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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


第一章 莫名其妙的考试

北方夏季的清晨,经常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郑清按了按臂包里的手机,换了一首比较轻松的音乐。

天色还早,但跑步的身影并不少。在这条沿着河畔修建的跑道上,到处可以看到穿着运动服的晨练者。

跑道位于汾河公园,这个公园是市政府近年来的市容工程之一,建的相当用心。塑胶路面的一侧是沉静的汾河水,另一侧是茂盛的柳林。它们让这片土地的空气里充满了自然的气息。这些城市里稀缺的元素,对都市里晨练的人们形成了巨大的诱惑。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郑清眼前闪过,停在了不远处的石台上。

这只黑猫!

郑清吸吸鼻子,紧了紧臂包,瞟了它一眼。

这只黑猫四爪踏雪,毛色非常显眼。虽然看品种只是普通的田园猫,却没有一般家猫的敏感多疑,反而胆大的很。从进入跑道开始,就一直在郑清身前不远处晃悠。

不缓不急,若触若离。

既没有一溜烟消失在郑清的视线中,却又始终落郑清百十米的距离。

这让缀在它身后的郑清有些好奇。

他跑步的速度并不慢,周围的晨跑者也换了很多身影,并没有疑似黑猫主人的存在。

也许这只猫只是觉得好玩。

拐过前面的弯道,黑猫倏然消失在视线里。郑清放缓脚步,向四周看去,很容易就在茂密的树林中看到黑猫的身影。

它离开主道,跑进了旁边一条幽静的小道。

与主跑道比,这条岔道只有三五米宽,路面也不是塑胶的,而是普通的石板路。黑猫在岔道里跑了几十米,又停下来,回过头用那双碧绿的猫眼盯着郑清。

郑清在岔路口犹豫了几秒钟,便跟着黑猫拐进了这条岔道。

跟猫跑与跟人跑其实区别不大,反正都是自己跑。郑清默默的想着,而且,这条路看上去这么安静,跑起来肯定比外面舒服。

黑猫脚步轻快的在前面溜达,脚下的路面从石板路变成了柏油路,又从柏油路变成了硬化的土路,最后连土路都没有了,只剩下枯枝败叶铺成的野路。

郑清决定跑到没路的时候再回转。

他现在跑的心满意足,甚至都忽视了身前不远处的黑猫。

他的鼻子贪婪的呼吸着,鼻腔里充斥着树林里枯草树叶腐败后的气息,混杂着松香与晨雾,清理着胸腔在城市中沉淀的废气,也带走他心底隐隐的不安。(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天色渐渐发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林间的雾气越来越重。

转过一株粗壮的古树,郑清眼前一亮,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片绿色是如此耀眼,以至于晨雾也无法遮挡它们的光彩。

竹叶沙沙作响,竹枝哗哗碰撞。慢跑在竹林里的感觉让人心醉。

郑清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能跟着前面溜溜达达的黑猫慢悠悠的跑着。

远处的竹林渐渐稀疏了起来,外面的光亮慢慢透了进来。

要出去了,郑清心底有些不舍,他决定明天还来这里晨跑。

跑出竹林后,瞬间开阔的视野与明亮的光线让郑清忍不住眯了眯眼。

睁开眼,咽了口唾沫,他忍不住又眯了眯眼。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几百米外,一栋赭黄色的六层大楼安稳的蹲在草坪中。大楼周围环绕着花坛、假山与喷泉。草坪四周,都是这些高大沉默的竹林。

汾河边还有这样的建筑?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臂包。

似乎感到了郑清的迟疑,前面不远处的黑猫‘嗷’的叫了一嗓子。

猫不是这么叫的,他的嘴角抽了抽。

黑猫完全没在乎他的想法,晃了晃尾巴,转身向着赭黄色的大楼跑去。

郑清向身后看了看,原本让人清新舒畅的竹林蓦然间多了一些深邃的气息。那幽远的感觉让他望而却步。

没有这只猫带路,一定会在里面迷路的。

叹口气,郑清从臂包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袋,悄悄攥在手心里。

前面带路的黑猫不时遇到其他的小动物,比如松鼠、兔子、狐狸,甚至还碰到一头乳白色的小猪。每碰到一只,黑猫都会停下来跟它们打招呼。这些小动物也奇怪的紧,不仅不害怕郑清,反而会很好奇的围着他转两圈,仿佛在打量什么。

大楼正门口隐约可以看到人影了。

黑猫在楼门口的花池边停下脚步,甩甩尾巴,示意郑清进去。

“你不进去?”郑清瞟了它一眼。

黑猫哼了一声,纵身一跃,灵活的钻进茂盛的花坛里,消失不见。

从外面看这栋楼的格局很紧凑。但是进去后,郑清发现里面的布局很是开阔。

正对大门口的是一片方圆百米的大厅,大厅左右两侧是两条幽深的走廊,走廊里面没灯,黢黑而静默。大厅四个角伫立着八根柱子,每两根柱子之间有一扇紧闭着的黑门。

一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在大厅里穿梭来往,他们大都神色严肃,脚步匆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大门口进来一个陌生人。

郑清打量片刻,挑了一个面容清秀,留着马尾的女生,紧走几步,拦住她,一脸赧然的问道:“你好,不知道这里……”

“新来的?”女生看上去有些急,语速飞快的打断他。

郑清连连点头。

“参加考试,还是天赋测试,还是信仰鉴定,还是模拟战斗?”

郑清一脸茫然:“考试?”

他只听清了这个词。

“考试在这边。”女生拽住郑清的胳膊,来到东北角两根柱子间的黑门处,拉开门,将郑清推了进去。

女生的力量出奇的大,郑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站在黑色的大门里面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前后有近百排,四周八扇高大的玻璃窗投进的光让教室显得格外亮堂。此刻,教室里黑压压坐着几百人,正低头做着试卷,沙沙的落笔声衬的教室格外安静。

郑清回过头,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闭紧了。

他轻轻拽了拽,门没开。

“你迟到了!”很远处的讲台上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在这个距离上,郑清只能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穿着外面那些人的黑色制式袍子。

周围几个答题的身影悄悄投来一瞥,让郑清原本要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

考试的时候最忌讳喧闹了。

“试卷在你面前,你比别人迟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不要愣着了,快点做题!”

郑清看到身前不远处的确有一个空位,上面摆放了一套试卷,纸笔齐备。

自己肯定没有报名参加这个考试。郑清心底非常清楚。

也许有人真的迟到了?等他来了我再把位子让出来。

他默默的坐了下去,轻轻的拿起了卷子,他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考试。

试卷正面的巨大黑体字异常清晰:

2008年高等巫师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九有卷)

郑清晃晃脑袋,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试着打开手中的灰布袋,却发现平日里能够轻易打开的布袋口死死系着,怎么也解不开。

“咚!咚!咚!”一只修长的手曲起食指,在郑清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扣了扣。

郑清抬起头,只看到一对暗红色的眸子。

是一位监考老师。

“只许使用考场配发的纸笔答题,有其他特殊需求可以提出来。”

郑清干笑一下,将那个软趴趴的灰布袋塞进裤兜里,翻开试卷第一页。

注意事项:本试卷分为第一卷和第二卷两部分,共20页,第一卷为必做题,第二卷为选做题。满分500分,考试时间300分钟。答题请使用统一配备的0.57毫米签字笔;严禁自行携带毛笔、羽毛笔及其他规格用笔。答题前,请注意在首页签署自己的真名。答题后,由监考助教统一回收试卷。

请遵守监考官的考场纪律。

严禁作弊!

翻开试卷第二页,郑清挠了挠头发。

卷子上的内容出奇的普通,郑清发现里面很多都是自己日常练习的字帖中的内容。

也许做完卷子就能出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那些埋头答题的身影,叹口气,将试卷旁的签字笔拿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答完卷子的郑清趴在桌子前小眯着,等着监考老师收卷。

一会儿出去一定要找到那头黑猫,戳一百下小菊花,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起来啦!起来!你该回家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将郑清惊醒。

“交卷子!”他迷瞪着眼睛伸手向前摸了摸,探了个空。

一阵爆笑声在他耳边轰然响起。

他睁开眼,转头四顾,睡觉前那个空旷安静的教室完全消失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狭小喧闹的KTV包房。

“已经高考完了!你已经自由了!没有考试了!”一个脸色黢黑的胖子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喊着,把他的耳朵震的嗡嗡作响。

郑清茫然的看着四周,脑子还处于半断片的状态,他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个身影正搂抱在一起,放声高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似乎是结束前的爆发,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一大杯啤酒也被塞进了郑清的手中。

当啤酒灌进肚子后,不久前那场古怪的考试就被丢在了脑后,郑清的记忆重新连接上正常的生活:他是在高考后与同学聚会。

至于跑步与考试?

一个梦而已。

第二章 电线杆上的大雕

天已经很晚了,郑清必须回家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虽说高中已经毕业,郑清也快成年,有了一定的自由,但毕竟还在用着家里的钱,老爸老妈的话还是必须听的。

干掉一杯赔罪的啤酒后,他便跨上自行车回家了。

夜色幽幽,天空中是总也消失不掉的灰色的云层,不要说星星了,连月亮都很少露头。在这个煤炭大省,十几年来房子不断变高,马路不断变宽,大街上的色彩也变得越来越丰富,唯一不变的就是大家伙儿头顶上那一亩三分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雾蒙蒙的。

自行车晃悠悠的拐进一个小巷子。

这条小路可以直接越过三条街,极大的减少了他回家的路程。巷子很深,而且晚上很少有人走,许久没有清洗的路灯洒下昏黄的色彩,更让巷子里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咔嚓嚓……”破旧的自行车在郑清用力的蹬踏下发出无奈地哀鸣声,在这安静的巷子里显得分外明显。郑清有些恼怒的看了看车子前面坏掉的车筐,琢磨着回去后一定找个时间修一修,不管怎么样,起码骑出去不会老叫个不停。

“扑棱棱……”飞鸟拍动翅膀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传了过来,随后又是几声慵懒清亮的鸣叫声,很显然,郑清身子下面叮铃咣啷的破车子打搅这些小动物们的休息了。

有些歉意的把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的电线杆,郑清对自己打搅别人美梦的行为很不好意思。

“吱!!!”老爷车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

郑清一条腿撑在地上,用力扭头向后看去。

他发誓电线杆上站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好像是一个躬着身子半蹲着的人。(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但那碧绿色的眼睛在黝黑的夜色中分外明显,像极了奶奶家的那条大狼狗。

眨眨眼,他晃晃被酒精熏的晕乎乎的脑袋。

似乎感到郑清的眼神,那碧绿色的眼睛略略偏了偏,目光落到郑清的身上,随即在他呆滞的表情中优雅的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轻盈的拍了拍。

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出去,郑清使劲儿搓搓自己因为喝酒有些胀痛的脸颊,终于感到了一些清醒。

再次抬头向上看去,那双碧绿的眼睛已经完全消失掉了。他能看到的只是那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不远处那亮着惨白惨白色光芒的路灯。

远处黝黑的巷子口似乎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在嘲笑着郑清的眼神。

伸手探进自己的胸口,一个灰扑扑的巴掌大小的口袋被他攥在手里,借着路边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口袋上面那些金色的花纹;他的头顶,一簇呆毛不安的抖动着。

一只大雕。

郑清再三回忆,最终确定下来,肯定是一只大雕。

虽然不知道这种生活在大山中的动物为什么出现在城市里,但是想到小时候在校园里看到的那只老枭,也就释然了。

既然连老枭都能悠哉悠哉的挂在校园的树枝上一整天,那么一只大雕在电线杆上蹲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毕竟谁也保不准这些生活在老山林里的家伙会不会抽空到城里来散散心。

没有了老爷车的呻吟,周围重新陷入死寂中,不远处大街上的喧闹好像隔了数里,显得遥远而飘渺。

“嗷……”轻柔诡异的叫声忽然间在巷子里响起,郑清顿时感觉到全身汗毛竖起,一阵冷汗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原先有些晕晕乎乎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沉重的压力倏然充斥在了整个巷子里,让郑清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半晌,没有什么动静,只是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严重。郑清缓缓提起一口气,在一阵骤然而起的叮铃咣啷声中,狠狠的蹬了几下脚蹬子,老爷车飞快的向外冲去,想尽早摆脱这种压抑的气氛。

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郑清还是在心底承认了自己的胆怯,毕竟黑夜始终是人类永恒的梦魇,即使在拥有灯光的今天。无论电灯怎么发展,始终不会带给人太阳般的安全感。

离巷口还有几十米,郑清已经能够清晰的看见巷口飞速驰过的汽车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映入他的眼帘。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与铺天盖地的尘土,另一个娇小的身影重重砸在郑清身上,滚落到路边的沙堆里。

“噗通!”郑清随着自行车重重的摔在地上,但他顾不得抱怨,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了一叠黄纸,上面赤红的朱砂印记在昏暗的路灯下散发出微微的红光。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沙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有气无力的抖了抖。

“嗷~~”不远处的嘶鸣声清楚的表达了愤怒的情绪。

刚刚爬起来的郑清连忙循声望去。路旁的电线杆顶,刚才的那只大雕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回来了,正不满的瞪着他。

十来米的高度,在电线杆上挂着的简易路灯的照射下,郑清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个大雕翎毛竖起,整个身躯似乎比刚才大了好几圈,而且看它双翅微张,头颅高昂的样子,明显不怀好意。

“好凶哦……”感到那只大雕碧绿的眸子,低低的咒骂了一声,郑清安静的向后退了两步,试图偷偷溜掉,却没注意到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沙堆,一退之下他的脚立刻齐踝陷入深深的沙堆中。

“靠!”郑清越发感到气愤,怎么这么倒霉!不就是回家晚了一小会儿吗?刚刚弯下腰,准备将鞋子脱下来清理干净里面的沙土,沙堆陡然暴起,猝不及防之下,郑清又被洒了一头一脸的沙土。

“法克!”任何人被接二连三的倒霉事纠缠后总会感到心底有股邪火想要发泄一下,更何况不久前进入肚子的酒精正慢慢挥发出自己的威力。

顺着沙堆看上去,路灯下一头毛色微黄的小狗正龇牙咧嘴的盯着天空。这只小狗大概高一尺左右,毛发蓬松,双眼狭长,但亮晶晶的很神气,耳朵有些大,好像京巴儿的耳朵,但是却又奇怪的立起来,好像狼狗一般。再仔细看看,这只小狗赫然大着肚子,而且蓬松的皮毛上很多地方都纠结在了一起,隐约渗着血渍。

事实一目了然,郑清自己脑海里很容易补足了情节。

那只出来乱转的大雕看上了这只正在怀孕的小狗,准备打打牙祭,却被这个小家伙挣脱了出来。看清状况的郑清不由长长呼出了口气,手中的那叠黄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干!”一肚子的邪火在酒精的作用下顿时化作了无穷的动力,他伸手从地上探到一块碎砖头,扭头看看那只邪恶的大雕,用力的掷了去。

虽然他丢垒球的准头一向不是很好,但是在距离并不远而且目标很大的情况下,威胁还是很大的。

碎砖无声的越过电线杆,在大雕尖锐的嘶鸣声中恶狠狠地砸在了旁边楼上一户人家的窗户上。

“哗啦……”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将郑清积蓄的邪火泄了个干干净净,也把那只大雕惊得腾空而起。

第三章 不负责任的小狗

被砸的玻璃窗中亮起灯光,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在安静的小巷里响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郑清屏住呼吸,撒腿就想溜,却不妨脚下一重,旁边传来一声悲惨的呜咽,探头看去,那只小狗正叼着他的裤脚,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他,还讨好的摇摇尾巴。

“你做证,我现在不在这里啊。”很不负责任的点点头,他丝毫不顾及小家伙愤怒的眼神,推起车子就想溜,没想到裤脚立刻被拖住了。无奈低下头,郑清这才看到这只小狗的后腿很不自然的向后撇着,想来是在刚才的搏斗中受了伤。

看着小狗坚持咬着自己的裤脚,听着它低沉的呜咽,不知为何郑清心底产生一股怜悯,心慌意乱之下,来不及多想,他伸手抓住这个小狗的顶花皮,将它丢在自己的车筐里,随即在窗户里传出的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中飞快的逃掉了。

百十米的距离转瞬结束,来到大街上,看着四周明亮的灯火,郑清重重出了口气。回过头,夜空仍旧沉默安详,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远方翩然而去。

车筐里懒洋洋趴着的小狗,抬起头看向郑清,乌黑发亮的眼珠明晃晃的,好像无尽的星空一样迷人。郑清忽然觉着也许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家会更好一些,毕竟这是一尸两命,或者一尸多命啊,如果直接把它丢在大街上,这只受伤的小狗也许连明天早上都熬不到。

着急回家的他没有注意到车筐里小狗嘴角挑了挑,露出的狡猾笑意,否则他肯定会立刻掏出一把符纸,狠狠砸向这个小东西。

***

一望无际的红,浓墨重彩的红,铺天盖地的红,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色调。好像是用鲜血渲染的,让整个世界充斥着肃杀、绝望的气息,郑清一个人孤单的站在这片无尽的红色中,定定的,愣愣的,傻傻的,就这么无声的看着这片单调的世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渐渐的,轻扬的呢喃声在这个单调的世界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到最后,狂野震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好像数千万匹野狼正在凄然的望月长啸,又好像千万铁甲大汉正在旷野擂鼓呐喊,矛盾而又沉重。

但是孤单立在这片空间的郑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张开双臂闭着眼,静静的立在那里。越来越多的红色堆积着,郑清头顶渐渐形成越来越厚重的血红色的云层,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将郑清淹没。

“扑通,”伴随着一声惨叫,郑清从床底下爬了起来。又掉到床底下了,这是第几次了,郑清有些无奈,但无可奈何,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绑到床上睡觉吧。

相比小时候头痛撞墙,梦游上柜的经历,只不过睡觉的时候从床上掉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郑清完全忘记了梦中的血红色,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东西追赶着,追着追着自己就醒了,至于他清晰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长着一双翡翠色眸子的大雕上。

说到那只大雕,他抬起头,紧张的四处搜索。很快,他就在自己床头的衣服堆中看到了那个正在酣然梦中的小狗。

昨天有些晕晕乎乎的,只随意的给小狗清洗了一下,就自顾自的睡着了,没想到这只小狗还很自觉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探出手搔搔小狗直立着的大耳朵,郑清只觉着这只小狗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扫了扫枕边的闹钟,还不到六点。

郑清赤着脚,安静的走到阳台上,抬头看向天空。

很好,启明星还亮着。

顺手掏出一把金色的颗粒,洒在阳台的窗沿。郑清斜着眼瞟了一眼墙角,嘴角微微一翘,继而闭上眼睛,气沉丹田,随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缓缓地伸拳、出腿。

很有太极的感觉,但又完全不是。这套引导术郑清已经练习将近七年了,按照先生的要求,每天都坚持不懈。

墙角的纸团簌簌的动起来。

少顷,一只赭色斑皮的,体型肥硕的小东西顺着光滑的墙壁爬上窗沿。当郑清打完几趟拳,守气凝神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小东西不断向嘴里塞着东西。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郑清调整呼吸,乐呵呵的瞧着这只小鼠。

小东西并不理会,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嘴里塞着这些金黄色的小颗粒,直到颊囊明晃晃的鼓起来才抹了抹胡须,稍微停了下来。

这只小鼠不知是什么品种,看模样似乎是豚鼠,体型短粗、耳圆眼黑、四肢短小无尾,但只有拳头大小;又有点像仓鼠,体型娇小、面颊有皮囊,门齿锐利。从小时候发现这个小东西后,它的体型基本就没有变过,很是神奇。

虽然不知道品种,但这个小东西从来不缺名字。小时候舒克贝塔风靡的时候,这个小东西被郑清称作‘舒塔’、还总被郑清塞进航模里与怪兽们大战;后来电影鼠来宝上映后,小东西一度改名‘大宝’,正所谓大宝天天见也。

今天打完拳,神清气爽下,郑清又想给小东西取新名字。

“唔,鉴于本大人现在完全自由了,你就叫自由吧。不过自由之名略俗。化作英语,便是free。Free者,福瑞也,好兆头。不过看你一身肥肉,此‘福’宜当作‘肥’。”

“嗯,从今天起,你就叫肥瑞了!”郑清皱着眉做了一番很复杂的推论。小东西将最后一颗金色的颗粒塞进嘴里,瞟了一眼不知所谓的那个人,安稳的抹抹脸,慢悠悠的踱到窗边,沿着一侧的暖气管道滑到自己开辟的小窝里。

郑清撇撇嘴,使劲儿的搓搓脸,懒洋洋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颓然的栽倒在床上,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自由,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是放纵后,轻松后,一种无可遏制的空虚感从心底油然而起。

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介绍哲学的书,有一个哲学流派,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这个流派探讨生命的意义,或者说是存在的意义。在他们看来,生命没有意义。人生而死,几十年如一日,平凡而麻木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Canon舒缓的音调忽然响起,郑清顺手摸起手机,哼道:“莫西莫西?”

又是叫出去聚会的,他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每天就这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要不再玩玩电脑。这样舒服的日子在以前看来是多么的享受,多么的美好,但是现在,唉。郑清发现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高考成绩的到来了,不管好坏,多少有些奔头,考坏了可以考虑出去工作,考好了就能享受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了。

酣睡中的小狗翻了个身,蓬松的大尾巴很自然的甩了甩。郑清眼睛眨了眨,但很快又转过头,把刚才的念头抛到脑后。肯定是眼花了,刚才他竟然看见三条尾巴!虽然这条小狗尾巴很奇怪,很像松鼠,但是怎么也不会长出三条来呀。

幻觉,肯定是幻觉。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小东西可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绝对不是什么脏东西。

家里并不反对养小动物,前提是不能有异味,不能有垃圾。在郑清积极的解决这些问题后,大着肚子的小狗就这样在郑清家住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郑清的生活还是在清醒与颓废间徘徊。唯一令他不爽的就是上次救回来的那只小狗。

在伤好后,这条大着肚子的小狗产下了一只小松鼠般的小狗,然后在小松鼠长到拳头大小,不用哺乳后,就轻飘飘的消失掉了。

甩甩尾巴,不带走一丝烦恼,留下了一地的长毛,还有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狗。

第四章 录取通知书

只不过最近郑清没工夫关心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狗。(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他的成绩达到一本的水平,但是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收到,所以家里面这些天一直很关心门房的老奶奶。毕竟这个小区的所有信件都是这位老人家收发的。

虽然事情一般不会按照人的惯性思维发展。但是有时候即使你用跳跃性思维,依然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天早晨,郑清起床之后,熟练的挠挠窝在自己枕头边上波塞冬。

虽然是个小白狗,但是它身上却有着很多淡蓝色的条纹,趁着白色的底色,非常像海洋上的波浪。郑清想了一晚上,给它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波塞冬!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摸到平日里那软乎乎的小东西,反而摸到一张硬梆梆的东西。睁开眯瞪的双眼,郑清楞了一下,但随即就惊诧的坐了起来。

呈现在郑清眼前的是一封信。

确切地讲,这是一封不知从何而来,没有邮票,没有邮戳,没有邮编的信。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牛皮纸质的信封摸起来很厚实,手感很舒服。信封后面,用红色的印泥封着,印泥上印着一个圈,里面有个三棱体的标志。

信封正面,红色的颜体字显得饱满而清晰:

平阳市

解放路蕴华小区

七号楼三单元201最小的卧室

郑清同学收

郑清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自己书柜上挂着的一柄宝剑,安安稳稳,没有丝毫异样。翻身下床,冲到客厅,家亲牌位下的香炉中,那缕颤巍巍的青烟一如平日的安详。巡看了房间四周,不论是贴在门楣上的单薄符纸还是镌刻在窗底的厚重符箓,都完完整整的呆在原地没有变动。

洗洗手,从灰色的符箓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郑清念叨了很长一段咒语,然后看着符纸慢悠悠的落在信封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郑清感觉自己刚才表现的像个神经病。

应该不是脏东西,他撇撇嘴,也许是父母早上出门前放在自己枕边的?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这种地址诡异的信封如果父母收到了,决计不会落在自己手里。

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一张硕大的录取通知书映入郑清眼帘,封面上依旧是那个包裹在圆圈中的三棱体的标志,上面用圆润的古篆写了四个浓墨大字:

第一大学

在古篆右下侧,还有一串行楷写就的小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翻开通知书,左侧是工笔勾勒的八个工整小楷“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很有一些大气。

另一侧最上面的小字很清晰的标明:

‘本校是教育部批准的具有高等学历教育招生资格的重点高等学校’

下面则是标准的宋体字:

郑清同学:

很荣幸通知您,您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系录取,学制肆年。

考生号:08043203119

通知书编号:20080010007

第一大学

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空白处也有一个红色的标志,是一个圆环,里面有一个流畅的‘文’字。

通知书下面附着一张淡黄色的卡片,上面写道:“请于通知书抵达之日一周内予以回信,面试官将在二十四小时内与您联系,并指导您需要准备的东西。其他需求可与面试官沟通。”

伴随录取通知书中的还有一张九月一号从长安阿房机场出发的飞机票的出票证明。一张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证明,上面那些各色的印章挤在一起,红红绿绿晃得人眼晕。

最后,还有一张A4大小的泛青空白硬纸片。

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郑清一个人,手里拿着这张不知所谓的通知书,郑清显得有些怀疑,毕竟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报考的三所大学,第一志愿是京都大学,第二志愿是西方大学,第三志愿则是家门口的那所师范大学。报考的专业都是金融学。

什么时候自己报考这所大学了啊。

但是姓名没错,考生号也没有错,都是自己的,这些是没有错的。

九有学院天文系?是属于天文学的吗?但是报考指南上貌似没见过这个专业啊?而且这么清苦的名字,自己也不记着填过啊。

摩挲着空白的硬纸,郑清第一反应是骗子。啧啧,说不得是哪个三流的大学,在国外注册了一个牛掰的名字,然后回到国内捞金。这种故事并不少见。

他随即有些疑惑,要说第一大学这个名头,应该很硬的,但是国内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外国好像有这么个说法,是法国还是德国来着?

摸摸自己胸口那个软塌塌的灰布袋,郑清眉毛渐渐挑了起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张通知书肯定与自己跟着先生学的东西有关系。

来到卫生间,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郑清顿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被这丝凉意刺激的活跃起来了。

扶着水池,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镜子里的家伙,嗯,是的,红光满面,的确像是要发生好事的面相,但也有可能是凉水刺激的后果。

镜子里,露出一张温和的面孔,眼睛不大,但是亮晶晶的,鼻梁像其他东方面孔一样,有些矮矮的,圆圆的感觉;唇角间隐约露出细细的绒毛;修剪的很整齐的短发驯顺的向四下躺伏着,但是头顶却有一簇呆毛倔强的挺立着,丝毫不屈服与周围的同伴。

“见鬼的。”他抓了一把凉水,用力的抹了抹这簇呆毛,将它压倒下去。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等凉水干掉后,这簇毛还会炸起来。

嗤嗤的傻笑了一下,郑清的身体抖了抖,一块银白色的怀表从他汗衫的圆领里滚了出来,吊在了半空,晃啊晃啊,不安分的晃着。

这块怀表是自己十二岁生日时先生给自己的礼物。

那是自己第一次去回字集,也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那个隐秘的世界。

银色的表盖啪的一声打开。表盘上的表针静静的转动,一秒,两秒,三秒,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这安静而固执的转动。

郑清脸上的笑容凝固在镜子里,任凭脸上、发间的水滴汇成一股,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再滴落到胸口。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执笔练字的幼小身影。

第五章 三有书屋

平阳府是汾水畔的千年古镇,也是晋南重镇。(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漫长的历史为这片土地积蕴了丰富的资源,也沉淀了厚重的人文养分。

十几年来,随着地底资源的开发,沉寂在历史中的古老文化也渐渐重新焕发了生机。私塾,这种故纸堆里的古董,重新被人们喜爱了起来。

三有私塾就是这样一个翻新的老古董。

这家私塾位于蕴华小区临街底商的一个书店里。

书店名称就是三有书屋。

塾师,也是这个书店的老板,姓吴,长得矮矮胖胖的,带着一副黑框的圆眼镜,与人打招呼习惯抱拳作揖,这让他在整个小区都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尊重,被大家称为“吴先生”。

吴先生的私塾很小,只有一个先生,一个学生。

先生就是吴先生。

学生则是蕴华小区住户家的男孩儿,叫郑清。

蕴华小区是平阳市政府在九十年代开发的样板楼小区。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小区规模的确不大,只有九栋居民楼;但是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却是极佳的。

小区东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隔着小区东大门,正对着市里最大的超级市场。小区西面有一座平阳学院,是平阳市里唯一的高等学府;小区南面,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平阳实验中学;实验中学旁边,则是省里首屈一指的私立学校,晋南中学。再加上隔街的市属重点小学,运气不佳的小区学生,从出生到大学毕业,都不需要走出两条街的距离。

郑清感觉自己距离那种传说中的人生只有一步之遥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郑清家里的长辈有很多学校老师。爷爷是平阳学院的教授,父亲在小区旁边的晋南中学当老师,母亲在小区街对面的平阳一小当老师,其他叔伯阿姨,也都活跃在这几栋教学楼里面。从记事起,他就在学校里听着上课下课的刺耳铃声。稍大一点,他又在几个学校里满操场乱跑。

但是不论怎么跑,他的人生仿佛都被圈禁在了这一片操场与教学楼之中。

圈。

郑清提着沉重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这个字。

“集中精神!不要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吴先生手中的木尺轻轻磕了磕桌子,发出渗人的咚咚声。

郑清深吸一口气,徐徐呼出,尽量放空自己的思绪,努力描着眼前的帖子。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郑清是跟着自己的爷爷练习书法。作为一个老派的知识分子,郑教授不仅自己写的一手好字,他对小一辈的要求也是非常严厉的。

六岁之前是背古诗文,从三百千,到唐诗三百首,再到老教授自己挑选的词、曲、古文。学说话的时候,便开始学认字,便开始背经典。郑清与自己其他的表亲、堂亲们,在老教授的戒尺下抽抽搭搭的开始了艰难的,似乎永远没有止境的背书生涯。

日复一日,没有礼拜天,也没有寒暑假。

六岁的时候,便不仅仅是背书了,要开始学习写字。

从握笔开始,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在田字格的虚线间,充斥着郑清枯燥的童年;在砚台的墨池里,浸满了郑清苦难的泪水。

早晨六点被准时从床上拽起来,开始练晨贴,五十个大字要在早饭前写完;早饭后开始晨诵,要在晌午时分背会指定的篇目,然后再练几张大字。午饭后小憩半点钟,起床后继续背书、练字;晚饭后依旧是背书、练字。九点整,被赶上床,每天这个时候一直到睡觉前,都是郑清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胡思乱想,不用练大字,也不用背古文。

但是胡思乱想,很伤神。

每次在胡思乱想后入睡,郑清总会进入一个凌乱的梦境里。仿佛泼墨的山水画,缥缈,抽象,让人无法捕捉,却又穷追不舍。

每当他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总是大喊大叫,浑身盗汗,往往会萎靡一两天。家人只当他魇着了,于是小心照料,相应的功课也会减轻一两天。

对于郑清而言,这些日子就仿佛放假一般快乐。

魇着的日子毕竟可遇而不可求。

年龄比较小的时候,郑清还很难进入这个梦境,大约半年才会魇到一次。也许是心底强烈的愿望,随着年龄的增长,郑清梦魇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情况也渐渐糟糕起来。

最开始,他只是大喊大叫着醒来。然后渐渐的,他开始梦游,有时候早上醒来,他会惊恐的发现自己睡在家里大立柜的上面,而他完全没印象自己是怎么上去的;有时候,他会梦游到阳台上,然后唱一段不知所云的歌曲,再默默的爬回被窝睡觉;甚至有时候,他会半夜摸起自己的毛笔,咯吱咯吱画一大片诡异的符。

伴随着渐渐严重的魇情,郑清开始出现头痛的毛病。

开始的时候,家人以为他在想办法躲懒,并没有太注意。但为了保险起见,也去市里的专科医院拍过片子,医生看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归结为小孩子压力太大,需要劳逸结合。

直到有一天,郑清开始用头撞墙,来缓解头痛,才让家人感到紧张。郑教授找自己的老同学,带着郑清去省城、去京城,著名的医院都转遍了,但是查不出任何毛病,而郑清头疼的症状却日甚一日。

最后,郑教授听从老友的建议,让郑清静养怡情,用保守的方式缓解病情。从京城回来后,郑清再也不需要准点起床睡觉,不需要背书,不需要练大字了。

但这种完全放松的方式并没有让情况好转,反而让他头痛的频率更高。

那个时候,郑清八岁。

也正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吴先生带着那副黑框的圆眼镜,来到了蕴华小区,在临街的三号底商,开了这家古意十足的三有书屋。

郑教授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而三有书屋的吴先生恰好也是个学识渊博的文化人。一来二去,两位老人便成了书画密友。

在某个周末的下午,郑清跟着老爷子又来到三有书屋。郑教授与吴先生泡了一壶茶,探讨着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郑清则拿了一本《哈利波特》,乐呵呵的看了起来。

当看到哈利额头的闪电伤疤带给他剧烈的头痛时,郑清仿佛感同身受,似乎自己也头疼起来,顿时心情变差。叹口气,合上书,郑清晃晃头,却发现那个仿佛幻觉般的头痛竟然是真的。

剧烈的头疼突兀的袭来,郑清只来得及哼了一个“头疼”,然后双眼一翻,就晕倒在两位老人面前,开始抽搐。

第六章 吴先生

郑教授急忙忙跳起来,去小区旁边的卫生站喊医生。[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当他带着医生回来时,惊讶的看到小孙子已经重新清醒过来,正一脸乖巧的坐在吴先生面前。而吴先生则一脸严肃的在他头上、身上捏拍捶打。

“先生知道我家孙子是什么问题吗?”郑教授敏锐的觉察到什么,一脸激动。

吴先生沉默良久,才慢慢解释起来。

按照他的说法,郑清天生气血有亏,但精神强健,造成阴阳失调,阴气上冲,引起了头痛。原本每日背书、习字很好的消耗了郑清的精神,但是读书习字更消耗郑清的气血。两两相减,所以郑清的情况越来越差。

“有办法补救吗?”

“天生气血有亏,是无法通过后天的药石来弥补的。”

“也就是说有其他办法?”

吴先生默然。

“还请先生救我。”郑教授起身,拽着郑清跪下,同时自己长鞠躬。

吴先生长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扶起郑教授,吴先生与他约法三章。

其一曰,不可说;其二曰,法不外传;其三曰,为腹不为目。

第一个不可说,是指郑教授不能将自己治病的事情说出去。吴先生很郑重的说道,有些事情,说之则不灵。

第二个法不外传,是指治病之事涉及隐秘,郑家之人不要随意打探。而且按吴先生隐晦的说法,他传承一脉道门,若郑清想要弥补先天不足,需要拜入自己的门下,受自家戒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第三个为腹不为目,吴先生表示自己为郑清治病只因遇见了,所以求个心安理得,并不想因此被其他病人打搅。为心不为名。若治疗有一些效果,郑家引来其他病人打搅自己,自己只能早早离去。

说出三个要求之后,吴先生便沉默了。

郑教授还在沉吟,郑清却已经不管不顾扣了七八个响头下去,嘴里叫着“老师”不止。

郑教授哭笑不得的把他拽起来,一问才知,吴先生刚才的按摩很有效果,郑清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清爽了。所以听到吴先生有办法治疗他的头痛后,立刻磕头了。

于是老爷子也只能苦笑着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在八岁这一年的仲夏时分,郑清拜了吴先生为师。

吴先生的学识是极广泛的,天文地理,历史百科,但凡来到书店的客人开个头,他总能顺着话题侃上许久,若客人是娇媚的小娘,吴先生还会不吝笑脸,油嘴滑舌,逗弄那些小姑娘花枝乱颤。

吴先生的爱好也是极广泛的。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甚至各种球类运动、乃至繁琐的书店杂活,似乎但凡人们生活中遇到的方方面面,都可以激发出他浓厚的兴趣。以至于郑教授感慨道,吴先生,真人也。

最重要的,吴先生治病的手段的确很高超。

自从拜他为师后,郑清的头痛一天也没有复发过。

这让郑老教授与郑清的父母极为感激。但因为吴先生坚持不要束脩,因此郑家只能逢年过节送上一些礼物,以表谢意。

吴先生治病的手段很奇特。他并没有整日里为郑清针灸推拿,也没有为郑清炮制金石汤药。而是沿袭了郑教授的一贯做法:练字!

只不过郑清练习的,并不是书本里常见的三千汉字,而是一本破旧的符帖。

符帖一共三百二十四页,每页四个符文,总计一千两百九十六个符字。每个符字的结构都异常复杂,笔画间还经常有细微的变动,这让郑清练起来更感困难。

吴先生似乎仍不满足,专门为郑清找来了一支细软的小笔,更要求郑清每日学会一个符文。练字人都知道,硬笔字好写,软笔字难成。这支细软的小笔虽然减轻了郑清身体的疲劳,却将他精神的消耗增加了数倍。

这些符文并不是每日学会便了事。在吴先生的要求下,每日一默,五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默不出便是一顿戒尺,考不会仍旧一顿戒尺。

吴先生有言,十日大考若不能过,便无需再来。

郑清想到头痛的折磨,内心惶恐,练字便自然而然的认真起来。

如此,时间一晃三年有余,在郑清十二岁的时候,符帖的一千多个符文都已经练习的烂熟。而他的头痛也三年没有复发过了。

三年多的时间里,郑清在吴先生身边呆的时间越久,发现的异常就越多。

比如,吴先生似乎从来没有吃过东西。

先生烧的一手好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是做出的饭菜经常让郑清与书店的黄花狸享用,郑清从来没见过吴先生吃过。

再比如,店里那只黄花狸也很古怪。郑清十岁那年,这只黄花狸不知从何而来,钻进书屋四处乱窜不肯出来。先生没再驱赶,这只猫便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时间长了,郑清总感觉它已经成了精怪。他不止一次看到这只花狸猫从抽屉里翻出阁楼间的钥匙,站直了身子用爪子抓着钥匙开门取鱼干的情景。而这只猫从来也不回避,反而经常挥着爪子跟他打招呼。

最重要的是,有一次郑清看到吴先生冲着自己的茶壶招了招手,那个离他足足十米远的茶壶便晃晃悠悠的飘到了他的手中。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敬畏,郑清对待吴先生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

少年的心底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遐想。所以这些异常在他心底慢慢沉积,慢慢熟悉,以至于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直到十二岁生日那天,吴先生表示要送给郑清一个礼物。

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早上。吴先生拉着郑清的手,叮嘱他抓紧。郑清有些紧张的抓住吴先生的大手。出了书店,走了几步,便进入小区的花园里。

花园的小径两侧是一米多高的冬青木,被园丁们修剪的整整齐齐。顺着小径左拐右拐,穿过一座圆形的拱门,周围缭绕的雾气似乎瞬间消散一空。

他还在想着那座拱门似乎从来没有在花园里见过。却不料吴先生丢下他,抱拳冲迎面走来的一个枯瘦老人问好。

郑清环顾四周,眼前是一个安静古旧的小街。

小街入口,是两根光秃秃的石柱撑起的牌楼,上面牌匾用刚劲的笔画写了“回字集”三个大字。

第七章 回字集

这是郑清第一次来到“回字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回字集是一个集市,规模很小,只有一条街。

整条街道宽不足十米,大体呈梯形,回环一周,只有两三里的长短。

街道两旁都是古旧的店铺,门庭并不齐整,有家药店甚至门扇半掩,连窗户都没打开。走在街上,两侧稍微空旷点的地方还能看到摆布练摊的小贩,让人感觉这个集市疏于管理。

“咱们三有书屋在这里有个分店,平日里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抽时间过来看着点。”吴先生在前面走着,漫不经心的叮嘱郑清。

郑清嘴里嗯嗯着,两眼却死盯着街道两旁那些小摊小贩们摆弄的商品。

长角的长虫,三头的大狗,长着蝎尾的兔子,躺在澡盆里的人鱼,仿佛不经意间闯进了童话的世界,郑清张着嘴,抓住先生的衣角,呆滞的看着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心底竟然没有感到多少诧异,只有十分的好奇。

吴先生很满意他的表现,就连在街上看到几位妖娆的小娘,都没让这位老先生笑眯了的眼睛睁的更大一些。他放缓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温言介绍着两边的店铺。

“这家‘道地本草’主要卖道地的生药。上党的百须老参、商州枳壳、宿地的昴宿内金、乃至一些川姜、蜀椒、甘草,平日里熬汤炼散的材料这里都能找个七七八八。”

“如果看病买成药,得去‘回春堂’,现在的堂主是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原本想去外面闯闯,却被邓老先生给提溜回来了。他家的药堂就在我们书屋旁边,等一下你可以去看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这个‘坟典索丘’卖的都是些没人看的故纸堆。里面都是些蝌蚪文、甲骨文,没什么意思。”

“这家‘绿兮纺’你可以偶尔过来转转,卖衣服的。只不过款式都比较老旧,不潮,估计你也没什么兴趣。”

说话间,吴先生还不时与几个老头拱手打揖,寒暄行礼。

郑清则乖巧的站在他身边,瞟着不远处一个两三岁的奶孩儿。那个奶孩儿的家长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这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的小家伙,踩着一柄两尺长的玩具木头剑飞来飞去,嘎嘎乱叫。

“他怎么不骑扫帚。”跟在先生身后,郑清摸着鼻子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个小屁孩。

“因为过一会儿他妈会过来揍他。如果他骑扫帚,他妈会顺手拿扫帚抽他。”先生用安慰的口吻说:“路都不会走,就想飞来飞去,很容易挨揍的。”

郑清总觉得先生话里有话。

“今天你过十二岁生日,我总要送你个礼物。”走到一家店铺门前,先生停下脚步,摸着郑清的头,笑道:“不要拒绝,长者赐,不可辞。”

郑清咧着嘴,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不知道先生会送什么礼物。

之前看到的那群小动物就挺好,三头狗跟蝎尾兔也许有点危险,家里肯定不让养,那条小人鱼还有可能,自己可以在卧室放个澡盆,辛苦点每天给她换水。

刚才路过的小摊上卖的糖果屋也不错。五颜六色的花园洋房,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甚至不时从屋子里跑到草地上玩耍的小人儿都是糖豆做的,看上去异常可口。只不过这种礼物属于易耗品,估计过完生日就会消失。

还有那个小屁孩脚底下踩着飞来飞去的木头剑,虽然太小了自己踩不了,但是家里还有一头仓鼠呢,可以让把它挂在上面飞啊。

郑清还没想完,先生已经从店里出来了。

他摊开手,递到郑清面前,笑着说:“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先生手心放着一枚银白色的怀表,上面镂刻着繁杂的花纹。表头的按钮轻轻一按,表壳便会弹开,露出里面滴滴答答走着的表针。

郑清惊喜的结果礼物,心底却有一点点的失望。

先生指着表,语气很郑重:“你要记住,你最宝贵的财富是你的时间。”

郑清抬起头,有点迷茫。

“看见我的手了吗?”先生翻过手心,露出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背。手背颜色蜡黄,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老人斑,看上去并不漂亮。

“你们能想象这些皮肤曾经是多么的光滑、有弹性吗?而现在,它们干枯了。”

“生死之间并不是大恐怖,而是大惊险与大刺激。真正的大恐怖,是你沉默的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衰老,却无能为力。”

“当我年轻的时候,每次看到老人,都会很轻易的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漫不经心,感觉他们与自己的距离很遥远。”

“但随着时间嘀嗒嘀嗒的脚步,我悚然发现,衰老离我是那么的近。”

“我并不畏惧死亡,也并不畏惧衰老。我只是偶尔会担忧自己的无力。自己无力留下自己的痕迹,来证明自己曾经活着的意义。”

***

从回字集归来,郑清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疯狂的练了一晚上的符字。以至于第二天他顶着的两个黑眼圈将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也是从这天起,在教导郑清练习符字之余,吴先生传授给郑清一套引导术。

按照老先生的说法,先天不足,需固本培元。

符文以固本,引导来培元。

于是,郑清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便是练习一遍引导术。然后在早饭前、午休前、晚睡前再临摹几十个符文。

就这样,日子仿佛流水一般,从世间滑过。

上一次头痛的感觉在时间的洗涤下,渐渐淡漠,以至于仿佛梦幻一般,让郑清自己都不能确认是不是有过那些难捱的日子了。

郑清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在吴先生处的学习并没有占据郑清太多的时间。按照先生的说法,世间万事,欲速则不达,求道之路,尤其如此。每日练习引导术不过三遍,练习符字不过三百。超过了,就会精力不足,引发旧疾。

而作为教育世家,虽然家人不再要求郑清多么辛苦的读书,但是普通人的学习生活却不能缺乏。在家人与先生的共同要求下,郑清按部就班的读完小学、中学、乃至高中。

他悲伤的发现,自己真的成了自己从小嘲笑的那种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小区附近徘徊。

大学一定要离家远一点!

但是再远,也没远到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度吧。

在卧室里翻出那张录取通知书,郑清回到了客厅。

因为这天中午,郑清的父母回家时,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客人。

从父母与这个客人简略的交谈中,郑清知道了这位外国友人的来历。

他就是那个奇怪的第一大学派来的面试官。

第八章 你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是郑清的面试官的名字。(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他是一个年轻的日耳曼人,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眼睑微微下垂,眼眶内陷,直挺的鼻梁让整张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一身得体的西装,做工很考究,衬着深红色的领带与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像一个成功的商人。

检查过录取通知书,托马斯并没有过多叨扰郑清家人,而是提议让郑清带着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转转。

郑家父母似乎完全没有怀疑,非常放心的把儿子交给了这个陌生人。

呆呆的站在大街上,郑清看着面前这个不断翻动手中地图的家伙,悄悄擦了把汗,问道:“托马斯先生,不知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得想想怎么去你们这边的坊市,”托马斯皱着眉,盯着手中的地图,一边掐着指头,一边回答道:“在大学里,你要开始学着独立生活,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另外,像中学一样,你还需要准备一些基础的教科书、文具、实验用品,等等。坊市里面东西齐全,而且里面的商铺都会在开学前打折促销,对你来说非常划算。”

“但是……”郑清瞟了两人身后那个巨大的超市,感到自己越发的迷糊了:“街上不是到处都有文具店吗?我们身后就有平阳最大的仓储超市啊。”

“超市?”托马斯顿时愣住了,眉毛扬的老高:“你以前上学是在这个超市里买东西?”

说着,他转过身,仔细打量着街对面那座人潮涌动的大超市。

“我一般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郑清头顶的呆毛炸起来,很没底气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超市东西很多,应该会有我需要的一些文具。”

“你中学在哪里上的。”托马斯眯着眼,仍旧在仔细打量着那个超市。

“平阳一中,省级重点。”说到这,郑清觉得多了一点底气。

“不不不,我是说,你实际在哪里上的中学。”

“就在一中路啊,刚才咱俩还路过我们高中门口呢。”

“不好意思,我是说你以前有没有上过比较特殊的学校?”托马斯终于回过头,他看上去有些惊讶,拿着地图的手有些可笑的比划着,嘴里嘟囔道:“特殊的那种?”

“没!”郑清干脆的否认:“除非你把重点中学算作特殊学校。”

“难道是系统出现了问题?”托马斯收起地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一样的东西,在郑清身上扫来扫去,机器的蜂鸣声随着这个东西的移动滴滴嗒嗒响个不休。

郑清尴尬的看着四周,有点不知所措。

“没问题!”忙活了半晌,托马斯细细的看了看手中的机器,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人既然没错,那就是另一个麻烦事了。”

“麻烦事?”郑清显得有些紧张,小心的问道:“托马斯先生,要不要跟我爸妈说说?跟我爷爷说也行。”

“哦,不需要,不需要。”托马斯连连摇头,看看郑清,再看看手中的大信封,叹口气:“只是得先找个地方跟你聊聊……果然,面试官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就那边那个茶苑吧,我不喜欢喝咖啡,你呢?”

“都可以。”郑清狐疑的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这个衣着光鲜的家伙像个骗子。

“我想你大概从来没上过巫师学校吧,”在向那个茶苑走去的时候,托马斯板着脸问郑清。

“巫师学校?”郑清似乎愣了一下,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个音阶。

“巫师学校?你们是在谈论哈利?波特里的故事吗?”旁边一个路过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似乎听见郑清的话,一脸狂热的凑了上了:“我也是个哈迷呢,你们在谈什么?神奇生物?神奇魁地奇?霍格沃茨的一段校史?还是诗翁彼豆故事集?这些我都有的。”

郑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鼻梁上架了一副宽宽的大眼镜的小姑娘,半晌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使劲儿摇了摇头。倒是旁边的托马斯一脸好奇的看了小姑娘几眼。

脸一红,小姑娘小声嘀咕了几句,蹦啊蹦的离开了。

***

郑清合上怀表的表盖,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

他与托马斯此刻正坐在平阳路中段一个茶苑里,托马斯坐在他对面翻着报纸。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托马斯一直在翻看自己那份厚鼓囊囊的报纸。

郑清双手托着茶杯,啜着淡绿色的茶水,小心的偷窥对面的报纸。

报纸背面有条豆腐块新闻,标题很引人注目:《巫盟委员会对黯蓝古堡表达不满》

“……新闻发布会上,巫师联盟巫盟委员会发言人黄石透露,在最近一次打击非法实验室专项行动中,黯蓝古堡被检测到维度的非正常波动。截止记者发稿时,巫师法院的山姆?马歇尔大法官已签署了针对黯蓝古堡的全面搜查令……巫师联盟重申了对维度波动实验的关注,并表示联盟将继续严格审查未经报备有关‘维数收敛’的相关实验室……”

完全看不懂报纸上说的什么。

郑清沮丧的看着托马斯放下报纸,掏出一根笔开始写写画画。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任凭时间静静的流淌,气氛有点尴尬。

“这是在算什么?”郑清终于找到点话题。

“赔率。”托马斯没有抬头,一边计算一边解释道:“世界杯已经进行了一半了,金星队的比分虽然还处于领先,但是火烈鸟队上升势头很猛,他们已经连续三场抢先击杀野妖王了。每隔几年都有这种黑马型的猎队出现,如果这次能够压中,我这两年就可以推掉这些烦人的俗务,专心准备密园空间条件下多维度魔力波动干涉实验了。”

“你是在说赌球吗?”郑清茫然的看着他。

托马斯瞟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计算自己的赔率。

郑清无聊的吹皱茶水,努力回忆今天遇见的这些怪事,试图拼凑起一个合适的结论。

过了一会儿,看到托马斯终于收起报纸,郑清连忙开口:“刚才提到的巫师学校,我不是很明白。”

托马斯低着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里那几片茶叶。然后皱着眉,抬起眼睛仔细的瞅了瞅对面的郑清。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让郑清觉得有点眼熟。

“你是一个巫师。”他干巴巴的对郑清说。

第九章 我有一点好奇

“巫师?”郑清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一阵牙疼:“你说道士我还可以勉强接受。(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包括中国的道士、和尚、儒生,教廷的修士、教士,RB的阴阳师、忍者,印度的婆罗门僧侣,埃及的祭司,美国的超能力者,甚至还有血族、狼人、厉鬼、幽灵这些非生物,其实都算做巫师。只是因为历史原因,衍生的不同叫法。”

郑清眨眨眼,觉得很有意思:“你刚才提到第一大学是一所巫师大学,那就是说还有巫师中学、巫师小学了?”

“正确!”托马斯点点头,碧绿色的眸子平静而透彻,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那你知道霍格沃茨吗?”郑清笑眯眯的问。

“当然,霍格沃茨的优秀毕业生一直可以免试进入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就读。”托马斯眼神中透出一些惊讶:“你也知道这所学院?是不是你有朋友在那里?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路上有个小姑娘也提到这所学校的名字了。霍格沃茨是一所古老的中学,坐落在英国。我是在美国的‘超级天才’上的中学。实际上,除了招收新学员与一些国际间的交流合作,第一大学与这些中学之间的联系并不多。”

“今天几号了?”郑清打断托马斯滔滔不绝的讲解,拉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头发锃亮的家伙,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貌似不是四月一号吧。”

“你不相信?”托马斯的眉毛挑了起来。

“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是说我不相信这些,嗯,这些超自然的东西……”

“这一点儿也不超自然。(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托马斯严肃的打断道:“对于巫师而言,任何事情都是自然的。”

“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从来没有上过什么巫师小学,巫师中学……单纯这是一所大学,而不是一个小学就很说明问题了。加减乘除都不知道的一个家伙,你难道指望他能证出来‘1+1’?我可不是哈利?波特!”郑清有些焦躁的挥挥手,语气急促地解释。

“谁是哈利?波特?今天我听到好几次他的名字了。”托马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依旧很严肃的回答道:“还有,一加一不是二么?”

