里应该摆些温和的物件儿。”

邵母左右打量着插屏,又是摇头又是好笑:“画儿倒是不错,但这气息着实太暴烈了些,不适合搁年轻后生屋子里。”

“哪有?怎么不适合了?这若不是摆在我们房里,难道还要放在姑娘家的屋子里不成?”邵毅翻着眼睛,表示着他的不服气。

不过,面对的是两个长辈,英嬷嬷那是自小就照顾他和母亲的人,邵毅也不好硬来。

他继续拿出下一张插屏,“没事没事,还有呢,这个就好多了,这两个要搁一起看的。娘和嬷嬷一定喜欢。”

这下一个,就是发威的小牛犊插屏了。

小牛犊萌萌哒、胖乎乎的小模样,虽然很想发威的样子,但怎么看怎么都凶不起来。

“嗯嗯嗯,这个的确好呢,这小模样,多招人稀罕啊。”邵母一边打量,一边赞叹。

把四块牛气冲天的插屏,挨个儿欣赏一遍,就算邵母依然认为,其中两块气息暴戾的劲牛不适合放在邵毅房里,却也承认,这四幅画的确构思奇特、画风新颖,很有感染力。

“怪不得清韵斋和玻璃行的生意做得红火,这样的物件儿拿出来,哪有人会不喜欢的。”邵母由衷感叹道。

“只是可惜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她家丈夫就不懂得珍惜?一定要闹到和离的地步,唉,也是命苦。”语气间甚是疼惜。

然后,邵母就看到他儿子一副无所谓,甚至理所应当的样子,不由皱眉,“人家夏氏女子怎么也是和你合伙做生意的,此等遭遇,怎的你看着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邵毅一怔,他什么时候表现的无动于衷了?他得知阿灿和离的时候,那是高兴的眉毛都开花了好不好?

“我怎么会无动于衷呢?那个王晰,娶亲当天就抬进去一个良妾,幸亏夏姑娘和他和离了,若是不和离,留在他家里,岂不是得被挤兑死?”

“啊?还有这样的事儿?”邵母看向英嬷嬷。

她的信息一般都是来自于街坊邻居和家里下人。

这位借助儿子的凶名,稍带儿子做生意的夏家女,她倒是听英嬷嬷提起一些。

但她只知道,夏家女是给夫家怀了孕的妾室腾位置,自请和离,具体细节却不知晓。

英嬷嬷点头,说道:“那位良妾是王家二爷早先定下的妻子,夏四姑奶奶和离是明智之举,留在王家,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坦然承认

听了英嬷嬷的话,邵母叹了口气,“真正是造化弄人啊。说起来,两个都是可怜人,只是,那徐氏虽经过了一些波折,好歹随了她的心愿。夏家这位姑奶奶却是可怜,经历这许多坎坷,最终却落得个和离回娘家的结局。”

邵毅没有一点儿心有戚戚的同感,只顾把自己那副插屏,挨个从底座上取下,放进匣子里。

他甚至在想,幸亏和年幼阿灿定亲的是王晰那个蠢蛋,否则,若阿灿和丈夫过的和美,哪还有他什么事儿?

他就是命好,活了两世,两世都能和心爱的女子相遇。

邵母和英嬷嬷看着无动于衷,甚至心情很好的邵毅,都是觉得诧异。她们两人这里感叹,命运对夏家女子不公,而作为合伙人的邵毅,那神色,看着居然和她们截然相反的样子。

忽然间,一个念头在邵母心头迸开。

她先看了英嬷嬷一眼,然后挥手让两个丫头退下。

邵毅收拾了匣子和插屏底座,打算回自己房里了。

若是平时,他在家的时候,都是母子两人一起用饭的。但今天的晚饭则是不用了,才从酒楼出来,还饱着呢。

邵毅已经站起身,打算告退的时候,却见邵母看他的眼神里,带了很明显的审视。

“娘,怎么了?”邵毅不解。

“那个夏家的姑奶奶,承安你是不是和她比较合得来?”,邵母问道。

这种问话方式,立即让邵毅想起早间程幼珽问他的话。

只这一天,他居然两次被人看出心思。他表现得有那么沉不住气、有那么明显吗?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邵母一见邵毅的迟疑神色,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承安,你是否真别有打算?”

邵毅已经承认了一次,当然也不怕承认第二次。而且这事儿迟早要说,母亲问起、他顺口承认,比他自己主动提起更容易一些。

“宴清是个好姑娘,聪明能干、心地善良,儿子很喜欢她。”邵毅坦然说道。

“你……”只一个字出口,邵母就卡住了,好半天才艰涩说道,“你已经被母亲的身份拖累苦了,如果再娶一个和离女子为妻,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人嚼口舌?”

邵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身份有问题的女子,所以才会给儿子造成了诸多困扰。

可是,身为一个身份不好的女子,她也着实不忍心用太苛刻的言辞质疑夏氏女。

再想到赫赫大名的玻璃生意,邵母还有另一层担忧,“还有呢,夏家女子这么大的本事,又出身大家族。她家父母亲人肯把女儿嫁给你吗?”

邵毅本就知道,母亲一定会在夏宴清的身份问题上纠结,却没想到,母亲还能说出后面的话。

邵毅笑道:“娘您也太小瞧儿子了。您的儿子仪表堂堂,一心上进,夏家一定愿意把女儿嫁给我的。”

邵毅把话说得中气十足,可是,遇到母亲那十足怀疑的眼神,气势不由得就坠了下去,“这个,母亲您相信承安,承安一定会努力,努力让夏家父子愿意把宴清嫁我。”

邵母眉头皱的像是再也舒展不开似得,“你这才是初次成婚,娘还是希望你能娶一个初嫁的姑娘,哪怕身份低一些也没关系,只要品行端方、不被人说笑就成。”

邵毅晃了晃手中的匣子和插屏底座,笑着说道:“您也说了,宴清有那么大的本事,说不定人家还不乐意嫁给我呢。这事儿咱们还是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说着话,一边转身,一边冲着身后摆了摆手,推开门,一溜烟儿的走了。

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邵毅清楚,照着母亲刚才说的那番话,并非坚决反对他娶阿灿,只是更希望他娶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而已。

邵母看着邵毅离开,脸上愁云密布,她也知道自己儿子。

前两年,她就想过给儿子说个媳妇,让他的性子安定下来,不要再和那些纨绔在京城厮混。

怎奈儿子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女人身上,每每和他提起说亲、相亲,他的头立即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谁知道,一直拖到了二十一岁,他在女子的事情上忽然开窍了,可这开窍,却是为的一个和离女子。

邵母愁思百转,之前是怎么劝,邵毅也不肯娶妻,她着实没办法。

如今,他自己相中了夏家女子,只怕也没人能阻拦得了他。

唉,这事儿可怎么办?

如果夏家姑娘和姑娘的父母家人,相不中他这身份尴尬的儿子,照着儿子这脾气,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

清韵斋的玻璃插屏还在备货中,距离上市还有一段时间。

可玻璃插屏之精美绝伦,已经传遍京城。

乔其雄和程幼珽廷拿的松鹤延年,两人一回府,就献宝似的、分别把东西送给各自的祖父和祖母。

高寿的老人家,看到这种好寓意的物件本就高兴,而这种玻璃插屏又如此新颖,那白色玻璃像化不开的雾一样,它衬托出的松鹤吉祥,更容易让人心生欢喜。

看到自家长辈老眼灼灼的欣赏插屏,乔其雄二人,又分别对着家人,把玻璃行和玻璃插屏加大力度吹嘘一番。

没用多久,老太爷、老太君得到世间罕有的玻璃插屏,就在府中上上下下传开了。

张永昌则是把简笔山水画插屏,送给了祖父张尚书。

张尚书本就是文人出身,特别喜欢书画之类的物品。

而这四幅插屏用的是简笔,是这世上从未见过的一种画法,张尚书立时就心生喜欢。

更兼有这种画用的是双色玻璃,经过雕刻和打磨实现,让插屏更添了几分贵重。

作为庶子庶孙的张小五,着实被张尚书夸赞了一番,引得家中叔伯和堂兄弟们眼热不已。

这小子从小就是被他们看不起和欺负的存在,也就是之后和邵毅等人混作一处,有人给他撑腰,他在府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如今,又是凭着和纨绔厮混,居然能得到祖父的夸赞,这让他们这些勤奋学习、不断努力的子弟情何以堪?

这份不甘心和不乐意,源自玻璃插屏,于是,这新画法的山水画插屏,在张府也是赚足了名声。

不过一天,京城就又有了清韵斋的新品传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关于插屏(补昨天)

纨绔们孝敬长辈的琉璃插屏被人传了一天,隔日早朝之后,大臣们办公之余,就会提几句市井街巷间的传闻。

已经有人和吏部尚书张远泰约定,散衙之后,大家去他家小酌,顺便观看传闻间、那画法简约却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插屏。

阁部的公署里,首辅何守礼颇有些幸灾乐祸。

外面都传遍了,京城除了展七和外出的丁博昌,其他纨绔可都给自家长辈孝敬稀罕物件了。

却只字未提展康文。

他笑呵呵的问展相道:“张大人和程大人家的小子,是常和你家小七一起玩的吧?人家都有儿孙都有孝敬,不知展相那里得了什么稀罕物,怎么也不给大家伙说说?难道是异乎寻常的好东西,所以才藏着,舍不得给人看?”

展康文也是今日才听说有这么档子事儿,这时候已经在心里把展鸿飞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发狠,回去就让这不孝不悌小子跪祠堂去。

可人家是相爷、是展康文,怎么让内心想法流露于外表?听闻何守礼问话,见其他几人也耐人寻味的看着他,显然是等着看他好看呢。

“嘿嘿,那小子嘛,老夫还真忽视了这事儿。昨日和前日,我家小七几次三番急着见老夫。老夫以为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等着老夫给他善后,便没搭理他。”

何守礼几人齐齐侧目,这个老不要脸的,居然想出这等托词来顾全颜面。

展康文那里丝毫不觉尴尬,继续乐呵呵的说道:“老夫着实没想到,那不着调的小子竟还存了这份孝心。说起来,我家小七虽然时不时的会闯些小祸,可这份赤子之心着实让老夫感怀。”

那言之凿凿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把何守礼几人看的咬牙不已。

可这是展家自己的事儿,难道他们还能抓着展老狐狸,现下就去他家找展七对质不成?

无奈,只能在心中暗骂几句,便自顾去做事了。

可内心里都在好奇,展鸿飞那小子不知得了什么样的插屏,难道不是吉祥如意类型的?否则,有怎么会藏着,连他祖父都没有告知。

想来,展康文这老小子回去就会把展鸿飞的插屏据为己有,然后再来向他们炫耀。

这只老狐狸,好想打死他怎么办?

