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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乾隆盛世》


第六十二章 安静

静夜已深,风平无浪。

七艘法国东印度公司名下的武装商船,趁着夜色,排成纵队,鱼贯而行,从西南方直接插入澎湖湾。

站在旗舰指挥这只船队的,不是东印度公司的全权代表白津。他已经被陆炎秘密的劫持,藏了起来。

任何对中华大地图谋不轨的洋鬼子,第一时间就要扑灭他的痴心妄想。

现在是陆炎全权指挥着这只舰队。

陆炎暂时还想留着白津的性命。

对付这些西方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夷制夷”。

在大里杙庄外出现了法国、英国和荷兰的传教士。

在鹿港遭遇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军。

这些洋鬼子,就像一群秃鹫一样盘旋在这个庞大帝国的头顶。在这个帝国还十分健康的时候,这些秃鹫只是远远地旁观。而一旦这个帝国有崩溃地迹象,这些秃鹫将毫不犹豫地从高空俯冲下来,争先恐后地啄食帝国的尸体。

大清帝国的问题,永远不只是内部的满汉矛盾问题这么简单。

留着白津的性命,暂时不与他背后的法国人起冲突,这是陆炎深思熟虑过的。

现在他的目光转向了船队东北方向,那里有澎湖列岛的中心大岛——大山屿。

上面有澎湖的治所——马宫城。

这是今天晚上的主要攻击目标。

陆炎并不会海战,但是他心理还是有些底的。所有的战斗指挥原则,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在正确的时间将正确的火力投射在正确的方向。

陆炎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场著名的战役的情景。这是他的父亲在家里拿着各种道具当棋子,给他做的简朴的战棋推演。

首先映入脑海的,是亚历山大大帝的高加米拉之战。

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波斯军队的攻击,马其顿军队的将士徘徊在崩溃边缘。但是就在波斯人露出阵型破绽的一刹那,一直按兵不动的亚历山大,率领他的近卫骑兵方阵冲向了波斯皇帝大流士的中军。

在正确的时间,将正确的火力,投向正确的方向。

若是亚历山大耐不住性子,将自己的近卫骑兵过早地与地方纠缠,那么他必然等不到对方阵型出现破绽的时刻。即使等到了,他也没有足够的预备队去完成这项载入史册的光荣任务。

一阵微风吹过,落下点点雨星,碰在陆炎的脸上。

开始下雨了。

陆炎将思绪拉回来,观察着风向,观察着雨势。

下雨,对自己有利。陆炎不禁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船上的火炮,全部是放置在中间两层甲板的炮位上,并不会受到雨淋的影响。

而清廷如果的炮台,全部暴露在雨势之下,一定打不响。

想到炮台,陆炎忽然又想起另一个让人不快的战例。

甲午战争的黄海海战。日本将他们的四艘最新最快的巡洋舰编成了第一游击队,与本队分开单独行动。

虽然乍一看来,这变成了分兵作战,很有可能犯了兵力不集中的大忌。

有可能被各个击破。

然而,第一游击队充分发挥了航速和火力的优势,迅速击垮了北洋水师的侧翼,再与本队合流,围攻定远和镇远。

在正确的时间,将正确的火力,投向正确的方向。

陆炎一直在咀嚼着这句话。

目前岛上的局势已经陷入胶着。义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是缺乏专业的军事技术以及攻城武器,无法突破府城的城墙。

而台湾镇总兵柴大纪和福建水师提督黄士简,看来也是带兵无方,并无力打破这里的围困,只能依托深沟高垒,负隅顽抗。

现在的形势发展,与陆炎那个世界里的历史已经非常相似了。

若是这样的僵局迟迟不能打破,等清廷八旗一到,登上海岛,义军很有可能重蹈覆辙,土崩瓦解。

林爽文和庄大田虽然一再要求陆炎带着法国船队炮轰台湾府城,但是都被陆炎拒绝了。

陆炎认为,眼下的棋局,胜负手并不在府城,而是在这里。

在这澎湖列岛。

他总有一种感觉,福康安马上就要带兵来了。

台湾府和澎湖,如果要二选其一,陆炎一定会选澎湖。

即使拿下了府城,但是任由福康安率兵驻扎澎湖,那么对方仍然可以利用福建水师的数量优势,在海上强行机动,随意挑选登陆场所。

义军一定无法阻拦。

那么,就在今天,咱们直接攻下澎湖,将攻向岛上的咽喉要道锁死,再回头攻击府城。

陆炎对这个方案已经考虑了很久。他最后觉得,这一定是可以媲美辽沈战役里攻下锦州、封锁东北的妙招。

陆炎最后下了决心,便不再犹豫。

况且船舱里还有等待截肢的曾禄。他为了救自己,右臂中了一发子弹,却又因为治疗措施不妥,导致伤口溃烂,必须截肢了。

然而即使截肢,也需要良好的消毒措施。

找不到苯酚,陆炎只用自制提纯的酒精代替。然而蒸馏的办法,最多也只能提纯到百分之五六十。

若要进一步提纯酒精,陆炎必须在岛上找到一样东西。

“出发!”

不再犹豫的陆炎,终于下达了命令。

现在,是第一波上岛的弟兄登船的时候。

舰队里还有一百名法国士兵,由一名少尉率领。

陆炎也给他下达了命令。

十五名山寨里的弟兄,加上十五名荷枪实弹的法国火枪手,全部从船帮上沿着绳梯爬了下去。

这三十人的任务,是偷偷潜入大山屿的防御阵地,探查上面的兵力情况。

若是驻军过多,陆炎的打算是擒贼先擒王,抓住岛上的指挥官,逼迫他投降。

若是驻军并不多,陆炎的打算是直接强攻。

这两种方案,陆炎觉得都必须自己亲自带队。

“大王,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说这话的,是蔡昌永。

现在,所有的头领,包括那名法国军官,都集中在了旗舰上。

在战前的会议上,陆炎将自己的作战方案做了最后一次确认。

但是老蔡还是持保留意见。

老蔡性格稳重,遇事总喜欢选择保守一点的方案。

无论是当时在山寨里夺权,还是外出找粮食找硫磺,老蔡都不同意陆炎所想的激进方案。

然而事实上,陆炎的方案大部分都获得了成功。

这次,他仍然不会听老蔡的。

“蔡叔,你说着其他人,还有比我身手好的嘛?”陆炎明知故问。

蔡昌永知道这小大王如今脾气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既然是妈祖托梦,让他的性情大变,那就祈祷妈祖娘娘能够保佑小大王平平安安吧。

陆炎见蔡昌永不说话了,知道他不再会发出反对声音了,便双手搭在蔡昌永的胳膊上,慢慢地对他说道:“蔡叔,不是我逞强。这上面两个作战方案,无论到时候我选择哪一种,都要靠你带着后队尽快的上岛。可千万耽搁不得。我可不是施瓦星格,也不是史泰龙,我一个人当然没法干翻岛上的官军。”

蔡昌永不知道小大王说的什么格什么龙。也许妈祖娘娘身边的守护力士?既然大王这么说了,他也就认真的点点头,说:“我听说,你在府城见过你娘了。我还知道,她让你去京城做官,被你拒绝了。有大王你这份心,小的们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陆炎说:“既是如此,那咱们再把联络的信号对一下。”

现在没有手机,没有无线电。在夜间最方便的中距离联络方式,就是用光信号。

“如果是强攻,我会发出什么信号,你们应该做什么?”陆炎问道。

在场的头领手上都拿着一根火把。陈宏义站了出来,用手迅速遮住火把,又迅速的放开,接着又做了一遍。第三次他遮住火把后,等待片刻才放开。最后一次,他又是迅速遮住、迅速放开。

这个信号,是陆炎教他们用莫尔斯码的方式来联络。

两短一长一短,这是代表莫尔斯码里的f。这是让他们开火的意思。

“大王若是在岸边用篝火发出这样的信号,那我们七艘船就同时开火向岛上的炮台射击,同时所有兄弟上小船。两轮射击后,所有弟兄必须已经登岸!”

陆炎点点头。这陈宏义平时马大哈,在这种军务上还是一丝不苟的。

“若是驻军数量较多,我决定采取斩首方案呢?”陆炎继续问道。

蔡昌永说道:“那大王就会用篝火发出一短一长两短的信号。咱们就不开炮,所有兄弟悄悄上传登岸。”

“斩首方案,务必告知兄弟们,一定要静声!”陆炎又补充了一句。

陈宏义说:“嗨呀,大王,你担心我们做什么。我们弟兄都是军纪严明的。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这洋鬼子!”

陈宏义说着,指了指旁边站着的那名法国少尉。

陆炎倒并不担心这法国少尉不听命令。毕竟那个签有法国总督名字的手令,是给他看过了。他不想执行也得执行。

但是毕竟这些人,不是自己山寨里带出来的弟兄,确实如陈宏义所说,得事先约束下。

“我不是教你们怎么命令他们安静了吗?你说说看?”陆炎事先教过这些头领怎么用简单的词汇指挥这些法国牛蛙。

牛蛙,是英国人用来羞辱法国人的蔑称。

陆炎倒在这里用上了。

陈宏义抓抓脑袋:“斯斯”憋了半天说不出来。显然是没记住。

“西龙!”

结果答出来的,是林瑶。

“你别捣乱!这儿开会呢!”陆炎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说道。他也不敢太严厉。这林瑶最初接触的时候,陆炎还以为他就是个小家碧玉的乖乖女。谁知道她还有穿山越岭、搭绳攀岩的本事,脾气还不小。

林瑶已经给了陆炎两次脸色看了,陆炎现在也不敢太严厉

“哎!!对对,就是西龙,还是林家小妹子头脑好使啊哈哈哈。你!西龙!”陈宏义恍然大悟,先夸奖了下林瑶,接着又对着法国少尉喊道。

法国少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中国人为什么忽然要他安静

陆炎也轻声默念了一下:“silence西龙。”

英语里的这个词,便是从法国传过去的,只是读音早就发生了改变。

法语的发音,便类似于“西龙”。

“陆炎哥哥,你看这大胡子叔叔,一点都不可靠。”林瑶没理睬陈宏义,忽然自己说道:“我也要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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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柔荑小手

这么危险的事情,陆炎当然不会让林瑶去。

钢铁直男最不缺的就是一颗保护好自己妹子的滚烫的心。

陆炎刚开口准备回绝林瑶的请求,看到林瑶那一双眸子射出的坚定的眼神,忽然有了别的顾虑。

她为了追随自己,能从大里杙庄一个人跑出来。不知道自己在哪,就用小刀逼迫小武。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倔强,非要跟着自己走。

若是自己今天不带她去,恐怕她自己又会想办法跑出来。

那时候,情势更不可控,恐怕自己反而会分心。

倒不如就将林瑶带在身边。

听陈宏义说,她居然能从船帮上吊着一根绳子,爬下来后踢开舷窗钻进自己的船舱,看来这番族妹子经常在山林间穿行,身体素质也十分了得。

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

陆炎想到这里,便应承道:“妹子,我答应你。但是,你一定要跟紧我。还有,所有事情都必须听我的号令!不允许闹别扭!”

林瑶一听高兴坏了,抱着陆炎的胳膊又蹦又跳。

完全不顾现场的氛围。

陆炎被林瑶拉扯着,心神一荡,说话又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那那个咳咳。咱们刚说到哪了呃”

林瑶抱着陆炎手臂,越抱越紧。即使只是手臂感受这少女的身体,让陆炎此刻也有点心猿意马了。

脸已经通红,说话也不利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不敢看林瑶。

“让这帮洋人一定要安静。咱们可以说‘西龙’。”蔡昌永提醒道。

“是是”陆炎赶紧看向老蔡,准备多谢他的提醒,顺便缓解下自己的尴尬。

然而陆炎一看老蔡,就发现他眼神不对。

卧槽,不只是老蔡,你们这些人看嘛都这么笑吟吟地看着我?

还笑的这么猥琐

哎?别不是想歪了吧?

“蔡叔我”陆炎想解释些什么,可是在这个场合好像解释起来有很多余。

“大王放心,你交代的所有事情,我们都会不折不扣的办好的。”

蔡昌永像是看出来了陆炎的尴尬,将陆炎从林瑶的温柔怀抱中拉扯了出来。

“林家小妹子,你这身装束,也没法跟大王他去呀,你先准备一下吧。”

蔡昌永平淡地对林瑶说道。

林瑶似乎发觉了身边这些人看着自己和陆炎的似笑非笑的样子,也知道刚才的举动有点莽撞孟浪了,一下也羞红了脸,轻轻‘哦’了一声,就跟着陈宏义去领装备了。

说是装备,就是随身的一些匕首之类的武器。

并没有着任何盔甲。

即使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冷兵器军队——满清的八旗,也早就不在身着笨重的盔甲了。

在明末时,火绳枪就早已是标准配置。能防住枪弹的射击的盔甲,人穿了根本走不动。下一次能放住枪弹的盔甲问世,要道一战的坦克问世了。

火器击垮了西欧的骑士,成了低成本打造军队的必备装备。它易于制造,方便训练和使用。

一名骑士,需要十几岁的时候便跟在别的骑士后面,充任他的扈从,把他打下手,随时训练战技。往往要经过好几年的训练,考察合格,才能被领主受封成为正式的骑士。

身着昂贵重甲的骑士,往往怕的不是对方的骑士,而是手握重弩的农民。

骑士的训练成本和装备成本高不可及,往往一个农庄的收成才能养活一个骑士。

而一个一文不名的农民,就能用重弩击杀掉骑士。

极其不平衡。

所以封建主们往往都会下令禁止使用弩。

而在更加易于制造、训练和使用的火枪发明出来后,普通平民彻底战胜了封建骑士。

现在的欧洲军队,都是从乡巴佬和市民中征召了。而以往充任骑士的贵族,则有了其他的职责。高阶的贵族,因为可以受良好教育进军校,大多变成了军官,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挥斥方遒。而低阶贵族、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子嗣,则变成了控制士兵的军士。

在西欧军事渐渐现代化的时候,大清的皇帝却还是在迷恋着祖先传下来的“弓马骑射”。虽然清军也装备了火器,却并不重视他的战术技术发展。若一个贵族子弟不会射箭,往往会受到皇帝的训斥。每年秋天,大清皇帝还要带着文武大臣到皇家猎场举行“木兰秋狝”。

木兰,是满语“哨鹿”的意思。皇帝带着自己的八旗子弟来到猎场,用打猎的方式训练自己的军队战术。

然而,这种战术已经快要过时了。

清军自己都已经不在着沉重的铁甲,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轻便、对枪弹防护性能更好的棉甲。

然而在军事技术上的发展,却仍然止步不前。

陈宏义给林瑶拿来一些兵器。有飞刀、匕首、短剑以及船上西洋人用的长剑。林瑶不假思索地拿起了六把飞刀:“我娘教过我使这个,我就用这个好啦!”

边说,边高兴的将六把飞刀插进了自己的腰间。

陆炎看着林瑶熟练使用飞刀的样子,又回想起来当时柴大纪的官兵想要掳走她时那柔弱的感觉,感叹起来。

还好没随便跟她动手动脚,不然说不定脑门上早就被插了一把飞刀了

众人都准备停当。

陆炎命令所有头领立即乘小船赶回自己所在的武装商船。然后他自己带着林瑶,带着法国少尉,加上身后十五名山寨弟兄和十五名法国士兵,从绳梯上慢慢地爬到商船干舷边上的小舢板里。

每个小舢板可以容纳八人。本来不加林瑶,正好是三十二人,可以分乘四艘小舢板上岸。

现在多了林瑶,小船数量紧张,又不可能单独再拿出一只小船来载她。好在老蔡临走前说,看林瑶瘦瘦小小的,应该不太占地方,干脆就让她在陆炎的船上挤一挤好了。

林瑶倒是巴不得这样。陆炎也只好答应了。

陆炎率领众人到得舢板之上,排排坐好。

由于多了个林瑶,陆炎所在舢板变得有些拥挤。

船上载的都是自己山寨的弟兄,陆炎不想为了自己让其他弟兄委屈,便让林瑶半躺在自己的怀里,好腾出位置给其他弟兄。

陆炎一门心思就在考虑如何作战,本无他心。

可是这个要求一提出,林瑶一下扭捏起来。

陆炎是自己心上人不假,自己娘家对这些男女大防本没有那么多忌讳也不假。可林瑶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让她这样坐着,终究有些难为情。

然而陆炎此刻却全无怜香惜玉、替林瑶着想的心思。见林瑶磨磨蹭蹭的,便一把拉了过来到自己的怀里,半搂着少女,低声下令开船。

林瑶半躺在陆炎宽阔的胸肌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在是背对陆炎,大晚上的光线又不好,渐渐的让她的羞耻之心渐渐消退。

另外几名兄弟都在帮忙划船,也无暇顾及身后大王和他的小妹子。

小舢板慢慢划向前方,随着水波一荡一荡,让林瑶的心思也荡漾起来。

她微微转过头,对陆炎说道:“陆炎哥哥,我外婆家附近,有一个水社大湖。等打完了这仗,我们回岛上,你跟我一起到湖上划船好不好?”

陆炎本来还在思虑下船后该如何行动,听到林瑶银铃般的声音,看着她微露一侧的俏脸,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好啊!”

这个年代又没有电影可以看,有妹子约你到湖上划船,便算是十分高级的约会了。

“这水社大湖是什么东西?这岛上的大湖”陆炎心里泛起嘀咕来:“难道便是传说中的日月潭?”

想到这里,陆炎忽然心中一阵担忧。

“等打完了仗咱们就如何如何”这不就是在“立flag”么

可不能瞎说

“呸呸呸!”陆炎迷信地吐了几口。

林瑶不明所以,以为他身子不舒服,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

陆炎说:“没事没事。你赶紧坐好浪大坐过来”

今日无风,又何处有浪?

林瑶却也乖乖地听话,将背靠回了陆炎身上。

不多时,小船便划到了岸边。

众人跳下去,抓住船帮,将小船带上岸边。

其他三艘小船也都顺利靠岸了。

陆炎带领众人,低身付下下来,分配任务。

法国士兵荷枪实弹,携带着燧发枪,并不便于执行潜行任务。

陆炎叫他们来,主要是不愿意将法国少尉留在商船上,怕他生出什么变故。

将他带下船来,才便于控制。

他让所有法国士兵全部留在岸边潜伏,看管好四只小船,同时根据战事情况,随时上岛支援,或是接应他们撤退。

陆炎不放心,想让林瑶和四名弟兄留下来,等于是看住法国人,不让他们乱跑。

但是林瑶坚持不肯留下,心中一急,在脸上流下滚烫的泪珠来。

陆炎见林瑶如此,也不好再强求。便点了五名弟兄,留在了岸边。

登岸查探敌情的三十人,陆炎便只带了十人出发。

今晚没有月亮。虽然脚下不太看得清,却也让他们能远远地望见岛上的点点星火。

此时已是深夜,现在还在亮着灯火的,必是军营,又或者是巡哨的兵士。

往那个方向前行,必然能找到清兵驻扎的地方。

陆炎将手一指灯火的方向,对着身后十人低身喝到:“朝那里,跟着我,出发!”

说完,拉起林瑶的柔荑小手,往前走去。

第六十四章 火光

福康安慵懒地坐在马车里,随手翻看着陆续从福建传来的军报。都是有关台湾林爽文民变的。

现在,他是署理闽浙总督,对福建、台湾的军情有全权处理的职责。

“这常青在这闽浙总督任上,到底都在忙些什么?”福康安一边摇头,一边根据军报中的情况,随时下达命令。从这些军报所描述的情况来看,情势已经十分不容乐观。

天地会北路林爽文,南路庄大田,号称有十万人,围攻府城已经有数月。黄士简在军报中声称:“贼军三次攻城,均被我所退。”

这种邀功小把戏,福康安自然看得透。他并不在意,直接看向了后面的“但是”:城中绿营官兵以不满万人,城恐旦夕不保。

福康安知道,他想跑。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命令随他在车上的幕僚,迅速拟好了答复,让人火速递出。

若是府城失陷,那这台湾的乱局,可就不好收拾了啊。不过,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柴大纪的军报?

他又伸手翻开了几本军报,想看看有没有柴大纪的消息。

并没有。

马车忽然颠簸了起来,福康安被震得有些头晕,让车夫停了下来。

现在,他率领着三万八旗军,向南进发。本来预计一个月的行程,被他压缩到二十天。

三万人,人数比岛上所号称的起义军人数少了不少。这倒不是福康安托大。事实上,他在出发前,跟乾隆说了不少困难。其中之一就是,岛上现在号称贼军五十万,实际估下来,十五、二十万是有的。

若是人马不足,恐难以收复台湾。

乾隆当然知道,福康安所说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台湾林贼之乱已经半年有余,官军剿匪不力,丧城失地,损兵折将。除了福康安,居然没有人愿意接这个差事了。

因此乾隆在福康安出发前,许诺了一些东西。

福康安这才领命出发。

不过,三万人,肯定还是不够的。他又让乾隆下了旨意,从附近的两江、湖广、两广三个总督那里,征发了其他绿营军过来。

加上杭州将军的八旗军一万人,总共能有六万人。

六万人,福康安自信够了。不过,现在战事吃紧,其他省份调拨的军队正在陆续开拔,他可不想人家都到了,还在等他。

因此,他才催促大军迅速行动,将行程压缩了三分之一。

这导致军中颇有怨言。

“大帅。”

一个人在马车外求见福康安。

福康安放下手中的军报,抬起头说道:“什么事?”听声音,他知道这是他的一个心腹幕僚。

福建的军情奏报积案余箱,因此他吩咐,除了军中重要将领相关的事情之外,其他琐事各自酌情处理,不比奏报。

现在这心腹幕僚过来,看来真的是军中重要将领开始说一些闲话了?

“海兰察将军似乎在发脾气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大帅您看是不是”

福康安却并不感到意外。这位海兰察将军,可跟自己的爹富察傅恒年纪相仿,按辈分都可以叫他一声叔了。他参加过平定准噶尔、反击缅甸入侵、平定大小金川之乱、以及前年的陕甘民乱。可谓是战功赫赫。

饶是如此,却也因为不想攀附和珅,一直也得不到特别大的重用。一把年纪了,还在军中效力。不像阿桂和福康安自己,都已经开始将手伸到朝政中去了。

“他骂了些什么?”福康安心态平和的问道。

“”幕僚有些迟疑,看来骂的话是很难听了。

福康安见幕僚的样子,笑了笑说:“他是不是说,这兵士用腿赶路,某些人却一直坐马车,就这样还能带兵?”

“把脏话出去,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福康安笑笑,挥了挥手让幕僚退下。这种事情,何必大惊小怪。这海兰察强在领军作战,至于发些牢骚,何必在意。

然而福康安发现,幕僚没有离开。

他知道,定是有其他的重要情报来了。

福康安让幕僚也上了马车。

幕僚给出了第一个消息:“大帅,柴大纪突围了。”

这个消息倒是很让福康安意外。难怪最近的军报,全部都是黄士简发来的,没有任何柴大纪的消息。原来两人现在并不在一块。

“他现在何处?身边带了多少兵马?”

“柴大纪带领两千兵马从府城突围,本想前往鹿港,但在中途遭到了贼军的围攻,不得已退入了诸罗县。”

“诸罗县?那里没有贼军吗?”

“据传,贼军在鹿港与人火并,诸罗县的贼军前去支援,因此空虚。”

“贼军与何人火并?鹿港应该没有官军在那里。”

“尚未打探清楚。”

福康安稍稍沉吟,想消化一下这个消息。柴大纪往鹿港突围,他有这么大胆子,应该是有人在鹿港接应他,然后准备上船离开。

会是谁接应?难道是和珅派去的?看和珅这么力保柴大纪,有这个可能。

“大帅,还有件事。”幕僚又开口说道。

福康安回过神来:“什么?”

“我们埋在贼军的暗线,有消息了。”

“轻声!”

福康安立即制止了幕僚说话,然后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封信。

他立即打开了信封,抽出信纸,展了开来。

他先看了下落款。

只有一个字,“庄”。

陆炎拉着林瑶的小手,带着十名弟兄,沿着大山屿的小路,向着军营的方向急趋。

这一路都静悄悄的。

路过了两处炮台,只有三五个在睡觉的士兵。

都被陆炎他们轻松愉快地解决了。

陆炎还见识了林瑶甩飞刀的手法。有个士兵被惊醒,差点大叫起来,结果被林瑶一刀甩去,插中了后脑,直接栽倒在地。

“哼,以后要是再遇上黄萱那个刁蛮的丫头,还想拿鞭子抽我,这林瑶就能救我了。”

现在一切顺利,陆炎开始有点胡思乱想起来。

当初在大里杙庄上,黄萱指着林瑶要让她做使唤丫头时,陆炎还担心林瑶受欺负,才帮她出了头。现在看来,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拉着林瑶往前走。现在,身后跟着是个弟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实心汉子,陆炎也不太顾忌他们的看法。

十二个人,就这样继续往前赶路。

看来,这岛上的官军一点防备都没有,而且人数应该不多。这么重要的炮台,都只有三五个人守备。

应该不用强攻了。

“你俩,回到岸边,给船上发消息。”陆炎转头对两个弟兄说道。

“好的大王,发什么消息?”

“告诉船上,偷袭,直接下船过来。”

两个弟兄领命,迅速沿着原路跑了回去。

他带着其他弟兄继续赶路。不过,这脚程可就慢了许多。

慢慢地,他们刚才从远处看到的灯火,越来越亮。远远地望去,确实是一座军营。

并没有任何的喧闹声,看来都在睡觉。

陆炎让其他人先等在原地,又派了两名弟兄,悄悄地往前去,看一下军营门口有多少岗哨。

这两名弟兄也领命前去了。

其他六名弟兄,陆炎命令他们分散在四周,原地警戒。

现在,就剩下他和林瑶两个人在这里了。

难得的独处时光。

在鹿港,陆炎本来想拉着林瑶抱抱,却被袭来的英国人给打断了。

这些英国佬,找机会可得收拾他们!

现在

“砰!”一声炮响!

“砰!砰砰!”连续的炮响!

就在陆炎觉得眼下无事,偷袭马宫城应不在话下,准备和林瑶说些体己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连续的炮声。

“卧槽,不是说偷袭吗?怎么开炮了?”

听到炮声的陆炎,十分恼怒。若是要强攻,自己可不会带队走到离军营这么近的地方。

他立即命令其他六名弟兄趴下,躲避炮火。

自己也拉着林瑶伏在地上。

然而,并没有炮火袭来。

“砰!砰砰!”

炮声却仍然不断。

“不好!”陆炎忽然警醒:“不是我们的船队在开炮,是岛上的炮台!”

刚才路过炮台,只是将守卫的士兵解决了,却为了赶路,没有来得及破坏上面的设施、火药等。

现在清兵发现了船队,开始直接开炮射击了。

陆炎拉着林瑶站起来。林瑶显然对这炮击声感到害怕,紧紧的抱住了陆炎。

陆炎这会也没什么心思放在林瑶身上了。

因为,在远处船队的方向,出现了明显的光亮。

今晚并没有月亮,远处的光亮显得格外明亮。

这是火光。

看来,是有船只被击中了。

本来,船上的法国火炮铸造水平,可比清军的火炮要强多了。

清军的火炮本来是打不着船队的。

可他们为了加快登陆速度,特地将船队靠的离岸边近了许多。

所以才会有船只被击中。

现在火光越来越亮,也不知道蔡昌永、陈宏义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是还在船上,还是已经带人上岸了?

还有曾禄。他伤重无法下船哪!若是他所在的船被击中了

陆炎此刻心中万分焦急,当下决定,先赶紧回岸边,查看一下情况再说。

就在他命令众人准备动身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喊杀声。

从军营里,突然出动了一票人马,向着陆炎的方向杀了过来!

陆炎这时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中埋伏了!一定有内奸!

第六十五章 奸细

隆隆炮声在远方响着。

眼前又是从军营杀将出来的清兵。

陆炎断定,自己内部一定出了内奸。

但是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

他喊上其他弟兄,拉上林瑶,迅速地往回撤。

先撤到岸边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边跑,陆炎边回头看。

从身后追杀的身影来看,应该也就两百号人。

就算加上留守在军营和其他炮台的士兵,也就三四百人最多了。

人数不算多。

若是自己再小心点,是不是偷袭就应该成功了呢?

陆炎还在反思自己上岸之后,判断和行动是否有不妥之处。

他起先是感觉,由于带了林瑶在身边,自己的心思全在小妹子身上了。对周遭的情势判断,失了分寸。

然而他仔细看了看身后那追杀而来的清军,马上判断道,对方这是早就有了准备。

之前路过的炮台,干掉的那两三人恐怕也是诱饵而已。当时只是因为怕搬来火药炸毁炮台,会惊动岛上的清军,所以才一走了之。

若是真的准备将炮台炸毁,恐怕埋伏在外的炮台守军早就一拥而上将自己围住了。

炮台狭窄逼仄,施展不开,若是被围住,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还有跑路的机会。

想到这里,陆炎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怎么了?”气喘吁吁的林瑶问道。陆炎并没有回答。

虽然身后追兵甚紧,但林瑶知道陆炎一定有了新的主意,也就不再多问。

“你们六个,先赶回岸边。”陆炎命令道。

“那大王你呢?”

“别问这么多了,先赶回去,若是遇上蔡头领,跟他们合兵一处,提前告诉他们岛上守军杀出来了。”

六人领命,继续往岸边赶回。

陆炎拉着林瑶,往路边树丛躲了进去。

陆炎方才想到,这些追杀出来的官兵,是以炮响为号,杀向岸边的。

若是为了捉住自己,那应该等自己进了军营,再将自己拿下。

看来,这些清军只知道有人要来岛上,并不知道自己的作战计划。

这作战计划,是在船上才最终确定的。如果这奸细是在自己身边,并没有机会给岛上守军送信。

那这奸细出在出在大里杙,林爽文的大盟主府?

这时,路边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两百多名清军兵勇,在两个骑马的军官带领下,沿着小路往岸边杀了过去。

刚才一直不说话的林瑶,显然还是有点慌,紧紧的攥住了陆炎的胳膊。

陆炎察觉到了。

他伸出手去,按了按林瑶的小手,示意她没事。林瑶在陆炎浑厚大手的安抚下,也渐渐宁定下来。

官兵们全都离开了。周边又陷入了一阵寂静。看来自己的判断没问题。若是对方知道是自己要来,定会在这周边搜查了。

陆炎朝林瑶的肩膀按了按,示意她先不要动,自己轻轻起身,猫着腰,向周边看了一圈。

没有人了。

陆炎拉起林瑶:“妹子,咱们大盟主府里,定是出了奸细。”

林瑶听完,忽然慌了起来:“那那我娘会不会有事?”

林瑶虽然跟着金娘从小学了不少本事,身手其实不赖,但毕竟还是个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小女孩。现在,她阴差阳错地跟在陆炎身边,经历了这许多战斗,已经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所以,陆炎方才没有让她也回岸边。他知道,现在只有自己才能保护的了她。

陆炎宽慰道:“别怕,你林大叔和庄二叔不会让你娘有事的。”

火光撕裂了黑夜,照亮了林瑶的俏脸。

陆炎看到林瑶的表情渐渐舒缓了起来,心中宽慰。但是这火光如此明亮,而炮声已经停息,难道是自己的船都被打沉了?

陆炎看着林瑶俏美的面庞,郑重地说:“咱们中了埋伏,不过蔡叔应该能应付的了这些鞑子。既然他们的军营已经空了,咱们就进去。我想找找有没有奸细跟这岛上鞑子来往的书信。”

林瑶点点头:“那走吧。”

“等下,妹子,你要不然就在这里等着我”

还没等陆炎说完,林瑶将手捂住了他的嘴,表情又急了起来,使劲地摇着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陆炎见她这样,也就不再说下去,拉住林瑶的手,径直往前走。

他现在也不敢再在路上行进,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林瑶,在路梗下面,沿着树丛往前走。

走着走着,林瑶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哎呦一声就要往前跌倒。

陆炎听到叫声,赶紧回头,正好抱住了往前跌去的林瑶。

两人撞个满怀。

抱着娇俏可人的林瑶,现在船队、头领、弟兄、法国人什么的,陆炎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他低头亲向林瑶,在她的樱唇上印了一吻。感受着少女的唇香,接着又不自觉地将嘴滑向唇边,鼻尖,抱着林瑶的手也越来越紧

忽然,林瑶不知道哪里横出一股劲头,用力推开了陆炎。

陆炎一愣,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亲热举动惹恼了林瑶,呆在原地,还在想该说什么。

可现在,说啥好像都显得自己是个渣渣啊

这可怎么办?怎么忽然胆子就这么肥了…

“陆三叔,这打仗的时候,你怎么能亲你的小侄女啊?”林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显得有些不高兴。

陆炎听完又是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什么三叔

林瑶见他又呆又傻地杵在原地,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拉着陆炎说:“走啦!”

陆炎方才醒悟,自己刚才讲什么林大叔庄二叔,林瑶现在拿他叫做“陆三叔”来打趣。

见林瑶跟他开起了玩笑,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回想起刚才有点鲁莽的举动,陆炎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林瑶其实脸早就红到脖子根了,现在火光渐息,她也知道陆炎看不到自己羞红地面庞,见陆炎还在傻呆呆地楞在原地,又说了一声:“走啦啊!!”

福康安在马车上亲手写好了一封信,装进了信封,滴上封蜡,仔细检查没有问题了,才交给身旁的幕僚。

“信里的事,十分紧要,我不信任旁人。你辛苦走一趟吧?”

福安康用商量似的语气跟幕僚说着,然后从一旁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两锭银子。

“这一百两你拿着。用不完的你就自己留着吧。”

本来大帅安排差事,这幕僚本来就没有任何疑义。

“分内之事,大帅大帅何必”

这来回台湾一趟,最贵的也就是船费,断然用不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多。

他手上捧着这锭官银,不知该如何回话。

“张师爷,你做我的幕僚,也有七年了吧?”

见大帅开口问话,这姓张的师爷赶忙揣好银子:“回大帅话,来府上六年九个月了。第一次跟大帅出征,是平定陕甘民乱的时候。”

福康安点点头:“上次你来得时间太短,要下来的差事都给了排在你前面的人。等这次平台回来,我帮你讨个通判的职缺吧。若是知府有缺,我帮你也留意着。”

这幕僚一听福康安给他许官了,赶忙趴在地上叩头称谢。

清朝时期,文武大员都会养着好多幕僚,或协助处理文书、机要,或给予建议对策等。

都是些没有实职的读书人。

在清朝识字率不过百分之五的时候,这些读书人本来就已经十分难得。

但他们只能做并无官职俸禄的幕僚,算是官员的私属。

本来读书人历来的出路,应该是科举取士。

然而这些人甘愿做幕僚,无俸无禄,无治无爵。只是因为科举取士的途径也慢慢的被封锁了。

科举有舞弊。就算考取功名,进了官场,没有人脉和后台背景,也只能做些微末小官。

同时,读书人也是当今乾隆皇帝最提防的对象。

普通农民,甘于贫困,没有文化,愚昧无知,胆子也小,自然好管理。

然而在皇帝看来,这些读书人,一旦科举之路走不通,便喜欢变着法的出幺蛾子。

这些人识文断字,略通经史,不是很好忽悠不说,对于满人做皇帝这件事,一直都是有看法的。

乃至于到了乾隆时期,满人入关都一百多年了,还有人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造反。

造反的虽然是农民山贼居多,但领头的,可大部分都是读书人。

文字狱的产生的原因,其中一方面,就是为了搞一搞这些不安分的读书人。

也正是因为无法致仕的读书人太多,催生出了幕僚师爷这个职业。

这些幕僚师爷的出路,往往都有赖于主子帮自己讨来的官职。

取不到功名,这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福康安让幕僚赶紧起来:“这是在军中,不必如此。记住,这趟,你必须亲手将信交托在那人手上。”

张师爷揣好福康安交托的那封信,拿好一百两银子,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虽然他十分赶紧福康安的提携,但他也知道,这次这趟差事,恐怕不那么简单。

这条与台湾暗线的沟通,往常张师爷只是交托下人去做。

这次,福康安一下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还封官许愿。

却一再强调让他亲手送信。

这信中内容,定然十分隐秘,十分重要。

张师爷知道,福康安只有交给自己才最安心。

因为,张师爷一直帮福康安处理机密要务。

更因为,张师爷一家的性命,都还捏在福康安手里。

第六十六章 落水之后

“老蔡!那帮洋人全跑了!”

陈宏义大声地对着蔡昌永喊道。

蔡昌永正在清点上岸的弟兄,并不理睬陈宏义的大喊大叫。

陈宏义急了,一把抓着蔡昌永的肩膀,嘴巴凑到蔡昌永的耳朵边,大声的喊:“我!跟!你!说!那!帮哎哟你踹我干嘛!”

蔡昌永被陈宏义突然这么一喊,耳膜快破了,下意识的往他右腿小腿上一踹,踹到陈宏义的右小腿胫骨上。

小腿胫骨是人身上少数肌肉覆盖较少的骨骼,一脚上去踹的生疼。

陈宏义抱着右腿单脚跳着;蔡昌永则捂着耳朵弯着腰。

要是陆炎看到这两个“得力干将”现在还在这里插科打诨,不知道是不是鼻子要气到天上去

蔡昌永先恢复了过来,拉着陈宏义,往旁边一指,说:“你他妈的瞎喊什么?那个洋鬼子不还在吗?”

陈宏义弯着腰捂着腿,顺着蔡昌永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法国少尉还在。

但除了他,那些白津带过来的法国士兵也就只剩四个人围在他们身边了。

本来还有些耀武扬威的法国佬,现在也像泄了气的充气人娃娃似的,无精打采。

陈宏义没兴趣看这五个法国人,他转过头问蔡昌永:“他在顶个球用啊?咱们兄弟有多少上岸了?”

蔡昌永环视了一圈,想看看还有没有更多的弟兄上岸。

然而,岸边只有冲上来的尸体。

一阵阵,随着海浪,漂浮着、翻滚着的尸体。

有山寨里的弟兄,也有商船上的水手。

在稍远的海面上,有三艘被火炮击中后驶向岸边的商船。为了不让船沉没,这三艘船的船长主动向岸边靠拢,搁浅在浅滩上。由于被火炮击中后着火,船上的人也都争先恐后的跳下水去。

更远处,有两艘船正努力的逃离。这两艘幸运的小船,应该是在纵队的远端。当火炮响起时,立即机灵的转舵,向外海逃去去了。

而另外两艘船,则被当场击沉。一艘船直接被击中火药库,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爆炸的火光就像庆祝新年的烟火一般,将船上七七八八的杂物炸飞到天上去,将半边天都照亮了,这才让陆炎有机会在“烟火”下偷偷亲了林瑶

蔡昌永看完四周惨烈的景象,倒也并不气馁。

“一百二十八人。”他对陈宏义说道。

陈宏义一听,哭丧个脸:“啊?那咱们就剩一半人了啊?哎呀妈呀真是吃大亏了!”

“你号丧什么!?”蔡昌永怒骂道:“咱们有这么多弟兄还活着,不该感到高兴吗?”

老蔡毕竟年岁较长,为人稳重。

他知道,越是在艰难时刻,越是要想一切办法鼓舞激励士气。

他也顾不得陈宏义在这边胡说八道,赶紧将几个刚从水里游上岸的弟兄扶起来,帮他们控水,捡拾冲上岸的各种物资。

“老蔡!老蔡!”

陈宏义忙不迭地又慌里慌张的来找蔡昌永了。

蔡昌永有点不耐烦了,吼了一句:“干里良啊?”

一句闽南语粗话就骂出口了。

陈宏义见一向儒雅稳重的老蔡也骂粗口了,楞在原地。

这也难怪。

大王提前上了岸,却将二十几人留在岸边,如今又不知去向。

他们也是看到岸边燃起了篝火,发出的确实是偷袭的信号,才纷纷下船向岸边涌来。

谁曾想只有一半的弟兄下到小船往岸边驶去的时候,岛上的炮台忽然开炮了。

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而现在主心骨也不在身边。

任谁都有情绪。

陈宏义也就愣了一会,也不管老蔡是不是不开心了,一把扳过他的肩膀来。

蔡昌永以为陈宏义又要冲他耳朵喊什么,赶紧下意识地捂住双耳,接着又朝陈宏义地左腿胫骨踹了一脚。

陈宏义疼的一下抱住左腿,右腿在地上单脚跳着:“老蔡你干嘛!是大王派人回岸边了!!”

蔡昌永捂着的耳朵隐约听见“大王”两个字,赶紧将手放下来:“你再说一遍?大王怎么了?”

在这危机时刻,大王一定有办法。他现在不在,那他派回来的人一定是带了命令回来。

这时,六个兄弟从岛上深处的方向一路跑来。

只是这六个兄弟状态都不太好。

一个兄弟看上去是腿折了,被人背着回来。另外一人脚好像也崴了,被另外两人架着胳膊一路小跑着。

六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都将手指着身后。每个人都想说话,但气都没喘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几个字几个字蹦出来:“大王埋伏炮炮台后面”

光是气喘不匀也就算了,陈宏义还在旁边不停的问:“大王呢?林家妹子呢?你们怎么丢下大王自己回来了?你们指什么呀?后面有什么呀?”

这一连珠炮似地问题,让这六名弟兄急得更加语无伦次了。

蔡昌永拿着一袋水走过来,先埋怨了陈宏义两句:“你瞎问啥啊,先让他们喝口水,把气喘匀了再说!”

说着,将水袋的木塞拔出来,递到其中一人手上。

这名弟兄接过水袋,仰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由于喝得太急,又给呛着了,喷了一地水,不住的咳嗽。一边咳,一边将水袋递给身边的弟兄。

蔡昌永发现不对劲。

这六人无论是弯腰喘气,还是抬头喝水,手都不住的指向后面。

后面到底有什么啊?

忽然,蔡昌永的脑子里像一道闪电划过,终于想明白了后面有什么!

“老陈,别闹了!后面有鞑子兵!”

陈宏义一听,一下严肃起来:“啊?鞑子兵所有人列队!”

陈宏义跑到还在海滩上躺着的弟兄们中间,不住的拉人起来:“快起来!鞑子来了!都别躺在地上了!”

蔡昌永也加入了陈宏义,开始找那些水性好,没怎么呛着水的弟兄,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并命令其中的什长整队。

陆炎在刚穿越来时,山寨只有两百多人。筹备起义时,招募扩充到了三百人。为了方便管理,将这三百人分成了三队,每队一百人。

陆炎管一队,蔡昌永管一队,陈宏义管一队,如果陆炎不在,他那队也归蔡昌永管。

又为了方便平时的操练,每队选出十名什长,分别带着是个弟兄。

这样也算有了个完整的指挥系统。

然而今天晚上这一样闹腾,之前编好的建制全部打乱了。

蔡昌永和陈宏义也没办法,只好能抓到谁就是谁,往队伍里填。

蔡昌永一边抓人过来,一边回头看向那跑回来的六名弟兄。

这六人看来也歇的差不多了,不再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都过来列队!后面有多少人!”蔡昌永向他们吼着问道。

“至少两百五十人!”

在场的弟兄,一阵骚动。

任凭陈宏义和蔡昌永怎么拉人抓人,大多数弟兄毕竟是刚刚从海上死里逃生,别说打仗,连站起来都困难。

有的人在被炮火击中时,被飞溅的碎木击中了身体。

有些人身上着了火,慌不择路地从船帮上跳下海去,落水时也顾不了姿势,直愣愣地拍在水面上。

有些人水性不佳,抱着身边的随便什么木头、箱子之类的,喝了好几口海水才漂上岸。

现在能将勉强站起身来,操起兵器,列好队伍的,不过五六十人。

刚经历了生死之劫,从海龙王嘴里挣得一条命的弟兄们,马上又要面对两百多鞑子的进攻,实在是没有信心。

一阵骚动之后,蔡昌永看出来,弟兄们都没什么信心。

“都站好!”蔡昌永突然大吼一声。

现在陆炎不在,蔡昌永知道,自己就是战地第一指挥。

大王没有跟那六人一起回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也一定是信任我老蔡能掌控好这个局面。

可不能辜负了这妈祖托梦的小大王的信任!

“都列好队!”蔡昌永又吼了一嗓子:“能站得动的弟兄,都把队列好!两百鞑子算什么!咱大王是妈祖托梦的金刚,他手下的弟兄都受妈祖庇佑!有什么好慌的!”

蔡昌永祖上出身在北方,本来不信这南方的妈祖。但任何时候,迷信都是控制人心的最简单的办法。此刻,他也是被逼的没办法,想出了这招。

陆炎是妈祖托梦的说法,在山寨里早就有传闻。

有些弟兄亲眼见过陆炎轻轻松松地将二当家赶下了位子,赶走了作威作福的黄总管。气度与原来那纨绔子弟作风大不相同。

听到蔡昌永这一番话后,陆陆续续地又有弟兄从地上爬了起来,拎起手里的兵器,加入到队伍当中来。

蔡昌永见弟兄的士气渐渐恢复了,心下稍安。

可是,列队的弟兄,数了下,也就六七十人。该如何挡住即将袭来的这两百多名清军?

此地清军也是隶属于柴大纪管辖,战斗力并不强。饶是如此,也不能硬拼白白耗费了弟兄们的性命。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夜色,隐藏起来,打埋伏。

蔡昌永赶紧找到陈宏义:“咱们手上还有多少鸟枪?没浸水能用的?”

陈宏义草草点了点:“兄弟们手上拿着的,加上带上岸的油布里包着的,也就二十三把。”

蔡昌永叹口气。林爽文当初觊觎自己山寨里这一百把鸟枪,天天跑来催着二当家入伙。

可现在这点家底也快败光了。

蔡昌永暗自神伤,陈宏义却有新发现。

他戳了戳蔡昌永,往远处一指:“哎,老蔡,他们应该有火枪啊!”

蔡昌永顺着陈宏义指的方向看去。

他指的,是已经成了光杆司令的那个法国少尉。

第六十七章 鸟枪对弓箭

蔡昌永看看法国少尉,转头对陈宏义说:“他?他现在比我们还惨。自己手下全跑光了,船队也没人来接。呵呵,他一个光杆司令现在手上哪有什么鸟枪?”

陈宏义见老蔡冷嘲热讽了起来,赶忙解释起来:“哎呀呀~不是啊,我跟他在一艘船上,我知道的啊!”

蔡昌永不想再听陈宏义啰嗦,扭头就往已经列队完毕的队伍走去。

陆陆续续又有弟兄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来到队伍里。

蔡昌永又点了一遍,七十八个人。人数虽然比杀来的鞑子兵少,但既然大王将这片沙滩交托给了自己,蔡昌永也不打算临阵退缩。

就算是以一敌三,今天也不能被鞑子赶下海去!

他当即下令,让其中体力都还保存完好的五十五名弟兄,分成两队,埋伏在远处两片小树林中。同时体力最差的那二十三名弟兄,都手持鸟枪,站在两处小树林中间空档的后面。

那五十名弟兄手持单刀、长矛,体力尚还充沛,迅速地根据老蔡的命令,分成两拨钻进了小树丛。

而剩下那批手持鸟枪的弟兄,则在这个当口,将海岸上一些漂上岸的木箱搬了过来,放在蔡昌永命令的位置,当做了简易工事。

接着,这二十三名弟兄就蹲在木箱后面,瞄准前方。

前方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但鞑子如果杀将过来,定要从这两片小树林过来。

若是鞑子想从小树林里悄悄摸过来,那埋伏在里面的弟兄就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鞑子直接从树林中间穿过,那么树林里的弟兄可以发出信号,这二十三名火枪手就可以直接向这个方向盲射。

虽然看不见,只要射击方向对就可以了。老蔡想着,这是大王一直教他们的一句话:将正确的火力投射到正确的方向。

部署停当,老蔡心中方才稍稍安心。

这时,他暗暗佩服起大王的“高瞻远瞩”了。

陆炎穿越后第一次遇到战事,便是当时有生番来袭。是蔡昌永带着他的火枪队,加上陆炎配制出的最佳配方的火药,打退了生番。

山寨里有一百把鸟枪,便有一百名火枪手。

然而陆炎掌权后,便给蔡昌永下了这么一道命令:将山寨里所有的弟兄都培训成火枪手。

当时蔡昌永还不大乐意。原因之一,是认为训练剩下的两百号弟兄,需要花费不少的资材。山寨里硫磺本来就紧缺,若是再这么大规模训练其他兄弟,更加浪费了。

陆炎当时就劈头盖脸地骂老蔡迂腐。

蔡昌永回忆起来,大王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战备一定要通用化。”

啥叫通用化,任凭陆炎如何解释,蔡昌永当时还是听不懂。

至于火药资材的问题,陆炎当时说,只需要先训练弟兄们如何操练火枪的技术就好了。实弹射击,每个弟兄打两发就好了。

看到现在的情景,蔡昌永总算是想明白了陆炎当初的良苦用心。

如今自己那一百名火枪队的弟兄,在岸上的,也就剩三十几个了,其中一半人到现在还躺在海岸沙滩上。

若不是陆炎当初的坚持,即使这二十三把鸟枪,现在也发挥不出完全的威力。

“这小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干了,难道还真是妈祖娘娘教他的?”

蔡昌永脑中细细思索,对陆炎这大半年来的变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细细思考的时候,对面的清兵开始进攻了!

对方并直接没有杀过来。

来到山寨弟兄们面前的,是一阵密集的箭矢!

对方也摸不清海岸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抢先射出了弓箭进行试探。

而且,这箭并不是用平射的方式,而是用高抛射击的方式射出来的。

只见天上好似下起了箭雨,从那二十三名火枪手的头顶上了落下。

对面的鞑子兵估计也看不清这边的情况,箭雨大部分还是偏离了。

饶是如此,在蔡昌永耳边也接二连三的响起了中箭弟兄的哀嚎声!

有五名弟兄都中了箭!

站在后面督战的蔡昌永此刻心急如焚。

本来人数就不多,现在还没开打,就损兵折将。可对方怎么知道这里有人呢?

他来不及思索,从沙滩上又带着两名能站起来的弟兄,跑过去将那五名中箭的弟兄都拖了下来,交给陈宏义照看。

陈宏义刚才一直在用自己从陆炎那里学来的几句洋泾浜的法语,跟那名法国少尉攀谈。见到五名弟兄中箭,也赶紧跑过来,熟练地将箭杆折断,小心翼翼地挨个儿拔出箭头。

可五名弟兄,当时就有两人因为被射中了要害部位,伤重不治,死了。

陈宏义手忙脚乱,举止无措,见蔡昌永又要回去,赶紧又叫了起来:“老蔡,你回来!我跟你讲真的有枪!”

蔡昌永却像完全没听见一样。

人心中一旦有心急的事情,注意力便完全被占据,就像失了智一般。

这本是生物进化出的一个功能,当遭遇危机时,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血液向四肢流去,以方便人能及时的做出战斗或者逃跑的动作。

然而,大脑供血不足,加上肾上腺素的刺激,便不能理智的思考了。

老蔡完全不理睬陈宏义的叫唤,直喊了一句“你照顾好伤员!”便带着其他人回到了阵地上。

他自己抄起了落在地上的鸟枪,向前方瞄准,准备迎战。

就在蔡昌永拿着鸟枪瞄准的时候,他忽然惊醒。

这鸟枪,便是中国人对西方传来的火绳枪的别称。

火绳枪,顾名思义,会拖着长长的点燃火星的绳子。

枪手先将火药和弹丸塞到枪膛里,然后接着将火药撒到枪机里。

火绳连在枪机上的一个机构里。当枪手扣动扳机,火绳随着机构的牵引向下移动,点燃火星的地方便接触到枪机的火药,并引燃它。

枪机的火药与枪膛的火药相连,随之枪膛火药爆炸,射出弹丸。

在毫无月光的暗夜中,这用来点燃火药的火绳,燃烧发出的亮光格外的显眼。

难怪对方能朝这里射出这许多箭矢。

蔡昌永心中焦急,也不管许多,直接下令开火。

这时,他们的头上,又开始落下阵阵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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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从外地出差开会回来,下了高铁赶回家,匆匆写就两千字,若有错漏之处请看官海涵。

第六十八章 鸟枪对弓箭(二)

蔡昌永顶着箭矢,大喝一声,带着枪手们打出了一轮齐射。

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响后,紧接着是一阵哎哟啊呀的惨叫声。

又有弟兄中箭了。

好在这次,只有三名弟兄中箭。

蔡昌永自己没事,带人拽着三名中箭弟兄,来到后面,正准备将人交给陈宏义。

陈宏义见他扔下人又想走,冲上去拽住蔡昌永,大吼了一声:“老蔡!这么打下去,本儿要赔光了!”