“你是外星人吗?”郑清瞪大了眼睛。

“准确说来,我的确是有一些外星人的血统。”皱皱眉,托马斯一本正经但又有些不情愿的回答道:“但是我不建议你在学校这么询问其他学生,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不是学校规定面试官必须回答学生的疑惑,我是不会理会你这种无理取闹的。”

茶苑的服务员端着水壶过来续水,同时换了一个干果盘。

郑清挑了一颗落花生,捏破壳,把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坐姿。他觉得两人刚才的对话非常诡异。他需要稍微活动一下,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目送服务员离开,郑清换了个话题。

托马斯扬起的眉毛,眼光扫过郑清的头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与他头顶那簇呆毛一样可笑。

郑清向四周看看,侍应生站在柜台后面麻木的微笑着,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也只顾着各自面前的杯具,整个茶苑显得格外静谧。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水,换了一种说法:“我想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仍旧一脸的疑惑,似乎还是不明白郑清在说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记着在第一大学报过名。”郑清斟酌着再次换了一种问法:“而且我从刚才就强调过,我没有上过巫师的幼儿园,小学,以及中学。我有上百个同学可以作证,小学到高中十几年上下来,我一直在两条街的范围内徘徊。”

“哦,”托马斯恍然,然后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郑清,说道:“但是你有施展法术的能力吧……就像你是在一所并不正规的学校学习完小学与中学,能力足够了,自然就被纳入学校的花名册了。”

“另外,你还参加过第一大学组织的自主招生考试,”托马斯拿出一张纸,递给郑清,满意的笑着:“我这里有你参加全球巫师高考的成绩单,满分500分,你得了四百八十分,这届新人中排名第二,非常棒的成绩!”

说着,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对着木然的郑清点点头,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郑清脑海里隐约回忆起捡到波塞冬它妈的那个夜晚。

在KTV里被人推醒之前,他在梦中跟着一头黑猫跑步,然后被拐进密林深处,进了一栋大楼,被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塞进考场,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梦。”郑清觉着自己像个傻瓜。

“那本来就是梦中的考试。没有比在梦里集齐所有考生更快捷的方式了。”托马斯摇摇头:“从阿拉斯加到喜马拉雅,考生们遍布全球各地,学校没有那么多南瓜车派给你们。”

“你们出门用南瓜车?”郑清咧开嘴笑道。

“这是修辞手法。”托马斯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理解成是个冷笑话。”

“那您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个……第一大学?”

“就像她的名字,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学。”托马斯没有推辞,稍稍思索片刻,就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学生在这个学校所接受的是经过很多大巫师考证后最优教育:能够通行环宇的天空之文,囊括不同方术的咒法,还有各种神奇药剂的调配,以及更高层面上对世界本源的认识,更广范围内对我们历史的了解。可以说,这所学校是把世界所有最优秀的知识综合到一起,教授给下一代。”

“学校的历史非常悠久,但具体建校时间现在还有一些分歧。”

“第一大学是在九有学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原本只有几个专业学院,比如魔文学院、药剂学院、炼金术学院等等;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三百年前,当时的教授联席会议经过数年的讨论,最终联合当时巫师界的几所优秀学院,共同组建了全新的第一大学。虽然学校的势力得到了很大的扩展,但是内部的纷争也更多了。”

“比如对建校时间的争执。一些人坚持按九有学院建立的时间来计算,认为学校已经建校数千年了;也有一些人认为学校真正建立起来是三百年前,之前的九有学院与现在的第一大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托马斯晃晃脑袋,呷了一口茶水,撇撇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第十章 面试官的茶话会

“第一大学下辖四所学院,数座研究所,其他相关机构也有很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四所学院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这几年听说学校正在计划新开另一座学院,以容纳越来越多的新生,但目前据我所知还没有什么进展。”

“你入读的九有学院是世界上建院历史最古老的学院。很久以前,与九有学院相提并论的还有两三家,但都在历史中烟消云散了,也许你还能从阿尔法或者亚特拉斯的学院文化中找到它们留下的些许痕迹。”

“每年,四所学院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自主命题,招收符合自己学院的优秀学员。只不过他们的侧重点各有不同——这也是四所学院最根本的区别——简言之,九有学院通过考试选拔学生、阿尔法则看重学生与生俱来的天赋、亚特拉斯只招收有坚定信仰的学生、至于星空学院。”托马斯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笑容:“只要你能打,就能安稳的呆在星空学院。”

“能打是什么意思?”郑清想起那座大厅的四个门,忍不住好奇。

“就是字面意思。”托马斯收敛笑容:“星空学院是所有大学中唯一以战斗力衡量学生是否合格的学校。”

言简意赅,意味无穷。

郑清咽了口唾沫,仿佛看到了一座巫师们的热血高校。

他的脑海里滑过源治、芹泽这些人的名字,想象着一本正经的托马斯会比较符合哪个形象。

“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是消弭世界各大势力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就现在情况来看,虽然表面统一,但几大学院之间一直有着,嗯,有着一些良性的竞争。进了学校以后,你要习惯这点。”

“良性竞争?”郑清又捏破一个落花生,就着花生米,咀嚼着这个词语。

“这么说吧。”托马斯搔搔自己光滑的下巴,补充道:“在一个星空学院的学生眼里,九有学院都是一群书呆子,阿尔法的都是伪君子,亚特拉斯都是宗教疯子。当然,在其他学院眼里,星空学院的学生都是战斗狂。区别如此明显,就像一杯调制好的鸡尾酒,浑然一体,但其中颜色分明。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郑清用指甲撬开一粒无花果,丢进嘴里,有些忧心忡忡。

“哪里不明白?”托马斯显得很有耐心。

“我只是跟着一位先生,”郑清说到这里,感觉不妥,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只是跟着一位道士练了一点儿小把戏,连一个凶魂都制伏不了,只会画点简单的符箓。而且,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些事情?”

“难道你指望每天的新闻联播顺便介绍一下巫师界通过的最新法律?别逗了……就像血族的避世条约,巫师界也有自己的隐世规则。”托马斯毫不客气的嘲笑道。

“规则。”

“是的,巫师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就像你刚才提到‘小把戏’这几个字,就触犯了巫师们的规则。”托马斯非常严肃的警告道:“永远不要对着一个正规巫师说这几个字,这是对一个巫师最大的侮辱。每年因为这几个字引发的决斗不计其数。即使巫盟对此也无可奈何。”

“我刚才看到你的报纸上有提到巫师联盟。”郑清忍不住补充道。

“巫师联盟是管理世界所有巫师的组织。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巫师的政府。巫师联盟下设三大机构,分别是巫师议会、月下议会以及第一大学。”

“第一大学属于政府机构?”

“可以这么理解。准确说,第一大学是一所大学,更是巫师界的核心力量。”

“那为什么录取我?会不会有点草率?万一我跟不上学习的进度会被赶回来吗?”郑清有些不安:“被赶回家我要想上其他大学是不是得重新复读一年?”

“就像刚才提到的,九有学院的选拔方式是考试,对于这座学院的学生,成绩几乎代表了一切。既然你在全球巫师统一高考中获得了高分,那么毫无疑问的,你是这座学院合格的新生。”

“至于跟不上学习进度。”托马斯放下手中的杯子,同样一脸好奇的盯着郑清,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每年学校的花名册中都会多出几百个新名字,还有他们的信息,这些就是这一年的新生。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跟你一样,在此之前没有接触过正规的教育,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第一大学的优秀学员。”

“时间差不多了。”没等郑清继续发问,托马斯便站起身来,示意郑清一起走:“该去为你准备东西了,晚上我还要赶几千里的路去汇报情况、填写报告。面试官可是个苦差事。”

“还需要面试?”郑清刚刚反应过来托马斯的身份,有些紧张的问:“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有没有面试资料之类的。”

“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刻,面试已经开始了。对于九有学院的新生而言,这个面试只是一个程序性的工作。你的考试成绩已经确定你可以稳妥的进入第一大学就读了。”

“但是,”郑清感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仍不好意思的问道:“我的父母知道这些事情吗?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我家先生不允许我乱说的。”

“不,他们不知道。”托马斯的语气显得很温和,推开玻璃门,将郑清推出这个茶苑,边走边说道:“甚至他们不知道你要上的学校的性质。事实上,他们只知道第一大学是教育局担保了的好学校,而你因为走运获得了全额的奖学金。你的专业在他们眼里是很正常的天文学专业。当然,我们承诺你会本硕博连读,只不过学校地址在国外而已。”

郑清满意的点着头,头顶的呆毛跟着抖啊抖。

“让我看看,你需要什么东西呢?”走出茶苑的门后,托马斯拿起郑清的通知书,眯着眼看了起来:“要知道,学校里面虽然有超市,但是学校可不是一个好超市……许多东西还是在坊市里买比较划算。你的奖学金很有限。”

“这张纸,”拿出那张泛青的A4大小的纸片后,托马斯的手指只是轻轻拂过,就递给郑清,道:“如果你接受过中级教育后,嗯,其实初级教育就可以了,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其实很简单,”似乎感到郑清有些不安,托马斯安慰道:“虽然涉及到一些基础,但是大学学习的东西与你之前的基础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当然,除了一些特殊的学科……看你应该有一些基础,那么你应该很容易融进这个世界的。”

郑清重重叹口气,接过那张泛青的纸,上面已经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正楷汉字了。

他更加确定自己绝对会成为班里的吊尾车。

第十一章 没有不安全的咒语

“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一年级新生):

制服:两套素面红色院袍,(长式、短式)标准制,交领、右衽、寒蚕丝制;

一套七双工作用手套,炼金术作品或者妖兽皮鞣制(恶龙皮、鹿皮、鲨鱼皮均可);

一件黑色斗篷(标准制式,可配丝绸腰带)

注:学生卡由学校统一监制、配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课本(必):《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姚小米著

《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爱玛-奈特莉著

《基本符箓·大学一年级》章怀古、司马杨云著

《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李奇黄著

《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易甲子著

《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巫师教育出版社,巫盟近现代史编纂委员会

《魔法的哲学》第一大学出版社,卡尔-施特劳斯著

注:其他选修课本可通过九有学院书山馆借用。

装备:巫师书(一级标准制式-需至少容纳五道咒语)

丹鼎(三火级别以下均可)

一套玉制器皿(标制·三号)

注一:符纸、符笔等可自备,也可向对应科目教授申请相应学习资源。

注二:不得携带具有强力攻击型的危险性生物。不得携带经国际权威机构认证的在广泛意义上有危险的生物。不得携带黑巫术炼制的傀儡。

注三:请携带标准计时器。mht.la [棉花糖小说]”

“这个标准计时器是什么?”

“就是机械表、电子钟、原子钟这些能精确度量时间的计时器。学校的意思是禁止你们携带类似沙漏、日晷、甚至公鸡这样不标准的计时器。一方面在精细的魔法实验中,这些计时器效果很差;再者,有段时间,学生们都喜欢肩膀上架着一只鸡四处溜达,鸡粪到处都是,校工委意见很大。所以现在统一要求标准计时器了。”

“但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带计时器?”

“因为巫师的使命是精准的认知这个世界,而时间是衡量一切的最标准的度量。为了更精确,所以学校要求你们必须携带标准的计时器。”

“一切的标准?”郑清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一切的标准。从大到小,从距离到重量,从眼睛的近视度数到巫师的职业等级,时间是一切事物的终极尺度。在三百年前第五次巫师标准大会上,时间刻度就取代了其他人为的刻度,成为了一切标准的基础。”

“虽然可以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为什么?”

“这就是你要在大学里学习的原因了。”

“平阳有地方卖这些东西?”郑清盯着这张条目清晰的纸条,慢慢的读着,随即非常诡异的问道。

“这里没有,但是可以到别的地方去,有些远……事实上这里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巫师聚集地,顶多有些小集市,那里面买不到标准配备的东西。要知道,真正的巫师聚集地相当稀少,整个中国也就三四个地方。”身为一个称职的面试官,托马斯不厌其烦的为郑清扫盲。

“在哪里?是不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郑清眨眨眼睛。

“对。”托马斯很干脆的回答道。

“哼哈!”郑清发出一声怪叫,“那么,如果普通人知道了怎么办?”

“唔,”托马斯一愣,随即无奈道:“但是他们应该看不见的。而且这些事有专门的机构监督,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岔子。当然,如果真出现了也不要紧,毕竟我们是会法术的。哦,对了,你成年了吗?”

“多少岁成年。”郑清小心的问道。

“十八岁。”托马斯眼角抽了一下,轻声回答。

“嘿嘿,我还以为你们计算的方法不一样呢。”郑清头顶的呆毛飞快的钻进其他头发间,他小声嘀咕道:“我是四月的生日,农历计算,大概还要几天才会过生日吧。”

“嗯?”托马斯皱了皱眉头,随即低下头,非常严肃的说道:“那么,我想用一些比较快捷的方式直接抵达目的地,但是要求你必须成年,所以……”

“知道了,知道了!”郑清顿时兴奋起来了:“是不是‘幻影显形’或者是‘随从显形’?还是什么别的瞬移之类的?”

“咳!”托马斯尴尬的咳了一声,嘿然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大概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的老师教了你这些东西?不过我们通用的叫法是‘遁’。准备好!”

说着,不等郑清应答,伸手便将他抓住。随即,在一阵轻柔的呢喃声中,郑清感到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似乎同时发出舒服的颤抖的呻吟,一阵刺眼的光狠狠扎进他的眼中,他的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到郑清的意识清醒过来,舒适的感觉还没有退去,身子仍有些发软。但是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是根据周围嘈杂的声音他还能够判断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一直这么黑吗?”没看到托马斯,郑清有些紧张,扯着嗓子喊道。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如果我是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大吼大叫。”托马斯轻松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呢喃的咒语声也随之响起,只是无论怎样郑清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伴随着咒语声,一阵酸酸的刺痛裹着郑清的眼珠狠狠揉了揉,逼出他一串泪珠。郑清痛苦又舒服的哼了一声,用手捂住眼睛,狠狠眨了两下。

温和的阳光透过指缝扫过郑清的眼珠。郑清飞快的放下手,正好扫见托马斯收起一个棕色的笔记本,而周围许多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很好,很好。”托马斯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紧张,但见到郑清睁开眼睛,不由笑道:“我一向认为只有不合格的巫师,没有不安全的咒语,看来这种认识是对的。”

“但是你并没有关照我要闭上眼睛。”郑清低下头擦着眼睛,不满道。

“我以为这样的话,你会对施法安全有更深刻的印象。这对你以后是很有用的。”托马斯很不负责任的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回到这个世界让他不那么谨慎了,显得很是飞扬洒脱。他身上挺括的西装也变成了宽大的灰色袍子。

“这里就是你提到的坊市吧。”郑清拘谨的摸摸鼻子,整整衣服,将目光转向周围,他头顶的呆毛也重新炸了起来。

第十二章 四季坊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殿,上百根巨大的柱子零落的散布在整片区域,支撑起巨大的弧形穹顶。(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一个个门庭光亮的商店绕柱而立,闪烁着各色毫光,缭绕着五彩云烟的牌匾彰显出诱人的神秘。穿着道袍、袈裟、儒服的各色顾客往来不绝,间或一两个身着宽大斗篷或者华丽修士服的外国人,将整个大殿的氛围烘托得格外热闹。

“这里是巫师们交易的聚集地,被称作四季坊,意思是一年四季都会开市的地方。整个巫师界总共有九处四季坊,而中华地区拥有其中的三个坊市:大明坊、紫禁坊、金陵坊。”托马斯拽着流连的郑清,边走边解释:“这里就是大明坊,离你家最近。清单上罗列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个草绿色的邮筒,托马斯从怀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卡片,在邮筒侧面的卡槽里刷了一下,伴随着“滴滴”的声音,一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便从邮筒上面的嘴里吐出。

“这就是魔法吗?”郑清好奇道。

“这是自动售卖机。”托马斯摇着头打开报纸。

郑清尴尬的偏过头,扫见报纸侧面一个巨大的标题:“泛中华区巫师代表大会在安邑隆重开幕……姬子发表重要讲话”,下面占据了半个版面的照片上,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安静的戳在那里,将一个挥舞着手臂的男人身影映衬的格外巨大。

“螺祖服饰,您的尊贵选择。”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充满诱惑的声音从旁边一家商店里传了出来。郑清忍不住扭头看去,透明的玻璃橱窗后面,几位绝色模特正随着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那随着音乐隐约袒露出来的雪白肌肤让郑清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如果实力不够,绝对不要来这里。”托马斯呼啦啦的翻着报纸,头都没有抬一下,哼道:“否则你会真正理解商人的意思。”

“真美。”郑清的眼神有些呆滞,嘿嘿傻笑道:“我要去买衣服。”

“你会的,但不是在这里。”托马斯有些无奈的重新抽出棕色笔记本,轻轻拍了两下郑清的脑袋,叹道:“这些家伙的擦边球越来越精妙了。不过那几个傀儡的确费了一番心思啊。”

浑身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的郑清再也不敢四处张望,抄着手老老实实的跟在托马斯身后。

“就是这里,”托马斯将郑清推进一个看上去很是热闹的小铺子,说道:“进去后将你的清单递给云母,拿到成衣后先呆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买丹鼎玉器之类的装备。”

还没等郑清说话,托马斯就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原地。

郑清叹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这家成衣铺。

云想依。

名字挺美,就是铺面看上去不大。郑清撇撇嘴,推门进去。

与狭小的铺面相比,铺子里空间显得很宽敞,上百平米大小的店铺内,挂满了各色长袍、手套。

铺子里没有人。除了满屋子飘来飘去的云朵与长袍,没有一个店员,没有丝毫声音音,安静的可怕。

难道是幽灵开的成衣铺?刚刚接触巫师界的郑清脑子里充满幻想。

“欢迎光临云想依!”一朵白云从屋顶飘落在郑清面前,翻滚着,吐出几个云气凝成的字。

郑清呆呆的看着这朵白云,不知是否应该掏出自己的毛笔写字。

然后他想起自己手中的清单,于是便傻乎乎的递了过去。

云朵翻滚半天,堆出一张老妇人的脸,还挂着一副单片眼镜。

郑清大约明白刚才托马斯提到的云母是什么意思了。

“哈,竟然是公费生!”面前的这张皱纹横生的老脸顿时绽成一朵盛开的菊花,喷出一串花体字:“衣服料子我家店里最正宗了,正好昨天起了一批陈年寒蚕丝。至于手套,黄鹿皮的怎么样?价格合适,而且质量也很好。”

郑清连连点头。

“先量量尺寸。”老妇人喷出这几个字后,便散做一朵一朵的小巧云朵。云朵绕着郑清灵巧的翻滚,收束,很快便织成一件合体的袍子。郑清明白铺子里为什么这么安静了。

“站直身子!”云朵吐出一个巨大的叹号。

郑清连忙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好了,需要等几分钟。”云气织就的长袍样式变换了几次,最终离开郑清的身体,重新幻作老妇人的脸,“大一的新生?”

郑清笑着点点头。

“看着你们这些年轻娃娃心情就好。”云母吐出一串的花体字:“公费生可以免费获赠一杯饮料,你想要青蜂儿还是琥珀光?”

郑清试着指了一下青蜂儿。

云母点点头,慢腾腾的飞走,很快就托回一杯淡绿色的饮料。

“你可以先去外面转一转,四处逛逛。”老妇人和蔼的看着郑清,一串花体字流水般喷了出来:“老身需要给成品烙印符箓,还需要一段时间。”

郑清老老实实的点着头,却托着饮料站在一旁四处张望,没有出去。

云想依里客人来来去去,安静而迅速。很多人都直接购买成品的袍子与斗篷,极少有人选择现场定制。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门口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质问。

郑清回过头,看见一个脑袋光溜溜的胖子抓着烤鸡,想要进店被一朵乌云拦了下来。

“衣店内禁止饮食。”乌云吐出了一串方方正正的宋体字。

原来这些云朵能够听见声音,郑清心底默默想着。

“他为什么可以!”胖子眯着眼睛,瞅见郑清手里的杯子,大声质问。

“他是公费生,饮品为我店赠送。”云朵的回复刻板简短。

胖子愣了愣,将烤鸡恶狠狠的塞进肩上背着的褡裢里。油腻的双手在褡裢上随意蹭了蹭,重新看向乌云。

乌云沉默的飘向一旁。

胖子抖着三层下巴,挤进了这家成衣铺。

郑清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场景,心底微惘。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与高中同学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追忆青葱岁月与同桌的她,畅想三五年后的意气风发。

今天的自己就一头撞进这神奇的世界,看着白云吐字,彩云织衣,乌云拦路。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今天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面对的是怎样的自己。

第十三章 云想依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这是歧视!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骚乱打断了郑清的思绪。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他回过头,看见刚才挤进店铺的胖子正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嚷嚷:“我要投诉!我要向四季坊管委会投诉!要向治安局控告!”

“但是店里最大的云母也没办法为您完整量体。”老妇人一脸无奈的喷出一串巨大的楷体字:“真的很抱歉啊,客人。”

郑清看着面前这个有三层下巴,脑袋光溜溜的宛若一个鸵鸟蛋,身子好像一座小山的胖子,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两道利剑般的目光恶狠狠扎了过来:“你笑什么!”

郑清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们说你是公费生?”胖子腆着大肚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到郑清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起码有两米高,郑清在心底估计。店铺里的云朵三三两两的飘了过来。

“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胖子追问了一句。

郑清点点头,抿了一小口青蜂儿。

这个饮料与它的名字甚是搭配。色泽青碧如玉,入口冰凉,有蜂刺般的灼痛,滑到胃里却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喝起来像味道很淡的酒。

“公费生就能看不起人!就能嘲笑别人?!”胖子的喊冤声震天响。

郑清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公费生就有特权在店里吃东西?”胖子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怒视郑清。夜夜小说网mht.la

郑清一口青蜂儿含在嘴里,听到这句话,顿时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蜂刺的灼痛在嘴里发酵着,将他的眼眶熏的微红。

“抽出你的法书,让咒语洗刷我的耻辱!”胖子拉开架势,好像唱歌一般咏叹着,从油腻腻的褡裢中抽出一本土黄色厚鼓囊囊的软皮书,在手里哗啦啦的甩着。古怪的低吟与闪烁的光芒从书页里隐隐传来,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什么是法书!”郑清急忙忙的咽下那口青蜂儿,叫道:“法书是干嘛的!”

胖子的三层下巴抖动半天,胖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嗬嗬”着,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郑清端着青蜂儿,一脸茫然。

那本软皮书最终又被塞回褡裢里。

郑清心底的长出一口气,一气喝光剩下的小半杯青蜂儿。

剧烈的刺激让他用力眨了眨眼。

“我晚些时候会再来的,希望到时候会有合适的云衣,否则,我一定会向学校,向四季坊投诉的!”胖子转过身子,愤愤不平的对一边的云母表达自己的不满。

几朵乌云彬彬有礼的将他请了出去。

“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没有礼貌。”一朵洁白的云彩飘到郑清面前,堆出云母愁眉苦脸的面孔,吐出一个气圈,喷出一串字:“不像话!越来越不像话!教养不像话,身材更不像话……小伙子,这是你的校袍。”

一个大大的手提袋递到郑清面前,郑清打开数了数,里面是自己的两件院袍、一件斗篷、还有七双鹿皮手套。

“谢谢您的饮料,麻烦您了。”他将杯子还回去,接过衣袋,对云母露出灿烂的笑脸。

“欢迎下次再来。”云母笑呵呵的将他送出店铺。

街上,托马斯正举着两杯青碧色的饮料向他打招呼。

“我刚刚在店里喝过这个。”郑清结过杯子,重新抿了一口淡绿色的液体,体味着‘青蜂儿’的刺激滋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云想依’对公费生有些格外的优惠呢?”

“不是感觉,是事实。”托马斯翻了翻郑清带出来的衣袋,也抿了一口青蜂儿,咂咂嘴,道:“公费生意味着你的潜力非常大,大到学校愿意免费训练你。四季坊的商人们也喜欢锦上添花,给你们一些惠而不费的优待……这是你的工具箱。”

说着,他将一根两尺长一尺高的黄色木头箱子递给郑清。

“谢谢。”郑清点点头,接过箱子,继续问道:“刚才我一直想问,那些校袍为什么要用一些奇特的材质?”

“寒蚕丝织的校袍能帮助你们在平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实验的时候清醒的头脑是最重要的。至于手套,主要是隔绝一些实验中的有毒有害物质。你的鹿皮手套足够大学使用了。当然,恶龙皮的更好,还能隔热,一些高级别的实验都可以用,只是比较贵。如果遇到这种实验,你可以申请学校的公用手套。”

“什么是恶龙?”郑清打开箱子,埋头翻看,顺口问道。

“就是西方的龙,卓艮一族,像蜥蜴但长翅膀的那种……区别东方的蛟龙,你应该了解这些。”

“为什么还有电子秤之类的东西?我是说,我们还要学习怎么维修机械吗?”蹲着的郑清抬起头,举起一个改锥模样的东西,疑惑的看向托马斯。

“科技也是能力的一种。很多巫师都是伟大的科学家。”托马斯回答的很简洁。

“那以后我就不会担心出来找不到工作了。”郑清心底终于感到踏实一点了,收起箱子,有些振奋的说:“我一直觉得巫师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反问道。

这真是个挺大的问题。

“你之前说过,那些修士、祭司、超能力者、甚至吸血鬼、狼人,都算巫师。”郑清皱起眉,细细思索,慢慢回答道:“就像天文家、地理家、化学家、数学家,都算科学家一样。”

“如果科学家是发现问题,然后运用逻辑与知识解决问题的人。那么巫师应该是发现问题,然后用超凡能力解决问题的人。”

“视野狭窄了点,但是类比还比较恰当。”托马斯赞许的点点头:“就像你说的,既然巫师能够解决问题,你还会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吗?”

郑清哑口无言。

四季坊的店铺都是绕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开设的。每根柱子下的店铺都在经营类似的生意。

云想依的旁边就还有两家服装店。

一家叫绿兮纺,一家叫拂地垂。

距离这根柱子不远处的另一根石柱下面则是一家文具店,店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笔墨生寒。

文具店左右各有一家书店。

左边的叫三味书屋。

右边的是三有书屋。

第十四章 公费生买不起宠物

郑清站在三有书屋的门前,神情茫然。[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从八岁开始跟着先生练字,郑清在三有书屋里度过了童年、少年,进入了青年。十年的岁月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也可以让人记住很多东西。

比如书屋的名字、比如书屋的格局、比如书屋的味道。

眼前这家三有书屋从名字到格局与自家先生开的店铺一模一样,只有味道稍有区别。

因为这家书店关门了,多了一些荒废的气息。

书屋门庭紧闭,屋檐下、窗棱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情况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郑清凑上前去,透过黯淡的玻璃向书屋内看去,漆黑一片。

隐约有一两个绿色的光点。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课本要在三味书屋买。”托马斯在不远处喊道:“在这边!”

郑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怏怏离开窗台。

屋子里,一只黄花狸眨眨眼,打了个喷嚏,吹起一地的尘土。

隔着文具店,两家书店的境况截然相反。

三味书屋的客人很多,而且来来往往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据托马斯介绍,这家店与云想依一样,都属于第一大学的合作商家。学校的很多采购要求都是按照他们的制式。

“第一大学,大一新生必修课本。公费生。”托马斯简洁明了的冲柜台后面的店员说道。[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您稍等。”店员露出职业化的标准笑脸,挥笔写下几个字,将纸揉了揉,丢了出去。

纸团飘到半空,化作一只飞鹤,沿着过道,翩翩然飞到店后去了。

“旁边那家书店为什么关门了?”郑清羡慕的看着那只纸鹤,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两家书店名字这么像,是不是一个老板啊。”

直觉告诉他,旁边关门的三有书屋就是先生开的三有书屋。

但是先生为什么离开这里,隐居到自家那个平凡的小区,很值得商榷。

无数武侠故事里的阴谋、爱恨、复仇等诸多桥段在郑清脑海里翻滚盘旋。

他只能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唯恐给先生带去麻烦。

三味书屋店员僵硬的笑脸没有一丝变化,他目视前方,对郑清的问题没有丝毫反应。

托马斯则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回答:“无非是老板有事。商场里关门的店铺那么多,你有时间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清单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买。我晚上还要赶几千里路,填一份报告呢。”

郑清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连忙熄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您的东西,请收好。”那只纸鹤带着一个纸箱飞回柜台,店员机械的微笑着,将木头箱子打开,推到托马斯面前。

“唔。”托马斯扫了一眼,将郑清拉到箱子面前:“对一下清单。”

郑清抽出那张写满书目的清单,一本本数起来。

“姚小米的标准咒语,爱玛的天文,章-司马的基础符箓,李奇黄的药剂,易甲子的占卜,大历史,卡尔的魔法哲学……这是什么?”数到最后,郑清举起一本装订非常简易的书问道:“书单里没有这本,是不是给错了?”

“这是学校送给你们的入学指南。每年都有新生在学校里迷路,或者不小心打伤临钟湖里的河童。所以学生会的老生们编纂了这本书,让你们在学校里少走一点弯路。”托马斯叹口气:“虽然这本书装订很差,但是里面东西值得看一看。”

郑清点着头,将这本《走进第一大学》塞进纸箱里。

“书单交给店员。”托马斯吩咐。

郑清将那张泛青的书单递给那个面孔僵硬的店员。

店员将这张纸举到眼前,双眼圆睁,眼珠吱扭扭的凸了出来,射出两道金色光芒,对着书单扫了几遍。

当书单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郑清发现上面那一串串书目已经消失不见了。消失的那些名字正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旁边的这几个箱子里。

“你没有空间装备?”托马斯好奇的看着郑清准备扛起箱子的模样,忍不住问。

“啊,你说那个啊,我有的。”郑清忍不住向四周看看,脸色微红:“以前先生不让我在外面随意使用这个。”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绣了金色符文,巴掌大小的灰色的布袋,对着摞在一起的几个箱子,抖了抖袋口。

几个箱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袋子里。

“非常漂亮的口袋。”面孔僵硬的店员忽然在旁边开口称赞,将郑清吓了一跳。

他一直以为这些店员只会程序化的执行机械问题。

离开书店前,郑清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三有书屋。

冷落的门庭在熙熙攘攘的四季坊中显得那样独特。

他决定回家后尽快找到先生问个清楚。

托马斯皱着眉,在前面慢悠悠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两人一时间陷入一股奇异的安静气氛中。

直到他们路过几家宠物店,店铺外面的笼子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才重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一头细隼站在屋檐上顾盼生威,高傲的俯视着众生。

屋檐下的泥巢里,几只燕子露着脑袋东张西望;旁边的卯榫架上挂着几只打盹的乌蝠。

墙壁上,两条蜥蜴探着细长的爪子,慢悠悠的四处溜达,不时吐出鲜红的舌头,威吓那些嗡嗡乱飞的蝇子。

店前的空地上,三只奶猫正按着一头肥硕的大老鼠一顿暴揍,旁边一只兔子举着自己的萝卜看的津津有味。

“这些小东西真有趣!”郑清龇牙咧嘴的看着那只可怜的大老鼠,嘟囔道。

“是啊!”托马斯回过神,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巫师与白丁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还有与这些大自然伙伴们的良好友谊。作为一个巫师,你可以不喜欢法术,但是你不会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那我可以买一个吗?”郑清闻言精神一震,连忙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渴望。

“不可以。”托马斯很干脆的摇摇头,“你是学校的公费生,奖学金只足够你准备学习用具。连你的生活费都要自己想办法,更不要提宠物了。”

第十五章 法书

郑清丧气的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眼神闪动,道:“那我可以拿外面的钱换这里的钱吗?”

“当然可以。[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托马斯的脸色微微发红:“货币兑换在入学指南上有专门的篇章介绍,你可以稍后关注一下。不过用白丁的钱买巫师的东西,一向很不划算,就像那只乌蝠。”

他伸手指了指吊在橱窗顶沿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道:“那只乌蝠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高级的宠物,但是它的价格用外面的货币支付大概要十来万,还需要收取10%的手续费。”

郑清立刻将头扭过去,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你不是有只宠物吗?”托马斯疑惑的看着他:“宠物有一只就可以,它们都是很灵性的。如果你豢养几只不同的宠物,它们之间很容易发生冲突。”

“我有只宠物?”郑清大为诧异。

家里确实有两个小动物。

一只仓鼠,一条小狗。

仓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家,然后自己在阳台上用锯末与棉絮搭了个小窝。这个小家伙颇有灵性,会自己收拾粪便、残渣等脏东西,然后趁着阳台开窗的时候把脏东西丢出去。郑教授发现这些后,很是意外。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与顾虑,在他的严令下,这只仓鼠就堂而皇之的在阳台住了下来,偶尔还能享用一些郑家祭祀的食物。

小狗则是前段时间,郑清晚上在路边捡到的一只怀孕母狗生下的崽儿。那只母狗在生完幼崽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郑清担心它被人套去炖了香肉,但寻了数日终究没有结果。[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家里虽有两个小家伙,然而托马斯提到宠物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起它们。

就像有的人喜欢创业,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焦头烂额与层层重压,只是喜欢创业成功所带来的财务自由。

先生曾经说过,为腹不为目。

郑清心里的宠物,是巫师的宠物。

作为一个成年后才真正接触的陌生世界,郑清与托马斯、与四季坊之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即使他漫步在道袍与斗篷之间,他仍旧是那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他并不是需要一只宠物,而是需要这个宠物带给他的真实感,对巫师世界的真实触感。

“你家的那只小狐狸。”托马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自顾自的打量着左右的店铺,不时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那个手机,“虽然不是什么强大的灵兽,但是身为妖狐一族,还是很不错的宠物……就是这里,上元书肆,巫师联盟指定的特许经销商。”

“你是说波塞冬吗?那不是条小狗吗?”

“波塞冬?很强大的名字。当然,我很确信那是一只妖狐。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很明显它已经成为你的宠物了。”托马斯指着面前一家古朴庄严的铺子,对郑清说:“现在,你先去买自己的法书。作为巫师最重要的施法工具,你需要自己决定买哪一本。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直觉’两个字。”

“都要用法书吗?”郑清抬起头看看门口的牌子上那本翻开的硬壳书木雕,有些紧张。

“是啊是啊,”托马斯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些不耐烦,这让他原本有些严厉的气质显出一丝沉重的压力:“我应该想到你会提这个问题的,是的,总是相信自己掐法诀的威力,就像日本的那些忍者,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结印的速度,难道你们就不能想象既有威力又有速度的施法方式?为什么总是怀疑权威呢?”

“我只是有点好奇。”郑清觉得托马斯激动的有点莫名其妙。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托马斯的声音有些低沉。

法书,就是清单列表里的巫师书。

按照托马斯的解释,法书是巫师施展咒语的主要手段。

巫师们在日常学习与实验中,将咒语解析并抄录在法书上,在使用时通过吟诵或其他手段激发后,咒语才能真正展现自己的威力。

通俗的理解,没有法书的巫师,就像没有牙的老虎。

上元书肆的门庭装饰古朴庄重。青黑色的台阶与地板上篆刻着繁复的符文,暗红色的沉重木门反而异常简洁,只在门楣上挂着‘上元’两个字的牌匾。

进门的吧台后放着一座宽大的橱柜,里面挂满了各种证书。

“巫师联盟法书制作与销售特别许可证”

“月下议会―博洛尼亚法书指定经销商”

“罗浮―宋版法书指定经销商”

“第一大学法书研究所合作伙伴”

……

一排排的荣誉与特许证明挂在那里,彰显着店铺的底气。

“下午好!”书店的伙计长得瘦瘦高高,穿着青色长袍,带着一副小圆眼睛,满脸笑容的招呼郑清:“我是上元书肆的业务经理,您可以称呼我小源。您是秋季入学的新生吗?需要什么样的法书呢?”

郑清没着急回答。

书肆里摆放着许多木头橱柜,上面罩着厚厚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一本本法书被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上。

“我想先看看,了解一下。”郑清含糊的说道。

托马斯再三强调了法书对于巫师非常重要,又说挑选法书需要依靠巫师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

郑清有点莫名其妙。

他绕着几个橱柜转了两圈,盯着那些版式华丽的书籍看了半天,没有一点心血来潮或者心有灵犀的感觉。

“这边是西式的硬封精装。”旁边的业务经理小源看到郑清在橱柜前驻足观看,连忙上前介绍:“您如果想仔细看看,我们可以为您取出来。”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小源抽出一副洁白的软皮手套,将橱柜中那本厚重的法书取出来,小心的翻动着。

“这本是十七世纪威尼斯的装订本。风格延续了威尼斯一贯的华丽。巴登-符腾堡的胎牛皮,镶银符文;轧金口,上面有‘静心凝神咒’的书口画,当然如果您需要,店里也能找到书口画是‘叹息桥之吻’的威尼斯装订本――年轻人都喜欢这那种风格。您看,这本法书的书角包了银,前扉还有大师绘制的‘五蕴驱魔咒’,即使您不记录咒语,单纯用这本书也能砸散几头凶灵。”

“多少钱?”

“承惠十八枚玉币。”店伙计笑容可掬的点着头,递给郑清一副手套。

“有点沉。”郑清戴好手套,掂了掂那本书,摇摇头。

第十六章 又是这只胖子

“看看这本,十七世纪博洛尼亚的装订本,比威尼斯的轻一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装订也很精美,卡米拉的头层皮,底纹嵌着爱琴海人鱼的尾鳞,蘸花口,上面是波塞冬与四位小天使的故事。书背上五道金线起脊,抬头给您空下了可以镌刻您的符号。扉页是雅典娜的祷文,哈蒂法的亚麻布纸,摸上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多少钱?”

“承惠二十三枚玉币。”小源经理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了。

“太贵了,太贵了。”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书还回去。

“那这本,十八世纪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古朴厚重,北海布伦特鲨皮,手感细腻,滚金口,延续着鲨皮淡蓝色的余韵,简洁、干净。冰蚕丝质的书签带,内页是半透明的鱼皮纸,最适合频繁记录咒语了。”

“多少钱?”

“承惠十五枚玉币。”

“总感觉血腥味太大。”郑清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封皮,把书又还了回去。

接连看了几本样书,价格都让人有些咋舌。

奖学金数量很有限,不能全都用在一本法书上。

他决定再多挑挑看。

跟着店伙计绕过一座书柜,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想依中的那个胖子。

此时的胖子手里没有拿着烤鸡,肩膀上挂着的褡裢也似乎干净了许多。

他正皱着眉,一脸无聊的跟在店员身旁挑选法书。

郑清不喜欢这个长着鸵鸟蛋脑袋的家伙。

他收住脚,打算绕到另一个橱柜展台去。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但是鸵鸟蛋动了一下,看到了郑清的身影。

“哟,公费生来啦。”胖子用他那洪亮的嗓门打破书肆内的静谧气氛:“刚才忘了问,你是今年大一的公费生吗?”

书肆内原本悠闲挑书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将目光落在郑清的身上。

郑清似乎听到了一些窃窃的私语声。

“是的。”他简短的回答道。

他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觉得很尴尬。

小时候看病的经历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敏感。他讨厌与众不同、讨厌特立独行,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读书后,他最喜欢的一个词是‘和光同尘’,水利万物而不争,和其光,同其尘,天下莫能与之争。

然而,胖子的大嗓门问候将郑清展示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这种感觉很不好。

“难怪你没有法书。我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学校每年都给他发一沓简装本的法书作为奖品。就是我刚才用的那本。”他拍了拍褡裢。

郑清想起他那本鼓鼓囊囊的土黄色软皮书。

把三本软皮书摞起来,就能完美还原这个胖子的下巴。

想到这点,郑清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但是我想要本新的法书。出门在外,简装本根本拿不出手。我跟我哥说,总要有本精装的经典版本法书,才不会丢他的面子。你知道,他也是公费生。”胖子旁若无人,继续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嚷嚷着:“他去年入校的,他们那一届总共只有五个人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不像今年。你知道今年一共多少拿全额的公费生吗?”

郑清摇摇头,没有说话。

周围那些感兴趣的目光仍在他的身边逡巡,他觉得很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胖子咧嘴笑了一下:“我其实就是诈你一下。看来公费生也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学生多知道什么嘛。”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似乎觉得胖子说的很有趣。

郑清努力无视这些干扰。

他是来买法书的。

他需要用自己的直觉给自己挑选一本合适的法书。

这本法书接下来将陪伴他度过很长的一段日子,是他在巫师大学里成功生存下来的基本条件之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旁边的书店经理小源。

小源经理非常识趣的凑了过来,指着橱柜中一本风格华丽的法书问道:“这本怎么样?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公费生买这本法书。”

郑清紧了紧手上的软皮手套,接过小源递过来的样书。

“这是十九世纪巴黎的装订本,浮华、比较接近现代风格的华丽。虽然是二层皮,但是罗马尼亚火龙皮层一贯很厚实,可以切出五六层来,二层的话,手感与质地恰到好处。也是轧金口,上面是《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是通向永生的。”他用深沉的语调咏叹道。

“我买这本怎么样?”胖子挤到两人身边,一把抓过郑清手中的法书,嚷道:“我记得我哥有同学也买的这本。这本多少钱?”

“承惠十三枚玉币。”小源喜笑颜开,连连称赞胖子的眼光独到。

胖子原本的导购经理阴沉沉的看着半路跑掉的客人,没有说话。

郑清撇撇嘴,也没有说话。

他很怀疑这头胖子能不能像福音中说的那样走进窄门。

而且他觉得这个邋遢的胖子,不管拿怎样华丽的法书,在他印象里都是一副拿着鼓鼓囊囊土黄色软皮书的模样。

“你是哪个学院的?”看着书肆的经理给那本巴黎装订本打包,胖子忽然回过头,瞪着小眼睛看向郑清:“我差点忘了问了。”

“九有学院。”郑清飞快的回答。

他希望这头胖子能快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猜也是,书呆子的学院。”胖子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你这幅打扮肯定不是阿尔法跟亚特拉斯的人。如果星空学院的,之前在云想依,即使你没有法书,也会挥着拳头冲过来的。”

郑清默默的看着手边另一本厚重的样书,不确定要不要丢过去砸在那三层下巴上。

“我哥是亚特拉斯的,但我今年被分到阿尔法学院了。”胖子仍旧在喋喋不休:“相对来说,还可以容忍。毕竟阿尔法学院都是一些很有教养的学生。如果让我进九有学院,我宁可退学。我哥曾说过,考试很强的巫师,并不是真正强大的巫师。”

“那么你考试肯定很差劲。”郑清肯定的点点头。

胖子皱着眉,总觉得郑清回答逻辑有点问题。

“您好,客人,您的法书已经包装好了,请您查看。”书肆中的店员将正在费力思索的胖子请到前台去了。

郑清把手中的西式硬装法书放在展柜里,转身看向小源经理。

“有没有华夏风格的法书呢?这些西方款式感觉还是有些浮躁。”

第十七章 私人订制

法书是巫师用来抄录咒语的载体。(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就像木头可以承载烈火,陶器能够盛满清水。

不同的魔咒有不同的作用,它们对于载体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比如烈火法咒,如果用鱼皮做的法书来记载,会因为阴气太重而影响咒语的效果。所以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常被用来抄录水行咒语,巴黎装订本被天主教的修士们用来颂圣,威尼斯的装订本经常出现在黑暗生物的手中。

郑清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但他的直觉让他摒弃了之前看过的那些外壳华丽,装帧精致的法书。

于是,在他提出要求后,小源经理将他引至华夏风格的法书展柜前。

“先秦竹简,长二尺四寸,千年苦竹剖制,青晕包浆,七色鹿皮编连。外简雕琢着整套‘叔在薮’烈火法咒,内衬是可以多次更换的设计。我们配了一套不同材质的内衬,包括桑皮纸、蜀山绢、二层狐皮、金银篇等等。[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客人可以在使用完内衬后,在小店续订觉得舒适的材质。”

“还有这个,汉唐绢帛书,长五尺三寸,宽一尺八分,千年琥珀蚕丝织就,丝质优美轻柔,光泽细腻明亮。卷轴是琉球紫檀,手感温润,自带提神醒脑的香气,轴底阴刻着‘东方则明,月出之光’的咒语,这样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完全不影响法书的使用。”

“这边还有宋版法书,样式古朴典雅,用料考究严格。从穿线到装订无一不体现东方的历史韵味。客人您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书肆的经理将这些华夏风的法书一一陈列,细细解说。

自从三层下巴的胖子叫破郑清公费生的身份后,小源经理的态度就更加友好了。

“价格呢。”虽然囊中羞涩,但郑清却不吝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他手上的软皮手套换成了白色细亚麻布的手套。书肆还贴心的提供了一副单片眼镜,让他细细查看竹简上的包浆,绢帛上的纹路,还有宋书装订的首尾。

“先秦竹简十五枚玉币起价,根据配置的内衬还有上下浮动的空间;汉唐绢帛书十枚玉币起价,可以更换卷轴,价格也不固定;宋版书五枚玉币,统一价。”

“卖的最多的是什么类型的法书?”

“大学标准款式,头层鹿皮封面,丝缔书签带,黄铜嵌字、书角,空白扉页,桑皮纸。”小源经理语速飞快:“因为是标准版式的,耐久度有限,一般学生都是一个学期更换一次,承惠一枚玉币。”

“这样啊。”郑清掂量着。

“鉴于您是公费生,如果这些都不能满足您的要求,小店还可以为您量身打制一本法书,绝对会令客人您满意的。”似乎看到郑清犹豫不决,小源经理很积极推荐:“上元书肆有巫师联盟认证的法书制作大师,您完全可以放心。”

“一定很贵吧。”

“价格从一枚金豆起,上不封顶。根据您用料与要求不同,法书的价格也不一样。您是公费生,人工还可以打七折。”

“我去看看。”郑清心底一乐,估摸自己能不能用三五粒金豆子买本法书。

玉币、金豆、银角、铜子,是巫师界几种货币,一枚玉币能兑十粒金豆子,如果用三五枚金豆子解决法书问题,那么自己最少可以省下六七粒金豆。

按托马斯的说法,一把铜子就足够郑清在大学里一日三餐。六七粒金豆子估摸着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的全额奖学金只有十枚玉币,需要购买清单上所有的上学必需品,还需要顾及开学后的一些其他花费。

郑清感觉手头有点紧张。

自从知道货币兑换比率后,他已经放弃了向家里要钱的打算。

既然暂时没有开源途径,那么就要学会锱铢必较。

“这边请。”小源经理将郑清引至书肆深处的一座小门前。

青色的双扇木门,与店铺整体偏暗的色调非常不搭。木门四周的门框上镌刻着辟邪的符文,门扇上挂着神荼郁垒的年画。年画有些旧,颜色有点发白。神荼郁垒两位大神倚靠在画脚,懒洋洋的坐着,打着牌,看到有人来,只是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

“按规定,我不能进去了。”小源经理推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一边抱歉的笑着。

门里面有些暗,门槛足有一尺高。

郑清打量着,小心的跨过门槛。

木门在身后轻轻关闭。

昏暗、安静,再加上一股沉木的芳香,郑清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屋子很大,也很空旷。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支支燃烧的火把。

屋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柜台。这是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

柜台上面堆着一蓬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抖动着。

“有人吗?”郑清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咽口唾沫,他走到柜台前,准备再打声招呼。

还没开口,那堆花白的头发就猛然间飘了起来。

一张干枯的,充满皱褶,好像一个干核桃一般的老人脸出现在他视线中。

郑清吓了一跳,伸手便抓出怀里揣着的灰色布袋,

老人呆滞的眼珠滚了滚,从布袋上滑过。然后低下头,干瘪的核桃又消失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后面。

“您好,”郑清向后挪了挪,离柜台远了点。

然后他踌躇一下,轻轻鞠了一躬。

抬起头,老人已经重新凑了上来,皱巴巴的脸几乎都贴到郑清的身上去了,黑漆漆似乎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您好,那个……”郑清吓了一跳,抽身就想往后退,但是老人没有一丝含糊探出右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

虽然看上去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但是他的手却像一个铁钳子一般,将郑清的脖子勒的生疼。

“是的,是的,我明白。”

还没等郑清开口,老人喃喃的声音就在这个静谧的屋子里响起,显得很飘渺:“很强大的灵魂,很强大,虽然混乱、庞杂,但其中蕴涵了一股纯粹的气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灵魂。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你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会有一本强大的巫师书。”

第十八章 老人、精灵、皮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老人干皱的脸挤成一团,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更是消失在那纵横的皱纹中。

郑清骇然发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指尖动不了。

眼皮眨不动。

甚至呼吸都凝固了。

除了胸口滴答作响的怀表,似乎只有思维还在缓慢的流动。

“厚重的,汹涌的,疯狂的,爆烈的,强大的力量!”老人忽的睁开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耳语般的喃喃道:“像数千万人在一同呐喊,像数千万心脏在整齐的震颤。我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材料来承载它了。”

他举起手边一个小木槌,敲了敲桌上挂着的一座铜钟。

“咣!”

钟声悠扬,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震荡回响。

一只只手掌大小,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小精灵,随着钟声,从屋子深处飞了出来。

她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将一卷卷鞣制好的厚重皮卷堆到了桌子上。

一只调皮的小精灵放下皮子后,振着翅膀溜到郑清眼前,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她穿着细纱纺的裙子,****的胳膊上挂着闪亮的银片,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头顶的细丝触角也跟着抖动。

“兮兮……”小精灵发出悦耳欢快的声音,伸手揪了揪郑清脸上的汗毛。

小手冰凉,揪的很痛。

郑清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能动弹了,他试着眨了眨眼睛。

小精灵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倏然弹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店铺深处的黑暗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郑清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他挤眉弄眼,费力的皱皱鼻子,向桌后的老人表达不满。

老人闭着眼,枯瘦的手缓缓拂过这些皮子,静静的感触着手边的材料。

“咚、咚、咚、咚,”好像啄木鸟啄木般,他枯瘦的食指稳稳地叩击着皮卷,一个又一个,平稳而不知疲倦。

“龙的头层皮太硬,二层皮又太软。”

“七色鹿皮太薄,承载不了这么厚重的灵魂。”

“猪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跟这个灵魂结合,惰性太强,会影响咒语施放。”

“桑皮纸太脆,不好,不好。”

“竹简跟鱼皮的属性倾向都太强,太浪费这个灵魂了。”

老人神叨叨的,嘴里碎碎念着,忽然将桌上的皮子都推到地上。他的身子仿佛没有重力似的,直直的飘到了半空中。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飘到半空。

“厚重的大地之力,汹涌的天河之力,疯狂的飓风之力,爆裂的野火之力,四象俱全,这是怎样一个存在!”老人的鼻子贴着郑清的身体,细细的嗅来嗅去,嘴里喃喃的声音不曾停止:

“万物皆有灵,每一本巫师书之中都存在着一个独特的妖灵。施展法术就是通过这个妖兽灵魂与天地的感应,将巫师的力量几何倍的放大。即使大妖的灵魂也没有这么狂暴。难道是凶或者灵?没有可能啊!”

“哦,知道了,知道了。熟皮都已经定型了,为什么不试试生皮?为什么我总是在这些地方执着呢?”老人身子飘飘然向后方退去,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空旷的屋子里只留下桌前半空中惊慌失措的郑清。

绿色的小精灵们重新飞了回来。

她们收集起散落在桌下的皮子,又纷纷退去。

只有几个‘兮兮兮’叫着的小家伙,欢快的扇着翅膀,凑到郑清眼前。

她们一个接一个,举着米粒大小亮晶晶的东西,丢进郑清的上衣口袋。然后落到他的头顶,拔掉他一根头发。

郑清愤怒的眨着眼,但是这一次没有一只小精灵落荒而逃。

她们‘兮兮’的唱着歌,每人带着一根头发飞回屋子深处。

郑清有些怀念那个恐怖的老头了。

过了很久,老人才重新回来。

他的身旁漂浮着一张残破的灰白色皮子。

如果说小精灵们送来的皮子看上去还经过鞣制与清洗,显得整洁干净。那么这张灰白色的皮子仿佛刚刚从某只妖兽身上剥了下来,上面还挂着新鲜的血丝与残肉。

郑清看的毛骨悚然。

老人甩了个响指,郑清恐惧的发现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锥心的痛苦,随即右手不受控制的伸到身前。五个指尖渗出滴滴鲜红。

“按到这上面!”老人声音毫无起伏的冷冷道。

郑清蓦然发现自己上半身可以动了。

他咬咬牙将流血的右手按在这张皮子上。

灰白色的皮子摸上去还有一丝温热的感觉,郑清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痛苦嘶号的影子。

指尖的血液与灰白皮子上的血肉粘在一起,立刻交融在一起。

灰白色的皮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吱吱呀呀的吸允着郑清指尖的鲜血,顺带着将皮毛上残存的那些血丝肉末都吞了进去。

老人伸出手,犹豫片刻后却又缩了回去,掏出一本黑色的法书。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法书的封皮。

法书哗啦啦的翻到中间的部分,书页中飘洒出星星点点的灰色光芒,又滑出一道道流畅的灰色符文。

星点与符文在半空结成一个狰狞的灰色爪子,对准郑清的胸口慢慢伸展开,又慢慢合拢。

一点黑色,仿佛墨滴一样的光芒从郑清胸口飘了出来,在郑清惊恐的视线里,随着那个灰色爪子的动作,投入手底这张颜色已经开始泛白的皮子上。

黑色墨滴落在皮子上,郑清指尖又是一阵遏制不住的剧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手中这张逐渐变色的皮子正在贪婪的吸取着自己的鲜血。

渐渐的,他眼前一阵眩晕,似乎看到眼前这张泛白的皮子通体正在燃烧。

老人皱着眉,眼看皮子上的火焰越来越黯淡,终于忍不住,伸出枯瘦的指头戳了戳郑清的胸口。

“咚、咚、咚、咚!”宛若有人在耳边擂起了响鼓,郑清被震得清醒过来。

他感到胸口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着。

一股股的新鲜血液不要命的涌到郑清的右臂,然后顺着五个指尖流进那张燃烧着的皮子。

上面的火焰重新腾起明亮的色彩。

直到郑清的脸色重新惨白,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没有规律,也越来越微弱,皮子才渐渐停止了吸血。

皮子上跃动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第十九章 炼书、补血

“差不多了,试一试啊。(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老人看着火焰慢慢熄灭,提醒郑清。

郑清茫然的看着他,迷糊的想到,一张皮子怎么试啊。法书不都是书本的样子么?难道我这本法书很特别,是兽皮卷吗?