这日散衙,程家、张家、威远候乔家,已经和约好的同僚友人一起,往自家府上而去。

何守礼几人虽然对展鸿飞手中插屏好奇,但他们和展康文本就不对路,而且,他们阁部的四个老臣,即使为了相互制衡、免除皇帝猜忌,也不能私下里往一起凑。

散衙之后,四人拱手道别,各回各家。

展相倒是也有几个故交门生,与何守礼等人告别之后,就乐呵呵的要了几个故交同僚,往相府而去。

因为有小厮提前回去告知,相爷今日要和几个有人小酌,不但厨房已经在张罗酒宴,原本在展七房中放置的玻璃插屏,也已经稳稳地放在相爷的书案上。

几人进到展康文的书房,先不急着相让落座,眼睛却先行在四下搜寻,只一眼,便看到了晶莹洁白的四件插屏。

对于几个老狐狸来说,牛气冲天那样的气势,可丝毫不会激起他们不应该有的热血和斗志,反而更多了些对初生牛犊的欣赏。

从这个层面来看,牛气冲天反而能和那意境山水,各执一端、平分秋色。

几人围在四件插屏钱观赏,那叫一个啧啧惊叹、艳羡称奇。

能把两只犍牛和两只小牛犊,画出如虎啸山林的气势,着实大大出乎人们传统的认知。

展康文在一边乐呵呵的看着,极力压抑着上前一同赏玩称赞的冲动。

内心里虽然也有得意,但对展七那小子也一百个愤懑。

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是混纨绔行的,可人家其他几个就懂的孝敬长辈,而这小子有了好东西,却只顾藏着,着实是欠管教。

今日,得亏他有急智,否则,岂不是要被何守礼问个哑口无言,最后说不定会被刻意传扬,那他这祖父当得就太失败了。

接下来的时间,那就是宾主尽欢,尽情畅谈了。

展康文自然有高兴的理由,而几个来客,也对从各个方面对插屏,进行了分析论证。

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牛气冲天插屏、比另外三样高出一筹。

威远候三家插屏是什么?是松鹤延年和山水画。

那种东西,已经被各种书画大家小家描绘了几千年,即使画法有些独特,但新颖之处却着实有限。

而这牛气冲天就不一样了,听听人家这名字,看看人家那公牛小牛,模样不同、但气势冲天的韵味,这绝对是有史以来头一份的。

展七在自己院子里,食不甘味的吃了晚饭,一边缅怀自己喜欢的插屏,一边暗骂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开眼,竟没看出程幼珽几人选插屏时的险恶用心,白白连累了他。

不出意外,展相爷的同僚友人酒酣尽兴,告辞离去之后,展七就被叫到相爷的书房,着实被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

最后被告知,以后关于邵毅和夏家作坊的任何讯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相爷。

然后展七就灰溜溜的从地上爬起来,万般留恋的看着他那四张莹白悦目的插屏落入魔掌,回了自己院子。

第二天,关于新画法的插屏山水画,以及寓意吉祥的松鹤延年,相较于牛气冲天插屏孰高孰下的议论就展开了。

大家各执一词,双方的支持者还很有兴致的登门去对方府上参研,这一看,更增加了争论的热度。

一时间,几家拥有插屏的府邸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展相爷作为其他三家的对立面,以一对三,竟然丝毫不显孤单,反而乐在其中。

面对何守礼等人时,更是臭屁的厉害,谁说家里有纨绔是家门不幸来着?没有的事儿?

他们几家,若不是有名噪一时的纨绔子弟,哪有今日被众人瞩目的风光?

还有他家小七,着实的独具慧眼,其他几家的小子,一点儿远见卓识都没有,瞧瞧,这一出手,就让他家长辈落了下乘。

第二百二十章 怎么这么搞笑呢

京城关于玻璃插屏画作的对比议论兴起时,夏宴清知道,这事儿讨论的这么热闹,站在夏珂这个当儿子的的角度,是没办法把老宅撇开了。

无奈,她只得带回松鹤延年和牛气冲天两套插屏,声称是送给祖父祖母的。

夏珂知道这是女儿体谅他,便也不多言,亲自带了小厮回到夏家老宅。

进到府中,给夏大学士和吕老夫人见礼时,屋子里的气氛还颇有些紧张。

待到夏珂说明来意,把随行小厮喊来,拿上两套插屏时,夏大学士的脸色才缓和了很多。

可吕老夫人看向夏珂的眼神依然挑剔:“自家孙女做出来的物件,已经被外间传得沸沸扬扬,你父亲这里却连看都没看过一眼。你可知道,他在外人面前有多丢脸、多尴尬?”

夏大学士的眼睛,本来是追着小厮安装插屏的手的,可是被吕老夫人这么一说,这两天心里的憋屈,立时又涌了起来。

好在他并未出口责怪,而是先叹了口气,才说道:“说起来,宴清有这等本事,也是家族有幸。可是,自她开始做生意,为父不但没有半点荣光,反而处处落于人后,被人侧目。哪怕你们没有东西孝敬,提前知会一声,也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夏珂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歉然说道:“儿子本想着,咱们都是自家人,应该不在意这些的。为了宴清的生意好做,玻璃行的东西,差不多都是在市面推出之后,才会往家里拿。咱们都是家人,无非就是晚一些使用,并无妨碍。儿子以为父亲不在意这些虚名。”

夏大学士被夏珂说的滞了一滞,他若再多说,那就是在意虚名了。

可若是不说,这次次都落后于人的滋味,着实不让人舒服。

只要想想昨日和前日,展康文、张远泰几人那得意神色,他就心里发堵。

这种能被人羡慕嫉妒的优先权,原本应该属于他这个夏家家主的,之后才能轮到外人。

可是被次子这么一说,似乎他把自家的荣光机会让给外人才是正理,这是什么道理?

夏大学士是不好说话,可吕老夫人却没这个顾虑。

她冷哼一声,说道:“正因为是自家人,才更要紧着给自家人涨颜面。明渝,不是我说你,你家那个女儿,不但不把我们这祖父祖母当回事,就连你这父亲,她也没看在眼里。至少,在她眼里,你们父子远不如那几个纨绔来的重要。”

吕老夫人这番话,让夏珂沉默良久。

他这嫡母果然见不得他有好日子过。

他这女儿丢失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即使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她这当祖母的,也应该慢慢开解,而不是说出如此露骨、离间亲情的言语。

他的女儿自然是看中他们夫妻和两个兄嫂的。

玻璃作坊和琉璃作坊只要出了新品,女儿都会第一时间拿回去,让家人观看品鉴,只不过没放在明处而已。

就像这次的玻璃插屏,插屏上的花色,那都是自己长子搜罗来,或者照着女儿的要求、找人画的,他们几人几经商议,才确定下来的方案。

而玻璃插屏打磨出成品,自然也要拿回来,大家一起观看效果。

至于自家为什么没有提前摆放,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不愿委屈女儿。女儿之所以在懵懵懂懂之时嫁入王家,那都是祖父祖母和堂姐妹们推动的结果。

他若用了女儿作坊的上好物件,那么他要不要给父亲也送一份过去?若送了,他又把女儿的心情至于何地?

再有,玻璃插屏的名声还没闯出来,就被自家人不当回事的先用上,就算有自家人自吹自擂的宣扬,这插屏又有什么珍贵可言?

女儿不愿意搭上自家生意火爆的机会,来讨好和他们并不亲近的祖父祖母,这无可厚非。

吕老夫人没看出夏珂的真正心思,见她说了那番话,夏珂就沉默不语,以为她的挑拨起了作用。

当下也不多说,生怕说多了反而激起庶子的反感,只心满意足的品着茶。

一时间,场面就有些犯冷。

既然说不到一起,东西也拿来交给了父亲,夏珂便打算告辞。

哪知还没起身,就被闻讯赶来的夏琛和夏琳打断了。

两人也是因这两日关于玻璃插屏的传闻,搞的极为尴尬。

自家侄女儿作坊的东西,别人问起他们时,他们却只能含糊其辞。甚至别人还能去那几个府上看看实物,他们却只能假装见惯了、不稀奇的样子。

这时听闻夏珂过来,立即就想着过来质问一番。心中也隐有期盼,也许夏珂此行正是给他们送东西来的。

这一进门,两人的眼睛果然就被八仙桌上、已经安放好的插屏吸引了。

两人几步上前,先是打量一番,然后就有些火大。

“二哥,宴清作坊的玻璃插屏已经被外界传的那样热闹,你这才登门,不嫌晚吗?来晚也就算了,你这只拿来两套插屏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和大哥不配做宴清的长辈不成?”夏琳急赤白脸的质问。

给父亲和嫡母送插屏,夏珂那是没办法,有孝道管着。

对这兄弟二人,他却是没这份顾忌,“抱歉了,三弟。当初宴清送出那几套插屏,也是想看看这东西是否受人欢迎,才敢确定是否要多做些。宴清那里没多少存货,这两套也是宴清精心挑选出来,特意给父亲母亲的。”

“……”夏琳瞪着眼睛,脸色变换了好几次,终究也没好意思说出,他要去侄女的库房清查。

夏宴清就知道,她老爸即使送老宅东西,也不会受好气。

但是,缠着夏珂问出此行经过时,还是被气笑了。

这古代人的家庭模式还真有意思,你对人家付出了多少,心里就没点那啥数吗?

尤其是吕老夫人,既没生又没养,还在夏珂成长的过程中没少使坏,她怎么就能这么得劲儿呢?

对于夏小娘子来说,他们这些人就更没资格提出任何要求了。

她现在深刻怀疑,上一世的夏小娘子被他们推入王家那个火坑之后,是坐着王晰正妻的位置上,郁郁寡欢了三年。然后,又在外出观灯时被掳走,最后身陷青楼而身死。

就是这等行径,夏斌夫妇还想着,她这里一旦有了什么稀罕东西,首先孝敬他们,怎么这么搞笑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热议的弊端

夏珂这个在老宅没得了好脸色的人,倒是没什么感觉。

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夏斌就不说了,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吕老夫人是父亲的正妻,也是他的正经母亲,对着他摆摆架子,说几句不顺耳的话,那简直太正常了。

这边,夏梓希正坐在夏珂的下首,见夏宴清气呼呼的,也觉得好笑,揶揄道:“干嘛呢?要不要这么生气啊?无非就是说话难听一些而已,咱们又没被他占了实质性的便宜。”

夏宴清不忿的翻了翻眼睛,不过想想,也真是这么回事。

别家已经把玻璃插屏显摆的足够,老宅夏斌父子若这时声张他家也有插屏,那妥妥的就是刚拿到手。别说挣不来面子,只怕反倒会被人笑话。

这时,一家人已经吃过晚饭,正是坐着闲话的时候。

夏涵和夏熙两人坐在矮榻上,正在玩几个花色弹子。

虽然一家人坐在姜夫人屋子里,可端茶的却是心秀和心容两人。

看着放在面前的茶杯,夏珂笑而不语。

姜夫人却没忍住,转着茶杯打量,讶然问道:“咱们宴清又做出新东西了嘛,这两朵梅花如此小巧别致,难道也是打磨出来的?”

姜夫人手边的,是一只斗形玻璃杯,和以往外壁带凹凸花纹不同,这次的玻璃杯外壁光滑,只在两端对称位置多了一小节梅枝,梅枝上有两朵绽放的梅花、和几个大小不一的花苞。

这节梅枝花纹的颜色洁白,用的是玻璃插屏同款的乳白色。

那边,夏梓堂接话道:“我瞧着,这可不像是打磨出来的,倒像是贴上去的。”

高氏一点没给丈夫面子,立即发表不同意见:“这哪里像是贴上去的嘛,这是玻璃呢,硬硬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好贴的?”