蔡昌永被他这么一吼,似乎脑袋清醒了些。

对方这两百五十多号人,自己连影子都还没见到,就先折损了八个弟兄。

毕竟对方也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再怎么懒散,基本的军事素质还是有的。

“那那你说怎么办”这一番弓箭与鸟枪的较量下来,自己居然是完败。蔡昌永渐渐地生出了一些颓丧的情绪。

虽然这颓丧的情绪不多,但也足够影响下面的弟兄了。

这时,轮到陈宏义发泄这积攒了一晚上的不满了!

“我跟你说!这洋鬼子手上有火枪!你非不听!!!”

陈宏义这下可找到宣泄的机会,吼叫起来,也不给蔡昌永的面子。

“那你说,在哪。”蔡昌永的声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陈宏义拉过来那个法国少尉,嘴巴里连蒙带猜,两只手手舞足蹈,居然也能跟那个法国少尉交流起来。陆炎教了这么多人洋文,也就陈宏义脸皮厚,敢直接和洋人说话。

少尉身边只剩下四个士兵了。他对着那四个士兵说了一句话,接着,那四个人就两两一组,各自抬着一个箱子过来了。

他们手里的箱子显得颇为沉重,两个人抬都显得十分吃力,抬到少尉身边,将箱子往地上一放,喘着气、叉着腰直起身子,又揉了揉胳膊。

法国少尉走过来,打开箱子。

蔡昌永一看,都是这些洋鬼子用的火枪。

陈宏义对蔡康永说道:“嗨呀,我刚才才知道,大王早就料到这些洋鬼子不可靠,所以骗他们说,人带着枪怕浸水,让他们先将火枪送上岸,交给这家伙看管。”

陈宏义说的倒也不完全对。陆炎确实对他们不放心,但其实没有骗。白津消失不见,这法国少尉也只好对手上有总督手令的陆炎马首是瞻,令行禁止了。

蔡康永回想起下船之前,确实是这些洋人在水手的帮助下,放了一些箱子在船上。

当时他还不明所以,奇怪为什么要搬这么多箱子。

后来船队遭遇火炮袭击,那些还没下船的法国士兵,要么随船只葬身大海,要么跟着没受伤的船逃了。

而这些火枪,倒是神奇的留了下来。

这小大王总能料敌机先,跟着他,说不定真的能够实现我们先祖的遗愿,将这些鞑子驱走。

但是现在,光凭这些洋人的火枪,就能扭转危机吗?

蔡昌永不知道。但是敌人就在前方暗处,总不能坐以待毙。

他自知刚才错怪了陈宏义,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对他用商量的口气说:“老陈,你看接下来怎么办?”

陈宏义说:“老蔡,你休息下吧。看我的。”

蔡昌永从箱子里拿起火枪,发觉有些不对,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陈宏义:“这枪这枪怎么跟我们用的不太一样啊?”

陈宏义说:“嗨呀,在船上,大王就教过我,说咱们用的鸟枪,又叫火绳枪。哎~对,就那根长长的绳子嘛。大王说啊,这西洋人现在都已经不用咱们这鸟枪了,用的都是这种没有绳子的枪?”

“没火绳,那怎么点燃火药?”蔡昌永问道。

陈宏义说:“嗨呀,你跟我来看怎么用就知道了嘛。”

陈宏义跑回火枪阵地,将弟兄们都叫了过来,人手分发了一支法国人的火枪。

他对着弟兄们说:“这枪啊,跟咱们的鸟枪其实没啥区别,就是不用那根火绳。你们看啊,我将这块石头,放在这里,一扣扳机,哎~~~~看到了吧?是不是有火星出来啊?对,这样就能引燃火药了~~~”

陈宏义一边讲解,一边让弟兄们亲自试一下。

有个弟兄说:“哎,陈头领,这不用背着一根绳子,还他娘的挺方便啊?”

陈宏义说:“对呀,这样咱们就能站得更紧些,这枪弹打出去啊,也就不会到处乱飞啊。”

蔡昌永一边把弄着手上的燧发枪,一边听着陈宏义的讲解。陈宏义原来在山寨里,连鸟枪都没怎么碰过,怎么今天对怎么使用这种枪了如指掌,讲的头头是道?这小大王看来也是未雨绸缪,还提前教过了陈宏义怎么使这种枪。

陈宏义越讲越来劲,海滩上顿时闹哄哄的。可是现在还是在战场交锋,岂容你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现学现卖?

一个弟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喊着鞑子来袭。

蔡昌永认出来,这个弟兄是埋伏在树林里的。

“从哪里来的?”

“鞑子直接摸进了树林,我们且战且退。两个弟兄过来发信号让你们开枪都被鞑子射死了我是第三个来谁知道你们在这里”

陈宏义一拍脑袋:“嗨呀,都怪我,怎么这时候开起学堂来了?”

话音刚落,陈宏义便拉着法国少尉和他手下四个士兵,往之前预设的射击阵地敢去。

对面的清军,用弓箭试探了几次后,只遭遇了一次稀稀拉拉的火枪反击,知道海岸边这些“贼军”人数不多,便胆子大了起来。

这些守岛清军自信拥有了绝对的兵力优势,哪里还管什么战术,直接一拥而上。

陈宏义带着五个法国人,来到两片树林间的射击阵地。

前方已经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

看来,敌军已经开始向这边冲锋了。陈宏义端起了燧发枪向前瞄准,五个法国人也依样照做了。

陈宏义扭头对蔡昌永说:“老蔡,让其他人赶紧装填好,开始射击了!”

说完便扣动了扳机。

陈宏义手上的燧发枪,随着扳机的扣动,击锤迅速落下。击锤钳口所夹的那块燧石重重撞击在火门之上,火星四溅,引燃枪药。

“砰”的一声,将枪弹射了出去。

“砰~砰砰~砰~”

另外四声枪响,法国少尉带着自己的四名士兵也扣动了扳机。

只有四声的原因,是其中一名士兵的燧石未能打着火。

可能是燧石受潮的原因。这名士兵迅速的换了一块燧石,接着也开火了。

这并不紧凑的齐射打出后,对面也响起了一阵阵闷哼声。

显然是打中了。这些冲锋的敌兵没有发现黑暗中的点点火光,以为“贼军”们的火枪队全部被自己的弓箭射死了,便放心大胆的冲了出来。然而

然而这闷哼声,听得十分清楚,敌军显然是离的很近了!

这时,蔡昌永也带着剩下的十八名弟兄,再加上海滩上陆续休息好、加入了队伍之中的其他弟兄,也端起燧发枪打了起来。

一阵密集的枪响过后,对面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只隐约传来阵阵的呻吟声。

陈宏义又从身边抽出一把刺刀,插在了枪口上,便做成了一把长矛。

“跟我学着,将刺刀插上!”陈宏义示范着,让其他弟兄都将随枪携带的刺刀,插入枪口。

这刺刀,其实就是一根尖尖的金属棒,末端有一个金属套环。枪手将套环套在枪口上卡紧,便能将火枪变成一个可以近战搏杀的长矛,同时又不妨碍火药的装填。

陈宏义见众人都上好了刺刀,自己便端起枪刺,大喊了一声:“跟着我冲!”

众兄弟蜂拥而上,发起了反冲锋!

半个时辰之后。

陈宏义带队先射倒了对面的冲过来的兵勇,击破了对面的锋芒。接着一个反冲锋,将对面敌军的进攻给打退了。

岛上的守军暂时退出了树林。由于是夜间作战,双方都不明敌情,便这么僵持了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蔡昌永忙着清点阵亡的弟兄,吩咐人去照顾伤员,又将在海滩上已经恢复体力的人全部拉了过来重新整队。

而陈宏义则继续教着其他弟兄如何使用洋人的燧发枪。

燧发枪和火绳枪的本质区别,也就只有燧石击发和火绳击发两个不同了。其他装弹装药其实都一样。

“陈头领,我们清点过了,对面的尸首有三十二具。还有二十八个受伤的没来得及逃走,被我们抓过来了。你看怎么处置?”

陈宏义正在示范如何将燧石安装好,见有手下来汇报,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喃喃自语道:“还抓了二十八个俘虏?怎么处理难道都杀了?”

他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将这些受伤的俘虏全都干掉算了。

不然哪还有余力看管他们?

但他又不敢擅自做主,便找来蔡昌永商量。

“不行!”蔡昌永干脆利落地说:“要是大王在,肯定不允许你这样做!”

“这不是大王不在嘛?况且,这些不都是鞑子兵,你还这么怜惜他们干嘛?”

“你忘了大王怎么说的?咱们咱们要注重统一什么来着哦统一战线咱们要反的,是那些满清权贵和贪官污吏,不是底层的贫苦大贫苦大众。即使是那些入了旗的汉人,若是能劝导回来一个,便也是大大的好事。何况这些绿营士兵?”

“管他娘的什么绿营八旗,帮着鞑子欺压咱们汉人,那便是汉奸!”

陈宏义本来倒也没想非要杀掉这些俘虏。然而刚才战斗时分泌的肾上腺素显然还没消退,激动地和蔡昌永吵了起来。

两人吵着吵着,忽然不约而同的从这些“伤员”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曾禄在哪里?

他本来在船上养伤,等待着陆炎找到更好的消毒办法,便给他已经伤口溃烂感染的右臂进行截肢。

“他他不会跟着那两条船沉了吧?”陈宏义小心翼翼地问。

“”蔡昌永也拿不定注意,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也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是不是,肯定不是那两艘沉的船好像是在逃跑的那两艘船上应该是吧”

两人同时想到这个问题,脸上显出忧愁的表情。

似乎这个难题,比对面虎视眈眈的两百名敌军还可怕。

他们倒不是怕其他的,就是怕陆炎。

因为他俩同时想到,陆炎曾经说过,谁要是不管山寨弟兄的死活,随意遗弃弟兄,一定严惩不贷!

见识过陆炎发怒后如何揍人的陈宏义,呆呆地看着老蔡,说:“老蔡,这事儿该怪你吧?”

第六十九章 优待俘虏

第六十九章

蔡昌永被陈宏义的话有点激怒了:“妈的你这是想让我背黑锅啊?你别忘了,曾禄在你船上!”

“哎?是哦?”陈宏义眼睛向上翻了翻。

两人相对无言,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算了,前面还有鞑子兵在等着我们。等把这个岛平定了再说”

“嗯,好吧好吧”

两人不约而同的将话题拉了回来,心里同时又都惴惴不安,不知道见到陆炎,他会怎么发飙呢

陈宏义问道:“那这些俘虏,怎么办?”

蔡昌永说:“咱们把曾禄搞丢了,你要是再将这些人杀掉,大王妥妥的放不过你。我听说了大王曾经将那柴大纪暴揍一顿。你自比柴大纪如何?”

陈宏义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别别,那咱们交给这洋人看管?”

陈宏义的意思,这法国人毕竟跟咱们言语不通,倒不如将这些受了伤的清兵让他看押,也好有点事情做。

蔡昌永想了想,觉得这个安排应该没什么破绽,便同意了陈宏义的提议。

那些俘虏本来都吓得瑟瑟发抖,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现在听说不会立即有生命危险,也不顾伤势,趴在地上叩头,感谢蔡昌永和陈宏义的不杀之恩。

安排好俘虏,蔡昌永继续带着几人,将在沙滩上躺着休息的弟兄,陆陆续续的拉回来。

陈宏义带着一些还不太会用燧发枪的弟兄,教他们如何使用燧石。

两人没有再提起曾禄。

那个法国少尉,也将带上岸的没有打湿水的干粮,分发了出去,让弟兄们填饱肚子。

这些死里逃生,又和清兵小小厮杀了一阵的弟兄,此刻已是精疲力竭,困顿疲累,饥肠辘辘。

每个人分到不多的干粮,都狼吞虎咽起来。有的人吃的急了,还给噎住了,赶忙找来水袋,咕咚咕咚的大口吞着,将塞在喉咙食管里下不去的干粮冲到胃里。

如此这般,休息了有半个多时辰,弟兄们的精神气力逐渐恢复了过来。

“老蔡,咱们继续在这里等他们来攻吗?”陈宏义问道。

“不行。我刚才问了跟大王上岸的那六个兄弟,他们说大王避开了这些追兵,朝军营方向走去了。虽然我不知道大王想做什么,但是如果让这些官兵回到军营,那大王就危险了。”

“那咱们就把他们围住好了嘛!”

蔡昌永一听,又气又笑。一百出头点的人数,也就对面的一半,不被他们围住就不错了。

这时,那些俘虏都坐在了岸边休息,见自己暂无性命之虞,放松下来,开始叽叽喳喳地发起牢骚来,多是埋怨自己到这澎湖做守军,本来就是指望着遇不上什么打仗的事,能躲在后方安心养老。

哪知事与愿违,差点丢了性命。

蔡昌永听见俘虏们的牢骚,忽然有了主意,对陈宏义说道:“咱们不是抓了这些俘虏吗,问问他们岛上的情形。对了,大王说过,咱们如果捉住了敌军,要什么来着?”

“你是问,大王说的优待俘虏?”

“啊对对,就是这么说的,你还记得怎么怎么优待?”

“嗨呀,你看我来做给你看。”

陈宏义自从在山寨会议被陆炎臭骂一顿后,对陆炎交代过的事情最是上心。他找来一些干粮,拿着两个水袋,带着老蔡来到了俘虏身边。

“小兄弟啊~~~”陈宏义蹲在一个年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的俘虏身边,脸上挂满了僵硬的笑容,用一种颇有点谄媚的态度对他说道:“伤怎么样啊?哦已经包扎好了啊?累不累啊?”

那名年轻的俘虏见这“贼军”的头目,忽然不怀好意似的笑吟吟地走过来,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把自己那张长满了胡茬的大脸挤出了不少的皱纹,显得诡异之极。

年轻俘虏不自觉的往同伴身边靠了靠:“你你想干嘛?”

他的同伴半认真半打趣似的的对他说道:“听说贼军家里没有女人,都喜欢兄弟之间说不定看你细皮嫩肉的想找你做面首?”

“噗”蔡昌永一下喷了出来。

“放你的狗臭屁!”好心好意过来表达善意的陈宏义,一下恼羞成怒,对着他们破口大骂:“什么贼军?我们是义军!你以为我对你有兴趣?”

陈宏义继续这么口无遮拦地破口大骂下去,显然对审问俘虏没什么好处。

蔡昌永赶紧拉开了陈宏义,将他手上的干粮和水袋抢了过来,自己蹲在了俘虏面前。

“别理他,他脑子不好。”蔡昌永边说,边回头瞪了表示不满的陈宏义一眼,让他闭上嘴巴。

接着,他开始将干粮和水袋交给这些俘虏,让他们先吃饱喝足,放松警惕,再接着问。

这些俘虏也是紧张了大半宿,对蔡昌永递过来的水粮也不客气,一个个都狼吞虎咽起来。

蔡昌永看他们的吃相,说道:“别急,别噎着,不够的话,我那边还有。别噎着、别噎着。慢点吃。”

蔡昌永自己想起来了陆炎给他示范的如何“优待俘虏”的一套流程,便依样画葫芦的做了出来。

这些当兵的,哪里见过当官的给过他们好脸色?见对面“贼军”这看似不小的军官,不仅不杀他们,还如此和气的关心他们,顿时心中暖了不少。

无论是哪国的旧式军队,都不太把士兵当人看。

一来,本身这些士兵文化水平不高,没什么思想觉悟,一有机会,就开小差当逃兵。所以不得不用严酷的军纪来维持。

二来,军官本身也只把这些士兵当做可以随时消耗的炮灰,没有这个意愿善待他们。人数不够,到村上抓壮丁就好了嘛。

蔡昌永这一番善意的举动,让有些人也颇为感动。

“大大人,我们倒从来没见过说话这么和气的大官”

蔡昌永笑笑:“别叫我大人。叫我老蔡就好了。怎么样,都吃饱了吗?”

众人点点头。

蔡昌永问:“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怎么会突然杀出来的?”

这些俘虏面面相觑,然后看着老蔡,一脸茫然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刚才那个年轻俘虏说话了:“大人呃老蔡,我一直当咱们岛上罗把总的差役,帮他打打洗脚水什么的。前天晚上,我听到罗把总见了一个说是从府城来的人,两人商量了好长时间。我也听不懂他们说的,但是就听见那个府城来的人说,这次务必一击集中,不可放跑了贼放跑了义军”

“府城来的人?”蔡昌永一听,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柴大纪,或者是黄士简派来的人?

虽然林爽文和庄大田围住了府城,但是鹿耳门一直还在官军手中,他们也能在海上自由往来。

可这两人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来啊?

难道是内奸?蔡昌永想到这里,心中一惊,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第七十章 杀入大山屿

第七十章

若是真有内奸,泄露我方军情,如今大王深入敌人巢穴,岂不是危险异常?

蔡昌永想到此处,后背不禁涔涔汗流。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江田。老蔡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杜江田”蔡昌永咀嚼着这个名字,对他说道:“小杜兄弟,你提供的消息,对我们很重要。回头,我一定找机会重重谢你。”

蔡昌永说完,就找陈宏义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行动去了。

“什么?你要再抽十几个弟兄走?”陈宏义听完蔡昌永的想法,吓了一跳:“这里本来就人手不够你,你到底想干嘛?”

蔡昌永按这陈宏义的肩膀头,心平气和地跟他说:“你也见到这些俘虏了,岛上的官兵,战力不过如此。你既然从大王处精通了这洋人火枪,便留在此地与他们好好周旋。林爽文、庄大田那里若是出了内奸,大王此刻危在旦夕!我必须得赶紧去救他!”

陈宏义忽然傻呵呵的一笑:“呵呵呵,老蔡,你这拍大王马屁的功夫可真行,我就想不到这招”

蔡昌永见陈宏义一闲下来,说话就没个正形,又担心陆炎的安危,心中一急,又是一脚踹到了陈宏义腿上:“滚!现在还有功夫胡说八道?”

陈宏义捂着腿大叫:“老蔡!腿断了!哎呀!我看气氛太压抑了,开个玩笑放松放松嘛!”

蔡昌永没工夫啰嗦,扭头就招呼准备带走的弟兄。边走,还边回头告诉陈宏义:“你一定要拖住这岛上的官兵,直到我找到大王为止!”

陈宏义答道:“你见到大王,可别把弄丢曾禄的罪过都丢给我啊!”

“滚!”

蔡昌永和陈宏义休整片刻,便准备带着弟兄们向岛上内陆前进。

他俩将队伍分成了三队。

一队作为前导,担任斥候,在后方队伍前方三里左右搜索前进,预警可能的敌情,防止中埋伏。

另一队,由陈宏义率领,全部手持燧发枪,跟在斥候的后面。

第三队,则是蔡昌永带领着的十五人的别动队。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后。

而那名法国少尉,陈宏义又是一边比划一边瞎猜,让他看好那些清兵俘虏以及受了伤无法走动的弟兄们。

法国少尉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他的任务。

所有事物安排妥当,蔡昌永和陈宏义便准备出发了。

这时,那名叫杜江田的俘虏叫住了蔡昌永:“大人老蔡,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岛上地形我熟,你肯定用得着我。”

蔡昌永先是一愣,接着和陈宏义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这人靠得住吗?

毕竟,一个多时辰前,他还在敌方的阵营。说不定射伤我们弟兄的人里,也有他呢?

陈宏义直截了当地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拒绝了杜江田的请求。

杜江田身后的同伴也开始冷嘲热讽:“哈,你要当山贼去啦?人家还不要你哪!哈哈哈!”

也许是因为陈宏义的拒绝,也许是因为同伴的揶揄,杜江田此刻急的语无伦次:“不是我没有射箭我你们”

蔡昌永按了按杜江田的肩膀,让他先冷静下来,接着说:“小兄弟,你帮我们,不怕以后官府找你家里的麻烦吗?”

杜江田一愣,眼神忽然变得黯然神伤起来,抿着嘴,并不说话。

蔡昌永见他这幅表情,感到奇怪。

杜江田的同伴说道:“他哪里还有家人?他跟他爹从漳州渡海到鹿港的时候,交不起柴大纪勒索的银子,他爹被扔到海里啦。他自己被抓到澎湖这里当兵。”

听到同伴说起自己的身世,杜江田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脸涨的通红。

蔡昌永知道,他这是努力不让自己流眼泪。

是条汉子!

蔡昌永拍拍杜江田的肩膀,对他说道:“杜兄弟,咱们这只义军,就是为了杀光像柴大纪这样的狗官,让老百姓自己能当家做主!你跟着我们,一定能帮你爹报仇!”

蔡昌永这番话,说得颇有现代人的感觉。不用说,肯定是也是从陆炎那里学来的“优待俘虏”的流程。

杜江田听蔡昌永这番话,虽然还有些不太懂,但提到替自己爹报仇,那肯定是一百个愿意,当下便抹了抹眼睛,使劲点点头。

蔡昌永将杜江田拉进了自己的别动队,让他担任向导。

说话间,这只队伍便出发了。

大家都知道这次行动,是为了找到深入敌穴的大王,因此也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行踪。

每个人也都严守行军纪律,连陈宏义也不再嘻嘻哈哈乱开玩笑。

向岛上深处行进没多久,斥候便来回报军情。

那出击的两百名清兵,既没有回军营,也没有准备再次发动进攻,反而是在原地稀稀拉拉地休息。

连哨戒都没有派出,斥候们轻易的就摸清了他们的情况。

陈宏义率队悄悄地潜行至敌方一百米外的地方。

“上刺刀!两轮齐射后冲锋!”陈宏义捏住嗓子,下命令。

所有弟兄都按照指令照做,将枪刺装好,检查了自己枪机上的燧石,然后悄悄地将火药和弹丸塞到枪膛里。

所有人都准备好后,陈宏义将弟兄们分成了两队。第一队举枪瞄准,第二队则都猫着腰,静悄悄的从左方绕了过去。

待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陈宏义将手一挥:“开火!”

第一队的弟兄全都扣下了扳机。只见燧石撞击发出的火星点燃了火药,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来,随后枪口都冒出了浓烈的硝烟。

前方的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呻吟声,看来是打中了不少敌兵!

这时,第二队潜伏在左方,蹲在地上,手持燧发枪,并未做任何动作。

没过几分钟,第一队的火枪又响了起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硝烟。

此时,到了后半夜,岛上逐渐寒凉,微微有些风起。

两轮齐射后散发的硝烟慢慢的向左前方飘去,竟然飘到了第二队的身前。

这时第一队的弟兄已经并不装填,而是全都攥紧了手中的枪支,将枪刺对准前方,准备迎接搏杀。

清兵受了两轮火枪打击后,竟然还有胆子组织起队伍,发起反击。

这些清兵手持刀盾,排成横队向前杀来。

而第一队的弟兄在陈宏义的率领下,队伍保持严整,纹丝不动。

就在第一排清兵杀来时,陈宏义突然大喊一声:“杀!”

接着,便将手中枪刺往前一伸,刺进了身前清兵的胸膛之中!

瞬间,第一排冲来的清兵便被枪刺挑翻在地。

然而,清兵毕竟数量占优,见陈宏义那队人马不过也就三四十人,在身后一名把总的督战下,竟又蜂拥而上!

陈宏义毫不畏惧,带领着弟兄们寸步不让,竟死死挡住了清兵的冲击。

这时,埋伏已久的第二队弟兄,见清兵已经全部蜂拥而上,便从草丛中、硝烟中一跃而起,向着敌方的侧背杀去!

瞬间,两百名清兵便腹背受敌,渐渐土崩瓦解了。

半个时辰后,结束战斗的陈宏义带着弟兄们打扫战场,同时派出了斥候继续在外围警戒,防止还有突然出现的敌兵。

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双方还未交手之际,蔡昌永就带着自己的别动队,在杜江田带路下,从战场右侧顺着一条小溪,借着水流声的掩护,悄悄地绕了过去。

蔡昌永一边向前行进,一边心中还暗暗佩服起陆炎来。

陆炎带着弟兄从山寨出发之前,便教了头领们几项特别的“技术”。

今天晚上这“优待俘虏”便是一项。

让杜江田这样的穷苦出身,带着对清廷官员的大苦深仇,立即转变了阵营。

要不是杜江田,自己不知道岛上有内奸出没的消息,也没法找到捷径缩短行程。

这小大王临行交待了这么多事情,居然都用上了,效果也出奇的好!

蔡昌永边走边微微点头,看来这反清复明的大业,得落在这小子身上了?

历代皇帝好像还没有姓陆的,难道就从他开始了?

不过,那个姓林的番族小丫头,毕竟还是上不了台面,要是让她做皇后嘛是不是太寒碜了?我看其实黄萱那丫头挺好的。回头跟大王说道说道,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嘛

走着走着,蔡昌永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忽然,队伍站住了脚步,都不走了。蔡昌永回过神来,左右环视,想看看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杜江田叫停了队伍。

“怎么了小兄弟?”蔡昌永轻声问道:“前面又有敌兵了?”

“不是、不是。”杜江田摆摆手,接着朝前一指说:“老蔡,前面就是岛上驻军在马宫城外的军营了。”

蔡昌永顺着杜江田手指的方向看去。

黑漆抹乌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啊?”

“军营就在那里。我们出来的时候,还留了五十人留守。可是为什么灯火都灭了啊?”

蔡昌永听杜江田这么一说,心中开始担忧起陆炎了。就算小大王武功了得,妈祖加持,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得了这五十人吧?

“会不会这五十人也出军营支援去了?所以灯都灭了?”蔡昌永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仿佛自己的想象就能调动这五十人离开军营,让陆炎一路无阻。

“也许吧但是老蔡,你说这五十人会不会埋伏在我们旁边啊?”

蔡昌永一听,吓了一跳,赶忙带着弟兄们蹲下身来,叫出三个人命令道:“你们三个,探查一下周边的情形!”

话音刚落,身后的树丛忽然哗啦哗啦地响声大作!

蔡昌永一下头皮发麻:感情这些鞑子在后面等着我哪!十五人对你五十人,拼了!

他抄起上了刺刀的燧发枪,转向身后,站起来弯下腰,准备好跟对方短兵相接。

其他弟兄这时也都警觉起来,拿枪站定,围在老蔡的身边。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把岛上守军都搞定了?”

蔡昌永一愣。他听得分明,这是陆炎的声音。

这时,那片响声大作的树林里,走出来三个人。

第七十一章 人在哪里?

陆炎从树丛中钻了出来,身后跟着林瑶。

而第三个人,看扮相是个农夫,身上五花大绑,被林瑶牵着从树丛中走出来。

老蔡和众兄弟见到陆炎,都亲热地围了上去,嘘寒问暖。这别动队里的十五人,有六人便是跟着陆炎初上岛、又让他们回来报信的。虽然没人对他们多说什么,但这六人自己也知道,他们没有跟陆炎一起回来,其他人是颇有微词的。

尤其是老蔡和陈宏义。

因此老蔡组织别动队时,这几人都纷纷报名,希望能杀回来找到大王。

现在陆炎出现了,众人先是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了下来。

“大王,军营内”蔡昌永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炎知道他的心思,便抢着说:“蔡叔,军营内的鞑子我和林瑶都杀光了。”

蔡昌永听到这个消息,先喜后惊。喜的是,岛上的清军看来已经肃清;惊的是,这林家小妹子居然能有如此身手?

他接着想到,这后宫不能干政,若是将来大王坐上了皇帝,留着这么个身手厉害的番族妃子,恐怕不妥当,嗯找机会还是得跟大王说说

就在蔡昌永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炎开始询问起弟兄们下船后的情况。

众人为陆炎担心了好一阵,见他安然无恙,又肃清了军营内部,对他的佩服又加深了几层。此刻大伙欢欣鼓舞,全无在岸边颓丧的情绪,都七嘴八舌的跟陆炎汇报起战况来。

有人先是说起自己在船上遭到炮击后,如何跳下船去逃生,奋勇游到岸边。接着添油加醋的说起跟着老蔡如何迎击清兵的进攻,将老蔡好好夸奖了一通。

陆炎拍拍老蔡的肩膀,对他带着弟兄镇定自若,临危不乱,稳如泰山的指挥大加赞赏。

老蔡谦虚了几句,说都是大伙奋勇效力的结果,咱们山寨里的弟兄就没有孬种。

大伙儿听到老蔡这么说,深以为然,轰然一笑,互相夸赞起临阵应敌时的英勇。

又有人说起,那洋人带来的火枪,虽然跟山寨里用的鸟枪差别不大,但是不用火绳确实方便许多。

还有套在枪口的枪刺,也让弟兄们使用火器时不再担心敌人近身后的问题。

陆炎便借机说到,这洋人的火器,现在是比咱中国人用的高明许多,大家要多学习学习其他人先进的地方,为将来光复江山做准备。他还说,西洋现在正有工匠研究新的技术,看看怎么能从后膛将火药和弹丸装进去呢。

有些脑袋机灵的听到这里,忽然说道,从来只听说吃东西用嘴,可没想到洋人还会想到怎么用屁股吃东西!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可这话确实粗鄙之极,林瑶听到颇感到难为情,一阵羞臊,脸上泛红,躲到了陆炎身后。

还有人忽然说起沙滩上飘来的兄弟们的尸首,大伙听见此话,不胜唏嘘,颇为伤感。

这山寨弟兄第一次出阵,跌跌撞撞地,也算达成了目标。

可是居然中了鞑子埋伏,折损了一半的人手。此役勉强能算惨胜而已。

大伙儿的情绪,由胜利的兴奋,转入了对逝去弟兄的感怀,有人甚至偷偷掉下了眼泪。

可众人都是堂堂的汉子,又哪能在这里哭天抹泪呢?

几个人由悲转怒,当场痛骂起狗鞑子的狠辣来。

蔡昌永早就注意到林瑶牵着的那个农夫扮相的人,估计此人便有可能是自己猜想的那个奸细。咱们被埋伏,此人应该就是罪魁祸首!

老蔡立即问起了陆炎这个人的来历,想要求证是否就是此人,害的一半弟兄丧了性命。

陆炎摆摆手,说:“蔡叔你先别急,这人的身上发现的事情,关系咱们山寨弟兄以及我大哥二哥的性命,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现在咱们没了船只,算是困守此岛。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得和各头领一起商议商议。”

蔡昌永点点头,表示同意。

然而陆炎所说“召集各头领商议”,却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这曾禄的事情,该怎么和大王说???

“你们把曾禄丢了?!!!”

陆炎听完蔡昌永和陈宏义的解释,怒火中烧。

老蔡和老陈面面相觑,眼神中交流着一个信息:果然不出所料

现在,他们坐在守岛清军军营的大帐中。众兄弟已经将清军的尸首就地掩埋,清理干净。

投降的清军,也暂时都关押了起来。

陈宏义看见陆炎,马上抱住了他,嘻嘻哈哈地问大王这一晚上干嘛去了。

陆炎带着林瑶,深入军营之中,发现大部分兵士都已经派出去了。岛上守军最大的军官,是一名千总,只留了十来个人在身边。

陆炎和林瑶轻松地干掉了这十来个人,来到千总的营帐外面,侧耳倾听,想看看是否有别人在此。

果不其然,营帐中除了千总,还有另一人。听他们交谈,陆炎发现此人来自台湾岛上,对天地会的义军居然颇多了解。

然而陆炎听了一阵,发现并不识得此人的声音。他暗自纳闷,营帐中两人交谈的内容,居然都是义军核心高层的信息。

比如林爽文的身世背景,庄大田的家中老小,女军师金娘和她娘家熟番的情况,此人居然都知道。

陆炎也不再窃听,直接冲入营帐,定睛一瞧。

确实认不得。

那名千总见一男一女忽然冲进来,杀气腾腾,吓得魂飞魄散,喊了几嗓子,想叫人进来。然而外面的卫兵早就被肃清了,哪里还有人来救他呢?

林瑶嫌他叽叽喳喳的吵,本想一抬手甩出飞刀,被陆炎拦了下来。

陆炎想的是这人是岛上的最高长官,如今船队中伏,不知道还有几艘船留下来,留下他,还能找到清军留在此地的船只。

但是此人确实十分胆小,不停的求饶,陆炎只好将他敲晕,牢牢困住,关了起来。

至于那个熟知岛上的奸细,也并未反抗。

看样子,不会什么功夫。

陆炎林瑶二人不知道岛上战况如何,生怕有清军返回军营,便将他五花大绑,带了出来。

接着就撞上了蔡昌永一行。

可陆炎此刻,听到曾禄失踪的消息,万分焦急。

船队遭到突袭,大家慌乱之中还能大部上岸,保存实力,实属不易。蔡昌永和陈宏义还能带队以少敌多,全歼守军,更是难能可贵。

然而蔡陈二人此刻也不敢居功自傲,坐在两旁,面带愧色。

陆炎自从执掌山寨大权以来,便一直强调一件事,就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弟兄。

可今天曾禄失踪,也不知道是随船沉入大海,还是跟着逃走的船迎面遇难。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陆炎此时,虽然满腔怒火,却也知道蔡陈二人一晚上十分辛苦,也不好给他们脸色。

陈宏义见气氛紧张,便厚着脸皮说道:“老曾吉人自有天相,也许应该还在船上。”

蔡昌永较真道:“真的?你看清楚了?”

陈宏义自然也不敢打包票,搪塞了一阵,跟蔡昌永拌起嘴来。

陆炎丢失了曾禄,心中烦闷,便说道:“算了算了,大家血战了一晚上,都十分辛苦了。重要的事,明天再说吧。那个奸细,我明天再跟你们细细讲讲。”

蔡陈二人见陆炎不再追究此事,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便起身告辞,准备回自己的营帐休息。

就在二人刚要出营帐门的时候,又被陆炎叫住了。

陆炎显得十分困顿,对二人说道:“小武呢?小武在哪里?让他打盆水过来,我要洗澡!”

蔡陈二人听到陆炎问起小武,就像一声惊雷在头上炸开了似的。

他俩只想起来丢了曾禄,却对小武的踪迹毫无觉察。

小武八年前被老大王在海上救起来到山寨,看上去也就是个来历不明又娘们唧唧的家伙,没啥本事,性格又弱,头脑还不甚正常,大家伙自然也没把他当做一回事。

老大王见他也没啥用,但又可怜他,便留在山寨里当做陆炎的杂役。

这杂役一做,就是八年。

蔡陈二人在陆炎逼宫二当家拿回大权当天,亲眼见到大王为了让小武出气,让他狠狠扇了黄总管十几个嘴巴。他二人只道是这两人相处日久,友情深厚,却仍然不太把他放在眼里。

“你们的命是命,曾禄的命就不是命?小武的命就不是命?”

陆炎这时终于绷不住怒火,开始质问两人。

“大大大王,这也不能怪老蔡啊,对吧?当时那一阵混乱,咱们大家伙能照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哎?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不能怪我?曾禄和小武可都跟你一条船上的啊?!”

“你不也只想起来曾禄,完全没想到小武吗?”

陆炎没想到自己刚只质问了一句,这蔡陈二人就迫不及待地相互甩锅了,不由得摇了摇头。

曾禄伤口感染,亟需截肢,陆炎正准备在岛上找一找能帮助提纯酒精进行伤口消毒的东西。可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陆炎心中十分担忧曾禄的性命。

而小武,不知道此刻飘零在何处,是已经葬身大海,还是落在洋人之手。他懦弱无能,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立身之才,即使活下来,恐怕又得吃不小的苦头

想到此处,陆炎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二章 你们不是‘代价’

陆炎暗自为曾禄和小武的命运担忧,想出了神。

蔡昌永和陈宏义在旁边看着他,心中有愧,既不敢打扰,又不敢离开。

三个人像木桩似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陆炎回过神来,冷冷地说道:“明天一早,在此议事。”

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开。

陈宏义忽然拦住陆炎,说道:“哎大王把那个”

陆炎皱眉转头,说:“什么大王八?!?!”

陈宏义:“啊?我哪说什么大王八了不是,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临出发前,你那个林家妹子借走了我一把匕首我想问问能不能去你的营帐找下她要回来?”

陆炎听到此话,脸忽然咻的一下羞的绯红:“卧槽,谁跟你说林瑶在我营帐里了?她在我隔壁帐子里!”

陈宏义说:“哦哦我以为你们睡”

他话说到一半,陆炎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直接一脚踹向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蔡昌永也听不下去了:“你在这放什么狗屁?乱嚼舌头让弟兄们听见了,大王的声誉怎么办?”

陈宏义一边躲开陆炎的脚,一边求饶:“我错我错了我明天再去管小妹子要吧”

陆炎心中烦闷,重重哼了一声,甩了一句:“明天再给你好看!”直接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蔡陈二人见陆炎虽然并未言语苛责,或是给予重罚,心中稍稍安定一些。

他俩虽然并不在乎小武的死活,但还是牵挂着曾禄。

今天也许大王是累了,谁又知道明天如何呢?

两人和陆炎一样,带着重重心事,回到自己的营帐。

岛上军营是现成的,并不用多费事。

虽然厮杀一夜,众兄弟也都十分困顿,但经过清兵的偷袭埋伏后,也没人敢掉以轻心,还是分批的守夜。

此时的澎湖湾,又恢复了浪静风恬的状态。

第二天早上。

蔡陈二人醒来后,先是安排布置三名什长带着弟兄们继续在岛上搜索,肃清可能残留打的清兵,并在岸边瞭望过往船只,提前预警福建水师的经过。

所有事务部署妥当,两人才动身与陆炎会合,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这一路上,陈宏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停地唉声叹气。

走了没多久,老蔡就受不了了,叫住了陈宏义,让他把嘴闭上。

陈宏义抗议道:“你忘了大王昨天说的,‘明天给你俩好看’啦?你现在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

蔡康永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你记错了。我听得很清楚,大王说的是‘明天再给你好看’。只有你,陈大头领!”

陈宏义一听老蔡想要置身事外,脸上的愁容更添了几分。

老蔡轻哼了一声说:“咱们现在的大王,身手好,头脑活,做事又规规矩矩的。就从他临战前特地交代我们那个那个‘优待俘虏’的事情就能看出来,他现在特别爱惜羽毛,重视名声。你却偏偏嘴上没个把门的!”

“哎,老蔡你说的都对,都对,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吧?”

“你也不用太在意。大王昨天是因为曾禄和小武下落不明,才动了怒的。他把兄弟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又怎么会对你重罚呢?”

陈宏义觉得老蔡说的有理,放下心来,连步履都轻快起来,开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老蔡对他这孩子气,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中军帐,陆炎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着其他四个人。

“岛上这留守的千总,脾气倒是硬的很,岛上的情形,他一句话都不说。我看啊,得给他上点刑。”

第一个说话的是快人快语的陈宏义。

“何必这么麻烦?咱们手上不是有杜江田?他”

接着陈宏义说的,是老蔡。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陈宏义又插嘴了。

“他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毛还没长齐呢,懂个什么”

陈宏义自己话还没说完,忽然想起来陆炎也是“十几岁的小伙子”,赶紧斜眼瞥了瞥陆炎,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想起昨晚已经乱说话得罪了大王,忽然伸出右手,在自己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让你个臭嘴在这乱讲”

“行了。演给谁看哪?”陆炎哭笑不得地制止了陈宏义,接着转向老蔡:“我倒没想到这千总是个硬骨头,怎么都不开口。那个叫杜江田的小伙子,你把他叫来吧。兴许他真知道点什么。”

“我去吧!”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来。

这些人里,都因为战友失踪的原因,闷闷不乐,而林瑶却没受什么影响,声音里透露出欢快的情绪。

林瑶小跑着出去了。

而账内还有一个人,闷不做声,乖乖坐着。

这人就是那个法国少尉。

前一晚击败岛上守军,这少尉也出了不少力,而且法国东印度公司在这场战斗折损了四艘商船,另外两艘下落不明。

这曾禄和小武若是没死,可能就在这两艘船上。

因此陆炎也叫这法国少尉一起来商议商议。

借着林瑶出去叫杜江田的时间,陆炎跟少尉攀谈了起来。

老蔡和陈宏义自然是听不懂他俩的对话。不过看到大王熟练的用洋话跟洋人交流,心中的佩服自然又是多了几分。

“哎,老蔡,当年黄萱那丫头,让二当家啊呸让林勇交托给那个英吉利人学洋话的时候,当时咱大王是死活都不愿意吃这个苦。可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洋话的?”

“自然也是妈祖娘娘托梦学会的咯。”

这陆炎身上所有的变化,蔡昌永都把原因归结于妈祖娘娘了。

“哎哟呵,我倒不知道这妈祖还会教人说洋话呢?”陈宏义见此时气氛轻松,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这妈祖护佑这片海域往来的水手,这洋人的船整天在这里跑来跑去,当然也要照顾一下。”

“你就胡扯吧”

这时,陆炎跟少尉的简短交谈结束了,叫了一声老蔡和陈宏义,对他们说道:“这人,叫菲利普。我跟他说了一下咱们的情况,他说只要给他一艘船,可以帮我们找到逃跑的那两艘商船。说不定这样就能找到曾禄和小武他们了。”

蔡陈二人听到陆炎这句话,先相互看了一眼,接着老蔡说道:“大王,我觉得这这还得斟酌下吧?”

虽然陆炎一直觉得老蔡性格慢热,为人保守,但自从上次屯田与找硫磺失败之后,陆炎对老蔡的反对意见还是愿意听听的,便说道:“蔡叔,你讲讲你的担心是什么?”

蔡昌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显得郑重其事的说道:“咱们现在已经占领的大山屿,只要半天时间,就能破坏掉这岛上的军资器械,让鞑子没法利用这里聚兵。但是,法国人的船沉的沉、走的走,弄不好,咱们有可能会被困在这里”

蔡昌永将自己的担心娓娓道来,陆炎陷入沉思,并未作出任何表态。

听老蔡这意思,是要赶紧想办法撤回台湾岛上。

大山屿虽然有船,却小,且少,运送自己弟兄都有困难,没有富裕的船给这洋人。

而老蔡的另一层潜台词是:真放着洋人走了,他能帮我们找到那跑掉的两艘船吗?

陆炎听完蔡昌永的想法,并不说话,转头看向了陈宏义。

陈宏义见陆炎盯着自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我也有份说话?”

陈宏义最近说话不着四六,惹怒了陆炎好几次,因此刚才打定主意不再多嘴多舌。

却没想到大王主动问了起来。

陆炎见陈宏义在确认是否能说话,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也谈谈自己的看法。

陈宏义清了清嗓子,看了看菲利普,又看了看老蔡,说道:“我同意老蔡说的。”

陆炎听到陈宏义的话,苦笑不得。平常不让你说,你倒是整天语出惊人。现在让你正经说说,你就说个这么个玩意儿?

陆炎知道,这两人都不太赞成将时间精力,花在寻找曾禄和小武的事情上。

这么思考,当然有合理性。

曾禄身受重伤,伤口感染,就算能找回来,也是非死即残。

至于小武更不用说了,一个老玻璃,屁本事没有一个,也就伺候下大王的饮食起居。这种活,多的是人能干。

而且,天地会南北两路义军夹击台湾府已有不少时日,顿兵坚城之下,却无法攻陷。林爽文和庄大田肯定都盼着陆炎早点回去,商量如何攻克这城高墙厚的台湾府。

所以,蔡陈二人的想法,从理性分析,一点错都没有。

这反倒显的陆炎有点过于执着了。

蔡昌永见陆炎不说话,估摸着可能快被说服了,便想着趁热打铁,让陆炎早下决心:“大王,不是我俩不念兄弟旧情。这反清复明的大业,九死一生,大家早就有这个觉悟了。切不可因小失大!”

陆炎坐在椅子行,弯下腰去,用手托着下巴,继续思考着。

俄而,他站起身来,目光严肃地看着蔡昌永和陈宏义,说道:“我陆炎,永远不会为了所谓大业,轻易的将兄弟变成可抛弃的‘代价’!”

蔡陈二人听到此话,都有些震惊。

陆炎继续说:“即使为了反清复明大业,若是有人提议需要牺牲你们二人,我永远都不会同意!”

第七十三章 消毒治伤

蔡昌永听到陆炎这句话,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转头看向陈宏义。

陈宏义却也哑口无言,只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对。

陆炎这句话,语气慷慨激昂,颇有气势,先镇住了蔡陈二人。

而话里的意思,也更有玄机。

任何一个弟兄,陆炎都不会放弃,那你们两个人现在说什么“以大局为重”,反而显得只是为自己着想的托词。

蔡陈二人被陆炎这句话一堵,都不知如何反应。

陆炎如此爱护弟兄,蔡陈二人自是十分感动。但刚才两人说想要放弃曾禄小武的想法,现在回味,又十分惭愧。同时,又对到底该如何找到他们,心中疑惑。

中军帐内又陷入安静。

菲利普坐在里面,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十分安静地坐在里面,不吵不闹。显得十分有纪律。

这时,林瑶一蹦一跳,显得十分欢快地带着杜江田从外面回来了。

刚进屋内,林瑶就发现气氛不对,收敛起姿态,看了看陆炎,也不敢乱说话,将杜江田带过去,就乖乖地在旁边坐着。

陆炎见杜江田来了,便和气地打了声招呼,让他坐下问话。

“你昨晚帮了我们不小的忙,老蔡都跟我说了。我们是帮像你这样的贫苦老百姓翻身做主人的,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陆炎将自己从影视剧里学来的那一套争取俘虏的方式用了出来。

还挺管用,杜江田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显得十分情愿。

他被俘虏后,本来没抱着能活下来的希望。后来看到这些“贼军”行事规矩、有情有义,不像当官的跟他们说的那样是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便主动来帮忙,希望争取能活下来。

至于加入,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没敢想。

杜江田一进帐中,先是没想到这些“贼军”的大头领,居然这么年轻,看上去比自己也就大个两三岁的样子。接着又听他问自己愿不愿意入伙。

虽然自己原来是“官军”,但那也是抓壮丁来的,本来就一百个不愿意。现在跟着这些人,仿佛才是自己的兄弟一般,当下就答应了陆炎。

陆炎见他爽快的答应了,说:“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做我门下弟子。我教你本事。”

杜江田加入他们,本就已经超出期望,现在没想到这“大王”居然要收他做徒弟,学本事,当下喜出望外,跪下来给陆炎磕了几个头。

陆炎皱了下眉头,说:“你先起来。为师先给你说个规矩,咱们这里,不兴磕头。每个人都生而平等,谁也不比谁矮一头。快起来!”

杜江田赶紧站了起来。他虽然不太明白陆炎的话,但这种归属感,从未有过,心中热热的。

蔡陈二人见陆炎收徒,也拱手贺喜。

陈宏义走到杜江田边上,拉着他往后一指,说:“哎,那边是你师母,你不拜啊?”

众人往后一看,林瑶刷的一下羞红了脸,脸上有些愠怒。虽然和陆炎的关系一直在发展,但感情,总归是两人之间的事情。这陈宏义总是不三不四的开些玩笑,让林瑶着实有点生气。

听陈宏义又不三不四起来,蔡昌永直接上去踹了一脚他的屁股,转过头来对陆炎说道:“大王,这陈头领屡次三番在议事之时不规矩,我建议重重处罚!”

陈宏义吓的赶紧求饶:“别别小的知错了”

陆炎站起来,让陈宏义先乖乖闭嘴。

当前形势瞬息万变,哪有功夫听你们瞎扯淡?

陆炎先不理陈宏义,问起杜江田:“这岛上有多少船只?”

杜江田回答:“大船能载三十人,有两艘。小船能载十人,有十艘。”

陆炎继续问:“都分别在何处?”

杜江田一五一十将岛上船只所在地点全部讲了出来。

陆炎点点头,转过去对陈宏义说:“你屡次在正经议事时胡言乱语,说,想让我怎么罚你?”

陈宏义摇摇头:“大王你想怎么罚,说便是了”

陆炎说:“你去将岛上这船只搜集到一处,我拨给你没受伤的弟兄八十人,给你两天时间,搜索其他岛屿,肃清清兵。若按时完成任务,可以将功折罪。”

陈宏义一听,喜道:“就这个事?哎那小意思。”

见他又有些轻佻,陆炎瞪了一眼,说:“八十名弟兄,可是我们最后的本钱,你千万不要大意了!”

陈宏义忽然收敛起笑容,正色答道:“是!”接着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出帐门之时,陆炎叫住了他,嘱咐了一句:“你自己也小心。”

陈宏义一愣,向陆炎拱了拱手,走了。

陆炎接着问杜江田:“昨晚投降的清兵,有多少人?”

杜江田并不知道数目,老蔡回答了这个问题:“有七十人。现在都关押起来了。”

“像你一样,能加入我们的,估计有多少?”陆炎问杜江田。

杜江田说:“除了几个人,家里有人做鞑子的狗官,其他人我都能说说。”

说完,也不等陆炎答话,转身就想走,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陆炎拦住了他:“先别忙。老蔡,咱们的弟兄,加上清兵俘虏,受伤的总共有多少人?”

老蔡掐着手指算了算,说:“总共应该有四十多人。”

陆炎对杜江田说:“咱们先把这些兄弟的伤治一治再说。你把岛上的酒都找出来。还有一样东西,石灰。老蔡你也去。”

杜江田虽然不清楚陆炎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但他为人朴实,陆炎又刚收他做徒弟,也不多问,带着老蔡和其他几个人,忙里忙外,将陆炎索要的东西全都搜罗齐了。

这岛上本来只有驻军,而军中禁酒,不应该存着。但柴大纪、黄士简治下,军纪败坏,最后居然确实找出来不少酒。

而石灰一般是土木建筑都会用到,军营、城墙、炮台都时常需要维护保养,这东西自然也少不了。

半天之后,全都搜罗齐了。

陆炎带着老蔡,如法炮制,将之前在船上如何蒸馏酒精的做法又复制了一遍,同时还教会了其他人,让他们也一起同时开工。

所有人在陆炎的带领下,忙活到深夜,凑齐了几大缸的蒸馏酒。

杜江田不明所以,小心问道:“师傅,咱这是要开酒宴吗?”

陆炎笑笑答道:“当然不是。先别问了,将那些石灰都抬过来。”

这土法蒸馏,密封不严,设备简陋,也只能得到纯度在四五成的酒精。

陆炎命令其他人将石灰都投入这些大缸中。但陆炎还没交待完如何操作,有几个人觉得这活甚是有趣,开始嘻哈打闹起来,将一大块石灰掷入了一个酒缸。

陆炎看到,立即喝止。

“这石灰入眼,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厉声骂道,拽着几个人远离投入了那一个石灰的大酒缸。

这些石灰一边没入酒缸,一边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不多时,酒缸中竟然开始沸腾起来,惹得石灰浆四散飞溅。

陆炎说:“看到没有!你们这石灰加的太多太快了!若是沾到身上、眼里,可怎么得了?”

那些本来抱着玩耍心思的人,见这酒缸中剧烈沸腾,心下凛然,也严肃起来。

过了一会,酒缸中石灰全部没入,热量散失殆尽,陆炎才带着其他人靠近。

他拿起石灰,准备亲自示范给他们看。

“将石灰砸成小块,然后慢慢地倒入。你,过来,拿着这根木棍,在缸中搅拌。对,这样热量就不会堆积,飞溅伤人了!”