皮子软软的趴在半空中,扭了扭,把自己卷成一卷兽皮卷的样子。滚了两圈,又摊开,重新变成一张皮子。

这张皮好像不喜欢变成兽皮卷!郑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眩晕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法书?”老人在旁边提点道。

晃了晃眩晕的脑袋,郑清试探的在心底想象自己的法书应该是什么样子。

半空中,那张乳白色的皮子随着他的想法,仿佛乳胶一般变化着。

柔软洁白的封皮,空白的扉页,半透明的书页,皮质的搭扣。

与自己脑海里想象的一模一样!

郑清伸手,将它抓住。

法书抖了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在满意的笑着。

一股血脉相连的从手心蔓延至全身,郑清福至心灵,深深呼了口气,全身一松,缓缓落在了地上。

“不错的裸书。”老人赞赏的点着头:“没有想象力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想的细节越丰富,你这本法书的潜力就越大。”

他招招手,将郑清手中的法书唤了过去。

“有没有什么忌讳?”老人拉开桌子上的抽屉,摆出一排剪、锤、锥、钉之类的工具,抬起眼皮,问道:“比如不能接触银?或者对桃木过敏。(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不知道。”郑清摇摇头。

“不知道!”老人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就用黄铜吧。黄铜性情温和,质地也不错。就我印象里,没人对黄铜有忌讳。”

他敲了敲手边的工具箱,里面的铜片、铜钉、铜扣排着整齐的队伍,跳到白色的法书上,在老人叮叮咚咚的锤子下安分的被拍扁砸圆,变成书钉、变成嵌脚、变成搭扣上的装饰。

敲完书脊上最后一条铜线,老人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吹了口气。

“很好,很有潜力的小家伙,我都有点舍不得卖给你了。”老人层叠的皱纹扭了扭,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把书递给郑清。

“你刚才从我身上掏走的那点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郑清接过书,脑子里仍旧有些乱糟糟的。他想起老人用咒语从自己胸口抽走的黑色墨滴,脸色有些发白。

“难道不是你带来的妖灵吗?”老人收起那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满脸不悦:“你先把前台的发票拿给我。”

郑清愣了一下,立刻将那张青色的书单递到老人面前。

“新生?”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青色纸张,那黑漆漆的眼珠越发显得恐怖:“你是第一大学的新生?还是拿奖学金的那种?”

“嗯。”郑清眨眨眼,脑海中漂浮过一个奇特的念头,很无力的点点头。

“那就一枚金豆子吧。”老人竟没在说话,反而很安心的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公费生钻进我这个黑漆漆的工作室,是看上那一粒金豆子的底线吧。”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刚才你家的小精灵揪了我好几根头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递到老人面前,疑惑道:“还给了我这些东西。”

“她们一般只会从客人身上揪两个线头,或者拆个扣子。很少这么粗鲁。”老人伸出小指,用长长的指甲挑起一粒小晶体,凑到眼前看了看。

“也不算粗鲁。”郑清想着那些精致的小美女,换了个词:“最多算是有点刁蛮吧。”

他有点担心老人会收拾那些小精灵。

“还不错,看上去她们真的挺喜欢你,给你的不是玻璃渣子。”老人语气里充满了笑意:“以前她们从客人手里讨纪念品,最多给一点玻璃渣子。你手上这些都是不错的玉屑,是实验室里上好的稳定剂。比一粒金豆子值钱多了。”

郑清舔舔干燥的嘴唇,紧了紧手中这本乳白色的巫师书。

他非常想邀请那些小精灵再来薅一遍自己的头发。也许多薅两轮,自己一学年的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但这种羞耻的事情终究只能想想。

踩着虚软的步子出了门,托马斯已经在书肆外不远处等待了。

看到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郑清,再听了他大致的经历,不由大摇其头,道:“老佩恩乱来,怎么会用血炼之法为你祭炼巫师书?”

“难道这有很大的危险?”听到其中的几个敏感词,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那倒不是,”斜了郑清一眼,托马斯解释道:“恰恰相反,这样祭炼来的巫师书对咒语有不错的增益,而且还有很强的成长性。只不过你只是一个公费生,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啊!”

“大概是他认错人了。”郑清回想着进到店铺里的情境,有些不确定。

“很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见猎心喜了。老佩恩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托马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鲜红的药丸,塞到郑清的嘴里:“补血的,吃掉它。否则我很怀疑你会走几步后昏倒在地上。面试官真不是我应该干的,简直是个男保。”

他拍拍自己的法书,在郑清嘴边留下个清水球。

红色药丸入口,郑清费力的嚼了几下,探嘴吃了几口面前的清水球,咽了下去。

抹抹嘴,一股炽烈的感觉从胃里涌到全身各处。

他的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下体都有些肿胀的感觉。

“这是补血的?感觉太奇怪了!”郑清有点尴尬的夹着腿,用自己簇新的法书扇着风,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血气上涌。

“你们大二的时候就知道怎么配制它了。”托马斯恶意的咧咧嘴,笑道:“对于很多大二大三的孩子来说,这种没有副作用的小药丸能在很多地方用到!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大一的考试。”

郑清实在没有办法无视托马斯的调侃,他的脸更红了。

又不是我说这么羞耻的话,我为什么脸红!

他在心底咆哮。

第二十章 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补血的药丸见效快,药效消减的也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稍微休息了几分钟,郑清的燥热感便消退了很多。

他掏出怀表。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

四季坊里巫师们来来往往,市场里仍旧热闹的很。

郑清留恋的看着这些稀奇的景象。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清单上罗列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经装在灰袋子里。自己应该尽快回家,预习一下那些厚重的课本。

然后他想起刚刚托马斯提到的升级考试。

“大一升大二也要考试吗?如果考不过会不会被劝退!”郑清摩挲着手中的巫师书,惆怅的叹口气:“感觉什么都不懂,万一没考过被赶回家,岂不是很丢人。”

“你在九有学院,考试是你们学院的基本规则。所以不要奢望大一升大二不考试。”托马斯残酷的打消了郑清心底的一点念想:“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郑清的眼睛顿时亮了,他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的面试官。

“你可以选择期中的时候转院,前提是学分达到转院的标准。但据我所知,转院的学分要求比升级更高。而在九有学院。”托马斯耸耸肩:“大部分获取学分的方式还是考试。”

郑清沮丧的低下头,将自己簇新的法书塞进灰袋子里。

大学里转院这种故事他听爷爷说过很多了。

比如有的大学有一本学院,也有二本、乃至三本学院。

一些背景资源比较丰富,但高考成绩不是特别理想的学生,会在长辈的安排下先进二本学院入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然后通过一些运作,转专业、转入一本学院。

自己浮萍一样的小巫师,哪里有资本运作转院这种高级项目呢。

“如果升级考试失败,并不会被立即劝退。学校一般会给学生一两次机会。当然,这种留级生第二年参加升级考试要求的学分会更高一点。我听说九有学院有一个叫尼古拉斯的男生,已经在大一呆了三年了。”

郑清咂咂舌。

考砸了已经很丢人了。

考砸了然后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与议论,跟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一起重新学习,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位在大一呆了三年的学生,又该顶着怎样的压力!

“我讨厌别人围观。”他嘟囔着:“像看猴戏似的。”

“我之前问过你,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停下脚步,用翠绿色的眼睛盯着郑清,显得很严肃:“你说,用超凡力量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巫师。这么理解不错,但是还不够。”

“历史上,有一位大巫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思故我在。如果说魔法代表着神秘、未知、力量,那么巫师就拥有神秘、拥有未知、拥有力量。想到,然后就能做到。这就是巫师。”看着郑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补充道:“你要学会抛弃之前脑海里的逻辑,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

托马斯这句‘魔法是不讲逻辑的’实在是太霸道了。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不是寒冷,不是害怕。

而是激动。

“有的人终其一生,只能搓几个小火球;但有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制造出惊人的天象。这些是潜力的差距。第一大学录取你们,参考的就是你们的潜力。贝塔镇上聚集的戏法师足有数千人,他们中有的人能变出让真正的魔法师也眼花缭乱的戏法。但那些终究只是戏法。”

“你们只需要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学习如何进行力量的积累。力量的积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会在学校的几年间有巨大改善。就你而言,也许刚到学校后不能像别的人那样施展出高深的咒语。但是你能理解教授们的话。这就够了。”

郑清盯着托马斯那双翠绿的眼睛,点着头,最终没有压住心底的好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当然是今天之前——你有没有印象。”

“巫师的好奇心都挺旺盛,但现在我们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托马斯避开他的眼睛,看向街头:“街上的气氛好像不对。”

郑清扶着他的肩膀,掂起脚尖,眺望街道尽头。

的确,远处的街头好像有点乱糟糟的。

“那边闪起霓虹灯了!”郑清眯着眼奇怪的问道:“天还没黑就亮霓虹灯吗?巫师的世界真够奇怪!”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抽出自己的棕色巫师书,哗啦啦翻开,用力一拍。

一层淡蓝色的光幕出现在两个人周围。

郑清站稳,恍然大悟。

只是眨眼间,缤纷的色彩就在整条大街上蔓延开来。

仿佛傍晚华灯初亮,霓虹灯次第绽放。

街上所有的巫师都将自己罩在这些闪烁的光幕里。

一声刺耳的咆哮伴着这七彩的闪烁急促的响起。

脚下的地面在轻微的震颤。

郑清紧张的看着远处。

一双猩红的眼睛在光华璀璨的街头异常耀眼。

……

……

猪是一种安逸的动物。

它们习惯于吃饱喝足后挤成一团,慵懒的享受着温和的阳光。

这个时候,即使你拿棍子戳它们,也只会换来一阵哼哼唧唧的抱怨。

野猪则是一种危险的动物。

老练的猎人素来讲一猪二熊三老虎。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却又鲁莽暴躁。

对付谨慎的老虎,猎人还可以想办法周旋;对付莽撞一根筋的野猪,就没有那么多好办法了。如果不小心招惹了它们,这些小心眼的夯货会撵着你追过四五个山头。

小时候,郑清每年暑假都跟着先生在山上住过一段日子。

他听着山里的猎人讲着野猪的可怕,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他没有见过发狂的野猪。

但是凭借多年电视纪录片的影响,他觉得正在四季坊的街上咆哮着、横冲直撞的,就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发狂是一种暴躁的状态。

郑清安抚过发狂的奔牛。

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冷静下来。

他从怀中的灰袋里抽出一沓黄色的符纸。

静心符。

静心凝神专用。

专治各种狂躁不安、火暴不满。

这是郑清最擅长的符箓。

平日里练字练的心烦,他总给自己脑门儿帖这么一张,异常有用。

以前在山里,镇压那头发狂的黄牛,也只不过费了他三张符箓而已。

第二十一章 殷其雷!

“那不是一头野猪,是一头野猪妖。mht.la [夜夜小说网]并不是野猪受惊,而是猪妖在发狂。清心符箓可以安抚受惊的野猪,但不能阻止发狂的野猪。”托马斯拽住跃跃欲试的郑清,严正警告道:“巫师从来不会贸然行事,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怪物吗?”

“猪妖!”郑清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无数的文学作品中,妖怪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凶残嗜血的反面角色。

郑清小时候总以为妖怪们都住在山洞里,养着一群豺狼虎罴之类的猛兽,闲时掳些美女祸害一番;饿了捉几个行脚客商打打牙祭。偶尔几个妖怪还会争吵人肉怎么做才好吃,是蒸着吃嫩,还是炒了吃有嚼头。

渐渐长大了,他知道那些故事终究只是书里的故事。

再后来,他跟着先生去了回字集。

从回字集回来后,郑清曾经问过先生,世界上有没有妖怪。

先生说,有。

妖怪吃人吗?郑清坚持问。

先生说,吃。

遇到妖怪怎么办?郑清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先生则诧异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遇到妖怪当然跑了!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不跑难道做那割肉饲鹰的佛祖吗?

至于妖怪长什么样子,郑清问过很多次,每一次先生的回答都不一样。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青面獠牙,身长百丈,眼里滚着浓烟,嘴里淌着岩浆。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是群小虫子,打不尽死不绝,烦人的很。

先生还说过,妖怪长得跟人一模一样,它不吃人你都不知道它是妖怪。

四季坊的街头,郑清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那头狂躁的野猪妖,喃喃自语:“妖怪长得跟猪差不多嘛!先生净骗人。(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野猪妖嘶吼着,挺着一对惨白色的獠牙,重重的撞向一家魔法用品商店。

商店门口竖起的木头招牌被它直接冲飞,招牌后蹲着的一座巨大鼎炉被獠牙掀翻,轱辘轱辘滚到路中央。

停下脚步,晃晃头顶的木头碎屑,野猪红着眼,冲向下一个店铺。

“它是不是没有脑子。”郑清看着在街头东奔西走,四处乱窜的野猪妖,觉得它的形象与自己心底那威猛狂暴的形象差距太大。

“这是一头刚刚转化的野妖,行事全凭本能。也可以理解成没有脑子。”站在屏障内,托马斯看上去很轻松,悠闲的对郑清解释着。

“什么是野妖?”

“最低级的妖怪。除了野妖群里的妖王,野妖一般是没有智慧的。它们就是一群贪婪的鬣狗,追寻血肉的欢愉。巫师是它们最喜欢的猎物。”

“但路上这么多巫师,怎么这头野猪只在路上乱跑呢?”郑清觉得一条疯狗在马路上都会追着行人撕咬,一头发狂的妖怪怎么也应该表现的更血腥点。

“你也知道我们是巫师。”托马斯指指头顶淡蓝色的光幕,笑道:“你觉得这个屏障是做什么用的?”

郑清恍然。

野猪妖已经跑到两人身前不远处。

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猪妖嘴角鼻腔流下的白浊液体,还有那双凶狠残暴的猩红色小眼睛。

然后他看到野猪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这个褡裢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眯着眼,仔细打量这头花白皮毛的野猪妖。

光秃秃的猪头上,没有一丝毛发,好像被开水烫过,红得发亮。

两颊的肥肉鼓鼓囊囊,在狭小的猪脸上堆出一层层肥厚的褶皱,让那双猩红的小眼睛显得更加幽深。

一层,两层,三层。

猪脸跟猪脖子之间的赘肉恰好挤出三层清晰的褶皱。

“这头猪看上去好像之前遇到的那个胖子。”他笑着对托马斯说:“之前在云想依跟上元书肆遇到的那个胖子,脑袋跟鸵鸟蛋似的,也有三层下巴,而且肩膀上还挂着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野猪妖在光罩外面烦躁的喷着鼻子,不时发出尖锐的咆哮。

郑清停止发笑。

他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他又看了猪妖一眼,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个胖子不会真的变成一头猪了吧。”他喃喃道。

“一个巫师想要变成一头猪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需要涉及高深的变形法术。”托马斯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但是一个巫师被迫变成一头猪妖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他被妖魔咬一口就行了。”

“咬一口!”郑清感到一阵寒意。

光幕外,野猪妖抬着头,抽着鼻子,慢慢向后退去。

郑清攥紧手上那沓静心符,小心的挪着步子,向托马斯靠了靠。

“很敏锐。”托马斯语气里带着笑意,但眼睛却紧盯着慢慢退却的野猪妖:“非常优秀的直觉。也许我应该推荐你参加星空学院的无限制自由搏击大赛。”

郑清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

并不是因为托马斯想推荐他去参加那个见鬼的搏击大赛。

而是因为外面那头野猪妖。

野猪妖猩红的小眼睛盯着光幕里的两个人,鼻腔里喷着粗气,尖锐的蹄壳敲击在四季坊的石板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它能看见我们。”郑清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

托马斯静静的翻着自己的法书,沉默不语。

“嗷!”野猪妖尖声咆哮着,迈着粗短的四条腿,狂奔而来,直愣愣的冲向光幕下的两人。

郑清还未惊叫出口,就见托马斯的法书凭空飘起,书页哗啦啦飞快的翻动着,三道符字缓慢的从书页中飘了出来。

郑清认识这三个字。

“殷其雷!”

安静的街上忽然吹过一阵小风。

小风卷起几片树叶,拍到野猪妖的身上。

郑清屏着呼吸,脸色惨白,傻傻的看着狂奔而来的猪妖。

那双尖锐的獠牙比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郑清听到不远处有其他巫师的惊声尖叫。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猪妖能够看破这道光幕。

这道光幕是巫师联盟发布的标准咒语之一,在广泛传播的安全咒语中名列前茅。

它可以完美隐匿巫师的气息、形象,让狩猎的妖魔无从下手。

无数的巫师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道咒语的有效。

而现在,在更多巫师的目光中,这道咒语守护的两个身影,即将面对一头狂暴的野妖。

托马斯深呼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双惨白的獠牙。

他的左手按着法书,右手骈指成剑,指向猪妖,厉声吟道:

“殷其雷,在此獠之前!”

第二十二章 落雷与落符

初夏时节的空气有些温润,路边的古槐与垂柳吐出酝酿了一个冬天的绿意,将街道两旁的小店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四季坊的街道上铺着青色的长条巨石,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往日里,街上游客川流不息,调皮的树精子经常拽着垂柳细长的枝条荡着秋千,从一个客人头顶跳到另一个客人头顶,偶尔还会落下一些用柳枝槐叶折腾的小玩意儿。

而现在,所有的树精子都躲在自家的树洞里瑟瑟发抖,惊恐的看着树干在雷雷鼓声中震颤。

树下,街道上。

猪妖迈开四条粗短的肥蹄子,狂奔在青石路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

仿佛雨打芭蕉,猪落玉盘。

托马斯法书之前飘出的三道符字,随着他的咒语,化作一缕缕极细的气息,融入天地间汪洋一般的空气里。

树精子们将自己在树洞里藏得更深了一些。

它们预感到一些恐怖的气息正在盘旋。

郑清睁大眼睛。

他感到空气在愤怒。

每一缕每一息都炸起了自己的气丝。

将呼吸着这些空气的人扎的浑身都麻酥酥的。

托马斯站在郑清身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低沉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声音沉闷而悠长。

仿佛远在天际。[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他偏过头,对郑清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脸。

“捂住耳朵!”他喊道。

郑清长大嘴,捂住耳朵,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爆豆一般的雷声在他的耳边炸响,连绵不绝,淹没了一切杂音。

愤怒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肆无忌惮的咆哮着,怒吼着。

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无止尽的颤抖中。

虽然堵着耳朵,但是郑清仍旧感觉整个人都在嗡嗡作响。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到滚滚雷霆砸在野猪妖身上。

炸响。

獠牙已经戳破光幕的野猪妖惨嚎着,翻滚着。

一块块皮肉混杂着血块从它身上滚落下来。

在青石路上留下一片残酷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清新与烤肉的芳香。

但郑清只有一股呕吐的欲望。

良久。

雷霆暂歇。

空气也回复了平日里的温润与祥和。

树精子在树洞里放松蜷紧的身体,它们仍旧不敢出门。

郑清揉揉脸,张张嘴,看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猪妖,对托马斯喊道:“死了吗!”

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大声喊,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托马斯也冲他喊:“应该只是晕了!这种程度的按摩,是打不死它的。”

“这种程度!”郑清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这道咒语差几米就在咱俩身上炸响了!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这属于人身攻击!在学校会被扣学分的!”托马斯咧着嘴大笑。

还没有进学校,郑清已经深刻感受到星空学院这种放荡不羁的办事风格了。

他现在非常庆幸,当初在梦里没有走进星空学院的考场。

几个小时前,托马斯努力营造的严肃认真靠谱的形象,在这片奔腾的怒雷之后,彻底破产。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托马斯问道。

“我要先等我的静心符落下了!”郑清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半空。

刚才雷霆乍怒,他一时紧张,将手里攥着的几张静心符丢掉了。

其中有几道在狂怒的雷声中化成了飞灰。

还有两道在气流的吹卷下飘荡在高处,躲过一劫。

现在这两道符箓正盘旋着,准备落地。

郑清决定等等它们。

自从发现自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巫师后,他就开始精打细算。

在云想依,他听见一些买衣服的学生提到,学校里有跳蚤市场,可以用符箓、药剂、阵盘这些东西置换一些实验用品。

这让他怦然心动。

自己床底下积攒了一箱子写好的符箓,也许倒腾一下,能换不少东西!

他跳起来,将一张飘的较低的符纸一把抓住,塞进自己的灰袋子里。

另一道符纸被他跳动的气流波及,向更远处飘去。

郑清喘口气,抬着头,盯着那道符纸,跟了过去。

旁边,托马斯一手托着法书,一手抓着一根羽毛笔,正在法书上奋笔疾书。

他瞟了郑清一眼,叮嘱道:“不要跑太远。等我把这道咒语抄完,我们就回。”

郑清答应着,跟着那道符纸,向街道中央走去。

街上的行人仍旧寥寥。

左右古槐垂柳上游荡的小精灵们还藏在自家的树洞里避难。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郑清停下了脚步。

那道黄色的符纸飘荡在野猪妖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空。

碗口大的创伤遍布它全身,伤口焦黑,不时迸溅出几道细小电花。

脖子上那三道厚重的褶子彻底消失,露出它狰狞的牙槽与上颚。

原本惨白的獠牙烙上了黑漆漆的印记,尖锐的牙尖被滚雷砸断,露出带有血丝的断茬。

郑清小心的踢了踢它蜷起的蹄子。

猪妖纹丝不动。

又踹了踹它的肚皮。

漾起一片肉浪。

猪妖仍僵硬的躺在地上,闭着眼。

于是他放心的抬起头,寻找自己那道符纸。

天地间的气息已经平稳了,无力的符纸在半空飘荡了许久,终究后继乏力。

郑清乐滋滋的看着它离自己的手越来越近。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一个糟糕的念头从心底泛起。

他憋着气,转着眼珠,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双猩红的小眼睛。

饥渴、残暴、混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街角,托马斯刚刚抄完一道咒语。他收起法书,抬头寻找郑清的身影。

街上没有行人,空旷而安静。他很容易就看到郑清的身影。

同时,他也看到野猪妖正缓慢抬起的狰狞猪头。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托马斯有些绝望的看着那两个身影。

他的法书从来不记录威力孱弱的咒语。

而那些威力强大的咒语,任何一道落在郑清身上,都意味着死亡。

他仿佛看见校长对着自己咆哮的身影。

看到了一些绝望着哭泣着的面孔。

然后他看见一抹淡淡的黄色。

郑清屏住呼吸。

看着那道黄色的符纸在半空里轻巧的荡了荡,落在喘着粗气的野猪妖鼻子上。

野猪妖瞪着一双猩红的小眼睛,盯着这张符纸。

慢慢的,它鼻孔里的气息越来越舒缓。

然后他闭上眼。

鼾声如雷。

郑清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巫盟调查局的专员

警察总是最后来到现场。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随着几声噗噗的轻微气爆声,三个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场地中央。几本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法书漂浮在他们面前。法书微微摊开,书页在淡淡的光芒中缓缓的翻动,细小繁杂的符文在书页间翻滚流淌。

郑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书页间溢散的沉重压力。

与托马斯之前释放咒语时一模一样。

“谁在大街上释放‘殷其雷’!”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一个矮胖的黑袍帽兜下传了出来:“不知道三百米外有两家炼金坊吗?这是想把大明坊给炸掉吗!”

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默默的按了按自己的法书,四五根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鼾声如雷的猪妖紧紧缚在地上。

剩下两个黑袍巫师则将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在远处围观,只有郑清坐在猪妖不远处。

“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注册巫师,安德鲁专员。”矮胖的黑袍巫师对郑清点点头:“你在现场,知道是谁释放的雷咒吗?”

矮胖的黑袍巫师是个东方人,长着一副娃娃脸,没有胡子,嘴角能够清晰的看到长长的绒毛。他的袍子上挂着三叉剑标志。

郑清乖巧的指了指街角。

“托马斯!”矮胖的黑袍巫师扭头看了一眼,非常惊讶的叫道:“你不是留校当助教了吗?怎么现在有时间在四季坊溜达!”

“混蛋!”托马斯的脸色垮了下来,他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回应:“我只是留校,又不是蹲监狱,为什么不能来坊市。[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他收起自己棕色的法书,掸了掸长袍,快步向几人走了过来。

“看样子你这两天不在学校。”矮胖的巫师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托马斯皱起眉头。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释放雷咒吗!”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插问道:“而且,这头野妖印堂上怎么还贴了一张符纸。”

郑清看着猪鼻子到脑门间贴着的那张符纸,琢磨着,原来猪也是有印堂的。

“我们之前在‘奥斯特的守护’里。”托马斯走上前,蹲在被五花大绑的猪妖身前,仔细打量着,回答道:“这头猪妖发看到我们,直接撞了过来。”

郑清这才知道之前街上次第亮起的那道光罩的学名。

奥斯特的守护?听上去像是个叫奥斯特的人发明的守护咒语。

“你的意思是这头野妖能看破‘奥斯特的守护’?”高大的巫师摇着头,非常肯定的否认道:“这道咒语经过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多次研讨,甚至可以阻挡大妖的视野。区区一头野妖,是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

“所以我也很好奇。”托马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副土黄色的皮手套、还有一些镊子、骨锯、锤、刀、剪之类的工具。

“我打算采集一些样本,回学校的实验室看看。”

几位调查局的专员互相看了看,默默的点点头。

“这是你大二那年收到的那副手套吧。”安德鲁脱下帽兜,露出那张娃娃脸,啧啧道:“真是痴情的种子。我早些时候听说她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买不起新手套。”托马斯语气很平淡。

他蹲在地上,套上手套,用手边那些零碎的工具熟练的拆解着这头猪妖。

唾液、血液、脑浆、皮肉、毛发、牙槽、软骨、硬骨、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堂的结缔组织,被他轻巧的分解下,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容器里。

郑清看着他专注而轻松的神态,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可能是刚才那个胖子!”郑清小声叫道:“不需要通知他家人吗?他不是还没死吗?”

巫盟调查局的三位巫师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任何被妖魔污染的巫师,都会堕落成真的妖魔。没有例外。”托马斯非常清晰、非常残酷的说道:“巫师界对所有妖魔都只有一个处理办法。”

郑清没有傻乎乎的继续问处理办法是什么。

他退了几步,离那头死猪远了点。然后急惶惶的翻看身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没有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新人?”高大巫师问托马斯。

“今年的大一新生。新的不能更新了。”托马斯收好那些瓶瓶罐罐,面带笑意的站起身:“刚才我只不过放了个小爆竹,就把他吓个半死。”

郑清强忍住从鼻子哼出声的冲动。

“不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你刚才释放了一道雷咒!这条街的人差点都被你炸飞!”安德鲁用非常无力语气的哀叹:“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郑清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安德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友好的笑了笑。

“托马斯,局里有个协查任务,你要不要搭把手。”安德鲁重新看向托马斯。

“不要。”托马斯回绝的非常干脆。

“你如果答应这件事,局里可以跟大明坊商量,不追究你危险施法的过错了。”安德鲁压低声音,小声诱惑道。

“没时间!”托马斯板着脸,哼道:“我还有公务,晚上要写一份八千字的面试官报告,如果你需要我的施法报告,我顺便完成就好了。”

“公务?”安德鲁看了郑清一眼,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就是这个今年的新生!看上去很嫩呐!你可以带着他一起涨涨见识。小伙子,想不想看看大妖长什么模样?”

郑清瞄了一眼地上那头熟睡的野猪,脑袋摇得拨浪鼓。

只是头野妖已经差点把他吞了,听他们的意思,大妖是更可怕的存在!

自己只是个书生,遇到妖怪要跑的!

哪有凑上前找妖怪的道理。

“他是哪个书院的。”安德鲁放下手,一脸晦气的看着托马斯:“没有一点点青年人该有的活力。”

“九有学院。今年新生总成绩排名第二的公费生。”托马斯露出嘲讽的笑容:“我记得你也是九有学院的,当初进校的时候你排名第几来着,倒数第二还是第三?”

“学霸啊!”安德鲁大声嚷嚷着,重新把胳膊搭在郑清肩膀上:“快帮我们合个影!以后能卖大价钱的!”

郑清努力站直身子,尴尬的满脸通红。

“小伙子太腼腆。”安德鲁扭头看着他,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你们能报销吗?”郑清下定决心,大声问道:“刚才镇压那头猪妖,用了我一道静心符,你们这个调查局能给报销吗?”

安德鲁目瞪口呆。

第二十四章 三叉剑

巫师联盟调查局,简称巫盟调查局,是直属于巫师议会的执法部门。[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因为徽章是三柄交叉的大剑,因此也被巫师们称作三叉剑。

巫师议会作为巫师联盟的三大组成机构之一,给予自己下属的三叉剑很多优待。

比如,与一般地方治安局、警备处不同,三叉剑的专员们拥有世界范围内的执法权,对于很多高危魔法拥有免责使用权。

比如,每年调查局都拥有遴选优先权,可以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中提前沟通一些能力突出的优秀人才,充实自己的队伍。

再比如,他们可以无视大明坊的诸多损失,堂而皇之的与托马斯讨论善后事宜。

也许大明坊管委会对于这点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尴尬,在这些黑袍专员们没有离开之前,没有一个管委会的工作人员露面。

“好了,安德鲁,我们应该离开了。”身材高大的巫师收起自己的法书,用低沉的声音道别:“很高兴看到你,托马斯。”

托马斯轻轻欠了欠身子。

最后一位瘦瘦高高的黑袍巫师翻动自己的法书。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随着他手腕的扭动一个个窜出法书,钻进地上。

安德鲁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与自己的两位同事商量了片刻,然后拿着一个牛皮纸封重新走到托马斯身边。

一阵气球漏气的噗噗声传来,郑清循声望去,看见几条粗大的藤蔓卷着那头猪妖慢慢沉入地下。(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身材高大的巫师与那个瘦瘦高高的巫师则对他们挥挥手,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大街上。

“不用找了,他们已经回局里报告去了。”安德鲁将手里的牛皮纸封递向托马斯,笑嘻嘻的对郑清说。

郑清舔了舔嘴唇。

干燥,带着一点苦味,好像刚刚剥壳的杏仁。

不论是托马斯带自己来这座四季坊的‘遁’,还是托马斯之前施展的雷咒‘殷其雷’,亦或者这些三叉剑召唤的藤蔓、那些化作点点星光的身影。

魔法,在这一天,用非常强烈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为什么没走?”托马斯警惕的盯着那个牛皮纸封,并没有接手,而是非常严肃的说道:“我需要提醒你,我正在执行第一大学的正式公务,时间非常宝贵。”

“我就想问问你,这个赛季押的哪只队伍。”安德鲁嘴角的绒毛夸张的抖动着,圆圆的娃娃脸上写满了诚恳:“我稳妥起见,押的还是金星队,就是赔率低了点。”

“排名那么高的猎队,而且队伍的状态又非常稳定,赔率怎么会高?”托马斯放松警惕,神情轻松下来:“我押火烈鸟,他们的新队长多弗朗明哥是非常不错的辅猎手。易甲子教授前段时间还跟我赞叹过,说多弗朗明哥在他的占卜课上成绩一直都是优异。”

郑清在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法书。

他想起来,之前在茶苑谈话时,托马斯曾经提过这些名词。

现在他依然听不懂,但隐约猜出来,他们在谈论巫师们的体育赛事。

“还是在学校好,起码有人能谈谈世界杯。”安德鲁将牛皮纸封拿在手上,摇头晃脑:“不像局里,最近大家都在忙,根本找不到人商量猎赛的事情。”

“都在忙?都去黯蓝古堡了吗。”托马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自从他当上巫盟调查局局长,针对月下议会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

月下议会郑清听说过。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巫师联盟是巫师界的政府,而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巫师议会是隶属于巫师联盟的三大机构。

但是巫盟调查局为什么要针对月下议会呢?

郑清听的有点稀里糊涂。

“你也看到那条新闻了?”安德鲁一脸苦笑:“他是石校长的亲传弟子,自然继承了石校长嫉暗如仇的风格。如果不是立场这么坚定,他也不会以一个注册巫师的级别坐在那个位子上。黯蓝古堡的事情估计只是开始。”

黯蓝古堡郑清有点印象。

之前在茶苑谈话时,他记得托马斯的报纸上提到过这个地方,好像因为非法实验被法院搜查了。

至于他们嘴里其他的名词,郑清就完全抓瞎了。

他转过头,百无聊赖的看向旁边的古槐。

槐树杈桠间,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是个树精子。

原以为这些树木上生活的小精灵生性胆小,经过之前的雷暴后会在自己的树洞里躲很久。没想到那头野妖刚被三叉剑的人拖走,这些小家伙就冒头了。

郑清从自己的灰袋子里翻了一些仓鼠粮,放在手心,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挑逗这些小精灵。

安德鲁瞟了他一眼,靠近托马斯,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猜错一点,局里并没有在黯蓝古堡投入太多力量。估计这只是一个警告性的搜查。现在让上面头疼的是其他麻烦。”

“其他麻烦?”

安德鲁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的说道:“昨天沉默森林发生了点骚乱,有只刚化形的小妖趁机跑掉了。局里面正在四处搜捕,所以人手有点紧张。”

“骚乱?”托马斯神情严肃起来。

“林子深处那个老家伙又折腾起来了。”安德鲁又看了郑清一眼,讳莫如深的解释了一下。

托马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刚才就很好奇,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出动巫盟调查局的快速反应小组吗?”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使用雷咒吗?”安德鲁原话还给他:“学校的助教们都被安排了搜索任务,你回去以后肯定也会接到这个任务。与其在沉默森林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不如帮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探查。”

说着,他将手中的牛皮纸封重新递给托马斯。

托马斯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绝。

“虚宿方向还有空缺,你去探一探。局里会给学校发一份照会,你的面试报告可以晚点交。回到局里,我给四季坊提交雷咒使用报告,妥妥的!”安德鲁趁热打铁,拍着胸脯保证。

“那些家伙最近动作的确有点多。”托马斯点点头,接过牛皮纸封,说道:“总感觉他们知道什么了。”

“难道你知道什么吗?”安德鲁挑了挑眉毛,笑着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正在逗弄树精子的手臂一僵,心底咆哮:

知不知道关我屁事!

总看我干啥!

第二十五章 座钟之旅与北海之行

“回见。mht.la [夜夜小说网]”安德鲁笑呵呵的对托马斯挥挥手,然后又拍拍郑清的肩膀,噗的一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真像放屁,郑清心疼自己那张符纸,恶意的想着。

三叉剑最终表示无法补偿郑清损失的那枚静心符。

按照安德鲁的解释,郑清使用那张符属于自我防卫行为,并不是三叉剑征用了他的符纸。所以理论上,调查局不会负责这类损失的补偿。

不过安德鲁临走前向托马斯索取了郑清的身份材料,打算为郑清申请一个荣誉证书。

“不论如何,你阻止了这头野妖进一步的危害,这种行为局里面肯定会有所表示。”临走前,矮胖的黑袍巫师大力拍着郑清的肩膀,笑的非常灿烂:“说不定能争取一枚梅林黄铜勋章,再不济也会发个‘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对你的年终评价有极大的好处。”

郑清对这些荣誉称号一无所知。

他只心疼自己挂在猪鼻子上的那枚符纸。

“运气不错,没有受伤,就见识了这么刺激的场面。”托马斯看着郑清跟那头树精子道别,感叹着:“还没入学就能拿到荣誉证书。”

“你施展那个咒语不会有麻烦吧。”郑清想起三叉剑的几个专员之前的话,有点不安:“我基本什么都没做,你才是真正阻止了那头妖怪的英雄。如果学校因为这个处罚你,太不公平了。”

“谁说我会受到处罚。”托马斯抬了抬眉毛,眼角带着笑意:“只不过使用高危魔法需要打个报告,因为这类魔法通常会对使用地的时空稳定性造成一定影响,需要相关部门进一步观测修复。”

郑清把手里剩下的一小把鼠粮全都塞进树精子的爪子里。

他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他感到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魔法世界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自由。

也许是因为托马斯使用一个咒语之后还需要填写一份事故报告。(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也许是巫师联盟、各种议会、三叉剑、治安局、管委会这些莫名其妙的机构。

郑清觉得自己只不过从一个圈子,跳到了另一个圈子。

圈子也许变得更花哨了。

但是它实际上还是个圈子。

幻想中,巫师们应该穿着长长的袍子,终年守着自己的实验室,让家里的小精灵打扫卫生、处理家务。闲来无事,养条三头犬逗着玩;心血来潮,宰条火龙下酒菜;路见不平,拔出魔杖放咒语;偶有小仇,画个圈圈诅咒他。

不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叫什么魔法!

“魔幻的现实世界与外面没有什么区别。”郑清闷闷不乐的说:“我原来以为魔法可以随便使用,看到不喜欢的人就能翻开法书把他变成一头猪。”

“当然不可以,”微微皱着眉,托马斯碧绿的眸子严厉的扫了郑清一眼,道:“也许你应该准备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对你应该很有用处的。随意对别的巫师翻动法书,属于严重挑衅行为,会被处以一百铜子至十粒金豆的罚款;情节恶劣的,会被治安局拘留十五天!”

郑清又叹了一口气。

托马斯没有带郑清走多远。

拐了两个弯后,两人在一座巨大的木头座钟前停了下来。

座钟高约两米,线条简洁,没有多余纹饰,配着枣红色的烤漆,显得造型更加沉稳厚重。表盘是白色的,上面的罗马数字用黑色的铜套加固着。表盘下并没有像其他机械钟一样悬挂重锤,只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挂着一枚抛光的铜面钟摆。

刚停下脚步,那面极为光亮的铜面钟摆就荡了起来,与此同时,座钟响起了悠扬的西敏寺音乐。

郑清对这个钟声非常熟悉。

爷爷的书房里有一台老式的胡桃木座钟,每次整点打鸣都是这个音乐。

据爷爷讲,这个钟声是英国大本钟的钟声,因为典雅庄重,被很多座钟使用。

“这不是我们那边的音乐吗?”郑清惊讶道。

“这是苦修士们的祈福音乐。能在你们那边流行,是因为苦修士们想为更多的人祈福。”托马斯掏出自己那台手机模样的仪器看了半天,最终点点头:“时间到。”

郑清看了看座钟时间,下午时分,十七点整。

想了想,他掏出自己的怀表,对了对时间,分毫不差。

“不错的习惯。”托马斯点点头:“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

郑清默默的收起自己是怀表。

这句话先生也对自己说过。

托马斯拉开大座钟的玻璃门,推了推郑清,说道:“进去吧。”

“这是什么?”郑清拨开悬挂着铜面钟摆的细丝,探头向里看去。

座钟里面很安静,钟摆也没有摆动。

“巫师一般就管它叫‘大座钟’。”托马斯跟在郑清身后挤进座钟里,顺手拉上身后的玻璃门,闷声说道:“你把它理解成一个快速交通工具,或者炼金术固化的‘遁’,都可以。”

“也就是从这里面能回我家那边去?”郑清有点明白了。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正眯着眼,看着那张银白色的表盘。

“这里是十七点站。”他喃喃自语着,从表盘后面摸出来一把黄铜钥匙,插进表盘最下面的法条口,转了两圈。

郑清听到座钟嘎吱了一声,然后钟表的滴答声随之响起。

“摸一下,你身后墙上是不是有一个门把手!”托马斯的声音在钟表的滴答声里显得有些颤抖。

郑清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握住一个圆圆的门把手。

“找到了!”他的声音在狭**仄的钟座里显得非常响亮。

“扭一下,推门出去。”托马斯在后面急忙忙的叫道:“我们只有一分钟,不快点出去西敏寺音乐响起来会把我们震聋的。”

推开门,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远处隐约露出点光芒。

走廊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潮湿浑浊,但是这股味道郑清觉得非常熟悉。

身后传来托马斯关门的声音。

郑清隐约听到了西敏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刚才你说的十七点站是什么意思。”郑清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他努力看着前面的光亮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大座钟是巫师联盟在世界各地设立的固定站点,表盘上十二个小时,七百二十分钟,每分钟一个站点,一共七百二十个大座钟。我们刚刚通过的是十七点整的站。”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嘟囔了一句。

摸黑顺着光源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个弯,郑清看到一截熟悉的楼梯。

“刚才我们是在地下室吗!”他惊讶的叫道:“我都不知道我家地下室还有这种地方!”

“你们的地下室的确没有。”托马斯跟在他身后,来到楼梯口。他拍拍头顶的灰尘,掸了掸袍子上的蜘蛛网,抱怨道:“原本是想直接回你卧室的,应该是你家所有的门都打不开,所以只能选地下室了。”

郑清眨眨眼,想起来了。

自己以前闲来无事,给家里门头窗尾,墙头壁角贴了许多符箓。

也许是这些符箓干扰了大座钟的定位。

“接下来我会去北边看看,最近可能没有时间与你联系。”托马斯再三叮嘱:“记得八月三十一号到长安机场搭的那架班次,记住,只有这一个架次,错过了的话,你就不用去了。不要指望学校会为了一个新生违反三十七条《巫师基本管理办法》,也不要指望学校在一年之内两次打开守护阵法。”

“你还没有给我买那个标准计时器呢。”眼看着托马斯的身影就要消失,郑清猛然想起书单,忍不住叫到。

“你脖子上挂着的怀表就挺好……”托马斯的声音随着身影的淡化也越来越缥缈,直至消失。

郑清叹口气,揪出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下午时间,十七点零一分三十八秒。

第二十六章 尼基塔

正午的太阳挂在天空的北面中央,没有一丝云气。(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湛蓝的背景中,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展开自己宽大的翅膀,在海天之间翱翔。

毒辣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反烁着迷人的色彩。

这是一片空旷的海面,从眼前一直到海天交际的地方看不到一点突兀与异样的东西,只有浓墨重彩的蓝。

和缓的海风轻拂过水面,牵引出水下的飞鱼群,迎着太阳,噼噼啪啪的拍着宽大的鱼鳍。

惊起这群小生灵的,并不是什么凶恶的海洋猎食者,而是一艘百米长短的三桅帆船。

一艘安静的睡在海面的黑色帆船。

船身通体黑亮。乌黑的船壳仿佛上了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两根主桅杆上挂着五张黯淡的横帆,最后一根桅杆上挂着一张大三角纵帆;帆布都大张着,但黑船却诡异的停在原地,纹丝未动。方圆数里的海面波澜不起。

舰尾的甲板上,有一盏风灯,灯火孱弱,火光绿油油的。但即使在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时候,那盏灯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将整艘船笼罩在自己毫光里。

舰首向前斜斜插向天际的桅杆上紧紧系着几根粗大的绳索,纵贯了整条黑船,牢牢束缚在船中央粗大的桅杆上。

船首斜桅的下面,安放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女妖船首像。

女妖猩红的眸光微微发亮,神态仿佛生人,浑身洁白如玉,与这艘黑船形成鲜明的对比。[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她全身上下只披着一层薄纱,却有一条粗大的赤红色铁链缠绕着她的颈、臂,环绕着她的身躯。

她的头顶盘绕着数十条儿臂粗细的细鳞大蛇。此刻,这些阴冷洞穴爱好者正在烈日下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身子,吐着信子,挂在船首那恍若刺枪的桅杆上。

暖洋洋的日子,总让人们感觉懒洋洋的。

懒洋洋会衍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

甲板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勤快擦甲板的船员,甚至连吊在桅杆上的绳子都懒得晃一下。

船舱顶上放着一个粗布躺椅。

躺椅上,一个身穿粉红POLO衫,白绿花色沙滩裤的黑发年轻人,将一本摊开的《朵朵女士》扣在脸上。杂志下隐约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酣睡年轻人正后方的主桅杆上,挂着一个粗布短裤的光头大汉,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他张开双臂,仿佛受难的耶稣一样,壮硕的身子上伤痕累累。

左侧船舷的前方,斜倚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他叼着一根粗大的卷烟,眯着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面前那根钓竿。

也许他是甲板上唯一清醒的人了。

黑色帆船孤零零停驻在这片平静的海域,目之所及只有翻滚的浪花。除了垂钓,这个清醒的家伙找不到其他乐趣了。

但是即使这点乐趣,也在强烈的阳光下慢慢消融了。

“见鬼!”金发青年恼火的咒骂了一句。

他的钓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收线的机会,安静的海面好像一块蓝色的玻璃,没有丝毫波澜。钓钩上挂着的那截肠子甚至连绿头苍蝇都没有吸引过来。

“难道最近这些巫师做的剧毒实验过多,连苍蝇也讨厌他们的血肉了?”金发青年恶意的揣测着,无聊的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高空盘旋的那个黑点。

“见鬼的扁毛畜生!”青年重重的吸了一口烟。

这一切都是那头大鸟的错误。

他抬起眼皮,用猩红的眼睛瞥了一眼天空的那个黑点,重重的吐了个烟圈。

烟圈的中央,那只大鸟若无其事的舒展翅膀。

自从船长发现头顶挂着一双巫师的眼睛后,就命令大家升帆抛锚。

于是黑船就停在这个只有一只鸟拉屎的地方了。

原本这个时间,大家应该在地中海的白色沙滩上听着塞壬唱小曲,宰两头月下议会豢养的弥诺陶洛斯,对着美丽的月亮抒发着赞美。

没想到却因为一头大鸟都泡汤了。

“哈瑞!”金发青年将手中还有一半的卷烟丢进海里,瞪着眼睛看向船舱顶的躺椅,愤怒的叫道:“你最近真的没有掏鸟蛋?那头扁毛畜生在我们头顶转了三天了!”

《朵朵女士》下的鼾声一滞,穿粉红色POLO衫的年轻人用手堵住耳朵,嘟囔了几句,侧过身子,将屁股对着船舷旁的金发青年,继续享受阳光下的安逸。

金发青年重新眯起眼睛。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血色,嘴角挂起一丝暴戾的笑容。

积压了三天的怒火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能被引爆。

也许动手之后,两个人会被船长暴揍一顿,然后挂在桅杆上被风干。

但是不动手,他担心自己会被心底郁积的火焰烧成飞灰。

金发青年搓了搓手心,搓出一串细密的气爆声。

屁股对着他,穿着粉红POLO衫的年轻人浑身肌肉绷紧,《朵朵女士》下的鼾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船首斜桅上挂着的细鳞大蛇仿佛感受到什么,纷纷直起脖子,对着金发青年与粉衣青年嘶嘶的吐着信子。

桅杆上挂着的粗壮大汉光溜溜的脑袋轻轻晃了晃。

一时间,甲板上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中。

这时,‘啪’的一声,仿佛气泡被戳爆的轻响从船首传来,打破了甲板上的安静。

一个窈窕的身影随着这声轻响闪烁着出现在舰首斜桅尖端。

咚咚的高跟鞋声音急促的响起,这个身影踩着猫步,一路小跑过这段桅杆。

经过桅杆底部的时候,这个身影冷哼一声,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匍匐缠绕在桅杆上的细鳞大蛇们看着被一跺两段的同伴,惊恐的嘶叫着,四散奔逃,滚回女妖船首像的头顶。

“尼基塔,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大了很多啊。”金发青年目光跟着那截断掉的蛇肉,看着它掉进海里,语气颇为不善:“什么时候巫妖王的人能在大海上撒野了。”

平静的海面翻滚起来。一群白色的小鱼仿佛泡沫一般淹没了那截蛇肉。来不及溢出一丝鲜血,蛇肉就融化在那如雪砌的泡沫里。

第二十七章 她来自黑狱

“我讨厌你那些冰冷滑腻的小伙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女妖瞟了他一眼,嘴角挂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声音却很冷淡:“以及一切丑陋的东西。”

这个突兀出现在甲板上的女妖黑发血眸,身材高挑,全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子里,帽兜下只露出一点鲜红的嘴唇与一截雪白的脖颈。

她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将她身后的袍子撑起,使得袍子上的金色标志异常显眼。

标志的主体是一个金色的工字,工字左右凹陷的地方有两个精致的骷髅头。任何一个稍成气候的妖魔都认得这个标志。

这是巫妖王的标志。

只有巫妖王嫡系的传承者才能使用这样的标志。

在巫师的眼里,妖魔都是一样的妖魔。

血红的眼,黑暗的心。

就像妖魔眼里的巫师,都是一样的巫师,血肉散发着香气,灵魂蕴含着精华。

但是分歧总是无处不在。

巫师联盟中有形同陌路的巫师议会与月下议会。

妖魔的世界里,几位妖王的势力范围也泾渭分明。

黑船是海妖王的下属。

而刚刚登船的女妖则隶属于巫妖王。

躺椅上晒着太阳睡觉的哈瑞早已滚下船舱,手里的《朵朵女士》早已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迷人的女士。”他单腿跪在尼基塔身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鲜红的眼睛仿佛红宝石一样灿烂。

如果他能把嘴角的口水清理干净,就完美了。

“披上你的袍子再跟我说话!”女妖高傲的抬着头,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屑。

对于巫妖而言,袍子是最起码的尊重。[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不论是那件粉红色的POLO衫,还是那条白绿相间的沙滩裤,都很难让女妖感受到哈瑞的真诚。

“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哈瑞用力攥着手中的玫瑰花,慢慢收紧,一缕缕墨绿色混合着紫红色的汁液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他鲜红的眼神里流露出渴望的色彩,仿佛一个疯狂的艺术家看到了稀世珍品:“可爱的想把你吃掉!”