夏梓希则笑问道:“怎么,这次的图案居然没用大家一起商量,你作坊里的画工竟如此厉害了吗?”

夏宴清很享受这种做出东西,被家里父母兄嫂关注的样子。

她先是澄清了这个图案是怎么做的,“这可不是打磨的,打磨很费事儿呢。这一小截梅枝,用的依然是以往的开口模具。只不过先把白玻璃液浇在图案的凹陷处,待到稍稍定型,再添加透明玻璃液进行压制。”

夏宴清见众人齐齐点头,做恍然大悟状,感觉自从她开始做玻璃行,家里人对玻璃制作也有了很内行的体悟。

她很有些嘚瑟的问道:“怎么样?这想法不错吧?不但有花色,做法可比插屏简单多了。”

夏梓希赞道:“的确不错,想法好,图案也好。我刚才就说了嘛,作坊里的画工的确有长进,这小节梅枝画的很有韵味。”

夏珂端详着玻璃杯,点头赞成。

夏宴清却笑道:“哪里是作坊里的画功有长进?这些图案都是摘自二哥给作坊寻来的画作,选了其中一小部分。这个梅枝就是选了喜上眉梢的一小节图案。”

夏梓希认真打量片刻,摇了摇头,“我还真没看出摘自哪里,这也不错了,起码选图的本事是有了。”

姜夫人把茶杯里的茶喝下半盏,才转着圈的,给凑过来的夏涵和夏熙看上面的图案。

夏珂则问道:“你这玻璃杯做了多少?是打算和玻璃插屏一起推出吗?”

提起这个,夏宴清面上显出些尴尬,“之前只是打算推出这么一批玻璃杯,看看行情如何。如今,倒是和插屏一起推出更好一些,相互帮衬着,会热闹些吧?”

高氏看着夏宴清的表情,诧异问道:“热闹些有什么不好,怎么看起来有些担心的样子呢?”

“这个,”夏宴清说道,“这次插屏闹出来的动静好像大了些,我怕这几种被热议的插屏,反而回影响了销路。”

“……?”众人都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夏宴清送纨绔们插屏的时候,确实是想着,这些家族人脉庞大,会给她的插屏做些广告。

可是,却完全没想到,这些无聊的家伙们,对插屏的热情会上升到如此高度。

还没上架出售,这几种本该热销的玻璃插屏,已经被人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见过、赏玩过的人竟是非常多。

她很担心,大家对这几种玻璃插屏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加上插屏早已摆上别家案头,其他人家再买来,是否就是跟风了?

夏宴清脑补着,京城大家族每家一个或者几个玻璃插屏……而玻璃插屏的花色却有限……

她努力摇了摇头,这样子,会显得大家很没品味吧?

夏梓堂想法简单:“小妹你这是白担心了,见过玻璃插屏的人是不少,但没见过、很想见到实物的人更多,加上京城有钱人遍地,你的插屏才有多少?总会给你卖出去就是了。”

夏梓希也帮忙解释,如今见过玻璃插屏实物的,都是高品级官/员和大家族的当家人,低品级官/员和富豪商贾则没这个机缘。

这些人是不讲那么多面子的,他们一定愿意追着那些身份显赫的官/员家族行事,愿意跟这个风。

玻璃插屏虽然受欢迎,却也做不到,让京城所有人家每家一份的地步。

“谁买不是买啊?”夏梓希笑道。

夏宴清撇撇嘴,她想把玻璃插屏做成最高端商品,折服天朝的高/官显贵。

现在的情况,折服大概也算折服了,但是,人家碍于身份,只怕是不好意思蜂拥来买东西了。

这种满心抱负,却难以施展的感觉,好惆怅啊……

夏珂安慰道:“同时推出这种玻璃杯也挺好,你那插屏的确不错,就算有些人家碍于面子,不愿跟风,想来是愿意买些这样花色的玻璃杯,聊胜于无的。基于这种情况,你这玻璃杯想来也是能大卖的。最好趁着这段时间,多烧制些出来。”

一家人都跟着点头。

夏宴清点头,好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她家一家子臭皮匠,成功把她安抚好了。

虽然一家人达成一致,但为了插屏能多往京城上层人家销售,夏梓希还是另外给自家小妹寻了不少书画,或者按照夏宴清的意思,又添了几种插屏花式。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清韵斋的玻璃作坊正在积极备货,准备半个月后插屏和带花玻璃杯一同面世。

而同样制作玻璃的南北通货行和顺风宝货行,却在玻璃插屏画作的讨论热度中,彷徨煎熬着。

第二百二十二章 把她塞进邵家

京城这两家玻璃行当初可是信心满满的,以为已经掌握了玻璃的做法,马上就能经营暴力行业。可是,却被清韵玻璃行的一系列操作搞得焦头烂额。

如今,清韵玻璃行的玻璃依然是二十两银子一块,而他们两家的玻璃价格已经降到了十八两。

即使这样,依然有大量的主顾,慕名前去清韵玻璃行购买玻璃。

虽然气候转凉,眼看就是深秋,可这两家的玻璃销量却并未见多少好转。

如今,京城又把清韵斋还未面市的玻璃插屏传的神乎其神,这直接导致更多人宁肯多花二两银子,也愿意光顾清韵玻璃行。

当时,他们认定玻璃行是暴利行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甚至玻璃作坊都要建的比清韵斋的玻璃行更大,哪知道会面对这样的情形?

人家清韵斋的作坊技术全面,不但经营玻璃,另外还有玻璃瓶和玻璃器皿。

如今京城大多数权贵和富豪之家。厨房、餐具、茶具此类地方,除了传统的瓷器陶罐之外,都有玻璃器具参杂其中。

而他们商行经营的玻璃种类,只有一种玻璃板,那种孤单和凄凉,简直不足为外人道哉。

因为自家有玻璃作坊,再加上清韵斋有邵毅参股,襄亲王妃格外注意京城的玻璃行市。

京城市井之间,把玻璃插屏传的神乎其神的时候,襄亲王妃终于下了决心,决定想办法,把那个明明倾心于邵毅,却假装一心要为她分忧、替她舍命的黄秋容嫁进邵家。

那个贱/种总是要娶妻的,与其娶了不好控制的别家女子,还不如把黄秋蓉塞给他。

黄秋蓉恋慕邵毅是不假,可她提起邵毅身世时,对其母邵秀儿的不屑和嫌弃,绝对不是在她面前做样子,那是真的以为邵秀儿玷污了邵毅、玷污了她。

还有她对玻璃生意的渴望,大有利用价值。

把这样一个女子嫁进邵家,妥妥的能把邵秀儿那个贱/人处理掉,也能借着邵毅妻子的身份介入玻璃作坊。

到时候,她襄亲王妃想要什么玻璃方子,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顶多在玻璃生意中让些小利给黄秋容,就足以让她满意。

到时候把夏家女的生意搞黄,全盘由自己接手,就算让些小利给黄秋容,又有什么关系?

襄亲王妃坐在明亮的窗前,看着渐渐有了萧瑟气息的院中草木,想着这件事该怎么进行。

…………

9月中,清韵斋的八种玻璃插屏,正式上架销售。

同一天,清韵玻璃行的玻璃器皿也上了新货,看起来竟是和玻璃插屏同款样式的。

玻璃碗碟和杯子的外壁,也有乳白色玻璃花色。

有一枝寒梅、两朵梅花、几个花苞的,也有一支短竹、几片竹叶的,或者几条兰草、一朵兰花的,竟也有八种花色。

简洁明快的花纹,薄薄一层的凹凸感觉,给玻璃器皿的外观和触感更添了些趣味。

这日,清韵斋店铺自然人流不断,只是,看的人比买的人那是多得多了,把虚假的生意兴隆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很多人争相观看、甚至影响了玻璃插屏销售的原因,竟然都是为了近距离对比各种玻璃插屏上的画作。

对比的焦点,当然集中在极具争议的牛气冲天和传统吉祥图,到底哪个更具观赏性和艺术性。

虽然看客多过顾客,但康掌柜丝毫不敢怠慢,这些口沫横飞的人,差不多都是闲着没事、但影响力很大的所谓的文人雅士。

若是把这些人得罪了,被他们大范围诋毁自家插屏,那才叫冤枉。

但若任由这些人在店面来回对比议论,那他家还能做生意吗?

夏宴清本就担心这天的生意有问题,早早就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不远处看着清韵斋的店面。

结果就真被她来对了,这闹哄哄的,哪里是做生意的样子?

“心容……”夏宴清对心容交代一番,看着她跳下马车,往清韵斋而去。

此时,康掌柜正在店里忙着招呼众人,疏导那些辩论摆件孰优孰劣的文人。

听着小伙计报信,说心容姑娘寻他有事,连忙转出后堂。

听了心容的交代,康掌柜立即支银子,招呼手下得力伙计,前去距离清韵斋最近的馨茗茶楼,在二楼大堂订两桌茶点。

他自己则返回店面。

一进门,先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各位先生,光临小店,小店不胜荣幸。”

店中人齐齐向他看来,尤其那些自诩清高的文士,一副“这还用你说”的不悦样子,好像他们来此,真的能让清韵斋蓬荜生辉似得。

康掌柜继续拱手笑道:“咱们的插屏能得各位先生瞩目,着实有幸,怎奈这里人声嘈杂,地方逼仄,着实委屈了各位。”

文士们打量着这个做生意的地方,还有不断来往的客人、以及围观他们的众人,对康掌柜的话深以为然。

“小店前方不远处就是馨茗茶楼,在下的意思,小店在茶楼为几位先生定两桌茶点、笔墨纸张若干,方便各位先生畅所欲言,发表各自的观点。顺便也能替小店在茶楼扬名,在下先在这里拜谢各位先生。”

立即就有人捻须点头。

若是为了白吃人家茶点,被人请出清韵斋,他们是不依的。他们都是读书人,都是雅士,岂能用此等行径玷污他们?

但若是为了帮忙清韵斋扬名,这事儿就另说了,做一做也未尝不可。

康掌柜心中不屑,面上依然是一副盛情样子:“各位先生若瞧着此法可行,小人这就让人去茶楼接洽此事,可否?”

这还哪有什么不可以的?铁定可以了!

这些文士若是咬咬牙,倒是也能花五百两银子买一套插屏回去。

但那不是还得花五百两纹银吗?而且,只能品鉴一套,哪有把这几套受热议的插屏全数置于茶楼,任他们品鉴来的有品味且过瘾?