众人都不曾使用过这石灰,看着陆炎的操作,才知这石灰遇水生热,及其容易烫伤人。

有人忽然说道,听人讲岛上械斗,有些下三滥的人会将这石灰往人眼里扔。那人当场失明,今天看到,才知道这石灰如此危险。

这下,其他人也没有再嘻嘻哈哈打闹玩笑,几个人分别围着这些大酒缸,依照陆炎的要求,将石灰细细粉碎,慢慢撒入,并不停的搅拌。

陆炎在其中穿梭巡视,确保没有弟兄受伤。

众人从入夜一直忙活至黎明,渐渐有了成效。

这些大酒缸中,石灰已经全部变成了半固态的石灰浆、石灰乳。

而在这石灰浆、石灰乳上面,飘着一层透明的液体。

这便是纯度更高的酒精了。

生石灰遇水而消,便生成消石灰。但这生石灰只吸收水分,却不与酒精反应。待水分被吸收后,酒精便留存在上方了。

陆炎带着众人,将这些酒精全部从缸中舀出,小心的装到小坛中。

忙活了一天一宿,做出了有九成纯度的酒精。细细一书,居然也有二十八坛之多。

陆炎本来是想用这些酒精,替曾禄擦洗伤口的,但现在曾禄不知所踪,也只好先用来给其他弟兄治伤了。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陆炎他带人将这酒坛存好,吩咐其他人都赶紧去睡觉。

林瑶一直在自己帐中休息,没有参与。陆炎待她醒来,将她带至酒坛之处,吩咐她将这些酒精与水再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然后拿去给那些受伤的弟兄擦拭伤口,进行消毒。

“陆炎哥哥,你这一晚上太辛苦啦,做出这么多这么多酒精。太了不起啦!”林瑶见陆炎疲累之极,一颗少女心替陆炎心疼,赶忙伸出衣袖替他擦擦汗,接着说:“我听你讲将这酒精和水分离,可花了不少功夫,怎么又要兑水了呢?”

陆炎知道,酒精虽然可以用来消毒,却不是越浓越好。医用酒精,用的是百分之七十五的浓度。若是用现在这九成浓度的酒精,反而会在微生物的表面迅速形成一层保护膜,起不到杀菌消毒的作用了。

陆炎细细解释了起来,林瑶却听得云里雾里。

“哎呀,我听不懂啦。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带其他人去给伤员们擦拭伤口去啦。”

林瑶推着陆炎,准备让他回房休息。

陆炎却一把抓住了林瑶的小手。

林瑶又是一羞,却也不闪不躲。

第七十四章 相遇之前

林瑶被陆炎拉着小手,微微低垂着视线,脸颊有些泛红。稍待片刻,却听见鼾声大起。

陆炎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这一夜忙前忙后,疲累之极,本想和林瑶说些体己话,谁知刚拉上手,就在椅子上昏睡过去了。

林瑶本想将他扶到卧榻之上,但自己身躯实在娇小,一个人也搬不动高大的陆炎,只好取来薄被,盖在陆炎身上。

此时已是夏末,台湾又地处热带,避暑驱潮才是生活的头等大事,倒也不会轻易着凉。

林瑶看着陆炎,目光里无限柔情,想起与他的水里社大湖游船之约,心中又憧憬起来……

林瑶少女怀春,遐想了一阵,便拿着一坛配好的土制酒精,准备按照陆炎的吩咐出去料理伤员,外面忽然响起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跑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高声叫到:“大盟主府有令传到!”

此人来的甚是急切,林瑶本想拦住他的高声叫唤,却没来的急,下意识往陆炎那看去,果然已经被吵醒了。

陆炎听到“大盟主府有令”,猜测是大哥林爽文送来了什么命令,便掀开被子,从椅子上站起,去迎接信使。

只见信使手捧红绸,下面不知道盖着什么东西,见到陆炎,便开口说道:“大盟主府有令,南路副指挥陆炎跪下听令!”

“什么?!”陆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跪下接旨?!他林爽文当自己是皇帝了?”

其实林爽文并未称帝。信使用的也是“听令”而非“接旨”二字。但在陆炎看来,这下跪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若是未来打入满清朝堂,这假意迎合一下,倒也无可厚非。可这义军怎么也开始搞这一套了?

陆炎问信使:“谁出的这主意,要让我们行跪拜之礼?!”

他问的粗声大气,让信使感到颇为无礼。

信使皱了皱眉头,显然对陆炎的态度不满。看来,他这传信的事情已经做了一段时间,颇为享受这种权力代言的事情。

虽然别人跪拜的是“大盟主”,但作为权力声音的延伸,人家实际都是在这信使面前跪下。

这让他产生了不小的幻觉,今天却在陆炎这里碰上了钉子。

不过,信使显然也是知道陆炎和林爽文是结拜兄弟,并不太敢大发脾气,只好耐住性子对陆炎解释道:“陆副指挥,你之前在大盟主府上,不是笑我们大统领是土包子嘛?现在台湾人心归附,大盟主将那些前来报效的文人聚集起来,让他们制定了各种礼法章程,这跪拜礼便是其中一个。”

陆炎听完,气不打一处来。他临出发前,还特地交待了二哥庄大田,让他叮嘱林爽文不要太信任这些墙头草的文人举子。

这些文人,有些本来就是施琅部下的后代,在台湾拥有不少田亩地产。又或者是富商地主移民至此。

这些人,跟你林爽文永远都是阶级敌人好吗?他们今天见你势大,便来阿谀奉承,明天若是形势不利,分分钟便会倒戈投降。

地主阶级鸡贼的很,永远只考虑做统治者的基层代理人。自古皇权不下乡,皇帝没法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乡村,所有的乡村农民都是由乡绅保正代为治理。他们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只要自己的家族能够延续,才不管天下是谁做。所以,他们自己才不会冒这个险去挑动风云。顺风草,活到老。

现在他们拍着林爽文的马屁,也只是为了继续自己乡村的统治罢了。

陆炎决定,等回到台湾,一定要好好劝劝林爽文。现在才哪到哪,就开始摆起谱来了?

信使见陆炎闷不吭声,像是在思索什么,便咳嗽了两声,将手托着的红绸子揭开,拿出一封信来,双手交道陆炎手上。

至于什么跪不跪的,咳咳,算了……

陆炎也没多计较,直接拿过信拆开来细细阅读。

上面并未说其他事,只是要求陆炎十五日内返回岛上,要么直接去大里杙找林爽文,要么直接去台湾府包围圈外围找庄大田。

总之,一个月之后,他们要总攻台湾府城了。

信上除了这个命令,其他就是洋洋洒洒地说了一些封官许愿地事情。

“呵呵,跟我来这套。”陆炎心中不屑道。

“你回报大盟主,我十五日内便会从这里返回。”他客气地跟信使答复道。

信使点了点头,却还没走。

陆炎奇怪,现在战事这么紧张,他还在这儿干嘛?

接着,他马上就想到了为什么。

这家伙是等着要赏钱贿赂,好回去在“大盟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陆炎看着信使那副悠然自得等待贿赂的模样,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没想到,连林爽文身边的人都如此腐化,谁知道还有多久,军纪也会跟着败坏呢?

陆炎此刻觉得十分烦闷,总觉得林爽文和庄大田这样下去,恐怕无法长久。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先打发走这讨厌的家伙再说。

“我们刚刚打下澎湖,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使。岛上现在还未完全肃清清兵,贵使要不坐船先回大盟主府?”

陆炎不卑不亢,却又绵里藏针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下逐客令了。

这信使整天与各色人等迎来送往,倒也见过世面。听到陆炎这句话,脸色先是一变,显然是没料到陆炎这么快就想打发自己走。不过,他立即收拾好表情,脸上堆出不自然的笑容,并未显出任何的不快,客气地和陆炎道别之后,离开了营帐。

不过,从他转身时的甩了下衣袖这个动作看来,明显是心有怒气的。说不定就会回岛上对林爽文嚼什么舌头。

陆炎此刻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立即让弟兄们切掉脑后的辫子,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林爽文和庄大田这俩仆街恐怕真的会像当初自己想象的那样,引来清廷大军,台湾再也不会是化外之地。

这里,恐怕不再适合作为反攻的基地了。

那,必然需要重新找个地方。

陆炎此刻心里想到了一个人:按照历史,即将要率军攻击台湾的福康安。

也许,可以利用一下他。

不过,无论岛上的形势如何变化,林爽文和庄大田的命,是一定要保住的。

两位扑街,可不能让他们再被凌迟砍头了

对了,还有金娘

可能不能让自己的“丈母娘”死无全尸

想到这里,陆炎情不自禁看了林瑶一眼。

福康安,该怎么利用他呢?

他忽然想起来,前天夜里和林瑶潜入军营,活捉的那个细作。

也许从他身上,能挖出来一些消息哎,头疼!

曾禄和小武还没找到,林爽文又催着回岛上围攻台湾府,福康安的大军也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

头疼

陆炎暂时还没理出下一步行动的头绪,又睡眠不足,脑袋里此刻是嗡嗡作响,开始有些偏头疼了。

“瑶瑶,你拿酒精给伤员们去清洗伤口吧。我我睡会儿。”陆炎忽然用了特别的称呼叫起了林瑶,显得亲密异常。

林瑶小脸微红,轻声嗯了一下,便乖巧地拿着酒坛走了。走的时候,还偷偷抿嘴笑了一下。

福建,漳州。

福康安坐在行营帐中,正在翻看闲书打发时光。

此刻,海峡上风雨大作,波涛汹涌。

大军停留在港口,本来已经做好了上船的准备,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不得不又下船回营。

而这样因为天气变化的缘故导致的行动中止,已经有三次了。

朝廷下来催促大军尽快开拔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都是以军机处的名义下发的。

与之一起到达的,还有阿桂的私人信件。当然是匿名的。

阿桂在信里要么是吐槽和珅,要么是催问军情。

福康安知道,一定是皇帝老头子在御前逼问阿桂和军机处一干人等,到底何时能平复台湾了。

军机处现在一定是忙的四脚朝天了。

大军的供给,各省援军的调拨,军饷的筹措,哪一条不是需要尽心竭力的操办。

还有,台湾落入贼军之手后,福建本省的粮食供应,就一直处于短缺状态。而在当地筹措的粮食,优先是供应福康安的大军的。

长此以往,福建省难保不出乱子,而福康安这署理闽浙总督,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

而从其他省份调拨粮食,又免不了迁延日久,相互扯皮。

福康安此时虽然安坐军营之中,内心却十分焦灼。

他翻了一会儿书,却因为大雨落在帐顶的声音看不进去,只得站起身来在帐内踱步,缓解心中的焦虑。

这时,门外有人求见。

福康安叫来人赶紧进来,语气显得不耐烦。

进来的,是张师爷。那个帮他秘密办差的幕僚。

福康安看到是他,有些意外,接着吩咐门外的侍卫,要求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张师爷穿着斗笠蓑衣,水不住地往下流。他本想给福康安行个大礼,却被拦住了。

福康安和颜悦色地对张师爷说道:“张先生,军营中不必顾及礼数。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张先生赶忙低头拱手说道:“托大帅的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待贼军下次攻城,这姓庄的便会动手。只不过对方一再要我打包票,说是他的条件”

福康安没等张师爷说完,便打断道:“条件是赏他个知县,你替我答应他了,对吧?”

张师爷一惊,赶忙朝地下一跪,想说几句讨饶的话。

福康安并未在意,摆了摆手:“罢了,事情办妥就好。不过,你可别养成了先斩后奏的毛病。”

张师爷知道,此时福康安还需要用他,而且战事尚未了结。若是战事一完,恐怕就要秋后算账了。他心中惴惴不安,背后涔涔汗流,打起了何时跑路的算盘

福康安没有在意张师爷的脸色,问道:“这海上风高浪急,你是怎么回来的?”

张师爷如实禀报:“小的是搭了一搜洋人的商船小的在船上遇到了两个大清国的人,还听闻了一件事情,正想要禀报大帅!”

“慢慢说。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大帅!澎湖落入贼军之手了!”

福康安听到此话,刷地一声转过身来:“什么?!消息确实吗?”

张师爷当然没法确认这个消息,但又不敢说模棱两可的话,只好陷入沉默。

福康安顿时有些张皇失措。

大军此刻驻留漳州,本已迁延日久,本来下一步应是尽快将大军移驻澎湖,再考虑是直接救援府城,还是另寻他处登陆。

“没想到,贼军竟然也有此等人物,能抢先我一步”

福康安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第七十五章 反间

现在没有外人在场,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心腹,福康安也不装模作样了。

他将手上的书一摔,背着手,踱来踱去,低垂着脑袋,时而摇头,时而叹气。

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而张师爷站在一旁,微微弯着腰,笼着手,低着头,对主子的忧虑既不发表意见,又不劝慰主子的火冒三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做为福康安的心腹幕僚,此人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未来的一切都需要主子来赏赐。

若是平常,这马屁早就拍上去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一言不发,袖手旁观。

福康安来来回回地踱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对着张师爷问道:“咱们在岛上的内应,难道没有告诉你贼军要对澎湖下手吗?”

张师爷听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没有立即回答,仍然是一副恭谦的模样在那里静静站立。

福康安对他的状态感到奇怪,起了疑心,这家伙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不会,他所有的家眷都在京城,断然是不敢做出什么违背我的事情的。

福康安想到这,厉声喝道:“你聋了?!”

张师爷吓了一跳,赶忙往地上一跪,声音发颤、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大大帅小人见到那位庄爷时,他确实说了有人会对澎湖下手,让我赶紧回报给大帅早做提防”

福康安打断道:“那你为何不早点回来让我知晓此事?是不是在台湾游山玩水去了?”

张师爷声若蚊蝇,几不可闻:“大大帅说笑了小小的哪敢耽误。只是现在府城那边贼军甚多,那位庄爷让我不要走鹿耳门回程,怕、怕惹人怀疑,所以小的绕道笨港,耽搁了一些时日”

福康安说:“你素来行事机灵,既然知道会有耽搁,为何不先警示澎湖驻军,让他们早做准备?何必非要先赶回来?”

张师爷此刻战战兢兢,喉咙发紧,脑门冒汗,生怕答错了一句话,就让自己丢了性命。

稍稍迟疑了片刻,他说道:“小的一心想要赶紧回来,当时确实没想到都是小的疏忽了,请大帅责罚!请大帅责罚!”

福康安找了张马扎坐了下来,正对着张师爷。张师爷仍然跪在地上,态度倒是好的很。

福康安手托着下巴,盯着张师爷,半天没说一句话。

张师爷头也已经叩在了地上,看不见福康安的模样。但是他知道,主子并没有立即相信他所说的话,现在正在仔细推敲,想找出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破绽。

还好,他跟着福康安时间很久,知道哪些话可以编,哪些话不能撒谎。他刚才在福康安问道为什么没有先去澎湖岛上示警时,仔细琢磨了一番。

若是告诉福康安真话,说自己已经去了,并且也让守军做好了埋伏,那么福康安非但不会夸奖赏赐他的机灵,反而会追问:既然贼军拿下了澎湖,你是怎么回来的?

与其自找麻烦,倒不如干脆直接说自己根本没想到算了岛上的守将,那名姓李的千总被活捉了。只要他不来指正自己到过澎湖,自己就没事

只是自己之前一直为了显示能耐,经常超出福康安的期望做出一些令他满意的事情,在京城,福康安的幕僚们七嘴八舌的给福康安出主意,只有张师爷自己提到了要确保澎湖的通路。现在却想不到提前示警?

如今,这福康安会相信自己吗?

张师爷将回来前想好的说辞全部和盘托出,现在只能静静地等待福康安的裁决。

帐中现在无人说话,只有帐篷顶上落下的劈里啪啦的雨声。这雨声,仿佛是一面小鼓在张师爷的耳边不停地敲打,让他心烦意乱,战战惶惶,大气不敢出。

过了半晌,帐外忽然响起了声音:“大帅!有人求见!”

福康安本想发发火。早就说了在帐中议事,怎么还有人敢来打搅?

但是他转念一想,这声音是自己的一个亲兵统领的。这人跟随自己日久,若不是紧急要事,不会贸然打扰。

他命帐外的统领进来。门帘掀开,一个满清八旗武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先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师爷,接着趋步来到福康安面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趁着这个档口,张师爷微微抬头观察了一下福康安,想从他的表情中判断一下这亲兵统领说的是什么事,会不会和自己有关。忽然,福康安朝他这里看了一眼,吓的张师爷赶忙又低下了头。

福康安并未做出任何表情,只是边听耳语边点头。

亲兵统领说完了,站在了一旁,像是等待福康安的命令。

福康安沉吟了一会,对亲兵统领说:“你去把他带来吧。”

亲兵统领应了声“嗻”,立即走了出去。不多时,他带着另外一人回到帐中。此人形销骨立,一副贫苦渔民打扮。

张师爷瞥了一眼那人,当即吓的魂不附体,手脚发软,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那人,便是前日被贼军活捉的李千总,澎湖的大山屿守将。

“你没想到我能逃出来吧?”李千总轻蔑地撇了一眼张师爷,对福康安行了礼说道:“大帅,小的是台湾总兵柴大纪麾下澎湖守将李有德!”

自报了家门之后,李有德将手一指张师爷说道:“这位师爷十日之前到澎湖,自称是大帅府上幕僚,告知小的说有贼军会借用洋人的船只偷袭澎湖。小的及早做好准备,当晚贼军来袭时,击沉了他们四艘洋船。但怎奈贼军居然借助洋人势力,兵力甚多,小的寡不敌众,和张师爷一起被贼贼军生擒。贼军拷打小的,妄图让小的说出机密信息,小的宁死不从!”

说到这,李有德脱下外衣,露出身上的鞭伤。

接着他说:“可这位张师爷,熬不住拷打,居然投降了贼军,还答应回到大帅这里做贼军的内应!若不是小的拼死逃回来警示大帅,恐怕大帅会中了贼人的奸计!”

福康安听完李有德的陈述,面色并无甚变化,语气较刚才反而更加缓和起来,对张师爷和气的说道:“张师爷,他刚才说的,可有错漏?”

张师爷听见福康安这语气转缓,反而更加忧心。他知道,主子这一旦说话不阴不阳起来,便是动了杀心了。

无奈之下,张师爷只得将心一横,做最后的挣扎:“大帅!大帅!小的什么都没说啊!小的当时这样做,只是为了早日回到大帅身边,警示大帅啊!”

福康安什么话也没说,抬头看了亲兵统领一眼。

亲兵统领会意,吼了一嗓子:“来人!”

外面冲进来四名福康安的亲兵,在统领的示意下,架着张师爷就往外拖。

张师爷彻底崩溃,哭喊着说:“大帅!小人真的什么都没说啊!那位庄爷的事情,小的真的没说啊!”

福康安眉头微蹙,显得十分不快,将手朝外挥了挥,示意亲兵统领赶紧的。

亲兵统领也不耽搁,让四人直接将张师爷拖了出去。

这位“庄爷”是自己这次击破贼军的关键筹码。若张师爷真的降了贼军,这消息恐怕是要泄露出去。

而且这张师爷刚才若是不喊什么“庄爷”,福康安本来也没想动杀机。

可当着这么多不知情的人的面,他居然毫无顾忌喊了出来,那想留也留不住了。

少顷,亲兵统领回到帐中,只说了三个字:“解决了。”

福康安点点头。

亲兵统领又问了一句:“他在京城的家眷?”

福康安懒懒地将眼一抬对亲兵统领说道:“这事你还需要问我?哦我想起来了你惦记他女儿挺久了呵呵,一个贱籍女子算了你自己处置吧。”

亲兵统领一副大喜过望地样子,向福康安告了退,匆匆便向外走去。

福康安瞪了他一眼:“我已经答应你了,你急什么?现在还在打仗!”

说完,将亲兵统领骂出了帐外。

此时帐中只剩一位李有德还站在那里。

福康安抬起手,揉起了太阳穴。现在那里鼓胀的厉害,疼痛难忍。

连日大雨,大军无法行进。现在自己的亲信幕僚又居然投降贼军,先不说会不会被政敌拿来攻讦,若是他真的泄露了内应的消息,那后面可就不好办了。那海兰察,天天在下面嘀嘀咕咕说着本帅的坏话真头疼

福康安揉了一会太阳穴,抬起头看见徐有德还站在那里,便收拾愁容,转脸摆出一副笑脸来,对徐有德说道:“徐兄弟,今天多亏了你,才不至于让贼人有机可乘。等本帅此次平台功成,定然表奏圣上,给你加官进爵!”

徐有德大喜过望,往地上一跪:“小的早就有心报效朝廷,可惜一直不得机会。今日得遇大帅,便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大帅的恩情之万一!”

福康安见这位千总还挺会说话,脸上笑容更深了一层,将他拉了起来,轻轻地抚着徐有德的手说道:“徐兄弟,本帅很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俊杰,以后为本帅效力,可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哦?”

徐有德还想在说两句场面话,福康安却将轻抚他的手变成了紧攥。

他紧紧地握住徐有德的手,将他拉近身边,八分笑容忽然减了三分,眼睛眯了起来,轻轻地问了一句:“徐兄弟,那你又是怎么从澎湖逃出来的?”

第七十六章 反间(二)

第七十六章

澎湖,大山屿,暴雨停歇后的傍晚。

陆炎、林瑶、老蔡和陈宏义,加上陆炎新收的徒弟杜江田,五个人围在桌边吃晚饭。

陈宏义刚刚完成了任务,将除了大山屿之外的澎湖其他岛上的清军全部肃清。

陆炎虽然还因为不见了曾禄和小武而闷闷不乐,但在澎湖这几日大家忙前忙后都十分辛苦。尤其陈宏义,肃清岛上残敌受了三处伤。陆炎也就暂时将自己的心情放到一边,在中午准备了一桌酒菜,先是跟弟兄们好好喝了一顿,算是攻下澎湖的庆功宴。

晚上,他又特地叫来其他四个人,一起开了个小灶。陈宏义找来两坛子酒,想要跟大家一起喝几杯。

陆炎一开始推辞,说你身上这伤都还没好利索,喝酒会耽误愈合。过两天咱们就都要回台湾岛,参加围攻府城的战斗。

陈宏义不以为然,然而其他人见陆炎不喝,自己便也不喝。陈宏义甚为无趣,只好自斟自饮。

陆炎见陈宏义愁眉苦脸地喝了几杯,一副要死要活地样子,觉得既然是犒赏,也不要太过拘泥了,便拿过酒杯和陈宏义推杯换盏起来。

林瑶因为陈宏义整天嘴上没个把门的,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来,便闷头吃菜,偶尔看下陆炎。

杜江田新来乍到,为人拘谨,也不敢以大王首徒自居,便在一旁也不说话,帮着陈宏义打下手。

而老蔡却一直不怎么下筷子,显得心事重重。

陆炎和陈宏义喝了几杯,看见老蔡的样子,便开口问道:“蔡叔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想婶子了?”

话一出口,其他几人也忽然停下了筷子。这兄弟们的家眷都还留在台湾岛上。林爽文起事后,陆炎为了安全着想,便将家眷们都带到大里杙庄居住。“四梁”之三、掌管人事赏罚的张铭元不擅长刀兵,也留在那里,所有留守人员的事情都听他指挥。

可这澎湖一战,三百多好弟兄只剩下一半不到,这大里杙庄上瞬间多出了几十号寡妇。

众人听到陆炎提到老蔡的媳妇,便想到这节,都有些失落。

老蔡见气氛忽然冷了下来,便招呼起来,让大家好好吃菜。

接着,他终于憋不住开始说话了:“大王。论机智,咱们这山寨不!整个大顺军、大盟主府都没人能比的上你。但是我始终想不通,你为什么会把那两个家伙放回去?就因为这两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们可以回去帮你做内应?”

陆炎笑笑说:“蔡叔原来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这件事啊?那我便说说我的道理。”

他又拿了个酒杯放到老蔡面前,斟满了酒,又端起自己的酒杯,递到老蔡的面前,想要和他碰一杯。

老蔡见状,叹口气,也端起酒杯碰了碰陆炎酒杯,一饮而尽。

陆炎仰着头将酒干了,放下酒杯,对蔡昌永说道:“这两人我们审了三日,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不如放他们回去。”

蔡昌永想说些什么。陆炎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继续说道:“我跟蔡叔你说过,咱们之所以遭到伏击,是因为岛上出了内奸。而那名从岛上来此的细作,定是听了岛上内奸所说,知道我们要来。”

蔡昌永点点头,还是抢着打断了陆炎:“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放他走?我让你用刑,你为什么不用?”

“哎!老蔡,怎么跟大王说话呢?”喝的有些半醉的陈宏义不高兴了。

陆炎摆摆手,示意无妨,继续说道:“今与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耳。这句话是三国蜀汉皇帝刘备说的。如今清廷残暴不仁,我们自然不能跟他们一样!”

蔡昌永沉默,不知可否。但从表情上看,陆炎知道他是不认同的。但争论这个事情也没什么意义,陆炎继续说:“鞑子能在咱们内部安插内奸,咱们为什么不可以呢?当然,那个岛上来地细作,嘴上满口答应说能帮我们,其实我是不信的。”

林瑶这时见众人有些争执,气氛有些紧张,便开口问陆炎:“为什么你不信呢?”

陆炎答道:“我跟他闲聊,本想套他的话,但他口风很紧,说不出来什么。但是我知道了他的家眷都是人质。这样的人,断然是不可能当我们的内奸的。”

林瑶继续问:“那你放他回去是干嘛呢?”

陆炎说:“我是为了帮第二个人。”

蔡昌永问:“那个姓李的千总?帮他做什么?你放走那个细作之后,这家伙也信誓旦旦的说他能帮我们做内奸。你信?”

陆炎说:“我大概信七分吧。”

“”蔡昌永有点无语。这大王也有这么谦虚的时候,只说有七分把握。但七分也挺高了啊?

“大王,凭什么能信他七分?”

陆炎夹了一口菜,嚼了两口说道:“澎湖守军是柴大纪麾下的人。他如果想要逃走,应该让我们送他去台湾岛,而不是去漳州找福康安。”

“那他为什么想要找福康安?”

“不知道。也许是跟他有私人恩怨,也许是因为福建官场都是和珅的人,所以他想针对福康安做点什么?不知道。”

半醉半醒的陈宏义听到陆炎这么一说,忽然有了想法:“哎?大王你这么一说,要是这姓李的千总真的跟福康安有私人恩怨,你说他会不会去刺杀福康安啊?”

陆炎摇摇头:“他一个小小的千总,远在澎湖这种地方,我不太相信他会和福康安有什么私人恩怨。况且,刺杀了福康安又能有什么用?就算刺杀了爱新觉罗弘历,一样没用。”

陈宏义打了个嗝,对陆炎说道:“那怎么会没用呢?鞑子皇帝死了,天下不就大乱了?咱们嗝咱们不就正好趁机”

陆炎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君主制很讨人喜欢。只要你弄死皇帝,一切就都变了。然而,这天下的贪官污吏会变吗?这乡间的土豪劣绅会变吗?都不会。那弄死皇帝有什么用?”

蔡昌永和陈宏义听到这里,默然不语。他们内心承认陆炎说的有道理。但是大家跟着一起反清,多少图的不就是做成“开国功臣”吗,荣华富贵吗??

蔡昌永和陈宏义虽然并不图这些,但是看看林爽文大盟主府里那些人

现在陆炎说什么要改变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他现在连林爽文岛上那些已经自认造反成功的人都改变不了好吗

陆炎见这两人不说话,以为是想继续听自己讲,便说道:“这李千总吵着嚷着要去福建找福康安,那我便让他去就是了。而且,我连路都帮他铺好了。”

“什么路?”

“那个自称是福康安幕僚的细作,我在他离开前特地叮嘱,见到福康安不要说自己来过澎湖,这样可以保全姓名。他应该能听进去。”

“这就是帮李千总铺好的路吗?”

“等李千总到了,直接进去在福康安面前戳穿他,福康安定然饶不了他的幕僚。而李千总应该能获得福康安的信任吧。”

蔡昌永和陈宏义听到这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意思是:你听懂大王的算计了吗?我好想没太弄懂

两人似乎都明白了些什么,又都觉得好像还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们对陆炎深远的算计颇为佩服。

林瑶忽然开口说了:“那要是这姓李的千总,只是想投靠福康安,并不真的想帮我们怎么办?”

陆炎神秘地一笑,说道:“就算是这样,他对我也是有用的。”

然而无论其他人如何追问,陆炎也不肯再往下说了。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几件事。第一,是找回曾禄和小武,就算是确认他们已经死了也要去找。第二,是守在这里,阻止福康安登陆台湾。第三,赶回台湾岛上,找出内奸,阻止他破坏围攻府城。现在我们几个要分开行动了。”

听到陆炎这么说,大家也就不再追问陆炎关于李有德的事情,都端正坐好,准备听他下达命令。

“老蔡,你带三十人,和林瑶回岛上。到了那边,先将林瑶送到大里杙大盟主府,然后就加入我大哥的北路义军。我估摸着,那个内奸应该潜伏在我大哥那里。”

老蔡看了林瑶一眼,起身应诺,接下了命令。

“陈头领,你带着我徒弟,在澎湖守着。小杜,你听好你陈叔的话。”

陈宏义和杜江田也都起身应诺。

“那你呢?”蔡昌永问。

这其实是明知故问。

“我带着菲利普,去找他们跑掉的船。我想,曾禄和小武应该在上面。”

命令下完了。蔡昌永捻捻胡须,确实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岛上林爽文号称有十几二十万人马,自己山寨兵力太少,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老蔡心思缜密,专门留心查探谁是内奸,最合适不过。

陈宏义这几天都在澎湖各个岛上转悠,已经非常熟悉地理。加上投诚过来的杜江田,虽然人少,但是借助地利拖延住福康安的大军,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是八月底,最近几天一直有台风,福康安一时半会也过不来。待攻下台湾府,再全力回师支持。

嗯,这个安排也没问题。蔡昌永点点头。但他还有个疑问。

“大王,你真的要跟跟那个法国人去吗?你忘了你把那个洋和尚绑在船舱里的事情了?”

陆炎笑笑,正准备回答,忽然林瑶蹭的一下从桌边站了起来,看了陆炎一眼,一句话没说,脸上一副委屈的样子,扭头就跑了出去。

第七十七章 不速之客

第七十七章

饭桌上的众人装作没看到陆炎和林瑶的这一幕,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哎,小杜,来喝一杯!”

“蔡叔,我敬你一杯!”

这两人的事情不好管。管了大王还要发脾气,随他俩去。

这是蔡昌永和陈宏义私下沟通过的,现在他俩拉着杜江田也一起酒来。

陆炎先是被林瑶突然跑出去搞得一愣,接着看到另外三人忽然也不理他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刚想张张嘴说些什么,发现命令好像又都发完了。

一时间,竟楞在原地,完全没了刚才发号施令的劲头。

老蔡和陈宏义、杜江田碰了一杯,扭头看见陆炎的样子,一副实在忍不下去的表情,说:“去追呀”说完摇摇头,继续和其他两人喝酒吃菜去了。

陆炎醒过来,赶忙也追了出去。

陆炎一路追到了海岸边,拉住林瑶。

“这丫头可真能跑”陆炎边想,边努力调整呼吸。这一路竟然追出去七八里,也不知道林瑶到底生哪门子气,搞得自己现在气喘吁吁的。

林瑶被陆炎拉住,却完全不理睬他,一副倔强的劲头。

陆炎见林瑶还生着气,一直将后脑勺对着他,便想将她身子掰过来。

“放开!你弄疼我了!”林瑶忽然一脸怒气地转过来,高声喊着。

一下把陆炎吓着了。

这家伙完全不知道怎么哄妹子,见对方生气,便一个劲儿的想要问“为啥生气?”、“怎么又生气了?”。

然而林瑶毕竟也才十五六的年纪,耍耍小姑娘脾气也很正常。

更何况,刚才陆炎的行动安排里,居然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和想法。让自己和老蔡一起回岛上,那有什么意思?肯定被自己的娘看得死死的。

好容易跑出来,这一路虽然危险,但却精彩刺激,根本就不想回家。

可是这呆瓜居然完全不考虑我!

这十五岁年纪的小女孩,正是青春期叛逆期最旺盛的时候。她娘是管不住,陆炎是不会管。

听到她这么一喊,陆炎手不由得一松,生怕林瑶再喊出什么“流氓!非礼!”

然而这会儿海边只有他俩,就算喊出来又能怎样?

陆炎这么一想,便开始胆子大起来,冲上去从后面一把将林瑶抱住。

然而林瑶今天铁了心要跟陆炎闹别扭,来硬的肯定是不行。

更何况,林瑶平常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实际上手里有点功夫。

这点,陆炎忘记了。

接着,他的右肋下就挨了一击,哎呦一声,松开了抱住林瑶的胳膊。

林瑶回头,看见揉着咯吱窝的哎呦呻吟的陆炎,俏颜怒视,哼了一声,一溜烟又跑开了。

陆炎缓过劲儿来,准备继续往前追去。

谁想到,身后传来一阵叫唤声。

“monsieur!monsieur”(先生!先生!)

陆炎转头一听,是那名法国少尉菲利普一边朝他跑来,一边在叫他。

叫的甚是急切,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

陆炎转过头来一看,林瑶又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叹了一口气,只好先处理眼前的事。

菲利普跑到陆炎的身边,大口的喘气,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

陆炎虽然没听清他说什么,却听到一个词,“anglais”

英国人?什么英国人?陆炎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正待追问,忽然瞥见了菲利普身后的海上,忽然出现了十几艘大船。

船上的圣乔治十字旗和花里胡哨的米字旗,清楚的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陆炎马上想起,自己出发前在鹿港遇到的洋人袭击。法国传教士白津跟他解释过,这些人全都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士兵。

现在这里忽然出现的英国舰队,保不齐又是他们!

想到英国东印度公司,陆炎忽然就心里一股恨生出来。

这家公司虽然名为贸易股份公司,却被英国国王授予了行政权、铸币权、军事权和外交权。实际上拥有了国家的所有权力。英国对印度的逐渐殖民蚕食,就是靠着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实行的。

而英国东印度公司虽然一直和中国进行着贸易,却发现总是赚不到什么丰厚的利润,甚至有时候还会亏本。所以,他们就强令孟加拉的农民种植罂粟,制成yapian,向中国走私倾销。

而在中国签订完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割让香港后,对香港实行殖民占领和统治的,也是东印度公司。

当然,现在是1786年,还远远没到他们敢恣意横行的时代。可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跟他们出现在鹿港有什么关联吗?陆炎看着远处的船队暗自思考,却没理睬面前的菲利普。菲利普只好大呼小叫,又推又搡,让陆炎回过神来。

这时,陆炎才发现事情已经有些不对劲了:英国人在放下小船,准备登陆了。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大部分兄弟都在休息吃饭。虽然岗哨上都安排了执勤,但是大多数人都有伤,连日作战也疲累不堪。由于前几日台风来袭,陆炎料想福建水师现在也出不了海,便放松了警惕,就连炮台都没有安排人值守。

没想到今天风雨刚刚停歇,这些英国佬就出现了。

欧洲人的大航海时代已经启动了三百多年,海上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呢?估计他们是早就在外海埋伏好,就准备今天登陆了。

我们辛辛苦苦拿下了澎湖,这些英国佬准备下山摘桃子吗?陆炎脑中迅速的转了一转。可是不对呀?这里虽然实际被我们占领,名义上还是大清政府的地盘。

他们难道一点不顾及外交影响了?

此时,菲利普已经十分慌张了,不停的大喊大叫。陆炎知道,英法两国一直打仗。若是菲利普落入了英国人手中,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陆炎暂时想不通英国人出现的目的,菲利普又一再催促,便拔腿就走,往回赶去。

临走,他回头看了一眼林瑶跑走的方向。并没有人。

他心中一沉,却也顾不上许多,径直走开。

陆炎一路小跑,一路指挥路上看见的弟兄赶紧进入战斗状态。

蔡陈二人带着杜江田,各自奔向自己的战斗岗位。

陆炎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来什么,先回了趟自己的营帐。

他找到一口箱子,打开来,拿出来两个包。

一个包,是在鹿港捡到的被射杀的英国士兵的随身包裹。

另一个包,是白津的包,里面装着各种文件。陆炎粗粗看过,甚至有大清官员某些机密的信息。

这两件东西,陆炎是准备日后派上用场的。

这西洋人觊觎中国土地时间已久,一旦找到机会便会下手。

若是将来自己起事,必定会与他们产生冲突。

西洋人一开始会像白津一样,希望和自己签一些条约,拿到好处。

若是自己和清政府杠上了,他们又会以军火、钱粮资助的形式来介入。

若是自己不肯和他们合作,那他们又反而会帮助清政府

只要能拿到好处,搅乱东方局势,这些“秃鹫”才不会管什么道义良心!

而这些事情,陆炎在“太平天国”的历史上早就学习过。

而英国士兵的包括和白津的文件,都可以用来提前挑动清政府和西方的矛盾。

至少,陆炎不希望他们两方未来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而英国人今天来,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呢?

陆炎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他一路跑回来的时候,脑子里去一直有这个直觉。

他将这两个包裹拿出来,跑到一处僻静的树丛下面放好,又从其他地方找来一些石块,压在了上面。

这样,就算后面有什么不测,这两个东西至少不会丢掉。

陆炎心中稍稍安定,转身便朝海边跑去。

此时,英国人已经登陆了。

等到陆炎跑到岸边发现,形势却并不像一开始想的那样紧张。四五十名身穿红衣的英国士兵在海岸边列队,看上去军容整肃,并没有想要马上发难的意思。

陆炎看着这些英国士兵,暗自佩服。这些人虽然是东印度公司的士兵,但是看他们的站姿和军容,一看就是纪律良好,训练有素。

与陆炎在台湾府城见过的松松垮垮地绿营士兵完全不同。

这时海滩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号陆炎的弟兄,他们也都围观着,指指点点。

弟兄们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在法国人的船队上,已经跟洋人打过交道。不过这英国人与法国人虽然容貌相似,但是装扮完全不同,所以弟兄们也都好奇的看着。

这时,英国士兵当中走出一个人,来到聚集的人群面前,高声的喊着什么。

所有人刷的一下将目光转向陆炎。他们知道,只有大王会说洋话。

陆炎猜测,这家伙应该是这群人的头儿。但他的装束,应该不是军官,有可能是军士一类的职务。看来英国人还是很小心谨慎的,只派出了这些人来,防止遭到什么不测。

而这军士是在让此处的负责人出来,有事情要谈。

陆炎知道,那就是自己了。

第七十八章 不速之客(二)

那名军士喊了一遍英语,见没有人搭理,便用着腔调怪异的中国话又喊了一遍:“水是这儿的章管!水是这儿的章管!”

陆炎这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来到那名军士面前,告诉他自己便是此地的头儿。

用的是汉语。既然你丫的会说中国话,我就先不暴露了。

陆炎在法国人哪里装听不懂洋文,确实探听到了不少情报。他准备故技重施。

英国军士点点头,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拿到陆炎面前,问:“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陆炎低头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接着点点头,问:“人在你们那里?你找我做什么?”

军士说:“这个东西的主人现在在我们那里。他想见你,说可以在这里找到你。”

陆炎说:“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走?”

军士点点头。

陆炎脸色凝重,微微沈吟了一下,对军士说你等一下,回头找老蔡去了。

“大王放心,我会帮你找到林家小妹子的。只是你确定要上这些洋人的船?”

“你看看他们,船上的炮门全都打开了,对着这边。咱们准备不足,他们是在逼我上去。而且我猜,曾禄和小武在他们的船上。”

陆炎这话一出,让老蔡一怔。

老蔡很想问一下大王,这曾禄和小武不是在法国人的船上吗,怎么会这么紧急

但是并没有多解释的时间。

陆炎简短的对蔡昌永和陈宏义交待了一下他们的任务,再次确认无误,转身回到了英国军士的面前。

“走吧。”

“他也要去。”

谁?陆炎顺着军士指的方向看去。说的是菲利普。

“这事儿跟他有关系吗?”

军士不说话,只是坚定的看着陆炎。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愿回答。

现在澎湖湾上停着十二艘英国战舰。看大小,大概是巡洋舰一类的轻型船只。

饶是如此,同时面对这里的火炮也有数百门。

陆炎知道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只好回过头去找到菲利普,向他解释起来。

菲利普明显不愿意上船。他从下就听家里的老人讲述英法百年战争的故事。

他的祖上曾经捉住过英国的长弓手,将这些人的右手食指中指全部砍了下来,让他们无法再射箭。

而菲利普的祖上也曾经被英国人俘虏过,一样受到了虐待。

双方你来我往,打的难解难分。

虽然自己一直在东方服役,没有跟英国人打过仗,但是双方这几百年的世仇,让菲利普对于登上英国舰船十分的犹豫。

菲利普听到陆炎转述的英国人的要求后,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稍稍犹豫了一阵之后,点点头,走出了人群。

陆炎带着菲利普,轻声交代了一句:“记住,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会你们的语言。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直接杀了你。”

菲利普听完一愣,显然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但他看过陆炎的“功夫”,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也只有答应了。

两人走到军士面前。

“可以走了吗?”

军士点点头。

陆炎和菲利普乘着小船,向澎湖湾中停着的英国军舰驶去。

岸边,那五十名登岸的英国龙虾兵也撤了回去。

大山屿,澎湖主岛,经历了这个小插曲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但是远远地,陆炎的弟兄们都留在原地向这里眺望,不知道自己的大王接下来会经历什么。

也许没什么事,陆炎很快就能回来,带领他们守着澎湖。毕竟岛上现在只有两百不到的弟兄,不就的未来却要面对海峡对面福康安麾下的六万大军。

本来大清在澎湖的守军有五千人,其中四千五百人被柴大纪调走到了台湾府城帮助守城。陆炎他们是趁着这个机会才能偷袭得手。

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变出来更多的人手。虽然守岛的事情交给了陈宏义和杜江田,但是在其他人心中,大王仍然是他们的主心骨。

陆炎和菲利普登上了一艘英国巡洋舰。

几名英国水手带着他们下到船舱中,沿着通道走着。

虽然是战舰,但是英国巡洋舰的内部相较于之前的法国商船而言,装饰繁华了许多,有一种与战舰不相称的富丽堂皇。

陆炎知道在殖民时代,英国巡洋舰是在大洋上穿梭行进,往来殖民地的主要船只。在这样的船上,必须有要向殖民地的那些土包子展示一下大英帝国的文明,让那些有幸登上船只的土包子们好好看看内部的装饰。

陆炎却对此不屑一顾。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些英国人来此的目的,但是当他看到军士展示给他的那个东西之后,就猜到七八分,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行人走到了舰长室,领头的水手敲敲门,得到答复后,将陆炎和菲利普带了进去。

“撸兄迪你好啊!”

这腔调及怪的打招呼声,自然是白津了。

在海岸上,军士展示给陆炎看的,就是白津身上的那块十字架。

这装饰繁华的天主教十字架,必然不会是信仰新教的英国水手或士兵的。

只有白津。

陆炎脸色微微一变,堆出假假的笑容,对白津打招呼道:“你也好啊!”

白津打完招呼,也就没说什么花了。

陆炎环视了一下舰长室。

这里的内部装修装饰,比之外面还要更加的漂亮。如果不是因为海浪导致的摇晃,你说这里是某个勋爵家里的客厅都不为过。在舰长室的另一头,门是打开着的。陆炎望向里面,居然是个舞厅。

巡洋舰到了某个殖民地,会由船上的大人物来组织舞会,用来招待殖民地当地的土皇帝,充分展示他们大英帝国的“文明”。

陆炎将视线收回,继续观察着。舰长室里面还有另外三个人,看装束,应该是英国海军军官。

这时,为首的一名军官走过来,对着白津用纯正的法语说:“你可以帮我翻译吧?”

白津点点头。

这名军官将脸转向陆炎,对他说了一句话。

说完,白津翻译了一下。

陆炎当然听得懂这名军官说的话。

他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说他名字叫霍雷肖·纳尔逊,是这只舰队的指挥官。

等会儿,霍雷肖·纳尔逊?这不是指挥了英法特拉法尔加海战的著名英国海军将领吗?

陆炎有些纳闷。他被父亲熏陶的,熟读各种名将战史。

纳尔逊最远应该也就到过印度,可没有来过远东啊?

按照历史,他这会儿不应该是在西印度群岛的牙买加吗?

也许,是自己的穿越和一系列行动,搅乱了这里的时间线?

第七十九章的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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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炎想到时间线已经发生了改变,心中忽然喜不自胜。自己一直担心是不是真的能改变局势,还是如滚滚长江中一片被裹挟前行的落叶般,只能跟随着历史长河无法回头。

陆炎还有点不放心,跟面前的这位纳尔逊确认了起来。

“你的法语是不是在法国圣奥默尔学的,但是你当时为了追求一个英国教会教工的女儿,所以学的不咋地。可这个女孩儿嫌你没钱,所以不肯嫁给你,对不对?”

陆炎还是很留心不要露出破绽,所以用汉语说了出来,然后看着白津向他头摇一摇,意思是“赶紧翻译给他听啊”。

白津表情复杂地看着陆炎。一是奇怪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英国海军军官的事情;二是,你问的这些事情真的妥当吗

陆炎此刻心中有些兴奋。一是因为发现历史真的发生了改变,二是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名将。所以他现在完全没感受到白津尴尬的表情,一个劲儿地示意他赶紧翻译。

“他刚才说了些什么?”纳尔逊见气氛僵住了,转过头去问白津了。

白津吞了吞唾沫,整理下自己的情绪,开口将陆炎的话翻译了出去。

可是陆炎听得十分真切,这家伙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翻译。而是说了些什么“这位先生很仰慕将军阁下,希望等会的会谈能取得良好的进展”一类的屁话。

会谈?什么会谈?陆炎知道他们自己来此肯定是有事要谈,可为什么白津会如此温良谦逊地待在这里?是他告诉英国人自己在这儿?那为什么需要他来?

陆炎不愿意暴露自己会听说洋话的能力,也就没法追究白津胡乱翻译的事情,只好先揣测这些洋鬼子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纳尔逊听完白津的翻译,明显很受用,一副自得的表情,便拉着陆炎在一旁的沙发、圆桌坐下,吩咐仆人端上来红茶和糕点。

这尼玛是要开始英式下午茶了?陆炎给英国佬这一顿阵仗搞得有点莫名其妙。菲利普虽然是应英国人的要求来到这里,但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人问过他一句话。包括白津。

不仅这样,陆炎还发现,白津在这里老老实实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当初陆炎把他打晕绑架的事情也一点翻旧账的意思都没有。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在那天晚上被炮轰击后逃走,却被英国人俘虏了?

曾禄和小武和他一条船,现在是不是也在这里?

最关键的,这纳尔逊带着这只巡洋舰队来这里做什么?

此时美国刚刚赢得独立战争,但英国人还没有完全放弃对北美大陆的控制。

按历史上的行踪,纳尔逊现在应该是在西印度群岛,正在牙买加和一个朋友的妻子搞婚外恋搞得热火朝天。

是什么动因让他来到此处?我与他在此正面交锋,会有什么结果?此时中国无论是海军的建设、船只设备的先进性,都无法与西欧这些航海强国相比。

当初为了禁绝郑氏集团的财源,杜绝日本和西洋人与台湾做生意,大清实行了禁海令。

陆炎不禁想起自己的历史中,大清被列强海军胖揍,一万八千公里的海岸线任由列强军舰横行无忌,甚至航行到长江内河,直接切断中国的经济命脉。

但若是有机会击败纳尔逊,世界的时间线又会有何变化?没有了纳尔逊,那么大革命后的法国政府,便有可能战胜英国舰队,法国在欧洲大陆就有称霸甚至统一的可能。

一个统一的欧洲,是否会加快对远东的侵略?我是否还有十年的时间做好准备?

陆炎一边喝茶红茶,一边开始了遐想。

现在他确认,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么自己真的有可能造反成功。那么未来的无数可能,都等待着自己创造。

但这反而更加要求自己小心翼翼的行事。能避免列强的欺凌固然是好,但如何能先完成国内的改造,实现民族的提前复兴,这里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忽然,纳尔逊开口说话了:“陆先生,咱们说正事吧。”

接着他手一挥,将在后面侍立的仆人全部支了出去。而菲利普则一直侍立在陆炎的后头,并没有跟白津站在一起。

陆炎被纳尔逊的话打断了遐想,回过神来,猜测他会说些什么。

“前几天,我们在海上救下了这位法国朋友。”纳尔逊指指白津说:“当时正刮着台风,我们的人登上了这艘船,意外的发现了被关在你房间里的他。”

陆炎听到这句话,有点心虚地转头瞄了一眼白津。

白津倒是完全像没事儿人一样的,平静地在一旁翻译。

“我们长话短说。在我们友好的交谈下,这位法国朋友将你和他之间的协议都告诉了我们。现在,他自愿将你们的协议中法国总督的权益全部让渡给我们。对于你而言,要想借用军械、火炮、船只,我们会是比法国人更好的选择。”

纳尔逊语气中礼貌而又不失傲慢,像是笃定陆炎会答应他们的要求,所以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这不是商谈,这是讹诈。

陆炎仔细琢磨着纳尔逊的话。

白津应该是他们救下来的没错。可要说他是自愿将权利进行让渡的,这肯定就是扯淡了。这家伙虽然表面是个传教的,但内心对权力和财富的欲望,与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看这家伙现在的精神状态,对英国人服服帖帖,完全不正常。而他会吐露这些信息给英国人,肯定是受了严刑拷打。

但是,我不是在将他绑起来后,撕掉了协议原件吗?

难道

这时,纳尔逊身旁的副官抽出来一卷羊皮纸,摊在陆炎的面前。

陆炎定睛一看,这卷羊皮纸才是正本。他现在怪自己当时太粗心大意了。原来这份正本是白津自己带在身上的,而他撕掉的那份其实只是一个副本。

而现在这个正本,上面有许许多多的涂改。

陆炎仔细看了起来。原来上面的法文文本,许多关键条款被涂改了,换成了英语。

而下面的中文文本,则也被相应的替换了。陆炎认得这用鹅毛笔书歪歪扭扭书写的中文字迹是白津的。

“本协议中规定,英国东印度公司将向陆先生提供足够装备十个团的军火。以及无限期租借两艘战列舰,二十艘巡洋舰作为海上支援。”

“作为投资的一部分,东印度公司愿意提供一百万英镑的贷款,用于购买除军火外的其他物资,包括但不限于军粮、军服、工程装备等,同时也可用于军饷发放。贷款偿还期限五十年,用陆先生在战后成立的政府信用以及海关税收做担保。年利息为18%。”

“陆先生所承担的责任:妥善运用东印度公司所提供的武器军火,武装和训练出合适的军队。”

“原则上,东印度公司不直接提供军队参与陆先生的事业。但若陆先生强烈请求,在保障公司的投资利益的前提下,东印度公司愿意出动不超过三个来自本土的团或者六个印度团作为支援投入到战事中。”

“陆先生承诺,在战事结束之后,将台湾的澎湖港、凤山港、笨港和艋舺港租借给东印度公司。租期九十九年。同时开放台湾府鹿耳门港作为通商港口。”

“所有东印度公司的商贸船只来往台湾,由陆先生所建立的政府提供免费的给养。东印度公司的所有货物贸易,无论是直接进出口还是转口贸易,豁免所有关税。”

“东印度公司的雇员、军队在台湾拥有治外法权”

陆炎很快就看完了这些条款。

然而,他还得装着看不懂,等白津全部给他翻译和解释完了,才好给出答复。

这个答复,该怎么给?

这他娘的比历史上的不平等条约还尼玛过分啊!

南京条约割让的香港,也无非是个弹丸之地。条款里规定的陆炎所应该提供的义务,简直就是把中国人、把台湾岛当成了英国人的后花园,把中国人当成了英国人的奴仆。

看来这些洋鬼子,现在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殖民渗透进东亚了。

陆炎心知,自己断然是不会答应他们这些要求的。

虽然他也知道,英国人提供的军事支持,不要说台湾岛,甚至直接打到大陆,攻到京城皇宫,都绰绰有余。

其他不消说,这两艘战列舰和二十艘战列舰只要往长江一摆,南北漕运交通立时断绝,京城皇宫里的皇帝老儿连吃饭都困难。

而这一百万英镑的贷款,虽然陆炎不知道此时的具体购买力,但在英国全盛时期,一英镑的价值就等于一磅白银。利息是高了点,但绝对是笔巨款。

若是此时袁世凯这种人在这里,绝对口水哈喇的答应了英国人的全部要求,然后将这些军火和贷款收入囊中了。

但是,陆炎绝不会答应。

这就是提前卖国啊!

自己出现在这里,可不是让历史上那些买办、军阀和卖国贼的行径提前几十年出现。

但是,先冷静,先冷静就算拒绝,现在人在屋檐下,也不能翻脸不是?

陆炎心中虽然万分不爽,但此刻也只得强压下去,继续看看情况再说。

白津逐一将新的条款给陆炎翻译解释完了,回头跟纳尔逊说了一声。

纳尔逊右手靠着沙发扶手,身体斜倚在靠背上,神态悠然自得,无比傲慢。

“怎么样,陆先生,咱们草拟新的协议吧?我保证,有了我们提供的这些条件,你们反抗鞑靼人的正义事业一定会成功的。”

还没等陆炎想好怎么拒绝,纳尔逊手一打响指,让几个侍从进来:“把我那瓶上好的香槟酒拿来!”