尼基塔没有在意哈瑞疯狂的呓语,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绕过面前单膝着地的花痴,径直向船舱内闯去。

“哟!小妖精。在教育别人尊重前,自己先学点礼貌怎么样。”金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堵在了船舱门口,正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卷烟,抬着眼皮看着她。

海面不知为何吹来了一股小风,将女妖身上的袍子吹的猎猎作响,把她妙曼的身躯紧紧裹了出来。

她身后背着的东西也露出比较清晰的轮廓。

似乎是个小孩儿。

金发青年的眼睛眯了眯。

一个巫妖背着一个小孩儿想见船长,这种事情发生在妖魔的身上太稀奇了。要知道,对于妖魔而言,幼体唯一的好处就是肉质鲜嫩,口感顺滑。

他舔了舔嘴角。

女妖的袍角微动,一本暗红色的法书露出金丝缠绕的外壳。

“我赶时间。”女妖抬起头,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暗红色的眸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色彩。

金发青年将嘴里的香烟嚼碎,慢慢咀嚼着金黄色的烟丝。

他没有回话,只是呼吸变得更悠长了。

主桅杆上,挂着受难姿势的壮汉微微动了动脑袋,仿佛有了一点生气。

“我们有的是时间,美女!”她的身后,哈瑞油腔滑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更何况,你身后背着的这个小家伙,比你更好闻。”

声音很近,仿佛近在耳边。

女妖没有回头。

她听见一道悠长的吸气声在她脖子后面盘旋,绵延不绝,仿佛没有止境。

阴冷的气息随着这道吸气声从身后蔓延向前,准备随时将她吞没。

巫妖前辈们都说,海妖王的手下就是一群刚刚脱离兽性的暴民,嗜血、没有理智。

现在,尼基塔觉得这种总结不够完整。

她觉得需要再加上一条:这些暴民还是一些粗鲁的家伙,对于女士没有丝毫的容忍与耐心。

她知道,如果不交代点东西,自己恐怕很难进入这近在咫尺的船舱。

背上的小人儿将身子缩了缩。

她不再犹豫。

“她来自黑狱。”尼基塔伸手抚了抚背后的孩子,轻声说出这句话。

“咳咳咳。”金发青年似乎被自己嚼着的烟丝呛到了,他抚着胸口,弓着腰,疯狂的咳嗽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腰腹暴露在女妖迷人的视野中。

“咚!”桅杆上挂着的壮硕大汉挣脱束缚自己的绳索,重重的砸在甲板上。黑船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将平静的海面荡出阵阵波纹。

身后那股阴冷的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尼基塔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哈瑞憋着气,涨红着脸,小心翼翼拉开与自己距离的模样。

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个女妖总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所有人感到惊艳。

……

“进来吧。”一个温和,但是鼻音稍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

拨开身前弯着腰疯狂咳嗽的金发青年,尼基塔压低身子,钻进黑黢黢的船舱里。

天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大鸟唳鸣一声,忽然振翅而去。

“是她!”壮硕大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嘶哑着声音问道。

金发青年仍在咳嗽。

哈瑞眯着眼,看着那只大鸟远去的,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的底色中。

他知道壮汉说的是尼基塔。

他也知道壮汉的意思,是问那只监视了黑船三天的大鸟寻找的是不是尼基塔。

这只大鸟是巫师们的眼睛。

眼睛只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才会转移视线。

“这种事情,只能找船长问喽。”哈瑞摸出自己的《朵朵女士》,扇着风,冲着壮硕大汉咧咧嘴,油腔滑调的回答。

……

沿着斜向下的楼梯来到舱室,尼基塔有些茫然。

与这艘船的颜色一样,船舱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空间看上去很狭小,很逼仄,几乎容不下多少东西。

这与她预想中宽敞奢华的大厅差距有点远。

无论是身为巫师的那些年,还是堕落成妖魔的这些日子,在她印象里,很少见过这么狭窄的空间。能力稍微出众的巫师与妖魔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拓展空间,为自己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她眨眨眼,很快适应了船舱里黯淡的光线。

正对楼梯口不远处是一根粗大的木柱,看位置估计是这艘黑船的主桅杆。柱子下随意的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靠墙角的地方滚落着一个箍着铁圈的酒桶,酒桶盖子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女妖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

她感到背上的孩子在瑟瑟发抖。

她探出手,安抚的拍了拍。

“船有些旧了,将就点。”温和的声音从左下方传来,尼基塔这时才讶然的发现这漆黑的船底竟然还有一小片光亮。

光亮的正上方有一块铁栅栏的网,灿烂的阳光透过那些钢筋的空隙钻进这个漆黑的舱室,留下一块斑斓的色彩,也将左边靠着舱壁的阴影衬托的更加黑暗。

那个温和的声音正是从那片黑暗中传来。

第二十八章 迷雾号的船长

妖魔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的。(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躲避巫师的猎队、捕捉巫师、继续躲避巫师的猎队。

偶有闲暇,老妖们会讨论烹饪巫师血肉的心得,小妖们需要照顾自家的野妖群,女妖们则喜欢聚集在一起,八卦那些纵横四海的大妖。

黑船的名字叫迷雾号,是海妖王亲手打造的战舰。

它的船长,作为大妖中的传奇,经常成为女妖们的谈资。

据说,这位船长很年轻,是一位原生种的妖魔,生而真妖,而今不足百岁,便已经臻至大妖巅峰。

据说,他曾驾驭黑船一日之间遨游四海,狙杀了十三支巫师的猎队,带队的三位大巫师无一生还。

据说,他曾在月圆之夜深入海底,挑战亘古长存的海妖王,全身而退。

甚至传说,他曾直面过第一大学的校长!

现在,这位传说就站在尼基塔的面前。

尼基塔微眯着眼,悄悄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高大身影,在立柱旁边停下了脚步。

“不要害羞,靠近一些看的清楚。我让你看的,都是允许你看的。”温和的声音继续响起,显得很宽容。

尼基塔愣了一下,随即温驯的靠上前去。

妖族第一守则,面对强者,需要保持恭谨与敬畏,服从他们的旨意。

靠着舱壁有一条宽大桌板,下面有几根斜倚着的木头撑着,桌板显得很稳当。

桌面上靠舱壁的一侧,杂乱的摆放着几个黑漆漆的瓦罐,几股颜色各异的烟气在罐口几寸的地方摇摆着。向外的一侧,则摊开着一张古旧的皮卷,上面用暗金色与银白色勾勒着一些复杂的图案。

皮卷上,随意的放着一个木头盘子。盘子的样式很古朴,通体裹着暗紫色的漆,靠近边沿的地方用银线勾勒出几朵复杂的花纹,尼基塔隐约觉得这些花纹似乎有些魔文的风格。(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眼神掠过瓦罐、皮卷、还有那些繁杂的纹饰,最后落在了盘子上。

盘中盛放着一颗完整的血淋淋的大脑,两根乌黑的利刺正灵巧的拨弄着大脑上那些细小的褶皱,不时的轻轻敲打一下,然后在大脑的颤抖中,一束银白色,雾蒙蒙的东西便从上面勾引出来,被吸入半空中的一副青黑色嘴唇里。

尼基塔的视线颤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顺着那道流光落在那副青色才嘴唇上后,顿时一滞,继而飞快的下滑。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白色长袍的衣角。

这长袍上的魔文也是很有讲究的吧。她在心底暗暗琢磨。

“记忆啊,是比力量更让人着迷的东西。”温和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满足感。

尼基塔知道他在说刚才那道银白色的雾气。

这是高阶妖魔中非常流行的一种饮品,就像巫师们喜欢喝的酒水。

只不过这种饮品不是小精灵们用花蜜与露水酿制的。

这种饮品充满着妖魔高贵而血腥的气息,它是由温热的人脑在妖气的刺激下,流淌出的记忆酿制的。

这道饮料,就被唤作‘记忆’。

记忆是时间的陈酿。

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他们的力量在时间中积累,灵魂在时间里升华,而记忆则在时间的冲刷中留下最珍贵的精华。

这些精华是高阶妖魔最为着迷的享受。

“这幅大脑是我们昨天刚刚捕获的一个小巫师的,非常新鲜,也非常难得。尤其是那充满了力量与挣扎的记忆,是在是甘醇无比啊。”温和的声音赞叹着,颇有些不舍:“如今这些巫师的大脑越来越难得了,尤其是那些注册过的小家伙们,真是可惜。”

尼基塔飞快的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陶罐,恭谨的递上前:

“这是我用多堖人的大脑酿制的记忆,虽然没有巫师的味道醇正,但是充满了异域的风情,希望您能笑纳。”

多堖人是外星种族的一支,他们认可巫师联盟的正统地位,对于妖魔不屑一顾。因此,他们的血肉与灵魂经常被作为稀有的战利品,贡献给高阶妖魔。

“不要怕,抬起头来。”迷雾号的船长接过陶罐,摩挲着上面凸出的花纹,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尼基塔抬起头,看到那副青黑色的嘴唇,嘴唇上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暗红的、深邃的双眼。

只是一瞬间,她就沉迷在那双纯净的眼神中,浑身的妖气不受控制的停滞了下来。

脑海里被妖气守护的大量记忆如浪花般汹涌而出。

所有的记忆都在重复同一个故事。

活下去。

在贝塔镇北区出生,身为戏法师的孩子,尼基塔从小就知道了生存的不易。巫师的孩子们骑着扫帚、踩着飞剑在镇子上嬉戏时,她只能羡慕的看一眼,然后重新跟着父母闯进黑漆漆的沉默森林,搜集草药,换点时间。

六岁那年,父母都走了。

一个趟过寂静河的时候被水鬼拉到河底;一个闯进沉默森林的时候被灰藤卷到树梢。

沉默森林,那时候在她眼里就是死神的化身。

小时候,她对活着的印象就是街头那个老掉牙的戏法师掰给她的一小块黑面包。

一小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面包。

老戏法师枯瘦的爪子捏着她的脸。

看着她和着泪水,将黑面包塞进肚子里。

活着,很辛苦。

十五岁那年,她接到了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住进了大学的宿舍,不用在狭窄的阁楼里听老鼠打架;她吃上了可口的饭菜,不用为了一块面包冒险闯入沉默森林;甚至她还有了一位恋人,他碧绿的眼睛,永远那么清澈、可靠。

她开始幻想未来,幻想生活。

在大学里,她快乐的活着。

大四,带着实习任务,再一次踏进沉默森林。

她被野妖群袭击了。

当导师救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色。

她告诉导师,我想活下去。

导师说,那就跑吧,跑的远远的,跑出沉默森林,跑到没有巫师的地方去。

于是她就开始逃亡。

巫师的猎队非常可怕,他们总能找到落单的妖魔,或者将它们化作飞灰,或者将它们捆起来,带到黑暗的未知之地。

但是更可怕的,是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开始将巫师作为食物。

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还活着。

不久前,导师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找到她。

说,这个孩子也想活下去。

她点点头,带着孩子回到巫妖王的领地。

小女孩儿迟迟没有转化,始终徘徊在半巫师、半妖魔的阶段。

领地里的老巫妖们蠢蠢欲动,想将这个孩子送上试验台;领地里的小巫妖们垂涎欲滴,想要尝尝小巫师的滋味;甚至她的伙伴们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着她们。

于是,她带着小女孩儿从巫妖王的领地再一次逃走。

为了活下去。

现在,她登上了这艘船。

……

船长眨了眨眼睛。

尼基塔如梦初醒。

她惊恐的摸了摸脸,湿漉漉的。

有汗水,也有泪水。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

那些吃人的血液,是从哭泣的心脏里缓缓泵出的。”

第二十九章 在黑暗中坠落

如果说巫师是妖魔永恒的敌人,那么黑狱就是妖魔亘古的梦魇。[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黑狱是巫师为妖魔们设立的监狱,原本叫‘巫师联盟第一监狱’。这座监狱隐藏在沉默森林的深处。每年被押进监狱的妖魔数以百计,但是从来没有一头妖魔活着从里面出来。

这座监狱仿佛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信息。

所以它被妖魔们恐惧的称为‘黑狱’。

巫师们知道后,索性将监狱名字改作‘黑狱’,以此来震慑活跃在外界的妖魔。

而现在,从黑狱出来的小家伙就站在船舱里。

迷雾号的船长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粉妆玉砌,非常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高大的船长,开心的笑着,全然不知面前这头妖魔多么可怕。

“她从黑狱来?”船长侧头看了女妖一眼。

“是的。”尼基塔垂下脑袋。

“都说那是一道深渊,她是怎么爬出来的?”船长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蛋,很感兴趣的问道。

“她的母亲是黑狱的看守。”

“为什么保护她?”

“我还是一名巫师时,她的母亲是我的导师。”尼基塔飞快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必须说服面前的男人,这些句子在她的心底已经酝酿了许多天了:“她被原生种的妖血侵蚀了,迟早会转化。导师知道她留在大学的后果,所以委托我带她走。我欠导师一条命,所以要保护她。”

“太可笑了。”迷雾号的船长摇了摇头。

尼基塔知道他的意思。

对于一个妖魔而言,遵守对食物的承诺,的确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也许,在她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为什么不回巫妖王的领地呢?”船长站起身,将披着的白色大氅丢在圈椅中。

“回去过。”尼基塔涩声回答:“但是她现在仍然没有转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老巫妖们想把她送上试验台,小巫妖们想把她吃掉,就连我的伙伴们,都对她蠢蠢欲动。”

“为什么来这里。”

“我的老师告诉我,她只有上了这艘船才有活路。”

“你的老师没有告诉你,上船的规矩吗?”船长青黑色的嘴唇翘起。

“规矩?”女妖茫然的看着船长:“船长的话不就是规矩吗?”

“虽然很喜欢你的恭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上船的规矩是海妖王陛下拟定的。”船长晃着手指,点了点面前的两只猎物,嘴角泛起一丝嗜血的笑容:“每个登船的人,必须携带自己的祭品。”

尼基塔的心脏一下子收紧了,她面无血色的看着船长。

“祭品!”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有些嘶哑。

祭品,是祭祀时用的物品。

巫师们在祭祀时习惯使用檀香、符箓、美酒、佳肴;比较隆重的祭祀还会供奉三牲。对于他们而言,祭祀在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缅怀先辈的仪式,只是偶尔充当一下阴阳沟通的桥梁。

而妖魔的祭祀则完全不一样。

妖魔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它们的祖先相信,世界源于一位伟大的真灵,每一个生命都是真灵的血裔。而真灵主宰着祂每一个血裔的祸福。巫师是真灵的盗火者,是逆子,巫师的血肉是奉献给真灵的最好礼物。

妖魔们每一次宴饮之前,都会进行简单的祭祀。而每一次祭祀之后,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因为新鲜的血肉是真灵之飨,也是妖魔们的佳肴。

“所以我需要在你们中间选出一个合适的祭品。”迷雾号的船长温和的看着她们俩,暗红色的眸光没有一丝波动:“首先,你们的名字。”

他打了一个响指,桌子上黑乎乎的油灯立刻冒出了绿油油的火焰。

一个尖头圆耳,胡须花白的苍老精灵从黑暗中慢慢爬了出来,爬到桌子上,哆嗦着,铺开一张灰白色的兽皮图。

图画中央是一座黑色的天平,仿佛用余烬中的碳灰画上去的,棱角粗糙,结构简单。兽皮四周布满了暗红色的符文,在昏暗的船舱中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尼基塔的嘴唇蠕动着,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祭品,意味着死亡。

从六岁那年流落街头算起,这是她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周周。”旁边的小女孩儿抿抿嘴,怯怯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苍老精灵粗暴的拽过她的小手,用乌黑的指甲刺破她的手臂,手指蘸着流淌出的血液,在天平的左侧空白处写下‘周周’两个字。

“‘周’字从口、从用,在很早很早以前,它代表着上佳的人牲。”船长背对着他们,透过舱里那个狭窄的窗户,正在欣赏外面灿烂的景象。

身后,小女孩儿捂着胳膊,悄悄的抽泣。

苍老的精灵用那根颀长的手指戳了戳旁边呆滞的女妖。

“尼基塔。”女妖喃喃着。

她的名字被填入天平的右侧。

油灯上绿色的火焰腾然而起,照在老精灵沧桑的面孔上,显得格外阴沉。

“现在,你们两个在海妖王陛下的神龛前念一段《伏惟尚飨经》。”老精灵沙哑着嗓子,指了指桌子上一小节黑漆漆,仿佛树桩一样的东西。

《伏惟尚飨经》是妖魔宴饮祭祀前必须颂唱的经文。据说是上古时的妖王,记录的真灵训诫。而不遵守戒律的妖魔会失去真灵的福佑。

尼基塔对这些祷词非常熟悉。

苍老的精灵用它那古怪的音调唱一句,尼基塔与周周跟着念一句。

“……酌以大斗,以祈黄耇(gou);黄耇台背,以引以冀。寿考惟祺,以介景福……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全经不足三百字,不到五分钟便颂唱完毕。

灰白色兽皮图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在颂唱余音缭绕之时,绽放出耀眼的红光,将船舱里诸人的身影倒映在舱壁上,显得狰狞而扭曲。

红光里,周周的小手紧紧拽着尼基塔的袍子。

尼基塔抱着胳膊,坐在地板上,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中。

……

闯进沉默森林,为了活着。

从沉默森林逃出来,为了活着。

闯进巫妖王的领地,为了活着。

从巫妖王的领地逃出来,为了活着。

挣扎了这么久。

终于还是要结束了么。

……

灰白色兽皮图上,天平左右摇摆不定。

老精灵惊慌失措的请教船长,船长揪着它的耳朵,把它从窗口丢进大海。

“你们自己选一个吧。”船长用洁白的丝帕擦擦手,然后将丝帕也丢出窗外。

桌子上,绿色的油灯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淡蓝色的烟气袅袅上升,在狭小的船舱里缭绕不息。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一起活下去,那就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周周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我还没变,不能吃人。”

女妖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女巫,周周龇着牙,眼睛亮晶晶的。

短暂的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姐姐,这个大叔好丑哦!”在巫妖王的领地,小女巫指着尼基塔的巫妖老师,凑到她耳边悄悄说。

“等我长大了,给你抓一群小巫师!吃一个,扔一个!”站在篝火前,小女巫老气横秋的挥着小手。

“姐姐,饿了咬咬手指头就不饿了。”逃亡的路上,面对滴水未进的她,小女巫安慰道。

女妖嚎啕大哭。

“真是令人着迷的味道。”迷雾号的船长转过头,看向舱内。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陶醉,语气愈发温醇:“散发着恐惧与绝望,仍然试图挣扎,即使只是毫末之光,也紧紧抓住不肯放手。”

“也许你的老师知道你还能看到一丝光明,所以把你送到了这里。”

尼基塔感到彻骨的寒意。

“现在你可以松手了。”

尼基塔泪流满面。

她知道自己即将坠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

看着尼基塔抽噎着,咀嚼着。

看着她嘴角滑下的细细的血丝。

看着她们在绝望中融为一体。

嘴角的血是香甜温热的。

尼基塔的胃却开始变冷。

这股冷意很快会蔓延全身,而且将一直冷下去。

第三十章 泣血的重生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撕开巫师喉咙的情景。

那时,她在尼罗河的尽头流浪,酷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沙土仿佛沼泽一样,将她用力向黑暗的深处吸去。

一个年轻的巫师,缀在她身后已经一个多月了。猎人们对待猎物总有无尽的耐心,他就远远的看着她在沙漠中踉踉跄跄,蹒跚前行。

她已经一周没有吃东西了。

妖血从身体到心理,对她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巫师,或者说人类的食物,吃进嘴里后,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吐出来。只有血食能够被妖魔的身体所接受。

动物的血肉当然可以勉强果腹,但是吃的越多,饥饿感就愈发强烈。每一个直立行走的生灵都仿佛移动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

她抗拒这种欲望。

于是她逃进荒漠深处。

这里除了丑陋的昆虫,没有一个人影。

除了身后远远缀着她的那个巫师。

仰面瘫在滚烫的沙堆中,尼基塔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蓝,目无焦距。沙漠里的昆虫异常强悍,它们坚韧的甲皮下面,裹着硫酸一样的体液。这些液体灼伤她的嫩唇、刺激她的口舌。但真正让她体无完肤的,是那个年轻巫师大声的咒骂。

她知道,那是猎人们惯用的手段。被妖魔侵蚀的巫师,精神都会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在刺激下发狂,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她也曾是其中的佼佼者。[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年轻的巫师就在不远处。

尼基塔侧过头,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她的心底一阵恍惚。如果还在学院里,这样的年轻人受到自己这样的关注,肯定会羞红了脸,手足无措。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只会警惕的看着自己,翻开他的法书,随时准备将雷咒丢到自己头上。

再也回不去了啊。

她重新看向天空,闭上眼睛。

耳畔传来年轻人短促的惨叫,还有身体扑倒在地上的沉重撞击声。

尼基塔挣扎着坐起身。

沙丘旁,一个笼罩在黑色宽大袍子里的老人正用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死了。”老人的声音干枯嘶哑,仿佛冷风刮过干枯的树林。他扬起袍子下面细长的手杖,指着身前匍匐在地上的躯体。

尼基塔犹豫了一下,扑滚到年轻巫师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脖子。

脉搏的确已经消失了。

老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摸一条小狗。他抬起手中铁钎一样的拐杖,刺破死去巫师的脖子。

血,从那个黑色的洞里软绵绵的流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就像小时候从那个老戏法师手里接过的黑面包。

尼基塔低下头,吮吸起来。

然后,她呜咽着,撕开他的喉咙,大口的喝了起来。

从那以后,她有了新的老师。他是巫妖王的幕僚,老人让她称呼自己乌利希爵士。

爵士带着她走出撒哈拉,回到了巫妖王的领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尼基塔似乎已经熟悉了巫妖的生活。只不过在其他妖魔的眼里,她成了乌利希老师的耻辱。

因为她只吃巫师的尸体。

“慢慢来,不要急,开始大家都是这样的。”老爵士总是这么安慰她。

直到周周来到巫妖王的领地。面对不怀好意的妖魔同伴,尼基塔发现,她依然无法直面巫师的死亡。

于是她带着小女巫再一次逃走了。

现在,在迷雾号上,终于无处可逃了,尼基塔心底忽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乌利希老师的本意。

已经坠入黑暗的妖魔,只有沉的更深一点,才能活下去。

回忆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却仿佛永恒一样刻骨铭心。

尼基塔匍匐在船长的脚下,面无表情,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晶莹剔透。

“请让我留在船上吧。”

迷雾号的船长默默的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摆放着之前盛放过‘记忆’的木头盘子。盘子里是小女巫的大脑,好像一颗鲜艳欲滴的水蜜桃,雪白的果肉上涂抹着粉红色的果汁。

船长手中的乌刺飞快的挑动着大脑上的褶皱,一缕缕幽兰色的雾气像蜿蜒的小蛇一样钻进他的鼻腔中。

许久。

这颗鲜艳的水蜜桃逐渐失去了光泽,露出青灰色的本质。

“虽然供奉了祭品,登上了我的船,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留在船上。”船长温和的声音慢腾腾的响起:“所以你需要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尼基塔沉默了几秒钟。

“我想活的好好的!”她咬牙说道。

“嚯!”船长嘴角挑起,饶有兴趣的端详着面前的女巫,暗红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泽:“这个理由不错,但是还不够。”

“我能混进第一大学的航班。”尼基塔异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这是那个有着翠绿色眼睛的男生与她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当她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后,她与过去的自己再也没有丝毫的牵连了。

的确没有牵连了。

过去的尼基塔刚刚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尼基塔?周。

船长把玩着手中的乌刺,出神的看向窗外。

落日的余晖在海面涂上一层诱人的果酱,黯蓝色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桌布,罩在了这块巨大的蛋糕上。

刚刚小女巫的记忆里流淌出许多有意思的细节。

遥远的沉默森林深处,那座黑洞般的监狱里,有株古木抽出了新芽。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但是第一大学仅仅补充了一位院长进入黑狱值守。

在船长的印象里,那棵老树开花的时候,第一大学最少都会安排一位副校长级别的大巫师看护它。

这意味着,第一大学出现了一些让他很感兴趣的变故。

船长抬起头,温和的看着尼基塔,说道:“既然你能进入那趟航班,那就进去一趟吧。”

尼基塔缓缓的点点头。

“没其他事情,就去上面帮忙吧。告诉他们,我们要去一趟北面。”

尼基塔没有立刻离开。

船长安静的看着她。

“我想要她。”尼基塔盯着桌子上木盘里,那颗枯萎的水蜜桃。

这是小女巫周周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遗物。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船长摇着头答应了。

尼基塔捧着枯萎的大脑,温驯的低低头,飞快的离开这片黑暗的世界。

第三十一章 六名船员

船舱外灿烂的阳光略略驱散了一点尼基塔心底的阴霾。[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甲板上,穿着沙滩裤的哈瑞正在收拢船帆,金发青年在一旁帮他拽拉缆绳,而那个身材壮硕的大汉又重新挂吊到桅杆上去了。

“船长说要去一趟北方。”女妖对忙碌的两个人喊道。

“看到了!”哈瑞指了指船尾那盏绿油油的风灯。尼基塔记得自己之前登船的时候,这盏风灯还闪着耀眼的光芒,而现在灯光已经熄灭了。

“船长让你传话,是同意你上船了?”金发青年拽着粗大的缆绳,荡到女妖身前,眯着血红色的眼睛,语气有些不怀好意。

尼基塔谨慎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叫莱恩,船上的水手长。”金发青年指着自己的鼻子,威吓道:“既然上船了,就要听我的命令。”

“你是水手长?那我是副船长!”哈瑞在头顶的桅杆上站着,怒气冲冲的叫道:“谁见过连鱼都钓不起来的水手长!”

“而且,美女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转过头,哈瑞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殷勤的给女妖搬来自己的躺椅:“美女只需要躺在这里看风景就可以了。”

莱恩嘲讽的哼了一声,从哈瑞身后的口袋里抽出那边《朵朵女士》,一脸讥笑。

尼基塔没有坐下。

她看着面前两个活宝,忽然对这艘传说中的黑船丧失了一点信心。

“船上一共多少船员?”她打断正撕扯成一团的两人,问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加上这两个臭小子,一共有一百一十三名真妖级以上的高级船员,不包括深海战兽、精灵仆役、炼金傀儡以及速生野妖军团这些损耗品。”身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回答道。

尼基塔吓了一跳。她飞快的转过身,看到一个独脚的跛腿老头,正提着一盏熄灭的气死风灯,站在她身后。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最起码也是一位大妖。

尼基塔恭敬的低下头。

“哈瑞,你的帆收完了没有!还有莱恩!如果再有缆绳到我那里告状,说你拽着它们乱晃,我会把你倒吊在阿诺的屁股底下!”独脚老头指着挂在桅杆上的壮汉,恶狠狠的对金发青年吼道。

尼基塔看到老人的肩膀上,几根灰白色的缆绳盘着他的脖子,正有气无力的晃着绳头。

哈瑞与莱恩一言不发,飞快的消失在老人面前。

“至于你,漂亮的小家伙,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呢!”老头扭过脸,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眼眶中两点暗红色的光芒闪烁着,打量着面前的女妖。

“我会做饭。”尼基塔飞快的答道。

“那就去吧!船上的确少个厨娘。”老头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一跺脚,消失在了甲板上。

女妖打开自己的坤包,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存货,叹口气。

她抬起头。哈瑞正站在最高的横桅上眺望远方,他粉红色的上衣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被融化的蜡烛,显得有些模糊变形。金发的莱恩正在船舷旁边,指挥着一条条缆绳整齐的打成卷,滚进干燥的船舱里;他的旁边,几个黑瘦的白眼精灵正拖着木刷与水盆,奋力的清洗着地板。

“厨房在哪里。”女妖对莱恩叫道。

“船舱里,你自己顺着血香味儿就能找到。”

“他为什么一直在上面挂着!”女妖指了指桅杆上挂着的壮汉:“需要给他做饭吗?”

“可以不给他做。”莱恩嚼着香烟,头也没回:“他在接受惩罚,按照船上的规矩需要挂够一个月。原本今天太阳下山后时间就够了,不过你刚才来的时候他坏了规矩,现在需要多挂一个星期。”

“我们去北边干什么?”女妖觉得自己心底里到处都是疑问。

“如果你尊敬的称呼我‘前辈’,我才会考虑大发慈悲告诉你。”莱恩终于转过头,一脸气愤的看着女妖:“在你之前的船员都是从刷地板做起的,你却可以直接去厨房!我原以为妖魔之间的关系更简单平等一些的!”

女妖歪着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眨眨眼,最终钻进船舱寻找厨房去了。

对于野妖们来说,血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饭食中没有血液的刺激,就如凡人饭菜中没有盐巴,索然无味。而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需求自然会更高一些。

尼基塔说自己擅长烹饪,并不是信口开河。在那浑浑噩噩的幼年时代,她就懂得简单加工一下从沉默森林获得的食物。直到她被老师收留的第一天开始,乌利希爵士发现了她这个杰出的天赋后,她就一直负责喂养她的老师,以及那一堆从野妖到大妖的师兄弟姐妹们。

所以她可以很轻松的从自己的坤包里拿出老师珍藏的陈酿,也能从里面翻出一大堆合适的调料。

既然作为下午茶,东西自然不会太多,女妖只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就准备完毕了。

每个人有一块小点心,还有一杯饮料。点心是一块浇了一层黄色汤汁的后腿肉,肉色有些熏黑,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垫着一层薄薄的红色果冻状东西,搁在木盘子里。饮料倒是看上去很可口的样子,绿油油的,像极了巫师们喝的青蜂儿。

妖魔的食物都是血食。作为一个保留了很多审美能力的女巫妖,尼基塔无法容忍妖魔们那种粗糙的审美观。遗憾的是在迷雾号的厨房里,她绝望的发现所有的厨具只有一刀、一砧、一口锅。

“我们需要再储备点食材,还有合适的厨具。”在给船长的房间送下午茶的时候,尼基塔提议道。

船长撇撇嘴,没有反对。

甲板上,两个辛苦的船员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沉入深海的重锚已经被提了起来,桅杆上的船帆也已经收起了,卷成卷,整齐的吊在那里。

“做的不错,就是份数弄错了。”独脚的老船工瞪着自己黑洞洞的眼睛,点点头。

尼基塔皱着眉,重新点数了一遍自己的点心,一百一十三份,没有错啊。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老船工。

“船上登记的高级船员的确有一百一十三名,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现在都在船上。”哈瑞嘴里塞满了小点心,瓮声瓮气的解释道:“他们大部分都去新世界了,现在船上所有人加起来只有六个。”

船长、老船工、花裤衩哈瑞、金发青年莱恩、壮汉阿诺、以及自己!

尼基塔扶了扶有些眩晕的头,传说中那艘纵横四海的黑船在她心底已经彻底沉没了。

第三十二章 四海妖船

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饮食更多是血脉驱动的本能,他们无法遏制内心对血肉的渴望。mht.la [夜夜小说网]虽然血腥生活极大损害了他们的艺术创造能力,但是几乎所有妖魔都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许多伟大的妖魔都是高明的鉴赏家,只有极少有妖魔成为杰出的艺术家。

尼基塔的厨艺之所以被乌利希爵士所喜爱,就是因为她的饭菜开始有了艺术的气息。这也是她能在巫妖王的领地最终生存下去的原因之一。

“不是要出发吗,为什么要收起船帆?”女妖满足的看着面前赞不绝口的食客们,开口问道。

这次没有人刁难她。

“收起船帆,才能出发啊!大张着船帆,那是停船的节奏!”莱恩喝了一大口绿油油的饮料,赞叹道:“我们妖魔的船,自然不能跟那些愚蠢的凡人一样。”

尼基塔觉得这种做法更蠢,所以她非常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船长说去北面,你们知道去哪里吗?”

“北海。”莱恩简单回答道。

对于巫师而言,北海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整个北冰洋都属于北海的范围内。但是在妖魔们的话语中,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为北海。

那就是冰山大妖的领地。

“为什么去那里。”女妖那双好看的细眉蹙在一起。如果说迷雾号上这些海妖们只是作风稍微有些粗犷,那么冰山上那群妖魔则是彻底的野蛮人。

巫妖们私下说,传说中的那位冰山大妖在进阶的时候走火入魔,心智方面出了问题。所以他麾下的妖魔们也都跟着变傻了。

“这应该问你才对。”莱恩看了女妖一眼。

“美女不需要回答这种粗人的任何问题。”哈瑞的声音含含糊糊,他的嘴里仍旧塞满点心。妖魔都是大胃王,尼基塔做的百人份量的下午茶被两头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都塞进了自己的肚子。

尼基塔注意到哈瑞粉红色的POLO衫上沾了几点肉酱。

“原本我们下一步是去黑三角的,但是你来了之后,老板就改变主意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莱恩放下手中的刀叉,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尼基塔:“我提前一个月预约的塞壬演唱会的门票作废了,也尝不到哈瓦那大厨做的酱香米诺陶洛斯蹄了。你跟到底跟船长说了些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皮子,在女妖面前用力晃了晃。尼基塔看到皮子上几只塞壬正无聊的趴在礁石上扭着身子,她们的头顶悬挂着一枚仿佛明月一样的玉币,玉币周围还簇拥着三四粒金豆子。

“一枚玉币四粒金豆子。”莱恩将这张皮质的演唱会门票重重拍在桌子上。

“北边很远啊,要多久才能到那里呢?”尼基塔无视了这个金发年轻人的抱怨。她端着那杯绿油油的饮料,小口抿着,换了个新问题。

哈瑞嘴里仍旧塞满了吃的,他瞅了一眼莱恩。

“我们这艘船叫什么名字?”莱恩无趣的收起自己的门票,反问道。

“迷雾号!”

“你看看周围有什么?”

尼基塔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恍然。虽然天空还能感到那颗炙热的太阳,但是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却不知不觉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而且雾气越来越浓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能见度便将至三五米的程度了。

“安静。”老船工怒气冲冲的低吼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眼前的浓雾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尼基塔只能听到耳边汨汨的流水声,以及浓雾里传来的一些令人不安的嘶吼。

渐渐的,丝丝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女妖抬起头,安静的看着雾蒙蒙的天空,雾蒙蒙的海面,不知道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随着寒意越来越强,雾气慢慢变淡,落日的余晖开始透过这层厚重的帷幕落在甲板上。

尼基塔眼睛眨了一下,晃了晃头,猩红的眼睛里猛然迸发出震惊的色彩。她抬头,定定的看向天空。

头顶上空,是一条灿烂的星河。

女妖跳起来,跑到船舷边。

迷雾号不远处,一座洁白的冰山正缓缓的滑过她的眼前。冰山上,一只慵懒的北极熊拍打着肚皮,躺在山顶,肆无忌惮的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黑色大船。

迷雾号已经穿越数千里的大洋,来到了北海。

蹈海万里渡若飞,女妖的心底蓦然浮现起这句话。

“你刚才在问需要多久才能来北方是吧。”哈瑞一脸贱笑的溜达到她的身边,举起手中的怀表,故作庄重:“经过本大人仔细测量,大约费时五分三十七秒,嗯,前后差错五分三十六秒左右。”

“差错?”尼基塔虽然很想给他一脚,但是更好奇那个差错是什么。

“就是计算我们进出迷雾的时间嘛。”

女妖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呼吸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莱恩满意的看着这个新船员的表现,安慰道:“不要激动,这只是小场面。在船上待久了,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奇迹。”

“没有激动,只是太冷了!”女妖说话时牙齿格格打架。

哈瑞屁颠屁颠冲进船舱,捧着一套簇新的白色细绒大氅,披到女妖身上。

女妖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是我的新大衣!”莱恩咆哮着,与哈瑞厮打在了一起。

不远处的冰山上,那头白色的大熊咬着一条大鱼,人立着,瞪着通红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甲板上扭成一团的节目。

尼基塔没有关注两人的打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海面吸引住了。

与之前那片温暖水域的海水相比,北海的水颜色更深一些。藏青色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上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与那座冰山相比,这些冰块显得脆弱、冷清,只有几头累了的海豹趴在上面歇歇尾巴。

就在迷雾号不远处,平静的海面泛起阵阵涟漪。那些歇尾巴的海豹警觉地抬起脑袋,盯着海面的涟漪,尾巴不安的拍打着身下的冰块。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尼基塔眼中。幽深的漩涡中心好像传说中的海眼,深不可测。

海豹们尖叫着,仿佛下饺子一样,跳下那些冰块,奋力向远离漩涡的海面游去。

但为时已晚。

一艘巨大的,浑身上下挂满海藻与贝壳的灰船,吐着海水,从深邃的海眼中钻了出来。那些被漩涡卷住的海豹好像鸡子砸在了石头上,撞在那些海藻与贝壳上,只留下一块块暗红色的瘢痕。

尼基塔看向旁边停止厮打的两个年轻海妖。

“漩涡号,可以跟我们媲美的另一艘大船!”哈瑞一脸得意的向尼基塔解释:“估计老板这次是要跟漩涡号的那个老家伙见面。”

“不仅仅是他。”莱恩有些错愕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转过身,顺着莱恩有些僵硬的身影,尼基塔看到一片朦胧的影像。

仿佛是凡人口中的海市蜃楼。这段海市蜃楼中,一艘宽胖的五桅大船安稳的停泊在一片风景秀丽的港湾中。尼基塔甚至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港口码头上,一个烂醉的水手被几个地痞扒掉全身的值钱物什,丢在地上的情景。

“这片海市蜃楼太清晰了,跟真的似的!”她忍不住赞叹。

“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哈瑞的声音没有之前的油滑,显得有些阴沉。

尼基塔愕然的看向他,却看到哈瑞正一脸严肃的看向那片海市蜃楼。

“这是海神号,是一艘巨大的楼船,称霸东海一带。”莱恩在旁边轻声解释了一句。

尼基塔恍然,继而愕然。

“迷雾号,漩涡号,海神号,再加上那座安稳的冰山。”哈瑞板着指头,咂摸着:“真的出大事了。”

“冰山?”尼基塔晕乎乎的转了转,看向不远处那座冰山。

那的确是一座冰山,货真价实的冰山。上面那只北极熊似乎对于接二连三的闯入者有些不满,发出愤怒的嚎叫。

“原本我也以为那是一座冰山。但是看着周围接二连三蹦出来的传奇海妖船,我忍不住想起北边的传说了。”

“你到底跟老板说了什么?”哈瑞严肃的看向尼基塔。

年轻的女妖一脸茫然。

第三十三章 传奇的会晤

在巫师们的印象里,海妖王是一头懒散的妖魔。(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它常年潜伏在大海最深的地方,安静的打着盹,有时候一觉就能睡上百年。

它已经成为传说、成为史诗,而不是巫师们的现实。

巫师们现实中对海妖最深刻的印象,是海妖王坐下的四位大海妖。

迷雾、漩涡、冰山、海神。

海妖王抽出自己的肋骨作为龙骨,给自己四位得力的下属打造了纵横四海的战舰:迷雾号、漩涡号、冰山号还有海神号。

四位大海妖按照东西南北,各自称霸一方海域。

即使巫师联盟,也对他们无能为力。

“尼基塔,你跟我去见见几个老朋友吧。”迷雾号的船长大人不知何时钻出自己的船舱,来到甲板上。

年轻的女妖兴奋的浑身发抖。

在妖魔的世界,活着的传奇屈指可数。而这几位船长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部分。他们每一位都搏杀过至少一位大巫师,毁灭的巫师猎队更是不计其数。

以往,她只从乌利希爵士的嘴里听过这些故事,而现在,她将直面这些传奇!

女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细绒大氅,她有一种见证历史的庄重感。

阳光下,四艘大船各据一方,沉默面对无垠的大海。

北方屹立着一座冰山。

东方在一片海市蜃楼里。

南方笼罩在迷雾中。

只有西方那艘破破烂烂的漩涡号挂着满身的海藻与贝壳,安静的停在太阳下。

迷雾号船长披着自己的白色大氅,上面有一顶宽大的兜帽。他将自己大半张面孔都隐藏在帽兜里。大氅后面,绣着迷雾号的风灯标志,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绿光。

尼基塔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踩在海面上,唯恐踩出大一点的波纹会引起前面那个背影的不满。

“想要消弭一件事情的影响很难,但是把一件大事化成一件小事却有迹可循。”迷雾号的船长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海面显得很温润和气:“就像你现在的脚印,你在海面走的每一步都会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这是你带来的影响。(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虽然动用一些能力,消除这些波纹很容易,但是就像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这片空旷的海面,任何未经允许的能力都是禁止的,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尼基塔有些紧张,也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

她觉得船长意有所指,但是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四艘沉默的大船。

四艘船上都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向着这片海域的中央走去。

冰山上,那头壮硕的白熊晃着脑袋,缓步向前。

海市蜃楼里走出的,是一个带着三角帽,留着浓密黑胡子的大汉。

漩涡号的船长外形有些邋遢,破旧的皮甲上挂满了海藻与贝壳。

但无论怎样,每位船长都散发着慑人的气息。

尼基塔觉得自己有点明白船长的意思了。

对于妖魔而言,不存在巫师的信义等道德束缚,能够束缚他们行为的,只有平衡与力量。

现在,这片海域上,四艘船,四位船长,就构建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想要消除你脚下的波纹,又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踩出更多的波纹,把你脚下那本来就不明显的波纹隐藏其中。”

“真实就藏在那里面啊。”迷雾号的船长感慨一句,忽然掀起自己的帽兜,露出苍白的面孔。

他哈哈大笑着,踏着海面,向另外三位船长冲去。

与此同时,其他三位船长也踩着海面,向前冲去。

一股剧烈的冲击在前面爆发开来,狂奔的气流仿佛脱缰的野马,将尼基塔身上披着的大氅拽的猎猎作响。

几位船长汇聚的中心,冲天的妖气拔地而起,把头顶那些漂浮的云朵撕得粉碎,连天空似乎都被冲破了。他们脚下的海水疯狂的躲避着踩踏,在四艘大船的中央,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海眼。

尼基塔咬着牙,闭着眼,跟着冲了上去。

只不过,她的速度太慢了。

当她来到几位船长身旁的时候,海面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了。

只有那个旋转不息的海眼,诉说着几位传奇伟大的力量。

迷雾号的船长身上那件白色的大氅被撕掉了一半,另一半也似乎被火烤过似的,露出焦黑的绒线。

冰山上下来的白熊眼睛上多了两个黑眼圈,身上也有焦黑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是华夏那头老熊猫的远亲。

蜃楼里来的船长漆黑的胡须上挂满了透明的冰棱,他头上戴着的三角皮帽被撕掉了两个角。

只有漩涡号的船长,因为原本就很邋遢,所以反而看不出被伤害的痕迹。

磅礴的妖气在几位船长之间流转不息,尼基塔感觉快要窒息了。她的脑海里疯狂的飘过无数念头。一会儿她觉得船长带她来,是要当做四个人的下酒小菜;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看到几位船长形象受损的模样,会不会被灭口。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妖?”海神号的船长是一个长相粗犷的大汉,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皮甲,留了乱蓬蓬的黑胡须,看到尼基塔,粗声粗气的问道。

“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迷雾号船长挥挥手,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尼基塔惊恐的发现自己飘起来,飘到了那个黑漆漆的海眼正上方。

会不会被填海眼!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白色的大熊第一个走向前。

它有一双残暴的眼神。尼基塔看着那双猩红的小眼睛,告诫自己不要挣扎,不要乱动,不要看它的眼睛。

大熊慢悠悠的踱到她的身旁,皱皱鼻子,嗅了嗅,然后绕着她转了两圈,点点头,低声嚎叫了一声,随即退开。

然后是海神号的船长。

然后是漩涡号的船长。

他们先后来到她的身旁,仿佛在印证什么。

直到重新落回安全的海面,尼基塔才确认自己不会被填海眼。

几位船长的表情都很严肃。

“你推测,他离开多久了。”漩涡号船长的声音尖利刺耳,好像贝壳刮在一起似的。他看着迷雾号船长。

“至少十年。”

“但是前几年他们四处出击,抓了我们很多船员,动作很大啊。”海神号船长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

“色厉内荏而已。”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也许在开拓新发现的世界,也许迷失在某条星路上,也许旅游的时候突发奇想,钻进某个洞穴里闭死关。”迷雾号的船长咧着嘴,无声的笑着:“也有可能老死掉了。谁都知道他年纪很大了。”

尼基塔脑海里一片混乱,她隐约猜到这几位船长在谈论谁。

她脸色煞白,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

“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的确值得我们全力以赴的冒险。”海神号的船长瞟了一眼女妖,重新看向迷雾船长,声音显得很沉闷:“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试探一番。”

“为了安心,我们每个人都要试一试。”迷雾号的船长重新拉起自己的帽兜,他青黑色的嘴唇开心的扭曲着:“而且,我会第一个试探。”

……

回船的路上,迷雾号的船长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来到迷雾号的船舷下,站在海面,看向那高耸的船舷,他才又一次开口:“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看了女妖一眼。

“如果您需要。”尼基塔的神态比最初看到船长,显得更加卑微、服从。

迷雾号船长满意的点点头。

“你刚才应该猜到点什么了。”

“既然猜到了,就烂在肚子里就好。那些巫师奇奇怪怪的咒语多的很,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女妖匍匐在海面,瑟瑟发抖。

“不要怕,你还有用。”船长将她拽起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孔:“之前你提到自己能进入第一大学的航班,很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成功了,你可以正式成为迷雾号的船员。失败了。”

船长笑了笑:“巫师们会喜欢一只自投罗网的巫妖。”

尼基塔眨眨眼,脸上的苍白慢慢消退,她重新露出妩媚的笑容:“如您所愿,我的大人。”

第三十四章 历史与现实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拂过郑清的鼻子,随着一个巨大的喷嚏,郑清揉着惺忪的睡眼将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拽进自己的怀里,狠狠的蹂躏了几下。[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伴着一阵好像偷笑的吱吱叫声,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顺手拽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八月二十九号,距离上次那恍若梦幻般的经历已经过一个多月,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出发去第一大学。

就像做梦一样。

郑清忍不住再次将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阅读了一遍。

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不厌其烦的舔舐他的脸颊。

郑清侧过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子一皱一皱的,伴着大耳朵的抖动,洁白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

正是波塞冬这只小狐狸。

“去玩儿肥瑞,不要总舔我。”他嘟囔着,爬起身,捧着这个小家伙向阳台走去。

那只肥仓鼠在自家蹭住这么久,帮忙带带小孩儿也是应该的。郑清不怀好意的将小狐狸丢到肥瑞的窝旁。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波塞冬已经从一个拳头大小长到两个拳头大小,身上的淡蓝色波纹也越来越明显。就像它那个调皮的母亲,小家伙的性子非常活泼。每天打着喷嚏醒来已经成为郑清一个新的习惯。

随意的抹了把脸,到阳台上打了几趟拳,浑身暖暖的喝了杯豆浆,吃过早餐,郑清急忙忙钻回自己屋子看书去了。

没错,是看书。

如果说吴先生带着自己进入一个神秘的世界,那么第一大学的书单则扫掉了这个神秘世界的一层面纱,让郑清看到了更广阔的历史与现实。[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以前的他,总以为自己的未来在高山密林里,只有回字集那么大。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他的世界已经变的广阔无边。

打开《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的书签,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郑清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白丁历二十世纪初,巫师界对于巫师是否大规模现身还有争执……”

托马斯前几天再次登门拜访,给郑清带了一本从图书馆借的《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正是他之前提及的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因为郑清还没有正式入学籍,所以借阅人是托马斯本人。

在多次告诫郑清保管好这本书后,这位公务繁忙的面试官便匆匆离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郑清已经能看懂很多陌生的词汇了。

就像‘白丁’。

在巫师界,白丁专门指非巫师的其他人类;换句话说,白丁世界就是普通人的世界。

“……顽固巫师(不接触派),认为巫师生而高贵,凡人是不可接触者,强烈抗拒任何形式的接触……保守巫师(有限接触派),认为巫师应该保持神秘与低调,减少与凡人接触,避免不可控事件发生……激进巫师(积极接触派)则认为巫师是人类的朋友,有责任与义务帮助人类社会更好的发展与进步。他们认为,隔离政策是一种歧视行为……”

“……接连发生的恶性事件让这种争论趋于白热化……凡间的欧罗巴土地上,数位王者被黑暗生物控制,造成白丁巨大的伤亡……维也纳的邪恶灵魂巫师通过大规模散布仇恨情绪,引爆了白丁界最疯狂的一次自相残杀……与此同时,在大中华地区,扶桑武士世家肆意出没,而中土的三教九流却因为其顽固立场对此视而不见……”

“……鉴于白丁世界是巫师界的基础,经过数次辩论,在参考《血族避世条约》等法规的基础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在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上一致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对巫师的世俗生活做出了严格的限制……同时派遣得力巫师深入白丁世界,带去了核子力量,从另一个角度杜绝了悲剧的重演……”

郑清抽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最后做笔记的地方,新起了一行,打了个星号,备注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华夏教育界最著名的成绩就是应试教育。在这种环境下熏陶了近二十年的郑清,对于如何迅速掌握知识点很有心得。

他知道自己底子薄,知识点掌握很差。

所以他争分夺秒,尽量充实自己对巫师界的认知。

很快,一中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午饭后,老爸将郑清拽进房间,递给他一张到长安的汽车票,说道:“你上大学也不怎么花家里的钱,连机票学校都给准备好了,所以让你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舒服点儿,到学校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扫过老爸鬓角的白色,郑清眨着眼,很用力的“嗯”了一声。

“你们学校也是奇怪,竟然只有一趟专机,而且不接受家长接送。”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笑眯眯的抱怨道:“那个,你真的不用钱吗?多少从家里带点儿嘛。”

“不用了,学校是封闭式的,带去也没地方花啊。”郑清想到巫师货币与软妹币骇人听闻的兑换比率,惆怅不已。这几天,他把床底下箱子里的符帖簿子整理了一遍,完整无损的,只有不足三十本。按照他在四季坊打听的价码,估计一枚玉币都换不下。

也许自己可以尝试着在课余时间打工赚取生活费。

这么想着,他的心底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

“还是带些吧,”最终老爸拍板,递过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几千块钱,就当平日的零花吧,密码是你自己的生日。”

“唔。”郑清不再拒绝,低头应了一声。

“快走了,抽空再给你的那些同学道个别啊。”

“不要忘了吴先生!”郑教授从书房出来,叮嘱道。

“知道了!”郑清用力点点头:“我去三有书屋看看吧,不知道先生今天回来没有。”

在接到第一大学通知书的那天,郑清就去三有书屋找过吴先生。但是书店门庭紧闭,窗台上摆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店主有事外出,本店暂停营业”。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十来年间经常发生。每一年秋冬之际吴先生都会带着那只黄花狸外出一段时间。短则十数天,长则数月。郑清仍旧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吴先生在中秋节前离去,直到来年春分时候才归来。

按照先生的说法,他是去拯救世界了。

郑清每每闻之,虽不嗤之以鼻,却也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第三十五章 潘驴儿邓小闲

蕴华小区临街底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三有书屋外。

看见那块黑色的告示牌仍旧悬挂在窗台外,郑清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看样子先生还没有回来。

人类面对新事物总有这样那样的惶恐。一想到自己将要跨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郑清就忍不住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同意进入第一大学读书,会不会太仓促了。郑清有时候忍不住想,家里除了自己,没人真正理解这所学校。自己这样莽撞的决定,真的好吗?

这个时候,他尤其希望得到先生的指点。

从黑色告示牌背后揭下一张皱皱巴巴的黄色符纸。

郑清左右看了看,没有陌生人。

他将符纸夹在手心,默默念动咒语。

符纸扭了扭,折成一把钥匙的形状,非常不情愿的钻进锁眼。郑清扳动把手,扭开书店的门后,重新将符纸抽出来,粘回黑色告示牌后面。

店里冷冷清清,显得非常安静。旬月没有人气,屋子里满是书本的气息。郑清深吸一口气,一股让人满足的书香充溢着他的肺腑。

等我老了,也要开一个大大的书店,晒着太阳,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把这股香气闻个够。走在书架间,郑清有些羡慕的想着。

书店不大,只有四五十平米。门窗是南北走向,店里的书架也是沿着这个方向摆放。

在书店的东南角,有一个木质的梯子,梯子上面是一个狭窄的阁楼,里面放着一些杂物,还有那只黄花狸的鱼干。[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梯子下面是一个紧闭着的黑漆单面木门。

木门高不足两米,宽只一米多点,门槛足有两寸高,门槛左右是两个光圆柱形木墩,木墩只比门槛高出寸许,上面光滑可鉴,没有雕琢任何纹饰。

门上没有张贴门神,只用细麻线挂了一杆兔毫软笔,还有一小壶香油。

木门中部的左侧,有一个黄铜质地的铺首门环,呈龟背蛇的形态。铺首是一头昂首的卧龟,而那个门环则是龟背上的盘蛇。只不过门环现在紧紧嵌在龟背上,没有落手之处。而卧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露出六个漆黑小洞。

郑清抓起门上挂着的毛笔,轻轻搔了搔盘蛇的下巴。盘蛇嘶嘶叫着,抬起身子,拱出一道门环。

郑清又用毛笔蘸了点香油,抹在蛇尾。盘蛇刷刷的抖着自己的尾巴。龟背下,一个小脑袋慢吞吞的探出头。

咔嚓,木门里发出解锁的声音。

郑清乐呵呵的看着小乌龟将蛇尾上的香油舔光,然后拉着盘蛇门环,用力一拽。木门豁然打开,一个漆黑的过道出现在他眼前。

这条过道是先生特意为郑清修筑的。顺着过道走百十米,就能抵达回字集的九有书屋。

先生经常不在店里,所以郑清在休息的时候,经常来回两边帮忙看店。因为他还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回字集,所以吴先生帮着他在两个店铺间开了条通道。这样即使先生不在,郑清也能照看好两个店面。

以前,郑清对这条神奇的通道敬畏不已,脑海中不知流转过多少胡思乱想。但是经过四季坊的座钟之旅,郑清已经知道,这条通道只是应用一些高超的魔法技艺构筑的。

人们对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会保持敬畏之心;但是对于能够理解的卓越成就只会有羡慕之情。

走在通道里,郑清对于第一大学的向往之情重新坚定起来。

他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构筑这样神奇的通道。

通道两边的书店都是一样的冷清与安静,那只花狸猫不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郑清瞅了一眼猫食盒,把里面已经发硬的小鱼干丢进垃圾桶;然后稍稍打扫了一下屋子里的尘土,给窗台上那几盆君子兰浇了点水。

书店不开门时,也有客人会将自己需要的书籍列单,从门缝塞进书店里。郑清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书单捡起来,将客人需要的书从书架上一一挑选出来,用牛皮纸包好。然后寄放到隔壁回春堂。

客户下次来时,可以直接从回春堂拿书。

这次客人不多,只有三位,买的也都是一些符文构造之类的专业书籍。郑清给牛皮纸包装写完书名后,惬意的伸个懒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书店。

回字集的三有书屋与蕴华小区的书屋大小差不多。郑清回忆了一下四季坊那家废弃的三有书屋,也是差不多规模的。

先生开这么多书店干什么,他这些日子始终不得其解。

叹口气,抱着三个包裹,郑清走出书店。

街上人流依旧非常稀少。这个集市似乎从来没有人潮涌动的日子,也许这就是历史书上提到的顽固巫师的聚集地。

郑清咧咧嘴,他发现自己最近总能看懂这些以前注意不到的细节。

只不过多读了两天书,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已经完全不同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在他眼中都有了更深的涵义。四年后大学毕业,这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又将是怎样的呢?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条狭小的街道,看着街上陈旧的景象,对未来充满期待。

“包裹自己送到柜子上去。”郑清耳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他惊喜的转过头。

隔壁回春堂的门口,一个趿拉着拖鞋,披着白袍子,梳着道髻,托着小茶壶的年轻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线装古书。

“潘驴儿,你又在看《金瓶梅》。”郑清笑嘻嘻的凑了过去。

这个看书的年轻人是回春堂的少掌柜,大名邓小闲,街上人都称他小邓掌柜。因为两家店挨着,郑清跟这个年轻的掌柜很熟悉,时间长了,便自作主张,给他起了个‘潘驴儿’的外号。

邓小闲不以为意,反而经常四处炫耀,说郑清起的外号恰如其人。

真是无耻。

潘驴儿瞥了郑清一眼,对着壶嘴嗞了一口茶水,拉着嗓子说:“听说你小子要去第一大学读书?”