康掌柜终于松了口气,立即差了伙计给这些文士领路,又另外拿了没开封的插屏存货,前往茶楼安放。

十几个文士前往茶楼,后面还跟了若干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一离开,清韵斋才有了些做生意的样子。虽然人没有之前那么多了,可真正想买插屏、或者只想开开眼的人,也能安安静静的挑选、观看。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这事儿谁能忍

而茶楼那边,也很是热情接待了这一行人。

清韵斋给那些文士订了两桌茶点,可跟去听热闹、顺便想清静些玩赏插屏的人,就需要自己掏茶钱消费了。

总之,不管谁掏银子铜钱,都是茶楼做生意赚钱就是了。

最厉害的是,聚往二楼大厅的客人竟是越来越多,把整个大厅坐满了都不够,额外还在空地临时摆了桌椅。

茶楼掌柜瞧这情形,惊讶张开的嘴巴半天都没合拢。

他为了赚茶钱,其实已经做好准备,听这些文士辩论发出的噪音。却没想到有这样的转折,文士的酸腐言辞,居然也会有如此热度。

这些文士,竟比当红的说书人都要受欢迎。

这又做生意又赚钱,还免了请说书人、买画本子的费用,着实是天降好事。

这日的生意,就像夏宴清担心的那样,虽然也有两个主顾,看起来是世豪大族府上的管事,但其他主顾的档次明显低了一些。

好在这日的生意差强人意,还算凑合。还有很多人是来看行市、看新鲜的,这些人默默观看一两个来回,便离开了,然后又有两外的人补上。

说起来,这些人也是潜在客户,只要家境尚可,这时应该就是在观望和思量中,总会有几个回头客的。

相较于清韵斋的玻璃插屏,看的多、卖的少的尴尬情形,清韵玻璃行的生意就很不错了。

很多人看过玻璃插屏,觉得喜欢,但购买力实在堪忧的,便会来清韵玻璃行,再看看传说中的同款玻璃器皿。

本来以为此行也是过过眼瘾就算万事,哪知一看之下才发现,同款玻璃器皿的价格居然很动人,若是紧一紧钱袋,完全可以拥有一套。

咱摆不起玻璃插屏,难道还摆不起一套玻璃茶具吗?

平时摆着看,逢年过节、或者有客人上门,就可以拿来用,比玻璃插屏可实用多了……嗯嗯,好吧,这个说辞很有自说自话的嫌疑。

但这种说法也不算错是不?

于是,东方不亮西方亮,玻璃插屏的生意中规中矩,但同款玻璃器皿却是火爆了一把。

夏珂下衙回到家时,夏梓希和夏梓堂还没回来。

夏宴清正坐在姜夫人房里的矮榻上,和夏涵、夏熙两个小的一起玩耍。

每次清韵斋推出新品,夏珂都会让长随打探消息。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自然知道本该大卖的玻璃插屏,一天只卖出去九套,而夏宴清的保守计划,今天要卖出二十套的。

这时见她笑吟吟和两个孩子翻绳玩儿,丝毫不见颓色,便有些奇怪。

见夏珂回来,夏宴清和两个小的从矮塌上溜下来,给父亲(祖父)见礼之后,再各自落座。

夏涵坐在夏珂身边,夏熙则靠在姜夫人怀里。

夏珂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问夏宴清道:“你那玻璃插屏并不如你希望那样卖的好,怎的为父看你心情还蛮好的,不担心吗?”

夏宴清规整着手中的翻绳,笑着说道:“生意嘛,做的是长远。插屏这种东西,如果按照平时销售,一天能卖出去一件就不错了。若日日卖的火爆,短时间内家家户户都备有一套,那以后咱还跟谁做生意去?”再说了,她家那玻璃作坊,也达不到日日火爆的出货量啊。

姜夫人在一边笑道:“老爷放心好了,您这女儿,她早就想开了。更何况人家的玻璃插屏卖的不如预想中的好,但压花玻璃茶具和餐具却卖得红火。咱们呀,可都是白担心了。”

夏珂也笑道:“我原本还打算回来宽慰她呢。夫人你是不知道,清韵斋的康掌柜,把一群酸腐文士支去了茶楼,却意外让很多买不起贵重摆设的人,都有机会见识玻璃插屏。若是明日还有这么一次,问询赶过来围观的人会更多。”

之前玻璃插屏传的火爆,却是指的京城中的上层权贵,只是一小撮人。

清韵斋从开始售卖陶瓷摆件,就是走的高端路线。

就算如今大家伙儿知道有玻璃插屏这么个物件,但下层平民想见到实物却着实不容易。

试问,全家积蓄搜罗起来也不超过十两银子的人家,哪个有底气跨入清韵斋,去观看五百两银子的物件?

而茶楼就不一样了,拿上十几文钱,就能在馨茗茶楼冲一杯茶,坐上好一阵子。

今日就有这样的机会等着大家伙儿,冲一杯茶,坐在茶楼大堂,能见识到高/官显贵家中才会有的摆设,能听听读书人对这些物件的各种点评。

然后,他们就有机会去传扬一番,清韵斋和清韵玻璃行的盛名。

这一作下来,清韵斋和清韵玻璃行的名声,比之享有盛名的百年老店也不逞多让。

用现代词汇来形容,那几位酸腐文士相当于替清韵斋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

“所以不用担心,就像你说的,做生意要的是长远。照此情形,你的玻璃行和清韵斋,一定会生意兴隆。”夏珂说道。

夏宴清听了夏珂的分析,眼睛睁得老大。没想到她老爸不但是司法界的精锐,念起生意经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全面型人才啊,怪不得十几年后会坐到次辅的位置上。

…………

襄亲王妃这里,则刚和江王妃聊到关键处。

“秋容那丫头,是我娘家旁支侄女儿,很是信得过。七弟妹帮忙做成了这桩亲事,那丫头一定会念你的好,以后也能尽心替七弟妹办事。”襄亲王妃说道。

房间内,除了江王妃、襄亲王妃和两人的贴身丫鬟,并无旁人。

江王妃沉吟着,估量着这件事的风险和收益比例是否合适。

襄亲王妃见江王妃迟迟下不了决心,又添了一把火,“之前,你家菁华也曾从宝泰银楼买了第一批琉璃首饰,有小三万两银子吧?弟妹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被邵毅和夏家女赚了黑心钱?弟妹你就不想把那笔损失补回来吗?”

果然,一提起这个,江王妃迟疑不决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菁华郡主是她的幼女,自小就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何曾被人如此谋算过?那可是近三万两银子呢。

她和江王满以为,那样奢华璀璨的首饰,一定是可遇不可求的,在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那都是炫耀富贵的资本,是能保值甚至升值的。

哪里知道,不过半年间,琉璃首饰的价格就降到如此地步,只余了十之一二的样子。两万多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这事儿谁能忍?

第二百二十四章 办事不牢靠

宝泰银楼第一批琉璃首饰定价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倒是有人找去清韵斋问过,掌柜给出的解释是,第一批琉璃制作耗费了很多珍贵材料,所以定价才会很高。

之后,东家又组织人,经过多方烧制试验,最终确定了烧制方子和方法,才把制作成本降了下来。

无论这个解释是不是真实情况,但自家花了冤枉银子却是事实。

江王妃咬了咬牙,还是答应下来:“行吧,先让秋容多来我这里转转,我再寻机会找六皇婶商量此事。”

她说的六皇婶是荣老王妃,老荣王是皇帝的叔父辈,如今掌管着宗室事务。

由荣老王妃出面,关心一下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很正常、也很分内。

至于邵毅是否愿意,那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有掌管宗室的老王爷替他操心亲事,他和他那个娘邵秀儿,那是烧香拜佛也求不来的好事,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江王妃这里,只要借口菁华郡主和黄秋容关系甚好,王妃偶然发现,黄秋容路遇邵毅时,眼中隐有倾慕。

于是,江王妃就想到了邵毅身世可怜,黄秋容又是个德容具备的女孩子,便起了玉成此事的心思。

一切顺理成章。

襄亲王妃见江王妃终于答应,也放松了心情。要不是她和邵毅、邵秀儿仇深似海,这事儿不能出面,她也不愿意用玻璃生意来引诱江王妃。不管怎么说,以后的玻璃生意就是襄郡王府的了,让出去的都是她家银子。

“行了,那就烦恼七弟妹了。七弟妹放心,此事办成,不但能帮菁华出气,于江王府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之前的许诺绝不会食言。”

这番话说的姜王妃心中升起些期待,皇室也只是第一代、第二代有些尊贵热闹,传三代之后,其实就不剩什么了。

趁着如今有余力,多攒些家业留给儿孙总是没错的。

“行,我会倾尽全力促成这档子事儿。只是,六嫂一定得记着您答应江王府的事情。”虽然只是玻璃作坊、琉璃作坊的半成利,但夏家玻璃行那是多大的生意?听说好几个州郡都有涉及,半成,足够了。

襄亲王妃拍了拍江王妃的手,笑道:“七弟妹放心好了,除了玻璃行和琉璃行的分红,以后江王妃若有事,别说是秋容,就是我这里,也会尽力帮忙,决不食言。”

襄亲王妃办妥了这档子事儿,连今日清韵斋和清韵玻璃行新出品的玻璃物件大卖,都不觉得心情阴郁了。

夏家女不是有本事吗?尽情施展好了,她最好多想出一些赚钱的新点子、新物件。

以后黄秋容嫁给邵毅,以另一个东家的身份和夏家女交好,参与玻璃行的生意,她就能掌握足够多的方子。

不久的将来,所有这些赚钱的生意,就是她襄郡王府的了。

据说邵毅只在玻璃行占了一成半的股,如果没人挑唆,他可能觉得不用花费心力物力,能有一成半的分红很不错了。

但只要黄秋容有本事,枕边风吹的好,邵毅就会明白,夏家生意全凭他邵毅这个混不吝的主帮忙撑着,若不然,她家的玻璃和琉璃生意根本就开不下去。

从这个角度来看,邵毅就是分七成,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这若是让邵毅和夏家女因此生了嫌隙,夏家买卖不黄,那才叫怪呢。

襄亲王妃心满意足的和江王妃告别,坐上马车,心里一片安宁。她煎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机会。

而且是全胜之局。

只要黄秋容能把邵秀儿弄死,能把邵毅参股的生意搅黄了。

到那时,再把黄秋容对邵秀儿、对邵家、对玻璃生意的所作所为,告知邵毅。如此大仇,邵毅怎么会忍?那个贱/种势必要弄死黄秋容给邵秀儿、给自己泄愤。

处于绝境的黄秋容,一定会对邵毅心生恨意。枕边人的算计,呵呵,邵毅这条命就算是交代了。

要知道,女人发起狠来,那是不能以常理来衡量的。

襄亲王妃心满意足的回府,那美好的将来就在不远处向她招手,由不得她不高兴。

…………

御书房中,三套插屏已经放置了半天时间。

除了刚拿回来时,皇帝挨个端详了两遍,其余时间,插屏便一直摆在御书房的陈列架上。

皇帝只是在批阅奏章的间隙,偶尔会抬眼看上两看。

一直到晚饭前,皇帝打算收工了,挥手让宫女把案头的奏折、条陈等物收起来,这才再次起身,踱到一旁的陈列架前,再次仔细端详那几幅插屏。

这时辰,房间里已经有烛光摇曳,晶莹的图案、银白的底色,让玻璃插屏有一种这世上没有的别样动静搭配。

皇帝再次挨个儿把三套十二幅插屏打量一番,随手拿起那幅肌肉虬结的爆裂公牛图,坐回座椅,饶有兴趣的欣赏着。

看了一会儿,还是意犹未尽,他对随侍一旁的孙从山说道:“松鹤延年和花中君子插屏,送去皇后房里吧。随她自己留着欣赏,或者赏给旁人都可以。”

孙从山再瞄一眼公牛图,忙答应一声,招呼小太监上前,把插屏取下,分别装如原本的匣子,让皇帝跟前的大宫女给皇后送去。

他自己则返回来,躬身问道:“要不,奴婢把其余三幅插屏也给皇上拿来近前,您仔细瞧瞧?”