卧槽?你要开香槟庆祝了?你怎么就断定我会签这个条约?

陆炎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纳尔逊先生,你开出的这些条件,我不能答应你。我还是想尊重我和白津先生以及法国总督的协议。白津,你翻译给他。”

白津听完陆炎的话,显得有些吃惊。

在场的所有人看来,纳尔逊开出的这些条件十分的丰厚,所要求的回报也是恰如其分的。

至少,他们没有要求割让任何的领土,也没有要求建立殖民政府,提供了足够他推翻鞑靼人政府的军火。

所要求的的回报不过是正常的贸易通商而已。

而且,他现在在英国人的船上,虽然说不上是威逼利诱,但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也是应该的吧?

白津有些搞不明白陆炎在想什么。

“撸兄迪你你确定要这么回复他?不再考虑考虑这些条件,我们总督可是肯定开不出来的十分之一都开不出来”

陆炎点点头回复他:“白津先生,我是十分遵守信用的人。既然我已经先和你签订了协议,那就不能反悔。难道你想反悔吗?”

白津听了陆炎的话,哭笑不得:“现在你我的处境,可是由得我们来决定反悔不反悔吗?撸兄迪,你不要让我为难好吗这些英国人,跟海盗没什么区别我劝你不要激怒他们”

陆炎摇摇头:“白津先生,我觉得还是遵守我们当初的约定比较好。”

白津见陆炎坚持拒绝,眼中忽然充满了恐惧的神情。他看到站在陆炎背后的菲利普,对他低声用法语说道:“这家伙不识抬举,恐怕英国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等会保护好我。”

“不,不行!”菲利普听到白津的要求,直截了当的拒绝。

白津忽然怒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拒绝我?我是总督的全权代表!”

菲利普面无表情的指指陆炎说:“总督的委任状在他手里。所以我现在只听他的指挥。而且,我刚才听到了,你将我国的利益出卖给了这些‘烤牛肉’。我真为你感到不齿。你是不是已经全然忘记了我们的祖先在克雷西、在阿金库尔遭受的屈辱?你是不是忘记了巴黎和约签订后民众对国王的失望?你这个无耻的卖国贼!”

陆炎听到这里,心中噗嗤一乐。

没想到这菲利普,居然还是个坚定的爱国者,居然当着这么多听得懂法语的英国军官面痛斥白津。

看来等会若是起了冲突,自己可以用好这个少尉。

“菲利普,我会遵守好和你的总督之间的约定的。”陆炎此刻也没什么顾忌了,直接开口用法语对菲利普说道。

在场的其他英国人本来正在等待白津和陆炎的沟通,都在悠然自得的喝着茶、品着蛋糕,其实没注意到白津和菲利普的争执。忽然听到面前这个黄皮肤留着辫子的中国年轻人说出了一口流利纯正的法语,都一下转过头来看着他。但是他刚才那句话,英国人都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白津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位年轻的先生会说这么纯正的法语,你都没告诉我?你刚才翻译的没什么错漏吧?”纳尔逊的副官有些怀疑是白津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实,对他的动机产生了质疑。

白津显然也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楞在当场。

“我我我也是刚刚知道”他支支吾吾地对副官解释道。

陆炎暂时先不管眼前的事情,继续对菲利普说道:“你们的圣女贞德,受了上帝的召唤和加持,所向披靡。我跟你讲,我也是受了我们这里的神的庇佑,你放心,等会跟着我。”

菲利普显然是个狂热的爱国者。十六至十八世纪西欧各国的战争,打的底层群众民不聊生。为了将战争进行下去,各国都展开了一些爱国宣传和教育,渐渐催生出了民族国家的意识。

而法国历史上的圣女贞德,就是树立起的诸多民族英雄之一。菲利普听到陆炎居然这么熟悉他们国家的历史,心中十分佩服。

“好的先生。您放心,我会保护好您的!”

白津看到眼前的情形,忽然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你们俩不要后悔!现在我们可是在英国人手里。你!中国人!你信不信我把你刚才的话翻译给英国人听,你马上就会被扔到海里去喂鲨鱼!”

哟呵?你还想威胁我?陆炎心中马上开始

还没等陆炎怼他,纳尔逊插嘴了进来:“小伙子,你的法语十分纯正,你是在哪里学的?”

这样子,是准备将白津抛在一边了。

本来,他现在对英国人唯一的价值就是与这名中国造反者的翻译沟通了。

而在各种跨国交谈沟通场合,翻译利用信息不对称捞取差价或者好处,甚至充当间谍的事情本就屡见不鲜。

纳尔逊和他手下的副官们本来就并不十分信任白津,见陆炎会说洋文,自然就将白津抛在一边了。

陆炎直接开口用纯正的伦敦腔说道:“尊敬的纳尔逊先生,我对您和您国家的海军十分尊敬。在贵国历史上,曾经打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这个战例我也研究过。所以我对能与您这样的优秀军官沟通十分荣幸。但是,这个家伙在刚才跟我们的沟通中使了不少坏,跟我说要从那一百万英镑里抽取百分之五的费用,否则便要破坏我们未来的合作。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您的意思?”

这纯正的伦敦腔,把在场的英国人都吓了一跳。纳尔逊也不过是出生在英格兰东北部的乡村而已,也没法说出这么标准的“英国普通话”。而陆炎这一段话,将在场的英国海军军官捧的都十分舒服,觉得眼前这位中国小伙子真是个人物。

接下来,纳尔逊眉毛一挑,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白津。

白津知道,自己马上大事不妙了

第八十章 阶下囚

白津仗着当翻译的信息差优势,确实准备欺负一下陆炎。

让菲利普上船,也是他的主意。至少有个能打的自己人在身边,好歹安心一些是不?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菲利普竟然直接翻脸了。白津心里当时就吐槽,你一个小小的殖民地军的少尉,瞎掺和什么啊?

白津此时寄人篱下,拉个帮手的打算落空了。本来帮英国人做点事也行,顺便敲一下这中国人的竹杠也可以啊。

然而自己这竹杠还没敲上去,先被陆炎倒打一耙。

搞得英国人也开始嫌弃自己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难道最近水逆了?现在,别说什么在总督面前邀功了,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而纳尔逊,手里捧着喝了一半的西冷红茶,将嘴里最后一块蛋糕咽了下去,冷冷地盯着白津几分钟后,开口对副官命令道:“把这家伙关到底层甲板去!”

底层甲板空气郁闷,伙食极差,住着船上最低等的水手,有时还可能有随军的牲畜在此饲养。

白津还想求饶,但是英国人完全不理睬他。

他现在对纳尔逊没有价值了。

陆炎静静地看着白津被两名英国士兵拖走,心中虽然有一丝爽快,但更多的还是焦虑。

英国人的条件摆在那里,他必须给个答复。而这个答复肯定是no。

他思忖和焦虑的,是曾禄和小武是不是也在英国人的船上?如果在,那么自己如果拒绝了英国人,该如何带着他们逃离这里?

陆炎忽然直接开口说道:“纳尔逊先生,我想问一下,你们遇到刚才那个法国佬的船时,有没有在船上找到两个大清国的人。其中一个受了重伤?”

纳尔逊正拿起另一块蛋糕准备送入嘴中,听到陆炎的问题,将蛋糕又放了回去,稍稍迟疑了下,摇摇头。

陆炎心中有些失落。难道他俩真的应随船遇难了?想到小武可怜巴巴的模样,以及曾禄可能淹死的时候还在昏迷,心中忽然酸酸的

“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抓着一块木板,说不定现在还能在海上漂着”

“jump,ijump”

陆炎忽然脑洞大开,冒出了《泰坦尼克》的桥段

“将军,我们确实在法国人的船上找到了中国人,有两个,其中一个手臂重伤,我们还给他做了截肢手术。”

在纳尔逊身旁的副官忽然开口说道。

陆炎听到了这句话,立刻来了精神,两眼放光,仔细听副官接下来怎么说。

纳尔逊转过头去,问副官:“哦?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副官略带歉意,恭敬地回答道:“当时您正在审问那个法国人,吩咐任何人不能打扰,所以”

“你认识那两个人吗?”纳尔逊不没兴趣听副官说完,转头问陆炎。

陆炎说:“那两人是我的同伴。将军阁下,您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但毕竟事关重大,我需要一晚上的时间冷静思考。像您这样的绅士,应该能允许我拥有这样的权力吧?在这段期间,我想先看望一下我的同伴。”

陆炎极力用这些傲慢的英国人适应的语气与他们说话,装作自己

把自己的位置摆的极低,然后不着痕迹地恭维他们。这些英国佬,你要是马屁拍的太狠,他们反而还不乐意呢。

纳尔逊听完陆炎的请求,楞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开出的条件,对面这个中国小伙子一定求之不得,立刻就能答应。今天敲定完这个协议,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印度啦。那里还有好多动人的小姐在等着呢

可陆炎现在明显是想要拖延。纳尔逊刚才装的一副和善客气的样子,也暂时不想先破坏这个人设。

他思考了一下,叫了一下副官。副官会意,低下身去,将耳朵靠近纳尔逊。

纳尔逊对副官耳语了几句,放下手中的茶杯和蛋糕,站起身来对陆炎说道:“好啊,年轻的绅士。你的那两个伙伴确实状态不太好,好好去看看啊吧。”

说完,也不等陆炎答话,径直走出了舰长室。

副官叫来几个仆人,将舰长室里的茶壶、茶杯和蛋糕全都清理了出去。

陆炎心说,穿越到这里来,都还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呢你们慢点收拾啊

副官像是没有注意到陆炎盯着蛋糕看的样子,对他说:“先生,我带您去看看您的朋友吧。”

说完,就恭敬地站在陆炎身边。也不说话催促,就这么站着。

陆炎瞥了一眼副官,心说这真就是英国人风格,也不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干嘛,就想静静的挤兑你。他狠狠咬了两口蛋糕,灌了一杯红茶,抹了抹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英国人精致的下午茶。

菲利普倒是一直静静地侍立在陆炎身后。除了刚才与白津的言语冲突,其他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等陆炎起身后,菲利普也就一直跟在后头。俨然保镖的感觉。

副官带着陆炎和菲利普从舰长室出来,沿着舷梯往下走。下了两层后,沿着走道走了几步,来到一间舱室门前。

陆炎一边走一边观察船舱里的情况,为接下来可能的逃生做好准备。被副官带到这里后,他知道这里属于中层甲板,环境相对底层甲板来说还好一些。至少还有舷窗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空气也不会太闷。

想到曾禄和小武的生活环境还算舒适,英国人倒也没有太亏待他们,陆炎的心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副官打开了舱门,将陆炎和菲利普请了进去。

里面两张窄窄的木板床,没有其他的摆设。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脸色铁青,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迷着。他的右手小臂,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这是曾禄。看来英国人查看了他的伤势之后,已经帮他做了截肢手术。

陆炎推算了下日子,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若是此时没有出现并发症,看来曾禄运气不错没有被感染。但是右手没有了,往后的生活可怎么办那?要不然问问船上的英国人,有没有铁钩给他装上?

“铁钩船长”曾禄,嗯以后就这么叫他重新见到失散的弟兄的陆炎心情不错,脑袋里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挖脑洞。

在曾禄旁边,小武正将一块毛巾在水桶里清洗,然后给曾禄擦脸。

也不知道是门打开时没什么声音,还是擦洗的太专注,小武并没有注意到外面来了人。

“小武。”陆炎平静地叫了一声。

小武惊了一下,转过头来,先是一愣,然后一声娇滴滴地呼号“大王”,扑到陆炎怀里来

陆炎一脸嫌弃,使了好大的劲才推开他:“注意场合!”

当然,不管什么场合陆炎都不会愿意被这个老玻璃抱的。

小武却不管不顾,失声痛哭:“大王哟,你们去哪里了哟,吓死小”

陆炎没工夫听,直接挥手让他闭嘴。他蹲到曾禄的床边,先开身上盖着的被单,查看了下曾禄右手的情况。

绷带包扎的十分整齐,看得出来这船上的军医水平不错,比法国人船上的好多了。

陆炎将手放在曾禄的脑门上量了量温度。还好,没有发烧。看来曾禄的表情只是因为截肢后的疼痛。

陆炎转过头去,问副官:“你们有给他用罂粟吗?”

这个时代,罂粟的作用主要是医用,尤其是阵痛和止咳。至于产生其他副作用,那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副官摇摇头。

陆炎有些生气。这截掉一半手臂,该是何等的痛楚?这些人却不愿意给曾禄做这么简单的镇痛?

他站起身来,正准备不客气的质问副官,却忽然发现船有些剧烈摇晃!

陆炎一开始以为是起风了,但是忽然想起来船只是停在澎湖湾的,这里三面被岛环绕,不应该会被风吹的这么摇晃。

他下意识想到了什么,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向舷窗外看去:一片汪洋大海,完全不是刚才停泊的地方。

陆炎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些英国人不逼自己就范,断然是不会放他走的。他本来还盘算,趁着夜晚的时候悄悄带着其他人潜出,找机会溜回海岸上。

然而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能了。纳尔逊早就看出来陆炎并没有多想达成这个协议,便悄无声息的升帆起锚,离开了大山屿,驶出了澎湖湾。

这就叫釜底抽薪。

陆炎心中暗暗地问候了纳尔逊的八辈儿祖宗。但愤怒在此时也没什么用。

找机会,一定要好好给他好看。

逃走的事情,只好再另想办法了。若是这帮英国佬是准备经停目前是葡萄牙占据的贸易集散地澳门,那还好办。

若是他们直接开到印度去,那可就麻烦了

难道要陪阿三们天天打板球吗

陆炎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先顾眼前了。

“你们船上有罂粟吗?”陆炎问纳尔逊的副官。

副官不置可否,一句话不说。

陆炎心说,你还装?英国东印度公司早就开始向中国走私yapian了,你们在孟加拉种的全是罂粟!

副官这时像是听到了陆炎的心声似的,对他说:“本来这是为我们自己士兵准备的。不过将军说了,你需要的东西我们都会帮你准备好的。”

陆炎见他答应给曾禄镇痛了,便点点头:“前面带路吧,我跟你去拿。”

副官却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意思是不行。

陆炎知道,刚才纳尔逊跟副官耳语的内容,一定是要眼见看管防范他们。

他猜得不错。舱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十名士兵。都是船上的陆战队员。

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好像这里关押的是什么重犯一样。

陆炎刚才确实是想跟着副官去拿罂粟时,沿途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可以用来逃生。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再用上绑架的手法,将副官控制起来做人质。

可连这个机会,纳尔逊都不给他。这家伙还真是个难缠的敌手。

陆炎没办法,只好让副官离开,自己转身进了屋。

谁知门立刻“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接着想起了“咔塔”一声。

锁住了。

现在,陆炎他们和白津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英国人的阶下囚。

“陆先生,看来他们是想逼你就范了。”菲利普说。

陆炎点点头。

然而,越是这样的压迫,陆炎越是要反抗。

二当家想要让他当傀儡;蒋夫人想要他跟着舅舅入朝当官。

他都没有顺从。反抗的一丝犹豫都没有。

更何况现在英国人想逼他卖国?

“咱们还有一晚上时间可以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小武看到英国人忽然将他们关了起来,稀里糊涂不明就里,又开始慌张了起来,嘴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说一些陆炎听不懂的话。

陆炎看着这脑袋不灵光的中年老玻璃慌里慌张的样子,刚才的腻烦情绪却没了。

“小武,当初我跟你说过,不用再怕二当家和黄总管。我有没有做到?”

小武呆呆地点点头。

“那今天我也能让你离开这里。别怕。”

小武听到陆炎的话,便安静了下来,不再胡说乱叫。

越是艰难时刻,越需要当头儿的让大家心中安定。

但是陆炎此刻却还没有什么头绪。

他望着窗外。此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若是今天晚上不能逃出去,明天被带到纳尔逊面前,恐怕就只有签协议和扔下海两个选择了。

与其让他们扔下海还不如自己跳呢

嗯?自己跳?

陆炎心中似乎是有了主意。

这时,副官回来了。还带他们的晚饭。

陆炎看了看,呵呵,伙食还不错嘛,每人一块干的像木头、需要用锯子锯开的面包,一块不知道存了几百年硬的像玉雕似的牛肉干,一碗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的稀糊糊的汤。他

“这些东西是纳尔逊先生交待你给我们的吗?”先不管怎么逃走,至少先得把肚子吃饱。陆炎直接质问副官。

“你说什么?”副官正准备给曾禄喂罂粟汁,忽然听到陆炎这一句质问,显然没有心理准备。

陆炎说:“我明天就要和纳尔逊先生签订协议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你们大英帝国的合作伙伴了。甚至,我会成为你们的邦交国。难道,你就这样对待贵宾的吗?”

副官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阵,接着说:“好吧,我去征求下将军的意见。”

副官转身要走,陆炎抄起地上的碗,将糊糊汤泼到了副官身上,接着拿起木头一样的面包砸到了他头上。

这面包还真的硬的跟木头似的,砸的副官一下没站稳,趔趄了一下,手扶着舱壁才站好。

“滚!让你们船上的厨师煎上十几条培根给我!”陆炎又怒吼了一句。

副官面色铁青,但又不好发作。旁边的英国士兵看到这一幕,却也站在一边并没有什么动作。

陆炎接着抄起了第二碗汤,做势又想砸过去。副官吓的赶紧逃走了,其他英国士兵见到他狼狈的样子,反而在那呵呵耻笑。

陆炎回到舱室中坐好。菲利普坐在他旁边,奇怪地问道:“你干嘛要惹怒他?他说不定会加派人手?”

陆炎笑笑说:“你放心,他就一个跟屁虫,没这个权力。我们越是表现得倨傲,他越会相信我们是准备签协议的。若是表现得太过配合,唯唯诺诺,他反而会起疑心。”

菲利普点点头,表示赞同。

接着,陆炎又对菲利普解释道:“你们在军队里,是不是军官和士兵都分开吃饭?”

菲利普点点头。

陆炎说:“所以,你们的士兵并不会真心效命,只能靠鞭子和绞刑架来约束军纪。一旦大势已去,你们的人都会四散而逃。你想想,登陆那天晚上,是不是这样。”

菲利普显然想起了登陆澎湖大山屿当天晚上,当看见自己的船只都被炮火击中沉没后,那些没上岸的法国士兵全都将小船往外海划了出去,想要登上逃走的商船。而已经上岸的少数士兵,也将其他陆炎的弟兄全部赶走,抢下小船往大船上逃。

想到自己的士兵居然这样作鸟兽散,菲利普脸上忽然有些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惭愧的点点头。

陆炎观察到了他的表情,觉得这家伙若是好好带带,是个可造之才。可惜,人家虽然是个爱国者,却爱的是自己的法兰西。

陆炎继续说道:“所以这船上的英国人也是一样。你看刚才那个副官被我羞辱了之后,其他士兵都在那暗自高兴。可以想见,这副官在其他士兵心目中是个什么分量。我这样做,反而会赢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放松警惕。”

菲利普点点头,反过来问道:“是不是那些做副官做助手的,都喜欢借助长官的权势,欺负下面的人?”

陆炎心说,看来他也有类似经历呀。

“对,在我们国家有句话这么形容的,狐狸借助老虎的威风,欺负其他小动物。”

“狐狸借助老虎的威风?这句话真有意思。”菲利普慢慢咀嚼这句话,接着问陆炎:“那你准备怎么逃出去?这里还有个断了手、昏迷不醒的家伙。”

第八十一章 推杯换盏

听到菲利普这么问,陆炎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将头转向舷窗,仔细地看着。

他们所处的舰只,乃是这只舰队的旗舰。此刻,舰队正排列成单列纵队,在海上不疾不徐地航行着。

因为英国人并没有目的地,在海上兜圈子,完全是因为纳尔逊想要逼迫陆炎签订协议,所以此刻舰队航行的速度并不快。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十几艘船只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远方,有些阴云密布,似乎又会有一场风暴袭来。

各舰只的主桅杆之上,灯火尤其显眼。陆炎凝望着这些灯火,想出了神。

古代早期的海战战术一直是以混战为主,双方没有任何队形的正面相互冲击,每艘船只自由挑选对手,以火罐、弓弩、投矛相互攻击,最后跳帮肉搏。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肉搏战而已。

随着火炮的技术越来越先进,火药可以装填的更多,随之射程越来越长,英国人发明了单列纵队。

所有舰船,就想陆炎所在的舰队一样,排成一字长蛇阵,从首端到末端可以有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长。

只要一直保持将侧面整队敌方,就能将舰队最大的火力投送到敌方的头上。

而由于单列纵队的灵活性,敌方想要直接肉搏冲击,往往还没到跟前就被火炮消耗了大半力量。

自英国人发明了单列纵队以来,他们打败了拥有无敌舰队的西班牙人,有“海上马车夫”之称的荷兰人。

但是,这个阵型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太长了。

这个时候还远远没有到无线电发明的时候。陆上部队的联络需要传令兵。而海上舰只的联络就必须通过目视来传递信息了。

白天,可以通过旗语。晚上,可以通过灯光。

而舰队规模一上去,远处的舰只就看不到旗舰的信号。如果以传递信息方便来看,旗舰应该出在舰队中间最方便。但是单列纵队,旗舰多数时候都处于舰队的第一个位置,因为他需要引领整个舰队的航向。如果靠旗语来指挥第一艘舰只转向,往往早就丢失了调整航向的时机。

现在,陆炎他们就是蹲在旗舰的某个船舱里。

陆炎观察完外面的情况,准备回答菲利普的问题。他刚要张口,这时纳尔逊的副官又回来了。

带着船上军官所用的晚饭。几十几只烤虾,十几只烤鱼。奶酪,新鲜的面包,还有羊肉炖豌豆和一小桶朗姆酒。

看来纳尔逊准备先礼后兵,在陆炎正式给答复之前好好优待他们。

但是陆炎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敌人越是对你示好,在发难时越是狠辣。

副官打开舱门,将这些伙食送到了陆炎面前,像是要确认一下陆炎是否满意似的,特意看了看他。

陆炎脸上堆起笑容,对副官竖起了大拇指。

副官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临走准备关上门锁起来。

陆炎赶紧叫了起来:“嘿伙计!我们要上厕所怎么办?你就开着吧,这茫茫大海,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副官完全不想理睬他,从外面端来一个尿桶准备放到里面去。

“嘿伙计,把这玩意儿拿开!”

说这话的,不是陆炎,却是看守他们的英国士兵。两名士兵捏着鼻子,将副官连尿桶往外面推了推,脸上一副嫌弃的表情。

陆炎见此情况,饶有兴致地观察起这两边的冲突来。

副官其实就是帮纳尔逊打打杂,传传令的助手。虽然军衔也不低,但是并没有特别具体明确的职责。

时间久了,这样的马屁精,底下的老兵油子自然是不会鸟他。

陆炎这时想起来,原来山寨里那妖里妖气的黄普和总管。

两个老兵油子完全不顾副官的抗议,将他推推搡搡地敢开,嘴上骂骂咧咧地说着:“我们看着,他们能跑哪去?”

副官是文官,哪里怼得过五大三粗的陆战队士兵,只好悻悻地走开。

待他离开,外面围着的十名士兵,忽然聚拢在陆炎的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副官刚拿来的那些食物和酒。

陆炎马上意识到,这两个家伙将副官和尿桶赶开,一方面确实也是不想执勤的时候还闻着骚臭的屎尿味,另一方面,他们其实是想让门打开,好分享这顿丰盛的晚餐。

其实,副官第一次带给陆炎地晚餐,并不是想刁难他们。这些兵油子吃的跟他们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他们也乐见陆炎拿硬面包砸副官出气。

陆炎热情地把这十个“弟兄”招呼过来,将美食一一分享给他们。

十名英国士兵也完全不管不顾了,就这样和将军的囚徒们一起用起了晚饭。

接着,一名士兵不知道从哪里端来十几只酒杯,开始将那一小桶朗姆酒倒了起来。

可这桶朗姆酒,本来也就是为陆炎他们四个人准备的,才倒了几杯就空了。

正在失望踌躇之际,另一名水兵神秘的嘘了一声,众人不解其意,都看向他。这名水兵蹑手蹑脚地离开,一会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来,两只手里拎着同样的小酒桶。

众人见他拿了酒过来,又喜笑颜开。

待所有人,包括陆炎、菲利普和小武,都拿着盛满酒的酒杯后,一名士兵站起身来,说:“我们来致个祝酒词吧!”

祝酒词?什么祝酒词?陆炎看看菲利普,菲利普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懂这些英国水手的路数。

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这十名英国士兵忽然高声叫了起来。

陆炎一开始没太听清,直到他们叫了第三次,方才知道他们喊的是:“愿情人和老婆永不相见!”

陆炎将这句话翻译给菲利普听,菲利普噗嗤一乐,没想到这帮烤牛肉还有这种祝酒词。

而陆炎想起父亲以前带他看的一部电影《怒海争锋》。上头英国水兵的祝酒词和这一模一样。当时父亲解释道,英国水兵每天都会分到一点朗姆酒,喝酒时都会致上一段祝酒词。从周一到周日,每天都不一样。

而“愿情人和老婆永不相见”这句,是星期六的祝酒词。

陆炎这时恍然大悟,为啥这帮水兵今天晚上如此放肆。周日早上军官和随船牧师要做晨祷,周六晚上会早早睡去。现在就算副官想要告状,他也不太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打扰将军的美梦。

想到这儿,陆炎此刻心中更加笃定,自己一定可以带着菲利普、小武和曾禄逃出升天。

众人一饮而尽第一杯后,陆炎开始给众士兵们劝酒。陆炎怼了怼菲利普的胳膊,看着他,头朝英国士兵的方向一甩,意思是你也跟他们喝啊,不能我一个人喝倒他们十个吧?!

菲利普呆呆地看着陆炎,说:“我不会喝酒。我家里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认为喝酒时罪恶的”

陆炎翻了个白眼,放弃了菲利普,转头拉着小武,示意他也跟英国水兵好好喝一杯。

别看小武平常娘们唧唧,没想到酒量却惊人。

“来,洋大哥,咱们喝!”小武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直接跟对方一口干了酒杯。

接着,小武跟十个人全都一轮喝了下来。

要知道,这是朗姆酒,度数有五十几度。只见英国水兵们都微微有些醉意,而小武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倒好了酒,又准备开始第二轮。

陆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老玻璃居然还有这一手。

没过多时,这帮英国水兵就全部被小武喝倒了。而小武只是脸微微红了而已。

陆炎一脸钦佩地看着小武,“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明显,他自己也醉了。

这一鼓掌不要紧,正好被路过的两名印度仆人听见了。

他们用咖喱味的英语问道:“嘿!你们在干什么!”

第八十二章 走为上计

第八十二章

陆炎见这两名印度仆人前来查探情况,既不慌张也不害怕,借着酒劲儿嘀咕了一声“哟呵?两个阿三?”便起身迎了上去。

菲利普见士兵英国水兵都被小武喝倒了,除了暗自佩服陆炎身边这位中年人的酒量之外,便是知道接下来他们可以行动自由了。正在准备听陆炎下一步指示之时,却遭遇了这两个印度人,让他心中咯噔一下。

而看到陆炎不避不退,直接迎上去醉醺醺地跟印度人攀谈起来,让他心中咯噔了第二下。

“喝酒果然是会误事的呀!还是主说的对,贪杯就是罪呀!酒精就是恶魔啊!主啊,宽恕这个年轻人吧”他心里暗自向上帝祈求宽恕这个年轻的中国人。

陆炎却酒劲儿上来了,来到两个印度人面前,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跳舞,你地,会不会?”

你这是抗日影片里日本军官说的话,这两个阿三当然听不懂。

两名印度人耸耸肩,表示完全不懂他的话。

陆炎开始手舞足蹈起来:“dance!dance!懂吗?dance起来”

这会儿印度人倒是听懂了五六分,但是船上有聚会吗?哎,你怎么跳起来了

似乎是朗姆酒的酒劲儿确实很大,陆炎此时完全不顾身后小武和菲利普嫌弃他的侧视目光,竟然唱了起来:“阿kei苦力猴亚猴奔、迪哒鲁工嘎猴打黑”

这是2002年印度电影《新娘嫁人新郎不是我》的主题曲,这句歌词实际的意思是“aankhenkhulihoyahoband,不管你是睁着眼还是闭着,deedarunkahotahai,你都只会见到你所爱的人”。虽然陆炎的年龄和这个电影的年龄差不多,但是这首歌一直在网上红火的传唱着,他又岂能不知。此刻在酒劲儿的催发下,他手脚并用,边唱边跳。

两名18世纪的印度人当然没看过这部电影,自然也不知道陆炎现在想搞什么幺蛾子。他俩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方面是嫌弃这人的舞姿实在太难看、唱腔实在太难听,另一方面是在无言的交流,看看是不是要上去报告一下自己的总管这里有人有个男人居然对我们唱着淫词艳曲,跳着不忍直视的舞蹈,公然妨害风化

菲利普和小武也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自己心目中英明神武的人怎么还会有这么丢人的一面。

菲利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趁两名印度人不注意,悄悄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把英国士兵的燧发枪。

“duang!duang!”两下将印度人全部砸晕了。

“哎,哎你你干嘛,我还没”陆炎似乎还没缓过劲儿来,语无伦次地刚说到一半,忽然脸上被泼了一盆凉水。

菲利普见现在让陆炎自己恢复意识估计是不可能了,回房间将里面本来作为饮用水的一桶水舀了一盆,直接泼向了陆炎的脸上。

陆炎抹了抹湿漉漉地脸,头上还滴滴答答的往下躺着水。

他摇了摇头,将脑袋上残留的水渍甩掉,这时似乎是清醒了点。

菲利普见他好容易恢复了一点神智,赶忙指指地上喝得酩酊大醉、躺得横七竖八的英国士兵。

“陆,我们赶紧走吧!”

陆炎这时才想起来要带他们离开的事情。

他吩咐菲利普和小武,先赶紧换上地上英国士兵的军服。

三人急急忙忙穿戴好,小武却拉着陆炎说:“大大王哟,这曾头领怎么办”

曾禄此时还在昏迷中,刚才小武将烤虾烤鱼用汤泡了泡再捣烂,做成了糊糊慢慢地喂给了曾禄。可现在众人要从这船上逃出,可怎么办?

菲利普见状,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也猜到了几分。他二话不说,又拔下来一个士兵的外套,简单的往曾禄身上裹了一裹,接着将曾禄从床上抬起,背了起来。

虽然是简简单单地裹着英国水手军服,但此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外面又有阴云密布,若不是凑近了仔细看,断然是看不出菲利普背上的曾禄的。

陆炎和菲利普各拿了一支燧发枪,但是没有捡起英国水兵身上的火药袋,却只是拿了刺刀。

这燧发枪射速也不快,逃跑时拿他当火器并没有什么用处,倒是装上刺刀后便可当做长矛使用。拆下刺刀,又可以作为近距离搏杀或者背后偷袭刺杀的武器。

“小武,你拆下房间里那两张床板!”陆炎忽然想起来什么,急促地吩咐小武。

小武一愣,不知道大王想做什么。

陆炎低声怒喝:“不要呆呆地站在这里!赶紧按我说的做!”

小武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大王的命令他还是愿意不折不扣的执行的。

陆炎进来时观察过,这两张床板并不是固定在房间里的,更像是为了关押他们四个人而临时放在里面作为床铺使用的。

所以拆卸起来十分简单。

不出一会儿,小武就将两张小小的床板拆了下来。

所有事情都收拾停当。陆炎拎着装上刺刀的燧发枪,走在第一个。菲利普背着曾禄,燧发枪背在背后,手里拎着刺刀,走在第二个。

小武两只胳膊一边夹着一张床板,走在最后。

刚走出没两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经过一个船舱时,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三个人吓了一跳,往地上一蹲。

又一阵是“咚咚咚”的敲门声。陆炎向四周望了一望,并没有人在敲门。那是谁?晚上船上闹鬼吗?

“喂!你!你也带我走吧!!”

陆炎又被吓了一跳。倒不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话吓的。

而是,这是一句标准的大清官话。这里还有其他中国人?

陆炎循着声音找去,在一间船舱里发现了声音的出处。

舱门没锁。陆炎将门打开,往里面看去。一个梳着辫子大清国的人。

两人一对视,忽然都愣住了。

陆炎马上想起来,这人是在他探查台湾府城时见过的那名富家公子模样的人。

当时这人带着其他四个人,在酒楼里用英语叽叽呱呱地交谈着,明显是在打探和林爽文起义相关的事情,还说了句什么“阿迪斯”。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艘船上?他会说英语,又探查过起义相关的事情,难道会合鹿港上船那晚出现的英国人有关系?他既然会英语,为什么此刻又要我带他走?

陆炎脑袋中就像吹泡泡一般,一下冒出了无数的疑问。

这名“富家公子”见陆炎用质疑的眼光看着自己,马上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们逃出去,我全都解释给你!”

陆炎犹豫了下,心想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若真想自己逃出去恐怕不那么容易。而英国人要想埋伏自己,也用不着这个人。

既然同胞求助,那还是帮帮他吧。

陆炎点点头,将他带了出来加入队伍中,走在小武的前面。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陆炎继续悄悄地走在前头,带着众人在狭窄的过道里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他们来到了上层甲板。

就像陆炎判断的,在晨祷之前的晚上,大多数人都早早睡去,所以下面的船舱内潜出的一切顺利。

然而,上层甲板处却有这不少的值班水手。

陆炎先猫着腰,带着身后数人躲在了几个木桶后面。

这艘船在舰队领头的位置。船帆并未张满,正慢慢地在最前方领航。

上层甲板上三三两两的水兵走来走去,稍一不慎,就可能暴露行踪。

菲利普将曾禄放下来,喘口气歇了歇。接着他捅了捅陆炎。

陆炎回过头来,发现菲利普沉默的看着自己。

他知道,这法国人是在问,接下来怎么办?

第八十三章 你蹲你也麻

陆炎仔细观察着甲板上的情势,暗自思索。

本来他心中只有一个办法的时候,还挺坚决

可这当他发现因明天是星期日,留下来执勤的人减少了,便有了另一个想法。

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却让他有点犹豫不决。

第一条路,是他最初的计划。先想办法打灭这艘船主桅杆上的灯火,造成整个舰队的联络不畅,在英国人忙乱之际,偷偷放下救生艇,趁夜色逃走。

主要的难点在于如何打灭主桅杆的信号灯。英国人的船上现在并没有弓弩,若是用火枪势必打草惊蛇

而且,大海波涛之上,小小的救生艇没有动力没有导航,也不知道会漂向何处。天一亮,还有可能被英国人追上。

前面所说的打灭主桅杆信号灯,陆炎还在想是不是可以自己爬上去。

可救生艇逃生却着实让他心中没底。

这个办法,逃出容易,生存下来却有着无数的未知数。

第二条路,仍然是先制造混乱。从中层甲板悄默默地偷偷爬上上层甲板,这一路居然通行无阻。这让陆炎忽然冒出了新想法。

直接劫持这条船。

现在还是风帆舰船的时代,不像现代的舰船还需要控制整个动力舱室。而轮机长是船上地位十分高的,控制不了。

现在只需要控制操舵室和船帆,将其他人全部锁在下面顺便把纳尔逊劫持过来当人质

虽然陆炎根本不会控制帆船,但他们的目的不是远航,只需要勉勉强强的靠上台湾的海岸就行

虽然这条路比第一条冒险许多,但只要达成了,后面的事情好办很多。

脑洞开到此处,陆炎转头跟菲利普说了他的想法。

“你疯了?我们四个人,带个残废,控制这条船?”菲利普摇摇脑袋说道。显然是不怎么赞同这个想法。

陆炎看向其他两个人。

小武不顶用,也就能打个下手,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

陆炎将目光看向那个“富家公子”。

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喂,你叫什么?”

“我我不叫喂。”

呵呵,还挺有脾气?

“你不叫喂,难道你叫楚雨荨?”

“啊?莫名其妙我叫伍拉纳。”富家公子答道。

陆炎听到这个名字,眉毛一挑:“你是满人?”

“现在困在船上,你还想分什么满人汉人吗?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我叫陆炎。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兄弟,你觉得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你将我救了出去,为兄我一定重谢!”

陆炎心想也是,便将自己的两种逃生的想法跟伍拉纳说了出来。

伍拉纳听完,沉吟了一阵,说:“听你的口气,其实你自己是倾向于第二条路的。你既然想劫持这条船,那便做就是了,何必征求我的意见?”

陆炎有些意外。

“如果这条路失败,我们可能直接被这些洋人扔下海去了,你不怕?”

“呵呵,我堂堂八旗子弟何曾惧怕这些红毛鬼了?”

陆炎此刻对这位伍拉纳兴趣越来越浓了。看他品貌、谈吐不俗,却来历奇怪,到底是何方神圣?说能重重谢我,他能怎么谢?

而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出,陆炎心中还是颇有些敬佩的。在此处绝境,此人居然并不担忧自己的生死。

不过,他毕竟是满人,陆炎心中还是存了些防备的。

“菲利普,他也说愿意劫持这条船,你怎么说?”

陆炎又在征求菲利普的意见了。毕竟要控制一整条船,还要囚禁和劫持船上上百号的水手和军官,哪里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菲利普又摇头耸肩,展示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两个疯子。愿主保佑你们。好吧好吧,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菲利普妥协了。

陆炎便准备问伍拉纳几个问题。

“你知道纳尔逊和这艘船的舰长住在哪个舱室里面吗?”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伍拉纳反问道。

陆炎笑笑说:“你那日在酒楼上,说的那些洋话,我可是都听见了。这个时代咳咳现在能会这么熟练洋话的人,若不是经常与洋人打交道,又会是谁?你们一定经常与东印度公司的人打过交道。”

伍拉纳听完陆炎的话,沉默了。

陆炎知道他算是默认了,便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是到这条船上跟这帮红毛鬼子谈什么事情,但是没谈妥,所以着急逃走,对吧?”

伍拉纳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回答,突然反问道:“兄弟,我听你刚才跟这洋人说的佛兰西人的话,甚是流利,又能听出我所讲的英吉利人的话。你干嘛的?”

陆炎一愣,一下子没想到他会单刀直入问他的身份。

伍拉纳见他紧张了起来,嗤嗤地笑了起来:“别紧张。等我们都逃出此地,再彼此认识认识吧。我只是觉得,陆兄弟你精通洋文洋务,谈吐不俗,有胆有识,算是一表人才。身上若是没有功名,为兄倒是可以帮你在朝廷某个一官半职。绝对不低于五品!”

陆炎又是一愣。

这家伙,看来真的是跟满清朝廷有关。而他能夸下海口,能帮陆炎搞到不低于五品的官职,那他自己的品级必然也不低啊?

不对陆炎忽然觉得这也未必。现在他急着给自己承诺什么,无非就是想收买人心,让我能带他逃走。

说不定一上岸,他就原形毕露,其实跟达官显贵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食言而肥,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在台湾见多了像孙景燧、柴大纪这样的贪官污吏,陆炎对这些当官的一点好印象都没有。更何况,这伍拉纳还是个满人。

想到此处,陆炎冷笑了一声说:“呵呵,我陆某人又岂是贪图荣华富贵,与你们这些狗鞑子同流合污的人。”

伍拉纳倒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没想到陆兄弟你还挺有脾气啊?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好吧,我知道纳尔逊住在哪里。你需要做什么?”

陆炎暂时也只好先将满汉的争论搁在一边。他此时倒还挺意外。穿越来此之后,遇到的台湾的汉人官吏,文官全都不在乎民间疾苦,武将只会总兵劫掠勒索百姓。

反倒是面前这满人,可能的达官显贵,谈吐之间倒让自己颇为舒服。

这时,陆炎忽然又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越是处于高位的人,在利用你的时候,越是会装出完美的人设让你信服。你不能光看自己对他们有用的时候,更要看他们利用不到你时,会怎么对待你。”

陆炎心中想起这句话,对伍拉纳的戒备又加强了几分。

这家伙,为了让我带他走倒是挺会放下身段阿谀奉承的。

算了,先办正事要紧。

陆炎开始交待任务。

“第一步,我们先将上层甲板清场。我刚才数了一下,这里目前英国水兵有二十名,每两人一组分散开。明天是他们的礼拜日,今天晚上的戒备不会特别强,菲利普你和我穿着他们的制服,晚上他们一时也看不清,就由我俩来做这件事。”

菲利普点了点头。陆炎看到他嘴唇紧抿着,抓着燧发枪的手握得紧紧的,明显有些紧张。

陆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句“没事的”,便开口对伍拉纳和小武说道:“伍大哥,小武,你俩没穿洋人制服,现在暂时不要出去,在这里藏好了。小武,你看好曾禄。若是他醒了,别让他发出声音。伍大哥,等我们将这里清场了,你便和我下去找纳尔逊和舰长。”

小武乖巧地点点头。

伍拉纳也表示没问题。

陆炎抓起燧发枪,拎着刺刀,看了菲利普一眼。

菲利普知道,马上要行动了,也蹲直了身子。

两个人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接着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结果刚站起来,陆炎就发现不对劲——蹲的时间太长,腿麻了!

第八十四章 我不麻

伍拉纳见陆炎和菲利普两人站在那里僵住不动,问道:“杵在这儿干嘛呢?”

陆炎说:“你蹲你也麻!”

伍拉纳也刷地一下站起来:“我不麻啊?”

陆炎见他站起来两只脚灵动自如,确实不像麻的样子。

伍拉纳还教育起来:“像我们在朝在哎不管什么时候,跪在那儿,身子要轮流压在不同的膝盖上。你这蹲也是一样啊,轮流压在一边脚上才不麻。”

陆炎回嘴道:“你是不是教书先生出身?”

伍拉纳一愣:“什么意思?”

“看你这么喜欢研究怎么跪,还教得这么好。”

陆炎最看不惯这个时代的礼仪中,跪拜是其中之一。早在自己重新拿回山寨权力后,便废除了寨子里所有的跪拜之礼。现在听伍拉纳这么说,便出言讥讽。

伍拉纳听出了陆炎的讥讽,呵呵哂笑。

可现在哪里是打嘴仗的时候。

“嘿!那边是谁!”

耳边响起了高声的质问,顺着海风传了过来。三人下意识的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两个英国水手端平了枪,慢慢的走过来。

“别慌,用英语对答就好。”陆炎冷静的吩咐两人。

本来冒头的只应该是穿着英国水手服的陆炎和菲利普两人。而穿着一身中式服装的伍拉纳杵在这里,即使是晚上也太过显眼。

伍拉纳知道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便主动上前迎了上去。

“别慌张伙计,我只是想出来透透风。你们的舰长并没有把我关起来对吧。”

陆炎和菲利普顺势走在伍拉纳的身后,装作像是在押解他似的。

但是永远不要拿人家当傻子。

“你身后是谁?”两名英国水手虽然看不清,但是不记得这两人在今天的值班列表当中。

伍拉纳笑笑说:“他俩是看住我的啊。怎么了伙计,你想接下这个差事吗?”一边说,一边朝两人慢慢走去,既不引起他们的警觉,又准备拉进距离给陆炎和菲利普制造机会。

“口令!”两名英国水手明显并不想被他们糊弄过去,朝陆炎和菲利普质问道。

谁都知道这几天船上来了不少外人,刚开始都谈的好好的,结果最后都被将军和舰长关了起来。

“发什么神经!”陆炎糊弄地回答道:“看,那边是不是法国人的船?还是海盗?”边说还边往旁边一指。

在这片海域游弋的自然不会只有英国人的舰队。但是陆炎只是想唬弄他们两个人而已。

值班的水手对突然出现的不明身份的船只当然最警觉,下意识的往陆炎所指的方向一看。

趁着他俩移开目光的时候,陆炎和菲利普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个枪托砸在他们的下巴上。

两名英国水手当即一个踉跄站不稳,其中一个被砸得直接倒地。

陆炎、菲利普和伍拉纳一拥而上,三人合伙将两名水手打晕制服。

“这两人怎么办?”菲利普问道。

陆炎犹豫了一下,说:“直接扔下海去。”

这样麻烦最少。

伍拉纳看他两人想要将打晕的水手扔下海去,赶忙阻止,并对陆炎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全都制服看管起来吗?”

陆炎心里想的是,若是现在没办法改变历史走向,再过六十年这些人的后代子孙就要跑来撒野了。你现在还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但是这话,陆炎也没办法跟伍拉纳解释。

算了,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一不做二不休。

陆炎直接将手上的那名水手扔了出去。菲利普听不懂伍拉纳的话,没有任何迟疑跟着陆炎也扔了出去。

隐隐约约传来两声“噗通”。

此时风声已经渐渐起来,下午看还是几朵乌云,现在已经阴云密布,海上的浪波也渐渐翻滚汹涌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会下暴雨。

看到此时的情景,陆炎心想得抓紧行动了。他从船舷边上转过身来,迅速的望了望周围。

还好,没有惊动其他人。

不过,陆炎在转身回来的时候,瞥见了远处似乎真的有些船影。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实在看不清,也许看花眼了吧。

不过刚才伍拉纳上前搭讪,菲利普和陆炎趁着英国水手不注意这种套路,好像还挺管用的。

至少比菲利普和陆炎两人干巴巴地出去好很多。

就这样,三个人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慢慢引出两两巡逻的水手,将他们一一制服,再扔下船去。

随着二十声噗通之后,上层甲板已经清空了。陆炎并不耽搁,直接顺着绳索开始向上攀登,爬上了主桅杆。

刺刀抹脖,直接将上面值守的士兵干掉了。

接着,主桅杆上的灯火灭了。

陆炎顺着绳索身手利落地爬了下来。

后面尾随的船只果然开始与这艘旗舰的航向发生了偏差。

第二艘船上的主桅上,开始闪烁起了灯光信号。

陆炎不知道他们是在发什么信息,但估计是在发信号询问旗舰发生了什么事。

管他那么多。

既然甲板上面已经清空了,接下来是第二步了。

“伍大哥,你快带我们去找纳尔逊和舰长。”

伍拉纳也不废话,也穿上了英国水兵的制服,带着陆炎和菲利普准备下去。

陆炎心细,将五个楼梯出口中的四个全部封死,只留了一个最近的出入口,吩咐小武道:“你看好这里,如果有人没有说口令就想出来,你就堵上。如果堵不住了,拿着这个,直接刺上去!”

说着,塞给了小武一把刺刀。

小武问:“口令?什么口令?”

陆炎想了想,说:“我说问擎天柱,你答威震天!不是这么说的,不回答的,一律不放出来!”

陆炎这么一说完,伍拉纳和小武都愣住了。

什么“擎天柱”,什么“威震天”?这都是什么东西?

陆炎不耐烦解释,说:“别想那么多,听清楚了吗,我问?”

小武说:“你问你问擎天柱”

“那你应该说?”

“威震天”

小武嗫嗫诺诺,总算是记住了。陆炎心想,这口令任谁都猜不出来。

所有事情都部署妥当,伍拉纳便带着陆炎和菲利普下去了。

这时风浪显然有些急了,船只摇晃的幅度明显大了起来。

若是不抓紧行动,恐怕船上的人都要给摇醒了,陆炎便催促伍拉纳赶紧带他们去。

静悄悄地穿街走巷,伍拉纳顺利地带他们来到了舰长的舱室。就在下午陆炎他们与纳尔逊会谈的舰长室。

可是门是锁上的。

陆炎心想,擒贼先擒王,舰长不重要。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先去找纳尔逊算了。

接着,便用刺刀在旁边的木头上挑了几块木屑,塞到锁芯里面,将锁芯堵死了。

伍拉纳看着陆炎的操作,心想这少年别看手段干脆利落,出手狠辣,没想到这么缺德的路数他也会啊?

陆炎确认将舰长的门堵死之后,转过来跟伍拉纳说:“伍大哥,快带我们去找纳尔逊!”

伍拉纳点点头,转身像来时路走去,来到一个岔路口,身影熟练地朝旁边一拐,来到了另一条路上。

陆炎忽然发现,这伍拉纳对这条船的熟悉程度不一般。看来在此待的时间不短。既然刚才遇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被关起来,看起来并不像被囚禁了,为何他着急要跟着我走呢?

陆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伍拉纳带他们来到一间舱室外面。

“这里,就是纳尔逊住的地方了。”伍拉纳说道。

陆炎拉住伍拉纳的手,忽然问道:“伍大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对这里这么熟,这里的长官看来并不限制你的行动。你要跟我下船,到底为什么?”

第八十五章 擒帅

伍拉纳被陆炎攥得手有些生疼,想要抽回来,但是显然低估了陆炎的膂力,自己一使劲,反而越拽越疼。

陆炎之前在甲板上,发现伍拉纳并不想出手,以为他是故意隐藏身手。现在这么一试探,发现此人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那至少不用担心他背后下手。陆炎稍稍放心,松开了手掌。

伍拉纳得到解脱,赶忙弯腰,捂着手腕揉搓。稍稍缓解,便抬起头来,仍然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对陆炎说道:“陆兄弟。你放心,为兄我绝不害你。现在外面风浪越来越大了,咱们再不快点,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话说到这儿,一阵摇晃和起伏,让众人都有点站立不稳。而这风浪,似乎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来愈烈。

三人稍稍适应风浪的起伏,陆炎对伍拉纳说道:“现在外面风浪甚急,现在破门而入,应该也不会引起骚动,你和这洋人把住过道两头,不要放人进来。”

他见伍拉纳受自己武力胁迫却任然不急不恼,被他这份气度所感染,知道此人不是等闲之辈。既然如此,就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说。何况自己并未暴露身份,也没有什么他可以企图利用的事情,便抛开之前的疑问只字不提,只专心应付眼前的事情。

菲利普和伍拉纳分别站在了通道的两头望风。陆炎先是尝试转动了一下把手。果然是锁上的。

接着,陆炎退后了几步,猛地向前一冲,伸脚踹向房门。

门应声而开。

陆炎冲进去,先望向床铺。

只见一张显然是给船上高级军官享用的软和床铺靠墙放着,却是空的。

陆炎一惊,忽然觉得脑后闪过一丝凉风,赶忙一缩头。

嗡的一声,显然是一件重物冲脑后划过。若是刚才躲避不及,恐怕陆炎此刻早就脑袋开瓢了。

陆炎低头时,顺势向前一滚,拉开和身后袭击之人的距离,接着立即起身转头。

外套穿了一半的纳尔逊正拿着一个铜壶。

陆炎见状皱皱眉头:“你丫是刚刚准备起夜呢吧?”

俄而马上反应过来:不对,起夜他也不用穿外套。现在风浪越来越急,船摇晃得越来越大。他应该是想起床督查船上各个位置的情况。

恐怕其他睡下的军官和水兵也有渐渐起床的。事不宜迟,赶紧抓了他走!

陆炎虽然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却嫌纳尔逊手上拎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夜壶的东西,怕沾了些污秽在身上,不太情愿立即动手。

就在这犹疑之间,咚咚咚的跑步声响起。菲利普出现在门口。

“陆!你还磨蹭什么?都起床了!”

纳尔逊没料到后面还有人出现,下意识的回头瞥了一眼。

就在这一刹那,陆炎抓住机会赶紧上前,先是一脚踢飞了纳尔逊手中的铜壶。

纳尔逊一惊,转回头来,左脸先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体向右倾倒。

谁知这时一个浪花涌起,船只随波逐流,立时倾斜,向右倒去的纳尔逊好巧不巧反而变成了直立。而正准备上前擒获纳尔逊的陆炎却身体右倾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纳尔逊也是机敏,反应过来来,随手抓住身旁一个木匣,朝陆炎砸了过去。陆炎姿态不稳,无法闪躲,嘴巴立时被木匣击中,登时鲜血直流。

陆炎边向后倒去,边捂着嘴。虽然疼痛难忍,但是知道此刻万万不能放他跑出去,挣扎着便想起来。

菲利普虽然就在门口,刚才那一阵剧烈的颠簸却也让他跌倒在地。

纳尔逊见状,便准备夺门而出。

菲利普此时无法立即起身,却努力将腿一够,绊住了纳尔逊。

纳尔逊被绊地一个趔趄,然而并未跌倒,想要继续往外冲去,却发现右腿迈不出去。

原来是菲利普双手抓住床脚,两腿先是绊了一下纳尔逊,接着两腿一绞,缠住了纳尔逊地右腿,让他无法迈腿。

陆炎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子,见纳尔逊已经逃至门口,抄起身边刚才砸中自己的那块木匣,反手朝纳尔逊也扔了过去。

纳尔逊右腿虽然被菲利普绊住,左腿却站立甚稳,灵巧地一弯腰躲过了砸来的木匣,接着从左腿靴子抽出了一把匕首,在菲利普的小腿上划了一刀。

菲利普惨叫一声,绞住纳尔逊的双腿不得不微微松开。纳尔逊一不做二不休,在菲利普的双腿上来回又重重地划了三刀。菲利普连连惨叫,再也无法拉住纳尔逊。

纳尔逊见右腿可以行动自如了,便赶紧起身,继续向外跑去。

刚出门口来到过道,纳尔逊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扑倒!