郑清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先生曾经说过,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不久。

也许他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第三十六章 道别回字集

邓小闲今年二十七岁,长脸细眉,嘴唇很薄,脸色蜡黄,前额留着一绺长发盖着他的左眼,经常穿着一套无领左衽的灰色长衣,外面再罩一件白色长袍。(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郑清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邓小闲是五年前的初秋。

老邓掌柜揪着他额前那绺头发,把他拽到自家的回春堂,咆哮声在整条街上回响: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你以为你是谁?你会干啥?你知道昴宿内金的十五种用法吗?药性都背不齐就敢学人开方子!还大咧咧去闯新世界!!”

“你自己闯荡没了算我倒霉!老邓家活该绝后!你把猎队其他人坑了怎么办?他们找谁说理去?”

“以为考了个注册巫师就能翻天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以为外面那些大妖都是纸糊的吗?”

郑清趴在门口,看着那个往日慈眉善目的老医生红着脸,大发雷霆,老泪纵横。

潘驴儿则耷拉着脑袋,跪在回春堂中堂的神龛前,一语不发。(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从那以后,回春堂的掌柜就变成了这个留着一绺额前发的年轻人。

回字集的商户们严格遵守国家的法规。平日里早上九点下门板,下午五点准准的打烊。唯有潘驴儿不屑一顾,平日里日上四杆才懒洋洋开门,下午两三点门庭就已经半掩了。

老邓掌柜把店子的钥匙交给潘驴儿后,便不知去哪里云游去了,三五年都不见得回来一趟。店里没有雇佣伙计,配药看病都要掌柜一手操持。潘驴儿平日里也熬熬方子,炼炼丸散,偶有客来,他或者说掌柜不在,或者拿那些方剂糊弄客人,从来没用心在这家店上。

他只一心在背书。

老邓掌柜曾说,如果潘驴儿要走,必须能熟练配出家传的三百方药,五十聚散,还要能默出《金匮济世》《抱瓶子》《寒梅道长说》三本书里上万道药方。

小邓掌柜为了能尽早离开回春堂,便开始拼了命的背书。

郑清从他背的三本书名里各挑了一个字,取了个谐名《金?瓶?梅》,每次看到他背书,便拿谐名来取笑他。

潘驴儿往往对着鼻孔吹口气,将自己那绺头发吹的飘飘,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

把三个牛皮纸包裹放到回春堂的柜台上后,郑清急忙忙跑出来,向潘驴儿讨教上学的经验,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你想听什么建议?”邓小闲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

郑清讷讷无言。

“我知道四所学院之间的两百多条隐蔽通道;我也知道沉默森林里前辈们留下的秘密宿营地;我还知道下半学期你选哪几门课更容易拿到学分。”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每个学生离校前,都会与学校签署‘沉默契约’,对学校的一切保密。这道契约是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拟制的,经过巫师议会公正,效果相当惊人。”

看到郑清有些失望的样子,小邓掌柜将手中的‘金瓶梅’卷起,教训道:“第一大学是一个圣地。它能让你快速的成长,成熟。生命的乐趣就隐藏在成长的背后。就像打一局游戏,如果你凭借外挂层层通关,又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多交朋友,多参加社交活动。”邓小闲竖起两根手指,最后总结。

“这是两条。”郑清纠正道。

回春堂门前来了一位抓药的客人,潘驴儿斜了郑清一眼,又将自己额前那绺长发吹起来,领着客人进店里去了。

郑清长出一口气,心底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

……

回字集是一个很小的集市。

小到这个集市上竟然还在使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整个集市上约莫只有二十来家店铺。街道古旧,店铺也都很朴素,许多店家的招牌竟然就直接写了店铺的名字,没有附加任何华丽的魔法效果。

这让经过四季坊那些华丽魔法洗礼的郑清产生了某种落差感。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家乡父老改变这种落后的面目。

“小青子,上次的符纸用完了?上大学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百草堂的蔡婆婆笑眯眯的叫住郑清。

百草堂是回字集上专营符纸、朱砂、笔墨等用具的店铺。有段时间,蔡婆婆同意郑清用写完的符帖换崭新的空白帖子,这让郑清非常感激。

“上次的符纸还有一些。但因为要去上学,估计短时间回不来,所以打算多拿一些。”郑清恭恭敬敬的回答。

前段时间从四季坊回来后,郑清就直奔回字集,到这些老街坊这里打听第一大学的情况。不曾想集市上的店老板们大都没有上过大学,只是听说这个大学挺好。其他东西知道的竟然不比郑清多。唯一上过学的一位小邓掌柜,那几日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店铺也不开。

着实让人丧气。

不过集市上的店老板们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吃的盐到底多一些。三言两语,便给了郑清许多不错的建议。

比如蔡婆婆让郑清留下书信,写清情况,她可以帮忙转交给吴先生;再比如‘大戴礼记’的黄老板就建议郑清带一些玉牌玉坠,拿来送给同学是极不错的小礼物;本草居的李大夫则力劝郑清带上几贴汤剂。

“凡事预则立,外面的汤汤水水吃起来总要带几分小心,或者有个跌打损伤的,那个学校的校医总不会时刻跟在你身后。带上几贴常用的,塞在你的袋子里,终归让人安心一些。”

当时郑清感激的收下了这些礼物。回家后,越想,郑清越觉得不好意思。苦思冥想几天,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打算帮回字集上的老店们装一些现代化的,更炫目的招牌。就像四季坊里那些店铺,看上去就很高大上。

所以他今天来集市,还打算先做一些准备工作。

“小青子来,是有什么事情忘了么?”

“是不是想起没带黄老板的那个孙女儿咯!你来的晚啦,那个小姑娘被黄老板赶去山上咯!”

“上了大学想法就是多。你这量来量去,是打算把我们这些老伙计的店子都收了么?”

集市原本就不大,郑清量来量去很快便引来其他店主的围观与调笑。

他狼狈的四处作揖讨饶,丈量了这些店铺的门面后,便落荒而逃了。

下次回来,一定要让这些老古董们见识见识现代魔法的绚丽。

郑清在心底恶狠狠的想着。

第三十七章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八月三十一日,农历八月初一,晴,有小风。夜夜小说网WWW.mht.la

宜,嫁娶、采纳、开市、出行;忌,动土。

长安机场。

郑清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凶吉,对于学校选择的日子非常满意。

来机场之前,他又跑了一趟回字集,仔细向潘驴儿询问登机方式。

“拿着登机牌在随便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处找地服人员给你换登记卡,然后顺着登记卡指示直接上飞机就行。”

潘驴儿轻巧的解释着,郑清却听的忧心忡忡。

“任何一个柜台都可以?为什么要找没人的柜台呐?”他追问着。

“有人排队速度不是慢嘛!”潘驴儿仿佛看着一个傻瓜:“放着没人排队的柜台不去,专门排队玩儿,你是得有多闲的慌。”

郑清默默的低下头,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记下来大致的流程。

“出门在外,不懂就问,不要害羞。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多得很,机场到处都是问讯处,找个漂亮姐姐问就行。”潘驴儿不耐烦的挥手打发他。

“普通的机场问讯处就可以吗?”郑清在‘普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难道你想让第一大学在长安机场挂个巫师联盟的牌子?!”潘驴儿翻着白眼,把自己额前的那绺长发吹的飞起。

郑清讷讷无语。

他总觉得,登机方式应该,也许,大概,需要有点巫师的风格。

比如拖着行李箱从某堵墙上撞过去?

或者在机场废弃的洗手间里对着某个古怪的镜子念咒语?

然而现实总是格外简单。mht.la [夜夜小说网]

拿着出票证明,找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郑清只用不到一分钟就换好了登机牌。

没有行李托运、没有漫长的候机时间、甚至没有繁琐的检查与复杂的登机口,郑清只是多申报了一个‘宠物携程’,就抱着波塞冬进入了候机大厅。

候机大厅的地服人员将他带到一个vip入口处后,便礼貌辞别。循着指示牌,郑清走过松软的红地毯、硬邦邦的过道、软趴趴的蒙皮、很快登上了第一大学的航班。

机舱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的多,按照左侧两座,右侧一座的方式排列着。每两排座位相对而放。

机上的空乘都穿着藏青色的挺括长袍,盘着发髻,束着腰带,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手抱着法书,一手指引郑清入座。

郑清注意到空乘手上的法书是自己在上元书肆见过的博洛尼亚装订本,上面精美的纹饰与华丽的蘸花口看上去簇新且干净。

这些空姐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郑清暗暗咋舌。他还记得这本法书在上元书肆售价二十多玉币,自己的全额奖学金也仅仅只有十枚玉币。

在空乘指引下,郑清没有费力就找了自己的位子。

他的座位在第五排左侧靠过道的地方,周围的乘客都已就位,只有自己旁边靠窗的位子还空着。

郑清心底祈祷这个座位属于一个美女。

座椅很宽敞,黑色的皮椅质地柔软,坐上去让人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两侧的扶手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胳膊搭上去总是会忍不住滑回自己的怀里。

将波塞冬放在自己的腿上,郑清打量了一下自己周围的几位乘客。

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矮小的男生,梳着西瓜头,带着一副黑框的大眼镜,正抱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飞快的写着什么。西瓜头男生旁边是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中马尾的俊秀同学。这位同学抱着一个可疑的长条状包裹,默默的侧着脸,看着窗外干巴巴的水泥地。

也许的女的,也有可能是男的。郑清看着那位俊秀的同学,心里有点拿不准。他扭头又打量了一下隔着过道的两个人。

隔着过道坐在一个光头小胖子,穿着灰布直缀,脖子上挂着一串深紫色的龙眼佛珠,正捧着一卷经书摇头晃脑的看着。而小和尚对面的乘客则趴在桌板上埋头大睡,郑清只能通过那露在外面的酒红色大波浪头发猜测这位乘客的性别。

环顾四周,没有一道目光与自己交错。

郑清顿感无趣。

于是他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符帖,翻出扶手下隐藏的小桌板,掏出毛笔与朱墨,搓搓手,开始了日常的功课。

符帖是在回字集里淘换来的,回字格、黄皮纸,一帖六十页,每页有一道常用符箓,比如驱鬼、静心、辟邪、奏天、请神、超度等等。

临摹完的符箓撕下来随时可以使用,如果不用,也可以重新卖给纸笔店,六页完好的符箓可以换一本空白帖,童叟无欺。如果一整本符帖都没有错误,郑清就可以换十本符帖,百草堂的蔡婆婆还会笑眯眯的赠他一块朱墨或者一根羊毫笔。

从十岁开始,郑清就再也没有在符帖上花过钱了,甚至他从纸笔店老板那里换回来的朱墨毛笔都够用好多年了。

在朱墨上哈口气,用毛笔楷了楷,提笔凝神,片刻之后一挥而就。

郑清看着这张静心符,满意的点点头。

没有什么比写一道符更让人放松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写两道符。

他重新提起笔,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您好。”怯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抬起头。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拖着粉红色的拉杆箱,不安的站在他面前。

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红色连衣裙,蹬着一双白色圆头小皮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变形的登记卡。

萝莉啊!郑清的心底在咆哮。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面西瓜头男生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过来。

“我好像是在里面的位子。”小萝莉讷讷的说。

“哦,不好意思,请进,请进。”郑清急忙站起身,努力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你家大人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说话时,他帮着小女孩儿把那个粉红色拉杆箱塞进头顶的储物仓里。

郑清早就把自己那些沉重的行李塞进灰口袋了,他没料到还有巫师会拖着这些碍事的行李。

“第一大学的通知书上不是说不许家长陪读吗?”小萝莉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郑清手一松,好悬没被那个粉红色的小箱子砸在脑袋上。

他将箱子塞进储物仓,重重拍上仓门。

然后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小萝莉。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第三十八章 狐狸、白鸽与乌龟

一只鸽子咕咕叫着,警惕的看着面前毛发蓬松的小狐狸。(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鸽子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眼睛漆黑灵动,爪子黄嫩嫩的,看上去异常干净。它对面的小狐狸也是雪白毛皮,只不过皮毛上有些淡蓝色的花纹。

此刻,小狐狸正揉着爪子,抖着大尾巴,大咧咧的去摸白鸽的脑袋。

白鸽是粉红衣服小女孩儿的宠物,在主人落座后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站在小姑娘的肩头,咕咕的叫个不停。狐狸就是波塞冬。原本一路劳顿,波塞冬情绪有些恹恹的,但看到旁边新来的白色小鸟后,不知为何又有了精神。

鸽子微微张开翅膀,高昂着头,盯着眼前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喉咙里发出恐吓的急促咕咕声。这只白鸽没有经过断喙,口器很尖锐,半透明的角质层在阳光下透出橘黄的色彩。

小狐狸将探出的爪子小心翼翼的收回来,看了郑清一眼,委屈的哼唧了几声,重新盘起尾巴萎靡了。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

侧过头,他又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真的是去第一大学上学?大一的新生?”

小女孩儿鼓鼓嘴,没有回答,像极了她肩头那只白鸽。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受惊了。”觉得自己也有点唐突,郑清老老实实的道着歉,从灰袋子里掏出零食盒子,打开,递给小女孩儿:“要不要来点好吃的?”

盒子里有松子、榛子、无花果、豌豆、花生等干果,是郑清在回字集买的一些炒货,都脱了壳,吃起来非常方便。(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小女孩儿还没回话,她肩头的白鸽已经积极的跳到郑清的手腕上,伸着脖子叼起一粒瓜子仁,仰头吞了下去。

这次轮到小女孩儿尴尬了。

“我叫李萌,是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录取了。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小女孩儿从背上的小书包里掏出一封硬壳通知书,让郑清看了一眼。

通知书上有一个包在圆圈里的三棱体标志,这是第一大学的标志。

“我也是九有学院的,天文08-1班,郑清。”他笑呵呵的把零食盒子塞到李萌的怀里,啧啧称赞:“你太厉害了!我以为学校只招收十八岁以上的学生,真的没想到。”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李萌挑了一颗碧根果,一边嚼,一边兴奋的说:“我是上晚自习的时候睡着了,被拉进第一大学的考场。听我的面试官说,我基本算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

小女孩儿一脸骄傲的看着郑清,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真是太厉害了!”郑清笑着,赞叹着,但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说‘基本算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呢?难道还有比你更年轻的?”

李萌嘟着嘴,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因为今年同时入学的,还有一个十二岁的新生,他才是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旁边,留着西瓜头的男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十二岁!”郑清彻底震惊了:“他是哪个学院的!学校允许这么小的学生入学吗?”

“我也是十二岁!”李萌在旁边不服气的叫道:“为什么他算最小的。”

留着西瓜头的圆脸男生看了一眼李萌怀里的干果盒。

“不好意思,还没了解,怎么称呼?”郑清非常乖巧的掏出另一个干果盒,递到西瓜头的眼前:“你尝尝这个,这是回字集上宋奶奶家炒的干货,非常好吃。”

“回字集?”西瓜头男生仔细看了郑清一眼,默默的夹起一颗核桃,塞进嘴里。

旁边,白鸽与波塞冬已经滚在一起,都腻在李萌的怀里,温驯的等候小姑娘给它们挑选美味的干果。李萌则笑眯眯的揉着波塞冬蓬松的皮毛,不时挠挠它的大耳朵。

郑清瞟了一眼那个舒服的小混蛋,撇撇嘴。

“萧笑,萧瑟的萧,开心的笑。”西瓜头男生吃掉手里的干果,拍拍手,重新摊开小桌板上那个厚重的黑壳笔记本,一边翻动,一边快速的说道:“我也是九有学院的新生。或者说,这节机舱里的新生都是九有学院的。”

“今年第一大学有两个年龄很小的入学者,都是十二岁。一个女生,就是我们旁边这位小姑娘,另一个男生,叫林果,入读阿尔法学院。”萧笑看了一眼李萌,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至于为什么他排名在你前面,是因为林果属于免试入学。实际上,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入校了,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学校拖延了他的入学时间。”

“不要叫我小姑娘,叫我大学生!”李萌不服气的嚷嚷着。

萧笑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揪了揪自己的裤角。

郑清看到一只壳色枯黄,巴掌大小的乌龟从萧笑座位下面钻了出来,咬着他的裤脚,伸长脖子,用力拽着。

萧笑叹口气,将乌龟捡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问郑清要了一点松子仁。

这只乌龟看上去年纪很大了,眼神浑浊,眼角长着白色的眼翳,粗糙的皮肤上挤着一堆细小的褶皱,枯黄色的背壳仿佛受过猛烈的撞击,露出许多皲裂纹。

波塞冬仿佛发现了新玩具,从李萌的怀里挣脱,跳到萧笑的怀里,抬起两个前爪,用力按着那只老乌龟。

老龟一口一粒松子仁,慢悠悠的吃着,完全不理会身上蹦跶的小东西。只有波塞冬试着去咬它脑袋的时候,它才摆摆头,显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波塞冬,回来!”郑清感到有些脸红,探起身子,将挣扎的小狐狸抓回自己怀里,轻轻拧了拧它的脸颊:“你安分点!”

波塞冬呜咽着,大尾巴四处乱甩,坚决不配合。

“波塞冬!好强大的名字。”李萌给自己的白鸽梳理着羽毛,羡慕的抬起头:“不像我的小白,开始起名字太简单,后来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郑清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只昂首挺胸的白鸽,一脸的骄傲。

它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满意。

第三十九章 蓝雀

“诸位同学,上午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欢迎乘坐巫盟月下航空公司第一大学直达专机,我是乘务长苏旗君,很高兴为您服务;此次旅途预计飞行时间五小时三十五分钟,旅途中我们为您准备了可口的午餐,有需要的同学可在飞机起飞后自行前往自助餐厅就餐;如需其他帮助,请按动您头顶的红色按钮,我们的空乘人员会竭诚为您服务。”

“我们的飞机将要起飞,乘务员会例行安全检查,请诸位同学在自己座位就坐,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将各自宠物抱在怀里。”

“谢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

“苏旗君!”李萌尖叫着:“她跟苏施君是什么关系!我要不要找她签名合影?”

“都是青丘苏氏方字辈的年轻一代,听名字就知道。”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将老乌龟抱在怀里,端端正正的坐好:“只不过,她又不是苏施君,你找她合影有什么用?”

“苏施君是谁?”郑清一边收着自己的小桌板,忍不住问道。

“月下议会最年轻的上议员,青丘苏家内定继承人,传言已经达到五尾境界,正在接受大巫师会议考核的巫师界第一美女。”萧笑眼皮都没眨的快速回答:“不,应该是女神。巫师界所有男巫的女神。”

“女神啊。”郑清摸着怀里的波塞冬,探头看了机舱过道一眼。

一位穿着挺括制服的空乘正弯着腰,面带微笑,与前排的一位同学细声说着什么。紧绷的制服将她优美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修长的双腿更强化了这种视觉冲击。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飞快的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在心底默默念了三遍箴言,但是脑海中仍然不断勾勒着刚才那副优美的曲线。

年轻人火气旺盛,他安慰着自己,换了个坐姿,从盒子里摸出一粒杏仁咯吱咯吱嚼起来。

“这位同学,飞机将要起飞,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将小桌板收起来。”

动听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郑清侧过头,空乘正在轻声呼唤过道对面趴着睡觉的酒红色大波浪。

隔着过道的两个座位,一边坐着穿灰布直缀的小和尚,另一边的乘客则一直趴在小桌板上睡觉。小和尚已经收起经书,正在闭目沉思。而他对面那个酒红色大波浪,从郑清上飞机到现在,就一直在睡觉。

在空乘的再三呼唤下,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乘客摇摇脑袋,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不着粉黛,十分颜色。郑清在心底赞叹。与旁边的空乘相比,也不逊分毫。

慵懒的抻抻胳膊,伸了个懒腰,酒红色大波浪微眯着眼,收起小桌板,然后从坤包里拽出一个眼罩,套在头上,靠在宽大的座位上继续呼呼大睡。

这让郑清颇感失望。

“你怀里抱的什么?不需要收起来吗?”李萌看着自己对面的乘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九有学院哪个班的?”

李萌对面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同学,黑色的长发齐根束起,塞进白色长衣上那个宽大的帽兜里,紫色的围脖随意的搭在肩膀上,双手抱着怀里的长条包裹,一直在默默的看着窗外。

郑清颇感头疼的揉揉脑袋。

五分钟前,小萝莉还是一脸怯怯的模样,只不过稍微熟悉了点,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许她不应该养只鸽子,而应该养只麻雀。

“你脖子上的围巾真漂亮!是什么做的?”

回过头,郑清看到李萌探着身子,去摸那个紫色的围巾,并且拍了拍。

“哇,手感真好!”李萌大呼小叫着。

“咯咯……”一个紫色毛绒绒的貂头从围巾主人背后宽大的帽兜里钻了出来,喉间发出恫吓的声音,紫色的围巾跳动了几下,倏然收进帽兜里,连郑清都吓了一跳。

原来那不是围巾,是紫貂的尾巴。

李萌愣了愣,扁扁嘴,眼睛噙住朵朵泪花,眼眶开始变红。

“我叫蓝雀,这是一把剑。”紫貂的主人终于开口。他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指了指怀里抱的长条状包裹,笨拙的安慰道:“别哭。”

是个男声,郑清终于确认。

李萌红着眼,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我才没哭,我是大学生了!”

紫色小貂似乎很得意,两个前爪攀在蓝雀的左肩,伸了个懒腰,悠然的张了张嘴,露出满口利牙。

波塞冬很感兴趣的瞟了那头小貂一眼,甩了甩自己的大尾巴。

李萌肩头的鸽子愤怒的咕咕叫着,挥动翅膀,威吓对面的紫貂。

“各位同学,请将你们的宠物抱在怀里,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耳边传来空乘动听的嗓音,郑清连忙转过头,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随着哒哒的鞋跟声飘了过来。

优美的曲线再一次出现在郑清的眼前,而且距离如此之近。空乘探着身子将窗上的遮阳板推了起来。同时弯下腰,检查几人腰间的安全带。

郑清的鼻腔里充斥着令人沉醉的香气。

他紧张的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怀里的波塞冬被他勒的吐出小舌头吱吱叫唤。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空乘笑眯眯的挠了挠波塞冬的耳朵。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位空乘的鼻翼正在急促的翕动着。

抬起头,他看到一双暗红色的大眼睛。

剔透的眼神好像两汪温泉,让他沉迷不能自拔。

当他回过神,飞机已经开始平稳飞行。周围的几个人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就连过道对面的小和尚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你们都是怎么拿到自己通知书的呢?”萧笑面前的小桌板又放了下来,正在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在藏经阁抄经时,从《金刚经》的夹页里看到了自己的通知书。”旁边的小和尚咯吱咯吱转着自己的念珠:“上报主持后,方丈赠小僧一道揭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以小僧便来了。”

“我在祁连山猎杀了一头野妖,从妖腹里刨出的通知书。”蓝雀依旧惜字如金。

郑清咂咂舌,忽然觉得自己获得通知书的方式有点太简单了。

第四十章 无害的小精灵

“我们家大部分人都是在第一大学读的书,但他们一般都进阿尔法学院。[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今年我跟表姐两人爆冷进了九有学院,把家里那些老古董的脸都吓白了。”李萌兴致勃勃的掰着手指头:“我的通知书是表姐送过来的。她也是今年九有学院的新生,所以学校把我们俩的通知书都交给她,让她转交给我。”

让她在学校照顾你吧,郑清在心底默默的吐槽。

“我姐在今年新生里面排名第三,回头我让她罩着你们,万事有我!”小萝莉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萧笑抬头看了郑清一眼。

“我是早晨醒来,在床头摸到的通知书。说实话,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东西把我吓得够呛,差点把家里的符箓都换一遍。”郑清想起自己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早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呢?西瓜头。”李萌毫不客气的看着萧笑。

“我?”萧笑瞟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毛笔收了起来:“我是特招入校,没有录取通知书。”

郑清没有立刻追问萧笑什么是特招入校。

他正警惕的捂着头发,一脸紧张看着眼前漂浮的一只小精灵。

这只小精灵穿着与空乘一模一样的挺括制服,周身散发着淡绿色光芒,头顶的细丝触角微微颤抖,瞪着一双漆黑大眼睛,兮兮叫个不停。

“她们要干嘛!”他有些紧张的叫道。

“提供一点饮料而已,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李萌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小脸蛋,吐吐小舌头:“羞羞,都是大学生了,还怕小精灵!”

郑清脸色立刻涨红了,他注意到小精灵细细的胳膊下面拖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瓶,瓶子里橘黄色的饮料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我并没有害怕,只不过之前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觉得需要注意点。”他放下捂着头发的手,强调道:“你们没有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吗?”

上元书肆炼书坊的神奇经历让他难以忘怀。不论是老书匠粗暴的血炼魔法,还是那些小精灵揪他头发的奇特举动,都令他记忆犹新。

“魔法生物界,炼金生物门,精灵纲,有翅目,小精灵科,植属,绿色小精灵种。”萧笑盯着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飞快的说道:“这是一种性情极其温和的魔法生物,几乎不存在主动攻击人类的行为。在巫师联盟发布的《魔法生物图鉴》中,被列为完全无害生物,危险程度甚至比鼻涕虫还低。”

郑清眨眨眼。他基本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这种小精灵属于无害生物。

“我嚓,学霸!”李萌一脸震惊的看着萧笑,嘴里爆出不符合身份与年龄的粗话:“刚才你说自己的特招生,难道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生第一?你全球巫师高等学校统一考试的成绩是多少?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努力吸引萧笑的注意力。鸽子小白拍着翅膀,跟着她一起咕咕叫着。躲在郑清怀里小憩的波塞冬被这些聒噪声吵醒,发出不满的吱吱声。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手里拖着的饮料瓶晃来晃去,好像随时会摔在地上,看的郑清心惊肉跳。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扶了扶自己的黑框大眼镜,瞟了郑清一眼。

郑清还没有从‘无害生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什么地方的罪过这些小家伙。

看见萧笑的眼神,他立刻叫道:“我真没招惹她们,是她们主动袭击我!”

“魔法生物的确存在一些天然不稳定性,但任何不稳定的爆发都有其诱因。”萧笑从旁边的餐车上取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放到小桌板上。

小精灵拽着巨大的饮料瓶,兮兮的叫着,给他的杯子里注满那橘黄色的饮料。

“你们不来点吗?”他对着郑清与李萌举了举杯子:“不含糖的橘子汁,对身体很有好处。”

“我要青蜂儿!”李萌积极的举着手,叫唤着。

“未成年不能喝酒精类饮料。”萧笑摇着头,递给她一杯橘子汁。

李萌嘟囔着,噘着嘴,接了过去。

“我要清水就可以。”郑清叹口气,看着萧笑。

“你今年十二岁?”萧笑抬了抬眉毛。

郑清垂头丧气的自己去找杯子。

送饮料的小精灵离去后,隔间里的谈话不知不觉又重新回到了通知书上。

每次想到自己的通知书,郑清总有种吐槽的欲望:“你们不觉得这种通知书投递的方式有点,嗯,有点不太礼貌吗?”

“礼貌?”萧笑将手中的饮料放下,好奇的翻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

“就是不太注重别人的隐私。其实学校完全可以把这个东西塞进信箱邮给我们。”郑清抱怨着:“或者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起码不会把人吓出心脏病。”

“对于巫师而言,只有灵魂是公认的隐私。”萧笑很不以为然,手中的笔在笔记簿上刷刷的写着:“至于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我倒是知道点。这个投递方式与学校选拔学生的方式都隶属于第一大学的某些古老阵式,不被学校的巫师们控制。也自然会有一些突兀与冒失了。”

郑清想起托马斯讲过的话,有些明白萧笑的意思了。

“但我仍就觉得这样的习惯不好。”郑清仍旧坚持自己的观念。

“习惯的力量任何地方,任何势力中都是必要与根深蒂固的。或者说,习惯造就了传统,传统维系了社会。第一大学也不例外,它也是由各种习惯与传统构造的社会。”萧笑把话题引入更深奥的层次了。

“嗯,有道理。”郑清觉得两个人谈的有点艰涩了:“只是虽然把传统当作传统无可厚非,但在传承过程中进行必要的发展与提高也是必要的。所以我仍然觉得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有值得改进的方向。”

“传统并非一成不变。”萧笑脸上露出了一丝严肃:“但无论怎样,现在的传统究竟还是延续着,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些传统。”

蓝雀偏着头与自己的小貂默默对视。

释缘安静的数着自己的念珠。

李萌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着对话中的两人。

郑清心底油然升起一种郑重感。

第四十一章 飞机上的自助餐厅

“各位同学中午好,自助餐厅已经为您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欢迎您的选用。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如有需要,请沿走廊至三号房间用餐。”

“离开座位时,请将座椅调整至正常位置。您可以同时携带您的宠物进入餐厅。”

“为了您和他人的方便,请您按序取菜,文明用餐。携带宠物的同学请看管好您的朋友,餐厅严禁宠物乱窜。取餐前,可向小精灵索取餐具;用餐完毕,请将餐具交还小精灵,谢谢您的配合。”

中午时分,机舱广播传来了乘务员温柔的通知声,郑清迫不及待的收起小桌板,揉了揉肚子。

他的确饿了。

虽然在家一直表现的安然随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临出发前最后一顿饭,家里煮的饺子他只吃了三五个,然后就着小菜喝了半碗小米粥,就撂了筷子。

在郑教授严厉的目光下,他又勉强吃了一个水煮蛋。

到现在,那点饭早就消化干净了。

“一起走,一起走,一起去吃东西!”李萌挥着小拳头,高兴的叫着:“我早就想尝尝专机上的自助餐了,听我表姐说,这趟专机上的自助餐非常好吃!”

“你表姐呢?不叫她一起去吗?”郑清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她家就在贝塔镇。”李萌提到表姐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今年九有学院只招收两名公费生,表姐成绩排在第三,没有拿到公费名额。所以一整个夏天都把自己锁在高塔里做实验。”

“也就是说,今年只有高考成绩排名前两位的新生才是公费生?”郑清的内心开始欢呼雀跃,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传说中的学霸!他咧嘴笑着,想要给新朋友们分享一下自己的成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我姐说了,开学就找排名在她前面的两个人决斗!”李萌握着小拳头,看着旁边两人,恶狠狠的说:“你俩到时候跟我一块去给我姐加油!把那俩臭小子给捏死。”

郑清干笑一声,打消了炫耀成绩的念头,将怀里的波塞冬抱得紧了点。

“当然,如果你是第一名,我可以跟我姐说点好话,放过你。”李萌犹豫了一下,噘着嘴对萧笑说。

“感激不尽。”萧笑敷衍着,将怀里的老乌龟塞进口袋里。

郑清撮撮牙花,迟疑着要不要告诉李萌自己就是排名第二的公费生。

过道里,几个穿着笔挺长袍的年轻巫师从几人身边走过。

一阵浓烈的香气钻进郑清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把刚刚组织好对李萌说的讨好话全都喷了出去,忘的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味道,闻上去像我家邻居那只法国卷毛狗。”李萌皱皱鼻子,也打了个喷嚏。

“卡尔文?初夏。妮娜公司今年夏天主打的男款香水,在年轻贵族男巫中比较流行。清新野橘调。轻轻拍在颈侧会带来清爽的橘香,非常适合温润如玉的暖男。如果直接喷在身上,香气与衣服互相作用,会产生刺激性的香气,效果很渣。就像你闻到的,与一只在香桶里打过滚儿的贵宾犬没什么区别。”萧笑无聊的回答道。

“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郑清一脸拜服看着这个西瓜头的小男生。

萧笑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

顺着过道走过舱门,郑清进入了一间宽敞的房间。

这才是巫师应该有的风格,他在心底默默赞叹。

相对前段狭小封闭的空间而言,这间餐厅显得宽敞明亮多了,简直像一个大的会客厅。无论是那华美的吊灯,还是那高大的落地窗,甚至大厅中央那个小花园,都不是一架普通飞机所能容纳的。

郑清很容易判断出,这里应该是施展了某些法术将空间拓展开了。

餐厅左侧是一排取餐台,上面整齐的排放着色香俱全的各种美味。靠近入口处是水果拼盘,后面是烧烤、炒菜、炖菜、海鲜、全素等等,最后是一些汤羹、糕点、饮料。年轻巫师们拘谨的排着队,贪婪的给自己的餐盘里夹着美味。

餐厅右侧则是一个U形马蹄状的红木吧台。吧台后是一个巨大的酒厨,各种颜色的饮料装在玻璃瓶里,斜靠着木托,在灯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吧台外随意摆放着一些高脚椅。郑清看到其中一张椅子上盘着一条昏昏欲睡的眼镜蛇。

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美妙旋律,让整个餐厅充满了欢乐轻松的气氛。

郑清抬起头,上百只巴掌大的小精灵托着掐银丝的黄铜盘,忽闪着淡绿色的光芒,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出没在餐厅的各个角落。

“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吗?”郑清从一只小精灵手里接过托盘,跟在萧笑身后,给盘子里夹了一片西瓜。

“这种提问方式不专业。”萧笑晃晃手里的夹子,顺手给盘子里挑了几粒葡萄:“小精灵是一个大科,下面有三个属。植属、卵属、生属,又被称为播种系、孵化系、再生系。每种类型对应的小精灵都完全不一样。播种出来的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孵化出来的小精灵基本都是白色,偶尔也有金色的;至于再生系小精灵,都是蓝色的,比较罕见,也被称为蓝精灵。”

郑清给盘子里添了几片苹果后,把夹子交给小精灵,看着她们拎着夹子欢快的转着圈,伴随着餐厅里轻快的音乐,在半空中转出一串美妙的舞蹈。

李萌则在两人身边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地给自己盘子里塞东西。

“你刚才说播种,意思是这些绿色的小家伙是种出来的?”郑清想象着把死去的小精灵埋进土里,然后长出白骨森森的精灵木,枝头悬挂着吐着舌头的小精灵,散发着绿油油的光。

他打了一个寒战,摇摇头。用木头勺子给自己盘子里添了点土豆泥。

“这个我知道!”李萌举起盘子,非常积极的回答:“把种子埋进土里,浇上药水,不用一个月,就能收获一群小精灵!”

“一个月!”郑清一走神,夹子上夹着的一枚鹌鹑蛋重新滑回盆子里。

“喏,就是这个。”李萌把盘子交给身旁飞舞的小精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头匣子。打开匣盖,柔软的红色绒布上,放着一小把淡绿色仿佛豌豆一样的种子。

兮兮!兮兮!

呼啦啦,一大群小精灵凑了过来,抖着触角,小心翼翼的看着匣子里那些种子。

李萌一手护着匣子,一手飞快的从里面摸出一粒种子,递给郑清:“这是标准型号的精灵种子,对于环境适应性很强。一般三性以上的药水都能让它发芽。”

小精灵们眼巴巴的看着李萌把匣子收起来,只能兮兮的叫着。

种子摸上去仿佛玉石般润滑,而且比看上去重许多。

郑清把玩儿了一下,赞叹着,将种子还给李萌。

“送你了!”小丫头非常豪爽的挥挥手,扭头便指挥几只小精灵托着自己的餐盘去找桌子了。

第四十二章 道听途说

小精灵被称为巫师界五百年来最伟大的创造之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她们解放了巫师的双手,充当着巫师的助手。巫师们可以用空闲的大脑与双手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火苗,或者颤颤巍巍的端着玻璃器皿。

按照萧笑的解释,小精灵是以群为单位生产的魔法炼金生物,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群小精灵。

比如播种系的小精灵。当她们还是种子的时候,种植者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与心意,给她们配置一份合适的药水。直至她们发芽,长大,这些小精灵只能以这些药水为生。

她们的生命与巫师紧紧联系在一起,种植她们的巫师死亡,失去药水供应的小精灵也会跟着丧命。

郑清觉得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

“她们也是有智慧的生命,这么做会不会不符合伦理。”郑清绞着脑汁,努力找出一些合适的词汇。

“什么是智慧?什么是生命?她们是智慧生命吗?符合谁的伦理?”萧笑提出一连串的反问。每问一个问题,他就给自己盘子里夹一枚烤扇贝。

郑清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给餐盘里捡了些鱿鱼圈。

“这是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萧笑最后拿起一杯果汁,呷了一口,总结道:“但是根据一般巫师界的共识,小精灵是介于智慧与混沌之间的炼金产品。不能把她们当做智慧生命。而且她们也不适用巫师的伦理。”

郑清怏怏的盛了一碗玉米浓汤。

他看着周围飞舞的小精灵们,总觉得萧笑的说法不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这边!”不远处,李萌挥着小手,占住一大张桌子,招呼他俩。

释缘小和尚正默默的坐在她身边,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水煮小白菜。

餐桌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不远处,坐在餐桌前,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翻滚的云海与耀眼的阳光。

放下餐盘,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一股浓烈的香气从身后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味儿?”他抽着鼻子,觉得这个香味似曾相识。

“卷毛狗。”萧笑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解释道。

李萌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果汁喷在地上,弯着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只小精灵惊恐的冲了过来,给李萌捧来一叠湿巾,同时飞快的将地板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释缘小和尚嚼完嘴里的米饭,念了声“阿弥陀佛”。

郑清转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他的身后坐着一个瘦高男生,正是萧笑之前评价香水使用不合格,被李萌形容为卷毛狗味道的男生。

这个男生与四五个同伴坐在餐桌前就餐。听到哄笑声,疑惑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又皱着眉,飞快的收回了视线。

……

虽然土豆泥里有一小块土豆没有压成泥,鱿鱼圈的酱汁也稍微有点辣,鹌鹑蛋的香味又有点浓,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自助餐厅的食材相当鲜美。郑清灌了一大口玉米浓汤,吐了吐舌头。

他抬起头,对面李萌的小嘴鼓鼓囊囊,塞满了吃的,像极了家里那只仓鼠。萧笑慢条斯理嚼着自己的烤扇贝,目光紧紧盯着贝壳上的花纹,仿佛上面能看到一个新世界。

身后传来卷毛狗倨傲的说话声:

“你们知道四季坊前段时间被妖魔袭击的事情吗?”

郑清挑了挑眉毛,身子稍稍坐直了点。

大明坊里的遭遇可以算得上他十八年来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不论是托马斯释放的那道雷咒,还是胖子转化的猪妖,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

作为亲历者,他对其他巫师怎样看待这件事很感兴趣。

身后的谈话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知道,知道。报纸上都吵翻天了。据说四季坊名下的九处坊市都遭到不明野妖的袭击,管委会的大小领导都被巫师议会发函申饬了。好像死了不少人。”说话人声音急促,还有些漏气,嘴里应该塞满了吃的。

“《贝塔镇邮报》统计的数字是死亡八人,严重受伤二十一人。”一个尖刻的声音嗤笑着:“好像谁没看出来他们玩儿的文字游戏似的。在野妖袭击下受伤,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君子与淑女》的报道就很准确,他们统计的死亡人数就是二十九人。”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底气不足,软弱的补充道:“报纸上说,巫师联盟已经派出九个调查组,去检查四季坊的安防措施与流程,相关报告会在十月底提交公布。”

“我也很好奇。据说那些坊市里闹事的都是野妖,数量也很少,大部分坊市都只有一头野妖。”最后一个声音慢吞吞的说着,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按照规定,坊市里应该驻扎一个巫盟警备小队。警备队的人不应该连一头野妖都压制不住的。”

“警备队被调走了。”嘴里塞满食物的漏气声重新响起:“我舅舅在金陵坊的警备队当队长。他们一个月以前就被调整到新世界协防。调令下的非常急,他只给家里捎了个口信。我舅妈总担心出什么事,最近一直在我妈面前哭哭啼啼。”

“难道新世界的那些土著大举反攻了?”那个慢吞吞的声音似乎很感兴趣,反问道:“按道理,那边的局势应该非常稳固,不应该出现人力紧张的情况。”

“不是不是。”漏气声重新响起,郑清仿佛能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在慌乱的摇着头:“我家老头打听了一下,好像第一大学有个什么任务,召回了许多驻守新世界的高级巫师。所以那边人手就不够了。没有什么土著攻击。”

话题越跑越远,开启话题的卷毛狗轻咳一下,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你们知道,这些被袭击的坊市里,有一处坊市没有巫师伤亡吗?”卷毛狗把尾音拉的很长,让人产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就是大明坊嘛!”那个尖刻的声音里依旧饱含嘲讽:“前几天大明坊的管委会还被巫师议会授予了一个集体荣誉——说的就是这个事。”

“恬不知耻!”旁边立刻有人骂道:“抓走野妖的是三叉剑。据说管委会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头,他们怎么好意思接受这个荣誉!”

“三叉剑只是带走野妖,镇压大明坊野妖的据说是第一大学今年大一的一个新生。”有人补充道:“我家邻居的孩子在三叉剑坐办公室,说那个新生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我也听说了,好像那个公费生施展了一个雷咒!他的咒语直接摧毁半条街!”

“还有符箓,听说那个新生还用了非常强力的镇压符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直接就被镇晕了!”

“公费生就是厉害!”周围的人都在啧啧称叹。

郑清低下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四十三章 来自星币序列七的威胁

被人夸奖与称赞的感觉很好。(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但是被人谬赞的感觉却令人惶恐。

郑清并没有释放雷咒,是面试官托马斯释放的那道咒语;咒语也没有摧毁半条街,只是动静稍微响了点;最主要的是,那个所谓的强力镇压符箓只是一道普通的静心符,猪妖在符箓的作用下睡着了而已。

郑清抬起头,脸色涨的通红。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咳嗽涨红了脸,还是那些谬赞让他感到不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打算转过身,跟旁边餐桌上的人好好聊聊大明坊发生的事情,免得谣言四处传播。

对面,萧笑正小口的啜着果汁,眯着眼,认真听那边餐桌上的谈话。

眼看话题又跑偏了,卷毛狗急了。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打断其他人讨论公费生的话题,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问道:“你们知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是谁吗?”

隔壁餐桌顿时陷入安静中。

郑清放弃立刻解释的打算,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他知道那头猪妖原本是一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因为他跟猪妖还有胖子都打过交道。

这些陌生的巫师又知道什么呢?

“是谁?”隔壁餐桌上的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催促了。

“我不说名字,你们先猜一猜。”卷毛狗卖着关子,神神秘秘的说道:“他是阿尔法的公费生,在星币中序列七;他是阿尔法学生会的副主席,名下还有一个社团;他组建的猎队,在整座大学排名十七。”

一阵吸气声传来,显然他的伙伴们都已经猜出来这个男生是谁。(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郑清一脸茫然。

这个哑谜听上去说的不是那头死胖子,而是胖子的哥哥。

他记得那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曾跟自己吹嘘,他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而且还是高年级的公费生。但他哥哥的名字,胖子一直没有说出来。

“不可能!”身后的餐桌上,一个声音陡然提高:“昨天上午我还在金陵坊看见他,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前变成野妖?”

“太可笑了,一个星币序列七的人物怎么可能只转化成一头野妖。”另一个声音也反对着。

“我并没有说他是大明坊那头野妖,我还没说完。”卷毛狗终于不卖关子,压低声音说道:“大明坊那头野妖是他弟弟,嫡亲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餐桌上一片恍然。

而后,隔壁传来一阵啧啧的叹气,各种感慨与可惜的词语源源不断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

郑清恶狠狠的搅着自己面前的玉米浓汤,就像在搅着自己的脑汁。

这是信息不对称!他愤愤不平的想着,如果我对学校多点了解,我肯定也知道那家伙是谁。

隔壁餐桌的巫师们已经就餐完毕,准备回客舱了。

他们一边起身,一边继续议论着。

“我听说,他要给自己弟弟讨个公道。”

“找谁?”

“还能找谁?”一个声音嗤笑道:“这件事原本就没四季坊管委会什么事;三叉剑倒是抓住野妖了,但他们纯属公务,而且他应该也没胆量或者能量去撩拨三叉剑。”

“所以只能找那个大一新生喽。”另一个声音有些幸灾乐祸:“一个九有的新生那么喜欢出风头,一点不懂得韬光养晦。正好被他拿去出气。”

“到底是一个学院的,我们到时候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说的对,阿尔法的人如果到九有来撒野,那些老生肯定都会炸毛。”

卷毛狗跟自己的小伙伴一边闲聊八卦,一边优哉游哉的离开餐厅。

他们身后,郑清一脸苦恼的盯着餐盘里的土豆泥发呆。

李萌的表姐,胖子的哥哥。

还没进学校,就要面对两个非常现实的威胁,还要想办法赚生活费。只不过上个学,怎么就这么难呢?

侧过头,他恰好看见释缘小和尚放下筷子。

白米饭与那小盘青菜被吃的干干净净。

“您受戒?”看着清苦的小和尚,郑清顿觉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烦恼。

“不,小僧晕机。”小和尚晃晃脑袋,满脸痛苦。

李萌在对面嗤嗤的笑着。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推了推旁边的萧笑:

“刚才他们聊天,大部分词汇我都能听懂。只有个‘星币序列’,完全没听明白。你给解释一下。”

“要解释‘星币序列’,就要扯远一点。”萧笑敲了敲手边的空杯子,抬头四处看了看:“那些小精灵哪里去了?”

郑清也抬头找了找,的确,那些原本在餐厅里四处飞舞的小精灵都消失不见了。

“她们也要吃饭跟休息。”郑清不耐烦的抢过他的杯子,问道:“还是橘子汁吗?”

萧笑矜持的点点头。

“我要青蜂儿!”李萌又在一旁叫唤。

“未成年不准饮酒。”郑清果断拒绝。

当他端着两杯橘子汁回到餐桌后,萧笑已经掏出了自己那本厚重的黑壳笔记本,开始缓缓的翻动。

“一百年前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马基·伍德创立了第一大学综合评级社团——魔杖。”

“每年一月一日,元旦之时,魔杖都会发布一份评级报告《阿卡纳》。这份报告包括二十二位年内对第一大学有重大影响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大阿卡那’;以及五十六位年内对四所学院有独特影响力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小阿卡纳’。”

“这些人物包括但不限于学校的教授、讲师、校工、学生。”

“魔杖是通过什么来出具这份报告呢?”郑清忍不住问道:“这种学生团体出具的报告有权威性可言吗?”

“这个东西我知道。”李萌非常积极的举手,回答道:“我听我爷爷,还有我爸爸,还有我哥哥,他们都说能被魔杖列入《阿卡纳》的,不论对教授还是学生,都是非常出色,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贝塔镇邮报》有这个报告的独家转载权,所以每年一月二日的邮报会增发一份特刊,专门刊登这份报告;据说这个报告还会作为辅助材料进入巫师联盟的职级评审会议中。”

郑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李萌的话依旧令人不明觉厉。

“进了这个榜单的学生,学校会有相应学分奖励。”萧笑补充了一句。

郑清对这份报告的权威性立刻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第四十四章 受伤的小精灵

“每一位‘大阿卡纳’都拥有自己的称号。(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比如排名第一的大阿卡纳,对应称号是‘愚者’,第二位对应称号是‘魔术师’,第三位对应称号是‘女祭司’。二十二位大阿卡纳每一位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称号。”

“而‘小阿卡纳’则按不同学院,分作四大序列。九有学院属于‘权杖序列’;阿尔法学院属于‘星币序列’;亚特拉斯学院属于‘圣杯序列’;星空学院属于‘宝剑序列’。每个序列除了序列一至序列十的排序外,还有‘国王’‘皇后’‘骑士’‘侍从’四位特殊序列。”

“榜单虽然每年都在变化,但是也有一些位置基本不变。”萧笑说着,在自己笔记本上划出几道横线,推到郑清面前。

“比如‘大阿卡那’中前三位,分别属于我们伟大的校长,以及两位副校长。‘小阿卡纳’中的国王,肯定属于对应学院的学生会主席。这些位置与相应的身份匹配,几乎不会发生变化,算是一种约定俗成。”

郑清看着萧笑笔记本上罗列的名词与顺序,回忆着他刚才的讲解。

“刚才他们提到大明坊那头野妖的哥哥,是星币序列七。也就是说,他是个小阿卡纳,入选了‘对阿尔法有特殊影响力人物表’,而且排名第七。是这个意思吧。”郑清总结道。

李萌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奇怪,我明明记得那个胖子说他哥哥是亚特拉斯的公费生。”郑清盯着萧笑的笔记本,小声咕哝着,搔了搔头发。[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现在是一团浆糊。

餐桌对面,萧笑挑了挑眉毛,端起面前的橘子汁。

……

银白色的窗帘高高卷起。窗外,是一望无际翻滚着的云海。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在餐厅的地板上,仿佛给地板打了一层橘黄色的釉。

一只绿色的小精灵踩着这层釉,在光滑的地板上惶恐的跑着,嘴里发出兮兮的叫声。她背上一对透明的翅膀好像被人用手用力揉搓过,褶皱破碎。

自助餐厅里,学生们随意来回走动,没有人留意脚下这个渺小的家伙。直到她撞上一只正四处撒欢儿的小狐狸。

狐狸用粉红色的鼻子在她脸上蹭了蹭,好奇的打量着她。

小精灵停下脚步,犹豫着,伸出纤细的小手,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

狐狸舒服的眯起眼睛。

小精灵纵身跃上狐狸背上,将自己埋在它细软的毛发中。

……

午饭时间已经过去大半。秉承着吃自助要扶墙进,扶墙出的原则,郑清几人坚持坐在餐桌前,等待肚子里的食物稍微消化一些。

餐桌上,毛羽雪白的鸽子咕咕叫着,从小主人的手心捡食着喷香的米粒。老乌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任凭萧笑怎样挑逗都不肯冒头。

为了让自己的宠物多吃点,他们这些主人也是拼了。

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肚子。

吃的太饱有一点不好,就是不方便活动。郑清觉得在下飞机之前自己都要半倚着这个沙发了。

“你家狐狸呢?”李萌隔着餐桌踢了他一脚:“还有几块小牛排,快塞到它肚子里去。”

郑清用纸巾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嘴巴,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嗓子眼里,一个油汪汪的饱嗝跟着唿哨涌了上来。

他赶紧闭上嘴巴。

不远处,小狐狸一溜烟从人群里跑了回来。

“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郑清揪着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抱进怀里。

然后他发现了那只趴在狐狸背上瑟瑟发抖的小精灵。

“这里有只小精灵受伤了!”他冲着萧笑喊道。

李萌丢下正在手里叨食的白鸽,跳下沙发挤了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会治疗术,让我试试!”