皇帝点头。

孙从山亲自把其余三幅插屏取来,依次放在已经整理妥当的书案上。

对比这两种风格的插屏,看来皇帝喜欢有新意的牛气冲天图,很喜欢的那种。孙从山心中想着,陛下也着实辛苦,总在皇宫里窝着,看到如此生机勃勃的画作,一定心中有感吧?

只是清韵斋和邵毅办事着实的不牢靠,如此有新意的物件,也不懂先给皇上进献,反而被几个纨绔捷足先登,抢先拿去孝敬了他们长辈,着实无礼!

他暗地里埋怨清韵斋和邵毅,却听皇帝开口了。

皇帝笑着说道:“夏家女做生意还真也有些手段,不过是敦厚的耕牛,竟也能让她整出这么大的噱头。”

孙从山连忙附和:“是呢,外面也有人说,若这四幅插屏上展示的是兽王猛虎,只怕是没有这种效果的。”

皇帝随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看向孙从山:“不知夏家女子的作坊里,是否还有类似物件?”

第二百二十五章 首次登门的忐忑

孙从山被皇帝问得呆滞了一瞬,便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皇帝见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不觉笑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孙从山忙道:“奴婢这就让人问问邵副尉,玻璃行最近可有什么新鲜物件?”只要给出这个提示,想来邵毅就应该能知道,他们这次的新品没有进献皇宫,那是很不妥的。

皇帝一听就笑了:“你这么问他,以后,他岂不是要把夏家作坊的所有东西都给朕送上几份?别说清韵斋有没有损失,只是这皇宫里,也用不着那许多物件吧?”

“这……”孙从山欲言又止。那怎么办才好?

皇帝见他纠结,便笑了:“是朕太着意了。你让人问问他,还有没有类似牛气冲天的新构思。他家的摆件,只要摆上清韵斋的货架,那是连个给人相看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买走了。如此抢手,就是有再新颖的物件,除了买主,旁人是没机缘得见的。”

自从他得了江山如画琉璃摆件,之后就让人留意清韵斋是否还有别的新颖物什。

怎奈清韵斋的摆件极是抢手,通常都是摆上哪家家主的案头和厅堂,人们才知道,清韵斋又出了新摆件,却先一步被他家买去了。

也许清韵斋以后出品的新物件,应该先送进皇宫,由他过了眼,留下喜欢的,再拿出清韵斋处理。

这个念头只在皇帝的脑海里转了一瞬,就被他摒弃一旁。

自来就有玩物丧志这么一说,他是皇帝,若他沉溺于玩乐,甚至透露出对琉璃摆件的别样喜爱,怕是天下人都会浸淫此道,以讨他欢心。

以古为鉴,这种情况,是妥妥的亡国征兆,天朝的大好江山,他得护着,而不是在玩乐之间把江山败了。

皇帝兴味索然的摆摆手,说道:“算了,就这套插屏摆着看好了,不用多事。”

孙从山默然退后半步,心中却想着,总要拿一两样皇帝喜欢的物件回来。陛下贵为天下之主,喜欢和摆件应该不为过吧?

何况,清韵斋的物件能得皇上青睐,于他们只有好处。

…………

当晚,邵毅就接到皇宫内院孙大总管的传话。

他把传话的内侍送走,呆愣了片刻,打发了小厮告诉邵母,宫中只是传了个口信,没什么大事。他便带着修远,骑马前往夏家宅子。

邵毅本是惦记着早已完工的两幅牛气冲天摆件,因为牛气冲天插屏被人热议,为了避免插屏销售受到冲击,那两个摆件就没及时摆出来。

摆件一定会在近期送上清韵斋的货架,千万不要是明日。那种东西,只要一摆上货架,只怕放不了片刻,就会被人买走。

所以他才急着去夏家给夏宴清传讯,以便及时制止。

皇宫传出这么个话,那就说明皇帝知道牛气冲天插屏的存在,并且已经见过、甚至很喜欢,所以才有此一问。

这事儿还真不是他们忘了皇帝,而是夏宴清认为,这种物件制作相对简单,没太大的技术含量,不够资格送入皇宫。

插屏没有第一时间送给皇帝,若是还把牛气冲天摆件卖了……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发生。

骑马走在路上,看看天色,距离宵禁还有两三个时辰,邵毅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这是他第一次登门未来岳家。

这特娘的,他竟然忘了这档子事儿。

一回过味儿,邵毅立即就不淡定了,他应该换换衣服的,应该显得老成持重一些,才能让岳父觉得他靠的住吧?

邵毅立马站定,看向修远。

修远本来跟在他身后,走的好好的,他这忽然停下,修远差点儿超出去。

“怎么了?爷您可是忘了什么东西?”修远问道。

“你说,我这样上门是不是有点失礼?”邵毅问道。

“啊?”修远不明白,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邵毅皱眉,有些不耐烦:“我是说,我这是第一次见夏姑娘的父亲。要不要回去换件衣服、备些礼物再上门?”邵毅问道。

“……”修远都无语了,您还真以为您是去见岳父的吗?就算您这么想,可也得人家夏大人和夏家两位爷认同才行啊。好端端的,啥事儿没有,您就带着礼物郑重上门,不怕被打出来吗?

“爷您这身衣服,就是刚才见内侍时刚换过的,小的瞧着很好呢。”

虽然邵母和他们这些亲近的人知道邵毅对夏宴清有心,甚至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但其他人不知道,事情未成之前,此事也不易张扬。

邵毅被修远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儿,看的心里发虚,很有些讪讪的转头,继续催马前行。心中却万分不乐意,皇宫内侍能和岳父舅兄比吗?

修远这小子,太不懂事了。看来得让他多认识几个女孩子,只要有了中意的女子,这小子才能体谅他的心情。

邵毅站在夏府门前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丝毫的忐忑和怨念,取而代之的是通身上下的稳重踏实和阳光爽朗。

他亲自上前敲门,客气的向看门人表达:自己有要事求见夏大人,希望看门人帮忙通传。

站在他身后的修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的直抽抽。

果然有了心仪的女子,无论什么样难度的障碍,那都是可以做出突破的。

他也是幼时就跟着自家这位大爷的,这么多年来,何曾见他有过如此明朗的神色和气质?

只看他这时的样子,任谁说他是纨绔,那铁定都是胡说、都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门人很快就过来开门,恭迎主仆二人进去。

紧接着,夏梓希和夏梓堂迎了过来。

邵毅努力维持着他的稳重踏实和爽朗气质,内心却在狂跳。

历经两世,他终于踏进阿灿家的大门,两位舅兄还能亲自出来迎他。

恍惚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是夏家女婿了。

“不知邵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邵公子见谅。”夏梓希面含微笑,当先拱手,对这个一向不怎么看好的纨绔说着客套话。

“是在下冒昧打扰府上,该抱歉的应该是在下,还望夏兄不计较小弟冒昧叨扰。”邵毅连忙还礼。

夏梓堂不耐烦两人说这些应酬话,走上两步,上下打量着邵毅:“你小子这是受了什么打击不成?怎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平日的样子很不相同啊。”

邵毅有些尴尬,他差点儿忘了,岳父和两位舅兄中,还有一个是很熟悉他的。

“这个,”邵毅压低声音,“小弟这不是首次来四哥家中,拜访伯父和兄长吗?小弟怕给四哥你丢脸,所以就谨慎了些。呵呵呵,有点不自在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试探

邵毅的话,说的夏梓堂很是受用,能如此在父兄面前给他涨行市,果然是兄弟。

他上前半步,乐呵呵拍着邵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小子,哥哥我没看错人。来来来,咱们进去说话。”

夏梓希自然知道,自从邵毅进到兵马司,两人又互殴了一段时间,竟是打出了莫逆的交情。

可是这么晚了,邵毅突然登门,一定有紧要事情。

在不知道他有什么事的时候,夏梓堂就如此热情熟络,如果过会儿邵毅说出的事情难办,这小子可如何收场?

虽然他对邵毅此来提着小心,可夏梓堂的表现他也理解,自家四弟,那是真的能把兄弟当兄弟的人。

好在夏梓堂还没有失态,亲热的拍了拍邵毅的肩膀,便有了主人的自觉,请邵毅往外院客厅方向过去,又笑呵呵的招呼夏梓希:“二哥,咱进去吧,想来父亲已经到了。”

夏梓希点头,对着邵毅客气道:“邵公子请。”

他们来到外院客厅时,夏珂也刚到,身穿一件深灰色家常外袍,正坐在客厅主位。

众人都知道邵毅有皇家血脉,但规矩就是规矩,他并未入皇家玉蝶,官职和年龄也都摆在那里。

没等夏珂有所动作,邵毅已经抢步向前,深深一礼,“晚辈邵毅,见过伯父。”

夏珂和邵毅虽然没直接打过交道,两人却也都见过彼此。

虽说他如今和夏梓堂交好,可这一上来就是行的晚辈礼,又口称伯父,着实让夏珂感到意外。

夏珂抬了抬手:“邵公子不必多礼。如此时辰,邵公子还能过府,想来是有要事。请坐吧,坐下说话。”

邵毅自是不敢怠慢,再次躬身,又和夏家兄弟二人相互谦让一番,才各自入座。

事关皇帝喜好,邵毅并没有莽撞,一直等小厮上了茶退下,他才把今日皇宫内侍过府传话的事情,告知夏珂父子。

“小侄急着过来,是怕牛气冲天摆件不小心卖掉了。那样的话,着实不好向皇宫交代。”

那两个牛气冲天的摆件,夏珂见过,至于有没有卖出去……

他看向夏梓希。

夏梓希道:“那两个摆件还在窑场的库房,小妹倒是有打算,想着近几天就上架的。”

夏珂听了却没直接开口,而是沉吟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邵毅,试探问道:“之前,你们往皇宫送过琉璃摆件。据我所知,琉璃作坊还未出过两件相同的摆件,这就是说,所有的琉璃摆件都是新样式。邵公子打算以后都投皇上所好,只要作坊制出琉璃,就尽数进献皇宫吗?”