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伍拉纳,倾尽全身的力气纵身一跃,将纳尔逊扑倒在地,压在身下。

然而伍拉纳毕竟是个书生,虽然将纳尔逊扑倒,却并不能压制住纳尔逊。趴在地上的纳尔逊稍稍缓过神来,左手撑地,右手手肘瞄着伍拉纳的右边软肋便是一击。伍拉纳哎呦一声惨叫,左手捂着又肋,从纳尔逊身上滚落下来。

纳尔逊迅速瞄了一眼走道两头,并无其他人,知道今天来找自己晦气的就是这三个人了。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三个人为啥会突然出现,尤其是伍拉纳和陆炎两个大清国人,怎么会联起手来搞他。然而一切先逃命再说。

纳尔逊双手撑地,腰背一挺,双脚蹬住地板,便准备起身逃离,谁知“duang”的一声,后脑被重器砸中,倒在地上。

只见纳尔逊身后,陆炎右手拎着那个铜壶,左手扶住膝盖,大口的喘气。“呸果然是特么的夜壶。”陆炎嫌弃的甩开铜壶。铜壶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声音,随着船只的摇晃滚来滚去。

刚才擒拿纳尔逊这点运动量,对陆炎而言本来根本不在话下。可船只不停颠簸起伏摇晃,想要站立稳当已经花去了他非常多的精力,更何况他们没料到纳尔逊的反抗会如此激烈,废了不少事,消耗了不少体力。

三人都受了伤。陆炎嘴唇被砸的肿了起来,还流了不少血。而菲利普双腿被划了几道,虽然都是皮肉之伤,却也让他无法利索地走路。伍拉纳虽然没有流血,但是一个平常不怎么运动的书生被这么重重一击,也是要缓个半天才能缓过神来。

然而,此时他们并没有喘息的时间。

走道两头响起了阵阵的脚步声。显然,船上有人听见了这边的打斗声,过来查看究竟。

陆炎赶紧查问了下菲利普和伍拉纳的伤势。还好,都能自己行动。

本来陆炎的安排是身高马大的菲利普扛着纳尔逊,走在中间,伍拉纳走在后头,陆炎在前面开道。可现在菲利普双腿受伤,能自己走动已经非常不错了,可没法再扛住纳尔逊行动。

陆炎不得已,只好自己扛着纳尔逊。“往哪儿走?”他焦急地问伍拉纳,刚才一番激烈打斗,陆炎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过来的。

伍拉纳往门口的左边指了指。陆炎二话不讲,扛着纳尔逊便朝那边走去。

刚走没两步,身后响起了喧嚣声。三名水兵出现在了身后的走道尽头。

菲利普抄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燧发枪,熟练地装好刺刀冲了上去。

三名水兵听见声响,期初只是以为风浪太大,纳尔逊将军是不是掉下床来了。并没有做搏斗的准备。先是看见有个“自己人”把将军扛在肩膀上,还真的以为是将军摔晕了,心中还乐呵乐呵的,想过来凑个热闹而已。却万万没想到这里有人居然抄起刺刀就想拼命,吓得赶紧往回跑去。

“菲利普,快回来!”陆炎见菲利普还想追杀上去,担心地叫了一声。

“好!”菲利普像是已经追远了,听见陆炎的叫声,赶忙回了一句。

第八十六章 暴风雨

陆炎似是听到了菲利普答应的声音,但又不确定,问伍拉纳:“他刚才是不是应承了?”

伍拉纳才没工夫管菲利普的死活,随口答道:“是的是的。快上去吧!”

“你真的听到了?”

“真的,快走吧!”

陆炎将身上的纳尔逊颠了一颠,感觉扛稳了,回头看了一眼暗处。菲利普还没出现。

前方的脚步声、叫喊声越来越大。在伍拉纳的催促下,陆炎也没工夫在多犹豫,只好随他赶紧走了。

伍拉纳确实对船上的环境十分熟悉。偶有听见水手靠近的声音,这家伙总能临机找到躲藏的地方,避过这些人,倒也省却了许多麻烦。陆炎虽然对自己的功夫自信,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扛着个大活人在身上。总不能将纳尔逊当禅杖抡起来砸人吧?

连续躲过了三波人马,来到了一处楼梯。

陆炎仔细听了听,身边没有其他人赶来的迹象,便将昏迷的纳尔逊放在地上,交给伍拉纳看好,自己噔噔噔的爬了上去。

“小武!开门!”

此处便是他们当时下来的舱门,陆炎当时让小武看守在这里。

然而没有动静。

陆炎往上咣咣砸了两下:“小武!快开门!”

等了一会,弱弱地传来一阵声音:“我我你说口令”

陆炎忽然想起来,自己临走时确实是交待了口令来着。

“芝麻开门?!”

“滚开”

陆炎这一着急,把自己交待的口令给忘了。“哎,我刚才交待口令说的什么来着?”

伍拉纳摇摇头,白了他一眼:“我反正没听懂什么柱子不柱子来着”

陆炎猛地一下想起来:“擎天柱!小武!是擎天柱!快开门!”

“威震天”门还是没有开,只弱弱地传来另一句话。

陆炎真是无奈。这小武还真是死心眼,明明听出来是自己的声音,还非要把套路走全。

“对,你答的对!快开门!”

吱丫一声,舱盖打开了。陆炎让伍拉纳先上去,自己扛起纳尔逊跟在后头。

爬出舱盖,瞬间感受到一阵狂风夹杂着暴雨。雨珠像是有鸡蛋大小似的砸在身上脸上,差点被砸晕了。

陆炎没想到风雨已经这么大了。他仔细瞧了瞧小武,浑身早已湿透,衣衫单薄,在风雨中冷得瑟瑟发抖。

陆炎刚才还怪小武死心眼,现在看到这一幕,心中又生出愧疚之情。他想起来什么,问小武:“曾禄呢?在哪里?”

风声太大,吞没了他的问话,小武摆摆手,示意听不清。陆炎只好凑到小武的跟前,又高声问了一遍。

小武听明白了,往旁边指了指。陆炎顺势看去,原来小武找来了甲板上堆放补帆的布料,盖在了曾禄身上。

陆炎点点头,拍了拍小武的肩膀,示意他干的不错。接着便准备再下楼梯进入舱内。

伍拉纳一把拽住了他,大声问:“你干嘛去?”

“那洋人还在下面,我去找他!”

“还找他干嘛?你看看外面这情况!”

陆炎抬头环视四周。

跟在旗舰后面的其他船只,距离此船已经很远,都在暴风雨中下锚停泊,船上的帆早就收了起来。他们还在不停地闪烁着信号,似乎还没放弃询问这边的情况。

而现在自己这艘船,帆也没收,锚也没下,在狂风的照料下,左右横摇的幅度几乎超过了三十度。前后也快摇晃地也快没入海中。

“你劫持这条船的可能不大了!搞不好,我们都得沉下去!我们先下到舱里去吧?”伍拉纳继续大声的建议道。

陆炎回过头来,想说什么,却发现另一方向有些星星点点的灯光。那些灯光随着波浪的浮动而摇曳着。是船,好像真的有别的船在往这边驶来。

这种暴风雨的环境,大家都是能躲就躲,怎么还有人会在这个天气里行船出海?

陆炎继续观察着,发现对面驶来的船只似乎不止一艘。是个舰队。现在,他们似乎也是遇到了同样的困境。

算了,这时候也管不着其他人了。

陆炎跟伍拉纳说:“你们先忍耐忍耐,等我一下!”

没等伍拉纳反应过来,陆炎就窜了出去。他先爬到了主桅杆的瞭望塔上。当时这里的瞭望员被陆炎抹了脖子,尸首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扔下海去。

陆炎在尸身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了一把砍刀。

他抄起这把砍刀,照着身边的绳索胡乱砍去,想要将固定船帆的绳索砍掉。

然而这西洋人的帆船索具十分复杂,又岂是随便乱砍就能除去船帆的?

陆炎砍了一阵,切断了十几条绳索,然而鼓胀的船帆似乎稳如泰山,没有任何掉下去的迹象。

情势紧急,现在陆炎也没时间细细寻索这些绳子是如何捆绑的,只好自己又爬了下来。

“伍大哥,我跟你讲,这艘船很有可能保不住了。我们下去也是等死!”

“那那那怎么办?”一直温和而淡定的伍拉纳,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抓住陆炎的手,仿佛他是自己唯一的救星,能想出什么高明的办法立时脱身一般。

“小武,我让你带上来的两块床板在哪?”

小武蹲在一边忍受着风雨的侵袭,几乎睁不开眼睛,听到陆炎的问题,默默的朝另一边指了指。

“等会如果船翻了,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木头,千万不要松手!”陆炎大声喊道。小武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一阵狂风袭来,他将头埋在膝盖里,躲避着风雨的肆虐。

“你说啥?抓木头?!”伍拉纳听到陆炎这话,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要劫持这艘船,可没说最后要落到如此境地!”伍拉纳显然不愿意最后的结果是抓着漂浮的木头,在海上如蝼蚁般将命运交给老天爷。

“我们先下去!淹死之前我们好歹别被雨给砸死!”伍拉纳拽着陆炎的胳膊大声喊道。

陆炎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有依了他。

众人狼狈地又走了下去。

等待他们的,是早已经醒过神来的船上军官和水手。

为首的,是舰长。

看来那个被堵住的锁眼并没有困住他太久。

舰长见这些大清国人扛着纳尔逊走了下来,小小地吃了一惊,但旋即就根据自己被困住的情景联系在一起,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

舰长此时倒也并不惊慌,开始指挥起身边的人来。

“这里还能上去,让其他出口的人不要砸了!都过来!”

“你们几个上去,将船帆全部收起来。要快!”

“赶紧下锚,现在还来得及!”

“告诉舵手,稳住了!”

陆炎见舰长指挥若定,听他的意思似乎这艘船还有救,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然而他这心放下还没多久,就见一群人簇拥着菲利普走了过来。

菲利普看来刚才是被擒住了。

“你们把将军还给我们,我放你们走?”舰长开始谈条件。

陆炎下巴一指菲利普:“那他呢?”

“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舰长不屑道。

伍拉纳听懂了舰长的条件,低声对陆炎说:“现在不是逞好汉的时候”

陆炎没等他说完,直接讥讽地打断道:“你们八旗子弟不是不怕这些洋人么?”

伍拉纳一愣,没想到这小子原来不爽自己的话,等了半天搁这儿等着呢,一下语塞。

陆炎指着菲利普,像是对伍拉纳说,又像是对舰长说似的,喊了一句:“我陆炎从来不会拿兄弟当条件!”

他分别用英语,法语各说了一遍,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伍拉纳苦笑着说:“洋人怎么又成你兄弟了”

舰长见陆炎不准备配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像是惋惜这年轻小伙子不识时务似的,抽出佩剑,将尖端抵着菲利普的心脏位置。既然你说这是你兄弟,你舍不得,舰长本来还不准备将他当做人质的,此刻那也只好遂了你的意。

君子可欺之以方。陆炎没想到自己话反而菲利普带来了这个麻烦。

“小伙子,把将军放下来。”舰长冷冷地说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上忽然传来一阵嘎嘎嘎地爆裂声。这声音,像是惊雷一般从船头响彻船尾。不对,这不是雷。雷的声音不会这么连贯,能如此清晰地传入耳朵之中。

可如果不是雷声,为何整艘船都随着这爆裂声震动起来?是船被雷电击中了?可雷电击中也只有那一瞬间。

随着这爆裂声贯彻全船,围在此地的所有水手都脸色大变。方才还一脸镇定的舰长也开始面无血色。

爆裂声忽然停止,但也只有一瞬,接着咚的一声,干脆利落。是撞击声!

陆炎和伍拉纳对视了一眼。这一瞬间的对视,是相互在问: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些英国人都如此惊慌?

这时,刚刚冲上去砍断船帆的水手跑了下来,大声喊着:“撞船了!撞船了!”

而从另一边也响起了一阵喊叫:“船舷破了!堵不住了!”

舰长收回了手上的佩剑,高声喊了一句:“准备弃船!”

第八十七章 风暴之后

夏日浓辣的阳光,如箭矢,如利刃,穿破重重云雾,直直照射在陆炎的眼帘上。

陆炎被炽烈地光芒照醒了。

他掀开身上的薄被,缓缓坐直身子。就如穿越当天醒来一样,完全不知道如今是何时,身处在何地。

与当时不同的是,他现在浑身疼痛难忍。仔细查看一遍,身上遍布青紫色的淤伤和割伤,显然遭遇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然而他现在大脑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仅是身体,他的太阳穴也一阵一阵地胀痛,仿佛有什么虫子已经吸干他的脑髓,随时准备钻破他的脑壳冲出来。

陆炎双脚落在地上,刚一起身,右脚掌心的剧烈刺痛便让他不得不又重重地坐下。他掰过脚掌一看,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了,但是先前的剧痛和纱布上巨大的血晕显示,他的脚心是被什么利器戳中。

无法走动,陆炎只得暂时先坐在床边,细细品察身边的事务。

用昂贵红木打造的家具,却显得有些陈旧。锦缎的被面也不是新做的。其他的一应器物摆设,都是陈年老样式,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家底殷实却也节约,并不贪图新鲜。

不过,这里仍然是清朝的家具样式。他又摸了摸脑后,仍然还有一条辫子。

原来不是穿越回去了啊

陆炎感到口渴。

“水有人吗”

他想看看外面是否有人,便喊了一嗓子,传到耳朵里的却是一阵喑哑的声音。

他嗓子失声了。即使外面有人,也听不见他的叫唤。

也许是昏睡之前,不停地大喊大叫难道是当时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窗外响起海浪声

海鸟的鸣啼

海风的咸腥味道

陆炎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是在海上在船上风暴撞船

脑仁又是一阵剧烈的抽动,让陆炎双手捂着太阳穴弯下身子,试图缓解这阵剧痛。

然而这是徒劳的。

好在这是阵痛,挺过这一阵之后,瞬间又松快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这时,房门吱丫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华贵的富家公子模样的人背着手,轻轻抬脚跨过门槛,慢慢踱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像是随从的模样。

陆炎刚从脑中的阵痛中缓解过来,听见开门声,循声望去。

这是

陆炎视线有些模糊,吃力地辨认着。

这是

他想起来,这是在府城见过的那名富家公子

是伍伍拉纳!

这是他在英国人的船上遇到的那个满人。

陆炎总算回忆起一些记忆的碎片。

他像串珠子一样,试图把这些记忆的碎片一块块的捡拾起来,串成自己能回忆起的事件。

还没等他完成碎片的串联,伍拉纳先发话了:“陆兄弟,你总算醒了。真是老天有眼哦,用这里的话说,是妈祖娘娘庇佑!呵呵呵。”

陆炎忽然觉得眼前的伍拉纳似乎有些不同。尤其是刚才说的时候,拿腔拿调,淡然无味,听不出是欢喜还是忧愁,是白描还是重彩。

“伍大哥,这这是哪里?我我们怎么”

“住嘴!怎么能在藩台大人面前称兄道弟!”

陆炎本想开口询问伍拉纳,试图弄清眼下的情势,以及之前发生的事情。刚开口说道一半,却被伍拉纳身后的随从厉声呵斥打断。伍拉纳抬了抬手,制止了随从,笑了笑,目不转睛的盯着陆炎。

“藩台?谁是藩台?”陆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藩台是布政使的俗称,从二品的大官。伍拉纳是布政使?

陆炎很快反应过来,难怪见伍拉纳此人谈吐举止,不似一般凡夫俗子,原来居然是个满清朝廷的大员。

伍拉纳找到陆炎对面的椅子,撩起前摆,稳稳坐下,身子不斜不倚,显得颇有教养。

而伍拉纳的表情,却是一副颇有趣味的样子。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陆炎,想看看这名小兄弟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到底会有怎样的情绪变化。

陆炎只是稍稍吃惊了一下,表情立即收了回去,低眉垂目,显得心事重重。

他在盘算着自己一路上,有没有做出什么泄露身份的事情。

这台湾民变领袖林爽文的结拜三弟,郑氏部将后人的头领,与这些满清官员可是死对头。

陆炎瞄了一眼伍拉纳,见他神色自若,似笑非笑,眼中颇有关切之意。应该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小武小武在哪里?曾禄,还有那个法国军官菲利普

撞船我和伍拉纳都活了下来那他们应该

陆炎的记忆碎片渐渐已经能串联起来,让他回忆起醒来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想问问伍拉纳,其他人是否还活着,当天晚上撞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但是伍拉纳并没有给他这个发问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开口道:“陆兄弟,我之前没告诉你真实身份,是愚兄我的不是。愚兄忝居福建布政使,不过小小的朝廷命官而已。话说回来,当时要不是你,我这条命恐怕就要葬送在澎湖外海上了。当我许诺过你一定会有重谢,金银赏赐,或者封个小官,本来这件事我自己就能做到。”

陆炎面无表情的看着满清二品大员伍拉纳,对他这些话并不感兴趣。因为真正要讲的在后面的“不过”里。

“不过如今我的顶头上司也在此处,他说道台湾战事未平,封赏你的事情,且先缓一缓。”

陆炎笑了笑了。

当时不过见你也是困在外国船只上的中国人,便想方设法搭救一下而已。若是知道你是鞑子狗官,才懒得管你呢。

现在,谁又稀罕你的什么赏赐呢?

伍拉纳见陆炎不说话,也不急不恼,摆出惯常的恬淡姿态,继续说道:“只不过,我这上司特别欣赏青年才俊。我将你介绍给了他,他对你颇有兴趣。今天你既然醒了,我就带你见见他去。”

陆炎心中有些焦灼。

虽然已经得救,但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小武和菲利普是否还活着。

而这伍拉纳的顶头上司难道是福建巡抚?这么说吗,我们没有回到台湾岛上,而是回到福建本土了?他对我感兴趣做什么

伍拉纳并没有等待陆炎给什么答复,直接站起身来,准备往屋外走去。

这时,伍拉纳的两名随从也迅速的起身,先于主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搬来了一个抬椅。

这是给陆炎准备的。

两人也没有征求陆炎的意见,直接一左一右架起了他,将他放到了抬椅之上。

陆炎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尽快确认小武、曾禄和菲利普的死活,然后尽快回到台湾岛上帮助林爽文和庄大田攻下府城。

他还记得,岛上有清廷的内应。虽然他安排了蔡昌永赶回去协助,但是还不那么放心。

而那名伍拉纳的“顶头上司”,他并没有什么兴趣见。

自己作为这场民变的名义上的三号人物,见什么满清的达官显贵呢?

但当下,陆炎却也反抗不得。自己遍体鳞伤,又不清楚周边情势,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

他也只好任由那两名随从的摆弄,坐在抬椅上,由四名轿夫抬了出去。

陆炎看到这阵架势,知道伍拉纳算是照顾有加,看来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心中稍稍宁定。

走出房屋大门,一阵耀眼的阳光砸在陆炎的脸上,让他眼前一晃,无法直视。

这是低纬度热带地区特有的强烈的阳光直射。

好一阵儿过后,陆炎的双眼才慢慢适应。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远处波光粼粼,涛声阵阵。近处,几十艘大船下了帆,停靠在码头之上。数不清的船工,或是单人肩扛手提,或是三两人共力协作,喊着各种闽南语的号子,将船上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木箱柜子搬出,卸载在码头之上。

等等?为什么是从船上卸货?这里若是福建某处码头,应是装船准备登陆台湾。

陆炎坐在抬椅上,一颠一颠地往前行进。

他越看越觉得此处好像颇为熟悉,便又仔细环视了四周一遍,忽然心中猛的一惊。

这里台湾的第二大港——鹿港。

第八十八章 大人物

伍拉纳缓步走在抬椅的前头,似是并不着急去见自己的上司。

陆炎此时沉浸在震惊当中,犹豫着是不是要询问伍拉纳为何他们会身处鹿港。

眼前的情势分明表示,清军已经登陆台湾,占领了鹿港。

鹿港不远,便是彰化县城。彰化县城不远,便是林爽文的大盟主府所在地大里杙。

看来,清军并没有着急去救援被围困的府城,反而是另辟蹊径。

在鹿港登陆这一招棋,在陆炎看来下得着实巧妙。一旦控制了此处,不光能威胁到义军的核心根据地,而且无论南下救援府城,还是北上收复鸡笼、艋舺,行动都甚为方便。

陆炎本来打算以偷袭攻占澎湖的方式,最大限度阻滞清军的进攻。然而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绕道而行,直接占领了鹿港,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一半。

说落空一半,是因为澎湖无论如何都是往来与大陆和台湾的咽喉要地。即使现在清军占据了鹿港,但是澎湖的义军在他们背后一天,清军便无法安然的保障海上的补给线。

现在,陆炎只能寄希望于陈宏义和自己的徒弟杜江田,能带着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在澎湖坚守,并且择时出击,扰乱清军的海上交通线了。

陆炎将视线从澎湖又拉回了鹿港这里。

他猜测,能够在这夏末时时有暴风雨的情况下,率船队出海直插台湾中部的鹿港的人,一定就是伍拉纳口中的“顶头上司”。

看来此人颇有勇略胆气,不可小觑。

此时,伍拉纳一行人来到了一处民宅。此处地方僻静,环境优雅,像是个地主乡绅家的别苑。

看来清军是征用了此处作为指挥所了。

抬着陆炎的轿夫,轻轻地将抬椅放下。伍拉纳的两名随从过来搀着陆炎,一瘸一拐,慢慢地挪进了屋子。

穿过玄关,进入院中。伍拉纳示意随从带着陆炎在此等候。他先进入正厅,向上司禀报一声。

过不多时,伍拉纳便一路小跑,从正厅中出来。

陆炎看着伍拉纳,完全没有了之前恬淡风雅的样子,估摸着他的上司刚才一定是脾气急躁地催促了什么。

伍拉纳从陆炎身边跑过,并未理睬他们,而是径直跑进了西厢房,俄而又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包,又是一路小跑回到了正厅。

陆炎看得分明,这是他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一个鹿皮包,还是金娘送给他的。

鹿皮是台湾出口的一项重要物资。早前,日本与荷兰的商人便十分青睐台湾出产的鹿皮。而郑成功收复台湾后,一直也是将鹿皮出口,作为资金的来源。

陆炎奇怪,这鹿皮包既然是自己的,为何伍拉纳急匆匆地跑去拿了,并不交还给自己,而是直接回到了正厅当中。

陆炎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里面并无不妥之物。现在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在此站立,等候正厅中那位大人物的召唤了。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从正厅中走出一名仆役模样的人来,径直走到陆炎的跟前,宣布了“大人物”对他的召唤:“我家主子想见你。伍大人说过了你有伤,所以你不用太拘谨。但是说话一定要小心。”

陆炎见此人还挺替他着想,便到了声谢,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继续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

快到正厅门口的时候,伍拉纳走了出来,快步走到陆炎身边,赶走一名随从,亲手搀扶着他。

接着,伍拉纳将嘴凑近陆炎的耳朵,低声交待着:“今天有点不凑巧,传来的战报都不利,这位主子今天脾气大,你不要乱说话。他说什么你就应承着就好了啊。”

听到传来的不利战报,陆炎心中欣喜。既然对清军不利,那便是对我们义军有利。陆炎想到此处,相由心生,居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伍拉纳察觉到陆炎神色异常,停住脚步,掐了他一把,低声喝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举止肃穆!”

陆炎赶紧收敛神色,摆出一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样子,在两人的搀扶下走进了正厅。

“都他妈的一群废物!”

刚走进去,陆炎就听到有人高声的怒骂着

接着便是“啪”的一声,不知道什么器物砸在地上,摔碎了。

看来,是那位大人物发火了。

伍拉纳见状,先赶忙拉住了陆炎,带他在旁边站好,等待合适的机会再引荐。

陆炎看到,正厅上首,坐着一位样貌俊美,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他并未着官服,而是一身光鲜的便服穿戴,年纪和老蔡差不多,应该有个三十五六。若不是提前知道此人是伍拉纳的顶头上司,陆炎很有可能以为他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

“这位便是当今皇上的内侄,福康安,富察氏又一个朝中显贵。你等会喊他福大帅就好。”伍拉纳凑到陆炎耳边解释着。

陆炎觉得伍拉纳解释福康安的身份时颇为有趣。既没有解释他的官职,又没有讲述他的爵位。居然是先讲了他和乾隆皇帝的亲属关系。

世人都知道福康安从小就被乾隆抱进宫中抚养。渐渐地,私下里就有风声,说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

伍拉纳这么跟陆炎说福康安的身份,便像是一种密友之间闲聊扯淡的感觉。陆炎暗自好笑,这二品大员对着自己一个白身,居然说起这些闲话来。

在福康安面前,跪着一名兵丁,像是来传报的样子。

所有人都知道报喜不报忧,可战败的军报又不能不报,这送信之人往往便会被当成出气筒。

福康安站起身来,手上抓着一张信纸,双手不停的挥舞,显得情绪十分激动。

“这任承恩就是个饭桶!堂堂一个陆路提督,带着三千人,拿不下两百贼军驻守的澎湖!而且,居然渴死了五百人!渴死的!蠢货!十足的蠢货!”

陆炎听到此处,心中更加欣喜。看来他临走之前交待陈宏义的防守策略奏效了。

澎湖有多处小岛,陆炎在岛上所留兵马本就匮乏。若是分兵据守,不到半天功夫就会陷落。

陆炎根据杜江田提供的岛上地理环境,设下埋伏。

外围的几个小岛,虽然是咽喉地带,但是有一处致命问题:缺乏淡水。

因此陆炎临走前设立的防御计划,便是且战且退,引诱清军攻占外围小岛,却暗中偷袭他们运送淡水的船只。

陆炎心中刚刚暗爽了一阵,伍拉纳便又凑过头来,跟他闲扯:“呵呵,你们汉人的绿营,可真是不堪大用。文官也是一群蛀虫。我跟大帅建议过,等平台过后,岛上的一应官员将领全部换成我们满人。”

陆炎爽了还没两分钟,听到伍拉纳这话,登时就怒从心头起。他将拳头攥地紧紧地,但是又知道此处不可意气用事。俄而咀嚼了一下伍拉纳的话,又觉得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自己也知道,并不是光复了汉人江山,就万事大吉了。

整肃吏治,开启民智,解决土地问题。一系列未来的难题都在等着。历代君王都难以完成的事情,自己就能顺利解决了?

陆炎想到此处,也就不再气恼,心中暗暗自嘲了一番。

谁知他这自嘲还带着音效——轻轻地“嘁”了一声。

他这一嘁不要紧,把在身旁的伍拉纳吓了一跳。

这时,满脸怒气的福康安也注意到了这边,看向了这边。

陆炎见福康安双目直视,也不闪避他的目光,回以了对等的凝视。

伍拉纳见状,不知道自己这小兄弟犯了什么毛病,居然直视福康安的目光,心里想着赶紧圆个场。他便赶紧松开拽着陆炎胳膊的手,趋步走到福康安面前,行了个大礼,接着高声喊道:“下官已经将故台湾知府蒋允焄之外孙带到!”

福康安扭头看着伍拉纳,一脸奇怪的表情问道:“蒋知府的外孙?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这件事?”

伍拉纳拿起陆炎的那个鹿皮包,从里面抽出一叠纸来。

陆炎看得分明,那是自己在府城时,从亲娘蒋夫人那里拿到的“雪泥鸿爪碑”的拓片。这雪泥鸿爪碑,便是蒋允焄在自己的知府署衙中扩建的“鸿指园”中所立石碑。

伍拉纳翻开拓片,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了福康安。

陆炎看到这封从未谋面的信,心中一惊:这亲娘在里面夹了一封信,自己居然一直没发现?

这里面写的什么?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第八十九章 来龙去脉

陆炎意外地看着伍拉纳从鹿皮包中取出石碑拓片,又从石碑拓片中取出一封不知何处而来的信。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亲娘蒋夫人逼迫他去投奔京城的舅舅谋个营生,然而自己并不答应,气鼓鼓地走了。还是母亲的丫鬟翠姨追出来,将拓片硬塞到自己手里。

看来,这其实就是蒋夫人硬要塞给他的。

但是陆炎气恼蒋夫人硬是不肯说出府城守备的要害,因此她给的东西也就一直没看。

难道所谓的守城命门就在这封信里?

这伍拉纳对自己处处客气,却没想到趁自己昏睡之时,翻了自己的随身皮包,而且居然还私拆了那封信!

陆炎想到此处,脑门上涔涔汗流,喉咙发紧,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若是在此处身份暴露怎么跑出去?

只好擒贼先擒王了从这里到福康安处估摸着二十步全力冲刺,摔破他身边的碗碟当利器,劫持他。

嗯,就这么做。

陆炎做好了最坏地打算,便慢慢伸出左脚,中心前移,右腿蹬住身后地面

“嘶疼!疼!疼!”

陆炎禁不住暗暗叫疼。这右脚上的伤口显然还未愈合,刚才这么一蹬便撕心裂肺的疼。

“来呀!”福康安忽然叫道。

陆炎心中一惊,这是要动手了!

福康安接着说道:“给陆公子看座!”

虚惊一场。

陆炎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擦擦脸上的汗,看向福康安和伍拉纳。

两人看着那封信,居然笑了起来。

这写的啥啊这么好笑?十万个冷笑话吗?

陆炎醒来后,已经积攒了一肚子疑问和一脑门子官司,这又多出一个。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到书房吧。把他也带上。”福康安对伍拉纳说道。接着又吩咐厅中的亲兵:“把这家伙拉下去打二十军棍再放回去。”

那名来报失利战事的兵丁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当了出气筒。

而作为出气筒的觉悟,就是不要做无谓而徒劳的求饶。但这兵丁显然初出茅庐,没这个觉悟。

“吵死了!再加二十棍!!”福康安不耐烦地怒喝道。

福康安的书房。不大,一桌一柜,五把椅子而已。

伍拉纳先让一个随从带陆炎进来坐着,等候福康安过来。

此处是临时征用,清军显然是上岸不久,一切都没来得及好好整理,各种文件、书册乱糟糟的堆放着。

而看样子,他们也不准备多待。看来不久就将发动攻势。是向东去往大里杙抄义军的老家,还是向南攻击围困府城的义军后背?

陆炎环视一周,四下打量,看看是否能根据观察到的信息判断出清军的动向。然而一名随从在旁边,他也不好去翻阅那些文件。

忽然,陆炎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既然,等会福康安带着伍拉纳和自己私聊,何不趁此机会干脆刺杀掉他算了?虽然现在自己身受重伤,但在这小屋之内

陆炎打量着那名仆人哼,跟小武一样弱不禁风。伍拉纳也是个书生而已。他们可挡不住。

说不定真的可行。

“吱丫”一声,有人拉开了房门。

福康安和伍拉纳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的亲兵。虽然是夏天,但两名亲兵甲胄齐备,手一直搭在挂在腰间的佩刀刀把上,完全没有放松戒备的样子。

陆炎看到这两名亲兵,心中卸了气。若是平时身体康健,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同时搞定这两名武士。更何况现在身手重伤。

刺杀的想法不可行,乖乖坐着听他们想说什么吧。

福康安进屋之后,坐在上首书桌后面。伍拉纳坐在他的左手第一个位子,正好与陆炎相对。

而两名亲兵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福康安身后。

半晌,并无人说话。此时正午已过,屋外夏蝉轰鸣,陆炎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讨杯水喝,却不见人上茶。

正在他奇怪之际,房门外有人请求入内。得到答复后,便进来三个仆人。

其中两人抬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铜箍木箱,放在了福康安的书桌之前。另外一名仆人则端着一个食盒。

陆炎不知道这铜箍木箱是做什么用的,正在好奇,却见一名仆人打开食盒,取了一个碗碟出来,又打开了铜箍木箱。

只见铜箍木箱中分了九个格子,每个格子放着不同的瓜果。

箱子打开一瞬间,陆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寒凉之意,看到瓜果上若隐若现地漂浮着冷凝的水汽。

“难道这是古人用的冰箱?”陆炎暗自揣摩着。这大热天的,能吃一口冰镇水果,自然是畅快惬意。可他们刚刚登陆台湾,这冰块自然是在出海之前便准备好了。

这福康安,还真挺会享受。即使是上战场,处处却又和在京城生活一般的享受。

仆人先在碗碟中放好了几片冰镇西瓜,送到了福康安面前。福康安说:“给伍大人,还有这位陆公子也送一碗过去。”

伍拉纳忙起身称谢,然后眼睛瞟了陆炎一眼,意思让他也学着行个礼。

陆炎见伍拉纳处处为自己着想,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草草应付了一下。

福康安看到陆炎这一副倨傲的样子,忽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伍拉纳见上司在笑,赶紧放下刚吃了两口的西瓜,也跟着陪笑,仿佛缺了自己这一个声部,这笑声便不完美似的。

陆炎看到他俩又在笑着,便瞪大眼睛看着伍拉纳。

福康安看陆炎这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便让伍拉纳将那封信交给陆炎。

陆炎拿着信快速的看了一下。

原来,这封信并不是写给陆炎的,而是写给“遇见陆炎的大人”。信中,先介绍了一番自己的身份,是之前台湾知府蒋允焘的女儿,这个愣头小子是知府外孙。若是见到他有什么不轨举动,是受了歹人唆使,千万饶他一命。若是他遇见大人礼数不周,是自己没有教育好,千万海涵云云

这老娘原来早就料到这一天,居然做了这手准备。

但是这信写的也太尴尬了。就好像岳飞母亲在他背后刺的不是“精忠报国”,而是“大爷饶命”一样。

陆炎看完信,刷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福康安和伍拉纳看到他这幅模样,更加乐不可支。

陆炎也不好发作,便坐在那生闷气。

福康安笑了一阵,忽然收敛笑容,将桌上冰镇西瓜吃完,示意仆人收走。

伍拉纳也随着上司,忽然将脸变成一个严肃面孔,端正坐好。

福康安先和伍拉纳说起话来:“话说回来,你和这小子还真命大。那日我们的先导船只撞沉了英吉利人的船,这样居然也能全身而退,真是老天庇佑。”

伍拉纳谦虚道:“都是拖大人的福,拖妈祖娘娘的福。”

福康安忽然不耐烦道:“别再跟我提什么妈祖娘娘!李有德那厮,欺骗本帅,说我身上有妈祖加持,定然无惧风雨。我也是昏了头,相信了他的话。”

伍拉纳说:“大人不还是安然无恙地在这里了嘛。先导船居然也安然无恙,而英吉利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听到这儿,福康安呵呵冷笑了两声。伍拉纳这次到没有陪着一起笑。

陆炎听他俩这番对话,方才搞明白了,当天在英国人的船上望见的隐隐约约的船队,便是福康安的登陆舰队。

而自己与英国舰长对峙之时,是福康安舰队的先导船只失去控制,撞沉了英国人的船。

而福康安之所以会在这种天气启程出海,居然是那位千总李有德出的主意。自己在澎湖俘虏了守将李有德和一名奸细之后,两人都争着要“将功赎罪”,说是跑来做反间。

陆炎知道那个奸细家人都在福康安手上,所以信不过他,反而将他做成了给李有德争取信任的道具。

看来李有德还真的赢得了信任,居然能说动福康安在台风天气出海。自己估算的还真没错,这李有德十有八九是福康安朝敌安排的人。

那后来呢?

第九十章 来龙去脉(二)

福康安继续说道:“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李有德是和珅派来坏我事的。等平台之事完成,我便拿他找和珅麻烦去。”

伍拉纳应和道:“是啊是啊。这福建官场有福大人来整肃,下官便有如拨云雾见青天”

伍拉纳马屁正拍到一半,福康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你这马屁,留着给阿桂大人吧。”

伍拉纳立时收声,不说话了。

福康安等他乖乖闭嘴,又说:“总算这次寻找大爷的事情完成了,往来联络查探的事情,你功不可没。”说到一半,福康安从案牍之中抽出一个奏本,让在一旁随侍的仆人递给伍拉纳。

伍拉纳打开奏本,看了一眼,立即起身跪下,对福康安说:“大人的提携,下官没齿难忘!”

福康安没让他把后面那些奉承话说完,命他起身回坐,说:“这福建巡抚的位子,我虽然允诺了你,但也要等平台完成之后再说。眼下海上还不安宁,大爷暂时没法护送回京城。待过几日队伍整训完毕我出征之后,你要在此处看护好大爷。”

伍拉纳点头应诺。

福康安说:“我倒是奇怪的很,近几年洋人频频在沿海出没,怎么这样不安分?”

伍拉纳附和道:“说的是呀,我今年见过一个广西来的的知府,回到福州返乡丁忧的。说是那边佛兰西人在安南那边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说是安南国内反贼四起,都跟他们有关系。”

“如此说来,这些洋人包藏祸心已久,想在咱们的地界儿弄出点事情来?这福建大大小小的和珅一系官员,但凡跟港务沾点边的,全都吃过洋人的贿赂,帮他们转运走私。哼!看我不将他们一网打尽!”

伍拉纳继续附和道:“下官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大人整肃吏治!”

陆炎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他们谈天,自己也插不上什么话。中间这么多环节,他总算弄清楚了一些。但是坐在这里,听他们讲一些朝廷官场的事情,甚是无聊。

虽然福康安说不日就要出征,但是具体行程,他也不知道,他也不好问。又担心林爽文和庄大田是否遇到福康安大军之后,战事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顺利,暗自踌躇起来。

福康安像是能知道陆炎的心事似的,忽然就将话锋转了过来:“伍大人,听你说这位陆公子可帮了你不少忙?”

伍拉纳赶紧对着陆炎眨眨眼,示意他不要傻不拉几的坐在那出神了。现在上官问话,还不恭敬一点?

陆炎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一脸懵地看着伍拉纳,整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伍拉纳轻叹一声,心想这小伙子怎么这么不上路子,便赶紧答福康安的话:“回大人的话,这小子身手确实不错。那日我听闻京城有人雇佣了洋人,想帮柴大纪从鹿港出逃,便尾随至此,却不料被英吉利人裹挟至船上。”

“上船之后,当即表明我乃大清官吏,彼等倒也并未为难于我。只是在船上迁延日久,我担心误了寻回大爷的事情,屡次提出将我放走,均被彼等无理拒绝。”

“幸而遇到了这位陆兄弟,伸出援手,将我救了下来。”

福康安听完伍拉纳的陈述,忽然转头问起陆炎:“你又是因为何事,困在英吉利人的船上?”

陆炎正在走神,思索该如何从此脱身,会合林爽文和庄大田。突然被福康安这么一问,立时楞在当场。

难道说是自己跟法国人签了协议要给他们租港口?然后英国人见有便宜可以占,所以也来找自己麻烦?

肯定什么都不能说好嘛!

伍拉纳见陆炎愣住了,打圆场道:“想必这些洋人缺少人手,掳掠我大清子民,在其船上为奴为仆当牛做马。想来甚是可恨!”

福康安眼睛瞟了一眼打圆场的伍拉纳,脸色沉了下来,半晌不说话。

陆炎看到他这幅表情,知道是伍拉纳给自己打圆场,让福康安觉得是跟自己串通些什么,所以才会如此不爽。

“伍大人猜的不对。”陆炎说道。

福康安和伍拉纳都将头转向陆炎,听他准备说些什么。

“小的跟柴大纪有仇。这老贼勒索乡里,强抢民女,鱼肉百姓,我家也遭过这柴大纪的祸害,所以趁着乱子,便想找他寻仇。听闻他想要到鹿港来,便贿赂了一些银子给贼军,我提前埋伏至此,却不料中了洋人的埋伏,也给捉了去,辗转了几条船,有幸得见伍大人。小人不忿于洋人欺压我大清子民,便出手相救,不是什么值得伍大人记挂的功劳。”

陆炎反应极快,听了伍拉纳刚才说的话之后,便赶紧学着他的样,又掺杂了一些自己真实的经历,编出了这段瞎话。他判断这些人与和珅是死对头,而柴大纪又是和珅一系,将脏水全部往他身上泼,一定没错。

更何况,这些指摘柴大纪的话,也不全是乱说。

伍拉纳听完,表情倒是柔和了许多,显然是放下心来。一来陆炎这遭遇经历,倒也听不出什么毛病;二来这话说得甚是得体,完全不像刚才那副桀骜不驯的黄口孺子的模样。

福康安听完,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又问:“你母亲不是蒋知府的女儿嘛?怎么柴大纪还敢惹你们?你这官话口音倒是颇为顺耳,不像是跟着闽粤移民一起长大的。”

陆炎见福康安穷追不舍,颇多试探,一定是心中有疑。若是想含糊其词,三两句话就把这老狐狸打发了,那反而破绽越来越多。

陆炎稍稍沉吟,便开口道:“家慈从小家教甚严,不允许我随便结交这些罗汉脚。即使家道中落,生计难以维持,家慈从不允许我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时常教导我,外祖和舅父为官清廉,屡遭和珅一党迫害,但为人行的正,坐的直,不会担心百姓们戳脊梁骨。”

说到这里,陆炎忽然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身上的伤痛,往前走了两步。

接着,他往前一跪,拱手对福康安说道:“但小人时常不忿朝中这些蛇蝎鼠辈的行止,听闻伍大人说福大帅便是此地官民的青天,还望福大帅能拨乱反正,替百姓们做主。”

陆炎寻思,这家伙既然是和珅的政敌,自当是夙夜为谋,整天想着如何扳倒他。那么将话题转移到他所关注的地方,再适当拍拍马屁,也许能蒙混过关。

福康安说:“胡言乱语,当今皇上治下,四海清平,朝中哪有什么蛇蝎鼠辈?小孩儿家家,说话可要注意自己的舌头!”

可陆炎听得出来,福康安虽然言辞颇有批评之意,但语气并不如何狠厉,知道是挠到了他心中的痒痒处。

伍拉纳也看出来福康安对陆炎最后那段话也颇为满意,也从椅子上走下来,跪在那笑嘻嘻地说道:“福建官民一体,无不企盼大人早日平定乱贼,济时拯世,纲纪四方,使本省政平讼息,成为我大清的一片王道乐土!”

陆炎惊叹于伍拉纳这家伙的马屁能力,真是无时无刻,无孔不入。

他偷偷瞄了一眼福康安,见他面有得色,显然经过自己和伍拉纳的马屁男子双拍之后,颇为受用,心中一定开心的很。

看来今天这关,勉强算能过了。

然而,陆炎有些忿忿不平。

今天给你这鞑子狗官下跪,改日定教你十倍奉还。

第九十一章 报信

陆炎记忆中撒的最精妙的谎言,数第一的是他写过的高考作文,数第二的便是今天在福康安面前说的这些话。

但如果真话让人不舒服,而假话听起来十分受用,除非事关生死,听得人往往也没兴趣去辨别真伪。

陆炎和伍拉纳两人一前一后,一轻一重的两记马屁拍上去,让福康安居然有些飘飘然了。

当然,以福康安这种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来说,本来对马屁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可是刚刚听到夺回澎湖失利消息的他,正有一点点的丧气,正需要伍拉纳这种时刻能给上司带来“正能量”的人给予他士气上的鼓舞。

果然,福康安现在又开始志得意满,开始讨论接下来作战的事情了。

但让陆炎意外的事,他们讨论作战,居然完全没有让自己回避。

这是故意放出一些错误的消息给我,准备误导我吗?

时刻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的陆炎,一直无法完全放下心来,总觉得福康安和伍拉纳正在谋划着什么阴谋,等着自己跳下去。

陆炎正在思考的时候,福康安对伍拉纳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在台湾站住脚跟了,但是澎湖始终如芒刺在背,如骨鲠在喉。不除不快!”

伍拉纳说:“若如此,何不派遣海兰察将军前去?”

福康安摇摇头:“海兰察将军另有重任。澎湖还得另行派人前去。”

伍拉纳说:“也是,如今当务之急,是打破府城的围困,救出黄士简。”

福康安又摇摇头,这次加上了一声冷笑:“呵呵,府城也不用担心,黄士简再废物,依靠着城墙总是能守住的。只要等着贼军自乱阵脚就行了。”

陆炎忽然警觉,知道福康安是要讲到那个仍然不知道身份的内应了。

偏偏这个时候,福康安又不说了。伍拉纳会意,将陆炎客气地请了出去。

不过,陆炎从福康安的话里,还是咂摸出一些线索。

夺回澎湖,福康安并不准备打动干戈;解围府城,福康安也不准备派出最得力的海兰察将军。

而他们下一步的目标,虽然福康安没有讲出来,但陆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直扑义军的老巢大里杙。

林爽文起事后,并没有将自己的行政机构放在彰化或者凤山这样较大的县城里,反而放在了自己的家乡大里杙这样一个小村庄中。

主要原因,还是逃不开中国人心中那四个字——衣锦还乡。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这句话出自项羽之口。不愿意定都关中的他,很快就尝到了格局低下的苦果。

如今林爽文还在重蹈覆辙。大里杙无非一个数百人口的小村庄,根本无险可守,而林爽文政权里的重要骨干和家眷多还在此处。

清军一定是知道了这种情况,所以才定下了直扑大里杙的计划。

这一招直捣黄龙,陆炎想起来变感觉焦急万分。得赶紧通知林爽文和庄大田,不能继续再围困府城了。

不仅大里杙丢了不说,军中还有内应,恐怕要吃大亏。

他从福康安的书房中出来以后,独自在院中踱步,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办。

现在陆炎有伤在身,走路都走不稳,没法去报信。

那只有看看自己身边那三个人是不是还在了,得让他们去帮忙跑这一趟。

菲利普是个洋人,太过于显眼,各种眼睛盯着,不能让他去。

曾禄和自己一样有重伤在身,一个断臂残废也很容易让人认出来。

那就让小武去吧。小武普普通通的,虽然娘里娘气,却没什么显眼特征。让他悄悄跑出去就行

想到此处,陆炎一瘸一拐地穿屋过户找起人来。

“陆公子,哎呀陆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说话的是方才出现过的伍拉纳的随从。

“您在找人啊?您说找谁,我帮你找去。您不知道啊,这里是大帅临时征用的地方,可不好到处乱进啊。”

陆炎也只好听从这位伍拉纳随从的建议,让他带着逐一查探房间。

最先找到的是曾禄,他已经醒了。

陆炎见到他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大”。

“大病初愈,怎么还不好好躺着呢?”

曾禄刚想一声“大王”叫出来,便马上被吓坏了的陆炎挡住了嘴。此刻伍拉纳的人在旁边,你这一声“大王”喊出来算怎么回事?陆炎冲他眨了眨眼睛,聪明的曾禄立即会意,知道此地不可暴露身份。

“知道其他人在哪吗?小武,还有那个法国人?”

曾禄摇摇头。小武他是不知道,菲利普他是不认识。

“陆哥,哎呀呀呀,他们都跟我讲了。那天撞船之后,可了不得了,你带着我们几个都爬上了小舢板,你却被一个大木刺扎中了脚心,苍天呐!又被一个掉落的木梁砸中了脑袋,当时就昏了过去,好家伙好赖你救了许多人,又被他们抢了上去。大王你怎么样了啊现在?头疼不疼?脚疼不疼?可得好好休养啊!”

听到曾禄转述了别人所说的情景,陆炎脑袋里总算开始清晰起来。只是他现在稍微一用脑,自己便会头疼欲裂。刚才经曾禄一提,这头疼仿佛又加重了几分。

而曾禄断臂醒来后,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惜字如金的他,现在却变得如话痨一般,完全拦不住了。仿佛当初那胳膊就好像封印了他的说话技能似的。

陆炎好容易让曾禄闭上了嘴,接着劝他继续躺在船上休养,不要说话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我跟你讲,可得好好养着”

“好了闭嘴!我听累了!”

陆炎夺门而出,像是快要被曾禄的吐沫淹死了。

“大哥,我其他弟兄你也帮我找找呢?”

伍拉纳的随从点点头,又开始带他逐门逐户地寻摸起来。

第二个找到的是菲利普,没想到这家伙也活下来了。

只是死里逃生的他沉默寡言,仿佛原来的曾禄附身在他体内了似的。

陆炎嘘寒问暖,又追问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哎?你当时不是被英国舰长劫持了吗?后来那些英国人怎么样了?”

菲利普这才打开话匣子:“当时大家都忙着逃命,那名舰长带着昏迷的纳尔逊也逃到了救生艇上。我看见似乎是他们被别的船收容了。”

陆炎听完点点头。看来纳尔逊大难不死,将来说不定还会来找麻烦。

“记住,这里是大清政府军的驻地,我们跟他们是死对头,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陆炎知道那名随从也听不懂法语,便直接对菲利普说了出来。

菲利普点点头,继续默不作声。

陆炎劝慰了两句,便出了他的屋门,开始去找小武了。

曾禄和菲利普都是一小会儿就找到了,可这小武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哪。

“陆公子,你要不然跟我说下,您这位杂役是个什么样子?我好好想想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他。”

陆炎这下却有点犯难了。小武确实没什么特殊的样子。

“就是相貌很普通,但是说话说话跟个娘们似的”

伍拉纳的随从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哦”的表情。

“哦没见过这人,兴许是当时落水了吧。我只看到我家大人带着你们三个”

陆炎听到此话,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尽办法,还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没想到还是没能把所有人都救出来。

“哎呦喂呀~我不要穿这个呀~拿走啦~”

一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说话声忽然传入陆炎的耳朵。

这又娇又媚的声音,不是小武还能是谁?

第九十二章 报信(二)

“啊,这位大哥,没事儿了,我找到我的杂役了。”

陆炎赶紧支开随从,自己循声找去了。

那名随从显然也听见了小武的声音,不自觉地抱紧双臂,又打了个寒战,似乎在这炎炎夏日忽然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自然也没有跟陆炎去见他的老杂役的想法。

陆炎顺着声音的方向,穿过了两进院子。一间屋内传出了吵闹声、争执声,似乎是小武在骂人。

小武这么好脾气、或者说懦弱的人,也会发这么大火?谁惹到他了?

陆炎立即推开房门,忽然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

小武浑身只穿着贴身的内衣。旁边两名丫鬟,一胖一瘦,各自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用名贵丝绸做成的华贵衣裳。

这是要搞什么?陆炎搞不明白眼前的情景,只好问小武。

小武见到陆炎来了,又是咧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王啊大王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哇?”

陆炎又是吓了一跳,对着旁边两名丫鬟解释道:“我这杂役脑子不好,经常和我玩美猴王和花果山的游戏。哎,你们为难他干嘛?”

两名丫鬟显然对小武的话以及陆炎的解释并不感兴趣。其中的胖丫鬟瓮声瓮气地说道:“不是我们难为他啊。主子吩咐我们,让他换上这身衣裳。可好几天了,他就是不肯再这样下去,我们要吃板子了呀”

这胖丫头说着说着,都带上了哭腔。旁边那瘦丫头受她情绪感染,也开始眼圈红了。

这一屋总共就这一个老仆和两个丫鬟,都一副委屈的样子,好像互相都被人家对不起了似的。

陆炎摸摸脑袋,一下也不知如何是好。看到托盘里的衣服,他伸出手去想拿起来看看,谁知胖丫鬟一躲:“你干啥?这身衣服也是你这种罗汉脚穿的?”

“我能让他穿上,你给我!”陆炎不高兴搭理这胖丫头,将衣服抢了过来,丢给小武:“穿上!”