鸽子小白在她身后发出愤怒的咕咕声。

……

“顽固巫师虽然不会尊重炼金生物这类生命,但是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萧笑拨开波塞冬的毛,仔细打量着受伤的小精灵,表情很严肃:“这个小东西翅膀的挫伤非常明显是人为造成的。”

小精灵仿佛受过极大的惊吓,紧紧拽着波塞冬颈间的长毛,把脑袋埋在其中,瑟瑟发抖,坚决不肯松手。

李萌从自己的小坤包里翻出来一根洁白的羽毛,爱怜的轻抚着这个小家伙。

鸽子小白站在波塞冬的脑袋上,不满的咕咕着。

释缘小和尚默默的捻着念珠,盘腿坐在波塞冬身前,为小精灵祈福。

“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分子。”郑清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安慰道:“会不会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这个小精灵只是翅膀受了点伤。”

“但问题是,其他小精灵哪里去了?”萧笑抬起头,仔细打量整个餐厅。

郑清张口结舌,他这时才意识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成群结队的小精灵在餐厅里飞舞的情景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取餐台,许多已经空荡荡的菜品仍旧摆放在那里;周围的餐桌上,使用过的餐具与残羹冷炙混杂在一起,显得凌乱不堪。

“你的问题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郑清皱着眉,从怀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口袋。他清晰的记得,李萌之前只不过打了个喷嚏,喷出一点果汁,就有几只小精灵慌乱的冲上来为她清理干净。

“小精灵身上的香味好熟悉啊。”李萌原本把头埋在波塞冬背上,小声安慰着那只受伤的精灵。忽然抬起头,看向其他人:“你们闻闻,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是卷毛狗的。”她补充道。

郑清勉强的笑了一下,凑过去,闻了闻。

他站起身,抽了抽鼻子。

小精灵破碎的翅尖上,的确有一缕熟悉的幽香。

“是那个空乘。”他非常肯定的看了李萌一眼,说道:“之前她给我们做安全检查的时候,我离得比较近,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李萌暧昧的咳嗽了两声,促狭的看着他。

“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李萌的笑脸,转头看向其他两个同伴:“要不要过去问问?”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空乘休息室。

第四十五章 心之悸动

最终,只有郑清一个人去空乘的休息室咨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李萌需要照看三只宠物外加一个受伤发抖的小精灵,正手忙脚乱。为此她还拽着旁边的释缘小和尚帮忙。

萧笑则飞快的翻着他那本黑色的大笔记本,眉头紧锁。

所以郑清耸耸肩,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空乘的休息室在自助餐厅的门口,门扇半掩着。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个空乘披着自己的制服,正趴在桌子上。

郑清犹豫了一下,最终推开门问好:“你好,打扰一下。”

空乘趴着,没有动弹,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

郑清向前走了几步,一股与小精灵翅尖相同的幽香飘进他的鼻腔。

“你好!”他再一次开口。

空乘仍旧趴着不动,但此时郑清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双肩在颤栗。

“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他有些担忧的再次问道。一种怪异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因为这句话原本应该是空乘对自己说的。

“饿了。”空乘趴在自己胳膊上,呜咽着。

“饿了?”郑清抬起头,扭头瞅了一眼门外的自助餐厅,有点莫名其妙:“外面有很多吃的,你想吃什么?”

“可以随便吃吗?”空乘停止了颤栗,缓缓的抬起头。乌黑的秀发凌乱的挂在她的脸上,衬着白皙的肌肤,异常耀眼。

但是更耀眼的是她的眼睛。[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一双猩红的,闪烁着疯狂光泽的,美丽的眼睛。

不久之前,郑清曾在一头狰狞的猪妖脸上看到过这双眼睛。时殊事异,这双眼睛出现在一位容貌艳丽,身材姣好的空乘身上,让郑清神思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一片绿莹莹的光彩。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屋子深处的角落里。

那群消失的小精灵整齐的围成一圈,周身洋溢着暗淡的绿芒。

圈子里,是一个倚坐在角落里的女尸。

女尸发丝低垂,看不清面容。她的心口被撕开,露出空荡荡的胸腔。汩汩的血液从创口流淌出来,将她周围的地板染得鲜红。

小精灵们努力舀起地上快要干涸的血液,喂进女尸灰白色、微微张开的嘴唇里。血液顺着食道滑进空荡荡的胸腔,然后又顺着胸口那个恐怖的伤口流了出去。

她是小精灵的主人。

而现在,她们的主人已经死了。

她们也快要死了。

她们不想死。

不知道为什么,郑清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这些小家伙绝望而不肯放弃的心情。

空乘站起身。

她慢慢走到郑清身边,低下头,凑到他颈间,鼻翼急促的翕动。

“真香啊。”她喃喃着,声音软濡甜腻,语气中又夹杂着一些懊恼:“你为什么这么香呢?”

就像热恋中的女生向男友抱怨一样。

郑清毛骨悚然。

他第一次知道浑身汗毛炸起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带走身体的热量。

寒意从脖颈开始,蔓延到后背,飞快的扩散到全身。

“你是妖?”他口舌发干,用嘶哑变调的声音问道。

“如假包换。”女妖笑眯眯的看着他,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鲜红的嘴唇:“请问,我可以吃了你吗?”

在郑清惊恐的眼神中,女妖优雅的笑了。

女妖正是混进第一大学专机的尼基塔。

作为迷雾船长大计划的一部分,她需要潜伏进第一大学。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暴露。

按照船长与她的约定,只有成功潜入第一大学,伺机搞出点大动静,引起学校高层的注意后,她才能功成身退,正式列入迷雾号的船籍。

现在被提前发现妖魔身份,不要说成为迷雾的正式船员,会不会被发怒的船长撕碎都说不准。

“但是,真的好香啊。”尼基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诱人的香气充斥着她的胸腔;每一颗细胞都在狂躁不安。

上一次有这种饥渴的感觉还是在撒哈拉,遇到乌利希老师的时候。

那时,她已经半年未进血食。

辛辣的甲虫在她嘴里都是无上美味。

而现在,她非常确认,自己并不饿,只不过因为这个男生身上的味道太诱人了。

这股奇异的味道,勾起她深埋在血液中的记忆。原本只是悄悄躲在休息室的她,最终忍不住袭击了值班的空乘。

女妖拉开身旁桌子抽屉。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圆形的侈口白瓷盘,盘子里盛放着一颗暗红色的心脏。

心脏似乎还活着,间或抽搐一下,挤出几滴粘稠的血珠,给枯燥的瓷盘增添了一点颜色。

女妖探出纤手,掂起那枚心脏。

不远处围坐一圈的小精灵们倏然而起,愤怒的尖叫着,冲向那颗心脏。

“兮兮!兮兮!!”

女妖无聊的挥挥手臂,一巴掌将一只冲过来的小精灵拍在地上。

就像拍死一只蚊子。

精灵们哀声,将自己的同伴抬回角落女尸身旁。

她们不再莽撞的冲上去,而是远远围看着女妖手中的那颗心脏。

女妖从坤包里掏出调料瓶,给心尖撒了点亮晶晶的调料。

“有的妖喜欢从主动脉开始吃,觉得那里的筋肉最有嚼劲。”女妖笑眯眯的看着郑清,耐心的解释着:“但是我一向喜欢从心尖开始吃。因为心尖里面有一腔热血,一口下去,热乎乎的血浆在嘴里翻滚,配着心尖肉劲滑的口感,真是莫大的享受。”

说着,她神情陶醉的咬在心尖上。

“兮兮!兮兮!!”小精灵们尖锐的叫声彻底将郑清惊醒。

他笨拙的向后退了一步。

女妖没有阻止他。

郑清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胳膊僵硬,手指因为用力过大而有些痉挛,连攥着的灰布袋都打不开。

眼前的女妖没有伤害他,并没有给他丝毫安慰。女妖手中握着的那枚暗红色心脏,还有嘴角流淌的那缕鲜血,向他宣示着自己的未来。

郑清踉跄着,退入餐厅。

休息室里的女妖将那枚被咬破的心脏丢在地上。

心脏滚了两圈,被几只扑过来的小精灵抱住,抬回角落,塞进女尸的胸口。

女妖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巾,拭去嘴角的鲜血,跟着郑清退却的步伐,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出休息室。

“哒,哒,哒。”鞋跟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啪!”郑清慌乱退后的时候,撞倒一台餐桌,上面的餐具哗啦啦砸在了橘黄色的地板上。

原本嘈杂的餐厅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众人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郑清身上。

然后人们看到从休息室里缓步走出的空乘。

看到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妖魔!!”

不知谁吼出这个词语。

一股恐怖的气息随着这个词语从女妖身上爆发开,蔓延至整间餐厅。

飞机剧烈的抖动起来。

餐厅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第四十六章 莽夫与懦夫

黑灰色的云气堆积成山,蜿蜒连绵。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银白色的闪电仿佛山间奔腾的河流,在其间呼啸而过。

第一大学的专机此时正穿梭在一片暴风雨之中。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餐厅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经过雷暴的洗礼。桌椅翻倒,破碎的餐具洒落的到处都是,银白色的窗帘被从落地窗上扯了下来,凌乱的堆在地板上。

餐厅中央悬挂的花式吊灯仿佛被人抓着用力拉扯过一样,鎏金骨架扭曲着,水晶灯罩上布满裂纹。

餐厅大门紧闭。

入口处,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原本盘着一条昏睡的眼镜蛇。现在这条蛇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抓在手里,打出各种绳结。

眼镜蛇鼓着眼睛,吐着信子,发出凄惨的嘶嘶声。

女妖不为所动。

在她心底,自己比这条老蛇还要凄惨一百倍。

专机的安保肯定已经知道餐厅发生的事故了,他们冲进餐厅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巫师会怎样对付一位自投罗网的巫妖,学龄前儿童都能给出十八种不同的答案。

直接落荒而逃,不仅有损巫妖的恐怖名气,而且势必打乱船长大人的安排。那个时候,妖魔的同伙们会有一百八十种手段对付自己。

手中的眼镜蛇已经被打成一个死结。

女妖丢开手中的蛇球,抱着胳膊,鼓着嘴,看着屋子里挤作一团,大喊大叫的大学新生们,头疼不已。

“这些胆小鬼。”尼基塔嘟囔着。

事实上,她只是在走进餐厅的时候打了一个响指,让那些碍事的餐桌板凳都滚到一边,把遮挡光线的窗帘扯了下来,空出一片干净明亮的地方,方便自己做事。夜夜小说网mht.la

她甚至还没有摸一下这些粉嫩的小家伙。

不远处,那个味道很好闻的男生倚靠在一个翻倒的沙发上,手里抓着一把黄纸符,一脸坚定的看着自己。虽然还在发抖,但是比那些举着黑驴蹄子或者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就大喊大叫的家伙强多了。

不愧是自己觉得好闻的男人,尼基塔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一会儿走的时候把他捎上,带给船长,这样应该能解释自己暴露的原因吧。

兴许船长也舍不得吃了这个小家伙,那么自己就辛苦一下,咬他一口。

如果郑清知道尼基塔的想法,一定会喷出一口老血。

他的脸上绝对不是坚定的表情,只是因为太紧张而僵硬了的表情。这头妖魔的恐怖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只不过打了一个响指,几乎就毁掉了一个餐厅!

万一这个响指是冲自己脸上打的呢?

郑清靠着沙发,紧张的看看这不远处的女妖,脑海里翻滚着无数可怕的未来。

萧笑站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飞快的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太急,郑清一句都听不清。

李萌抱着狐狸与鸽子躲在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害怕,只有兴奋与激动。如果不是释缘小和尚拽着,她估计已经大叫着冲向那个女妖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眼镜蛇的主人,一个皮肤白皙,下巴很尖的女生正在低声抽泣。

整个餐厅,除了新生与他们的宠物,就只有一只受伤的小精灵。

局面让这些年轻人感到绝望。

“早知道,就坚持拉着蓝雀来餐厅了。”李萌在沙发后面,小声抱怨道:“他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

来餐厅前,几个人曾邀请蓝雀一同吃午饭。但是那个冷淡的男生摇摇头,抱着他的剑继续静坐养神。

“别出声,老老实实在后面呆着。”郑清咬咬牙。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大脑似乎缺氧似的,眼前不断冒出一串串的金星。

李萌噘着嘴,把波塞冬与白鸽的小脑袋塞回沙发后面,不出声了。

“一群弱鸡。”不远处,女妖撇撇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

她从包里抽出一根羽毛笔,翻开手中的法书。

这并不是她的法书,而是休息室里那位空乘小姐的。

每一位堕落巫师的法书波动都会被当局记录在案。在第一大学专机上携带自己的法书,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所以借走那位空乘小姐心脏的同时,女妖也借走了她的法书。

这是一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应该是这些空乘统一配置的。淡蓝色的封皮没有一丝破损,书脊上的五道金线明亮干净,书口上的蘸花依然是波塞冬与四个小天使的故事。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只用得起学校奖励的标准法书。那些厚鼓囊囊的软皮法书对于一个在爱美年纪的女孩子而言,就像脸上的一颗痘痘那样刺眼。

那个时候,贝塔镇书店橱窗里摆放的博洛尼亚装订本,对她而言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渴望而不可触碰。

但是现在。

尼基塔颇感无趣的翻开这本簇新的法书。无论是扉页雅典娜的祷文,还是书页使用的哈蒂法亚麻布纸,都显得那么庸俗可笑。

“我以前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花瓶式的法书呢?”她默默的想,也许当初只是想在他面前多一点自信罢了。

提到自信,不远处有几个蠢货也想有这种品质。

但是没有实力的自负,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女妖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前一个翻倒的餐桌。桌子后面,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巫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郑清也听到了那些异样的动静。

一个粗狂的声音在小声鼓动着身旁的同学,翻出自己的符箓与法器,给那头妖魔一点颜色看看。

“不要怕,她只是一头女妖!”那个声音显得非常激动:“一人一道爆炸符就能把她砸晕!只要把餐厅大门砸破,坚持一下,飞机上的注册巫师马上就能赶到!”

其他人似乎有些意动。

“蠢货!我们现在是在飞机上!就不怕把飞机炸出洞,自己掉下去吗?”郑清不敢回头,只能嘴唇蠕动着,小声对萧笑说。

他只是在抱怨。

但是萧笑真的站了出来。

“不要做傻事!”他转过身,看着那几个男生,怒斥着,丝毫不在意自己成为餐厅里最显眼的目标。

“她是一个堕落巫师。”萧笑说着,看了尼基塔一眼:“而且承受过完整的堕落仪式。像她这样能够完整保留人类形态、乃至意识的妖魔,不是我们这些连大学校门都没进的新生所能面对的。”

“如果愿意,她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抽干我们所有人的血液,掠夺我们所有人的灵魂。”

“其实我们现在已经算半个死人了。”

餐厅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

“懦夫!既然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那我们更应该努力战斗!”鼓动大家反抗的男生也站起身,丝毫不惧,大声说道:“如果我们自己已经放弃活着,与死去有什么区别!”

郑清忍不住回过头。

那是个身材壮硕的男生,留着小平头,脸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心情激动还是天生如此。

这种风格,是星空学院的疯子吧!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小声嘀咕。

第四十七章 女妖的魔法阵

尼基塔手中的羽毛笔飞快的在法书上移动,一条条规则与公式流畅的落在空白处。(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对于餐厅爆发的喧闹,她只是毫无兴趣的瞟了一眼。对她而言,没有比自己在准备的法术更重要的事情了。

当然,如果这些年轻人过于不安分,她也不介意打打牙祭。

“我们并没有丧失希望。”萧笑重新开口,他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既然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们撕碎,意味着我们并不是她的第一目标——这是个好消息。相对于进攻,我们这些新生身上的守护符咒更多——这也是个好消息。”

“综合这两条好消息。在我看来,服从这位女士的决定,比粗暴的斗争,更能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餐厅里,新生们发出低低的赞同声。

“小心!”红脸膛的男生没有反驳,而是大声提醒道。

“非常明智的判断。”尼基塔突兀的出现在郑清身边,在萧笑身后轻轻鼓掌。

那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翻动着,漂浮在她身侧,一缕缕血红色的光带从书页里溢出,汩汩着,仿佛瀑布一样落在地上,流淌出一道血红色的六芒星。

郑清吓得差点背过气。

他完全没有看到女妖是如何来到自己身边的。

那本法书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顶到他鼻子上。郑清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书页上那些宛如蝌蚪文一样的术法公式正咕嘟咕嘟的挤出那些血红的光带。

他踉跄着,与女妖拉开距离。

沙发后面,萧笑用力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不过郑清看到他脸上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有些歪斜了。

释缘小和尚用力把李萌的脑袋按进沙发后面,却没注意到波塞冬的小脑袋从他腋下挤了出来。

女妖笑眯眯的看着萧笑:

“那么,明智先生,麻烦去餐台给姐姐取点橄榄油。至于其他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眼中的猩红色大盛。

仿佛一瞬间,整个餐厅陷入了沉重的泥沼中,每个人的动作缓慢而又清晰的闪现在郑清的瞳孔内。

萧笑正迈步向餐台走去,一只脚抬起来还没落地。

沙发后,波塞冬探出一个脑袋,张开小嘴,露出细碎的尖牙。郑清看到小家伙身上蓬松的细毛缓缓炸了起来。

不远处,几个女生正露出惊恐的模样,微张着嘴巴,抬起胳膊,好像在阻挡什么。只是时间仿佛在她们周围凝固了,她们抬起的胳膊甚至不能遮住自己惊恐的面孔。

只有更远一点的那个红脸膛男生,还在艰难的举起自己的拳头。

他是郑清视野中唯一还在活动的生命。

“啊啊……”身后传来女生连绵而尖锐的惊叫声,硬生生打碎这片凝固的时空。

是那条眼镜蛇的主人,这是郑清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一阵熟悉而陌生的剧烈痛感凶猛的窜入头顶,他惨叫一声,捂着脑袋翻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萧笑周身爆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随着一声龙吟龟嘶的咆哮,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其他新生的符箓也在这一瞬间被激活,五颜六色的护罩闪烁着,给整个餐厅增加了许多光影效果。

尼基塔轻哼一声,眼中的猩红稍稍退去。

“只是一点点威压你们都受不了。”她嘲讽的看着远处喘着粗气,单腿跪在地上的红脸膛男生。他一脸倔强的看着女妖。

萧笑安静的收起怀里的黑皮笔记本,绕过翻倒的沙发,径直走向餐台。

郑清捂着头,仍然倒在地上抽搐。

李萌被小和尚按在沙发后,急得直跺脚。小和尚却不慌不忙的撩起袍子,将冒了个头的小狐狸重新塞到沙发后面。

“都不要激动。大家老老实实呆着,想办法给身上加几层守护咒就可以。”萧笑背对众人,大声叮嘱。

“姐姐只要干净的橄榄油哦!”尼基塔收起吐完阵式的法书,重新拿起羽毛笔,看着那个走向餐台的矮小的男生,警告道:“油如果不干净,我就换你们这些小可爱的血来用。”

餐厅的气氛更加压抑,只余有一些女生嘤嘤的哭泣声,以及郑清用头撞地的咚咚声。

“咔嚓!”一道闪电从飞机不远处略过,窗外,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震动着苍穹。

餐厅地板上的血色六芒星在雷声的干扰中忽明忽暗。

女妖皱皱眉,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条身子打结,一动不动的眼镜蛇。

“滚过来!”她冲眼镜蛇轻叱道。

原本团成一团装死的眼镜蛇立刻睁开眼,奋力的滚到她的脚下。

“有蛇石了吗?”女妖提起它的尾巴,在它肚皮上捏了捏。

眼镜蛇惊恐的抬起头,脑袋摇得拨浪鼓,鲜红色的信子仿佛一条皮筋儿四处乱弹。

“把嘴巴闭上!舌头吞进去!”女妖厌恶的训斥道:“脑袋别动!”

眼镜蛇可怜巴巴的缩回信子,闭紧嘴巴,抬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尼基塔掏出一柄银质小刀,在蛇头两侧的颊囊处轻划两下。一股透明的粘稠液体从那两道细细的伤口中缓缓流出,淌入地板上那道血红的阵法中。

女妖皱皱眉,觉得毒液流出的速度有点慢。

还没等她抬手,眼镜蛇就鼓起嘴,憋着气,飞快的喷出颊囊里的毒液。

毒液的注入让原本闪烁晃动的阵法重新稳固下来。

与此同时,萧笑捧着一碗橄榄油走到阵法前,直接取出一根粗大毛笔,蘸着油,顺着地板上那道六芒星的阵式,抹了一遍。

涂过油的阵法隐去那些血腥的气息,显得更加圆润自然。

“不愧是明智先生。”尼基塔笑眯眯的看着萧笑画完魔法阵,挥挥手,让他重新回到新生之中。

“你也滚开!”看着眼镜蛇在她脚旁瑟瑟发抖,女妖一脚将它踹飞,笑骂道:“我的阵法,从来不用你们这些爬虫做献祭。”

蛇球滚进餐厅中央的小花园后,立刻散做一条,一溜烟窜进假山石后面。

“奸猾的爬虫。”女妖撇撇嘴,抬头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新生们。

暴露之后,跑路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这项选择必须得到船长大人的理解。

所以她必须带回分量足够的礼物。

尼基塔把目光落在捂着脑袋抽搐的郑清身上。

第四十八章 姗姗来迟的护卫

在潜入第一大学专机之前,尼基塔设想过许多种自己被发现的场景。[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比如不小心触发专机上的妖魔报警装置,被闻讯赶来的护航者们团团围住;比如自己在专机上遇到大学时的同窗,不得不痛下黑手;再比如,飞机上恰好‘不小心’搭乘了一个老不死的大巫师,像抓小鸡一样把自己拎回黑狱里。

每种设想,她都准备了数种不同的应对方案。

唯一令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完美无瑕的潜伏,被一个新生毁掉了。

她眯着眼,看着郑清。

也许这个能够引起自己妖魔血脉躁动的气息,可以稍稍应对一些船长的责问,减轻一些失败的惩罚。

女妖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抬起一根手指,凭空窜出四五道绳索,向晕倒在地板上的郑清捆去。

“阻止她!”一声爆喝响起,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冲了出来,仿佛炮弹一样,砸在郑清身前。沉重的落地声让这架专机都颤了颤。

两根绳索恰好窜至他面前。

红脸膛的男生抬起拳头,重重砸在绳头上,发出金铁交加的声响。mht.la [夜夜小说网]两根绳索嘶嘶的惨嚎着,无力的垂落在地板上。

萧笑站在郑清身边,默默的掏出一块古朴的龟甲,念动咒语。龟甲上符文流转,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膜脱甲而出,护在了两人身前。

远处窜来的绳索狠狠的扎在这层金色的光膜上,发出刺耳的钻孔声。

餐厅里,其他新生捂着耳朵,茫然的看着这快速激化的场面,不知为何三分钟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忽然携手挑战那头女妖。

郑清捂着额头,被钻孔的噪音吵醒。

他双眼茫然,目无焦距的盯着天花板上那座扭曲变形的金色吊灯。

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昏倒前的一些片段。

专机,小精灵,空乘,女妖。

他瞪大眼睛,咬着牙,挣扎着爬起身。

“醒了?”萧笑站在他身前,声音显得很疲惫。

“都没事吧。”郑清的嗓音嘶哑低沉,从灰袋子里抓出一沓黄纸符。

“除了你,没有人受伤。”萧笑托着龟甲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但是声音却非常平稳:“只不过,我们有大麻烦了。”

说完,他双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笼罩两人的光膜闪烁几下后,倏然破碎,化作金光点点,落回龟甲上面。

古朴的龟甲在空中慢悠悠旋转两圈后,掉了下来。

原本钻着光膜的三根绳索,只是顿了顿,就重新凶狠的扎向两人。

郑清了然。

他向前跨出一步,挡在萧笑身前。

挥手一洒,那沓黄纸符便纷纷扬扬的飘起,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向三根袭来的绳索。

没有一丝声响,三根绳子贴满了黄纸符,直挺挺的落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尼基塔嘴角的笑意隐去。

她眼中的红芒慢慢亮起。

“我好像有点太仁慈了。”

“或许应该让你们见见真正的巫妖是怎么处理新鲜食材。”

女妖的声音依旧甜美,说的话也依旧俏皮,只是其中蕴含的意思让所有新生都不寒而栗。

乌黑的秀发凌空飘起,女妖眼中红芒大盛。

沉重的威压重新降临整个餐厅。

餐具在这股慑人的气息下叮当作响,桌椅也随之发出咯吱咯吱呻吟。宠物们将头缩在主人的怀里瑟瑟发抖,新生们身上的守护符咒重新爆发出绚烂的光芒。

萧笑坐在地上,再一次托起那块古朴的龟甲。

淡金色的光罩闪烁起令人心安的光泽,将女妖恐怖的威压阻挡在外。

郑清伸手将光罩外的红脸膛男生拽了进来。

红脸膛的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过头,怒气冲冲的看向萧笑:“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郑清知道,他是指之前号召大家一起反抗的时候,萧笑竭力阻止的事情。

“因为她没动手。”萧笑靠在沙发背上,声音在这片威压下显得有些微弱变形。

“为什么现在又动手了!”

“因为他们来了。”萧笑向餐厅门口侧了侧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郑清与红脸膛的男生同时转头,看向餐厅门口。

餐厅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只不过,门口左侧酒厨的阴影下,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刚刚还在好奇,是哪位大佬这么不给面子。”懒洋洋的声音在U形吧台的后面响起,一个满脸颓废,裸露的皮肤上镶满了铜钉铁环的年轻男子慢悠悠的从酒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餐厅中沉重的威压悄无声息的化解。

他走到吧台前,在冰桶里夹起几块碎冰,丢进自己酒杯里。

似乎感到四周那些欣喜的目光,他抬了抬手中的酒杯,看向不远处的女妖:“没想到只是一只小妖精在撒野……果然,无聊的人生到处都是无聊啊。”

女妖偏着头,看向这个突兀出现的年轻男子,眼神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脸上打满图钉的年轻男子晃晃酒杯,似乎对杯子里打璇儿的液体更感兴趣。他低着头,咕哝道:“难道你的长辈们派你过来宣读战书吗?”

“应该不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郑清身边响起,接口道:“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头还没进入通缉令的小巫妖能承受的。顺便,我要一份玛格丽特,可以多一点儿柠檬。你不要点儿什么吗,维克多?”

郑清用力的扭过头,险些把脖子拗断了。

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但是他的头发却有些花白了。

与那个朋克打扮的年轻人不同,这个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袍子从脚下一直向上延伸,那高高立起的衣领牢牢地遮住了他的鼻尖,郑清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他那光洁的额头,还有那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

“伏特加,谢谢。”低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郑清顺声望去。

落地窗前的空地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露臂甲胄的男人。此刻他正拄着脑袋,抬着眼皮盯着女妖。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紫发女子。

“要尊重对手!”紫发的女子声音很优美,但也很冷淡:“即使对手是只会吓唬小孩子的女妖。另外,任务期间不准饮酒,希尔达。”

“白丁的桎梏啊,”吧台后面懒洋洋的声音嘀咕道:“我喝的不是酒,是气氛。”

第四十九章 同班同学

通缉令,是巫师联盟针对妖魔发布的海捕名单。mht.la [夜夜小说网]

每一个在巫师界有血腥记录的妖魔都会被收录进这个名单。巫师联盟鼓励机构及民间的猎队主动狩猎这份名单上的妖魔。联盟开出的赏格很高,针对这些妖魔的悬赏从一百枚玉币起,上不封顶。

上不封顶的意思就是没有上限。

据说通缉令里那些积年老妖的悬赏是按‘愿望’来计算的,海妖王的通缉赏金就是‘三个愿望’。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将海妖王缉拿归案,巫师联盟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此外,如果狩猎通缉令上的妖魔,联盟还会奉送各种附加的福利。

比如,猎手们在面对通缉令上的妖魔时,可以优先使用大威力咒语或者未经报备的试验性咒语,而无需考虑这些咒语对世界的损害。这对喜欢实验新型咒语的巫师而言是个巨大的诱惑。

尼基塔只是一只转化年限不足十年的年轻巫妖,还没有进入通缉令的资格。

这也是几位突兀出现在餐厅的专机守卫最为恼火的事情。

比专机被妖魔入侵更令人难堪的,是入侵专机是妖魔是一位无名小卒。

但是与这些守卫恼怒的表情相比,尼基塔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

“原本我打算带走几个小朋友交差。”女妖妩媚的看着这些守卫,声调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但是看到你们这些小家伙,我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跑路。”

一个人跑路当然比带着累赘跑路更安全!

她纤细的小手重重拍在凌空漂浮的法书上,脚下血红色的六芒星阵爆发出剧烈的光彩,喷洒出无数道光线。(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法书剧烈的燃烧着,眨眼就化作一蓬飞灰,四散飘落。

女妖的身影仿佛幻影一般,随着这些扭曲的光线消失在餐厅中。

“想走?!”紫发女子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侧的法书,化作一缕光尘消失在原地。

“我去帮她。”伏特加男豁然起身,双臂发力,撕开面前的空间,钻进了里面黑漆漆的世界。

飞机剧烈的晃了几下。

郑清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需要我也跟上去吗,队长?”吧台后面,满脸图钉的希尔达向郑清身边花白头发的年轻人丢过来一杯淡青色的鸡尾酒:“我可以顺便把维克多刚才点的伏特加带给他。”

细长的酒杯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形,落在花白头发年轻人手中。酒杯壁上的三片柠檬晃了晃,向旁边歪斜了一点。

“维克多他们两个追捕一个小巫妖已经足够了,我们还是安分点守着专机,不要再出意外。”花白头发的队长摇摇头,将三片柠檬扶正,咬着吸管,含糊道:“先把门砸开,外面的人应该等急了。”

希尔达灵活的从吧台后翻了出来。

他皱着眉,掐算着,踩着罡步念念有词。然后在郑清满脸黑线中,从耳朵上扣下来几枚亮晶晶的钉子,塞进门缝里。

“噗嗤……”

仿佛什么东西漏气了,餐厅紧锁的大门上红光闪烁了几下。

希尔达飞快的向后跳了几步。

大门轰然倒下。

黑袍的巫师、身穿藏青色制服的高挑空乘、绿色小精灵,五颜六色的身影顺着倒下的大门一拥而入。

小精灵飞快的散入餐厅,开始扶起桌椅板凳,捡起丢在地上的餐盘,重新将落地窗的银白色窗帘挂起,把歪斜破碎的吊灯拆卸下来。

似乎一瞬间,这间死气沉沉的餐厅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喧哗。

头发花白的队长带着几位空乘向休息室走去。

刚刚进门的一位金发黑袍巫师则抱着巨大的花名册,高声叫道:“不要乱,大家按顺序,过来签字!”

但是他的声音被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吞没了。

餐厅里的新生们似乎刚刚认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吵闹声,哭泣声,欢呼声,咆哮声,炫耀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释缘小和尚带着李萌,急匆匆向几人跑来。

李萌怀里抱着郑清的波塞冬,手中捧着萧笑的老乌龟,肩头站着自己的鸽子小白,仿佛一个人形动物园。

波塞冬强行从李萌的怀里挣脱,大声吱吱叫着,窜进郑清的怀里。

郑清大笑着,揉着小家伙蓬松的皮毛。

不远处,那条被挤光毒液的眼镜蛇从大厅中央的小花园钻了出来,滑回主人的脚下。它的主人,那位下巴尖尖的女生哭泣着,将自己冰冷的小伙伴搂在怀里。

金发巫师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希尔达在旁边拽住他,摇摇头:“先让他们发泄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专机已经穿过暴雨区,重新飞在了阳光灿烂的天空下。

……

“谢谢你刚才拉了我一把。”红脸膛的壮硕男生走到郑清身前,伸出右手。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郑清慌忙在衣服上擦擦手,伸手握住红脸膛男生,高兴道:“听萧笑说,你第一个挺身而出,帮我挡下了那头妖魔的攻击。”

“不客气,都是同学,应该的。”红脸膛男生用力晃了晃胳膊,斜眼看向旁边的萧笑,拉长声音说道:“我只是看不惯巫师在妖魔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萧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

红脸膛的男生力气很大,郑清摸着胳膊,苦笑道:“我叫郑清,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很高兴认识你。”

“我跟你一个班!”男生憨厚的笑起来:“我叫张季信。弓长张,季节的季,信仰的信。”

“你是九有学院的?”李萌在旁边惊讶的叫道:“大家都以为你是星空学院的新生!你也参加今年的巫师高考了?多少分?今年第几名?你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为什么没去星空学院?”

张季信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对这个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郑清。

郑清默然。

“我考试成绩不好。”张季信吭哧半天,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只是,只是看不惯妖魔气焰嚣张的样子,我并不喜欢打架。”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以后跟你就是同班同学了。”李萌抱着鸽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张季信的胳膊:“我表姐跟咱们一个班,她是今年九有新生第三名!我觉得你如果去星空学院,肯定也有个好排名。”

张季信原本通红的脸变的更红了。

“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旁边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这个尴尬的气氛。

几个人惊讶的转头看去。

第五十章 复发的头疾

郑清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带着一个flag:如果他觉得什么事肯定不会发生,那么这件事极有可能会发生。(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后来,他晓得这个flag有个名词,叫墨菲定律。

今天的旅途上,这条定律的效果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觉得安全无比的学校专机上,窜出来一只眼睛猩红的女妖;他觉得茫茫人海都是路人,结果一个接一个的同班同学出现在自己面前。

郑清用力闭上眼睛,揉了揉脑门,舒缓头顶一抽一抽的钻痛感。

头痛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散,只是疼痛感在可控制范围内。十多年没有犯过的老毛病忽然重新出现,给他原本阴郁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从灰布袋里抽出两张黄纸符,拍在两侧太阳穴上。

纸符缓缓的冒起青烟。

清凉的感觉从太阳穴涌出,舒缓着他饱受摧残的头脑。

睁开眼,一个抱着眼镜蛇,下巴尖尖的女生正紧张的站在他们面前。

就是她打断了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

“打扰了!”女生用力鞠了一躬,满脸涨红:“我是不小心听到你们谈话,所以忍不住过来打个招呼。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请多多指教!”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

她怀里的眼镜蛇耷拉着脑袋,把一半身子吊在女主人的脖子上,正有气无力的吐着信子。

“蛇呀!”李萌惨叫一声,飞快的跳着,躲到几个男生身后。

鸽子小白也咕咕叫着,胡乱的扑棱翅膀,惹得郑清怀里的波塞冬跟着躁动不已。夜夜小说网mht.la

“她几岁了?”张季信附在郑清耳边,悄悄向后指了指李萌,小声问道。

“十二岁。”郑清也压低声音:“不要在她面前提年龄小的事情,她比较喜欢别人喊她大学生。”

红脸膛的男生撇嘴点头,一脸我懂的表情。

“小龙很乖的,不咬人!”尖下巴女生紧张的连连摆手,将怀里那条粗大的眼镜蛇向几人面前递了递。

眼镜蛇脸颊上细小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似乎感受到主人让它打招呼的想法,它昂起头,吐出鲜红的信子,瞪着漆黑的眼珠对几个人嘶嘶的叫着。

这次,连郑清都忍不住向后挪了一小步。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后退有点冒犯的意思。于是,他盯着眼镜蛇,努力向前迈了一步,回到原先的位置,安慰道:“不好意思,怎么称呼?你的宠物没事吧。”

“我叫刘菲菲,大家可以叫我菲菲。”尖下巴的女生很高兴的将眼镜蛇重新抱回怀里:“只不过小龙受到的伤害很大,感觉会虚弱很久。不知道学校有没有合适的宠物医生。”

眼镜蛇的脖子似乎突然就没了骨头,重新瘫在刘菲菲的怀里,舌头耷拉在嘴唇外一动不动。

这条奸诈的爬虫,快跟小狐狸一样了。郑清忍不住腹诽。

“你为什么养条蛇!”李萌从郑清身后探出脑袋,紧张的问道:“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这并不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伙伴啊。”

“我得到它的时候,它还是颗蛋。我太奶奶跟我说这是个龙蛋。”刘菲菲露出沮丧的表情,慢声细语的解释着:“结果孵出来以后是条小蛇。我想更换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蛇把我当成了它的同伴。太奶奶说,这就是缘分,让我好好养着它。”

都是缘分。郑清默默想着,抬头看了看四周。

随着时间的流逝,餐厅里的气氛渐渐稳定下来。

门口的黑袍巫师招呼着劫后余生的新生们在花名册上签字。签完字的人就可以离开餐厅,回到客舱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花名册旁边还站了一位面带笑容的空乘,给每个签完字的新生一个小小的红色礼品盒。

萧笑没有参加几个同班同学的小聚会,而是径直去签字。只不过,他签完字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那个小纸盒回到几人身边。

红色的小纸盒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花纹,做工也有些粗糙。

“里面是什么?”郑清好奇的看去。

“一块薄荷糖,一块黑巧克力,还有一片静心符。”萧笑用指尖夹起那片黄色的纸符,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摇摇头:“就是一些安慰性质的小礼物,估计是她们紧急赶制的。静心符上的朱砂都没有干透呢。”

“门口那边的餐台重新供应食物了,你们有需要的吗?”张季信也签完字回来了,他端着一杯清水,伸着大拇指戳了戳不远处的餐台:“那边还有免费饮料,咖啡、牛奶、冰水,什么都有。”

“我要喝青蜂儿!”李萌抬腿就走。

“没有酒精类饮料。”张季信在她身后急急忙忙补充道。

李萌失落的转了个方向,去门口签字。

郑清忍不住笑了。

“这位同学,专机上禁止使用明火符纸,如有特殊需要,可以向我们乘务人员提出来。”一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空乘走到郑清身边,温和的劝道。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将贴在太阳穴上还在冒着烟的符纸扯了下来,揉成小团,丢进空乘提的垃圾袋里。

清凉的感觉消散,剧烈的头疼又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皱起眉。手死死的扣住自己的头皮,用力的揉搓着,试图减缓那一波波突如其来的剧痛感。

“是不是被妖气冲撞了?”空乘紧张道:“飞机上没有配备专业医师,我们需要着陆后才能安排你就医。我们只有一些晕机的药剂。”

“不不不,不用。只是一点头疼,跟那个女妖没关系。”郑清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努力让表情自然一点:“你们有没有什么比较清爽的,让头脑感觉比较清爽的东西。”

空乘跑去休息室找了找,最终只找到一小盒清凉油。

郑清苦笑着,接过那个红色的小圆盒。

张季信看着他给太阳穴上涂了一层清凉油,诧异地问道:“你真的被妖气冲撞了?没关系吧!现在的巫师很少有你这么敏感的体质。”

郑清右手一僵,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这是老毛病,不是那头妖怪的原因!”

“没关系啦,”萧笑安慰的解释道:“白丁被妖气一冲,瞬间昏厥过去也很常见,我们比白丁强不了多少,更何况你距离那头女妖太近了,有些后遗症也难免。”

郑清翻翻白眼,没有接口,只是将右手的按摩范围扩大到了整个面颊。

第五十一章 流言与梦魇

“各位同学请注意。夜夜小说网mht.la

乘务长优美的声音在机舱的各个角落重新响起。

“我是本次航班乘务长苏旗君,本次航班在航程中受到了不明身份危险生物袭击;现已确认,除部分同学受到惊吓外,无学生受伤。在此,我谨代表本次航班全体机组成员及巫盟月下航空公司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旅程仍将正常进行。若有同学感到不适,或发现其他异常情况,请及时与我们的乘务人员联系。”

“非常感谢同学们积极配合机组人员的工作。”

“谢谢!”

在机舱广播缭绕的余音里,郑清在花名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被萧笑与释缘搀扶着,向客舱走去。

餐厅门口的走廊很幽深,每隔几米,都有一个圆拱雕花的小门,门后是不同的客舱。此刻,这些雕花小门的门口,拥挤着许多好奇的脑袋。那些没有去餐厅,或者吃完午饭早早回来的人,正扒在门口,小心打量着从餐厅归来的新生们。

专机很小,妖魔出现在专机上的消息已经飞快的传开了,只不过这些消息五花八门,真假不一。

乘务长那番用词含糊的通告,更让许多人对这些流言将信将疑。

每节客舱的雕花小门处,都有自称打听到第一手消息的巫师,正指手画脚、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内幕。

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餐厅里小精灵们如何暴动,为首的一只小精灵又是如何青面獠牙,身长一丈,张着血盆大口,吃掉那些宠物。在这些描述里,平时温和的小家伙不堪巫师的奴役,奋起反抗,将工作的锅碗瓢盆尽情打碎,桌椅板凳全都推翻,吊灯砸碎,窗帘扯烂。[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仿佛史诗故事里的英雄,带着正义的光环,反抗邪恶巫师的暴政!

稀奇的是,很多年轻的巫师都听的津津有味,热血沸腾,似乎丝毫看不到这个故事里无数的逻辑矛盾。

也有人郑重其事的解读着乘务长发布的公告。比如危险生物就是妖魔;不明身份的危险生物就是未登记在册的妖魔;有同学受到惊吓,那肯定有人被吓哭、吓晕、甚至吓的魔力暴动;无学生受伤,意思就是有非学生的人受伤了。这些解读公告的人,甚至耐心分析着苏旗君乘务长语气停顿、重音在哪里、哪些词的表述有异常等等。

不得不说,相比小精灵暴动,这些分析通告的人得到的结论更可靠一点。

还有人神神秘秘,小声告诉同伴,其实专机上的妖魔没有逃走,而是溜进了新生中间,那些从餐厅回来的新生被妖魔替换的可能性最高。乘务长让大家注意异常情况,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瓮中捉鳖。

这种说法,让门口那些好奇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审视。

张季信与刘菲菲都在不同的客舱。因为那些审视的目光,几个人没有继续搭伴前行,在餐厅门口就分别,约定到了学校后再聚会。

李萌抱着三只小宠物走在最前面。她昂首挺胸,小皮鞋踩得噔噔响,抱狐驭鸽,左顾右盼,神气十足。

但令她气愤的是没有一个新生向她打听餐厅发生的事故。

大部分好奇的目光都落在了被搀扶的郑清身上。

这些无聊的新生好奇的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小心打探郑清是不是与妖魔战斗中受伤了。

郑清脸色涨红。

他最讨厌被人围观。

就像看猴戏似的。

他甚至巴望着头痛来的更猛烈一些,最好让自己彻底昏过去,躲过这些无礼的目光。

与他不同的是,也有一些新生把这种围观当做炫耀的舞台。

“我之前就觉得那个红眼睛的空乘有问题!”走廊里,一个男生激动的对旁边的伙伴说着:“如果不是担心别人骂我歧视,我肯定对她砸我的驴蹄子。”

说着,这个男生举起胸口挂着的一个漆黑干瘪的小玩意儿,一本正经的向伙伴们演示怎样用黑驴蹄子降服一头妖魔。

周围的新生听的津津有味。

郑清翻了个白眼,努力屏蔽掉这个辣眼睛的画面。

他都为那个男生感到尴尬。

只有真正站在妖魔的气场里,才能理解勇气的含义。

直到几个人回到座位上,周围那些逡巡的目光才慢慢散去。

“你真的没关系吗?”小和尚将郑清放在座位上,有些担忧的问道。

“唔,没事,休息一会儿就行了。”郑清忍着头部一抽一抽的疼痛,含含糊糊的应着,一边把座椅的靠背放低了些。

小和尚对面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美女仍然戴着自己的眼罩呼呼大睡。

郑清心底有一些莫名的失望。

“他大约是被刚才的刺激诱发了什么症状。听他的意思,是老毛病。一般这种情况还是听他的比较保险。”旁边,萧笑正小声的给蓝雀解释着餐厅发生的事情。

李萌探着身子,挤在他们旁边,也跟着小声补充,并争论着什么。

郑清听不清,也不想听。

他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中,感到自己整个脑子都处在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

身子一前一后的摇晃,忽远忽近的景象让人有种失重的感觉。

他伸长脖子,探着脑袋,想看看自己为什么晃来晃去。

一双呆滞的木头眼珠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然后是硬邦邦的脖子。

直愣愣的腿。

然后是两块咯吱作响的摇摇板。

他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在一匹木马上。

狗吠声由远及近。

他回过头,一只大狼狗,正吐着湿漉漉的舌头,睁着猩红的眼睛,追在木马身后。这条狗颈子上挂着荆棘项圈,皮毛上纠结着血痂与尘土,看上去脏兮兮的。它张大嘴,露出黄渍的獠牙,浑浊的涎水从牙缝里渗出,淌在泥土中。

不能被狗咬了。

他心底发狠,用力踹着马肚子。

快跑!他大声叫着。

狗吠声越来越远。

他回头看,已经看不见那条大狗,视野中只有深深的暮色。

夕阳下的火烧云远远的铺散开,像海水一样漫了过来。

火烧云越来越近,颜色也越来越深。

直到像血一样深红。

云后,似乎传来那头野狗凄凉的咆哮。

血红的火烧云席卷过木马,像海潮涌上沙滩,淹没了一切。

……

李萌正叽叽喳喳跟蓝雀讲述餐厅那件事故的细节。

旁边睡觉的郑清忽然向前扑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嘛!”小丫头气鼓鼓的看着郑清。

郑清咕哝着说了句话,然后翻个身,继续睡觉。

李萌茫然的看向萧笑。

“梦魇?”萧笑摇摇头,拿起笔,在他那本似乎永远写不完的笔记簿上刷刷的记录着什么。

第五十二章 拯救

“各位同学下午好,飞机已经抵达目的地,第一大学。[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飞机已经停稳,请您整理好随身携带的物品,抱紧您的宠物。从行李舱取物品时,请注意安全。若有托运行李的同学,请至第一大学校工委专机行李提取处领取您的包裹。”

“机舱外温度:零下十摄氏度至零上二十摄氏度。高处狂风十八级左右,低处微风二到三级。请注意相关防护。”

“机舱门已经打开,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按序出舱。”

“感谢您选择巫盟月下航空公司的班机。”

“下次旅途再见。”

优雅的声音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在客舱中反复播放。

郑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觉鼻子有点痒。

“阿嚏!”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耳边传来李萌清脆的笑声。

波塞冬邀功一样,蹲在郑清胸口,对着小丫头摇尾巴。

“你是狐狸,不是一条狗。”郑清揉着小家伙脑袋,嘟囔着。然后他皱起眉,总觉得狗这个词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你终于醒了,我们正犹豫要不要把你交给老师呢。”李萌把脸凑到郑清面前,一股小女生的清香扑面而来:“你脑袋好了吗?”

“挺好,挺好。”郑清有些尴尬的侧过头。

对面过道的两个人,释缘小和尚在整理自己的经书;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漂亮女生正从坤包里拽出自己红色素面的院袍。

抬头看,客舱里到处都是正在给外套罩上院袍的新生。

“快换衣服,换长款院袍。”萧笑脑袋探了过来,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满意的点点头:“看上去气色不错,那就快点儿,学校大门不会开得太久。”

小狐狸踩着郑清的肚子,在他耳边大声叫唤。

郑清低下头,在小家伙的背上看到了一双黑珍珠似的大眼睛。

是那只受伤的绿色小精灵。

“她怎么还在波塞冬身上!”郑清讶然道。

“你想让她去哪里?”萧笑叹口气:“那个空乘是她的主人,你们知道。[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说着,他压低声音,向四周看了看。

郑清知道萧笑的意思。

专机上出现恶性谋杀的事情还是一桩机密。为了保持旅途安稳,机上的工作人员反复叮嘱他们这些新生对此事保持缄默。

这种事情很容易理解。

“所以说,她现在无家可归?”郑清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她们不是飞机上的雇员吗?航空公司应该对此负责啊!”

萧笑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声。

“在巫师界,小精灵不属于有行为能力的公民。”李萌在旁边非常认真的解释道:“她们属于巫师个人所有。”

“巫师个人所有?”

“准确说,她们不是巫师个人财产。因为在现代,这种表述会引发一些同情心泛滥的巫师抗议――对有思考能力的生物使用这种表述,容易让人联想起奴隶制。”萧笑一边套着自己的红袍子,一边回答道:“所以在现代巫师法典中,这些小精灵被认定为‘与巫师构成独立契约的有效个体’。”

“虽然很拗口,但你是说,这些小精灵只跟那个空乘有契约关系。航空公司无需对他们负责,是这个意思吧。”郑清心底沉甸甸的,他觉得很不舒服。

李萌在他旁边飞快的点头,一脸崇拜的看着萧笑。

“你之前跟我提过,小精灵是群居生物。”沉默片刻,郑清慢慢开口:“她的那些小伙伴呢?”

他还记得萧笑之前给自己介绍小精灵时提到,这些小生命以群为单位生活,她们的生命与培育她们的巫师紧密联系在一起。每个巫师都有自己独特的精灵培育药水,而这些小精灵从种子发芽那一刻起,一直到消失在这个世界,都将以那些药水为生。

而现在,小精灵的主人,那位空乘,死在了妖魔的手中。

没了药水,这些小家伙会怎样?

郑清心底忽然有些惶恐。

波塞冬背上,那只小精灵‘兮兮’的叫着,声音软弱颤抖。她背上那对透明的翅膀已经被小心的抚平,涂上了药膏,有些笨拙的耷拉在身子两侧。

她拽着波塞冬颈上的长毛,将身子紧紧藏着白色的毛发里。

小狐狸皱皱鼻子,小心的抖着耳朵。

“还在那间休息室。”李萌在旁边小声说道:“跟那个空乘在一起。”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不是个好主意。”萧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低下头,闷声说道:“你没有办法拯救她们。甚至航空公司也救不了。失去药水,她们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真的没办法吗。”郑清喃喃着。

“有啊。”萧笑抬起头,嘴角挂着残酷的微笑:“贤者之石、不老泉、蟠桃、黄中李、九转金丹。这些都行。”

李萌抬起小皮鞋,狠狠的踢了他几脚。

萧笑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清,甚至没有拍打那件簇新红袍上的小脚印。

郑清的心一点一点向下沉去。

虽然他对巫师世界了解很少,但也知道萧笑提到的那些名词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些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即便巫师自己得到,恐怕也珍惜万分,不忍使用。更不要提用在这些在巫师法典中都没有完整权利的小精灵身上!

郑清没有再说话,只是返身挤过人群,向休息室冲去。

餐厅里没有人。

一群新的小精灵正勤快的收拾整理着桌椅餐具。

她们周身的绿光仍然那么温驯柔和,唱着的兮兮声也依旧悦耳动听。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没有看守。

郑清鼓起勇气,推开门。

角落里,那群小精灵周身绿光黯淡,仍旧围绕在空乘的尸体旁边。

她们还在反复将流淌在地上,已经冰冷发黑的血液收集起来,喂进空乘的嘴里。

她们原本干净剔透的翅膀上都沾着厚厚的血渍,那些细细的触角也被血痂凝固在额头。

几只勇敢的小精灵甚至用身子堵住空乘胸口的大洞,一边努力按摩着女尸冰凉的心脏,一边大声招呼着同伴们。

她们试图挽救一个早已消逝的生命。

倚靠在墙角的女尸没有一丝动静。

她仰起头,嘴唇微微张开,紧闭的眼角,挂着几滴浑浊的泪水。

郑清的鼻子有些酸涩,他的眼皮有些发烫。

“她已经死了。”他站在门口,吸吸鼻子,努力用正常的语调说话。

小精灵们齐刷刷的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眼神。

郑清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跟我走!”他大声说出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选择如此正确:“我想办法让你们活下去!”

没有一个小精灵动弹。

她们只是回过头,安静而茫然的看着墙角倚坐的空乘。

“我相信你们是有智慧的。”

“就像我相信能够拯救一群无辜的生命!”

“如果你们想活着,那就跟我走。”

“我们一起努力活下去!”

“如果你们不肯走,我会把你们打晕,塞进麻袋里带走!”

郑清咆哮着,浑身颤抖的吼道。

餐厅里传来哗啦啦餐具落地的声音。

郑清没有回头。

他抹抹脸,抬起了胳膊。

小精灵们迟疑着,一只接一只落在了他的臂膀上。

郑清转过身。

几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都站在那里。

李萌红着眼,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萧笑沉默的在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蓝雀抱着自己剑,认真的看着那些小精灵。

释缘小和尚微笑着,双手合十,轻声宣道: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们正找你,要下飞机了,快换衣服。”李萌吸着鼻子,大声嚷嚷着。

郑清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女尸,她眼角的那滴泪水恰好滑过脸颊,落在地上。

餐厅里,新来的小精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落在郑清额头,用触角轻轻碰触他。

餐厅门口,几位空乘捂着嘴,眼角红红的,对着他比划大拇指。

护卫队,那个头发花白的年轻队长,拍了拍郑清肩膀,递给他一张羊皮纸:

“签了它。”

第五十三章 惊声尖叫

“也就是说,航空公司让你签署了缄默协议,条件就是将这些小精灵送给你?”李萌抱着小狐狸,架着自己的鸽子,在郑清耳边愤愤不平的说着:“这不公平!小精灵原本就不是他们的。mht.la [棉花糖小说]”

郑清抱着一个大盒子,沉默不语。

所有的新生里,只有他对这次事故的了解比较全面。不论是死去的空乘,还是女妖说的一些话,航空公司有太多敏感的事情不想让公众立刻知道。

“这很公平,这些小精灵原本属于物证的一部分。”萧笑拖着李萌那件粉红色的小拉杆箱,在旁边耐心的解释道:“你不能毫无代价的去突破某些规矩。”

郑清点点头。

他对于这个缄默协议毫无概念,也并不感兴趣。

他是来上学的,并不想卷入什么麻烦里。

现在他唯一忧心的是这些小精灵,不知道她们失去药水还能活多久。

怀里的大纸箱是几位空乘送的礼物,她们给箱子里铺上木屑,垫上绒布,甚至装了交叉安全带,帮助他将那些疲惫的小精灵安顿在纸箱内。

小精灵身上的血渍已经被清洗干净,正挂着安全带,拥挤着,互相搂抱着,安静的沉睡。微弱的绿光随着她们细微的呼吸起伏闪烁,照亮了纸箱内壁贴着的几张没有完全激活的符纸。

这些小家伙太需要休息了。

原本那些空乘打算给她们来点镇静剂,但被郑清婉拒了。

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就像萧笑说的,你不能毫无代价的突破某些规则。

相对于那些药物,郑清对自己的符纸更有信心。

“我还是觉得你的选择有点武断。”队伍行进缓慢,萧笑走在前面,索性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箱子一眼:“受到那些刺激后,你需要的是酣畅淋漓的发泄,而不是同情心泛滥,收养这些小精灵。[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出舱口只有一个,新生与老生的队伍都拥挤在一起,速度慢的令人发指。

波塞冬从旁边李萌的臂弯里钻出来,踩着她的肩膀,把脑袋伸进郑清抱着的大纸盒里,吐着舌头。

“这个选择无关乎善良,只觉得她们跟我们一样是平等的生命。”郑清搔着波塞冬的下巴,将它的脑袋推出纸盒,唯恐这家伙一个不慎将小精灵咬伤。

“任何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李萌在旁边满意的点着头。

“平等高于一切。典型的九有思维。”萧笑嗤了一声:“凡事想长远一点,不要总是这么武断。”

“脑袋小,回路太短,想不了那么远。”李萌在旁边理直气壮的答道。

郑清忍不住笑了。

听着这些拌嘴,他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点。

“我们必须每天都穿这个衣服吗?”抖了抖红色院袍的广袖,郑清换了个话题。

目之所及,满眼都是这些宽袍大袖――不论新生还是老生。只不过,老生们的袍袖与衣领处多了黑色镶边。

“别的时候不清楚,但今天必须穿的。”萧笑说着,挥挥手,拖着那个粉红色的行李箱,拐入一个雕花小门。

门扉处写着‘出口’字样。

小门两侧,各站着一位空乘,微笑着维持秩序。

对面的队伍里,一个老生紧跟在萧笑身后拐了进去。

然后轮到郑清。

“把箱子抱紧。”一位空乘笑着叮嘱。

另一位空乘与几个老生同时重重的咳嗽了几下。

郑清狐疑着,走出机舱。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上下左右都是浓重的雾气,脚下黑色的蒙皮被露水打湿,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波塞冬的叫声。

郑清回过头,小狐狸已经钻进李萌的袍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他伸出手,触摸着浓雾,一缕清凉的感觉滑过手心,精神为之一爽,原本沉闷的心情也振奋了许多。

这种天气飞机都能降落!郑清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冰凉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温暖的肺部,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快跟上,不要掉队。”

萧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雾里,郑清只能看到那个高年级的学生施施然走进浓雾笼罩的世界。

他缓缓吐着气,紧了紧怀里的纸箱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着别人做,总是不会错的。他想起回字集里潘驴儿给自己的忠告。

浓雾里似乎传来尖叫声?