虽然夏珂的问话温和,可邵毅听出其中的不寻常。他仔细度量着话里面潜藏的意思。

上一世,他跟随的靖王一系,之所以会被夏珂当头一棒,彻底击溃,就是因为没料到夏珂会插手皇位之争。

夏珂性格算是温和,但为人却非常方正。

他并未做过刚正直言或者以死相谏的事,却一直固守着,他只忠于皇帝、并不站队的立场。

也正因如此,在皇权争夺中,没什么势力去拉拢夏珂。

对于以前的事和现在夏珂问话的对比结论,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邵毅就大致猜到夏珂问话的意思。

他应该不是心疼女儿的生意、担心琉璃作坊以后是否还有收益。

作为一个支持皇权、致力于民生政务的大臣来说,夏珂显然在担心皇帝过分沉迷于某种喜好之中,从而影响了朝政。

之前的玻璃进贡皇宫,是因为玻璃窗能改善皇帝的办公环境。

借着进献玻璃,还能对女儿扩展生意有利,能让玻璃走入更多人家。

甚至之后进献的琉璃盏和摆件,也仅仅出于生意上的考量。

皇帝对玻璃行业很支持。对于琉璃,皇帝也并未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更没有独霸琉璃制品、限制琉璃制品在民间使用的意思。

如今却不一样了,皇宫主动传出讯息,讨要琉璃制品……似乎风向有些不对。

邵毅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他曾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靖王麾下,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堪称左膀右臂,想通这些事并不难。

明白夏珂的顾虑,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得通过对这件事的阐述,给岳父大人留下个好印象。

一旁陪客的夏梓希端着茶,神色寻常,似乎并不明白自家父亲话里的意思,可耳朵却支楞着,等着听邵毅的回答。

夏梓堂心思简单一些,他只是微微皱了眉。

想到自家小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值钱摆件,若被皇帝不劳而获的尽数拿走,那他家小妹岂不是白费了心力。

于是,他再看向邵毅的眼神,就有了些许的不善。

看这小子接下来表现如何吧。

如果这小子要拿小妹的东西讨好皇帝,他就先把他拉出去暴打一顿,先教教他如何做人,然后再商议,他们这兄弟还能不能做。

邵毅被夏梓堂凶叨叨的眼神看着,不由自主的就摸了摸额角。

他虽然不怵和人打架,可是和夏梓堂打架,那是落不了好的啊。

输了,会被媳妇儿和舅兄看不起;赢了,会让媳妇儿生气,让舅兄暗地里给他下绊子。那他这媳妇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家?

“伯父误会了,小侄绝无此意。何况陛下圣明勤政,就算小侄真有心,要把许多琉璃物件送入宫中,想来陛下也不会要的。”邵毅说道。

“哦?邵公子何出此言?”这时的夏珂,对邵毅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只是含糊且笼统的试探了一句,这个房间里年纪最轻、被人称作混不吝的纨绔,居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而且回答也滴水不漏,没让人觉得他、或者他在恶意猜测皇帝会不会因玩物而丧志?

如此看来,邵毅此人并非草包,也不是像夏梓堂说的那样,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浪荡子。

夏珂的态度和语气,让邵毅精神大振:“小侄以为,皇宫今日之所以会传出这样的话,皇上应该是买过插屏、见过实物了。而皇上也不是样样都喜欢,大概只是喜欢牛气冲天那幅画里的气势。

皇上能让人暗地里购买插屏,那就是说皇上并不扰民,也不打算让人知道他的喜好。而传话时,皇宫内侍问的也是,琉璃作坊有没有和牛气冲天相类似的物件。”

第二百二十七章 背锅

说到这里,邵毅扫一眼屋里其他三人,见他们虽然表情各异,却都处于侧耳倾听的状态。

尤其夏梓希,他之前虽然客气有礼,但神色间却有着隐隐的疏离。可是听了邵毅这番话,他神情也有了些变化。

邵毅心下稍安。

看来他的这个策略是对的,时不时的在岳家展示一下自己的远见博识,还是很有好处的。

“小侄以为,皇宫之所以会传出这样的话,也并不是想清韵斋时时进贡。而是因琉璃摆件太过抢手,若不打招呼,只怕摆件一拿出来,不消片刻就会被人买走,所以才让人给小侄传话。”

夏梓希听到这里,插了一句:“邵公子的意思,其实还是说皇上很喜欢琉璃摆件。因为买不到,所以只好告知邵公子,由邵公子来想办法。邵公子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邵毅抹了把汗,舅兄这话,听着有点儿危险啊。

“二哥,小弟的意思是,皇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如果皇上的喜好有节制,只是用来调节心情,稍事消遣。小弟以为这事儿能理解,也应该替陛下解忧。”

夏珂看向邵毅的眼神有了探究之意,此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能想得这样深远。

他的长子夏梓希虽然没有走仕途,可那份见识和思虑深沉,在同辈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

如今看来,这邵毅,比之夏梓希却也不曾多让。

夏珂淡淡问道:“如若皇上并未如邵公子所想,而是对琉璃制品别有喜好,从而沉溺其中,邵公子又当如何?”

这问话就有点考教的意味了,邵毅回答的更加慎重:“小侄以为,如果陛下果真沉溺琉璃摆件,甚至弃朝廷大事和民生疾苦于不顾,这琉璃生意不做也罢。只是会因此连累夏姑娘舍弃琉璃生意,少了一个赚钱的产业。”

夏珂眸色闪了闪,再问道:“只怕事情到了那种地步,就由不得你了。到时若是有人讨要或者购买琉璃制法,又有谁能拦得住?”

这个有人,只怕就是指的皇帝了,只是不好明说而已。

邵毅略一迟疑,便站起身,拱手答道:“皇上是凡人,却也不是寻常凡人,只要做在那个位置上,就要有所舍弃。如果皇上真的置家国大事于不顾,沉溺琉璃制品……琉璃生意有小侄一份,小侄宁肯跪于午门死谏,也绝不会把琉璃方子交出去。”

夏珂的眼睛眯了眯:“这话你只是说说,还是真能做到?”

邵毅的眼睛也眯了眯,似乎认真度量了一番,神情转为坚定:“起码小侄现在以为,小侄是能做到的。”

其实,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之所以会这么回答,只是因为他认定,皇帝不会那么荒唐。

在他的上一世,皇帝在他在位的三十六年里,一直都是致力于国事朝政,并未在其它任何事情上放置更多精力。

甚至,皇帝猝然身死之后,御医给出的死因,也是因为常年劳累,导致身心俱疲,心疾猝发而亡。

他以为,经过时间考验的皇帝,绝不会因为喜欢几件琉璃摆件,就让他改变品行。

如果只是因为上一世没有出现琉璃,皇帝真会因喜爱琉璃而荒废朝政。

那么,估计他会劝夏宴清跟他跑路,去别的地方发财。亦或是,夏宴清不舍京中父母兄嫂,那他就真的要站队某个阵营了。

邵毅是基于上一世的经验,义愤填膺给出的回答。

而夏珂并未和邵毅有过深交,他并不敢相信,在那种时候邵毅真的会舍命劝谏皇帝。

但邵毅的神色和言辞也不似作伪,想来他是基于皇帝对他的关爱,不会把他怎样,才敢说这样的话吧。

毕竟,皇帝如果面临邵毅的死谏,总是要估量一下当年政亲王和襄亲王的兄弟情分。不至于把襄亲王最喜爱的儿子,因抢夺琉璃方子就给做掉了。

事到临头,这小子的办法,说不定还真管用呢。

“邵公子高义,请坐吧。”夏珂点头,算是认可了邵毅的回答,“就如邵公子所言,这就把那两件琉璃摆件送入皇宫。”

邵毅坐回椅子,说道:“那就事不宜迟,还是由小侄出面,把琉璃摆件送入皇宫。以后如果在琉璃物件上有什么差池,都由小侄出面应对好了。如果到了必须舍弃生意的时候,小侄愿意把玻璃行的股份让出来,作为对夏姑娘的补偿。”

夏珂脸上有了些笑意,这几句话说明,邵毅还是有些担当的。

他摆了摆手,说道:“那倒是不至于。皇上登基这许多年,一向执政清明、勤于政务,是少有的圣明君主,必不会发生邵公子担忧的事情。”

“……”他担忧皇帝什么什么了吗?这个话题,明明是岳父大人您和您儿子提起来的好吗?

邵毅差点就要两眼望天了。

果然,能坐上阁部次辅之位的人,断然不会是寻常之辈。

明明是岳父提的话头,又和舅兄两人步步引导他说话。这时听着,反而是岳父大人对皇帝很有信心,他却在恶意猜测了。

这锅甩的着实高明,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妥妥的稳的一匹了。

算了算了,岳父手段厉害些,于他、于阿灿都大有好处。

他就当捡了宝之后,又附送了一个檀木匣子吧,宝物放着安全些。

“伯父说的是,小侄受教。”面对媳妇儿的父兄,除了麻溜儿把锅接过来背上,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看着两个儿子把邵毅送出去,夏珂捻着胡须沉吟。

依照这小子刚才展示的心智,应该很容易看出,他刚才那番话是在移祸,把猜忌皇帝的言辞推在他身上。

可他为什么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接过去了呢?

是他本性就是这么磊落,还是像他自己说的,是看在和次子的兄弟情分,愿意承担一切?

还是有其它别的原因?

邵毅次来没见到夏宴清,但一点儿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终于正式迈进夏家家门,以晚辈的身份拜见了夏珂。以后,夏家有什么事情,他都能来搀和一下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靠得住的合伙人

如此,大家就是熟人、兄弟、叔侄关系了,逢年过节的,他可以给长辈送些节礼。遇到长辈生辰什么的,可以来混着吃个饭、喝个酒。

像他这样,这么多年深藏不露的才俊人士,应该多给岳父大人些机会,让岳父大人好好了解他,让岳父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乘龙快婿了。

邵毅一边神采飞扬的想着以后的诸多便利,一边又深深遗憾。

皇宫内侍也不懂提前些传话,他若能在晚饭前登门,只看岳丈大人当时的神情,再加上夏梓堂热情些,他说不定就能在夏家留饭了。

唉,这么好的、能混成一家人的机会,生生被皇宫内侍给搅没了,着实可惜。

…………

第二天,邵毅去兵马司点了个卯,就和上官告假,往夏家窑场而去。

夏宴清昨日没见到邵毅,但夏珂把邵毅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们的商议结果都对她说了。

夏宴清从昨天晚上就开始遗憾,一直遗憾到今天早上。

玻璃插屏,尤其是送给几个纨绔的玻璃插屏,被京城上层人士看了个遍。

就算其中有没看够,依然喜欢那几种插屏的人,也抹不下面子跟风。

这对纨绔几家的家长来说是好事,这种状况说明,以后京城上层权贵之家,能见到那几种玻璃插屏的人家是不怎么有了。

可对夏宴清来说,那就是几种很不错的、能打开销路的创意,却没带来与之相应的收入。

她还想着用这两个牛气冲天摆件,重振一下雄风,再抢救一下牛气冲天和松鹤延年低迷的销售成绩呢。

哪知道皇帝忽然来了这么一下。

把琉璃摆件送入皇宫,无异于泥牛入海。虽然这是玻璃牛,铁定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特么,她遗憾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把送给纨绔的几只插屏,做成限量版,以后不再出品,那几幅画的底稿也一并毁了。

权当这是给邵毅这几人优惠,买一送一,附带增值保证艺术品了。

在窑场的管事房,邵毅见到了夏宴清。

想到昨日在夏家那一趟走的成功,这时再见到夏宴清,邵毅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夏宴清倒是已经把两个摆件从库房中提出,只等着和邵毅寒暄几句,就交给他带走。

可邵毅并不着急,他接过心秀递上的茶,却并不喝,只微笑看着夏宴清,轻声说道:“我昨日去你家,见过伯父了。”

“哦,是吗……啊?”夏宴清有点回不过味儿,啥意思?

邵毅继续说道:“看起来伯父对我的印象不错。”

这下,饶是夏宴清不在状态,也听明白他话里意思了。

这特么,你那想法,八字还没一撇呢,知道不?