虽然不知道这家主人为什么要派丫鬟送衣服给小武,但是这场cosplay不赶紧结束,这俩丫头恐怕是不会走的。

自己还有事儿要交待小武呢。

“穿上穿上!”陆炎催促道。

小武见陆炎来了,便像是有了主心骨,乖乖地接过衣服。那两名丫鬟还想帮忙给小武穿好衣服,都被小武挡开了。

小武像是躲避瘟疫似的拒绝两名丫鬟的触碰:“走开走开!”

好容易,小武自己穿好了。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吧?”见小武完成了任务,陆炎便开始赶两个丫鬟走了。

胖丫头一看,喜笑颜开,拉着瘦丫头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陆炎将脑袋探了出去左右瞧了瞧,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迅速掩上房门,坐到小武身边。

他正欲开口,忽然看到小武衣衫光鲜的样子,一下子没适应过来,脑袋里忽然冒出了“沐猴而冠”这个词,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小武见大王嘲笑他,又开始不高兴起来:“都说了我不要穿这个大王你还笑!”接着便准备解开衣领旁的纽扣。

陆炎赶忙拦住:“算了算了。不笑你了别动!有正事儿说!”

一听到大王严肃起来,小武也跟着不动了。

“我跟你讲,咱们身边现在都是鞑子,千万不要叫我大王了。记住了没?”陆炎先交代起第一件事。

“那我叫什么呀?”

“叫少爷!”

确定了称呼,陆炎又开始交待第二件事情:“这些鞑子准备直接攻打林大哥的老巢呸巢穴不对大本营了,你今天晚上,悄悄地带着这个消息,从这里赶往大里杙,让大盟主府里留守的人赶紧通知林大哥回来。”

陆炎之前由于是让小武去大里杙,还是往南去到府城通知林爽文。

去大里杙最近,但是还需要辗转第二个人去通知林爽文。小武可信赖,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而往南到围困府城的义军外围找到林爽文,固然可以减少中间信息传递环节,但这一路跋山涉水,小武一个人身子弱,恐怕撑不到那边。

思来想去,陆炎还是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办法。

小武听到这个任务,表情中露出了为难的情绪,显然即使是稳妥的办法也让他感到难以完成。

“哎呀你怕什么啊?那会不是你带着林瑶从大里杙一路跑过来的?还是大晚上!”陆炎看到他这一副为难的样子,显得有些焦急。

小武嗫嗫诺诺地说:“可可那会有林姑娘在旁边,我不用怕呀这走夜路我不敢”

陆炎摇摇头。提起林瑶,陆炎心中涌起了一股思念的情绪。在大山屿上,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就让这丫头气鼓鼓地跑掉了。

也不知道老蔡有没有找到她,把她送回金娘身边。

只是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陆炎也只好将这份牵挂暂时放在心里。

“别怕,那你这样,你明天凌晨出发,太阳出来你就走,好吧?”陆炎知道这老玻璃杂役心理素质差,强压是没有用的,只好哄了起来。

小武心中倒也知道大王交托的这个任务十分紧要,也只好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大人,这边走。”

陆炎听得分明,这是伍拉纳在引路。他口中的大人自然是福康安了。

陆炎一下警觉起来。

难道自己找小武报信的事情,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刚才那俩丫鬟哎呀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炎心中开始慌乱起来,可现在避无可避,藏无可藏,也不能硬拼。

他只好将心一横,看他们说什么再见招拆招了。

吱呀一声,伍拉纳推开了门,引着福康安走了进来。

福康安见到陆炎在这里,忽然一愣,满脸疑惑地看向旁边的伍拉纳,仿佛是在问“他怎么在这里”。

陆炎见到福康安和伍拉纳,本来还憋着一股劲儿,忽然发现他俩并没有带领任何随从、侍卫进来。只有两名亲兵站在外头。

嗯?难道不是来捉拿自己的?

伍拉纳见福康安面色不悦地看着自己,赶忙将陆炎从小武身旁拽了起来,拉着他往后走了几步,一脸埋怨地说:“我和福大人商量机密事宜,让你在外面候着,谁让你乱跑了!还跑到这里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哪?小武待的地方能是什么地方?

陆炎一脸懵逼地看着伍拉纳,完全没搞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福康安斜眼睥睨,瞅了陆炎两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似乎嫌弃他完全不知道分寸的样子,接着冷冷地对伍拉纳说:“行了,让他出去吧。”

伍拉纳完全变了个脸似的,一脸不耐烦地催促陆炎:“出去出去!赶紧出去!”

陆炎被推推搡搡的,却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小武你你干嘛?”他心里还在担心着交给小武的报信任务。

福康安见陆炎还赖在这儿不走,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杀气。

伍拉纳察言观色能力何等之强,立即察觉不对,赶忙叫来了外面两个亲兵:“你们!把他带下去!”

两名亲兵立即过来,抓着陆炎就将他往外带。

双拳难敌四手,陆炎还有伤在身,没做多少挣扎便被拉了出去。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接着,陆炎的耳朵里传来“噗通!噗通!”两声,像是有人跪下了。接着听到的是福康安的声音:“爷,我们来迟了,你在这里受苦了!”

爷?福康安在给谁磕头?难道是小武?

这帮人玩cosplay上瘾了?

陆炎还在胡思乱想,接着屋内便传来小武的声音:“走开,都给我滚!你们是皇阿玛派来弄死我的吧!告诉永琰,我没兴趣抢他的皇位!!”

第九十三章 十二爷

陆炎傻呆呆地坐在饭桌旁,虽然碗里的菜已经被旁边的丫鬟夹的像山一样高,但他一口也吃不下。

到现在,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老玻璃杂役小武,居然是乾隆皇上的十二子永璂。

在海上昏迷过去到今早醒来,难道是谁给我换了穿越副本不成?陆炎使劲晃晃脑袋,脑子里冒出各种离奇的想法。

清宫剧,陆炎还是陪母亲看过一些的。这永璂是当今的皇后辉发那拉氏所生。辉发那拉宫斗失败,连累永璂也无法获得乾隆欢心。可是,他不是二十四岁那年就死了吗?怎么又变成小武了?

陆炎迟迟不下箸,显得心事重重。

跟陆炎同桌吃饭的是伍拉纳。他倒是一点心事都没有,稀里哗啦的大快朵颐,不久就打起饱嗝来。

“哎,陆兄弟,怎么不吃啊?”

看着狼吞虎咽的伍拉纳,陆炎忽然想起同样在美食面前毫不留情的义兄庄大田。现在,小武已经没法送信了。不对,人家那是“十二爷”了。

小武身份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清军进攻大里杙,以及围攻府城的义军里有内应,这两个信息无论如何都要送出去让林爽文和庄大田知晓。

但是现在还有合适的人吗?

伍拉纳像是知道陆炎心事似的,放下碗筷,开始给陆炎解释起来。

“陆兄弟,你也算自己人了。有些事我不妨告诉你。半年前,我受阿桂大人和福大人所托,称病告假,乔装改扮成富商来到台湾,打探十二爷的下落。哦,咱们当时在府城的那件饭馆见过。”

陆炎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至于什么自己人,陆炎心中也就呵呵了一下。

伍拉纳继续说:“当时你旁边那个大汉倒是挺能吃的,我帮你们结账可花了不少钱!”

陆炎心想,那个大汉就是围攻你们府城的南路大元帅庄大田,没想到吧,呵呵。接着问了一句:“那钱要还吗?”

伍拉纳答道“不用、不用,咱们弟兄谁跟谁”

陆炎说:“没事,我就随口一问。我也没钱还。”

“”伍拉纳被怼了一句,但想起来话题是自己叉过来的,也无话可说,只好回到正题:“我当时接到这个差事,心中也是纳闷。大家都知道这十二爷十年前就没了,怎么突然又冒出来在台湾呢?但既然接了这差事,无论如何也得做完不是?”

“我们几个刚到台湾,就阴差阳错的找到了十二爷。当时他正在叫卖什么饼干方便面什么的东西。我们上去假装买东西哎你还别说啊,这十二爷不知道从哪做出来的这些东西,可比京城那些小吃味道好多啦!”

伍拉纳估计是觉得现在上司不在身边,说话便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又岔开了话题。

陆炎心说,呵呵,那些东西都是你陆爷我做出来的

伍拉纳接着说道:“当时我们还带了一包回去给福大帅尝尝,没想到他说这玩意儿做军粮不错,拨了我们一笔银子,说要多买点回去研究下怎么做。”

陆炎这会儿才弄明白,自己当时做的那些饼干、方便面这些干粮,再好用也不可能一个月就卖出去一万多两银子。感情是这里还有福康安的功劳在里头啊?

伍拉纳察觉到自己好像又跑题了,继续说:“我们找到十二爷后,便派人一直暗中盯梢。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总是神出鬼没,屡次跟丢。后来那天我们在台湾府的饭馆撞到十二爷,把我都给吓傻了。结果后来又被一个老太太带走了。也不知道老太太是谁”

陆炎擦了擦脑门,心说:“那老太太就是我亲娘啊”

伍拉纳说:“最后一次,我们是发现他在大里杙林爽文那里,本想直接将他带回的,结果又跟丢了。没想到最后鬼使神差地在英国人船上碰到他了!不过我当时看十二爷对你倒是挺听话的,为啥啊?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陆炎心中默默地吐槽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根据老蔡的说法,这十二爷扮成的小武,是八年前老大王在海上救起来的。做了山寨八年的杂役,一直神神叨叨的,脑子不好。今天忽然恢复记忆了,也真是奇怪。

可自己总不能实话实说吧。我是反清复明的山大王,你们的十二爷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仆役。

这能说吗

陆炎只好继续编瞎话了:“那个我不是跟福大帅说了吗,我去鹿港找柴大纪寻仇,被英国人捉上船,然后看见小看见十二爷也在上面,被英国人欺负,我就替他出头”

伍拉纳信服的点点头,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嗯,那估摸着十二爷就是从大里杙跑到鹿港去的。闲话先不说了。据福大帅所讲,当时为了布置寻访大爷的任务,还特地派人烧了大里杙天地会匪首林爽文的庄子。等他们起事,大帅便率大军前来。实际的目的,还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带回十二爷。”

陆炎听到这里,方才想起自己一直劝林爽文和庄大田忍让,不要贸然发动起义,可最后功亏一篑,因为清兵的袭扰而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可原来背后的推手是你们啊?

“那福大帅带回十二爷,有什么用呢?”陆炎强忍心中的怒火,决定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伍拉纳听到这个问题,迟疑了一阵,犹犹豫豫不肯答。陆炎再三询问,他才屏退左右,低下头,悄悄地说道:“我听阿桂大人传来的消息,他们是准备拥立十二爷做太子扳倒和珅和十五爷。”

陆炎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和珅与十五爷走得近吗?”

他知道这十五爷便是后来的嘉庆皇上永琰。可嘉庆一上台就扳倒了和珅,难道在这个世界里他们的关系变得如此之好了吗?

伍拉纳摇摇头:“据我所知,并不近。虽然皇上现在并未立储君,但是大家都猜着十五爷就会是太子。可这十五爷却谨守本分,从不与大臣来往。”

陆炎问:“那既然这样,为何又要搞出十二爷的事情呢?福大帅直接巴结十五爷不就好了嘛?”

伍拉纳沉吟一阵,说道:“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也许,得阿桂大人和福大人来亲口解释了。”

接着,他苦笑一声说道:“可他们又哪里肯说这些事情。不过我猜呢,既然这十五爷谁都不理,那他们便找个能掌控的”

话刚说到这里,墙角忽然传来咣啷一声,把伍拉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松鼠而已。此时谈论的问题,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伍拉纳也自知,但毕竟做贼心虚,稍有动静便如惊弓之鸟。

陆炎听到这里,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这满清朝堂之上大臣相互争斗,定然会引起朝局动荡。

也许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不过眼下,还得先解决此地的战事不是?

就在陆炎陷入沉思的时候,伍拉纳忽然放下筷箸,对陆炎严肃的说道:“还有件事。福大帅问我,你有没有兴趣到他府中当差。”

陆炎满头问号:“怎么突然会想到这里?”

伍拉纳跟他解释起福康安如何看中他的身手,学识,胆略等等,希望能栽培于他。

陆炎听了奇怪,自己跟福康安没什么交集啊,他怎么知道我有什么本事?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伍大哥,莫不是你向福大帅举荐我的哦?”

伍拉纳笑了笑说:“还真是瞒不过你。没错,确实是我举荐的。话说,经福大帅府上出去的差役和幕僚,最低都是给五品官。等你将来入了朝堂,与为兄我便可互相照应啊。”

陆炎心中却呵呵道:“当初老娘让我去京城,我便抵死不从。今天你们也是一样。”

他淡淡地说道:“我没兴趣。”

第九十四章 盗书

“不感兴趣。”伍拉纳重复了一下陆炎的话,看上去反应平淡,似乎对陆炎的回答早就有所准备。

他端起酒杯,先品了一口,眼神放空,像是在咂摸酒的滋味,又像是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陆炎心中暂时先放下了小武/十二爷这件事。他端起碗,抄上筷子,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昏迷了好几天,每天就只有人喂食稀食,现在饿的狠了。

伍拉纳放下酒杯,悠悠地说了一句:“其实,并不是我非要让你投靠福康安。只是”

“只是什么?”陆炎还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饭菜,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只是这十二爷神智不清。有时还能记起来以前的事情,有时就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嘴里喊着要找你保护他。”

陆炎心里当然知道小武为什么会这么喊。是他帮小武在山寨里出了头,不再受欺负。但凡小武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陆炎也会帮他出头。

伍拉纳继续说:“我也搞不懂,你不就是在船上救了他吗,怎么会对你如此信任?”

陆炎知道伍拉纳此时还不知晓他们山寨、主仆的事情,仍然只当小武是在船上凑巧被他救了下来而已。

可听他说小武神智这样失常,若是任由他们这么整天逼问,早晚有一天要露馅。

找个机会,可还得跟小武好好说清楚这件事。

什么十二爷不十二爷的,陆炎才没兴趣管他们这档子破事。

伍拉纳见陆炎光顾着吃饭,对他爱答不理,便提高了调门对他说:“哎!跟你说话呢!我现在好歹是朝廷从二品大员好吗!未来的福建巡抚!你不能因为对我有救命之恩就如此放肆吧?”

陆炎听伍拉纳的话,虽然语含批评,但是口气像是半开玩笑,知道他不过是调笑而已,便也半开玩笑的说:“伍大哥,既然你让我叫你一声大哥,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对你这救命之恩,你要不要报?”

伍拉纳听他这话,有些意外,不知道这小伙子走的什么路数,便答道:“要报啊,我在船上救答应你了,帮你谋个一官半职啊。”

“那你做了福建巡抚,给我在福建安排个差事不行吗?干嘛要让我去福康安的府上当差?让我当他的奴才?这叫报恩?”

陆炎也像是半开玩笑似的,埋怨起伍拉纳来。说完继续扒拉了几口饭菜。

伍拉纳哭笑不得,他自然有自己的难处。陆炎这么一说,他又酒至半酣,也就开始倒起苦水来了:“嗨呀,兄弟,我当时话刚说到一半,福康安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心中似有怨气,连顶头上司的名讳也敢直呼了。

陆炎问道:“他说了什么?”

伍拉纳拿起酒壶,慢慢斟满面的酒杯,接着一饮而尽,看看陆炎悠然自得,并未催促他说话,叹了口气,放下酒杯,将屋内伺候的人全部赶了出去,确认没有外人在场后,才说道:“我是想带着兄弟你平步青云啊,可这福康安何等样人?我若留你在福建做官,他会容我二人上下沆瀣一气?”

陆炎听他自污这“沆瀣一气”四个字,知道伍拉纳喝得有点多了,却也并不阻拦,仍然自顾自地吃饭。

“这些人中龙凤呐,最喜欢将实权攥在手上。福康安现在署理着闽浙总督的事务,人权、财权,哪个他会放?待此地贼乱平息,他不得赶紧安排自己的人吗?”

陆炎心中有些奇怪,本想问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可是这一省巡抚不是直接向皇上汇报吗?总督只管军队,可不管地方政务呐?”

第二个问题是:“你不就是福康安的人吗?”

但陆炎没有问出口。今天下午在福康安的书房内,他亲耳听到伍拉纳被训斥了一声:“你这马屁留给阿桂大人吧。”

看来伍拉纳在官场,走得是那个叫“阿桂”的人的这条线。

福康安既然能用伍拉纳,那看来和阿桂走得还挺近。他能容许伍拉纳接任福建巡抚,自然是给阿桂了面子。但是又驳回了伍拉纳的人事安排,肯定是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了。

陆炎吃了两口饭,想明白上面的这些事情,心中释然。可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劝伍拉纳道:“哎呀,大哥,今天月色正好,天清气朗的,咱别想这些事情了。好歹你接下来要接任巡抚了,咱多喝点!喝完了我陪你出去赏月!”

“赏个鸟月!”

伍拉纳因为寻回十二爷,自峙对福康安立下了大功。知道自己要接任巡抚之后,心中喜不自胜,胆子大了起来,在福康安面前迫不及待地保举了一些职缺,却被福康安当场驳回,还痛斥了一顿。他心情郁闷,也不劝陆炎喝酒,骂了一句,接着一直在自顾自的喝着。

陆炎想起刚才的问题,接着问:“那既然福康安驳回了你的请求,干嘛又要让我去他的府上当差?”

伍拉纳舌头有点不利索了:“嗨嗨还不是十二爷非要让你在他身边吗,说是不这样,就不回京城。福康安这小老儿,也是没办法。”

说完,他一头栽倒在桌上,鼾声渐起。看来是喝醉了。

旁边现在也没有人伺候了,陆炎便将伍拉纳扛了起来,放到内屋的床上放好,改上被褥,转身合上房门,自己走了出去。

陆炎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若是小武还是小武,他需要我保护,那我自然是要护他周全。这山寨的弟兄,哪一个都不准落下,是我自己定的规矩。”

“可他现在是什么十二爷身边围着一堆的侍卫,哪里还需要我的保护。况且,我若跟着福康安入了京,恐怕也没什么机会造反。”

“现在还没到一百年后满清朝廷风雨飘摇的时候,汉人掌握不了大权。还是得先在基层积攒实力。”

“可是”

陆炎虽然理智上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却对小武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来。小武在最危险的时候,总是想到有大王可以依靠。这半年多的主仆之谊摆在这儿,不是一下子就能割舍的

想不清楚,暂时也就不想了。

一路上,遇见了两队在院内巡逻的士兵。虽然陆炎现在是福康安的座上宾,这些巡逻的士兵也没有对他多加盘问。但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他没有到处乱窜,还是径直地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手上,攥着一把从伍拉纳身上摸出来的钥匙。

当天深夜。

陆炎确认屋外已经一片寂静、众人都安然睡下后,起身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

自己的屋外并没有哨卫。

他出来合上房门,沿着墙根继续蹑手蹑脚的走着。在从伍拉纳的屋子走回自己的屋子时,他特地观察了一下哨卫的部署情况。最多的还是在福康安和十二爷的屋子外面。

但是书房那边,居然没有什么防备。

待两队巡逻兵背向而驰,远离院子中心后,陆炎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来到书房的门口。

虽然他的伤势还未痊愈,打架是打不了,但并不妨碍潜伏行动。

不过,也仍然要防备不能被人发现。否则跑不快,又打不了,直接就被人拿下了。

他环顾四周,确认旁边没有人之后,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书房的门锁。

闪进书房内后,他并没有马上翻箱倒柜地去查看文件,而是先迅速合上房门,跑到书房的另一边,悄悄打开窗户的插销。

陆炎将两扇窗户推开了一个缝,屏住呼吸,细细地聆听窗外声音。

并没有什么人在走动。他接着又推开了半扇窗户,从里面利落的翻出,反手掩上窗户,又静悄悄地跑回了前门,将门从外面锁上。

他如此谨小慎微,就是担心自己在查看翻阅机密文件时,忽然有人撞了进来。

虽然这样的概率不大,但是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前门锁好之后,他又回到了后窗这边,拉开窗户,正要跳进去,忽然!

身后有人,将手搭在了陆炎的右肩之上!

第九十五章 盗书(二)

陆炎右边肩膀刚感觉到有只手搭了上来,便马上下意识的微微将身子朝右一转,左手抓住那人的手,右手探出抓住那人的胳膊,双手随着腰肢的力量向左用力一转,准备来个过肩摔。

这一套擒拿的本事,陆炎早就被父亲训练的炉火纯青。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被守兵发现,便想将他摔倒,给上两拳,迅速制服身后之人,防止他大喊大叫引来更多的人。

然而这一下制服的太过于顺利,他又感觉到那人的手滑腻异常,体重甚是轻盈,不像着了重甲的亲兵卫士。

陆炎心中一动,立即将过肩摔顺势变成了搂抱。

他趁着月色看着怀中之人,果然是林瑶。在皎洁月色的映照下,林瑶显得分外娇俏可人。只是她眉头紧蹙,显然是被陆炎刚才那一拉一摔,弄得生疼。

陆炎哪里还顾得上欣赏月色下的林瑶。他赶紧将林瑶拉了起来,环顾四周,还好刚才动静不大,也没惊动什么人,赶紧拉开窗子,先将林瑶身子托了进去,接着自己往里一翻,进到书房当中。

陆炎将窗子合上,转过身来,却立即遭到了林瑶小粉拳的猛烈锤击。

陆炎心里也委屈,本来想说你干嘛在我背后突然出现,可是想想老爹好像说过,女人不是用来讲道理的。况且,方才林瑶被摔,居然一声不吭,显然也是替陆炎着想。想到这里,陆炎方才释然,站着不动,任由林瑶出气

“呆瓜,我打的手都疼了。”林瑶锤了一阵,见陆炎没反应,也感无趣,便住了手,开始埋怨起来。

陆炎傻呵呵的一笑,搂住林瑶在小粉颊上狠狠亲了一下。林瑶被搂在怀中,被亲的心怦怦直跳,也不敢动,愣在原地。陆炎见她温柔顺从,便低下头去,更想有进一步动作,却一把被林瑶推开。

林瑶低声地训斥道:“神经病啦,这里是什么地方,还这么不正经!”

那日在大山屿,陆炎不知道哪里惹了林瑶,让她生气抛掉。之后他经历了海上生死劫难,每日实在是相思甚苦。却没料到心上人却会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料想她中间一定经历了不少波折。陆炎颇感心疼,便一时无所顾忌。

经林瑶这么一提醒,他忽然猛省。

今晚夜探书房,本是要来搜寻福康安的往来文书,探明两件事情。

一是探明福康安到底何日何时,派遣何人率多少兵马去攻打大里杙。

二是查出潜伏在义军中的内奸到底是谁。。

两件事情均是万分紧急,陆炎回想方才居然在这里与林瑶亲热,面有惭色。还好他脸色本就黝黑,就算月华如水,此刻也看不出来。

趁着屋内尚有些微光,陆炎赶紧开始在屋内翻找了起来。

林瑶不识字,没法帮陆炎寻找文书,便来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望起风来。

陆炎先是在书桌上翻看奏本,想看看福康安是否有准备上奏给朝廷关于接下来的行动。

翻看了三本奏折后,虽然没有关于下一步如何攻打大里杙的计划,但是也知道了不少现在的情势。

一是黄士简奏报的,府城被围攻甚紧,城墙有多处毁坏,恐无法支持下去,盼望援兵速速来到。陆炎看完心想,若是如此,恐怕这内应不久就会做出破坏之事,可得及早查出才好!

二是柴大纪奏报的,自己已经在诸罗县被围攻甚久,但得到当地客家义民的协助,暂无陷落的危险。陆炎看到此处,眉头一皱。这柴大纪所写的“客家义民协助”,清楚的说明了一件事:林爽文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团结身边的泉州人和客家人。现在,反而让他们站到了对立面

“瑶瑶,过来下!”陆炎想起一件事,便叫来林瑶进行确认。

“呆瓜,干嘛?”

“你是不是从鹿港外面进来的?”

林瑶点点头。

“那现在鹿港,是不是泉州人在帮着鞑子守卫?”

林瑶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陆炎换了个问法:“你有没有看到,没穿兵勇衣服的人,拿着武器走来走去?”

林瑶这回听懂了,点点头。

陆炎将手上的奏报一合,心中沉重起来。自己从大里杙府出来将近一个多月,虽然扼守住了澎湖,却没料到岛上的形势却越来越凶险。

此时虽然看似义军还掌握着大多数地盘,但是府城久攻不下,内部还有奸细,鹿港已经失守,泉州人和客家人也被发动起来反对林爽文。

若是继续再顿兵坚城之下而无进展,恐怕形势顷刻间便会翻盘逆转。

陆炎将两份奏报放了回去,正准备打开第三份奏报,忽然,门外面亮起了火光,听声音似乎有不少人在往这边来。

难道是有人要进来?

陆炎此时还不确定外面人的动向,他赶紧拉着林瑶悄声走到窗边,确认屋后并没有人。

忽然,门外的响起了掏钥匙开锁的声音。陆炎一惊,赶紧先将林瑶从窗户托了出去,接着自己也翻身而过。

刚把窗户掩上,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林瑶拉着陆炎,想让他赶紧离开,却被陆炎一把拽住。陆炎伸出一根手指在嘴上,做出噤声的示意,接着将头偏向屋内,开始探听屋内人的谈话起来。

“长话短说。南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陆炎听得分明,这就是福康安的声音。

“回大帅,那姓庄的回报,一切安排妥当。就等大帅号令了。”

陆炎听完,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南边”,自然指的就是府城之围。“姓庄的”,那应该就是内奸了?!

姓庄的?肯定不会是二哥庄大田啊难道,是他那几个兄弟?

庄大韭,庄大麦,庄锡舍会是哪一个?

陆炎心中有些慌乱。刚知道岛内有奸细时,他觉得林爽文用人不察,身边围绕着许多阿谀小人,而且又带着义军主力,这内奸定然在林爽文所率领的北路军里面。所以交代给老蔡的任务,是直接去找林爽文示警。

可没想到,这内奸居然是在南路义军里面,而且还可能是庄大田身边最亲的兄弟。

这与福康安对话之人,声音有些耳熟,但上次听到应该是时间比较久了,陆炎一下想不起来。若是能知道他是谁,也许有些线索。

陆炎慢慢地蹲起身子,想将窗户拉开一条小缝,探查究竟。

这时,后屋这边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很多人的乱步。

巡逻队朝这边来了!

陆炎无法,只得先暂时放弃继续探听机密,拉着林瑶,从另一边赶紧绕了出去。

院子里巡逻的士兵,明显比刚才多了两队,还有几名亲兵也围在书房周围。

陆炎手上还拿着一份奏本,他草草翻了翻,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信息。可若是白天福康安整理案牍,发现少了一本,定然会大肆搜查。可是此时也无法放回去,身边又有这么多巡逻的士兵,自己又带着林瑶,目标太大,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发现。

还是先赶紧跑回去算了。

好在只是福康安夜晚谈事,亲兵例行加强了守卫而已。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人在,陆炎带着林瑶悄悄地赶回了院子。

途中路过一间房屋,窗户居然是半开的,陆炎朝里瞄去,并无人在,便轻轻的将那本奏本放在窗下。

假如有机会,可以将奏本送回去。可若是明天一早就被发现了,也不会惹祸上身。

办妥这件事,陆炎便放心地带着林瑶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远离书房和院子,已经没有守卫。陆炎心中开始轻松起来,握着林瑶的小手往前走着,不时回头看着林瑶。林瑶虽然皮肤有如麦色,健康却不甚白皙,但在今晚这皎洁月光下,却显得另有一番味道。

陆炎许久未见林瑶,想到等会可以和林瑶独处一室

突然“咣”的一声!

正在遐想和林瑶亲热的陆炎,撞上了从拐角处冒出来的另一人。两人撞个满怀,各自跌倒在地。

那人显然被撞得不轻,大声哎呦了一下。

陆炎听得分明,是个女的。想到不是晚上巡逻的守卫,陆炎心中并不惊慌,但也不能被她发现自己是谁,便搂着林瑶,装作是出来幽会的小情侣想赶紧走开。

“陆炎?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寨子被招安啦?”

忽然听到此人认出了自己,还知道自己是谁,陆炎吓得脊背冒出了冷汗,回头一看,居然是自己的“老乡好”黄萱。

没等陆炎反应过来,黄萱下一句便酸酸地说道:“哟?这小番妇也在啊?”

第九十六章 和谐的后院

陆炎也不知道今晚怎么了,林瑶、黄萱这两个妹子先后同时出现,而且全都是一惊一乍的。

而黄萱刚才那话,口气满含醋劲儿,让陆炎和林瑶两个都一下羞了起来。

林瑶少女情怀,哪里禁得住黄萱揶揄,赶紧丢开了陆炎的手。

陆炎一下尬在原地

忽然,身后的院子里想起了嘈杂地喊叫声!

“把门都把住了,整个院子都围起来!”

“给我逐个房间的搜!”

陆炎心里盘算,估计是福康安发现丢了一份奏报,而且书房的窗户没有关严,知道有人偷偷来过了。

现在,亲兵守卫开始堵住院子,准备搜查了。

陆炎住在这座大宅子的外院,一时倒也搜不到这边。只是身上还留着伍拉纳的钥匙,若是在他之前不还回去,恐怕马上就会泄露。

可这黄萱在旁边,自己便没法将钥匙送回去。

陆炎想了想,狠下一条心,忽然跑到黄萱身后,右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左手按住她的嘴,将她拖着往前跑。只是这黄萱身高腿长,陆炎将她扳倒居然还颇费了不少功夫。

黄萱突然被一个男子这样劫持,虽然是熟识之人,但变故实在突然,她自然也是惊骇不已。

而林瑶甩开了陆炎的手之后,盼着陆炎赶紧拉回来。可是这个呆瓜居然半天都没动作,心中着急:“你干嘛一直瞪着这姑娘?赶紧拉我的手呀?哎?你抱着她想跑哪去?臭流氓!?”

林瑶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居然“抱着”黄萱噔噔噔地往前跑,手足无措愣在原地,顿时心中的醋劲儿也翻涌而出,跟在他们身后追了上去。

陆炎劫持着黄萱,紧赶慢赶来到自己的屋前。自己走的时候便是虚掩的,这时他用身子一顶,撞开了房门,接着将黄萱往屋里床上一扔。

黄萱被摔得眼冒金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床上,霎时间以为陆炎大晚上见色起意,先是又羞又惊,忽然又闻到一股臭味,赶紧起身,扭脸掩鼻。

“呸呸呸臭死了!”

陆炎昏睡了几天,昨天下午才醒过来,而这大夏天的,床褥一直也没换过,自然一股男人的汗臭之味。

林瑶这时也赶了过来,见陆炎将黄萱“抱在了床上”,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情急之下,上来就给陆炎一个嘴巴。

“臭流氓!不要脸!”林瑶接着怒骂道。

“臭小子,你居然敢动姑奶奶,活的不耐烦了?!”黄萱这时下得床来,看见林瑶在此,谅陆炎也不敢毛手毛脚,便也指着陆炎的鼻子骂起来。

平白无故挨了林瑶一个巴掌的陆炎,此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也没想到,这俩姑娘今天居然站在了同一战线。

还钥匙的事情十分急迫,现在可没闲工夫跟俩姑娘闲扯。一个妹子不讲道理就已经够可怕了,若是两个一起上,那真是不敢想象。

若是再耽搁下去,伍拉纳醒来发现钥匙不见,那可就糟糕了。昨晚伍拉纳睡觉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可就是陆炎。

这里的误会先等等再说吧

“瑶瑶!你把她看住了,别让她乱跑!也别让她乱喊,我马上救回来。”陆炎急急忙忙地交待起来,也不等林瑶答话,便转身合上了房门,想想还不放心,居然锁了起来。

陆炎就这样,把黄萱和林瑶锁在了一间屋内

林瑶和黄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炎这么锁在了屋子里。

两人刚才还统一战线一起骂着陆炎,现在他一走,屋内的气氛顿时又微妙诡异起来。

静悄悄地,没人说话,都在等着对方先出招。

沉默了好一阵,见陆炎还没回来,黄萱先出招了:“我听他叫你瑶瑶?挺亲热呀?大晚上手牵手出来幽会,你俩都到这一步了?”

林瑶初见黄萱的那天,刚刚被陆炎从柴大纪手下救了出来,正对他颇多好感,芳心暗许。结果黄萱突然出现,说是陆炎从小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让林瑶当时就十分难过。在接待黄萱的晚宴上,她又说要让林瑶做她的奴婢,简直就是目中无人的羞辱。

林瑶嘴皮子没有黄萱这么利索,刚才那一阵沉默,便想着该如何才能不落下风。

可黄萱一开口便不饶人,使出了八成功力的吵架功夫,准备一上来便给林瑶一个下马威。

林瑶听见黄萱说什么“幽会”,又羞又急。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跟着老蔡回到岛上,便不顾劝阻执意要来找陆炎,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没想到又在这里要被这个陆炎的“老相好”羞辱,忽然流下眼泪,哭了起来。

林瑶在笨港与老蔡分别,一路向北打探,听到有人闲谈,说清军船只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洋人船只相撞,居然救下来许多被洋人劫持的大清国人,现在都在鹿港。

她期盼这里有陆炎,便向鹿港一路赶来,走了一天一夜来到此处。可鹿港现在满是清军和泉州人,哪里能知道陆炎在不在、在哪里呢?

好巧不巧,她在街上听到换岗下来的两名清兵在闲扯,说什么大帅给一个说话娘里娘气的中年人跪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瑶当时心想,这也许是陆炎身边那个脑袋不正常的杂役小武,便一路打探“大帅”住在哪里。

可普通人不知道,知道的人哪里会告诉你这一个小丫头“大帅”住在哪里?

受尽了嘲讽和白眼,林瑶居然一点都没放弃。当问道一个在街上巡逻的兵勇时,那人居然有点不三不四想调戏林瑶,林瑶找了一下午都没问出结果,一怒之下动手痛打了那名兵勇。

兵勇没料到这小丫头居然身手如此之好,立时跪地求饶,顺嘴就说出了“大帅”的住所。

经历了这许多波折,林瑶在晚上潜伏进宅子,居然还真找到了陆炎。

可这高兴没多久,居然又撞见了黄萱。而那个呆瓜居然还抱着她

这几日的艰辛波折,今晚的委屈,再加上黄萱言语这么一刺激,林瑶再也没法压抑情绪,呜呜哭了起来。

黄萱本来还准备了许多更气人的话准备刺激林瑶,可没想到自己第一句话就把她气哭了,反倒没了什么“胜利”的喜悦。

见林瑶蹲在地上哭得甚是伤心,黄萱忽然也对自己刚才的言语感到抱歉。她掏出手绢,递给林瑶,让她擦擦脸上的泪水,算是试探一下。

林瑶不是别扭的人,顺手接了过来,攥在手上,还是将头埋在膝盖里哭着。

黄萱见她接了手绢,便知道她对自己的抗拒减了几分,便将她扶了起来,拉到床边,搂着林瑶的肩膀轻抚。

“好妹妹,别哭了,是姐姐刚才说话气着你了,姐姐给你道歉。好不好?”

黄萱虽然一开始见陆炎和林瑶亲亲热热的样子,气得心堵。可思来想去,自己心中这么赌气吃醋,心里还是没放下陆炎罢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窝窝囊囊的小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忽然性情大变,但是他忽然变得十分有男子气概,听人说起来有情有义,身手好,有谋略,人人都竖大拇指,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自己从西洋游历回来,早就看不上陆炎,本来是想回山寨里退婚的。谁知那天在大里杙一见,发现他现在变化如此之大,反倒让黄萱心中慢慢发生变化。可从小欺负他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

而面前这小妹子,说起来并没有对自己怎么样,又何必整天斗来斗去呢?黄萱想起自己在外三年,也吃了不少苦,此刻竟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她搂着林瑶的肩膀,慢慢安抚着。林瑶渐渐地将积累的情绪发泄完,哭声也渐渐止息。也许是赶路累的,也许是哭累的,林瑶被黄萱搂着,将头歪在她的肩膀上。

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陆炎一路紧跑慢跑,将钥匙送回还在熟睡的伍拉纳身边,不做任何耽搁,赶紧跑回自己的屋子。

他本来还在紧张,这俩姑娘本来就不对付,自己又将她们锁在一个屋子里,两人还都有些功夫,可别打起来

他来到屋前,隐隐听到有些哭声,心里暗叫不好,赶紧开门,却发现两人相依相偎,坐在床上,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

这算什么事?后院这么快就达成统一战线了?

陆炎搞不清楚状况,又不敢问,只好来到她俩身边。

他想先问问林瑶为什么哭,可林瑶抬眼看了一下陆炎,又将眼低下去,并不理睬他。

他又转头想问黄萱,可黄萱哼了一声,将头一扭,也不搭理陆炎,反而把林瑶搂得更紧了。

陆炎尴尬地站在一旁,摸摸脑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僵了一会儿,陆炎准备开口尬聊:“哎,黄萱,你跑这里来干嘛?”

黄萱一听,更没好气,黛眉一蹙,扭脸回道:“我来我舅舅家,要你管?!”

陆炎一听,心中一惊:“这里是你舅舅家?黄总管和他哥哥黄普青的家?那你爹林勇呢?”

黄萱说道:“我爹?我爹说是去找福大帅了呀!”

陆炎猛省:“方才在屋子里跟福康安交谈的,便是林勇了!我出海前还在大盟主府的晚宴上见过林勇,却没料到这家伙这么快就叛变到这里了?”

眼下,叛变、内奸的事情反倒不是最紧急的。

这林勇和黄萱要是在福康安面前,把自己的身份捅了出来可怎么办

第九十七章 难以拒绝的请求

陆炎觉得,此地已经越来越凶险,必须尽快脱身。

想到此处,他一把拽住黄萱的胳膊,不客气道:“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在这老老实实的待着!”

根据黄萱方才讲的,这里是她舅舅黃普青的家,准确的说是别苑。黄氏兄弟加上林勇,看来已经投靠了福康安。

林勇和黃普和是自己的死对头,一旦发现自己,必然会报告给福康安。

现在,必须将黄萱攥在手里!

黄萱本来好好地搂着林瑶,却无端被陆炎这么一抓,毫无思想准备,手腕剧痛难忍。

“臭小子!你你干什么放开唔呜呜”

黄萱期初还想装出一副凶恶模样,没想到陆炎居然来真的,抓得她实在无法承受,疼得她当场掉下眼泪,却又哭不出声来。

“臭流氓!你干什么!放开姐姐!”

已经止住哭声的林瑶,看到这个情景,从黄萱怀里腾地一下站起来,对着陆炎又打又捶。

陆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对付黄萱,林瑶居然会站出来帮她。

你们这些女人可以讲点道理吗?当初她可是羞辱过你啊?还有,我是让你看着她,不是帮着她啊?

林瑶这么干扰下,陆炎也没办法在抓着黄萱。

这俩姑娘居然结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让陆炎实在刮目相看。

可不管怎么样,道理还是要给她俩讲清楚的。

“当初是你不要我的,现在又来求着我不要暴露你身份了?”黄萱气鼓鼓地说着。

“就是,你欺负我们这些姑娘家,算什么本事!”林瑶也在一旁帮着莫名其妙的腔。

陆炎忽然眉头一皱,面孔板了起来,几乎是吼着说了出来:“你们俩闭嘴!现在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还在这里叽叽喳喳地捣乱!”

林瑶本就乖巧,被这么一吼,好像有点被吼醒了,回过味来,从黄萱身边挪了开来,跑到一边站好,不吭声了。

黄萱脾性倔扭,此时算是在自己家里,总有一种主人姿态,一开始有恃无恐。但听到陆炎吼着“性命攸关”,也觉得不可再闹,虽然还不服气,对陆炎说道:“你狗眼看人低,还不许人家说话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我我可不想我和林妹妹守寡呢”。

黄萱这绕了一大圈的话,让陆炎和林瑶听得一愣愣的,没转过弯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陆炎反应快,一下听出了黄萱话中的玄机,但之前一直跟她言语交恶,现在画风一下转变太快,还没适应过来。

少男少女的情感,总是这样别别扭扭。陆炎想起身边的同学,明明喜欢一个女生却又不敢明示,反而整天和一帮兄弟在那背后骂那个女生。后来兄弟们才发现:哎?你怎么整天要跟我们聊那谁谁谁

但是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陆炎寻思,两个姑娘留在身边,反而增加风险。有两个地方需要送信,正好让她俩去。

陆炎便将当下最紧急的送信任务,跟两个姑娘详细交代了。

黄萱先开口了:“这样吧,南边我去。林爽文跟我爹也算熟识,我去了他应该能听我的。”

陆炎还有些不放心:“跟奸细联络的人,可是你爹啊?你能”

他后半句话本来想说大义灭亲,但又觉得说不出口。

黄萱跺了一脚自己的大长腿,嗔怪道:“我爹这人糊涂的紧,整天随风倒。一会儿要投靠义军,一会儿又要反乱会官军。不靠谱的很。我看啊,还是小陆子你你最靠得住”

这小陆子,是她和这少寨主小时候的称呼。可穿越附身的陆炎并不知道,听了稍稍一愣,旋即明白怎么回事,便点点头不再多说。

“瑶瑶,那你就赶到大里杙,通知他们官军不日就要进攻了。”

林瑶接到陆炎的任务,也无二话,点头应诺。

陆炎接着说道:“我现在伤还未好,无法远行。便拜托两位妹妹路上辛苦一趟了。我留在此地,与福康安他们周旋,能拖延几日就是几日。”

林黄双姝都叮嘱陆炎要多加小心,若是情况有变,及早脱身。

陆炎点点头,催促二人赶紧上路,趁夜色避开官军拦截。

临别之际,陆炎却有点犯难。跟林瑶亲热一下吧,黄萱在旁边,林瑶害羞,死都不肯。跟黄萱今天也才知道这长腿美女的心意,好像还没到那一步

陆炎将两人送走,转身回屋,赶紧躺下休息。福康安那边的院子,估计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

明天,说不定又要经历什么狂风暴雨了。

第二天,书房内。

三名负责守备的亲兵统领,叽叽喳喳地相互争吵,都在把丢失奏报的责任推给对方。

伍拉纳带着陆炎站在边上,装作隐形。

陆炎一晚上做了许多设想,今天一早可能会扩大搜索范围,又或者直接开始抓人。

他昨晚就将那份无关紧要的奏报丢在了一间开窗的屋内,他们随便找找就能找到。这个年代又没有指纹技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可让陆炎十分意外的是,他们居然不找了不找了

他寻思着:“是不是该去帮他们捡回来放好啊省得再闹的鸡飞狗跳啊”

还有更意外的。陆炎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参加这种会议。

无官无职,无名无爵。就算是伍拉纳的救命恩人,可这是正式场合,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福康安面无表情的听着三名统领的争吵,并不表态。

“大帅的日常文书,一直都是你看管的!”

“可那是在京城。昨天负责院内当班值守的是他!”

“哎?我前天就跟他换班了,你咬我干嘛?”

“换班?值守记录可不是这么写的!你们私下换班?”

“呵呵,三个草包”

陆炎看着这出闹剧,心里鄙视的吐槽着。

他斜着眼睛瞥了瞥福康安。自己听这三个人互相推卸责任都已经听得烦了,可这家伙居然还能稳坐钓鱼台,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又看了看伍拉纳。这位伍大哥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算了,看看再说。

“都闭嘴。”福康安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响,调门不高,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可这三个字一出,三个统领立即闭嘴。现场立即噤若寒蝉。

“自己去领三十军棍。”福康安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似乎并不想追究奏报丢失的责任。

陆炎虽然知道一些驭人之术,但今天这种混迹朝堂多年的一品大员的威仪,还是第一次见到,竟有些被镇住了。

三名统领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却没人敢有多一声言语。

“伍大人,昨天咱俩讨论的事情,怎么样了?”

陆炎看见伍拉纳立即起身,趋步走到福康安面前,弯腰拱手,十分谦卑。

“小的办事不力,这家伙不肯答应”

陆炎一听,原来是在问自己去福康安府上当差的事情。

自己不过一介草民,还至于特地讨论这个事情啊?

“行了。我直接问他。陆兄弟,你来。”福康安忽然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

“这十二爷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嗨呀,我这偌大的军营,竟然找不出来一个像陆兄弟你这样的人才,能让十二爷赏识的。也得亏让我遇到了你,呵呵呵。我们护送十二爷回京这件事,十分紧要,他跟你好歹经历过一场生死,怎么的也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吧?”

陆炎心道:“卧槽这些官场老手,变脸的本事还真牛啊”

福康安身段放得极低,可言语中却充满这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陆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法拒绝这个请求。

第九十八章 不客气

陆炎当然没兴趣给福康安当差。

但是刚才福康安这么能放下身段,这么低姿态、几乎是有些求着陆炎的样子,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看着福康安那平易近人、殷切关怀的眼神,陆炎居然有一点马上答应他的冲动。

心中两个小人在不停打架。

“你想给这鞑子狗官当差?要不要脸?”

“这家伙看上去好像挺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啊?应该不是那种奸险狡诈之徒吧?”

身处高位者,用一招“放低身段”就能轻易虏获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希望受重视,希望有人关注,有一股马上做出一番成就的希望。而这个世界是掌控在四十岁中年人手里的。他们有资源,有地位,有人脉。这些都是年轻人没有的,他们自然对高位者的俯身下视、平易近人会产生好感。

陆炎此时正在极力屏住那股答应福康安的冲动。

因为他脑中浮现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上位者为了利用年轻人,会放低姿态做出各种许诺。他们会摆出各种年轻人喜欢的人设,吸引年轻人的追随。

而福康安这两天极力想要让陆炎给自己当差,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也是陆炎心里最疑惑的地方。

屋内忽然静了下来。福康安还在等待陆炎的回答,陆炎还在犹豫挣扎该如何回应。伍拉纳则在一边不停的给陆炎使眼色,让他不要不识时务。

这时,外面响起了声音:“大帅,超勇侯带着抚台大人来了。”

超勇侯便是此时军中的骁将海兰察。而抚台大人,指的是现任福建巡抚徐嗣曾。

“让他们进来吧。”福康安收敛起刚才的面容,又倨傲地往椅子上一靠,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来。

陆炎心想,来人了?哎正好正好,得救了,赶紧走吧?

“大帅,等会要商议军机大事,草民不方便在这,就告退了”

“没事,你可以留下来。”

陆炎一愣,不知道这“可以留下来”,是必须得留啊,还是也可以不留啊?

这些当官的说话,弯弯绕的真讨厌。

他扭过头,看着身边的伍拉纳,像是在求助。伍拉纳拽了拽他胳膊上的衣服,头又往福康安那边一点。

意思就是,大帅让你别走,你别乱动。

陆炎本来以为能借机脱身了,现在空欢喜一场。

这时,一文一武两名官员被请了进来。

陆炎一直垂手恭立,显得十分不自在,便没事打量着进来的两个人

文官便是徐嗣曾。林爽文民变一起,福建文武官员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忙的团团转,可“剿匪”不利,连闽浙总督常青都被拿下了,现在大家都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这新来的署理总督会如何发落。

作为下级的徐嗣曾十分谦卑,弓着身子,低垂着头,显得像个犯了错的、等待班主任发落的小学生似的。

陆炎心想,这巡抚的位子,福康安已经允诺给了伍拉纳,这位现任巡抚大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现在应该要痛哭流涕,求着福康安给他个好去处了吧?

而那名武将,陆炎却发现他态度十分倨傲,完全没有把屋内众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包括福康安。

这名武将背着手,身子侧着朝向福康安,到似乎自己是来视察工作的上级,而不是等候命令的下级。

陆炎心想,这人的派头倒是不小啊?不过看他脸上饱经风霜,似乎是经历了不少战阵。若是他与我大哥二哥在战场遭遇,胜负几何?

福康安这时开始问话了:“徐大人。把你大老远的从福州喊过来,可是辛苦了啊。”

“哪里哪里,下官下官治土无方,愧对圣上,愧对制台大人。只是不知道制台大人要小的来这里做什么?”

制台是总督的俗称。徐嗣曾刚才回福康安话时,头上已经冒出了颗颗汗珠。

陆炎听见他说话的语气,居然还有点拿腔拿调,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福康安当然也听出来这家伙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眼睛懒懒地一抬,提高了调门说道:“你可知道为何这闽浙总督的位子,不再是常青大人了吗?这台湾民变,历时已经半年有余,而你们居然一次都没有来过。是不是准备将我大清土地全部拱手想让啊?”

徐嗣曾吓得慌忙跪下,口中不停的讨饶,把罪责全部往常青头上抛去,说什么自己在后方督促粮草、船只的征集,并未怠慢,望大人明察。

伍拉纳在旁边幸灾乐祸似地说:“呵呵,这些汉臣,估计都想跟着这里的贼子一起恢复他们的江山吧。”

这话在徐嗣曾听来,可就严重了。

渎职,无非是懒政的问题。

可要说他有着反清复明的心思,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徐嗣曾此刻仍然还是福建巡抚,名义上布政使伍拉纳还是他的下属。只是徐嗣曾这巡抚没有加兵部侍郎的头衔,和伍拉纳一样都是从二品。何况伍拉纳知道,阿桂和福康安即将清扫福建官场,他又得到了福康安的私下允诺,将来会接任这巡抚,说话自然不客气起来。

但是这话毕竟还是太过了些。福康安微微一皱眉头,猛地看向伍拉纳。伍拉纳会意,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徐嗣曾听见伍拉纳这么说,也不知道他是替福康安说这话来威胁自己,还是自己这下属故意想要构陷。没办法,只好不停叩头求饶,替自己辩白。

陆炎站在旁边,本来对这些满清官员无甚好感。但是此刻,伍拉纳把话头忽然转向了满汉矛盾,就让他万分不爽了。

此时买卖官职的现象虽有,但还没到货后世那么猖狂的地步。这些汉人高品秩的官员,几乎都是饱读诗书,通过科举取士上来的。

不像其他满族官员,有些人仅仅因为血统和民族,就能轻易够获得汉人官员蝇营狗苟辛苦几十年才能爬到的位子。

而即使品级相同,满人官员也比汉人官员的地位更高。

陆炎看着跪在那的徐嗣曾,心中十分不忿。凭什么你们这些鞑子就能这么戏弄他?

福康安没兴趣再问徐嗣曾,直接说道:“从今天起,钱粮船只的征调,兵员的募集整训,一应由伍大人来操办。你听他调遣。行了,下去吧。”

徐嗣曾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目前在名义上,他还是福建的一把手,却事事都要听下属伍拉纳的调遣。若是直接将他的官职剥夺了,或是降职问罪,也都好过现在这样。

他大老远从福州赶过来,却几句话就打发了,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羞辱。

陆炎欣赏完这出闹剧,微微摇摇头,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瑶林,咱们在这儿还要待多长时间?我手下的弟兄可都耐不住性子了。哎,这地方可真热”

直呼福康安表字的,是站在一边的海兰察。

陆炎大概猜出了他称呼的是福康安,可在这里敢这么说话的,好像也就只有他。陆炎转头瞄了一眼福康安,一脸不爽却又奈何不得的样子。

他似乎猜出了几分,为什么福康安想要拉拢他的原因了。

当天晚上,伍拉纳又招待陆炎喝酒。

陆炎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便试探道:“伍大哥,你说这海兰察,为何对大帅这么不客气?敢直呼他的表字?”

伍拉纳给陆炎倒上了酒,听他这么一问,抬起眼睛看了陆炎一眼。

陆炎见伍拉纳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玩味的意思,看得他浑身不自在,问道:“大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伍拉纳叹口气,说了一句:“你是聪明人,其实都看懂了,何必来问我?咱兄弟之间还要这样试探来试探去吗?”

第九十九章 荡平了就是

陆炎听伍拉纳这么一说,脸上有点挂不住。

自己毕竟道行还浅,这点聪明劲,在这些当官的面前似乎是被一览无余。

“还是大哥看得透,小弟我还是得找机会多跟大哥学学。”陆炎决定尝试换一下风格。

用这些当官的适应的风格。

伍拉纳脸带笑容,有些欣喜的说道:“哎,这就对了嘛。说真的,你是救了大哥我的命,不然一般人哪有机会跟一个二品大员学这些官场手段。”

陆炎见自己这转变画风还挺奏效,便接着说下去:“本来我这两天一直奇怪,这福大帅为何非要拉着我给他当差。今天这局面,小弟我算是看懂了七八分了。哥哥若是不介意,那小弟我就现个丑了。”

“哦?那你倒说说看?”