郑清看见前面那个高年级学生回过头,露出诡异的笑脸。

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还没反应过来,踏出的一只脚便踩在空气中。

重心失衡,郑清一头向浓雾中栽了进去。

张开嘴,惊叫声还没出口,狂飙的空气便不要命的灌进他的喉咙,险些让他闭过气去。眼睛也被吹的生疼。

郑清闭上嘴,但是不敢闭眼睛。

冰冷的气流包裹着急速下坠的身子,宽大的校袍被风吹的呼啦啦作响,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李萌的尖叫,他一手抱紧纸箱,一手探进口袋,掏出几张符纸。一阵烈风刮过,手中的符纸被瞬间吹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被骗了!

飞机没降落,还在天上!

从天上掉下来就是这个感觉啊!

郑清脑海里飞速滑过无数念头,然后这些念头混杂在一起,趋于混沌。

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很多人并不害怕死亡。但是所有人都害怕空虚与无力。

而从高空坠落的这段时间,郑清很轻松的触摸到了空虚与无力的感觉。

挣扎的四肢触碰不到一点坚实的依靠,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敏锐的思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无能为力。

如此的真实与可怖。

如此令人绝望。

李萌的尖叫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郑清挣扎着向上看去。但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目之所及只有浓雾,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大笑与尖叫。

穿过浓雾,身下是一片深蓝的大海。

椭圆形的小岛森意盎然,仿佛绿宝石,嵌在这片深蓝之中。

抬起头,朵朵洁白的云彩在头顶不远处慢悠悠的流淌,变形。

海鸥与大雁嘎嘎笑着,从他的身边略过。

一股柔和的推力出现在郑清的身下,慢慢降低他坠落的速度。这股柔和的力量仿佛一大团棉花把他裹在中间,温暖,舒适。

郑清低下头,他的腰间系上了一根宽大的白色光带。

光带牵引着他,缓缓降落在小岛上。

直到双脚踩在坚实的陆地上,郑清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怀里的纸箱子被他勒的有些变形,里面的小精灵仍在酣睡中。那些安全带将她们牢牢固定在箱子里。

腿一软,他瘫倒在地上。

眼眶里充溢着狂风骗出来的眼泪,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他抬起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

世界清晰了许多。

蓝天,白云,大海。

还有瘫软在沙滩上的新生们。

郑清看到蓝雀凌乱的长发与萧笑歪斜的黑框眼镜,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浑身都在疯狂的颤抖。

第五十四章 脚踩大地的感觉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不断上涌,让郑清的笑声戛然而止。(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不远处,李萌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泪水哗啦啦往下流,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鸽子小白咕咕的叫着,绕着她不住盘旋。波塞冬的脑袋从她的袍子里钻了出来,窜到地上,似乎仍有些晕乎,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趴在地上再也不肯动弹了。

蓝雀抱着自己的剑,努力挺直腰,盘膝而坐。

萧笑则抽出自己的笔记本,放到地上摊开,用颤抖的手在上面飞快记录着。

小和尚与那个酒红色头发的美女则看不见身影。

衣袍凌乱的新生们或蹲在地上喘气,或半蹲着身子干呕,或在一旁整理衣服。三五成群,散乱成一大片。

郑清摸着手底细滑的沙子,脸上止不住笑意。

虽然没有出声,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眩晕依旧笼罩着他,但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从身下温和的涌起,让人心安。

空虚之后,能够感到稳固的大地,实在是太好了。

无力之后,能够感到自己呼吸的力气,实在是太好了。

“我们刚刚感受了这些小精灵之前经历的绝望。”泪水仍旧遏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溢出,郑清胡乱抹着脸,笑着,看着大家:“我认为她们有权利感受我们现在脚踩大地的感觉。”

李萌茫然的看着他,连连点头。

蓝雀抱着剑,缓缓的点头。

萧笑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笔记本中。

距离沙滩不远处,是一片汉白玉石铺成的广场。洁白干净的石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广场中央,屹立着一座宏伟的石制大门。夜夜小说网mht.la

石门坐落在一个石台上,门楣中心挂着第一大学的校徽:圆形的木质底版上,一个黑色的三棱体。两侧的门柱上是孔夫子的箴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门框四周镌刻着华丽的浮雕,五色毫光从这些雕塑上透射而出,将这座石门笼罩在华丽的外衣中。

一个银发披肩,西方面孔,身材高大,披着黑色袍子的老人安详的站在广场入口处,一语不发。喧闹着的新生们不由自主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老人手抚一本厚重的法书,不时翻动一下,法书里喷洒出一条条银白色的光带,窜入云海,将一个个狼狈惊恐的的新人卷到广场前的沙滩上。

不远处,高年级的学生们一个个谈笑晏晏,三五成群,似乎滑雪般从天际飘然而下。他们用促狭的目光打量着狼狈的新人,一副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阴暗的心理。”郑清想起出机舱时的一些细节,暗自腹诽。

高年级的学生落地后,对广场入口处的老人尊敬的鞠个躬,排着整齐的行列,穿过汉白玉石的广场,从石门两侧的小门里飘然而入。

“知道学校为什么要用这么惊悚的出舱方式吗?”郑清看向萧笑。

“据说是因为一个合格的巫师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你不知道自己的实验室什么时候会创造出一个伽椰子,或者佛兰肯斯坦。”萧笑平静的回答。

“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会从飞机上掉下来!”郑清眯着眼看着他,把指头捏的嘎巴作响。

萧笑飞快把自己的笔记本举起,翻开,凑到郑清面前:“校例第一条第五款,在学校大门面前厮打处以警告一次,罚扣学分五分!”

郑清伸向灰布袋的手臂僵在身侧。

他可不想刚刚入学就背上一份警告。

萧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然后他惨叫一声。

李萌在他身后恶狠狠的踹了一脚,愤愤着:“叫你不说!”

波塞冬与鸽子小白跟着小丫头,气势汹汹的扑了过去。

……

良久,当所有人都落在地上后,老人沙哑的声音在广场上清晰的响起:“记住今天这节课,感受活着的意义。这是你们学习的开始。”

郑清茫然,这是一节课?主题是什么?感受活着的意义?如果巫师的课程都是这样玄之又玄,那自己很难跟上节奏啊。他忧心忡忡的看向其他人。

还好,周围的新生也都是同样迷惑的面孔。

老人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翻开自己手中的黑色法书。

“杲杲gao出日,习习谷风。”

枯瘦的手拂过黑色法书,一股温和的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缭绕在所有新生的周身,卷走他们浑身的水汽,也卷走他们浑身上下的惊恐与疲惫。

这就是巫师的力量!郑清振奋的感受着这股暖风,想起托马斯在大明坊释放的那道雷咒,内心对这种神奇的力量向往不已。

“现在排好队,跟上你们的学长。准备进入大学的圣殿,开启你们全新的求索之路吧!”

老人收起法书,转身走向那座高大的华门。

新生们沉默了几分钟,立刻陷入了乱哄哄的吵闹中。

“怎么排队?”郑清看着广场上五颜六色的袍子,有些眼花缭乱。

“看袍子。”

“袍子?”

“九有学院是红袍,阿尔法学院是白袍,亚特拉斯的黄袍,星空学院是蓝袍。学院的教授、讲师、助教一般都是黑袍,但是他们会佩戴不同的徽章,可以区分具体级别;还有一些灰袍子,属于学校的校工。不要小看他们,很多校工都是退休的老教授,甚至还有老院长。”

郑清连连点头,已经能够分辨周围的巫师的大体身份了。自己周围都是红袍巫师,其他袍色的巫师也都各自聚集在一起。其间点缀了几个黑袍教授与灰袍的校工。

其他新生也渐渐摸到了一下门道,四色泾渭分明的队伍开始初具雏形。

站在新生队伍中的黑袍与灰袍巫师们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郑清几人站在队伍中央。

旁边一个干瘦的男生羡慕的看着他们怀里的几只宠物。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储物装置里无法容纳生命。”干瘦男生折腾着自己的拉杆箱,哼哼道:“我一直想把家里那头绿毛僵带来,据说学校的环境对它有好处。但是我的面试官不允许。”

“通知书上有写,不能带高危险的魔法生命。你如果想在大学获得姑娘的青睐就不能带比小精灵更危险的东西。”他的同伴同样是一身红袍,此时一脸无奈的回答:“至于储物箱为什么无法容纳生命,我也不知道。”

“说不定是因为巫师的用品含有其他生命所不具备的某种物质。”郑清忍不住插了一句。

“有道理!”干瘦男生看着波塞冬,连连点头。

“笨蛋!”萧笑咬咬牙,瞟了一眼嘀嘀咕咕的几个家伙,低吼道:“奥肯定理,十三条基本公理之一太元公理的推衍定理:不同空间维数下的生命常数不一致,难道你们中学没毕业吗?”

郑清茫然的看着萧笑的那副黑框眼镜,忍住了将他脑子掏出来吃下去的冲动。

第五十五章 四所学院

“不要在这个时候展露自己的无知。(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看着郑清茫然的眼神,萧笑垂下眼皮,重新将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郑清飞快的反驳道。

“但在其他学院面前,要学会维护学院的荣誉。”严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个身材瘦削的红袍老生走了过来。

他的袖口与领口有一道黑色镶边,这意味着他是一位大二的老生。第一大学的学生每升一个年级,领口与袖口都会增加一条黑色的镶边,意味着他们距离注册巫师的黑袍子又近了一步。

周围的新生们敬畏的看着这个高年级的学长。

“大家不要太拘束,但是注意形象,注意队形。”老生看着他们,非常郑重的叮嘱道:“在其他学院面前,你们代表着九有的形象,你们每个人都是九有学院。我们可以在自己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但不要在那些家伙面前招摇自己的谦虚。”

郑清紧紧闭上嘴巴,强忍住自己反驳的冲动。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他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

广场上,四支新生的队伍泾渭分明。

九有学院的红袍与星空学院的蓝袍排在石门左侧;阿尔法的白袍与亚特拉斯的黄袍则集中在石门右侧。

广场四周没有树木,天上的云朵在学生都落地后也消散的一干二净。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泼洒在汉白玉地面,新生们原本已经干燥的衣领,又渐渐被汗水打湿。

高年级的学生还没完全进入石门,新生们只能在烈日下耐心等候。

这让郑清觉得有点奇怪。原以为发生了专机上那件骇人听闻的事件后,学校会加强对新生的安抚。不提精神上的抚慰,最起码应该让人早点休息。

但似乎完全没人提到这一点。

进门的队伍仍以让人感受不到的龟速缓慢前行。[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那个有些臭屁的老生已经离开了。萧笑正捧着自己的笔记本,给周围几个新生讲解几所学院的特点。

李萌托着下巴,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懒洋洋逗弄着波塞冬。

小狐狸躲在几个新生投射的阴影中,摊着四肢,眯着眼,对李萌手中的狗尾巴草视而不见,只是偶尔抖抖尾巴,表示自己还活着。

“阿尔法的学生,都是些自作聪明的混蛋。这些混蛋很多都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子弟,对于那些贵族的手段非常熟练。最喜欢笑里藏刀、装腔作势,其实大部分都是狐假虎威。”萧笑的用词非常尖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郑清扫了一眼右侧门前的白袍队伍。

起码从表面看不出这些阿尔法的学员有什么差劲的地方,倒是他们的外表在几个学院的学生中相当出众。一个个俊男美女,举止优雅,态度矜持,即使在烈日下也保持着极高的教养。

“亚特拉斯学院的黄袍,则与阿尔法那些白袍不一样。如果说阿尔法讲究血脉的纯净,那么亚特拉斯则提倡精神的纯净。佛教、道教、儒教、基督、东正、萨满等等,这个学院的学生都是一些宗教的狂信徒。都是一群疯子。”

这个说法也挺刻薄,郑清忍住自己的笑意,想起先生曾经对自己说过‘永远不要与宗教分子讨论对错’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不远处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三两人一组,表情肃穆,神态端庄,既不交头接耳,也不勾肩搭背,安静的站在太阳下,与旁边阿尔法的贵族范儿相得益彰,衬的九有学院与星空学院的新生仿佛一团散沙。

“蓝袍的星空学院,与这个颜色的优雅与宁静完全不符。这个学院都是一些战斗狂人。三天小群架,五天大群架,野蛮透顶。如果哪一天星空学院的校医院没接到伤员,那一定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对于其他学院,萧笑的评价似乎都比较尖锐。

但不得不说,这些评价颇有种一针见血的感觉。

郑清想起自己的面试官托马斯,在大明坊的街道上肆无忌惮使用雷咒,忍不住叹口气。他看到旁边的蓝色队伍里,几个躁动的新生已经撩起蓝色长袍,开始搭手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学院的红袍应该与星空的蓝袍换一下。你不觉得红袍的爆裂感更适合那些脑子里全是肌肉的野蛮人吗?”李萌丢下手中的狗尾巴草,磕着自己拉杆箱,在旁边嘟囔着:“蓝袍子多漂亮,不像这些红袍,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她抖了抖自己有些肥大的红袍,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袍角抖动,掀起一阵小风,波塞冬乐呵呵的凑了进去,然后在李萌的尖叫声中灰头土脸的滚了出来。

郑清假装不认识那只小畜生。

他转过头,看着萧笑,换了一个话题:“我记得面试官跟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我记得他说阿尔法看重天赋、亚特拉斯看重信仰什么的。”

“正因为录取学生的方式不一样,才导致了学生之间的差异。”萧笑非常严肃的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

“阿尔法筛选有天赋的学生,但绝大部分天赋是天长日久下的潜移默化。这就导致许多有天赋的学生都生长在巫师世家,阿尔法学院因此成为巫师家族的代名词。”

“类似的,亚特拉斯看重信仰,谁的信仰最坚定纯洁?只有那些虔诚的宗教信徒。亚特拉斯学院的分班都与我们不同,他们按信仰划分班级。比如大乘佛教班,小乘佛教班,藏传佛教班等等。亚特拉斯的班级数量是所有学院中最多的。”

“我们呢?我们学院有什么特点?我记得我们学院注重考试!”郑清有些积极的追问。旁边围观的几位红袍同学也纷纷出声催促。

“一群书生而已,能有什么特点。”萧笑面无表情。

本着对学院的期待,以及对自身的极大期望,郑清立刻露出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的表情。

没有人喜欢被别人贬低。

除非是个抖M。

萧笑继续用评价其他学院的语气,毫不客气的评论九有:“没有门票的人,才需要通过考试来获取进门的资格。那些世家子弟有自己的家长引导入门,那些宗教信徒有自己的前辈引导入门,至于那些战斗狂徒,是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才进来的。我们呢?不通过考试体现自身的价值,有谁会在意!”

“世界这么大,命运何必垂青于你!”

“所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颇不赞同的接口。他伸出手,对两人笑道:“九有学院08级的,唐顿。”

“郑清。”郑清点点头,友好的伸出手。

他对这个男生有印象。

那位黑袍银发的高大老者离开后,广场上的新生一度陷入非常混乱的局面。这个男生积极的组织新生按序排队,颇有能力。

“没有血脉的歧视,但存在各种伟大神奇的传承;没有森严的桎梏,但有精神的自由与独立;没有暴力的压迫,到处充斥着灵气、激情与梦想。”唐顿指着不远处的几支队伍,非常有力的挥挥手:“准确的说,我们学院是一座伟大的学院。”

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没有反驳。

“说的太好了。”郑清琢磨着唐顿的话:“但感觉特点不是很突出嘛。那些特质似乎可以放进其他任何一个学院。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直接分进其他学院呢?”

“因为骄傲。”唐顿声音很低沉:“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骄傲、埋藏在我们心底的骄傲、烙印在我们灵魂深处的骄傲。”

“骄傲?”郑清再一次咀嚼着这个词,茫然不解。

周围其他同学也都沉默了。

第五十六章 简短的欢迎仪式

宏伟的华门之后,是一个更加宏伟的大礼堂。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郑清屏气四望。

这是一个巨大的礼堂。

很难用具体的概念来描述它,郑清只能感觉到这座礼堂非常大。

礼堂中央很空旷,没有任何建筑。

铁灰色的地板,看上去结实漂亮,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银白色线条嵌在地板上,其间点缀着一个个镂空的字符,构成一幅神秘恢弘的图案。

这个图案看上去像是个阵法,郑清细细打量着。

礼堂上空,是黑色的,宛如夜空一般寂寥的黑色。一颗颗斗大的光团沿着神秘的轨迹慢悠悠的飘来飘去,给整个大厅带来温和的星光。其间夹杂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飘渺仙音,更是衬托出这里超凡脱俗的气息。

数百根深色的巨柱环而伫立在大堂四周,每一根巨柱上都盘踞着一个栩栩如生,形态凶狠的巨兽。

巨柱之间,连接着灰色的石质围栏。

围栏后面的墙壁上,间或有一两座各具特色的拱门。这些拱门安静的蹲坐在那里,门上那些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它们漫长的历史与丰富的经历。

拱门之间墙壁上,绘着一些巨幅画卷。

郑清跟着人流,入口向右转,漫步走廊,看着一幅幅缀连在一起的壁画。

它们描述着巫师的历史。

第一层这些壁画大都是巫师与白丁交往的历史:

从茹毛饮血的野人开始,巫师感悟天地,救济万物;

到后面,白丁世界不断发展,对巫师态度也各不相同:

或恐慌,避如蛇蝎,怒而相向;

或敬仰,敬之如神,伏而拜之;

或好奇,一问一答,悠然自得。[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再到后面,巫师隐匿,苍茫沉浮,令人感叹唏嘘;其间夹杂一位位伟大的巫师施展法术,拯救苍生、搏杀凶兽、抗拒自然伟力,恢弘历史,绵延不绝,让人神往。

绕行一周后,壁画消失在通往二层的楼梯口。

郑清意犹未尽的向幽深的楼梯间探了探头,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身前掠过。

他打了个寒战,连忙缩回了脑袋。

参观完壁画的新生们零零散散围成一圈,站在柱子间一层的走廊里。郑清发现,四所学院的新生们在这时已经被混杂在一起,没有了之前的泾渭分明。

他身旁的红袍只剩下萧笑与李萌两人。

高年级的老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层、三层及更高层的走廊间。他们安静的站在护栏后面,神情恭敬的看向大厅中央。

“新生,新生到大厅中央集合。”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礼堂中响起。

银发披肩的高大巫师抱着自己的法书,沉默的站在大堂中央。

一个胖乎乎的黑袍男巫站在他身旁,正满头大汗的翻动自己的法书,用洪亮的声音反复重复道:“新生,新生到我面前集合!不需要按学院排队!集中过来就可以!”

新生们迟疑着走入大堂。

老生们居高临下的目光、银发巫师沉默的目光,都充满了压力,让他们有些局促不安。

大堂顶部那些斗大的光团,似乎感知到神秘的召唤,沿着各种轨迹向中央汇聚。

光团越聚越多,礼堂中央仿佛陷入白昼之中。

新生们战战兢兢站在白昼中。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银发老人缓慢开口:

“你们可以称呼我查尔斯教授,鉴于今天发生了特殊情况,你们被允许免除更多的仪式。新生的开学典礼延迟。稍晚一些,会有你们的督导教授通知。你们可以简单参观校园后尽快休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面前的新生身上滑过,似乎在等待不同的意见。

礼堂中一片寂静,郑清感到周围几个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老人和蔼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下面,我对你们在学校的行为作出以下几点要求。”

“首先,学校禁止一切形式的暴力行为,不论是肉体还是思想。所以,你们最好掌握更多的,除了暴力冲突以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无论是谁,对着别人掏出法书,意味着学校的警告以及学分。”

“其次,你们的住宿学校已经安排妥当了,其他的生活常识学校都会安排二年级的老生给你们相应的指导,稍后,老生们会带你们进一步了解学校。”

查尔斯教授伸出食指,点了点二层高年级的学生。

“最后,你们一定要明白,大学生涯的开始,意味着你独立自主生存的开始。我希望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维护学校、学院以及你自己的荣誉。今天专机上发生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了,对于餐厅内几位新生的优秀表现,我个人表示极高的赞赏。”

说着,查尔斯教授的目光再次从新生上空掠过,同时刻意停顿了几下。

郑清感到旁边的萧笑似乎努力挺直胸膛,端正表情,只是矮小的个头让他这个努力失色不少。

他不由暗暗发笑。

查尔斯教授微微颔首,继续缓慢的发言:

“你们的动物伙伴,学校有专门的场地提供,我不希望听到教授们或者校工抱怨它们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教室、宿舍、甚至实验室之中。”

“你们的生活必需用品,有老生带领你们一一落实,我同样不希望开学后还有新生不清楚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份卡。”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

“你们就从这里,开始自己独立、荣耀、艰辛的大学生活吧!”

简单交代完毕,查尔斯教授便飘然离去,只留下那位胖乎乎的男巫陪着这群茫然的新生。

“这个查尔斯教授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郑清小声对萧笑说。

“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第一副主席,阿尔法学院副院长,大巫师查尔斯。”萧笑皱着眉,思索道:“但是按照一般流程,这场新生欢迎会应该由两位副校长中的一位来主持的。”

“飞机上那只卷毛狗不是说第一大学最近有什么大事吗?”李萌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也许那些大人物都去忙活大事去了。”

萧笑若有所思。

郑清抬起头,大堂周围三四层老生们随着查尔斯教授的离去也纷纷离开。他们小声而激烈的争辩着,钻进走廊中的那些拱门里,消失不见。

而二层的一部分老生则走下楼梯,来到大堂的新生群里。郑清明白,他们应该就是刚刚查尔斯教授提到过的‘新生指导’。

新生们重新陷入嗡嗡嗡的喧哗中。

胖乎乎的黑袍男巫翻着花名册,大声分配着任务。

郑清跟萧笑被分配给一个梳着马尾的老生。

李萌则被一个高挑的女生带走了。

临走前,她恋恋不舍的揉了波塞冬好一会儿,还给它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马甲――这让原本憨态可掬的狐狸看上去蠢呼呼的。

郑清决定这丫头在视野里消失后,就立刻把波塞冬身上的马甲脱掉。

第五十七章 令人怀疑的向导

尼古拉斯身材瘦削,肤色有些暗黄,棕黑色的中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用铜片紧紧箍着。[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的眼眶很深,褐色的眼球在他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的震颤,好像躲避什么,又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就像刚才,一个新生询问他额头那个伤疤的由来。

他语速飞快的解释道,那个伤疤是在一次可怕的实验室事故中留下来的。具体什么实验事故,他抿着自己薄薄的嘴唇,高深莫测的笑着,闭口不言。

看着他左右抖动的眼球,新生们将信将疑。

郑清的心底也充满了疑惑。只不过,他并没有对尼古拉斯的故事产生怀疑――事实上,他压根不相信尼古拉斯的故事。

因为他对尼古拉斯的身份有些怀疑。

他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按照那位胖教授的说法,新生都是按学院分成小组,每四至五名同院新生配备一位高年级的向导。

高年级的向导!

郑清的视线落在尼古拉斯有些陈旧的深红色院袍上。他的袍子表面还残留一些黑色的不明痕迹,领口与袖口磨得有些发亮。最主要的是,他的袍子上没有黑色镶边。

郑清转头看向萧笑。

留着西瓜头的小个子男生正捧着自己的笔记本,漫不经心的跟在人群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郑清回过头,继续打量自己的这位向导。

尼古拉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带领的新生中,有人正小心观察他。

他还在喋喋不休的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首先记住,不要买任何东西!尤其是那些看上去‘感觉’很有用的!”

尼古拉斯在‘感觉’两个字上重点强调了一下。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他甩了甩马尾,感慨道:“我记得,当年一个同学,看到那些很便宜的实验材料、各种药剂配方、修炼指导,欣喜若狂,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全都买了下来。”

“然后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没有然后了,那堆材料还在宿舍的角落里摆着。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打算让你们长长记性,指望你们某个新生能把这些材料搬回自己宿舍――他甚至愿意亏掉一些本钱。”

“为什么!”

“因为用不到,”尼古拉斯摊摊手:“课堂上会做到的实验都会提供材料,课堂下允许你们做的实验也会免费提供材料。教授们随时欢迎你们用各种问题刁难他们,社团里也有无数前辈愿意跟你们分享修炼心得。除非你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打算,否则学习方面的资源是非常充裕的。”

“但是!使用学校的设施都要提供你们的身份卡。”说着,他晃了晃手里那片银灰色的卡片:“你们吃饭、洗澡、进宿舍;看书、上课、做实验;都要用到这张卡片。”

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不甚工整的小对子,尼古拉斯连连念叨几遍后,才继续解释:“简单总结,有卡走遍学校,无卡寸步难行;分高泡遍妹纸,分少基友难寻。当然,到了校外,比如在贝塔镇,几个朋友小聚一下,或者买点小礼物,你们就需要花钱了。岛上消费都不高,一顿饭也就几个银角子。”

说话间,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学生卡。

郑清小心的翻看着自己手里这张卡片。

学分卡大约三寸长短,通体银白,材质不明,摸上去像是一种温暖的金属。卡片左上方是持卡人的照片;右侧是学院、专业、学号、姓名、以及最重要的学分值。

此刻他的学分值后面是一个鲜红色的0。

“学分卡一卡双用。既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卡,也是巫师联合银行的银行卡。过段时间,你们可以试着把自己手里不用的钱放进这张卡里,办理地点在巫师联合银行布吉岛学府支行。”

“银行在学府前院,门前种着金银木、元宝枫、还有玉兰,非常显眼,很容易找到的,一会儿我指给你们看。”

新生们小心翼翼的翻看着自己的身份卡,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尼古拉斯拍拍手,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参观之前,我先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

“之前,下飞机后,当然,对于新生来说,从飞机上掉下来的说法更容易被接受。”

尼古拉斯翻了个白眼,似乎想做个俏皮的表情。

但是很遗憾,他的提示让这些新生又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经历,场面一下冷淡了许多。

这让新生指导感到一点不安,他清清嗓子,继续介绍:

“下飞机后那个小广场叫‘第一广场’,然后你们过的那个很宏伟的大门叫‘第一大门’,现在你们所在的这个大礼堂叫‘第一大厅’,很好记,不是吗?”

郑清忍不住笑了笑。

他对于巫师们起名字的能力彻底丧失了信心。

但是这个笑容对尼古拉斯却是一个巨大的鼓励,他的语气重新变得有些轻快了:

“第一大厅是进出大学每个学院、每个猎苑、每个研究所等地方的必经之地,不通过这里,很难抵达你要去的学院。这里算第一大学的枢纽。”

“你们现在是一年级的新生,日常集会,你们安安稳稳呆在大厅第一层的观景走廊就可以了。至于二层三层之后的,那是高年级学长的地方,你们完全不需要关心。”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高处的走廊,沉默了几秒钟。

“为了安全起见,大厅对校外是封闭的。穹顶那些会动的发光物体你当做星星就好了,只是不要随意攻击它们。至于这里时时飘扬的这些很好听的音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之前的老生吹嘘说这歌声是生活在那些小星星上的精灵唱的,纯属胡扯。我尝试过捕捉它们,啥都没看到,还妥妥的丢了一分。”

尼古拉斯有些悻悻的撇撇嘴。

新生中,一个矮个女生忽然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它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不是很安分,这里有什么不合适吗?”

郑清看到这个女生正揪着一只花猫的顶花皮,努力安抚自己的小伙伴。

只不过她怀里的花猫奋力的挣扎着,一个劲儿嗷嗷叫个不停。

“不用担心,放手就行了。”尼古拉斯和气的说道:“就像刚才查尔斯教授提到的,这些小东西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里是第一大学,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它们的安危。”

女生半信半疑的松开手,那只花猫优雅的跌在地上,爬起来,抖了抖皮毛,慵懒的抻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眼睛瞄了一眼那个矮个的女生,高傲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人,施施然拐进走廊,消失在一个拱门后面。

郑清环顾四周,才发现波塞冬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萧笑的那只老乌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探头探爪的爬了出来,正奋力的向那个拱门爬去。

“糟糕,忘了扒掉狐狸那件马甲了。”郑清懊恼的挠了挠怀里的箱子。

箱子里,几只小精灵不安的翻了个身。

郑清吓得立刻松开指尖。

他还没想好怎样面对睡醒后的小精灵。

“你怀里抱的什么?”矮个儿女生指了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好奇的问道。

“命运。”萧笑忽然抬起头,答道。

郑清呼了口气,将怀里的箱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箱子里的小精灵们还在沉睡。礼堂里嘈杂的声音与郑清挠纸箱的噪音,完全没有扰乱她们的美梦。

第五十八章 ‘老生’尼古拉斯

新生们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聊天时,尼古拉斯站在一旁,耐心的等候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就像郑清所猜测的,他并不是第一大学高年级的学生。

但不能否认,他是九有学院的老生。

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这是他入校的第三个年头——他已经两次没有通过大一晋升的期末考试了。

九有学院的姚院长在七月底的时候,与他进行过一次坦率的交谈。

“如果第三个学年结束时,你仍旧无法更进一步,恐怕院里会重新评估你的入学资格。这不仅会影响你未来的巫师生涯,也会影响丽兹以后的入学申请。”

谈话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尼古拉斯甚至可以轻易的想起那天姚教授到底磕过几次烟斗。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学年充满了恐惧。

他并不担心自己无法成为一个正规巫师,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丽兹。

尼古拉斯出生在贝塔镇北区,那里是戏法师聚集的地方。

在《巫师法典》中,戏法师被认定属于‘限制行为能力’的巫师。也就是说,巫师们承认戏法师的巫师身份,只不过对于他们的施法能力持保留态度。

因为戏法师的能力太弱小了。

大部分戏法师只能从一个空帽子里拽出一只小白兔;或者将一副扑克牌砌成一座城堡;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把一束玫瑰花变成一群小白鸽。

对于巫师而言,这种能力属于学龄前儿童的程度。

孱弱的能力甚至使他们无法胜任巫师学徒的工作:戏法师的精神在巫师实验室中非常容易受损,他们的肉身也无法承受炼金作坊的重压。

总而言之,戏法师没有办法在巫师世界中找到合适的工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没有合适的工作,意味着没有稳定的收入。

意味着生活的困苦。

许多戏法师曾经试图远离这种生活。但是,他们一直以来期望被认可的品质,在这时成为束缚他们的枷锁。

巫师联盟颁行的《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对巫师们的世俗生活做出了非常严格的限制。其中明确规定,未经允许,严禁巫师长期在白丁社会逗留、严禁巫师从事白丁职业或与白丁社会产生经济等更深层次往来。

于是,这些可怜人只能在巫盟为他们划拨的保留地里苟延残喘。

年轻力壮的,咬咬牙,去闯黑森林,做普通巫师不屑于做的采拾工作,甚至当一些黑心猎队的诱饵;年老体弱的,缩在街头巷角,耍一些小把戏,期冀有个好心人丢下几枚铜子。

对于巫师而言,他们就像蟑螂一样令人厌恶。

顽固巫师们认为,戏法师的存在降低了巫师的神秘感,让巫师与白丁之间的距离显得不那么遥远,是对魔法的亵渎;在激进巫师看来,戏法师是失败的进化者,他们甚至反对《巫师法典》对戏法师身份的认定。

以至于到了现在,对任何一个正统巫师,称呼他为‘戏法师’,就像称呼一个正常人‘白痴’‘弱智’一样,属于非常严重的冒犯行为。

尼古拉斯的母亲,玛丽·格林,就是一位戏法师。

只不过,她是一位美丽的戏法师。

无论是凡人的世界,还是巫师的世界,不论古代,还是现在。美貌从来都是一种杰出的天赋。

也许上苍觉得赋予她的美丽已经过于慷慨了,便通过其他方式收回了一点馈赠。

比如她的孩子。

尼古拉斯与丽兹,在出生后不久,便被认定为戏法师资质。

这无异于宣判他们一生的苦役。

玛丽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不希望两个孩子重复戏法师悲惨的生命。

于是她闯入了狼人的篝火盛宴。

她成功了。

丽兹与尼古拉斯被醉醺醺的奥斯沃尔王赋予了天赋。

她也失败了。

发狂的狼人在晚宴中恶狠狠的伤害了她。

当她踉踉跄跄回到家后,鲜血已经将她全身都染红了。

“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妹妹。”

这是她对尼古拉斯说的最后两句话。

终其一生,这个女人都只会把一把荆棘草变成一束百合花的小戏法。

但这个勇敢的女人用她的生命,完成了一个伟大的魔法——让两个注定是戏法师的孩子,重新踏足巫师的社会。

尼古拉斯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眨眨眼,看着面前那些青涩的新人。

曾几何时,他也站在这里,听前辈们讲述这座大厅,这座大学的故事。

现在,那些讲故事的学长们都已经毕业了,与自己一同进校的朋友们也都在实验室里忙碌着。

只有自己,还徘徊在第一大厅第一层的走廊中,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为了一个学分的奖励,厚着脸皮祈求自己曾经的同学。

丽兹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她必须进第一大学。

为了母亲。

尼古拉斯喃喃着,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我们继续。”他拍着巴掌,打断新生们热烈的讨论声。

“走廊后面的墙壁上的壁画,描述了巫师的历史。那些恢弘壮观的场景、气势磅礴的画面,都是巫师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

郑清着迷的盯着一副画卷。

画上,一个巫师挥舞着法杖,与一头狰狞的巨兽对峙。他们身后的虚空一片黑暗,他们周身缭绕着雷火与闪电。赤红的岩浆在他们脚下翻滚,四周的空间在他们视野中扭曲。那股天翻地覆的气势,似乎要将这面画壁冲破。

尼古拉斯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野。

他看着面前这些年轻人,回忆着前辈们的告诫,将那些话重复给这些新人:

“你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过度沉迷于历史。历史再怎么恢弘伟大,都是已经逝去的时间;而未来,就在你们脚下。沉迷于历史之中,很容易迷失自我。”

新人们的视线恋恋不舍的离开这些壁画。

尼古拉斯满意的点点头。

他转身,向新生们介绍第一大厅:

“环绕整座大厅第一层一共有九座大门,一座就是我们身后这个,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门,剩下八座有四个是通向四个学院,四个通向四个研究所。”

“四个学院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四个研究所分别是炼金研究所、天文研究所、巫药研究所、卜算研究所。当然,还有星象塔、符箓院之类的地方,也是很著名的研究机构。只不过那些地方不对低年级的学生开放。”

“九座大门在这个大厅里,但是有无数大门存在在四所学院与四座研究所之中,其中的奥秘要你们自己慢慢探索。也许教学楼里有几扇门,穿过后会直接出现在第一大厅的中央;或者你每天经过的一段围墙上,出现一扇通往贝塔镇的大门。”

“但是更多的门后面只是一间教室。”

“每个门的门楣上都有自己独特的标志与记号,或者箴言,你们只要注意,是不会走错的。”

“就像九有学院‘学府’的大门,它的门楣左右对称着六个字——天行健,地势坤。只有知道这六个字所要表达的蕴意,才能跨过门槛,真正进入学府之中。”

第五十九章 影壁与学府

“这座门,有什么特点?”尼古拉斯带着一众新人来到大厅侧面的一座拱门处,很有气势的拍了拍门口蹲着的石狮子脑袋。[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石狮偏了偏头,没让尼古拉斯摸乱自己的鬃毛。

然后它抬起巨大的爪子,一巴掌把这个不老实的家伙拍飞。

新人们发出震惊的尖叫。

大厅里,其他的老生笑嘻嘻的看着这个场景,小声跟自己带的新人们说着什么。

毫不在意的爬起身,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尼古拉斯涎着脸,媚笑的看着对狮子:“只是教育教育这些粉嫩的新娃娃,大人不要在意嘛。”

石狮闭眼肃穆,脚按石球,蹲坐不语。似乎刚才那爪子与自己完全无关。

尼古拉斯无趣的耸耸肩,重新看向自己的新人们:

“这扇大门有什么特点?”

“门口有两座,嗯,镇守的护卫。”郑清小声开口。

“门楣上有九个古符箓。”

“还有九有学院的圆环标志。”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接口说着。

“嗯,很好,大约就这样了。”尼古拉斯叹着气,瞄了一眼镇门的石狮,苦着脸,哼道:“现在,进门吧。”

新人们小心翼翼的从石狮旁边走过,带着几分敬畏偷觑着这些守卫。

石狮子沉默的坐着,仿佛刚才那一巴掌是幻象似的。

走过拱门的感觉很普通。

没有任何异样。

郑清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便已经置身一片郁郁葱葱的环境里。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青黑色照壁,身后是一扇古朴厚重的大门,左右高大的围墙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藤蔓。

新生们刚刚是从大门旁边低矮的侧门里走出来的。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郑清飞快的回头,看见尼古拉斯翻着跟头栽了进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前面是照壁,你们先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龇牙咧嘴坐在地上,尼古拉斯冲几个目瞪口呆的新生叫道:“记住了吗?永远不要招惹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存在,尤其是这种看似去很死板的石头雕像。”

“我必须提醒你们,第一大学的智能程度相当高,或者换成通俗点的说法,魔法程度很高。很多你经常能看到的物品或者存在,都会以你不明白的存在方式生存。”

似乎感到自己解释的不是很成功,尼古拉斯很是严肃的补充道:“这个你们以后就会理解。我需要提醒你们的是,不要因此侮辱——或者有类似相似行为——这些存在。相对于你们,他们拥有更加脆弱的心理,他们更值得被安慰。”

“就像我刚才一样,你会因此受到惩罚的……嘶。”他抽着冷气,用法书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但似乎效果不大。

最终他放弃努力,一瘸一拐的继续带路:“有没有人在照壁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座高约四五米,长八九米的巨大照壁。

照壁底座是汉白玉石雕琢的须弥座,上下枋雕琢着一只只造型奇特的妖兽。

石壁通体青黑,光滑可鉴,却又不显得耀眼,反而透露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气息。

壁顶飞檐斗拱,上覆青白色的琉璃瓦,瓦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枚枚复杂的符箓。

“盯着照壁,默念自己的名字。”尼古拉斯在一旁指导道。

郑清紧张的眨眨眼,盯着照壁的正中央,心底默默念叨自己的名字。

“郑清,郑清,郑清……”

慢慢的,照壁上浮现出几行字。

开始字迹很模糊。

但随着他不断的默念,这几行字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郑清,男,1990年生人。华夏区生源。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初级学校成绩:无。中级学校成绩:无。巫师统一考试成绩:480。”

郑清长吁一口,心底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扭头看向萧笑,这个矮小的男生正皱着眉头,对着照壁冥思苦想。

然后他灵机一动,重新盯向照壁。

“萧笑,萧笑,萧笑!”

他在心底默念萧笑的名字。

青黑色的壁石在夏末的阳光下安静而内敛。

面对郑清新的请求,这面墙壁沉默无声的拒绝着。

“中午吃什么?”萧笑忽然在旁边开口。

“哦哦,这个嘛,我还没想过。”郑清慌乱的移开目光,看向四周。

他的脸皮有些发烫,仿佛偷偷摸摸潜入别人家的贼,被主人发现了。

萧笑狐疑的看着他。

影壁正前方,是一座大门。

黑色的大门紧闭着,两侧粗大的门柱下压着两头恍若石质的龟形怪兽。数丈高的紫黑色围墙顺着大门向左右延伸,一直到极远处。

微风拂过,围墙上攀附的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出这里的静谧气氛。

正门两侧是两个丈高的侧门,郑清看着左侧门,知道那后面就是第一大厅。他们刚刚就是从这个侧门出来的。

抬起头,围墙外,参天大树在微风中静静地伫立,树叶哗哗的声音,让郑清心神恍惚。如果不是从那个侧门里出来,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门后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每一次开门都是一次冒险,每扇门背后都有一个神奇的世界。”

萧笑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在他身后神神叨叨的念了一句。

郑清没有听清,他的心情已经平稳许多了。

他比划着照壁周围的模样,好奇道:“第一大厅其他学院门后面也是这个样子吗?”

“我刚才刚说了,每扇门背后都有一个神奇的世界。其他学院肯定不是这个样子啊!”萧笑有些无力的挥了挥自己的黑色笔记簿。

“每座大门后面展示的都是学院的气质与风格。就像阿尔法学院,进门你看不到‘照壁’的。他们在大门后面摆了一台自助查询机,里面储存了学员们的相关信息。就我所知,我们目前看到的是九有学院的领地,应该属于‘学府’之内吧。”

“学府。”郑清轻轻的念叨了一下。

“九有学府、阿尔法城堡、亚特拉斯宫殿、星空学园。”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向往。

“大家都围过来,看看这面墙,对就是这块影壁。”尼古拉斯在不远处欢快的招呼道。

他正用手指顶着自己的法书,飞快的旋转着。法书周身闪烁着细小的电光,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新生顿时被吸引过去。

“这块影壁,也叫照壁。是九有学院‘学府’的标志性建筑。照壁内有学府所有教授、学生、校工、乃至灵兽的信息。心存不轨的入侵者在照壁下将无所遁形,任何未经允许的侵入都会引起照壁的反击。”

“不要小瞧它的反击。这块照壁是整个学府守护大阵的一个枢纽。即使注册的正式巫师,也无法反抗它的拘束。”

“记住这座照壁,它将是你们通向知识与真理的见证。”

郑清举起手。

尼古拉斯矜持的点点头。

“我刚才想看看其他同学的信息,”说着,郑清似乎感到萧笑的目光,他的嗓子有点发干:“但是照壁显示不出来。”

尼古拉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非常敏锐的尝试!非常敏锐。”

他大声赞叹着,对着郑清轻轻的鼓掌。

第六十章 尼古拉斯的野望

时近傍晚,太阳正缓慢向学府高大的围墙后落去。现在抬起头,只能看见它一小半金红色的身影。阳光穿过围墙后的浓密树冠,投射下斑驳的树影。

微风拂过,树影随着枝叶的抖动翩翩起舞,仿佛一群醉酒的幽灵。

郑清没有醉酒,但他也脸色酡红的站在这微醺的夕照里。

尼古拉斯高调的赞叹声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其他新生好奇的目光更令他感到不安。

郑清尴尬的别过脸,重新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影壁上。

他很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

所以,他有点后悔举手了。

尼古拉斯手指顶着自己的法书,转的飞快。书页间不时迸出几朵橘红色的火花,发出爆豆般的炸响声。他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欢快语调解释道:

“照壁中实际记录着九有的历史。”

“所以你能看到的,是你所知道的历史。”

“你能够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你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

“你看不到其他人,一方面,他们还不足以在这面墙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另一方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真实的历史。”

“你如果想看到别人的名字,可以尝试回忆具体的历史事件――比如一九四五年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

尼古拉斯提到的这次会议郑清有印象,前几天他刚刚预习过这段历史!

他在心底默默回忆着。

青黑色的石壁上慢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大巫师会议名誉主席,第一大学副校长,石慧女士在会议上做了重要讲话……”

许多内容是《世界近现代史》上描述过的。

但也有许多细节是历史书中没有展现的。

郑清贪婪的看着石壁上的知识,身后传来尼古拉斯有些高亢的声音:

“这面墙,是所有九有学院学生的梦想!”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能让所有人心怀渴望。”

“那一定是接受!”

“接受你的好。”

“接受你的坏。”

“接受你的成功,你的失败。”

“接受你的荣耀与富有。”

“接受你无能为力,蹒跚离开的背影。”

“接受你慢慢老去。”

“我们都是时光中孤独的旅者。”

“每个人都希望能被他人接受。”

郑清转过头,呆呆的看着忽然间激动起来的尼古拉斯。

他暗黄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有些发红,褐色的眼珠在他激动的声音里剧烈震颤。

萧笑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抓着毛笔飞快的记录着。他的嘴角沾着一小块舔毛笔时留下的漆黑墨迹。

“如果说,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这面石壁能够接受我的名字。”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在照壁上看到我的名字!”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真是个伟大的愿望!

真勇敢!

不是每个人都敢在所有人面前喊出自己的梦想!

萧笑合住笔记本,用力的拍着巴掌。

其他人也跟着,开始慢慢鼓掌。

尼古拉斯擤了擤鼻子,他身上有些老旧的袍子在阳光下显出簇新的色彩,磨得发亮的袖口与衣领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红。

他感激的看着这些新生。

“噗。”

轻笑声从身后传出。

郑清有些恼火的转过头。

几个高年级的女生捂着嘴从他们身边走过。

她们深红色的袍子上有两道黑色镶边。

这是大三的老生。

“好了!我们继续参观学校。”尼古拉斯有些慌乱的招呼新生们。

微风习习,送来了那些高年级女生的窃窃私语。

“他又在影壁前面念叨自己的梦想了。”

“好尴尬啊!”

低低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尼古拉斯涨红着脸,粗暴的拉着正琢磨照壁的萧笑走开。

郑清还能听到那些女生的只言片语。

“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交给大二大三的老生们吗?他怎么能拿到这种任务。”

“好像是雷哲向姚教授提议的。”

“你们刚才听到他说什么吗?”

“我想把名字挂到照壁上!”

“哈哈哈哈!”

“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做到了,最起码他已经成为整个第一大学的‘历史’了!”

远远的,几个女生还回过头,对着新人们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女生们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

旅途继续,但尼古拉斯的精神明显低沉了许多。

郑清也终于想起来了。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九有学院有一个在大一呆了两年的著名老生,就叫尼古拉斯。

他悄悄看了一眼前面那个瘦削的背影。

夕阳下,晚风中,尼古拉斯的背影萧索而孤单。

也许这就是他渴望别人接受的原因。

那些嘲笑的声音令人不齿。

没有比伤害别人梦想更糟糕的事情了。

郑清非常想追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告诉尼古拉斯,你真的太勇敢了!

他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两次留级。

他毫不怀疑,自己不会站在别人面前,大声喊出自己的梦想。

……

绕过影壁没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广场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座绿色的广场。嫩绿色的草坪填充着每一块空地,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大片的绿色。

一些老生悠闲的坐在草坪上,翻看着课本。

他们周围,各种小动物欢快的追逐打闹。

金红色的阳光给这片美丽的世界披上温暖的霞衣。

所有新生都沉醉在这美妙的景色里。

“我以后也要躺在这片草地上看书。”一个新生喃喃着。

“你以后会更喜欢躺在床上看书。”尼古拉斯闷闷不乐的看着他,声音有些沮丧:“前提是你以后还愿意看书。”

广场中央是假山喷泉,而假山后面广场的尽头,远远地可以看见三座大楼,一横两竖的格局伫立在中堂的位置。

“远处那三座楼。”尼古拉斯比划着,向新生们介绍:“横亘的大楼就是主教楼,也就是你们以后主要上课的地方。主教楼东侧是办公楼,属于教授与讲师们。主教楼西侧是实验楼,里面有九有学院大部分的实验室。”

三栋大楼都涂着红白相间的颜色,它们安静的屹立在广场尽头,庄严肃穆。

“主教学楼,基本大部分课程都在里面上,但是主教楼具体几层我从来没数清过。楼层随着每天课程的变化不断增减。”尼古拉斯耸耸肩:“第一大学始终处在不断变化中,我很怀疑这个学校是个活着的东西。当然,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比如第一大门、第一大厅之类的――还是比较稳定的,不会乱跑。”

“办公楼很沉闷,一般人也不喜欢去那里。”

“实验楼里面就比较复杂了,比如地下的丹火室、配药室、中间的各种测试实验室,顶层的星象监,等等,实践性强的课程,包括各个学生组织的活动室,都集中在这里。”尼古拉斯竖起食指,警告道:“除非你们被要求、或者得到邀请;否则我不建议你们进入这栋大楼。这也许是这所大学里寥寥数处被允许正常存在的高危地带。”

“也就是学校还有一些非法的高危地带?”郑清敏锐觉察到这段话的未尽之意,不由好奇的追问。

尼古拉斯假装没有听见郑清的话,带着大家沿着继续向前走去。

第六十一章 临钟湖畔小木屋

穿过广场,越过主教学楼,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出现在新生们的视野里。

湖面平静,湖水青碧,细稠的水草懒洋洋的漂浮在水面,将阳光牢牢遮挡在水面之上。几只火红色的大鸟漂在水面,把脑袋藏在翅膀中,慵懒的打着盹。

郑清踩在湖边湿滑的石堤上,伸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湖水。

一道黑影飞快的从他眼皮底下掠过。

郑清吃了一惊,从石堤上摔了下来。

“注意安全,我们一会儿再谈湖里面的问题。”尼古拉斯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向新生介绍学府:

“整个学府规划严整。如果说,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广场属于前庭,那么这片大湖就属于中庭。”

“这座湖名字叫临钟湖——不要问我为什么起这么不吉利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尼古拉斯摆着手,阻止了几个要开口问话的新生:“你们只需要记住,临钟湖周围的这些建筑,是你们一整个学年里最频繁往来的地方就行了。”

郑清举目四望。

沿湖四周有许多建筑。

尼古拉斯一一介绍着:

“那座洁白的高塔就是校医院。没事儿少看两眼,容易沾上晦气。”

“那个四四方方,黑色小盒子模样的建筑就是巫师联合银行布吉岛九有支行。你们过几天可以试着把手里的钱存进你们的学生卡里。”

“那座仿佛大鼎一般的建筑属于学校的食堂。口味一般,分量十足,而且种类齐全。无论血族、狼人、幽灵、甚至多堖人,只要属于九有学院的学生,都能在食堂里找到合适的菜谱。”

“湖对面,那座小山一样的建筑,就是我们九有学院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九有的图书馆——书山馆!时间紧张,今天我们应该不会进去了。”

尼古拉斯耐心的给新人们介绍临钟湖两侧的那些建筑。

郑清眯着眼,努力看着对岸那座图书馆。

夕阳下,湖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遮蔽着他的视线。

他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黑影。

介绍完临钟湖两侧的建筑,尼古拉斯带着新生沿着湖畔的小路前行。

小路的尽头,有一座木头搭建的小码头。

码头入口,堵着一栋小木屋。

木屋外,拴着一头皮肤松弛的老狗。听到陌生的脚步,它只是侧了侧脑袋,褶皱横生的眼皮抖了抖,甚至都没叫一声。

但新生们仍旧小心翼翼的绕着它。

尼古拉斯敲了敲木屋的玻璃窗:

“凡尔纳大叔!我带新生过湖!”