你和我老爸只是说了说生意上的事,要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暧昧啊?

他还真以为他是去见女方家长了不成?

可是碍于邵毅有前世刻骨铭心的经历,算起来,按照他俩的经历来说,也算是同类人。所以,夏宴清硬是忍了忍,没出言打击他。

她含糊道:“嗯,父亲说了,深感邵公子高义,极力赞誉邵公子是个靠得住的合伙人。”

夏宴清在合伙人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那意思,明显就是说,你的确靠的住,但仅限于合伙人。

邵毅却一点没受打击,这是他和岳父初次接触,岳父就认定他靠得住。

现在是靠得住的合伙人,他和阿灿年纪相当,以后,他就是靠得住的女婿,二者一点不冲突。

他乐呵呵的说道:“感谢伯父对在下的信任,在下一定不会让伯父失望。”

夏宴清抿了抿唇。

昨天听她老爸说起这小子的时候,还称赞他脑袋灵光,对很多事情的理解和看法颇有见地。

可现在看来,这就是个有点犯傻的傻小子啊。

难道他就不知道,她老爸对他失不失望,那都是后话。他首先得看,她会不会对他失望。

邵毅见她不搭话,问道:“夏姑娘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相信,”夏宴清连忙集中精神,“我刚才只是想点事情,有些走神而已。”

她怎么会不相信?人家上一世被乱箭穿身、无比痛苦的时候,还能念念不忘的女子,这时候有机会效力,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

邵毅心中暗叹一声,他面前坐着的,就是他心爱的人。

可是,却只有他自己记得他们之间的深情,这着实太让人痛苦、太让人感觉煎熬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缺的是面子

趁着心容出去,屋里没旁人,邵毅打算抓住这个机会说些什么。

“宴清,我知道你没有和我相同的记忆,体会不了我的情感。但是,人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宴清身为女子,总是要出嫁的,与其嫁给不知是否合得来的人,夏姑娘不如考虑考虑在下。在下可以向宴清保证,咱们相处一直都很好,能说到一起、也能想到一起。”

邵毅的语气很诚恳,可夏宴清却听得瞠目结舌。

古代人的表白方式这么直接吗?枉她来自现代,也是轰轰烈烈谈过恋爱的人,居然也被这家伙的一番话惊到了。

邵毅看着夏宴清瞪大眼睛的吃惊表情,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甚至很想像前世那样,摸摸她的脸,把她的发髻搞乱,再笑话她一通没见过世面。

管事房的门被推开,心容进来给二人续茶。

邵毅坐定,神色稳重从容,似乎从未说过什么出格的话。

之前,他和夏宴清的关系就曾被人恶意猜测,甚至闹到朝堂上。

邵毅虽然很愿意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但顾及着世人的言语和规矩,他也在这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便起身告辞:“那两个摆件准备好了吗?我这就拿走吧。”

“嗯嗯嗯,准备好了。”夏宴清忙不迭的点头,邵大爷,您终于打算走了。

这人和他的阿灿上一世可以算是老夫老妻了,所以和她说话也越来越随便。

问题在于她不是阿灿,至少现在,她还没法儿把自己带入阿灿这个角色。

邵毅带着两个摆件,依然走的内官监。

内官监的掌事太监魏公公,得到大太监孙从山的叮嘱,其实已经在翘首盼着邵毅了。

守门的小太监都没用通传,便直接带着他进去了。

“邵副尉你可来啦,咱家可是等你半前晌了。话说,邵副尉你怎么才来?”邵毅一进门,就听到魏公公一连串的唠叨。

邵毅把手上的包裹放在地上,才摊手笑道:“不瞒魏公公说,我这还是有意拖了拖时间,生怕来得太早,影响了您处理公务。”

“怎么会?怎么会!当下,邵副尉进宫,那就是最紧要的公事。”

曹公公搓着手,围着地上的两个包裹,绕着圈转了好几趟,才满怀希望的问道:“这里面放的是插屏、还是摆件?亦或是琉璃器皿?”

他这一提起,邵毅便笑着说道:“我的随从还另外拿了些东西,要不,魏公公您先瞧瞧怎样?”

“行,快快喊进来便是。”魏公公果然很痛快。

修远拿进来的是两套茶具,就是玻璃行现在卖的火热的、压花玻璃器皿中的一种。

这是一套六只的玻璃茶杯,另外带着同色花样的玻璃茶托

这两套茶具是邵毅从窑场出来时,问夏宴清,他要送内官监管事、还有皇宫内院大总管些东西,问她这里有没有特别的。

夏宴清就给了他这两套茶具,说这是限量版,作出十套之后,模具就毁了。

虽然这套茶具和外面卖的压花器皿同质量、同系列,可是,本着物不以稀为贵的原则,这个只做了十套的玻璃杯就有些稀罕了。

原本夏宴清就是想存些东西,必要时用来送人,所以这个花色的茶具出品少,也并未出售。

邵毅把茶具拿出来,对魏公公笑道:“这是清韵玻璃行,正卖得火爆的玻璃茶具。这几套的花色独特,只做了十套。不值多少银子,但胜在稀少,还望魏公公不吝笑纳。”

“邵副尉说的哪里话?承蒙邵副尉看得起,咱家就不客气啦。”

曹公公乐呵呵拿起一只茶杯,仔细端详上面安详喜庆的寿桃仙鹤图。

再拿起茶托,看着茶托边缘的桃枝和桃子图案,心里那是一万个满意。

清韵玻璃行的压花器皿,昨日才开始售卖。

魏公公昨日就见过两套玻璃茶具,也听他的徒子徒孙描绘过清韵玻璃行的盛况。

那描述中的茶具,却绝没有他手中拿着的茶杯的花色。

人家邵副尉说的不错,这东西不值几个银子,但胜在稀少。

他们这样的太监缺银子吗?还真不算缺,他们缺的是面子。

这面子,人家邵副尉给了。

“这东西好啊,承蒙邵副尉看得起咱家,恭敬不如从命,咱家就收下了。以后邵副尉有什么事儿,只要是咱家能帮上忙的,就绝不推辞,嘿嘿嘿……”曹公公高兴的厉害。

以后,他这套茶具无论放在哪里,别人的东西就都得靠边站。

当然,那得除了孙公公,能和孙公公拥有同样的东西,那是荣幸,是别人没有的荣幸。

第二百三十章 一波三折

就像夏宴清估计的那样,那两个摆件送入皇宫,真的没激起丝毫浪花。

近两天也有朝中重臣,进入御书房,也只见到一套牛气冲天的玻璃插屏。摆件什么的,大家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清韵斋和玻璃行依然按部就班的经营着自己个儿的生意。

虽然生意没热闹到拥挤抢购或者排队的地步,但客人也是来往不断,生意之兴隆,羡煞同一条街上的店铺。

夏家窑场的打磨工坊又添了四幅花色的插屏,至于牛气冲天、松鹤延年和那几幅简笔画,早已经停工。

只是这次,夏宴清看着那几幅插屏闹心,干脆把插屏打包、收入库房,底图也付之一炬。

邵毅进献摆件的三日后,皇帝考校太孙功课时,把两个牛气冲天摆件中、牛犊的那个,赏赐给了太孙。

并叮嘱太孙和教导太孙的几位先生,说太孙个性绵软,善良有余、魄力不足,请各位先生善加引导。

然后又勉励太孙,说心地善良是优点,可若太软弱、慈心太重,那就是缺点了。要他从那个摆件上做些体悟,体会一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这档子事儿发生时,众多官员、皇子皇孙以及太监宫女在场。

这其中,就有见过同款插屏的人。

把插屏中的小牛图案和这幅琉璃摆件相对比,几乎就是把其中一个的平面图案,做成了具体物件。

皇帝对太孙的教导以及期望是什么,那是朝政,是皇家的事情,夏宴清觉得和她没多大关系。

可是,原本人们看到包括牛气冲天在内的三幅插屏时,那种鸡肋感,买下来不甘心、舍弃了依然不甘心的纠结状况哪儿去了?

为什么忽然之间,好多人都来清韵斋,争着抢着要购买牛气冲天插屏?

伙计告知没有之后,买家说,单独的牛犊单幅插屏也可以。

再次告知没有后,人家就想用银子砸死伙计和康掌柜:“你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肯卖?我愿出双倍价钱。”

然后有人哄抬物价:“三倍三倍,掌柜若有存货,我愿出三倍价格购买。”

一直没出现的、几乎挤爆清韵斋店铺的场面,这时终于出现了,可是……

“各位贵人,咱们是真的没货啊。”

康掌柜,和伙计们给客人解释的口干舌燥。

尤其康掌柜,都要哭了,之前我家可是把牛气冲天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的,怎奈你们都不买啊。

结果把我家姑奶奶惹恼了,剩下三套姑奶奶收回去,不卖了。

看看现在怎样?后悔了吧?早干嘛了?

“那我们交定金,你这里什么时候有货,我们什么时候来取。”

“对对,咱们交定金。”

康掌柜:“……各位,真没有啊。”

立即就有人不乐意了:“你家做生意也太不厚道了点,想涨价就直说嘛。现在没有,咱不是说了,给你时间备货吗?你还推脱个什么劲儿?”

“算了,涨价就涨价吧,咱这不是为了教孩子吗?这位掌柜你说吧,要多少银子一件?为了孩子的将来,咱不差那几个钱。”

康掌柜在柜台里连连作揖:“各位贵人,各位贵人且听小的说一句。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有有东西不卖的道理?只是,牛气冲天和松鹤延年等三套插屏,自上架以来,销售实在惨淡。

我们东家见没销路,已经把底图都扔进火盆,转而制作新样式插屏了。各位主顾要不先看看另外几种样式,也很不错的。”

“……”另外的样式?人家太孙用的可不是您那另外的样式。

好像听漏了什么?好像是把底图烧了!

哎呦,暴殄天物啊!

众人愣了一瞬,立即有几人开始哀叫。

问题是,真的没有这种插屏了啊。

他们当初倒也觉得,那四幅牛气冲天插屏很有新意,也很有趣味。

可是,架不住人们都说,那东西见的人太多,着实不稀奇了。

花五百两银子,买个大家熟视无睹的东西,太冤。

唉,实在是错过了好机缘啊!