“大帅的志向远大,但身边像大哥这样的可用之才并不多。不过官场上,栽培些门生倒也容易。可在军中”

陆炎说到一半,故弄玄虚,往周边看了几眼,像是怕人偷听似的。

伍拉纳将耳朵凑了过去,听听陆炎想说什么。

“这八旗,都在各地将军的手上,听皇上调派。海兰察名义上听从大帅调遣,可最终不过都是按着皇上的旨意行事。大帅现在以闽浙总督的名义,也只能调派绿营而已。海兰察自峙武功,大帅得依靠着他,所以处处倨傲,不服管制。我猜啊,大帅必然想有一支绝对效忠的人马。而这便是大哥你向举荐我的原因。”

伍拉纳凑过耳朵听完,接着坐直了身子,夹了几口菜,默不作声。

陆炎也渐渐习惯了这些官员的装腔作势,也不急躁,陪着伍拉纳喝酒吃菜,等他说话。

伍拉纳喝了一口酒,小心翼翼地对陆炎说:“你明白就好。其他的,放在肚子里。不过,大哥提醒你一句,这大帅深不可测,若只是行军作战的事情,倒没什么。但若有一天他让你做些机密的差事,自己当心斟酌下。”

陆炎听伍拉纳的话听出了大概七八分,也差不多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福康安想要培植一支可靠的私兵。

这支私兵,必须没有任何的踪迹可以查到,领兵之人身份也要可靠。而一旦泄露,也有把握推卸的一干二净。

用给十二爷做护卫的名义将自己招揽进来,而举荐人是伍拉纳。届时一应的军饷粮草,估计也是从伍拉纳管辖之下的福建所出。

而福康安交办伍拉纳,趁着这次平台的军事行动,尽快组建这支私兵。而伍拉纳之所以会举荐自己,一方面跟自己在英国人船上救了他有关,另一方面,他一个文官,又能从哪里找到比陆炎更合适的人选呢?

做好了这些安排,到时候自己却跟福康安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家伙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挺精明!

不过,想通了这些环节的陆炎,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层。

山寨的弟兄人数太少。他本来最初的想法,是将林爽文和天地会的人马收编过来,作为造反的第一桶金。

然而这个打算,随着林爽文出乎意料的起兵举事,已经玩不成了。

那现在趁着福康安给的这个机会,倒是可以用他清廷的银子,养自己的兵。

只要控制好基层的队伍,这兵是用来支持福康安的,还是用来反清的,不还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这倒也是一种可能的选择。

可陆炎却十分犹豫挣扎。这林爽文和庄大田带着十几万人马还在南边鏖战。现在台湾的局势陷入胶着,自己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伍拉纳见他忽然沉默不语,似乎有点想答应的样子,便问道:“怎么样?明天我再带你到大帅那里去,咱们便应了这件差事好了。”

陆炎不想拂了伍拉纳的面子,但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便说道:“那跟了大帅,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原来说还有可能封个官,可做这种事情,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吧?”

陆炎这意思就是想挤兑一下伍拉纳,说你当初就是在忽悠我吧?

伍拉纳见陆炎说破了这层,说道:“陆兄弟,你这身本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岂不是荒废了。你若是想做官,早就考功名去了,又何必执着于此?我大清军武立国,你虽不是我旗民子弟,但凭你的本事,借着福大帅这棵大树,还愁日后荣华富贵?”

陆炎沉默,旋即摇了摇头。他还想在做最后一把努力,帮助林爽文和庄大田拿下台湾。此时若是投靠了福康安,那跟背盟弃誓没什么区别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走这条路。

伍拉纳本以为已经说动了陆炎,见他又是推辞拒绝,心下失望,又开始喝起闷酒来。

两人开始不谈正事,闲扯起来。推杯换盏,划拳行令。

陆炎又把伍拉纳喝倒了,接着又开始摸伍拉纳身上的钥匙。

没了。

估计是怕又丢失文件,所有额外的钥匙全部收走了。

陆炎将身上那本没还回去的奏报塞了塞,自己回屋去了。

他今天凌晨趁着守卫不注意,又将这个奏本从那间无人的屋子拿了回来,准备放回去。可没想到伍拉纳身上已经没了钥匙

陆炎回到自己的屋内,点燃一根蜡烛,翻了翻这本奏报。

里面记载的内容,无非是后方粮草征集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难怪福康安也没怎么大动干戈。

陆炎不以为意,往桌上一摔,却一下打翻了蜡烛。

蜡烛倒在这本奏报上,烧了起来。陆炎连打带拍,将小火苗扑灭,但奏报却烧出一个洞。

这下恐怕也没法送回去了吧。陆炎有些懊恼,决定干脆烧掉算了,省的惹麻烦。

就在他拿起奏报的那一刻,忽然发现烧出的大洞里面,好像还夹着什么东西。

陆炎心中一动,将破洞撕开。里面有个夹层,塞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是写给福康安的。

什么消息,还需要用这么机密的方式传递?

陆炎出于好奇,重新点好蜡烛,借着微微烛光,他仔细阅读了起来。

密信中所述三件事。

第一,有人在暗查福康安前年在陕甘时的过往风评事迹。

第二,福康安上奏力保福州将军恒瑞,但皇上颇为不满。而本来由京城增派的援军,也无缘无故地被扣下了。

第三,和珅的弟弟和琳,正在调查福康安一个远房兄弟的案子。

这三件事的矛头,都指向正在台湾领兵的福康安。

陆炎拿着信纸,琢磨了半天,得出了下面这个结论:

“趁着福康安领兵在外,和珅要对他下手了”

陆炎读完密信,觉得这件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和珅拖了福康安的后腿,这台湾义军说不定可以转危为安了。

他将密信放在烛火上,准备燃着了销毁。

忽然他一个念头生出:与其销毁,倒不如留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第二天一早,陆炎又被叫去参加福康安的议事。

陆炎不想去,但此刻身不由己,哪里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福大帅不是看上我了吧”想到古人喜欢养面首,陆炎忽然不寒而栗。只是除了这个理由,他似乎也找不到其他原因能解释,为什么福康安天天叫他过去。

“算了,要养也是看上伍拉纳那种白净书生。”

他自嘲了两句,便来到书房。

今天海兰察和伍拉纳都在,座上还有其他一些幕僚。看来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陆炎本来想乖乖地坐在角落,但是伍拉纳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把他叫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陆炎不好意思地往前挤着。

其他人纷纷交头接耳:“这人谁啊?”

“听说大帅特别赏识?”

“有什么家世背景吗?看着挺年轻啊?”

“没听说啊”

陆炎坐好,发现自己正对着海兰察。

这老将军看着陆炎,一脸不屑,似乎多看一眼视力都会下降似的。

陆炎笑笑,不以为意。

这时,有人站起身来,对福康安说道:“大帅,前方来报,据此地约一百里,有一座贼军的寨子,正卡在我们前往大里杙的路上。”

陆炎一听,心想卧槽这说的不是我们寨子吗?

福康安说:“那荡平了就是。你们谁去?”

第一百章 冤家路窄

没等其他人答话,海兰察懒洋洋地说道:“那就末将前去平了这鸟寨子吧。到这儿几天了,弟兄们都快发霉了。”

陆炎心中一急,赶忙起身说道:“大大帅,小的我熟知附近地理,要不然我陪着海将军一起去好了?”

众人一下刷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陆炎身上。他这突兀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伍拉纳。他撺掇让陆炎给大帅办事几天了,都被拒绝,今天这小家伙却突然一下蹦出来,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福安康说了一句:“不准。”

海兰察说了一句:“不用!”

陆炎愣了一下,呆呆地又坐了回去。

其实寨子里的弟兄,早就没人在了。相关的眷属,也都安置在了大里杙。

此时驻守山寨的,是林爽文手下的一千人。

只因此地联络四方通道,可以控制周边形势,因此陆炎便让林爽文拨了一千人守在这里。

但他不是担心这一千人,而是自己藏在那的一万两银子。

自己在大里杙卖干粮攒了这一万两,便是他现在唯一的本钱。林爽文的人不敢动山寨大王的细软,可海兰察敢啊。

陆炎被拒绝后,一脸黯然地坐了下来。海兰察的拒绝在情理之中,可福大帅为什么拒绝了呢?他今天想出头干点事,怎么这福大帅又不肯了呢?

他有点没明白,便转头悄悄问伍拉纳。伍拉纳叹口气说道:“福大帅想收你,你不肯。这海兰察看不上你,你上赶着要投靠,你是怎么想的啊?你让大帅怎么想你?”

陆炎听到这话,敲了敲自己脑袋,心想这些家伙还真能想象。但自己这真实意图又不能说,算了算了,钱还能再挣。

福康安问道:“你需要几天时间?带多少人”

海兰察详细问了探明的情况,说是:“三千人,五天就行。”

陆炎摇摇头,心说自己走的时候,可留了不少埋伏的招数,这海兰察恐怕要吃大苦头。他转头跟伍拉纳说:“我跟你讲,他这么托大就带三千人,没有几个月,他打不下来。”

伍拉纳奇怪地问:“什么意思?你为啥这么说?”

陆炎得意笑笑,说道:“你等着看好了。”

伍拉纳不明所以,以为自己的小兄弟被拒绝之后不服气开始瞎胡闹,摇了摇头便不理他。

福康安点点头,便让海兰察先行出发了。

这时,又有人呈报战情。

“大帅,据我们在大里杙外围的探子回报,昨日贼军忽然加强了戒备,从其他各地调来了约五千人。据传还有五千人在路上。”

福康安听到此话,一副吃惊的样子,旋即又恢复正常。他点点头,让传报的人下去了。

陆炎坐在一边,心中欣喜异常。这个消息说明,林瑶顺利的到达了大里杙,义军得到了福康安即将进攻的消息,加强了防备。

现在,就看黄萱是否能及时赶到林爽文和庄大田那里,劝阻他们暂时不要发动攻城了。

虽然此时身在敌营,还整天被福康安“觊觎”,但好歹发挥了一些作用。想到这儿,陆炎心中跟更加兴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伍拉纳察觉到了陆炎的情绪变化,将身子一歪,靠近陆炎问道:“你今天有点古怪啊?烟瘾犯了?”

陆炎一听就眉头一皱。看来此时抽大烟的事情已经开始流行了。这伍拉纳将此事说的如此轻松惬意,估计也是此道中人。

现在进口的大烟,全都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提供的。总有一天,要跟这些英国人算总账。

陆炎摇摇头,没再搭理伍拉纳。

此时各个幕僚将手中的负责的事情都一一向福康安汇报。

陆炎也在认真的听着,学着这些官员是如何管理各项事务,分配差事的。

早晚有一天,自己也要从一州一县,一城一池开始管起,何不趁现在就好好学着呢?

日近正午,福康安将一众庶务处理完毕,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陆炎和伍拉纳。

陆炎心想,这家伙难道对我真是痴情啊,能这么死缠烂打的?

谁知福康安并没提出任何要求,只是说中午带上十二爷,要招待另外三个人,一起吃个饭。

另外三个人?会是谁?陆炎忽然担心,这三个人会不会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黄普青,以及原来山寨的二当家林勇、总管黄普和?

那可真没办法跟他们一起吃了。

陆炎忽然装作肚子疼,跟伍拉纳说自己要上茅厕,伍拉纳又向福康安秉明。

人有三急,不答应也不行。陆炎离开屋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迎面远远的看到了三个人走着。

卧槽,猜得还真没错,果然就是黄萱她爹和两个舅舅。还真是冤家路窄!

陆炎心中此时有些后悔,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走了黄萱。这三人见义军势大,都是先投靠了林爽文。结果清廷一来,他们又赶紧背叛义军跑了过来。

这黄萱真的能将信送到吗?

陆炎心中没什么底气。只是眼前这几个人,还是先躲躲吧。

他绕开前面走来的三个人,藏到了一边正在吃大锅饭的杂役里面。

陆炎从登上英国人的船到现在也有大半个月了,衣服早就破旧不堪,倒比一般杂役更加寒酸。

陆炎蹲在一边,偷偷拿眼瞄着三个人。

林勇、黄氏兄弟三人倒也没发现陆炎,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陆炎心想,让你们乐呵几天,往后有一天总会让你们为背叛义军吃到苦头。

不过陆炎倒是没料到,自己心中许下的这个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三个人从陆炎身边擦身而过,陆炎赶紧将头一埋,不让他们看见。

就在这转头的一瞬间,他忽然好像听见了一段话:“林大哥自己没去南边,倒让宝贝女儿去了。这大帅交办的任务,你可真是放心让她一个人跑出去?”

陆炎一听,顿时心如刀绞。黄萱那天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怜兮兮的,没想到自己还是着了她的道!

陆炎啊陆炎,你自己已经有林瑶妹子在身边了,居然还觊觎黄萱的美色,听信了她的话。这下好了

当天晚上。陆炎躺在屋子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

菲利普和曾禄还留在这里,不过只要提醒他们不要出来撞见林勇和黄氏兄弟就好了。

他悄悄地走出屋子,朝着曾禄和菲利普所住的房间,轻声慢步的走去。

不多时,他给菲利普和曾禄都交待完了注意的事项,便潜出宅邸,来到了外面。

闷在黄氏别苑时间太久了,都快忘记这外面的新鲜空气是什么味道了。

陆炎深吸了几口气,便抓紧时间上路,向南赶路。

没走出几里地,他忽然发现有一个大大的谷仓,仍然还在灯火通明的工作着。

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忙活?

出于好奇,陆炎接近了这个谷仓,靠在外面,探出脑袋,观察着这里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这里的杂役都穿着黄家的家丁的衣服,不停的从谷仓里将米袋搬出,又从外面不停的搬米袋进去。

这种莫名其妙的工作,让陆炎更加好奇了。

这时,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说:“快点,还有一个时辰,那些丘八就要来换防了。”

“老爷说了,事情办妥了,给大家多发三个月的工钱!”

“那还差不多。虽说这些丘八在咱们府上住着,白吃白喝老爷的,可跟咱们有啥关系?不过这三个月的工钱,我觉得倒还值。”

就这么几句话,让陆炎猛省,这里应该是存放军粮的地方。

而这些黄家的家丁,大晚上的鬼鬼祟祟,还怕清兵发现。

难道他们在盗换军粮?

第一百零一章 急行军

陆炎看着眼前的情景,闹不明白为啥黄氏兄弟能干的出来这种事情。

当然,他疑惑的不是他们敢不敢这么做,像黄氏兄弟这样的地主乡绅,日常做的就是横行乡里、敲骨吸髓的买卖。任何便宜只要能沾绝对不放过。

他疑惑的是,这黄氏兄弟为什么能这么干。

这军粮储藏之地理应是重兵驻防,为何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下手?

寻思了半天,陆炎只能用“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来解释。

中国自古都是以农立国。广袤的土地上,星星点点分散着无数的乡村,无数的农民。官府的控制,到县一级就已经捉襟见肘了。乡村的控制,只有通过保甲制的户籍控制,和里甲制的税收控制两种制度来实行。

保甲、里甲有当地有名望的乡绅来担任保正、里正,由他们来作为皇权下达“最后一百里”的代理人。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行政机构是需要成本的,而小农经济又是分散的。这使得官府也不得不依赖这些乡绅来协助统治。

现在看来,这福康安着了徐有德的道,在风雨交加之际勉强登陆,一定损失了不少船只和物资。而他们能在鹿港站住脚,一定也是靠了黄氏兄弟这样的地头蛇接济,这从福康安的大营设在黄家别苑就能看出来。

而黄家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定然从中渔利。

陆炎看到这里,觉得既然是损害清兵的事情,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去破坏不是。

到时候这些清兵全部吃了陈年旧粮,拉稀跑肚,战场上拿不稳兵器,得利的不还是咱们义军吗?

想到这儿,陆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现场。

现在要紧的事情,是立即赶到府城,找到围城的林爽文和庄大田,抓出内奸。

他一路紧赶慢赶,想先到大里杙,借上一匹马,再往南赶路。当然,还能见上林瑶一眼。

只是自己身上这伤离痊愈还早的很,尤其脚上那个大洞,一开始还好,走得远了,居然走一步就钻心的疼。

陆炎甚至尝试过单脚跳着走。然而人力有时穷,这么折腾了一晚上,也没走出几里地。

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先坐下来。他摘下右脚的鞋子,借着朗朗月光,看着今天早上刚刚包扎换完药的地方,已经又渗出了淡淡的血迹。

照这个速度,恐怕没个十来天赶不到了。

不过,往前再努努,争取走个十几里,应该就能走进义军控制的势力范围。那时候再想办法。

如今南边报信这事万分紧急,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喂!小子!醒醒!”

天光大亮,陆炎猛地醒来,发现周边围着一圈怎么围着一圈清兵呢?!我不应该是走出清兵的势力范围了吗?

陆炎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上升原来是被人拎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前面拎着自己的人。

是海兰察?

他不是带着三千人早就出发去打我的寨子了吗?

“没想到你小子还挺倔啊?不让你来,你还偏要跟来?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其实是去救援诸罗县?”

陆炎有点懵逼。谁特么知道你要去救援什么诸罗县了?你们不是

“少他妈给我装蒜,老子早就知道你跟柴大纪有仇。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敢偷偷跑出来,一路跟着我们啊?”

陆炎虽然身材高大魁梧,可毕竟不是正经行伍出身,被这天天在军营里讨生活的海兰察这么揪着衣领,竟然有点无法挣脱。

当然,这还有一晚上赶路,米水未进,疲累所致。

陆炎赶紧整理了下目前的情况。

看来自己走着走着,居然跑到了海兰察队伍的后卫这里,被清兵发现。昨天晚上估计是太累了,直接在地上躺倒睡着了。

而眼前海兰察,还好他是个实心眼的人,没把自己往投奔义军的方面想。也得亏福康安这么多天一直待他如上宾,给了其他人这样的印象。

“说!到底是谁告诉你我们要去诸罗的?”海兰察忽然提高了调门。

“是是黄家人告诉我的啊那个黄普和黄普青你知道吧?”

陆炎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的将锅就甩到了黄氏兄弟头上。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回去,这两人也不算什么好人,让他们背锅就背锅吧。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们俩的?”海兰察有点不信。

“哎,他们是不是有个外甥女,跟着娘家姓的,叫黄萱!我们家是知府后人,他们想借我们家这个名头,攀高枝儿呢!”

海兰察见他说的细节还有些道理,自己又不是那种精细之人,便一把将陆炎放了下来。

“海将军,这会儿我可以走了吧?”

海兰察看着他,笑了一笑,说:“不行!”

海兰察此时的职务,是福康安的参赞大臣。清朝在各地的八旗军,由驻防将军统领,全国共设驻防将军十四人,分别驻守盛京、吉林、黑龙江、绥远城、江宁、福州、杭州、荆州、西安、宁夏、伊犁、成都、广州、乌里雅苏台。

而参赞大臣一般是辅佐将军。海兰察的参赞大臣职务,便是乾隆临时设立,用来协助福康安的。

对此,海兰察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没办法。自己虽然屡立战功,但是不会钻营;同时由于自峙武勇,跟同僚的关系处的也极差,职级一直上不去。

今天陆炎喊了这么一声海将军,在海兰察听来倒十分舒服,因此也不准备为难他。

“小子,我跟你讲,我这三千先锋,是要火速赶往诸罗的。要是走脱了你,谁知道我们的行踪会不会暴露?你要想找柴大纪麻烦,倒不如跟着我算了。等到了诸罗,我自解围,至于你想报仇,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陆炎一听,这倒也算是个办法。跟着海兰察,军中总算有车有马。诸罗县就在府城北边,自己跟着他们先到那里,在想办法脱身去往府城。

至于柴大纪,现在谁有功夫找他麻烦?看福康安、海兰察、伍拉纳这一种满清文武官员的意思,恐怕是要将福建这里打造成自己的后花园了。那一种汉人文臣武将,尤其那些攀附和珅的人,恐怕一个个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自己又何必耽误在这件事情上面。

想到此处,陆炎笑了笑,对海兰察说:“哎呀,还是海大哥会疼小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炎嬉皮笑脸,拍着海兰察的马屁,让他倒是格外舒服,给安排了一辆运送粮草的马车坐着。

本来大军行动,从早上四五更天便埋锅造饭,拔营出发。路上又要时时停下来整理队伍,适当休息。而到了中午,便要开始派出前锋哨探寻找水源、干柴,寻找合适的宿营地。下午三点左右,就要开始建设防御所用的营寨,在附近水源然后开始扎营休息。

再加上古代的道路状况极差,这一天下来,一般的步兵队伍也就能走个二三十里地。

可陆炎坐在马车上,观察着这支队伍正在做急行军,中间极少停下来休整。饶是如此,几乎没有掉队的情况,无论是素质,还是纪律,应该都是上乘的部队。

看来海兰察带领的是最精锐的八旗兵了。

他不禁替围困诸罗的义军暗暗捏了一把汗。昨天商议之时,他也听到柴大纪从府城突围至诸罗县,旋即被义军包围。

可是柴大纪居然能发动当地的客家居民协助守城,坚守了月余竟然未被攻克。

想到这儿,陆炎暗暗叹息,若是自己当初能拿到天地会的全部大权,便可约束军纪,防止漳州人在天地会一家独大,发动群众路线,结成统一战线,团结泉州人和客家人。

若是如此,这台湾早就拿下了,何至于让林爽文磨磨蹭蹭地搞到现在。而义军有些人行为不端,军纪败坏,居然也干出了劫掠百姓的事情。这泉州人和客家人当然要跟官军站在一处了。

这统一战线没有结成,形势焦灼,木已成舟,陆炎叹了口气,也不再多想。他坐在马车上,发现此时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近距离仔细观察八旗军。

第一百零二章 巴图鲁(一)

陆炎细细观察着周边的八旗兵,但是并不清楚这些人是从哪里调派而来的。

满清入关以后,便将八旗分为了充当禁军作用的驻京八旗和镇守十四个地方的驻防八旗。

陆炎心里盘算着,福康安署理闽浙总督后,也只能使用隶属于闽浙的绿营军队,无法调动驻守在杭州和福州的八旗军,这海兰察带领的八旗军,大约便是从京城乾隆皇帝调派出来的。

难怪海兰察在福康安面前如此倨傲,而福安康也这么着急想练自己的私人武装。

陆炎坐在马车上,回想起以前父亲给他讲述战史时,提到的yapian战争中1842年镇江保卫战。

英国军队派出了7000多名陆军从镇江登陆,而镇江的守军仅有1500多名八旗兵,和2000多名临时调派的绿营汉军。

最后的结果是,依仗着炮台的清军全军覆没,英军死39人,伤150人。

虽然这一仗,八旗兵不能不说打的英勇顽强,最后城破之时,也少不了有八旗将领自杀殉国。

但是你落后,你保卫不了城中百姓,你就是无能。你整天将精力都放在欺压百姓,面对洋鬼子就一触即溃,你就是有罪!

陆炎看着身边的八旗兵,一个个的都还安拿着大刀、长矛和弓箭。虽然每人都身背着一把鸟枪,可也就只能用来对付对付农民起义军。

面对未来那些经历过拿破仑战争洗礼而进化的西方列强军队,根本不顶用。

此时此刻,陆炎只能跟着海兰察的部队往前行进,暂时管不了林爽文庄大田,也没兴趣想到了诸罗会不会遇到柴大纪。

既然无事,正好盘算盘算未来该怎么办。

若是台湾能打下来,便学习国姓爷,打造成反清的基地。

可看眼下林爽文这态势,恐怕又要重蹈历史的覆辙。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自己亲手培育出一支铁军,一支现代化的、能征善战、军纪严明的铁军。

现在的西方,早就进入了燧发枪线列战争的时代,这些八旗兵手上的大刀长矛,也早就被制式刺刀所代替。

武器装备,可以买,可以引进。据说东南沿海的走私贸易十分猖獗,倒可以用来从各种商人那里购买先进的装备。

而六七十年后才出现的后膛装填的击发枪和定装弹,也许自己能提前研发出来。虽然这玩意儿怎么做,陆炎并不知道。但是有个大概的思路和方向,多招募些能工巧匠,总能做出来。

有了武器装备,还得有正确的操训方案。好在,身边有个菲利普,虽然这家伙只是个低级军官,但基本的战术动作操训总是会的。就怕他嚷嚷着非要回国到时候想办法说服他吧。这些人嘛,无非要个权力,要个金钱,要个女人而已

可眼下最难的,还是最初哪个问题:到底从哪开始发展?

陆炎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许久,觉得也只能先看眼下台湾的局势到底能发展到哪一步,才好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

当天行军到下午,陆炎估摸着应该是两点左右的时间,大队人马忽然停住了。

“是要扎营了吗?”陆炎问身旁的马车夫。运送辎重粮草的车队走在队伍的后方,在身后只有三百人的后卫部队。前方有什么事,车队这里要好久才能知晓。

马车夫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如果要扎营,应该早就有人过来,让我们准备好今天的军粮了。”

陆炎哦了一声不说话了。这支队伍一直在前进,几乎没有中间休息停顿的时候。这会儿停下来,到底是在干嘛呢?

他跳下马车,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泥泞的地上往前走着。今天从早上醒来加入海兰察军中,便一直坐在马车上,脚伤似乎慢慢好了一些,没那么疼了。

陆炎一直往前走着,看到清兵们都四散开来,内层围住了辎重,外层在哨探警戒,显然前方遇到了“贼军”。

他径直走着,想找海兰察问问究竟,若是可能,劝他绕道走着算了。

但是遍寻军营,发现找不到海兰察。正在纳闷之际,一个八旗佐领走过来,态度倒也平和的对他说道:“陆兄弟你找谁?”

陆炎说明来意,佐领笑了笑指着前方远处一座小山包:“你来的不巧,将军领着一千人去拔那个寨子了。”

陆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远处那座小山包,地势不甚高,但就挡在队伍前进的方向上,若是不能拔掉便无法继续前进。

“前面那个寨子里有多少多少贼军”陆炎不情不愿地说着“贼军”两个字。

佐领干脆地答道:“昨天斥候就回报说有一万人左右。”

陆炎听到这话,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这海兰察带着一千人,就准备攻下那一万人守着的寨子?是有勇无谋还是骁勇善战?陆炎此刻无法下结论。既然昨天他们就探明了这里的情况,那必然是早做好了准备。

他远远地望向前方。一个全身披挂,手舞长刀的将领,冲在最前方,带着一千兵士,舍马登山。

山上义军也早就发现了清兵。但似乎准备不足,在海兰察登山的过程中,只有零零星星的鸟枪射击声。

由于火力不足,那一千名清兵并未放慢登山的脚步,反而在海兰察的带领下越爬越快。转眼,海兰察来到了半山腰处,停了下来,开始指挥其他兵将继续登山攻寨。

陆炎心想,毕竟你也是年岁已高的老将,带队亲冒矢石固然勇气可嘉,可现在你算是爬不动了吧?

就在这时,陆炎发现海兰察并未像他预料的在半山腰中休息。

海兰察站在原地,伸出手来,似乎是在丈量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受风向,接着从身上所背的弓袋和箭袋中分别拿出弓矢,拈弓搭箭,瞄准了片刻,松开右手,一支箭矢离弦疾出。

陆炎将目光赶紧转向义军的寨垒。

寨门处一座瞭望塔上,一名手持鸟枪的义军弟兄胸口中箭,从上面跌落下来,没有半点挣扎,当场身故,尸身顺着山势一直在往下翻滚。

海兰察一击中的,并未停下,而是继续熟练的拈弓搭箭。

陆炎一支箭一支箭地数着他射出的数量。

须臾片刻,海兰察站在半山腰处,射出了三十支箭,射中了寨垒大门处防守的二十名义军弟兄,大多直接命丧当场。

而海兰察身后站着约莫有十几二十人,来到他的身边,也开始向上射箭,虽然不如海兰察射得快、射得准,但也压制住了寨门的义军的抵抗火力。

就在海兰察和那二十名清兵的箭矢火力压制下,其他一千米清兵蜂拥而上,顷刻便来到山寨门前,三两下便爬上了寨墙,冲杀了进去。

寨中弟兄但凡有冒头站上寨门准备抵挡清兵的,要么被射杀,要么被先登的清兵砍翻,似乎那道寨墙,完全无法作为守城的掩护似的。

陆炎惊讶于海兰察的战力。他知道,守寨的义军弟兄大多是趁着林爽文势大临时加入,几乎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完全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而眼前的这支八旗兵,便是大清国此时最精锐的军队之一了。

难怪海兰察敢就带着一千人去攻这一万人守着的寨子。

那名佐领跟陆炎一起远远眺望着山上的战事。他转过头来,看见陆炎讶异的表情,笑笑说道:“陆兄弟,我们海兰察将军带的这二十名巴图鲁,可不是吃素的吧?”

第一百零三章 巴图鲁 (二)

“巴图鲁?”陆炎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资料。这是清朝皇帝赐给那些最勇猛善战的勇士称号。被康熙皇帝智擒的鳌拜,便曾有“满洲第一巴图鲁”的称号。

一般来说,只有三种情况才能获得。第一,是击杀敌方首脑大将,第二是大量战功的积累,第三是那些立下重要战功但殉职的人。

在后世咸丰同治朝开始,巴图鲁的称号开始当做荣誉头衔开始随意赏赐,变得不那么值钱。可在这之前,非战功彪炳之人无法获得,因此在咸丰朝之前,获得巴图鲁称号的勇士几乎不超过四十人。

而眼前,便有这其中二十人在攻寨。看来清廷也是精锐尽出,不把林爽文灭了誓不罢休。

随着山寨大门被打开,清兵无所顾忌,蜂拥而入,就好像寨子里面守卫的不是一万人而是只有一百人似的。

战斗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结束了。一万人的义军,在寨子被攻破后,竟然一拥而散,大半逃出山去。少部分投降被俘的,稍稍审问了一番,便尽数被处决。

陆炎看到此番情景,痛心不已。还好这座寨子,不是自己那座当山大王的山寨。

昨天他还对伍拉纳夸下海口,说若是海兰察攻打自己那座寨子,恐怕三两月不能得手。

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守住。

自己那座寨子,虽然调整过防守策略,正面的做出了不少射击孔用来发挥火枪的威力,山的左右两侧都有暗道可以杀出,攻击上山的清兵的侧背。

但是守城的关键,在人不在险。即使有再好的工事,再完备的守城方案,人不行,一样守不住。

陆炎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山上义军四散而逃的样子,担心着未来的战事里,林爽文他们到底能不能挡住这些清兵。

晚上,大军就地驻扎在刚刚攻下的山寨里。看来他们有自信,同样的寨子,换自己来守,对面来多少人都不怕。

寨子里存放着不少酒肉米面,尽数落在了清军手里,晚上连扎营造饭都不需要了,就地犒赏大军。

“怎么样陆兄弟,今天见到我八旗军的厉害吧?你们汉人真是不堪一击啊!哈哈哈!”

那名佐领喝多了酒,跑到闷闷不乐的陆炎身边,炫耀起来。

陆炎不想搭理他,便出言讥讽:“你又没上去,躲在后面而已。”

佐领听出了他的讥刺,心中大怒,趁着醉意,将酒一下泼在了陆炎的脸上。

陆炎正愁这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被这酒一下泼的恶从心头起,不顾身上的伤痛,施展拳脚,三两下就将这名佐领打倒在地。

旁边其他正在喝酒的兵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见有人在打架,都兴奋了起来,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他怎么惹着你了?”另一个壮汉过来,指着地上趴着不动的佐领,挑衅似的问陆炎。

能动手就别吵吵。陆炎趁面前这壮汉没防备,直接一拳击中了他左边的下巴,当场将他打翻在地,接着骑上他的脖子,控制住他的重要关节,一拳,两拳,三拳砸在了那名壮汉的脑袋上。

在现代搏击的技术除了讲究站立攻防,还特别重视地面技术。在陆炎的现代搏击技巧面前,这些古人的搏击能力完全不值一提。当初在大里杙,陆炎就曾经用同样的方法制服过柴大纪,只是为了不扩大矛盾,硬生生忍住没有击打柴大纪。

现在完全没有顾忌了,他几拳头砸晕了那名壮汉后,身上的肾上腺素已经大量分泌,完全感受不到旧伤的疼痛,心中只有一股想要揍人的怒气。

尤其是要揍这些自命不凡的八旗兵。

“还有谁不服?你们有种的,一个个来,看谁能撂倒我?”陆炎站起身来,开始直接挑衅周边的其他人。

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可一直没人敢上来。刚才陆炎揍倒的是二十名巴图鲁的其中一员。众人见巴图鲁都这么快的被陆炎击倒,那些普通兵员自然不敢上前。

“好小子,我来会会你!”这时,另一条汉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陆炎仔细看了看,此人身高比前一人矮一些,但光着上身,肌肉线条分明,似乎身材更加壮实。

这第三人走出人群,将身体摆好架势,左右两腿开始分别跳了起来。

“蒙古摔跤?”陆炎心中暗道,此刻他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蒙古巴图鲁。

他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侧着身子站立。右手摆在头部下方,护着下颚,左手微微弯曲伸出,控制与对方的距离。腰部微屈,双脚根据对方的位置变化而移动着,寻找着最佳的战机。

蒙古巴图鲁哪见过这种现代格斗的姿势,以为陆炎不过是个门外汉,刚才打倒两人,不过是趁机偷袭取巧而已。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兵将将中央围成了一个圈子。陆炎和蒙古巴图鲁分别面对站立。试探了几下后,蒙古巴图鲁忽然向前一冲,双手准备抓住陆炎的胳膊。陆炎灵巧地向右一闪,伸出左臂,在扑空的蒙古巴图鲁左肋上打了一拳。

蒙古巴图鲁一抓扑空,左肋又挨了一拳,身子一歪,迅即站好面向陆炎。

陆炎这拳,只使出了五分力道。一来是他追求速度,务求击中,二来他是想试探此人的抗击打能力到底如何。

而从这一拳的效果来看,蒙古人还是挺耐打的。

蒙古人第一下吃了亏,心中着恼,不肯罢休,急躁起来,在圈中绕了几下,又向前一扑,准备抓住陆炎,好施展自己摔跤的本领。

陆炎见势,灵巧地向左躲过扑抓,趁机挥出右手在蒙古人的右肋上打了一拳。

这次,他用上了七分力道。

蒙古人中了这一拳,身体一顿,显得比刚才痛苦一些,左手捂住右肋又揉又搓,想缓解苦楚,慢慢地转过来面向陆炎。

陆炎倒也没有趁机冲上去。他看得出来,这蒙古壮汉的抗击打能力比刚才那两人强的多,中了这两下还能在圈中站直了。

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几人上来挑战,陆炎心说不能跟他持久消耗,但此人凭着涌起,肯定还会冲上来

正想到这儿,蒙古人估计是看出陆炎脑中注意力不集中,直接又是一扑。

陆炎微微一笑,这次不躲不闪,任由蒙古人抓住自己的双臂,接着主动顺势向后一倒。

蒙古人见陆炎向后倒去,心中大喜,以为自己终于得手,顺着陆炎倒下的方向继续扑将下去,双手摁住躺在地上的陆炎胸口,准备抽出手来击打陆炎。

陆炎见状,微微一笑,左腿忽然抬起,贴住蒙古人的右胯,右腿抬起在对方的左臂腋下,忽然用力向左边一按。

蒙古人正以为自己制服了陆炎,正自欣喜,没想到陆炎这右腿用力一扳,自己中心不稳,立时就跪着向右倒去。

陆炎见对方已经中计,便不再犹豫,顺势将左腿抽出,压在对方脑袋上,自己的两条腿便紧紧夹住了对方的胳膊,双手抓住蒙古人的右手拇指向上扳起。

双腿向前一蹬,双手将对方右臂压在自己胸前,胯部一挺,立时就做成了现代格斗著名的地面技——十字固。

蒙古人突遭这一连串动作的袭击,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瞬间自己的右臂便像是被支点顶起的杠杆一样,无法轻易动弹。

一般人被十字固,立马当场认输。现代无限制格斗的死亡率,远远小于拳击,就在于这样的地面技一旦成型,裁判就可以判被制服的人输,不再需要其他的残酷击打。

然而蒙古人哪里晓得这种规矩,右臂还在用力,想要挣脱。

陆炎一看,心想那就求仁得仁吧,全身猛地一用力。

只听得“咔嚓”一声,蒙古人的右臂立时折断,当场痛苦哀嚎,再也起不来了。

陆炎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鄙视地看了看地上惨叫的蒙古巴图鲁,接着眼中射出一道寒光,环视着周围一圈人,意思是:你们还有谁来?

周围这一圈八旗兵勇,下午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的大胜,此刻却全都在陆炎这寒光扫视下不敢动弹。那名小小佐领且不说,这两名巴图鲁没几个回合便一个昏厥,一个断臂。其他人就算喝醉了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自量力。

这时,人群从外围散开了。海兰察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炎见他过来,看看地上的巴图鲁,又看了看自己,以为他也要出手,便摆好了架势,心想:你们这些鞑子,有几个来几个,今天爷不打个痛快就不姓陆!

海兰察看了一圈,忽然笑了起来:“好身手啊!陆兄弟。难怪福康安这么器重你。他那种阴阳怪气的文官,你这种勇士跟他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我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诸罗县之围

陆炎听到海兰察也想拉拢他,心中恍惚,忽然浑身的伤口又开始爆裂似的疼起来。

架已经打完了,肾上腺素也已退去。

原来的旧伤在这剧烈的动作下,本来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来,流出了鲜血

陆炎整个人松了下来,忽然一阵眩晕,栽倒在地上。

一天后,诸罗县城外。

陆炎的伤口全都重新包扎了,躺在海兰察的军营内。

海兰察的三千先锋,已经悄悄来到了围城的义军背后,马上就要发动进攻了。

陆炎本来想提前溜出军营,给围城的义军通风报信,可是现在动弹不得,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以前就经常被人说脾气爆,憋不住火,年轻幼稚。

可陆炎觉得,就算自己到了七八十岁,遇到这种被人侮辱的情况,一样会毫不犹豫的动手。更何况那个佐领侮辱的可不光是他自己。

虽然没办法出去通风报信,但他一点后悔的心都没有,心里只是盘算着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更加省劲儿地撂倒这些混蛋。

跟陆炎在一个帐子里养伤的,还有那两名被陆炎暴揍的巴图鲁。

他俩现在见了陆炎反而格外亲切。

“我说陆兄弟,你这身手从哪里学来的啊?是不是你们这儿的什么南少林啊?”那个被打折了胳膊的蒙古巴图鲁,正打着绷带,笑呵呵地跟陆炎谈天说地。

这些当兵的,倒也没那么多心思,只觉得谁有本事就服谁。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好声好气的对他,他反倒觉得你贱。非得教训教训,让他吃点苦头,才知道该怎样

那个被一拳打倒的巴图鲁不高兴了:“呸呸呸,瞎胡说什么?福建这南少林,四十年前就被乾隆爷下令给烧了。咱们陆兄弟怎么会是那里出来的?你别给他找麻烦!”

陆炎一听“南少林”三个字,倒是想起一件事。江湖传言,几十年前“少林十虎”叱咤江湖,暗地里反清复明,被人告密,引来清兵围剿,火烧南少林。“十虎”里的老二方世玉,年仅二十四岁就殒命。其他高手死的死,散的散。只是传说那洪熙官,带着自己的儿子洪文定辗转流亡,在后世传下来一套洪家拳。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寻访到这些反清义士?

熟读《鹿鼎记》的陆炎想起来,韦小宝入会后被引见会中其他三位香主,分别是:洪顺堂香主方大洪、莲花堂香主蔡德忠、家后堂香主马超兴。韦小宝当然是假的,史无其人,这三个人却是货真价实,并且还是天地会历史上相当重要的人物。顺治18年,郑成功遣派方大洪、蔡德忠、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化装至福建莆田,入南少林为僧,拜方丈智通为师。这五人,便是天地会的后身‘洪门’的‘前五祖’。

他想不出什么头绪,摇摇头。这些信息,最早无非是通过影视剧看来的,而广东福建一代所流传的这南少林的“十虎”,也许真有其人其事,但人海茫茫,人家又在躲避追杀,非得遇到什么奇缘巧事才能找到。

自己若是能从林爽文手上夺得天地会的大权,定然要派人寻找这些传奇人士。

“蔡德忠?会不会就是蔡昌永的祖上?”陆炎脑回路大开,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俄而,他将思路拉了回来,无论如何得赶紧先通知诸罗县城外的义军。

先好顾眼前的事情吧。

“两位大哥,咱们是不打不相识,等伤好了再一起切磋切磋。只是现在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我仰慕海将军已久,特别想见识见识他等会怎么攻打攻打贼军,但是小弟我现在走动不了,我想两位大哥现在一定也闷得慌,倒不如咱们一起出去转悠转悠?”

两名巴图鲁在这里憋了一天,也早就闷气的紧,听到陆炎这么一说,都连声说好。

“嗨呀陆兄弟,你身手这么好,等你伤好了,跟着将军多打几仗,也封个巴图鲁,岂不美哉?来来,叫几个人进来,抬着陆兄弟出去!”

陆炎连声称谢,心里却不屑道:“谁他妈的要做你这狗鞑子的巴图鲁。”

两名兵丁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抬椅,让陆炎坐在上面,晃悠晃悠的抬着他走出了军营。两名被打伤的巴图鲁,腿脚并未受伤,走在前头带路。军营驻扎在一座小山包的背面。

五个人翻过山头,来到另一面的半山腰处,在此停留,准备“欣赏”海兰察等一会儿准备如何攻破“贼军”

现在是深夜,诸罗县外的义军营帐火光冲天,竟然将半个天空照的通亮。然而仔细听去,义军帐中竟然传出的都是饮酒作乐,划拳行令的声音。

陆炎心中怒骂林爽文,这军纪败坏至此,所以才引得客家人、泉州人全都起来反抗他们。如今大难临头还不自知,居然都在这找乐子?若是能够在周围二十里都派出哨戒暗探,又怎么会让清兵离了这么近都没发觉?!

“贼军人数倒是不少啊,估摸着有五六万人吧?”

“哪有这么多,对付柴大纪个糟老头子,用得着贼军出动这么多?我算了算篝火的数量,最多也就三四万人。”

陆炎没心思听他们胡扯淡,忍着剧痛,忽然从椅子上跃起,先是猛击了两名巴图鲁的后脑。

两名巴图鲁正在乐呵呵地观察着山下的情势,被猛然这么一击后脑,两眼当时一黑,接着就被陆炎一人一脚踹下山去!

另外两名士兵,见势不妙,却并未逃跑,反而准备上来将陆炎擒拿,好回去领赏。

陆炎本来还担心这两人逃跑,自己重伤在身,趁势偷袭一击制敌倒是可以,长途追捕可实在做不到。

可海兰察账下的士兵各个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汉,没有会临阵脱逃的,这反倒省了陆炎的事。

陆炎干脆利落地解决两人,准备立即寻路下山,给围城的义军通风报信。

只是深夜山路实在难寻,他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却发现始终在原地打转转。正在焦急之际,闻听山下忽然喊杀声四起。

终于还是晚了

周边都是树林,看不清楚。陆炎爬到一块高崖岩石之上,向下望去。

隐隐约约地能看到,火光冲天的营帐中,忽然分出数十条黑影,在其中穿梭前行。黑影所到之处,义军的营帐便被烧毁,喝酒的碗碟被砸的七零八落。至于人马,当然都是就地屠戮。

陆炎心中看得气恼万分,却也不得不佩服海兰察的带兵手段。

夜间袭营,进攻方最忌讳的便是从一个方向蜂拥而上,被防守方抵挡住后,形成拉锯。

就如当年三国夷陵之战,陆逊几次袭营试探之后,便派水军带着步军逆水而上,每隔一段放下人来烧杀。

这样防守方便会觉得四处都是敌人,不知道从何防起,不知道该往何处投入兵力,接着便是士气崩溃,四散逃命。

刘备的中军都是多能征战的老兵,遇到这样的偷袭也当即崩溃,更何况下面这些乌合之众?

可是这样的偷袭招数固然好使,却也要有一个前提,便是士卒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师。

古代作战,之所以要将士兵紧紧靠拢,便是因为士兵大多文化不高,素质低下,若是将他们轻易分开,军官便不容易约束,非常容易溃散。

偷袭战、游击战、运动战,都讲究分兵行动,来取自如。而军纪败坏的军队,一份兵就开小差,哪里还能作战呢?

海兰察的三千人熟练的在义军营中穿梭行进,杀人放火。

不出两个时辰,就把诸罗县的围困给解了。

陆炎怔怔地看着下面的情形,心如刀割。

第一百零五章 又见柴大纪

诸罗县,已经被清军重新占领。

因为两名巴图鲁和两名士兵的失踪,陆炎被当成了疑犯下了狱。

这些狗鞑子,翻脸真的是比翻书还快。

“姓陆的,你别以为有福大帅撑腰,福大帅可离你几百里远!”

陆炎此时正在被审问。在他面前的,是一名师爷和一名将官。

那名将官,正是被陆炎打伤的八旗佐领。

看到此情此景,这场审问到底是为了什么,陆炎心中已经十分有数了。

刚才被那名师爷吓唬,陆炎却全然无所畏惧。自己坐在这里被审问已经有半天时间了,他们却一直不敢动刑,显然还是有所顾忌的。

那两名巴图鲁和两名士兵,全都被踢到了山崖之下。陆炎确信,这样的位置,他们是没法找到尸首的。

只要一天找不到尸首,陆炎就一天没有危险。他还嘴道:“他们自己出去看热闹,我哪里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

其实,他本来可以趁乱一走了之。诸罗县往南不远,就能找到围困府城的义军。虽然有伤在身,但此处森林茂密,只要躲藏的好,清军肯定找不到自己。

但是陆炎在回军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听到得胜而归的清军士兵们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如何瓜分财富和处理俘虏。

据说这一次,抓了不少义军的俘虏,估摸着有七八千人。

其中不乏高级将领。

一听到有高级将领被抓,陆炎的心便沉了下来。

说不定这里面有不少自己认识的兄弟,落入清兵手中,绝对没有好下场。

历史上林爽文和庄大田,起义失败之后都是被凌迟处死的。

这些“贼军的高级将领”,恐怕最轻的也是斩首示众。

陆炎不愿意现在一走了之,将这些兄弟抛在脑后,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当时陆炎就准备潜入诸罗县城,接应那些被俘的义军弟兄。

谁知道,还没走出军营,就被那名佐领带人把他扣下了。

这名佐领当时并不在陆炎和两名巴图鲁养伤的营帐中,可他能这么决绝的抓着陆炎,恐怕是看到了他们一起走出去。

现在,陆炎只能凭借着他们找不到尸身和没有物证,来嘴硬抵抗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吧?你们说我害了四个人,你找到尸首没有啊?说不定人家结伴去游玩了呢?”

那名海兰察的幕僚师爷气的嘴都歪道了一边,大声呵斥:“放屁!我们将军治军何等严厉!怎么会有人出去开小差!”

色厉内荏。陆炎心中暗暗骂道。他知道这师爷越是大声,就越是说明自己没办法。

但是那名佐领坐在那边,阴森森地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准备干什么,反倒让陆炎有些心虚。

这时,佐领拦住了还想继续高声叫骂的师爷,站起身来,走到陆炎面前,忽然猛地手一挥,一鞭子抽在了陆炎的身上!

一阵撕裂地剧痛,陆炎身子一动,却一声未吭。才不会在你们这些狗鞑子面前痛哭求饶呢!

佐领见陆炎没有开口求饶,甚至连痛苦的叫声都没有,心中愈来愈气,又举起了鞭子!

“等下!”

有人制止了佐领。陆炎循声看去,门口出现了两个人。

“柴大纪!?”

自从大里杙勒索银子一别之后,两人今天居然在这里又碰见了。

然而让陆炎更吃惊的是,跟在柴大纪身后的,是海兰察。

这两人怎么搅和到一块去了?

以陆炎之前在福康安和伍拉纳那里得到的关于海兰察的风评,这家伙既不贪,也不奢,除了行军打仗,没有其他爱好。自然也不会巴结权贵。

可今天他俩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只有一个可能:都想着来对付自己。

柴大纪在大里杙外被自己痛揍一顿,还被骗说自己是和珅派来的,吓得他赶紧跑了回去。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恐怕他早就查明了,自己是假冒的。

而海兰察这边,自己揍了他两名得力干将,还无缘无故的把他们搞失踪了。他虽然口中说想让陆炎到他的账下做事,但他心胸狭窄,耐心远远没有福康安那么好。几件事情凑在一起,恐怕今天没自己好果子吃了。

柴大纪和海兰察慢慢走进来,吩咐那名佐领和师爷都出去。

看来想亲自“审问”自己了。

说是“审问”,恐怕就是泄私愤吧。

然而陆炎此刻被拷在椅子上,身体还有重伤,动弹不得。

“小子,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你再动你爷爷试试啊?”

说话的是柴大纪。

接着“啪”的一声,柴大纪掌掴了陆炎。

陆炎的脸上登时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

“哎?你怎么不还手呢?我记得你可厉害了呢?”

柴大纪阴阳怪气地说着,又啪啪抽了陆炎两个耳光。

陆炎心说,这家伙估计是被义军围困日久,早就心智失常了。今天一朝得救,来找自己发泄起来。

“呸!”陆炎忽然一口将最终的血污吐在了柴大纪的脸上。

柴大纪突遭暗算,躲避不及,赶忙拿衣袖擦了擦脸,心中气恼之极,面目狰狞,伸出手去,有准备殴打陆炎。

“唉,等一下嘛,柴兄。”

海兰察在旁边发话了。

“姓陆的小子,我早就发觉你不对劲了。你那天被我们在树林里发现,其实是想去大里杙通风报信吧?”

陆炎冷笑一声,蔑视地看着海兰察,说道:“你反应还真够慢的。”

海兰察怒目圆瞪,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承认就好!我们今天拿获了十二名贼酋,正准备直接斩了。不过你只要说出来我那两个巴图鲁的下落,可以饶你一个全尸。”

海兰察其实就想尽快找到那两人的下落。毕竟,巴图鲁的封号是皇上赏赐的,若是不明不白的在自己军中消失,不好交待。

而柴大纪今天来的目的,可是直接来泄私愤的。他见海兰察没有想用刑的意思,便劝道:“海兄,跟着等刁民有什么好说的?先把大刑轮番上一遍,还怕他不招吗?”

海兰察忽然有些犹豫:“可可毕竟大帅对他颇为赏识”

柴大纪站起来叫道:“他刚才都承认自己是贼军的人了,大帅难道还会庇护于他?”

陆炎忽然笑着说道:“姓柴的,我刚才只说了一句,你反应真够慢的,可没承认自己是贼军的人。”

他将头转过来对着海兰察,辩解道:“海将军,我明明知道你们大军就在附近,我自己当时有有伤在身。若是我真的是贼军,怎么会走那条路?我跟你讲,我跟这柴大纪确实有私仇,便是想跟在你们后头到这里找他麻烦的。你看,他没说两句就想动刑,这不就是印证吗?”

柴大纪恼羞成怒,踢翻了身边的凳子,气鼓鼓地走到陆炎的身边,一脚踹到他的胸口!

陆炎被柴大纪这么一踹,胸口一闷,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剧烈地咳嗽着。浑身的伤口又因为这剧烈的咳嗽而牵动着,

“海兄,这小子就是冥顽不灵,不给他点厉害,不会老实的。”

海兰察沉默。

柴大纪知道海兰察不准备阻拦自己,便招呼了一声。呼啦啦地一下,从外面跑进来十几个人,将火盆火钳,老虎凳,钉板等等各种刑具全部搬了进来。

“柴兄,这小子福大帅那边”海兰察其实知道,福康安重用陆炎,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和十二爷有关系。

陆炎大概也猜出了几分。这小武/十二爷非要让自己送他回京城,福康安也只好极力拉拢自己,这海兰察都是知道的。

“来啊?都往大爷我身上招呼啊?”陆炎嘴上不依不饶,冲着柴大纪嚷嚷。

“海兄,你怕那福康安做什么?他不就仗着跟皇帝老儿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海兰察急忙看向柴大纪,眼中精光射出,意思是:“这种话你也敢说?”

第一百零六章 上刑

柴大纪被海兰察眼睛这么一瞪,也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即岔开话题:“海兄,你上面有阿桂大人保着,我上面有和大人保着。干嘛非要怕这区区一个福康安呢?”