拥挤在柜台前的人面面相觑,有点傻眼。

夏家那位姑奶奶好像还不到双十年纪。一个年轻女子,因为赌气,不做那几样插屏的生意,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你……”有人开口,想说你们东家,年纪太轻,又是女流之辈,着实沉不住气。要是换个老成持重的人坐镇,一定不能有这样的事。

只是,想想人家这女流之辈,撑起了京城头一份的生意,这话还真说不出口。

唉,怨自己没远见啊,若是当时买下一套,现在一转手,好一笔收入啊。

……现在没办法了,人家没货,说下大天来也没用。

一拨人垂头丧气的离开,然后再聚来一波人,重新解释一遍。

……这火爆程度,生意都没法做了。

送纨绔们的插屏当时各有六套,后来又补了两套。

但是,被京城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引起争议之后,这几套插屏就停做了。

几天前,插屏在清韵斋推出,一共作出的八套牛气冲天,展七和邵毅各一套,这几天一共卖了三套,其中还包括了皇宫买走的那套。

其余三套被夏宴清收起来了。

也就是说,外面还有两套。

过了两天,在一家京城的酒楼,一个包间饮宴的几个富商,其中一人炫耀,他用一千五百两银子,从朋友手中买来一套牛气冲天插屏。

当晚,夏家饭桌上,夏梓堂调侃夏宴清道:“人家都说你会做生意,瞧瞧你这买卖做得,简直就是一波三折,让人心跳的慌嘛。玻璃生意做成那样,插屏生意又做成这样。清韵斋外面那乌泱乌泱的人,都争着用双倍价钱买插屏,你却把底图都毁了。”

夏宴清喝着汤,内心虽郁闷无比,嘴上却不肯服软。

她丢着不逊的眼神,说道:“那是店里没货。若店里摆出百八十套,人家哪里还肯出双倍银子。”

夏珂觉得好笑,他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如此转折。前些日子,牛气冲天插屏被人们热议,却是褒奖不一、没有定论。

谁能想到,皇帝会拿同款摆件去教导太孙?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再次召见

这次涌来清韵斋买牛气冲天插屏的人,也都是冲着皇家的龙子龙孙去的,都想沾沾太孙的光,接受一下和皇孙同样的教育。

这种情况,别说从未涉及过朝政事务的夏宴清想不到,就是夏珂这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不一样想不到吗?

“你手里还有三套插屏吧,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卖啊?”夏珂问道。

没等夏宴清答话,夏梓堂就抢先出主意道:“要不,咱再搞个拍卖会,牛气冲天插屏,捎带上松鹤延年和简笔山水,用小妹的话说,那是限量版,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夏宴清咽下一筷子笋干炒肉丝,再看一眼夏涵,得意道:“这几件插屏都要成绝版了,当然不能卖。我这就拿一套送给涵哥儿,再留给我二侄儿一个。剩下那个留着,以后,瞧谁顺眼就送谁。”

哼,就是这么阔绰。已经被炒到一千五百两的东西,只要谁能让她瞧着顺眼,她就送谁。

“嘚瑟劲儿的。”高氏一听就笑了。她抚了抚腹部,她儿子一定有一套就是了,她家小姑子给她预备着呢。

夏宴清其实不太在意她这生意会有一波三折。

做生意,那是从人家腰包里掏钱,往自己兜里装,哪有那么容易的?

她这已经不错了,有现代那么多的技术储备、和各种艺术元素做基础,她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做下去,赚钱那是一定的。也一定能坐稳天朝玻璃行业老大的第一把交椅。

事实也证明,清韵斋的玻璃摆件,那是不愁卖的。

虽然大家一窝蜂的来清韵斋,冲的都是牛气冲天插屏。

可没有牛气冲天,别的样式插屏那也聊胜于无啊。都是清韵斋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升值了呢。

尤其是第一批推出的玻璃插屏,是卖的最快的。

清韵斋和清韵玻璃行的生意火爆,周边店铺有羡慕、也有嫉妒,可是清韵斋的生意做了一年多,这条街来往的人也多了,于别家生意那是大有好处的。

过来买玻璃制品或摆件,或者就有另外的东西需要买,正巧这条街上也有经营,便不绕道去别地儿了。

可以说,清韵斋的生意火爆,还能给别家带来很多不常过来的客源。

只不过,同样做玻璃生意的另两家,生意就更加惨淡了。

不但玻璃生意惨淡,还影响了店里原本就有的、其他物品的销售。

就算这两家东家和掌柜嘴上不说,内心却也明白,这争来的玻璃生意,是真的亏大了。

南北通货行甚至已经在后悔,自家为什么要那么早参破镜面玻璃的做法?

如果他们也想不出辙来,说不定被清韵玻璃行收购的,就是他家玻璃作坊。他们也就能摆脱掉这个大包袱了。

襄亲王妃那里,已经不关心玻璃生意,她只是在暗地里频繁督促黄秋容,尽两多和菁华郡主来往。来往过程最好能在公众场合,让更多人看到菁华郡主对她的赏识,以便能快些推进计划,早些把她嫁入邵家。

…………

夏宴清那里,如火如荼的加紧赶工,继续自己的赚银子大业。

邵毅那里就不一样了。

皇帝把摆件赏给太孙,还有对太孙的教导言辞,他没有亲眼得见。

但在场那么多人,皇帝也没对此下封口令,所以那些人一点不加遮掩,很快就对外复原了当时的场景。

邵毅听得满头冷汗。

这就是说,皇帝已经明确表示,他是很在意太孙的教导。

而这份在意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皇帝座下的那个皇位。

如果太孙只是一个打算平安度过一生的王爷。那么,太孙软弱些、善良些,就没什么大问题,那甚至是一种人身安全的保障。

可皇帝却要太孙把这些保命的根本,当缺点克服掉,去做一个有气魄、能决断的王爷……

这时候的邵毅,似乎又找到一条上一世靖王败落的原因。

皇帝既然属意太孙接替皇位,那么争夺皇位最激烈的靖王在皇帝眼里,那就是不臣之子。

皇帝怎么可能不对他加以防范?又怎能任由他的势力越来越大?

只怕他们早就被皇帝盯上了,说不定上一世的夏珂,之所以能那么快坐上高位,不仅仅因为他是拥护皇权的人,其中也因他和靖王最得力的部署王韬有仇,才被皇帝特意扶持起来的。

当时的邵毅,也是因为太孙太过软弱,缺乏魄力,认为太孙绝不会因为他,去招惹性格暴躁的襄亲王妃。

所以他选择了给予他承诺的靖王,也就是那一刻,皇帝也舍弃了他。

邵毅骑着马,身后跟着修远,溜溜哒哒的往皇宫方向而去。看起来悠闲自在,可他心里却转着各种念头。

他有上一世的记忆,还有这一世的牵绊,才误打误撞、暂时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而这一世,则是因为阿灿及早显示出她的才能,那牛气冲天的插屏和摆件,不知触动了皇帝的哪根神经,让皇帝提早发现了太孙的不足。

皇帝换一种方式教导太孙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招他入宫,是怎么个意思?

皇帝这次没在御书房,太监直接把邵毅领进仁心堂。

只通传了一声,守门的宫女就打起帘子,把邵毅请进仁心堂正殿。

一进门,邵毅行大礼参拜,批阅奏章的皇帝头都没抬,只用手中的朱砂笔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先坐下吧。”

邵毅从地上爬起来,在椅子上坐下,才飞速扫一眼正殿之内。

说起来,上一世的他虽然经常进出皇宫,御书房倒是没少去,可这仁心堂却从未来过。

这里的皇帝看起来随意的很,穿月白色绣黑色龙纹的半旧包袱,正坐在矮榻上,就着面前的炕桌批阅折子。

皇帝身边侍立着两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孙从山则站在宫女和太监的对面,低眉敛目、人畜无害的样子。

矮塌、炕桌,以及房间里的其它家具,看起来都是酸枝木料,且年头久远,表面早已擦抹的光滑润泽,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房间里的帐幔色泽和陈列摆设也都随意,不似御书房那样严肃庄重。

邵毅的视线扫过靠墙放置的多宝格时,眼眸缩了缩。

第二百三十二章 难道不是羊入虎口吗

多宝格最醒目的位置,放着的,正是那只牛气冲天的公牛摆件。

怪不得每天进出御书房的人不少,可是却没人看到这只摆件,原来放到了这里。

再想想给太孙的那件。

皇帝留下了公牛摆件,而那只初生牛犊,大概正静静放置在太孙的房里。

爷孙两人,应景的摆件和那相同的气势,邵毅更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皇帝只怕早就属意太孙继位,只是皇帝还没来得及下诏传位,就忽然暴毙,致使京城大乱。

那时,不但靖王召集了麾下势力,快速夺过京城的管辖权,屠戮了很多阻挡他前进的人,进而把皇宫层层包围起来,威逼皇宫的守门兵士开门。

连一向低调的江王也带了亲近部署,招集一些大臣,赶去皇宫外斥责靖王的不臣之心,其用心昭然若揭。

想到皇帝的暴毙,以及皇帝暴毙之前的半年里,曾经两次委派太孙接待大理和西夷来使。

还有上一世从未惹人注目、且一直未露面的成郡王……

邵毅感觉自己额头又要冒汗了。

“承安。”

直到皇帝发声,邵毅才回过神来。

他刚才心里转了很多念头,可是,在皇帝和孙从山等外人看来,他只是在盯着那个琉璃摆件发呆。

邵毅连忙站起,躬身应道:“臣在。”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很是温和:“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坐吧。”

看着邵毅坐下,皇帝才冲着身边的两个宫女和小太监摆了摆手,三人立即明白,躬身退出正殿。

邵毅下意识的坐得更直了些,看来皇帝要对他说些别人不能听的话。

“朕把一只牛气冲天摆件赏给了燕王,这事承安知道吧?”皇帝问道

“臣听说了。”邵毅回答得中规中矩。燕王就是太孙,太子去世不久,才一岁多点儿的太孙就受到了册封。

皇帝找他来,果然和太孙有关。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孩子自小就失去了父王庇护,跟着他母妃,一直过得谨小慎微,性格太懦弱了些。”

邵毅做倾听状,他也的确在用心倾听,在用心琢磨皇帝的意思。

“朕听说,你进到兵马司之后,真刀真枪的和夏梓堂操练了很长一段时间,竟是和他打出了莫逆交情,是否真有此事?”

邵毅答:“是,确有其事。”看来,皇帝果真很注意他的。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就语出惊人了:“燕王身边没有个得力的成年男子做榜样,朕想让承安多带他出去转转,最好让他见识一下兵士们对练的场景,感受一下兵营的暴烈气息,也许他的性格就能硬朗起来。”

“啊?”邵毅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太孙吗?太孙不是他曾经和人多次商议,想除之而后快的、靖王的竞争者吗?

把太孙交给他,难道没有送羊入虎口的感觉吗?

再者说,什么叫兵营的暴烈气息?皇上您是不是对兵马司的兵士有误解?

“承安可是觉得为难?”迟迟得不到邵毅的回答,皇帝又问话了。

虽然语气没有变化,可皇帝身上的气势,已经有了威压感。

“这个,”邵毅还真觉得为难,非常为难。

他起身,两步走到正殿中央,跪地奏道:“陛下容禀。太孙身份尊贵,臣,臣身份低微,实在怕带不好太孙,万一不小心让太孙受伤,或者有什么别的意外,臣是万死不足以辞其咎啊。”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跪伏余地的他,慢悠悠的说道:“当年,你才十岁,就能领着相府和威远侯府那几个小子,在外面和人斗殴。那么不收手的和人打斗,也没见你们哪个出什么危险。怎么替朕做点事,你就有了诸多理由?”

邵毅这次也不躲闪了,万般为难的和皇帝对视,表达着自己不敢说出的情绪。

太孙和那几家府里的庶出子弟能一样吗?

之前盯着太孙的人就不少,这次皇帝把那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摆件赏赐太孙,又说了那么多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话,盯着他、并怀有恶意的人就更多了。

靖王、江王,再加上藏在暗中虎视眈眈的成郡王,可以说,她们中所有人,都把太孙当做潜藏的敌人。

现在,皇帝说,要他把太孙带出去历练一番,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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