海兰察虽然对陆炎也有一肚子不爽,但毕竟还算理智,知道做事情要留分寸。可眼下柴大纪这不依不饶地劲头,似乎今天不把陆炎折磨个半死誓不罢休。

这可让海兰察有点犯难了。

半晌,他开口对柴大纪说道:“柴兄。这里毕竟还是我的地方。你若想要惩治一下这个小子,带出去吧。”

柴大纪知道海兰察这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了,也就不再对他临时改变主意叽叽歪歪了。

“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拖出去。带到县城外面!”

外面一众柴大纪的兵丁应诺,乌泱泱跑进来将陆炎五花大绑捆了,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陆炎发现,这里面居然还有上次在大里杙拉扯林瑶、然后被自己走趴在地上的那四个兵丁。

这林爽文起义已经大半年了,居然你们还活着。还真是贪生怕死啊?

然而这些人没有给陆炎讽刺挖苦的机会,在他嘴里塞上一块抹布,驾着马车就往城外驶去。

诸罗县城不大,不过一会儿便来到城郊。

一众兵丁在柴大纪的命令下,将陆炎连拉带拽扯出马车,扔在烂泥地上。

“小子,今天给你个机会,不要到了阴曹地府又埋怨你爷爷不公道。你挨个儿从我们这些人的胯下钻过去,然后每个人叫声爷爷。钻我这儿的时候,叫声祖宗!”

众兵丁附和着柴大纪,在那嗤嗤笑着。

陆炎不服气,虽然被绑着,还是想努力挣脱,用头顶翻了一人,嘴硬的骂道:“你叫我祖宗,我就放过你!”

柴大纪面露愠色,见陆炎实在冥顽不灵,也没兴趣再做这种猫鼠游戏。

“把他绑在马上,给我拖着走!”

陆炎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就算没受伤也很难挣脱。一众杂兵将他七手八脚地捆在了马上,一个人骑上马,用力抽打马鞭,马顿时向前窜了出去。

陆炎被马在地上拖着,脸上、身上撞到了坚硬的石块,全都是又青又红的淤伤。可若是新伤还好,撞到旧伤那便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可陆炎咬着牙并不开口求饶,时不时的还骂上两句柴大纪。

“狗奴才!狗官!老匹夫!老杂毛!”

柴大纪坐在马扎上,本来还期望听到他的求饶声,没想到他还能开口骂自己,气的鼻子都歪了。

“速度快点!给我拖死这个小杂毛!”

柴大纪所带的兵丁本来就擅长折磨普通百姓,这样的游戏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玩了,都兴高采烈像是来春游似的。

忽听得远方山上有人高喊“住手”!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扭头一看,远远的小山包上有十几骑正向这边驶来。

好容易有喘息机会的陆炎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登时大喜,高喊道:“伍大哥!救我!”

原来这十几骑来的便是即将就任福建巡抚的伍拉纳。

柴大纪目前的官职是福建陆路提督,因为是和珅提议火线升官,所以并未加其他虚衔,目前是从一品。

而巡抚是从二品官职,一般领兵部侍郎衔后升到正二品。只是现在伍拉纳尚未就任,目前还是从二品的布政使。

从品级上来将柴大纪其实还要比伍拉纳高一些。

即使是总督,若不加兵部尚书衔,也就和提督一样都是从一品。

可从以文制武的角度来讲,提督在地方上还要受到总督、巡抚的辖制。即使进京面圣,位次也排在巡抚之后。

但是伍拉纳现在还没有正式的任命通告出来,柴大纪却已经有点怕了。

因为伍拉纳是满人,而柴大纪是汉人。

“把人给我放咯!”伍拉纳骑在马上,将鞭子指向柴大纪,高声命令道。

柴大纪一开始心有点虚,但心中盘算了这么一下,对伍拉纳行了个礼说道:“伍大人这么快就得到诸罗县光复的消息?赶来的真是及时啊!”

“少啰嗦!赶紧把人给我方咯!”

柴大纪将身子直起来,先是幽幽地对着陆炎说了一句:“行啊小子,攀附上高官显贵了,了不得啊。”

接着扭过脸来对伍拉纳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昨天晚上我等突破贼军重围,与城外大军会合。谁知这小子在城外军营居然暗算了海兰察两名巴图鲁”

伍拉纳没兴趣听柴大纪啰嗦,打断道:“这陆兄弟,是我和福大帅的贵客,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先不追究你们,赶紧给我把人放了!”

柴大纪见伍拉纳有心袒护,也只好先应承着。失踪的那两个巴图鲁毕竟也是海兰察带的人,自己可不好借这个话题来发挥。

“把他放了。”柴大纪无可奈何,只好对自己的兵丁下令道。

兵丁本来正玩得开心,见自己的老大在这满人面前低眉顺眼的,知道也不好惹,赶紧跑过去准备解开陆炎身上的绳子。

“等一下!”

又有人来了。

众人一见,来的是海兰察。

海兰察带着几名侍卫,原来一直就跟在柴大纪的身后,生怕他搞出什么乱子。一开始见他不过是让兵士纵马拖行陆炎,便也没有多去管束。

谁知来了伍拉纳,在这里干扰大家的雅兴,海兰察便也忍不住了。

海兰察不是满族人,而是鄂温克族。但他现在在镶黄旗旗下,也算是有旗籍的人。

柴大纪心想,你们旗人打架,我就不在这里掺和了。

这海兰察可不吃伍拉纳那一套,骑着马过来说道:“这小子前日就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军身后,被我拿下,监视在军营中。谁知昨日我带兵出征,他就在我军营中杀害了两名皇上亲封的巴图鲁勇士。我和柴军门正在审问,哪由得着你在这儿啰嗦!”

海兰察在福康安面前,便不将他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面前只是个小小的福建布政使。

柴大纪在旁边袖手旁观,呵呵哂笑,像看一出好戏似的。

伍拉纳知道自己惹不过海兰察,但是又不想任由陆炎在此受苦,便转过话题,问起陆炎:“这海将军说的,你可认罪?”

陆炎心说,这是准备跟我唱双簧啊?那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伍大请伍大人的安!这柴大纪在台湾一直贪赃枉法,欺压乡里,我们乡亲都能作证。他府上可有好几万两银子,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这台湾贼军四起,局势这帮贪官污吏惹出来的!我气不过!才尾随海将军身后,想来诸罗县找柴大纪麻烦的!”

伍拉纳顺水推舟,将话题往柴大纪身上推:“柴大人,没想到你居然是这般鱼肉乡里的贪赃枉法之徒?等此地民变平息,看我不上表弹劾于你!”

柴大纪心说,不对啊,你怎么听了这小杂毛的两句话,就帮着他来捉弄我?感情你们是一伙的吧?

他想着此时有海兰察撑腰,胆子便大了起来,高声嚷道:“没想到你们这些满人官吏,居然也会跟这等奸猾狡诈的刁民一伙?伍大人,你莫不是仗着有福康安撑腰,便想在此冤枉一个从一品的提督?告诉你,福康安现在也就是署理闽浙总督而已,跟我平级,便是他来了,我也不怕!”

“你连我都不放眼里,一口一个满人的,将来是不是不把皇上也放眼里,准备学学吴三桂啊?”

又有人来了。这一句说的极重,简直可以说是凭空构陷。柴大纪愤怒的将脸一转,想看看谁又这么大胆。

然而看到的却是福康安。

海兰察大感意外。自己提前出发了三天,怎么福康安的中军能来的如此之快?

第一百零七章 拿下柴大纪

海兰察没料到福康安命自己出发后,居然自己率领中军跟在后头,算上自己攻寨、解围、打扫战场等时间,也就只比自己晚了一天多而已。虽然平时海兰察对福康安并不那么放在眼里,但福康安总是对自己礼敬有加,自己的老上司阿桂跟他又交好,此刻也就乖乖地闭嘴,等待福康安来裁决此事。

在场众人如伍拉纳,也都对福康安行了礼,准备听他示下。

除了柴大纪。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态度显然还有些倨傲,仗着自己目前是提督身份,品级上和福康安差不多,加上福康安各种传说,心中隐隐有些不服气。

福康安环视了一圈,对现场的情况大概也明白了三四分,并未表态,只是吩咐伍拉纳先安排好大军驻扎的事情,连陆炎还被捆在那也没提,拨马就准备走了。

伍拉纳见福康安没有打算管陆炎的意思,赶紧凑上去想询问,却被福康安训斥了一顿。

“朝廷刚刚光复诸罗县,大军有这许多事情要办,尔等却在此无所事事?”

伍拉纳一听,其实这话是骂给海兰察和柴大纪听的,心中有数,赶紧向福康安行礼退下。

“对了伍大人,我的行辕就安排在县衙吧。今天晚上,参将以上都到县衙议事。我这边要代圣上宣读旨意。”

伍拉纳现在俨然已经是福康安的贴身管家似的,所有一应大小事务全都要他来办理。听到福康安交办的差事,他自然也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这儿就赶紧散了吧。”

福康安甩了最后一句话,自顾自走了。临走,又瞥了柴大纪一眼。

当天晚上,诸罗县衙门。

福安康坐在上首。海兰察、柴大纪及其他参将以上将领都分列左右两边。

伍拉纳手持圣旨,代为宣传。

主要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抚慰众将士,口头上夸奖了一番,接着鼓励鼓励,争取一鼓作气,早日平复台湾。

第二件事,便是感念诸罗县民众随军守城,抵抗“林贼”的进攻。为了褒奖这样的义举,特别将诸罗县改名为“嘉义县”,取嘉奖民众义举的意思。

在场的还有诸罗县民团的代表,福康安特地邀请他们上来,领受赏赐。

这时,默默坐在后堂的陆炎听着有点不对劲。

这海兰察自鹿港出发,到今天全部解了这嘉义县的围困,总共也就几天的时间,这边的消息传到北京,再传圣旨过来,再快马加鞭也得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怎么今天福康安就突然能传旨了呢?

假传圣旨,福康安应该没这个胆子,那估摸着是早就拿了这道旨意,专门等待今天宣布。

福康安早上突然出现后,让海兰察和柴大纪也没法再继续给陆炎上私刑。

陆炎被伍拉纳解救下来,一路带回,安置在县衙里面,派了士兵保护,已经算是受到极大照顾。

结果晚饭之后,伍拉纳过来告诉他,晚上宣旨的时候,他需要在后堂等着。

陆炎现在既不明白福康安的能宣这个旨意的原因,又不明白自己坐在这里是干嘛的。枯坐良久,无所事事,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悄悄走到通向前堂的通道,探出闹到看看堂上的情形。

只见柴大纪坐在那,咬牙切齿,满脸不爽的样子。

陆炎见柴大纪的模样,大概猜出了几分福康安的用意。

这柴大纪虽然前期作战不力,但是在困守嘉义县以来做的其实还不错。为了争取兵源,跟当地的乡绅关系处的也还不错。

这些乡绅一来都不喜欢林爽文的义军,嫌他们军纪败坏,比当初下乡勒索的驻台清军并无二致。

而在生存的压力下,柴大纪居然也开始约束其手下,与民秋毫无犯,并且巧妙的将义军和清军的矛盾,转化成了林爽文为代表的漳州移民和当地客家人的矛盾。

因此嘉义县的客家居民也纷纷武装起来,协助柴大纪的一同守城,打退了几十次义军的进攻。而在被围困的情况下,居民们也纷纷献出自己的钱粮,帮助清军和民团度过难关。

陆炎跟随伍拉纳一路回到嘉义县的时候,听闻了这些消息,气不打一处来。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结成统一战线。

这些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知识点,现在居然被清军用上了,被柴大纪这样一个贪官污吏用上了。

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柴大纪之所以在初见福康安的时候,态度如此倨傲,恐怕也跟他据守嘉义县没有陷落有关系。

他自己认为是有功之臣,又是清廷在台湾驻守的最高军事长官,可以说是地头蛇,想给福康安一个下马威。

结果现在自己反而吃瘪了。

福康安跟嘉义县的众多乡绅、保正、士子代表一一寒暄,仿佛带领他们坚守的是自己而不是柴大纪一样。

这么一进一出,柴大纪不光坚守嘉义县的功劳被福康安巧取豪夺了,现在恐怕还有被福安康秋后算账的可能。

陆炎想的一点都没错。

福康安笑呵呵的送走了嘉义县的士绅代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忽然将脸一变,大声喝道:“柴大纪,你可治罪?”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柴大纪还沉浸在功劳被抢的愤怒当中,正酝酿着是不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福康安好好理论理论。

却没想到福康安直接发难了。

柴大纪还坐在椅子上,歪着头,冲福康安冷冷地说道:“本提督不知道大帅想说什么?诸罗县刚刚光复,大帅便想过河拆桥不成?”

这几句话可以说完全不把福康安放在眼里,惹得在场其他人全都侧目而视,面面相觑,接着都看向福康安,看他会怎么办。

“来人,给我拿下!”

堂下冲上来四个兵士,来到柴大纪面前,直接将他拽起来按在地上。

“福康安!你想做什么?我是福建陆路提督!总管福建绿营!你没权力直接拿我!”

柴大纪说得没错,像他这样的从一品大员,也只有皇上才能直接降旨问罪。

福康安除非是拿了圣旨的钦差,断然没有直接拿人的道理。

陆炎在后堂悄默默地看着这出戏,心中纳闷:“福大帅怎么一来就对柴大纪这么大怨念?难道是给我报仇?我有这么大面子?”

只见福康安一拍面前桌案,厉声呵斥:“临行前圣上交待本帅,除了抚平台湾,更重要的是察查本地吏治,肃清贪腐,务求使本岛百姓安居乐业,不复生林贼之事。”

柴大纪双手被两名兵丁拿住,跪在地上,兀自头抬得高高的,满脸不服气地抗辩:“这林爽文乃天地会主谋,本就是行的反清复明的勾当,又并非我来教唆,怎能说着林贼逆乱与我有关?”

福康安冷笑两声,说道:“你在台湾鱼肉百姓,横行无忌,当满朝文武是瞎子吗?前任总督常青包庇与你,将许多弹劾的奏章压了下来。可如今常青已经自身难保,你还想在这兀自抵赖不成?”

柴大纪忽然暴怒,开始骂道:“呸!狗鞑子!你们入关以来欺压屠戮了多少我汉人百姓?这林爽文明明求的就是反清复明,又不是肃清贪官污吏,你这狗鞑子何故污蔑于我?”

堂上其他人见柴大纪越说越离谱,偷偷地脸上都冒出汗珠。

柴大纪的下属见此状况,都心中阿弥陀佛,求柴大纪不要再胡说八道,省的牵连自己。

福康安被骂的也是怒火中烧,又一拍桌案:“来呀!把陆家少爷带上来!”

第一百零八章 拿下柴大纪(二)

第一百零八章

陆炎还在偷看堂上的情势,猜测福康安今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谁知福康安这么一喊“带陆少爷”,感情自己也要掺和进他们这权力斗争里去。

虽然陆炎并无兴趣搅和他们这些官员的斗争,但现在却也由不得自己。

“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台湾前任知府蒋允焘的外孙,算得台湾本地年轻有为的后生。他可以告诉我们,这台湾知府孙景燧,以及前台湾镇总兵、现任福建陆路提督的柴大纪,所作所为到底为何!”

福康安当着下面一众将官的面,大大的抬了一把陆炎的身份。虽然讲的都是实情,但福康安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增加陆炎接下来所说话语的分量。

陆炎身上的伤势,经过早上柴大纪和海兰察那么一折腾,有不少都旧伤复发。现在他走路也不是特别稳,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大堂之上。

站在福康安的桌案边上,看到福康安抬手示意,现在就可以讲话了,陆炎将身子转过来,面朝下方。

下面坐着十几位福康安、海兰察和柴大纪军中的中高级将领,不知道福康安现在想要这位少年说什么、做什么,都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福康安与海兰察军中的将领有的听说过或者见过陆炎,都知道大帅对这位少年分外器重,虽然不明就里,但今天正好一瞧究竟。

而柴大纪军中的将领则对陆炎的来历一无所知,或多或少也听闻了这少年与自己上司之间的纠葛,也想听听他到底会指摘些什么,与自己是否有关。

陆炎站在这儿,面对这么多盯着自己的目光,心中却有些迟疑起来。

堂下目光如炬,自己并不畏惧,他迟疑的是,这柴大纪刚才痛骂福康安的话语。

从言语中听得出来,柴大纪居然以汉人的身份来痛骂福康安。

这一下大大出乎陆炎的意料。

自己名义上,本来就在暗中行的反清复明的大事,也一直告诫自己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拉拢一切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柴大纪如此这般痛骂福康安,不知未来是不是也可以跟他晓以大义,将他纳入麾下?

若现在在堂上帮助福康安指摘柴大纪种种胡作非为的行径,虽然也不算构陷,但是否会变成了帮助满人,将汉人将官全部推下水的行为?

这福康安之前一直想将自己纳入麾下当差,难道就是为了今天这个场合?

陆炎神游海外,完全无视堂上众多目光,将思路岔到这里,一时又难以下决断,怔怔地愣在原地。

“陆兄弟,你别怕,这柴大纪虽然之前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但现在是由皇上替你们做主,帮你们申冤。过往有什么冤屈,尽管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就是。”

福康安见陆炎一时语塞,以为是紧张地,赶忙宽慰起来,然后朝伍拉纳使了个眼色。

伍拉纳站起来,给陆炎倒了一杯水递到手中,接着轻抚陆炎的背,也是一阵宽慰安抚,让他不用担心未来会有什么打击报复。

陆炎喝了一口水,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放下水杯,抹了抹嘴,左右横扫了一遍堂下众将官,朗声开口说道:“没错!这柴大纪和孙景燧,日常的确是胡作非为!”

接着,他先讲了讲之前在大里杙,柴大纪是如何勒索银两,如何想要强抢民女的事情。这民女是自己心上人这件事,倒是略过不说,省的引起麻烦。

至于柴大纪总兵火烧大里杙庄,和孙景燧无故追捕林爽文,直接导致林爽文揭竿起义,陆炎更是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的描述给下面的人听。

福康安的人听了陆炎所述,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拳头紧紧攥着,显得气愤之急的样子。

这些人以前又哪里会没干过跟柴大纪的事情,只不过现在跪在堂下的不是自己,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而柴大纪的人则心中发虚,知道陆炎讲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属实。更重要的是,这小伙子背后有福康安撑腰,就算他添油加醋,恐怕也无从申辩。

陆炎其实想通了一件事。

即使要做反清的大事,需要各方的资源,但也不能无节操无底线的拉拢人。想柴大纪、孙景燧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本事,再有资源,自己也不能用。

他们手上沾着多少台湾贫苦百姓的血,陆炎心里清楚。若是将这样的人拉入队伍,恐怕就会像林爽文在大盟主府那次晚宴一样,各种阿猫阿狗的货色都出现在造反的队伍里。

各色马屁精,投机分子便会层出不穷。

林爽文现在遇到困境,不正是因为对进入队伍的人完全没有筛查和选择吗?

陆炎下定了决心,不过接下来是继续在台湾从事反清的事业,还是有机会回到内地重新组织人马、积累资源,第一件事都是要严格的筛选入伙的兄弟。

至于到底如何筛选,他现在只是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福康安听完陆炎的陈述,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沓文书,让旁边的伍拉纳逐一念了起来。

原来这些都是福康安在京城时,通过阿桂的协助,拿到的福建本省官员弹劾或者举报的文书。

这些文书因为各种原因都被扣下来了,却被阿桂找了出来。

福康安今天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柴大纪,纵然你有各种不服,这么多被常青扣下来的文书,以及刚才这陆兄弟所陈述的事情,都可以作为人证物证。本帅自然无权处置你,但似尔等这样的贪赃枉法之徒,先暂时羁押,本帅还是能做的出的!”

说完,便命四个兵丁将柴大纪拉了下去。

福康安刚一到嘉义县,便在本地官兵面前树立了威严。这未来闽浙一省官员,可都惧怕福康安会不会翻旧账,自然得乖乖地向他效忠。

这时,伍拉纳给了陆炎一个赞许的眼神,看得陆炎五味杂陈。

当晚散会,伍拉纳拉着陆炎叙叙旧。

“来,喝酒。哎呀有伤怕什么啊?又不用你上战场厮杀!”

伍拉纳酒过三巡,显得有些醉意,开始拉着重伤在身的陆炎喝起酒来。

陆炎暗自好笑,觉得自己这大哥本来酒量就差,偏偏还特别喜欢喝,拗不过他,也只好陪着一起浅斟酌饮。

伍拉纳渐渐地话多了起来:“我跟你说陆兄弟,咱们在这岛上的战事,可得加把劲儿。听福大帅说,这佛兰西人最近在安南不太平,据说撺掇他们的乱党谋反,安南国王已经传递消息过来,说是问能不能逃进广西避难。”

陆炎一听,知道那些法国人又在越南搞事情。他忽然想到了白津,也不知道那场暴风雨后,这家伙是不是还活着。

陆炎陪伍拉纳喝了几杯之后,问道:“这佛兰西人在安南作乱,与福大帅又有何干系?”

伍拉纳说:“哎,这你就不懂了。福大帅现在势头正劲,我相信半年之内,定然能收复全台。这安南若是有战事,你是皇上,你会重新再找一个人,万里迢迢地从京城跑到广西,还是直接让大帅班师两广啊?”

陆炎笑笑,说道:“若是大帅班师两广,说不定又接任两广总督。到时候,可不是大哥你来接任闽浙总督还能有谁?”

陆炎学着这些人的腔调拍起了马屁,伍拉纳听着还十分受用。

可陆炎此刻心中却在想,这福康安未来要替乾隆办下许多军功,自己倒不如参与其中,作为福康安的私兵,暗中利用他们的资源培养忠于自己的军队,总比贸然发动胜算不大的农民起义要来的可靠些。

陆炎正在一边思考未来的走向,伍拉纳又说了一句:“哎,跟你说啊,这柴大纪还得押解京城审理。福大帅说了,到时候要带你亲自面圣,作为人证指控柴大纪。”

陆炎一听,颇感意外,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第一百零九章 原来奸细是他

伍拉纳向陆炎解释道,这柴大纪必然要办,但福康安并无就地惩治他的权柄,一切均要听从皇上的裁夺。

届时当然需要人证物证俱在,方可给柴大纪罪名坐实。

陆炎试探道:“这大帅为何一道诸罗哦哦嘉义,便将柴大纪锁拿下狱?是大帅看见他和海兰察虐待于我,特地要替我出气吗?”

伍拉纳听得陆炎此话,忽然仰头大笑,拍拍陆炎的肩膀道:“兄弟,你也真是太高看得起自己了。别以为大帅想要让你帮他办差,就好像把你当做掌上明珠了。这才哪到哪?”

伍拉纳这么一说,陆炎反倒轻松了些,轻轻“哦”了一声。

伍拉纳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你难道以为,这大帅拿下柴大纪,是临时起意吗?你也不瞧瞧,他拿出来的那些首告柴大纪的文书,那是他和阿桂大人在京城就早就准备好了的。”

“而且,你难道没奇怪大帅是如何这么快拿到嘉奖嘉义县守城义士、将诸罗县改名的圣旨的?这是他在渡海之前就已经筹划好的。他秉明圣上,说要尽快啊给予驻台官兵信心,给予他们嘉奖。”

“当然,大帅这么做,当然就是为了在诸罗县围城被解之后,迅速笼络人心,为拿下柴大纪做好准备了。”

“至于兄弟你,有这样一个人证固然好,可没有你,大帅难道还找不出其他人证来吗?哈哈哈。”

陆炎听到这里,脸色越来越难看,附和的“嗯嗯”点了点头。

伍拉纳见陆炎有点不高兴,以为是自己的话说过头了,便拍拍肩膀,安抚道:“当然了,大帅还是很器重你的。不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让你抛头露脸。他让你当众说出柴大纪的不良行径,也是想替你出口气罢了。”

陆炎点点头,继续附和道。

他方才面色不豫,其实是想到自己这接近一年多来在台湾,一直想让林爽文庄大田隐忍待机,不要轻易发动民变。中间为了调节漳州泉州人的矛盾,多方奔走,相互说好话。

结果最后事与愿违,他一开始还将这些问题怪罪道林爽文头上,认为是他无法隐忍。

但他与福康安和伍拉纳相处这段时间以来,才渐渐发现原来他们早就谋划在台湾激起民变,故意让当地的亲信挑动官民矛盾。

而他们这样做,居然只是为了自己的两个目的:一是趁机接走十二爷,第二是借台湾民变插手闽浙军政大权,削弱和珅在地方的势力。

至于这些贫苦百姓在这民乱中的下场,根本不在他们这些达官显贵的考虑之中。

所以陆炎不爽的,并不是觉得没受福康安重视。

相反,他觉得此时越来越淡出福康安的视线才好。

虽然充当福康安的私兵也许能暗中好好的积攒力量,可此时台湾局势还未最终尘埃落定,林爽文和庄大田也不是没有机会。

他还想着能及时帮他们揪出军中的奸贼。只要能拿下府城,说不定还能把福康安再赶下海去。

想到这儿,他突然举起酒杯,和伍拉纳推杯换盏起来。

不多时,又把伍拉纳又喝倒了。

陆炎推了推伍拉纳,确认他睡着了,便出门掩上房门,径直往外走去。

一路蹒跚,他来到了县衙的地牢。

这里关押着嘉义县围城被解之后,清军俘虏的所有高级将领。

今天晚上抛头露脸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陆炎是福大帅眼前的红人,甚至可能被举荐入京,所以牢头和狱卒没有多为难陆炎,只是象征性的每人收了几两银子,放了陆炎进去。

现在外面有大军驻守,这些牢头和狱卒料想也没人敢来劫狱,又刚刚拿了陆炎给的贿赂银子,便吆五喝六拉起兄弟赌博去了。

陆炎挨个房间巡视,发现这里被俘的义军头领都是生面孔,并不认识。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现在把他们都放了。只是这些人都受了拷打,外面又有众多清兵,断然是跑不出去的。可如果不搭救他们,恐怕没几日这些人就全部拉出去开刀问斩了。

陆炎正在踌躇犹豫,忽然听到有人喊他:“陆三哥?陆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陆炎听见有人唤他,吓了一跳,赶紧循声看去。在角落的一间牢房内,终于发现了旧相识:庄大田的两个弟弟,庄大韭和庄大麦。

“陆三哥,你怎么在这里?”大韭和大麦两兄弟见到陆炎,分外亲切,眼中甚至冒出了莹莹泪光。

陆炎见他俩蓬头垢面,但下狱不久,面色还算红润,若是解救出去,应该还有体力跑出去。

“我打入了清兵内部,探听消息。只是可惜我也受了伤,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清兵要背后偷袭你们。”至于中间这些波折,陆炎觉得此时也没法细说,便略过不讲。

庄大韭忽然低声说道:“那三哥你当心别泄露身份,我们内部早就有不少狗鞑子的内奸了。都是想探听我们义军的消息的。”

陆炎一听到内奸这两个字,忽然脑子像雷电闪过一般,终于想清楚围攻义军内部的清军暗桩是谁了。

他在鹿港偷听到这人姓庄,位份还不小,便料想是庄大田的三个弟弟其中之一。而大韭和大麦如今在嘉义县的县衙地牢,那么暗桩必然就是,庄锡舍。

陆炎本来还猜测,庄大田的三个弟兄里,就庄锡舍识文断字,颇有问话,应该明白什么是大义。而大韭和大麦两兄弟却没见过什么世面,容易被引诱。

事实却打了陆炎一耳光。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均是读书人

“我跟你们讲,庄大田身边有奸细,我先放你们出来,你们赶紧去报信!”

“我哥身边有奸细?谁?”

“庄锡舍!”

大韭和大麦两兄弟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庄锡舍虽是族弟,但大家相处日久,跟亲兄弟也没什么区别。庄大田也因为庄锡舍颇有文化,对他颇多倚重。

他俩一时没法接受,还想和陆炎争论,却被粗暴打断。

这敌人的监牢里,哪里是讨论这种事情的地方。

“少给我屁话!我先去找钥匙把你们放出来!”

陆炎粗暴地打断了韭菜麦子兄弟的争论,想着正事要紧。

可他寻摸了一圈,发现将两人放出去好像不是那么容易。

要是牢头自己一个人待着也就算了,可现在这些狱卒十几个人都聚在一起赌博,自己一时也难以下手

正在思量之际,忽然听得一阵脚步神向这边走来。陆炎侧身,装作无事模样。

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狱卒,将钥匙圈攥在手指上转着,悠然自得的走过来。

陆炎瞥见他手上的钥匙,心中暗喜,心想今天合该你倒霉。

他悄悄转过去,趁着狱卒转进拐角来到没人的地方,几步踏上,跟在身后,准备打晕他,抢走钥匙。

陆炎刚一伸手,狱卒忽然转过身来,淡定地说道:“你想干嘛!”

陆炎一惊,心中暗道:本来只想打晕你,看来你今天倒霉,非死不可了!

他将伸出的手掌攥成拳头,刚想一拳上去打晕对方,忽然发现这名狱卒面皮白白嫩嫩,面含微微笑意,似乎没有敌意。

陆炎仔细上下打量,小声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章 认个义妹

原来这名狱卒是林瑶乔装假扮的。

“太危险了!你来这里干什么!”陆炎由喜转忧,一把搂住林瑶,开始替她担心道。

林瑶趁着陆炎还没抱实,双手一撑,推开了陆炎:“不要脸!这里是什么地方!”

陆炎醒悟,知道周边可能还有眼线,跟一名狱卒这么卿卿我我的恐怕

他赶紧将林瑶朝外拉出去,生怕被其他狱卒发现。

然而经过牢头的房间时,发现这些人都趴在桌上,脑后插着飞刀

一共十四名狱卒,就在赌博的时候,八人被林瑶从背后用飞刀插在脑后死掉。另外四人是躺在地上,面门有血洞。另外两人则是被捆缚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条。

陆炎先是一惊,原来这些人都被林瑶解决了。转念一想不对,这么多人,林瑶是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将他们全灭地。

“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娘也跟我一起来的。她现在在外面望风呢!”

陆炎心想果然如此,有金娘在外面接应,自己心中稍微安定一些。

现在岛上的番族,也开始分化了。福康安的清军上岛之后,大肆收拢人心,向义军做攻心战。而有些番族也已经投靠了清廷,与林爽文义军作对。

所以现在番族在外面,还算是安全的。

他现在有一肚子话想和林瑶说,但是不知道外面是否还会有清军经过,还是先将她们送出安全地带为好。

“你听着,赶紧将庄大韭和庄大麦两兄弟放出来,你和他们一起往南,去找林爽文和庄大田,告知他们庄锡舍是叛徒!”

“哎?你不是让黄姐姐去通风报信了吗?”

“我怀疑黄家全家都已经投靠清廷了。”

“”

林瑶本来也想好好和陆炎说说话,将自己从鹿港离开后的经历告诉陆炎,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问问他这几天来到底怎么样,为什么看起来浑身是伤的样子。

然而陆炎严肃的表情告诉她,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这里不是亲热的地方。

假扮成狱卒的林瑶赶紧走了进去,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带者庄大韭和庄大麦走了出去,交给了在外面接应的金娘,接着自己又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

“我娘带着那俩兄弟已经走了。”林瑶乖巧地汇报着。

陆炎着急了:“哎?不是让你跟你娘走吗?”

林瑶脸色一变,又开始不高兴了。

“呆瓜,你整天就知道赶我走!”说完,林瑶将裹在身上的狱卒衣服脱掉,朝陆炎头上一扔,紧接着就跑了出去。

陆炎吓坏了。

这里可不是澎湖的大山屿,也不是大里杙的大盟主府。

这里是几万清兵驻守的嘉义县,被乾隆皇帝亲自改名的嘉义县。

“那是谁!站住!”

外面果然响起了站岗士兵的叫声。

“坏了!”

第二天一早。

嘉义县县衙的后堂。

福康安正在品茶。

伍拉纳站在福康安的面前,垂手恭立。

陆炎则跪在福康安的面前。

着跪拜礼带给他无限的耻辱,然而为了给关在牢里的林瑶求情,此刻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那个番族女子是你相好的?”

福康安听完陆炎的陈述,挑眉一问,显得有些不太敢相信陆炎的话。

伍拉纳昨天晚上就已经知悉了此事。

陆炎当然不会告诉他就是林瑶将两名逆犯送走的。只是说自己这小妹子从族里跑出来找他,结果被贼军暗中跟踪,瞎编了一通过程之后,被贼军救走了两人。

伍拉纳大概也就信了七八分。不过他也不信林瑶这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十五岁少女有那本事杀掉十几名守卫救走庄大韭庄大麦。

接着,当天晚上他就教了陆炎,如何在福康安面前答话。

“看来陆兄弟的口味挺奇特啊?”福康安开始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来。

陆炎心中愤怒,可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为了林瑶的安危着想,还是先委屈下自己倔强的头颅。

“你把那个小女子带来吧。”福康安淡淡地对伍拉纳说道。

陆炎一怔,不知道这福康安让伍拉纳把林瑶带来是什么意思。若是这狗鞑子心存歹念,那今天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不一会儿,伍拉纳便带着林瑶来到了此处。

林瑶显然是被吓坏了,呆愣愣地站着。看到跪在那地陆炎,又看看旁边站着地两个大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兄弟,你起来吧。”福康安示意陆炎站起来,接着问林瑶:“你叫什么名字?”

林瑶听见福康安问她,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陆炎,像是征求他地意见,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陆炎此时心中砰砰直跳。虽然伍拉纳跟他串好了如何与福康安问答,但是跟林瑶可没串过供。若是等会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那可就完了。

陆炎点点头,示意林瑶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我我叫林瑶树林地林瑶池的瑶”

林瑶结结巴巴地回答。

福康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抬眼好奇的看着林瑶。

他又转头看了眼伍拉纳,像是在分享这个好玩的信息一样。

伍拉纳忽然走过来朝福康安一拜:“陆兄弟这相好女子的闺名,居然正好是大帅您的表字反过来所写的。我看这陆兄弟果然与大帅您有缘!不如大帅您今天认了这女子做义妹,那陆兄弟不就是您的妹夫了?今后但凡有什么差遣,陆兄弟替自己的大舅爷办事,还能有什么犹疑么?”

说完,伍拉纳还冲着陆炎挤眉弄眼了一下,让他赶紧配合自己。

福康安的表字是“瑶林”,正好是林瑶的名字反过来写。所以福康安刚才听到她详述自己名字后,一副好奇的样子。

而伍拉纳心思灵活,瞅准这个机会,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这个想法付诸实施,后面一切的争议都可以解决了。只是这汉人地位低下,台湾的番族更是如此。

让这样一个年轻番族女子做福康安的义妹,伍拉纳这个提议还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不过,他也看出来福康安十分想将陆炎纳入麾下。而如今这样一个巧合的机缘,正是切入的契机。

福康安听到伍拉纳这个提议的时候,一开始确实脸上不太好看,觉得伍拉纳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然而他转念一想,明白了伍拉纳的意图,便赶紧变了一张脸。

“林瑶啊,刚才这位大人所说的,你可愿意啊?”

林瑶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们所说的,又将脸转向陆炎,想听他的定夺。

福康安看到这个情景,哈哈一笑,揶揄陆炎道:“陆兄弟,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夫唱妇随啊?哈哈哈,那我就问你,你意下如何啊?”

陆炎知道,若是真的成了福康安的“干妹夫”,自己恐怕真的不得不帮他办差了。

可如果只是牵连自己,陆炎觉得怎样都没关系,得罪福康安算什么。可今天牵扯道林瑶的安危,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陆炎忍着满肚子的厌恶,朝着福康安一跪:“能得到大帅垂青,小的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伍拉纳教他的恶心肉麻的话。

伍拉纳点头微笑,觉得自己着小兄弟总算“上道了”。

福康安正要发话,忽然,门外跑进来一个士兵,正向要禀报什么,看见这么多人在场,犹豫了一下。

福康安为了显示诚意,觉得应该也没什么机密大事,便说道:“你说吧,这里都是自家人。”

那名报信的士兵闻听此话,便单膝跪地,行个大礼之后说道:“禀报大帅。刚刚得到的消息,府城之围已经解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广阔天地

陆炎听到“府城之围已经解了”,登时如五雷轰顶,血气上涌,手脚发抖。

然而在福康安和伍拉纳面前,他只能极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失态。

现在还有林瑶在这里,若是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死问题了。

福康安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笑着站起身来,对传信兵丁说道:“好!好!详尽说说吧!”

“前日,贼军南北两路共计五万人,第十五次进攻府城。激战半日之后,贼军本已登上南城城头。但不知是何缘故,南路贼军一部约三千人,忽然反正攻向登城的贼军,致使贼军大乱。水军提督黄大人趁势率军出击,斩首万余,虏获无数,贼军现仓皇逃窜,接连放弃凤山县、淡水厅,全部退入大里杙。”

福康安越听,脸上得意的神色越是明显。他从桌案后步履轻快地走了下来,显得心情大好,将跪在地上的传信兵丁扶起来,追问了一句:“可有捕到贼酋?”

兵丁起身回答:“回禀大帅,贼酋之一庄大田已被捕获!”

福康安的连声说“好”,吼了一声:“赏这个小家伙十两银子!”

这报喜传捷就是不一样。

传信兵丁大喜过望,又跪了下来,连着给福康安磕了几个头,便下去领赏了。

伍拉纳趁势也赶紧给福康安贺喜:“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大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机!如此迅速地就捉住了一名贼酋,看来这台湾贼乱指日可平!”

陆炎自己的房内。

林瑶坐在桌边,默默流泪。自己的母亲昨天带着庄大韭庄大麦两兄弟报信,谁知这府城的义军前天就已经失败了。

现在金娘和庄氏兄弟身边全是清兵,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陆炎倒了一杯水给林瑶。林瑶别过头去,不喝。

陆炎知道这倔丫头又开始犯拧了,便过来哄哄她。

“瑶瑶,现在哪里是生闷气的时候,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找到你娘,还有救出我二哥啊!”

林瑶将身子转过来,俏眉紧锁,一脸严肃的模样质问陆炎:“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强逼着我认那个鞑子狗官做什么哥哥?你还叫他什么大舅哥?真不要脸!”

陆炎站起身来,知道此时林瑶心情急迫,连自己也是将将平复了心情,这小丫头哪里能很快的恢复理智呢?

陆炎不急不躁,端了一把椅子,坐在林瑶对面,轻声慢气地舒缓她的情绪。

过了好一阵儿,才将她哄好。

见林瑶已经不再发脾气,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陆炎坐在椅子上,靠向林瑶,轻声但又严肃的说道:“你听我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如今我二哥被鞑子擒住,这南路义军算是瓦解了。我大哥退回了大里杙,但是那里无险可守。现在整个形势都倒向了鞑子那边。”

“我这一路上紧赶慢赶,总是差了一步。围困诸罗县的义军,没来得及通知,导致他们背后遭袭。围困府城的义军,也没来得及通知关于奸细的事情,导致最后功亏一篑。只可惜我有伤在身”

“但是,这反清大业,岂是能将所有生死大事,依托在我一个人身上的?我们要建立的,是不依靠某一个人,而是靠着信念、理想,靠着完善的制度就能顺利运转的团队。”

“如果只依靠某一个人,那这人为了维持权势,势必要采取各种手段神话自己,玩弄权术,最后又变成了一人称王称帝的情况。”

“这林爽文,我大哥,只是拿下了台湾的大部分,就开始称什么大盟主,开始用什么年号,大肆的封官许愿,对投靠而来的人不加甄别。这些人,就比如黄氏兄弟和林勇,一见到形势不对,就立即反叛。”

“而我大哥这封官许愿,只会让那些贪图享乐富贵的人凑过来。这庄锡舍愿意做清廷的奸细,肯定是狗鞑子给了更高的官职,更丰厚的金钱。”

“这清廷现在如日中天,后世还称其为乾隆盛世。你的官,能封的比狗鞑子还高吗?你的钱,能给的比狗鞑子还多吗?既然做不到,我们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办法呢?为什么要拉拢这些贪图高官厚禄的人呢?”

“只有建立起一支有着正确理想、目标和节操的队伍,才有可能在这王朝的巅峰,将他们扳倒下去!”

陆炎慷慨激昂地讲到这里,感觉口干舌燥,便去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其实是在反思这么长时间以来,林爽文和庄大田起义的问题,是在讲给自己听。

都说历史的必然性,陆炎经历了这还未结束的起义,大概也明白了七八成。这些农民起义军,虽然能一时发动起浩大的声势,但领导人或是陷入了权力的倾轧,或是贪图享乐。几十年后的太平天国起义,声势比林爽文还大,打下的地盘比林爽文还多,可最后还是毁在了最高领导人的享乐和争夺权力的内讧上了。

林瑶听他这些话,只听懂了两三分。但陆炎所讲的思路,她隐隐觉得是对的。

只是这些事情讲的还太长远,这小丫头现在还是只能关心眼前的事情。

“可庄二叔,还有我娘,还有大韭大麦兄弟还有其他被抓住的弟兄,该怎么办?”

陆炎放下茶杯,转回来坐在椅子上,盯着林瑶说:“所以,我刚才在鞑子狗官那边,才让你认了这个哥哥,我还谄媚地叫他大舅哥。这是为了保存我们现在的力量,为了将来东山再起做准备!听懂了吗?”

林瑶缓缓点点头,像是明白了陆炎的用心。

“至于其他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咱们要成立革命的队伍,就一定需要人。虽然咱们暂时失败了,但是只要有人在,就一定会有一天能成功的!”

林瑶点点头,破涕为笑,说道:“那你就赶紧跟你那大舅哥说说,我们赶紧走吧,去救我娘,去救庄二叔!”

陆炎问道:“你是还想像昨天那天劫狱吗?”

林瑶见陆炎一副不赞成的神态,知道他想着别的方法,便不说话了。

陆炎说:“鞑子朝廷内,也不是铁板一块。你这刚认的义兄,福康安,他心中有着很多小算盘。我那个杂役,小武,居然被他认作了乾隆皇帝的十二皇子。我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有更深远的机心。”

林瑶乍一听到小武是乾隆十二子的消息,惊讶地睁大了两只眼睛,显得不敢相信。

“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到底有什么阴谋,但是如果将朝堂上的矛盾好好善加利用,对我们一定大有帮助。所以,我决定暂时屈身于福康安之下,让他放了我二哥,还有其他被抓的弟兄。”

林瑶有点不信:“这鞑子狗官怎么会乖乖地听你的话呢?”

陆炎站起身来,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这台湾已经没法再做反抗鞑子朝廷的基业了。福康安平了这里,定然会开始制定新的政策,派遣新的官僚。到时候,我大哥如果还不认清形势,恐怕真的会变成流寇。”

说道这儿,他向门口走去,想了想,回头对林瑶说道:“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去找你那大哥。如果说得通,不光咱们那些弟兄都能救下来,也许还能离开台湾,回到内地。”

“内地?咱们去那里做什么?”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陆炎说完,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正的目的

福康安的书房内。

“现下台湾,军务的问题已经不是第一要务了。南路庄贼束手就擒,北路林贼也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圣上若是得到了我们的捷报,接下来一定会要求我提交如何治理台湾的章程。”

说话的是福康安。而伍拉纳半边身子坐在椅子上,正听着福康安的训示。

“大帅,那我们该如何做,请您示下?”

伍拉纳虽然自己有一肚子想法,但是上司还没发话,自己哪里能擅自做主呢。

对伍拉纳的态度,福康安颇为满意。此人虽然之前受阿桂指挥,但现在自己是闽浙总督,他的站队态度倒也明朗,看来是个识时务的人。

只是这随风倒的也太快了些。自己说什么都好好好地答应,心中看来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算了,用人之际。

“我还要去找海兰察将军讨论接下来的战事,你自己先想想,拟个章程我看下。”

一想到海兰察,福康安就头疼不已。自己虽然也积攒了不少军功,但一开始就是空降而来,手下并没有得力的能掌控基层的军官。

而阿桂在几十年前,从平定大小金川开始,就收获了一众士卒的爱戴。海兰察也是从那时被阿桂一路提携上来。

所以,海兰察只听阿桂的话,并不鸟福康安。

而且,他并没有继续向上攀附的心思,所以也不在乎人际关系,只看是不是会影响自己行军作战。若是任何一点不满意,便会不分场合的跟人起争执。

前年甘肃,今年台湾,福康安没少挨海兰察的白眼。

只是在甘肃时,还有阿桂从中周旋,让两人的矛盾还没有显化。

而如今福康安单独领兵,这海兰察就没那么顺从了。

“呃,大帅,下官已经有些思路了,不妨我先讲讲,您听听看是否得当?若是都可行,我便下去草拟好一个章程。”

伍拉纳继续谄媚的请示道。

福康安一听正好,本来也不想那么快见到海兰察,现在把他晾在那里,正好杀杀他的气势。

“那你说吧。”

“好,下官就献丑了。首先,严格控制福建渡海来台的数量,更加严苛的筛查移民身份,有前科的一律扣下。这开放福建移民来台之后,地少民多,众多罗汉脚无所事事,极容易生事。若是我们严加控制,便可杜绝此患。”

福康安听完第一条,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头,嗯了一声,示意伍拉纳继续讲下去。

伍拉纳见福康安对他的建议未做任何表态,心中有点发虚,但又不好发问,只好接着讲下去。

“下官的第二条策略,便是大力启用台湾本土官员。这台湾所置官吏,一应都是从内地由福建巡抚安排相应官员平级调任。文官满三年即可申请调回。这便促使许多官员将这里当成了捞钱的地方。而他们申请调回内地,也需要向上峰缴纳不少的贿赂,一来二去,对民间的盘剥愈演愈烈。所以下官认为,启用台湾本乡本土的士绅担任守土官吏,比原来的选调更加合理。”

伍拉纳这话听着看似合理,其实完全不对。

朝廷任用选拔官吏的策略,其中一条便是要防范上下串通,导致朝廷的政令无法向下传达,最后形成了小山头、小王国。

所以,地方官员的任用,大多选择的都是外乡人士。这些人在当地没有根基,也没有利益链条,不那么容易与当地士绅串通一气。而为了防止某任地方官就任时间久了开始形成利益链条,也会在一定时间内将其调任。

这是地方治理中,官员选用的最基本原则。

福康安皱着眉头听完伍拉纳这第二条章程,觉得狗屁不通,脸色十分难看。他忍着没发作,示意伍拉纳继续讲下去。

伍拉纳发觉福康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又不做任何表示,只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让他不满意,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额头上涔涔汗流,迟疑不敢往下讲了。

“没了?就两条?”福康安见他支支吾吾,心中愈发的不满。官场虽然站队很重要,但要是个猪队友站到自己这里来,还不如不要。

“伍大人,你是不是拿错章程了?这才是那天我们讨论的。”

陆炎一边推门进来,一边朗声说道。

“大帅,小的适才听见伍大人所说的治台方略,发觉这是前几日我与他讨论的最初草案,其实伍大人早就有新的想法了。”

边说,边像伍拉纳挤眉弄眼。

伍拉纳不知道陆炎说的什么意思,但听着好像是替自己解围来着,便赶紧附和道:“是、是!”

但他又不知道陆炎所说的“新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便用眼神示意陆炎,赶紧说下去。

“大帅。小的便将那日伍大人教小人的话,说一遍听听。”

福康安对陆炎这么冒冒失失地进来有些不满,但听上去好像这新认的“妹夫”似乎有重要的话想讲,便耐着性子听着。

“第一,福建移民渡台之策,应以疏导为主,而非严控。台湾若要治理得当,必使其民安居乐业。若只允许男丁入台,而家属女眷被留在内地,当地又没有适龄妇人可以婚配,必然使得众多罗汉脚无所事事。所以,要先放宽渡台的政策,允许将全家老少带来。这些人有家眷在此,还会有为非作歹的念头吗?”

“其次,原来福建移民来台,为了防止勒索,大多走得是私渡。须先将那些对勒索官渡的官员从重治罪,使后来者不敢再从中勒索。接着,须开辟淡水厅至福建五虎门的路线。这样,加上鹿耳门至厦门,鹿港至蚶江口,便有三条官渡。”

“让来台民人知道,官渡比私渡方便安全,也不会比私渡花费更多,民人必然弃私渡、选官渡。”

陆炎洋洋洒洒讲完,将第一条政策完全做了一个反转,采取以疏代堵的方式,听上去甚有道理。

福康安听他说完,用力点点头,显得十分认可。

“还有吗?说下去!”

“第二条,解决台湾治理的问题,并不在于选用内地官员,还是本地士绅。官员的任用,本来应该本着选贤任能的原则。只是,我们需要加一条策略,让这些人有敬畏之心,不敢轻易的搜刮民脂民膏。”

“台湾孤悬海外,内地督抚不太愿意前来,所以本地官员便有着天高皇帝远的心态。所以小的想的是,从今往后,福建督抚、水师陆路两提督、福州将军,应不拘时日,来台稽查政务。”

这第二条说完,福康安觉得更加有道理。若长时间没有第三方的稽查考评,人人都会出现怠政懒政的现象。

陆炎接着继续滔滔不绝,将未来如何治理台湾的策略,依着自己这一年来的所思所想,加上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全部讲了出来。

这些策略如果真的实行下去,清廷必然对台湾的控制越来越强。

陆炎这么做的目的,一是看到了西方列强对中国领土,尤其是海外孤岛的觊觎,让清廷加强对台湾的控制,便能断绝了这些“秃鹫”的掠食之心。

第二,他将这些策略献上,便是想博得福康安的赏识,趁他满意认可,接着便会提出自己真正的要求。

福康安一看,这小家伙原来不是只能打,颇有些惊喜,想着若是好好栽培于他,将来定然能起到大作用。又刚将他认作妹夫,对他的控制便多了一层。

“不错,不错。”福康安抚掌大笑,认可了陆炎的思路:“那你就协助伍大人草拟治台章程吧。”

陆炎见福康安颇为满意,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展示自己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大帅,小的有办法能立即止息台湾的贼乱。但是小的有一个要求。所有已经擒获的贼军首领,请大帅放他们一条生路。”

福康安听着此话,剑眉倒竖,眼睛眯成一条缝,狠狠地盯着陆炎。

伍拉纳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不要命了?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陆炎心说:今天便在这赌一赌,能不能救下林爽文、庄大田、金娘他们的性命了。

【预计明天7月1号上架。虽然说不上是爆更,但一定能多发一点是一点,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多多支持!谢谢!】

架上架感言

首先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这本书的构思,最初的出发点,是来源于一个假设,就是如果中国积极充分的参与了线列战争时代,会不会与历史上西方人的打法有所不同?

在18世纪至19世纪,是西方军事科学大发展的时代。从火绳枪到燧发枪,从前膛装弹到撞针击发的后膛枪,从滑膛到线膛,从紧密队列到散兵线,西方的军事科学一步步的现代化。

尤其到了拿破仑战争时代,是各项战术技术的发展达到了巅峰。

而与拿破仑同时期的中国,是乾隆皇帝执政的末期,刚刚达到了封建王朝的顶峰,人口来到了创纪录的三亿。

似乎这个王朝将一直延续下去,千秋万代。

可是1793年英国马戛尔尼使团来华访问,却在一路的见闻中,发现了这个表面风光的帝国背后的腐烂与朽坏。随着这个使团到来的,有一个12岁的英国儿童,他是使团副使斯当东爵士的儿子小斯当东。

小斯当东在船上学习了简单的汉语,成为了使团当中为数不多可以直接和中国人交流的英国人。

乾隆皇帝在见到小斯当东时,惊讶于其汉语的熟练,将自己随身的荷包赏赐给了他,还亲切的抱了抱。

他从第一次随父亲访华,到后来住在广州,担任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时,就一直在亲眼目睹了中国底层民众的贫困,官员的贪腐,社会的停滞不前。

而就五十多年后,英国下议院就是否要对华开战时进行辩论时,有一位被称为中国通的议员极力支持发动战争。他就是小斯当东。

而这场战争也成为了中国近代苦难的开端。而这五十多年,也被称为“嘉道中衰”。衰落的根源,就是乾隆朝的虚假盛世。

如果,这一切能从最初发生改变,在这个王朝盛世的巅峰,就对他进行改天换地的改造,会有什么不同呢?

再次感谢热心读者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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