瘫倒在草窝里的老狗哼唧了几声,似乎对尼古拉斯打扰自己睡觉非常不满。

尼古拉斯嘿嘿笑了一声,从口袋摸出一块饼干,丢了过去。

老狗鼻子抽了抽,仍旧没有睁眼。只不过它探出爪子,将那块饼干飞快的拢到自己肚皮下。

木屋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一块小木牌掉到了窗台上。

郑清都没看到木牌从哪儿掉下来的。

“里面是谁?”他小声问尼古拉斯。

“码头老板,寂静河上的摆渡人。我们都管他叫凡尔纳大叔。”尼古拉斯招呼着新生登上码头,一边回答道:“据说他曾经是第一大学的教授,只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

“那只狗看上去很老啊!”旁边有人感慨道。

“它叫五月,比你们这些小家伙的年龄大了不止一倍!是凡尔纳大叔的老朋友了。以后在校园遇到它遛弯,态度要尊重点。”

新生们连连点头。

码头两侧,停着许多小船。船色赤红,大约只能容纳六七人的模样。船头立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尊小铜钟。

“这种小船名字叫舴艋,是临钟湖的主要交通工具。”尼古拉斯招呼新生们登上一艘小船,叮嘱道:“如果你没有在湖里养几头河马或水牛,那么就要老老实实坐船穿过临钟湖。要知道,即便我在第一大学呆了这么久,也弄不清楚湖里到底有多少可怕的东西。”

“会有水鬼吗?”一个小丫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水鬼?”尼古拉斯不屑的哼道:“那种害虫在这片湖里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去。湖里的人鱼族最喜欢用水鬼做祭品了。”

“人鱼!”一个男生尖叫着,慌慌张张的跟旁边的同伴解释道:“我奶奶说,人鱼是吃人肉的,巫师联盟对它们的栖息地有严格限制。”

“这里就是巫师联盟给人鱼族的法定栖息地之一。”尼古拉斯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笑容:“所以说,小伙子、小姑娘们!瞪大眼睛!抓紧船舷!掉进湖里你连个气泡都吐不出来,就会被人鱼们拖进淤泥底下!”

萧笑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看着尼古拉斯咋咋呼呼的恫吓着新人们。

郑清盯着水面,不放过一丝波纹。

“坐稳了!”尼古拉斯大喊一声,扶着船头立着的那根竹竿,用力晃了晃。

“铛!铛!铛!”

竹竿上的铜钟摇晃着,发出清亮的震颤。

舴艋小船抖了一下。

船上的新生们都惊恐的抓紧船舷。

“开船啦!”尼古拉斯大叫着,用力跺着脚。

小船剧烈的晃动着,惊起船上一片惊叫声。

郑清看到船头一根黝黑的缆绳慢慢绷紧,在水面划出一串深浅不一的波纹。

“前面有什么东西!”他大叫着。

但是船上其他新生都在尖叫,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船底下有东西!”郑清一手抱紧纸箱,一手抓紧船舷,扭头冲萧笑喊。

站在船头的尼古拉斯笑呵呵的看着这些惊恐的新生们。

“是船夫!”萧笑挪了挪,凑到郑清耳边说道:“水里面是学校雇佣的船夫。这些小船都要依靠这些船夫来拖动。”

“船夫?”郑清讶然。

“也许是人鱼,也许是河童,也许是水蟒。水里面那么多有脑子的生物,谁都想挣点巫师的玉币。”萧笑两个手抓紧船舷,脸上有些苍白:“不要跟我说话了,我晕船!”

他脸上那副宽大的眼镜歪斜着,向下滑了一点,但萧笑紧紧抓着船舷,一动不敢动。

郑清忍住笑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纸箱。

小精灵们仍然在安静的沉睡中。

看样子她们没有晕船的概念。

湖中心有个小岛,岛上立着一座洁白的石塔。

塔分七层,飞檐斗拱,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看见飞檐上挂着的铜铃与丝缔。

小船在船夫的拖动下飞快的驶过这座小岛。

“岛上有什么?”郑清指了指那座小塔,看向尼古拉斯。

“禁地。”尼古拉斯看着新生,警告道:“虽然过几天你们的辅导员会告诉你们,但我觉得需要提前说一声。湖中心的小岛是学校的禁地之一,上面有非常强大的咒语。任何人,包括学校的教授,未经允许,都不能踏上那座小岛。”

新生们敬畏的看着小岛慢慢从眼前消失。

没有人傻乎乎的问登上小岛的后果。

“我们每次穿过湖,都必须乘坐这艘小船吗?”郑清看着船头那根紧绷的缆绳,心底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当然不是!”尼古拉斯看上去有些恼火:“我不是在大厅提过吗,学校有很多门,推门进去就能抵达不同的地方。学校还有很多走廊,有些走廊甚至连通着其他学院!”

郑清连连点头。

第六十二章 与鱼人的拔河比赛

直到登上岸,休息了几分钟,萧笑脸上的苍白才逐渐褪去。

“你以后可以尝试着多坐几次,也许能对晕船产生点抗体。”尼古拉斯有些忧虑的看着他:“在第一大学,不能坐船可是个糟糕的毛病。”

萧笑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怪物!”一个声音在不远处惊恐的响起。

郑清闻声望去,十几米外的临钟湖面,一头怪物正慢慢露出狰狞的面孔。

那只怪物鱼头人身,胸腹上布满青黑色的鳞甲,头顶与脊椎间竖着尖锐的鱼鳍。它的四肢短小,但看上去粗壮有力,手脚都是三趾,趾间有一层薄薄的肉膜。

此刻,它正瞪着一双惨白的死鱼眼,凶狠的扫视着岸边这些学生。它的鱼嘴微微翕张,尖锐的牙齿在渐渐黯淡的天色下显得狰狞可怖。

“鱼人!”尼古拉斯身前的男生尖叫着,声音显得有些扭曲。

郑清恍然。

这就是鱼人!

托马斯曾经帮他在学校的图书馆借了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郑清记得,书里面对于巫师界的智慧生物有着清晰完整的分类。

其中水生智慧生物作为三大原生智慧种之一,被《百科全书》专门罗列了一个篇章。

鱼人、鲛人、海妖,就是水生智慧生物中社会形态最完整的三个种族。

海妖,也叫塞壬,歌喉优美,擅长迷幻类魔法。她们的形态在很多巫师眼中都是一个谜团,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都长着美丽的翅膀。

鲛人,也被称为美人鱼。顾名思义,这是一种美丽的生物。她们身披轻纱,鱼尾人面,喜欢在净水中嬉戏。

只有鱼人,与其他两大种族截然不同。

鱼人又被称为娜迦。它们形态丑陋,性情残暴,智慧不足,不擅长魔法,但力大无穷。这种生物住在浑浊的死水中,豢养水鬼作为牲畜,喜食人肉。

在巫师与妖魔的战争中,鱼人多次作为妖魔的附庸与巫师大军厮杀。因此在一百多年前第二次巫妖大战中,这个种族几乎濒临灭绝。

现在,只有巫师联盟指定的几处保留地,还残留几百头弱小的鱼人。

眼前这头鱼人,就属于临钟湖保留地里的一员。

这是郑清第一次见到活的鱼人。

他攥着灰布袋,双眼发亮,呼吸急促。

真想近距离观察一番。

“躲远一点!”尼古拉斯举起法书,警惕的将新生们护在身后。

他的法书微微颤抖着,书页间的火花剧烈的迸射,发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

萧笑拖着郑清向旁边的悬铃木下挪了挪。

郑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挨鱼人的拳头,但是也不想被失控的法书炸死。”萧笑嘴唇蠕动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郑清心惊胆战的看着尼古拉斯的法书。

他的鼻子似乎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他们在干嘛!”尼古拉斯身后,矮个子女生大惊小怪的叫起来。

郑清回过头。

鱼人手里拽着一根布带,正用力向水下拖去。

布带的另一头,是一个女生的书包。

“嘶……我……嘶……的!”鱼人操着半生不熟的语言,嘶吼着。

女生似乎被吓傻了,只是死死抱着自己怀里的书包,任凭鱼人将她慢慢向水里拖去。她的脖子上盘着一条眼镜蛇,竖起脖子,吐出信子,与对面的鱼人对嘶。

“嘶……掉进…嘶…湖里…嘶…我的!”鱼人凶恶的看着女生。

它胳膊上筋肉鼓起,毫不费力的将那条布带一点一点卷在胳膊上。

“嘶嘶……”眼镜蛇不会说话,只会嘶嘶叫个不停。它的小主人已经瘫倒在地上,只能任凭鱼人拖着自己向前去。

“嘶!”郑清也嘶了一口冷气。

他转头看向萧笑,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那个女生?”

“刘菲菲,也是九有天文08-1班新生,那条眼镜蛇叫小龙。”萧笑叹了一口气。

“快帮忙啊!”郑清大叫着,拉着萧笑便冲了上去。

周围几个学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拽住滑向湖边的女生,同时大声吆喝着,恐吓那头面容凶狠的鱼人。

鱼人拽着布带,瞪着呆滞的眼珠,不慌不忙,一步步向湖中退去。

布带后拖着的一群新生,仿佛皮球一样,被拽的东倒西歪。

“厌浥行露!”尼古拉斯终于翻开了自己的法书,大吼道。

他的法书不再迸射火花。

四道符字从书页中窜出,飞快的投向水面。

郑清目瞪口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这几个符字他都认识。

组成的咒语他也约莫猜到了效果:大概是让露水沾湿路面。

尼古拉斯也许是想让那头粗壮的鱼人滑倒。

不可否认,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但他干嘛不想办法把这根布带割断!

一把小刀都比这道声势浩大的咒语管用!郑清在心底疯狂的咆哮着。

咒语落入湖中,水面剧烈的翻滚着,蒸腾起浓重的雾气。

四道符字裹挟着雾气涌上堤坝,蔓延开,很快将鱼人一半的身子淹没其中。

鱼人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作为水生智慧生命,它非常讨厌陆地上的环境。只不过在岸上呆了几分钟,它的喉咙就已经干涩不已,每一次呼吸都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这股雾气太及时了!

它停下脚步,弯着腰,将头埋进浓重的雾气里,用力吸了几口气。

清凉的感觉弥漫开,它感到浑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它鼓动着肌肉,站起身,咧着嘴,向那些不知好歹的新人们展示着自己锐利的牙齿。

雾气翻滚着,飞快的收缩,沉降,化作滴滴露珠,落在地面。

湖畔周围的地面都铺着巨大的石板。

露珠落在上面,石板顿时变得湿漉漉、滑溜溜的。

鱼人很习惯这种湿滑的环境。

它挪动着自己粗壮的短腿,带着肉璞的巨大脚掌拍在石板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它脚掌上细小的倒钩紧紧抓住湿滑的地面,让它毫不费力的一步步向湖中走去。

学生们则非常不适应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

郑清还穿着从家里带来的运动鞋。橡胶鞋底与湿滑的石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噪音。更让人痛恨的是,新生们根本没有办法在湿滑的石板上站稳脚跟。

周围观战的女生们发出尖叫声。

尼古拉斯似乎在不远处慌慌张张扑打着自己着火的法书。

郑清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一分钟前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很快就能近距离观察鱼人了。

没有人松开手。

布带缓慢的向前拉伸,他们与鱼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第六十三章 北风其凉

鱼人的眼睛很大。透明的眼睑覆盖在它的眼球上,使它的眼睛看上去雾蒙蒙的,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

鱼人的鳞片很漂亮。虽然远远看上去是低沉的青灰色,但靠近后,鳞片上绚丽的油花感便会扑面而来,令人眼花缭乱。

鱼人的力气也很出众,那跳动的肱二头肌与圆滑的三角肌,会让每个喜爱健身的男生都羡慕不已。

但如果你问郑清,他对鱼人最深刻的印象。

他只会说一个字:

臭。

仿佛从淤泥最深处翻滚出的沼气,又像是饱经沧桑的五谷轮回之所。

新生们被鱼人拖到近身后,还没有感受这头怪物拳头的威力,便已经在它被动的化学攻击下丢盔弃甲。

甫一靠近,一股腥臭便扑鼻而来,有几个娇惯的新人登时吐了个昏天暗地。

甚至刘菲菲脖子上的眼镜蛇都把信子缩回嘴里,不再发出嘶嘶的抗议。

郑清忍住恶心,没有吐出来,却也被这股恶臭熏得头皮发麻,四肢酸软。

他睁着泪水朦胧的双眼,从灰布袋里抽出一沓清心符,拍在旁边同学的身上。

纸符在黯淡的天色下闪烁起金红色的光芒。

一连串急促的抽气声在湖边响起。

“大恩不言谢!”旁边一个男生红着眼,哽咽着。

其他人也交口称赞郑清的符箓。

萧笑用力咳嗽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那就加把劲儿,把这只大头鱼挂到树上去!”郑清憋红着脸,死死拽住那条布带,整个人几乎都躺在地上了。

男生们轰然应是。

这时,远处的书山上跑下来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你们在干嘛?”年轻人高声喊道。

鱼人停顿了一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跑来的年轻人,嘶嘶了两声,四肢肌肉鼓动,更加用力的拽起来。

一股沛然之力滚滚而来。

刚刚鼓起精神的新生们在布带的拖拽下东倒西歪。

“鱼人在抢东西!”几个女生急惶惶的叫着。

拔河比赛已经接近尾声。

新生们一败涂地。

鱼人咧着嘴,扯了扯布带,准备收获自己的战利品。

“北风其凉!”远处跑来的那个年轻人举起自己的法书,冲着鱼人大声吼着!

鱼人哆嗦了一下,手一松,哧溜一下滑进不远处的湖水中。

几个正在与鱼人拔河的学生顿时摔的七仰八叉。

“你们在干嘛!”赶走鱼人的年轻人跑到新生们身边,声色俱厉的训斥道。

郑清看到他的袍子上有三道黑色镶边。

这是一个大三的老生。

“那头怪物在抢我们的书包。”旁边一个男生壮着胆子说道。

“我的书包带掉进湖里了。”刘菲菲在旁边弱弱的补充着。

“新生?”大三老生眉头拧起来。

周围一片低低的答应声。

“新生指导在哪里!”老生厉声喝问。

尼古拉斯与另外一个红袍站了出来。

郑清这才发现,湖畔还有另一个老生。

“为什么会让新生跟鱼人发生冲突?新人不清楚,你们还不知道临钟湖的情况吗?”大三老生站在两个新生指导面前,一顿训斥。

郑清搓着红肿的手心,好奇的瞟了他们一眼。

萧笑在一旁用力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嘟囔着:“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自己冲上去就好了,不要拉上我。我不喜欢这种麻烦。”

郑清没有在意他的抱怨,反而小声问道:“那个大三的老生是谁?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学生会的人。”萧笑简洁的回答。

一根手指在后面戳了戳郑清,打断他继续询问的想法。

“你的小精灵。”矮个子女生将纸箱子还给郑清:“她们睡的可真香!”

郑清接过箱子,连连道谢。

刘菲菲则抱着自己的书包,红着眼睛,站在树下,无声的抽泣着。

几个女生围在她身边,小声安慰着。

“你知道刚才那个咒语吗?太厉害了!那头鱼人直接被打进水里。连叫都没叫一声!”郑清回想起刚才鱼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赞叹着。

萧笑瞪着他,一副看傻瓜的模样:

“你看到咒语外化了吗?那个老生只是吆喝着吓唬一下那头鱼人。”

“吓唬!”郑清张大嘴巴。

“‘北风其凉’这个咒语对于鱼人的伤害很大,属于高级咒语,没有那么简单释放出来。估计是临钟湖里的这群鱼人在学校里待久了,也懂得趋利避害,知道什么咒语会伤害他们。”萧笑摇着头,解释道。

“也就是说那头鱼人是受到惊吓,自己跳进水里的?”郑清连连赞叹:“感觉那个老生更厉害了!”

萧笑叹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不多时,大三的老生又匆匆离去。

两个新生指导重新召集起湖边散落的成员。

尼古拉斯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手中被烧焦的法书,一语不发。

萧笑看上去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

郑清暗自发笑,终于不用担心尼古拉斯的法书在身边爆炸了。

而另一个新生指导则怒气冲冲的训斥刘菲菲:

“刚才让你放手为什么不放手!不要命了?书包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没反应过来。”刘菲菲弱弱的回道。

“你怎么这么笨!”老生气急败坏的挥着手里的法书:“叫你放手就放手,一个词都听不懂吗?”

“不知道。”女生喃喃着,一脸茫然看着眼前有些暴躁的带教。

“怎么能这么笨!”老生将手中的法书重重扣在自己脸上。

郑清听着那些话,心底略有不喜。

“为什么要放手?”他看向萧笑:“那个书包明明是刘菲菲的!”

“因为书包带落进湖水中了。”萧笑扶了扶眼镜:“对于鱼人而言,湖水所流淌的范围,都是它们的领地。落进湖水中的物品,都属于鱼人所有。”

“太不讲道理了吧。”郑清有些难以置信。

“你跟鱼人讲道理?”萧笑一脸嘲讽:“作为一种用拳头解决矛盾的生物,它们的世界没有道理可言。你不能把巫师的道德与逻辑强加在鱼人的身上。”

“况且,如果你家院子落了一场金币雨,你会把那些金币还给老天吗?”

郑清摇摇头,有点豁然开朗。

如果按这种逻辑,那么不得不承认,刘菲菲的举动的确有些莽撞。

第六十四章 青蛙唱歌

太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学府高高的围墙后面。

天色只余留着微微的亮光。

夜风拂过湖面,水波懒懒的散开。

那些原本在湖面小憩的火红色大鸟开始活动了。它们把脖子从翅膀底下抽出来,抖了抖脑袋,缓缓震动巨大的翅膀。

微风掠过树梢,卷落几片残叶。

湖畔的风有些阴冷。

郑清袍子下面还穿着夏日的短袖。

他打了个哆嗦,从灰布袋里抽出一条毛巾,盖在怀里的纸箱子上面。

两支新生队伍还没有离开湖畔。

尼古拉斯正在认真检查几个新生的身体。在他看来,任何过于接近鱼人的新生都会遭到鱼人散发的邪恶辐射。

“这种恐怖的辐射会让你们自身的魔力失调,影响你们开学初的分级考试。”尼古拉斯信誓旦旦的警告着,然后给每个检查过的新生一块薄荷硬糖:“薄荷能够有效祛除鱼人的邪恶辐射。”

郑清虽然对此表示怀疑,但他仍老老实实接受了检查。

因为那个总爱掉书袋的萧笑并没有反对尼古拉斯的大检查。

不远处,另一个新生指导仍在喋喋不休的指责刘菲菲笨手笨脚。

抱着眼镜蛇的女生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眼眶通红。

“她并不是笨,她只是不清楚什么情况。”尼古拉斯走过去,安抚道:“新生对这种事情不了解,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周围的新生原本就觉得这个带教有点小题大做,闻声纷纷附和。

刘菲菲眨眨眼,眼泪开始哗哗的往下流。

几个女生慌忙凑到她身旁,掏出纸巾手帕,连声安慰她。

另一个老生恼怒的看了尼古拉斯一眼,继而扬起眉毛,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原来是尼古拉斯学长!”他的声调将学长两个字拉的长长的,语气充满了揶揄:“看上去学长对此深有体会呢。”

说罢,他摸了摸自己袍袖上的那道黑色镶边,昂着头,冷哼一声,竟不再理会自己的新生,转身径直离去。

新生们一片沉默,小心翼翼的看着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向湖里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巴掌,没有说话。

几声咕咕的鸣叫从水面传来。

郑清循声望去。

一只青蛙从湖里蹦了出来,跳到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

它张开嘴,呱呱的叫了两声,然后扯起古怪的嗓音唱起小调:

呱,呱。

一只老鼠偷偷溜上岸

三个老人傻傻看不见

呱,呱。

三个老人傻傻看不见

呱……

一道黑影倏然弹起,打断了青蛙的咏叹调,将这个聒噪的两栖生物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肚子。

是刘菲菲的那条眼镜蛇。

郑清目瞪口呆,看着这条滑溜溜的宠物惬意的吐着舌头,游回小主人的身边。

刘菲菲眨了眨通红的眼睛,用自己已经湿漉漉的手帕拭了拭眼镜蛇嘴角青黑色的不明液体。

“你的蛇为什么没有去它们该去的地方?”郑清看着那条懒洋洋瘫做一坨的长虫,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对于这条大蛇能够出现在校园深处非常好奇。

包括小狐狸波塞冬、萧笑的老乌龟在内,新生们携带的宠物们都在第一大厅离开了自己的主人。

刘菲菲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携带宠物的新生。

“小龙受到妖魔的袭击了,安教授特别允许我带它看医生。”刘菲菲摸着自家宠物的脑袋,小声回答。

刚刚吞掉一只青蛙的眼镜蛇,温驯的拱起脑袋,在女孩儿暖和的手心里蹭了蹭。

郑清叹口气,把怀里的纸箱抱的更紧了一些。

不远处,几个新生还蹲在那只青蛙残留的痕迹旁热烈讨论。

“刚刚那只青蛙在唱歌!你们听懂它在唱什么吗?”

“难道更值得注意的不是为什么我们能听懂青蛙唱歌吗!”

“这是一所魔法大学!如果这里的青蛙连歌都不会唱,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郑清听着这番回答,张口结舌,竟感觉无言以对。

天色渐晚。

在湖边踟蹰了几分钟,尼古拉斯便果断宣布,所有两支队伍的新生都跟着自己完成后续的参观任务。

没有人反对这个唯一的办法。

尼古拉斯不再絮絮叨叨的给新人们讲学院里每块石头的历史,但他仍旧忍不住卖弄自己从犄角旮旯里听到的传说:

“书山馆是个自习的好地方,自习与查阅资料都很方便,虽然只有五层,但里面大得很,门门相连,层层互扣,好像一座大迷宫,所以你们进去前一定要做好准备。”

尼古拉斯嘘口气,很有些不堪回首的模样:“我不是建议你们记住路线,而是建议你们带足食物。虽然图书馆每天都在清人,但你有时候难免摸进某些比较隐蔽的小屋子,到时候,啧啧――学院里最长的记录,是有个学生被困在图书馆整整八十天。”

新生们一片哗然。

他们无法想象图书馆为何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迷宫。

更无法想象这八十天,那个被困在图书馆的学生是如何活下来的。

从书山馆延伸而来的石板路在湖畔处拐了个小弯,笔直的通向学府更深处。

道路两侧种着高大的悬铃木,宽大的桐叶密密麻麻遮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幽静的林荫路。几双碧绿的眼睛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安静的打量着树下经过的新生。

尼古拉斯带着新生一路小跑,没有打扰那些树上的居民。

穿过林荫道,一片起伏的丘陵出现在众人眼中。

天色暗淡,郑清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远处似乎有一些奇峰怪石,还有黑压压的树林。

“影壁属于门庭,主教楼属于前院,临钟湖属于中院,而这里,”尼古拉斯说着,很有气势的挥挥手,把后面那片园林囊括起来:“这里就属于学府的后院。”

“东桃园、西华园、蕴芳园;都在这后院之中。”

“你们的宿舍就在西华园里面。园与园之间又有植场、灵居,供那些珍奇的草药还有你们的小伙伴们安全的呆着。更详细的情况,你们在以后的学习中会逐渐了解。”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大家今天都很辛苦。”尼古拉斯看着面前的新生停顿了一下。

郑清附和的点着头,心中还有些恍惚。

回字集与三有书屋的名字,从他脑海中重新浮现,竟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六十五章 蔗糖与麦芽糖的战争

从乘坐专机、对峙女妖,一直到参观学院、与鱼人拔河。

短短一天的经历令他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尼古拉斯很体谅的看着新生们:“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我们就抄一条小路,回返前院吧。”

“为什么要回前院?”矮个子女生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你刚才不是说宿舍在这后院吗?”

“因为你们的参观还没有完全结束。”尼古拉斯解释道:“而且,我相信你们距上一次填饱肚皮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郑清的肚子非常配合的咕咕叫了一声。

其他新人轰然大笑起来。

这让郑清尴尬不已。

尼古拉斯笑着补充道:

“我还是需要再叮嘱你们一次。千万记住,没有邀请不要去教授们的东桃园、没有许可不要去女生们的蕴芳园、没有防护不要去那些植场。最最要紧的,不要去学府的围墙外面!”

“虽然围墙上附着了许多警戒与防护咒语,但它们更多对外不对内。每年都有不要命的小伙子翻墙冲出学府。”

“他们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实际上,就像第一大学的其他校区一样。学府周围就是沉默森林。如果我是你,在毕业之前,我绝对不会单独走进那种地方。”

“如果你想找个比较热闹的地方,可以去贝塔镇看看。”

说话间,尼古拉斯带着大家走到一个凉亭的墙根处。

这处墙壁上有一片阴影,明显与周围的颜色不一样,似乎以前是一个门,但是被抹上水泥,重新封死了。

尼古拉斯从亭边的草丛里捡起一块抹布,用力蹭了蹭墙壁的污渍。

墙壁发出轰隆隆的笑声。

那片阴影折叠起来,分开一个窄小的门洞。

尼古拉斯转过身,看见新生们震惊的眼神,得意的笑着:

“这条近路只有高年级的学生才能打开,一年级新生的话,只能坐临钟湖的渡船去贝塔镇。”

“当然,学院并不鼓励大一的新生去坐渡船。如果有文具等学习材料的需要,可以向学院提出申请。学院会用非常低廉的价格为你们准备好这些用度。”

“现在,我们就去感受一下整座第一大学最热闹的地方――贝塔镇步行街!”

穿过矮小的窄门,眼前是条狭长的街道,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郑清的呼吸为之一窒。

从幽静的学府到喧闹的街道,巨大的反差令所有新生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条窄街宽仅十多米,却曲折绵延,不知几许长短。

街面人头攒动,袍色各异,四所学院的学生、甚至老师们都徜徉其中。

各色的店面鳞次栉比,零食、小吃、各种实验原料,等等,让人流连忘返。

奇奇怪怪的音调充斥耳畔,令人精神为之恍惚。

一股香甜的气味冲进郑清的鼻腔。

他循味望去,那是不远处一家卖糖果的小店。

郑清小跑几步,来到店前。

店铺干净的玻璃橱窗中,两伙颜色不同的糖人儿正在紧张对峙。

左侧糖人儿颜色棕黄,穿着鱼皮细甲,腰挎冰糖弯刀,背负长弓,手持丈八长矛,坐着敦实的蒙古马,气势汹汹。

右侧糖人儿颜色翠绿,披着明光铠甲,臂挂杏仁圆盾,手持神机弩,背负竹签长枪,跨着高大的阿拉伯马,也是丝毫不让。

橱窗顶,一只肥硕的仓鼠举起沉重的榛子,重重的砸了下去。

哗啦啦!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绿色糖人连人带马被这枚榛子砸得粉碎。

“蔗糖人的阴谋!”一个绿色糖人声嘶力竭的喊起来:“蔗糖人的阴谋!他们出动了抛石机!有骑士受伤!有骑士受伤!!”

绿色糖人的骑兵开始有序集结。

“反击!反击!反击!!”他们举起手中的竹签长枪,高声呼喊。

对面棕黄色的糖人很快发现这些绿皮糖人的举动。

“麦芽人打破协议!”一个棕黄色的糖人大叫着:“他们的武士已经上马!他们的长枪已经竖起!他们想要战争!!”

棕黄色的骑士们嚷嚷着,挤作一团。

“战争!战争!!让战争来的更猛烈些吧!”这些棕黄色的骑兵乱糟糟的喊着。

两拨颜色各异的糖人不约而同兜转马头,向后退去。

然后在两侧展台的尽头整顿阵容。

展台顶上,那只肥硕的仓鼠兴冲冲的跑下横梁,趴在展台的边缘,期待的看着即将打响的战役。

“为了蔗糖的纯净与荣耀!”棕黄色的糖人挥舞着丈八长矛,神情狂乱。

“一切荣归麦芽糖!”对面的绿色糖人竖起长枪,庄严的祈祷。

“冲啊!!”

“杀啊!!”

短短的几米展台飞快的消失在马蹄声中。

蔗糖人与麦芽糖人的骑兵凶狠的撞在一起。

牙签折断、杏仁破碎,黑芝麻点出的小眼睛洒落一地。

折断的糖人腿脚碎屑飘飘洒洒,落在展台外面。

那只肥硕的仓鼠眯着眼,嘴角扯出灿烂的笑脸,将这些甜美的碎屑扫进颊囊里。

“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尼古拉斯打断郑清的兴致,把他拉回步行街:“如果你不打算买糖人,就不要浪费时间去看那些花哨的情景剧。”

“但是那些糖人都被打碎了!”郑清感觉异常可惜:“都怪那只仓鼠!糖果店里有老鼠,为什么没人关心呢?应该把那只肥球丢出去!”

“你们需要尽快适应大学生活。”尼古拉斯摇着头:“你也说了,那是一只仓鼠――作为店铺老板的朋友,它有权利在橱窗里呆着。”

“另外,糖人只是被打碎了。”

尼古拉斯指着橱窗一角,让郑清仔细看。

橱窗展台两侧,各摆放着一个锃亮的大桶。

桶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被打碎的糖人身上飘出一点白光,落回两尊冒着热气的大桶里。

没几秒,冒着热气,浑身淌着糖浆的新生糖人便从大桶中爬了出来,重新从碗碟里拿起竹签做的长矛、杏仁打就的盾牌,嚎叫着,冲上战场。

“只有被巫师咬碎,吃进肚子里,那些甜兮兮的家伙才能真正闭嘴。”尼古拉斯感慨道。

“太精彩了!”郑清意犹未尽的离开糖果店,三步一回头,心底琢磨,什么时候自己也买两支骑兵,过一把将兵之瘾。

第六十六章 铜子也可以慷慨

贝塔镇是阿尔法学院外的一座小镇。

第一大学那些富有豪爽的高级巫师,是巫师界所有商人心目中最优秀的顾客。学校中那些年轻稚嫩的学子们,则是培养忠实客户群体的最佳选择。

然而戒备森严的第一大学并不是一个经商的良好去处。严苛的安全协议限制着商人们的物流,高昂的校内租金则吞噬了商人们的利润。

但是资本又在逃离战乱与纷争――它的本质是胆怯的。远离第一大学的巫师界,和平显得脆弱无比。任何一只头脑精明的妖魔都不吝浪费自己的一些炮灰,打破那些小集市纸糊的防御,掠夺市场中丰厚的战利品。

于是,巫师界的商人们在妖魔与利润的双重威胁下,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在第一大学四所学院的防御圈之外开设集市。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有能力的妖魔不屑于冒着与第一大学为敌的风险去打劫几家商铺;没有能力的妖魔更不会为了一点金子用生命去试探第一大学防御圈的范围。

至于第一大学,并不在意几家商人托庇在自身羽翼之下。事实上,学校的许多老教授,都希望能够用学校的力量,庇护更多的弱小巫师。

随着时间的流逝,商人们在四所学院外开始的集市凋敝了三处。

九有学院高大的围墙限制着学生的出入,而学院内丰富多样的物资令商人们的产品相形见绌。门庭的冷落让商户们渐渐放弃了这处鸡肋集市。

亚特拉斯学员习惯清心寡欲的生活。对于学院外集市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品,他们更多看成上天的磨砺。当商人们发现自己不仅卖不出一个铜子的商品,反而因为不时上门募捐化缘的僧侣破费时,他们果断放弃了这处亏损的集市。

星空学院外的集市则在学员们肆无忌惮的斗殴中毁灭了一次又一次,以至于那些脾气温和、目光远大的商人再也不肯向这块儿地皮投一枚铜子。这处集市就这样破产了。

唯有阿尔法学院,秉承自由理念,任凭集市在城堡护城河的外面慢慢崛起。

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这个小镇逐渐壮大,成为第一大学附属的唯一一座商业化城镇。

跟在尼古拉斯身后,新生们听着马尾老生简略描述的贝塔镇历史,感受着镇子上繁荣的气息,连声赞叹。

“那么现在这座镇子归谁管辖?”郑清忍不住问道:“镇上的商人还需要缴税吗?在镇子上开店铺有没有什么要求?”

“镇子属于学校,由校工委管理税收。虽然学校不在意这点儿税金,但规矩就是规矩,每个在镇上开店铺的商人都需要向学校缴纳一枚玉币,每年。”说话间,尼古拉斯在路边一个正在玩儿扑克牌的戏法师面前停下了脚步。

郑清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也停下了脚步。

公费生的奖学金非常有限,按照托马斯的说法,那些奖金只够郑清在学校规规矩矩的学完必修课程。如果他想多上两门选修课程,就需要自己想办法筹集购买教材与实验材料的资金。更不要提如果必修课挂科,还要缴纳的重修费用。

有备无患一直是郑清的座右铭,他不会事到临头才做匆忙打算。

赚钱,这件距离其他学生还比较遥远的事情,就这样开始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听着尼古拉斯的介绍,郑清有点心动。

如果在镇子上开一爿小店,兴许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麻烦。

年轻人总是充满野心与冲动。

他没有考虑成本、效益等经营问题;也没有考虑做什么生意来赚钱;他甚至没有思索一下自己开店的本金是否充足、自己是否有时间来经营这家店铺。

他只是单纯觉得开个小店就能让自己后顾无忧。

然后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铜子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与遐想。

郑清抬起头。

尼古拉斯正将一把铜子丢进那个戏法师身前的盒子里。

戏法师站在街道一处阴暗的拐角处,身前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身影。来来往往的巫师们目光从墙角滑过,不屑于在这片阴影中停留一秒钟。

他穿着陈旧的棕色长袍,袍角钉着厚厚的补丁,头戴一顶尖尖的帽子。长长的胡须与乱糟糟的头发遮掩着他的面孔,郑清只能在他脸上看到一双专注但是浑浊的双眼。

他专注着手中的扑克牌。

纸牌轻快的在他指间跳跃,带出层层叠叠的重影。他的指尖飞快的搓动,打出一串串清脆的响指。每一声响指,都有一串纸牌消失;每一声响指,又有一叠纸牌从虚空弹出。

铜子与铁盒清亮的碰撞声将戏法师惊醒。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面前瘦高的身影,收起所有的扑克牌:

“梅林保佑您,仁慈的少爷。”

苍老的戏法师笨拙的行了一个巫师的见面礼,声音有些激动与不安。然后他双手重重拍在一起,无数的扑克牌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在尼古拉斯面前堆砌出一座华丽的城堡。

“这是阿尔法城堡的样子!”一个新生激动的喊道。

清脆的响指连绵不绝的响起。

纸牌华丽的坍塌,然后又飞快的堆砌出另一座建筑。

“这是九有学府!”另一个新生大叫着:“那是主教楼!还有书山馆!”

“前庭的影壁!”

“周围还有围墙!”

这些九有的新生兴奋不已,指点着那些刚刚在记忆中有点印象的建筑。

“如果他的手艺还让你们满意,那么你们应该表现出相应的慷慨。”尼古拉斯在他们身后闷闷不乐的提醒道。

新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慷慨解囊。

老戏法师面前的帽子里很快堆满了闪亮的铜子。

看得出,这些铜子把这个老人吓坏了。

清脆的响指声戛然而止,九有的学府轰然倒塌。

“这才是您这份手艺的价值。”尼古拉斯恭敬的向老戏法师回了一个巫师礼,转身便走。

其他新生有点不知所措。

有的新生也笨拙的给老人行了一礼,但更多新生拔腿就追快步离去的尼古拉斯。

郑清对老人友好的点点头,也飞快离去。

身后,老戏法师捂着脸,无声的哭泣。

不远处,传来新生指导急促而激动的声音:

“学校并没有要求我带领你们来这条街参观。”

“但是我认为你们在学习之前,有必要记住点什么。”

“你们是一无所知的新生,所以还保留对这位手艺人的尊重。”

“我希望你们记住这点尊重。”

“我更希望你们不因为其他人的目光而忘却这份尊重。”

“巫师世界并不仅仅由第一大学里那些艰深的实验与法力高强的教授组成。”

“还有许多弱小的巫师与简单的戏法。”

“对于他们,铜子也是非常慷慨的。”

第六十七章 卖旧书的小男孩儿

天色渐渐黯淡。

这条小街仿佛刚刚在金山上苏醒过来的巨龙,慵懒的抻了抻身子。五颜六色的宝石从它身上滑落,闪烁起迷人的光彩。

郑清小口啜吸纸杯中的奶茶,仔细避开每一粒珍珠。

他不喜欢这些东西黏滑的口感。

其他新生都有气无力的趴在吧台上,等着他们的新生指导归来。

尼古拉斯在不远处的餐厅为他们排队领取就餐号码。

据说那家餐厅提供整个贝塔镇上性价比最高的自助餐,餐位一贯很紧张。

“放心好了!我跟餐厅经理很熟,会帮你们搞定的。”

这位大一老生信心十足离去前,给新生每人买了一杯奶茶。

叮铃、当啷。

哒哒、哒哒。

清脆的铜铃声混合着蹄子敲击石板的声音,在街道上回响。

郑清抬起头。

一头黑色的盘角大羊,拖着一辆四轮小木车,不紧不慢行进在街头。

车上坐在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小男孩。

转过拐角,有一小块空地。

男孩拍拍手。

黑色的盘角大羊安稳的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男孩儿一眼。

男孩儿跳下车,温柔的抚了抚黑羊的脊背。

“那个臭小子,又来蹭我家奶茶喝。”奶茶店的大叔笑骂着,从吧台后抽出一个大纸杯,开始调制奶茶。

“他是谁?”郑清很感兴趣的问道。

“林果,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奶茶店的大叔自豪的抬起头:“也是整个贝塔镇的骄傲。”

旁边把脑袋砸在笔记本上的萧笑啪的一下抬起头,用力转头看去。

郑清担心的瞅了一眼他的脖子。

他的脸颊上,笔记本边缘压出来的深红色印记非常显眼。

“他就是林果?”萧笑摊开笔记本,急促的问道。

“你不认识?”郑清有点奇怪,他记得专机上,萧笑曾经给他介绍过这个第一大学最年轻的入学者。

“我只是知道而已。”萧笑搓搓脸,脸颊上那些深红色的印记飞快消退。

街角。

男孩儿卸下黑羊背上的鞍鞯,支起四轮小车的蓬盖。

一个五层的简易书橱出现在贝塔镇街头的冷风里。

他从车上提下来一张棕色皮面的四脚凳,摆在书橱前。

然后扶膝而坐,腰板儿挺得笔直。

“他在干嘛?”郑清有点好奇。

“摆摊——显而易见。”萧笑鄙视了他一把。

“他摆摊很久了吗?”郑清看向奶茶店老板,无视萧笑的挖苦。

“断断续续有几年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几岁了?”

“十岁?最多十一岁。”老板肯定的点点头。

郑清狐疑的看向萧笑,他还记得这个西瓜头男生早上介绍时提过,今年两个十二岁的入学者,一个是李萌,另一个就是林果。

“不同历法计算口径不一样,十一周岁,虚岁十二。”萧笑非常严肃的分析道。

“他家人呢?”

奶茶店老板停下手中的活计,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家以前在贝塔镇有个林家铺子,是卖炼金物品的。老铺子,在镇上有些年头了。”

“三年前一头厉火妖逃进贝塔镇,一路烧了十多家店,林家铺子也是那个时候被毁了。几十年的老店啊,一把火过去,只留下一片废墟。”

“他的家人都葬身火海了。第二天清晨,忙活了一晚上的巫师们看见林果在晨雾笼罩的废墟里唱歌。”

“唱歌?”旁边一个新生忍不住小声叫道。

“对,唱《快乐的一只小青蛙》,那阵子很流行的。”奶茶店老板扶着吧台,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儿,眼神里也充满困惑:

“他干干净净的坐在那辆童车上,摇着车上的铃铛,一遍一遍的唱着歌。疲惫的巫师们差点以为他是一头恶灵。”

郑清沉默的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摇着铃铛,安静的坐在街头。

想到三年前那个悲伤的清晨,想到那首穿破晨雾的童谣,心底涌出一股酸涩。

“他现在住在哪里?”

“学校给他安排了宿舍。不要小看他,他是第一大学三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在炼金术方面有很高的天赋,是一个真正的天才。据说两年前学校的花名册里就出现了他的名字,但是校长表示林果年纪太小,所以拖了两年。这两年由学校给他提供衣食住行,帮助他进行各种基础学科的学习。好像今年他就会正式入学。”

“两年前……”郑清的心底被一股更大的酸涩所淹没。

不到十岁的大一新生,还跟自己一届。

真是比绝望还让人绝望的现实啊。

“他一般卖什么东西?”旁边有新生追问。

“高年级丢弃的旧课本、习题册;学生们作出的残品药剂、符箓;一些符纸、符笔、朱砂、草药。学校里的小道消息、流言;一些学生的私人委托、校工们许诺的招募计划。等等。他的小货车在第一大学非常有名,女生们都乐意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处理。”奶茶店老板笑着看向这些新生们:“他可是很讨女生喜欢的。”

“真是丰富多彩!”

“太厉害了!”

新人们嬉笑着,看着不远处的小男生,称赞不已。

“劳驾,帮忙把奶茶递给那个小朋友。”奶茶店的大叔拍了拍郑清的肩膀,从吧台后推过来一杯香味四溢的饮料,指了指街边架起摊子的小孩儿。

纸杯有点烫手。

郑清托着杯底一路小跑到男孩儿的羊车前。

男孩儿的坐姿规规矩矩,膝盖上摊放着一本厚重的大书。

郑清瞟见页眉中央的蝇头小字。

《炼金学原理·大学三年级》

他的手抖了抖,差点将纸杯掉到地上。

男孩儿抬头看向郑清,他的眉毛很淡,眼睛漆黑灵净。

“你好,这是奶茶店老板给你的。”郑清托着纸杯,递给男孩儿,一边提醒道:“小心烫手。”

男孩儿合起膝盖上的厚书,放在小凳子上。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接过奶茶,放在书橱旁的架子上。

“麻烦您帮我看一下摊子。”男孩儿抿着嘴,有些害羞的解释道:“我要去向奶茶店的大叔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郑清连连摆手。

林果一丝不苟的整整衣服,拉了拉肩上的背带,走向奶茶店。

郑清注意到他背的是一个蓝色的双肩书包。

书包上一只米老鼠正努力伸着脖子探向奶茶飘来的香气。

“这可不是给你喝的。”郑清觉得有趣,将奶茶向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米老鼠的图案怒气冲冲的在书包上跳来跳去,龇牙咧嘴。

郑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拉车的盘角黑羊蠕动着腮帮子,扭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充满了鄙视。

第六十八章 约塔自助餐厅

约塔自助餐厅,是贝塔镇规模最大的一家餐厅。因为适当的价格与优美的环境在学生中大受欢迎,餐厅的座位长期供不应求。

尼古拉斯将排到的就餐号牌交给萧笑后,再次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

据说他有其他要紧事处理,让新人们自行就餐。

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餐厅距离奶茶店只有数十米远。

店面的装饰风格很清爽,绿色的枝枝蔓蔓顺着店门两侧的柱子盘旋链接,在上面扭出几个奇特的字符。漆黑的牌匾上,只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字母“I”。

跨过藤蔓缠绕的大门后,街上喧闹的声音消失一空,耳畔顿时清净了许多。

餐厅内灯光很柔和,微白的亮光不知从何处流淌而出,仿佛晨曦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侍应生是一些翠绿的双翅小精灵。

她们忽闪着灵活的翅膀,指引新人们入座。

郑清在座位旁看到一个老熟人,飞机上的小和尚释缘。

小和尚披着亚特拉斯的黄色袍子,面前摆放了许多吃食,正不紧不慢的啃着馒头。

这令他高兴不已。

广场的排队与第一大厅的分组将机舱里那些刚刚认识的朋友都失散了。除了萧笑,郑清都还没来得及认识其他新生。

“你们的新生指导呢?他也带你们来这里吃饭?”放下手中的纸箱子,郑清迫不及待询问的小和尚。

几只餐厅的小精灵好奇的打量着箱子里那些模样仿佛的小家伙。

“我们早已经参观完毕了,来这家餐厅是师兄的主意。”小和尚放下手中的餐具,喧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认真的回答道。

的确,释缘的旁边没有看到其他亚特拉斯的新生。

“菜单在哪里?”郑清看向萧笑。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吓了一跳,猛的一转头。

一个长着两双透明翅膀,穿着翠绿,寸许大小的小精灵正漂浮在自己身侧。

似乎对郑清的反应有些吃惊,小精灵刷的一下向后飘了几米,不知从什么地方拽出一张卡片躲在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

“她会说话!”郑清震惊的看着那个小精灵,然后低头打量着自己纸箱里的小家伙。

“餐侍精灵如果不说话,怎么侍应客人呢?”萧笑反问道。

“她们不一样吗?”郑清指着箱子里仍在熟睡的小精灵,诧异着。

“餐侍精灵属于魔法生物界、炼金生物门、精灵纲、有翅目、餐侍精灵科。是由巫师创造的,专门处理餐饮服侍方面的小精灵。虽然相比同类的小精灵来说更容易接触,但终归属于小精灵,本质上还是一种很胆小的生物,特别容易受到惊吓。”

萧笑呷了一口清水,懒洋洋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这也是当初创造它们的巫师的观念,就餐什么的,还是安安静静最好了。否则吓跑了小精灵,你就准备饿肚子吧。”

小精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重新飘到郑清面前,双手在半空虚点,划出一张清晰的菜单,颤巍巍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她们的声音有些尖细,但悦耳动听。

“菜单还蛮丰盛的嘛。”郑清看着小精灵侍者,不好意思的笑道。

菜单上面食物的种类异常丰富,从水果、凉菜、沙拉一类,到清淡浓重不一的各类汤品,再到炒炖闷蒸的各类热菜,然后是各类小甜点、各种饮料。

从头到尾,条理清晰,明明白白。

“先来点开胃的水果吧,我比较喜欢苹果,葡萄也不错,啊,还有西瓜。”郑清试着点了一个果拼。

“嗯,喝的,要一份小米南瓜粥。”

“既然是自助,那我就不会客气了。小煎牛排、手抓羊肉,再来点卤肉、扇贝。”郑清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图片,咽着口水。

“太油腻了,来点生菜。还要点萝卜丝。”

“我先慢慢吃,记得等会再给我三个泡芙。”估计着自己的食量,郑清恋恋不舍的放开菜单。

“餐具的话,我习惯用筷子了。”说到这里,郑清看到那块巨大的牛排,眨眨眼:“不过刀叉的话,也留一份吧。”

他每说一种菜,小精灵都会飞快的点出相应的名字,化出对应的三维图像让郑清确定。确定后,小精灵便会唱出一句优美动听的咒语,将菜品呈放在郑清面前的桌子上。

菜品上全后,小精灵接连施展了两个法术,郑清顿时感到双手与脸庞清爽了许多。

他琢磨着这应该是清洁咒语。

“你唱的真好听。”郑清想到自己之前造成的惊吓,想弥补一下这个小东西,于是找出这个理由,试探道:“你们能收礼物吗?”

说着,很大方的将一枚银角子举在自己面前。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小精灵很是喜悦的飘到郑清鼻尖前,轻巧的亲了亲他的鼻尖。

“咳咳,不忙不忙。”郑清有些慌乱的摆着手,尴尬的向旁边看了看。

他的心底有些纠结,这算不算丢掉自己的初吻呢?

没有人注意这点插曲,新人们都已经兴高采烈开始大快朵颐了。

郑清用叉子按着牛排,一边切,一边好奇的看向旁边的小和尚:

“你们班有女生吗?你跟女生们交流有困难吗?”

“困难?”

“是啊,类似戒律啦之类的。”

“阿弥陀佛,檀越你着想了。男男女女俱是红尘皮囊,是以我灵台清净,内蕴安详,便是*****却又有何妨?”小和尚三言两语,险些将郑清呛死。

“你们礼佛,有的人礼拜,没有寺庙、教堂,没关系吗?”郑清夹了一块卤肉,夹到馒头里,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大口,嘴角流下一丝浓香的肉汁,含混的问道:“我似乎没有在学校看到这些场所呢。”

“完全不需要在意的。心之所在,信之所在也。我们手持心中所信的信物,幕天席地,任何地方都笼罩其间,有没有礼拜之所又有什么关系?”释缘小和尚愁眉苦脸的看着郑清一脸满足的模样,拿着筷子拨弄自己面前的青菜豆腐。

“你要不要来一点?”郑清眨眨眼,指了指自己嘴巴:“佛祖不是曰过‘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嘛。”

“那是佛,不是我。”释缘叹口气:“借口什么的,想要找,总是有的。但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些担当啊。连自己的信念都不能支撑的人,活着也就是一副皮囊啊。”

郑清喝了一大口米粥,眼睛被烫出一串泪花。

释缘却误会了,不由高兴道:“如此说来,施主也是很有慧根的人啊。”

郑清唯唯诺诺,没有解释。

第六十九章 跋扈的阿尔法老生

尼古拉斯临走时,与新生们约定在步行街尽头的拱门处会面。

就餐完毕,郑清与萧笑便先行一步,想在街上多逛一会儿。

傍晚的街头人流涌动。

几个白袍巫师的身影从他们身前飘过,将两人挤到一旁。

路这么宽,有必要这么霸道吗?郑清皱着眉,扫了一眼那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员,撇撇嘴,没有吭气。

那些白袍的衣领处,一道黑色镶边清晰可见。

是阿尔法学院的大二老生。

萧笑低着头,西瓜头埋在黑壳笔记本的阴影里,也默不作声。

但是没走几步,一个令人更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撞过自己的阿尔法老生堵在了林果的小书店前。

林果抱着他的双肩书包,靠着那头盘角黑羊,紧张的看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学长。

书包上,那只米老鼠图案正龇牙咧嘴,愤怒的蹦来跳去。

几个白袍的阿尔法学员站在四周,隐隐将他围在中央。

一个瘦小的阿尔法老生走到林果面前,递给他一个信封。

白色的信封上戳着漆黑的蜡封,上面看不到一个字。

林果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抓着书包的肩带,没有接那个信封。

白袍老生中,一个金色长发的英俊男生笑眯眯的开口:“这是‘三A’的入团文件。听说你从九有学院的旧书堆里淘了一本戈贝尔的《金属贵化指导大全》,可以用来作为见面礼送给爵士。”

林果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街上的行人渐渐停下脚步,似乎在好奇事态的发展。

奶茶店老板与其他一些街坊从店铺里探出头,有些不安的看向林果。

“三A入团文件是什么?”郑清小声问萧笑。

“‘AlphaAppreciAtion’(阿尔法所欣赏的),是阿尔法学院一个极端提倡天赋学说的学生社团。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三个A,所以也被人叫做三A社团。属于学校的大型社团之一。”萧笑语速飞快的解释着:“看情况这个社团打算提前下手,将林果收入毂中。”

“就是个邀请嘛。”郑清长出一口气。

他差点以为有人在找林果麻烦。

萧笑冷笑一声:“以林果的天赋,第一大学任何一家顶级社团都会向他发出邀请函。三A社团还打算趁机要走那本戈贝尔的书。贪得无厌。”

“那本书很贵吗?”

“戈贝尔是十三世纪著名的大巫师,擅长炼金术,他的著作《金属贵化指导大全》只刊印了一版。对于炼金师而言,这本著作已经不能用昂贵来形容了。”

郑清打了一个饱嗝,有点腻味。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明目张胆的抢劫说的这么优雅。

黑羊前的小男生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英俊男生,然后又飞快的垂下头,尖着嗓子叫道:“我不跟你们打交道!”

周围路人的议论声四起。

金发白袍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伴。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一个粗壮的白袍老生有些不耐烦,伸手拽了一下小男生的书包,恐吓着:“把字签了,书拿走。难道他还有异议?”

英俊的金发白袍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杯红酒,正在对着灯光轻微的晃着,仔细品鉴,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伙伴们粗暴的举动。

林果倔强的抱着怀中的书包,死死盯着上面疯狂蹦着的米老鼠,一语不发。

“为什么没人管?”郑清皱着眉,看向街道两侧。

众多行人冷眼旁观。

奶茶店老板与其他几位街坊远远看着,面露不豫之色,却无人上前。

“贝塔镇的商人不敢招惹阿尔法学院的学生。”萧笑的声音非常平静:“其他学院的学生则不愿意插手阿尔法学院内部的争执。”

郑清了然。

贝塔镇是依附着阿尔法学院才逐渐成型。

所以阿尔法的学员在这个小镇上一贯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不论是林果,还是其他几个白袍学生,都是阿尔法学院内部的事情。

其他人的确不好随意干涉。

郑清犹豫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的确。

又不是九有学院的人被欺负,这么走开完全没心理压力。

他安慰自己。

更何况,围着他的那几个阿尔法学生看上去人高马大,很凶的样子。而自己跟林果也就一句话的交情。

连奶茶店老板都没有插话,自己也可以默默的离开吧。

想来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也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

“啪!”

清脆的耳光声抽飞了郑清的自我安慰。

“死老鼠,敢咬我!”身材瘦小的阿尔法男生揪着林果的头发,恶狠狠的拽着他怀里的书包。

男孩儿双肩背包上的米老鼠刚刚探出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旁边的金发白袍稍稍皱了皱眉:“不要动粗。”

“是!非常抱歉。”身材瘦小的男生立刻后退两步,对着金发白袍九十度鞠躬致歉。

郑清眯了眯眼睛。

他对几个阿尔法老生的印象坏到了极点。

然后他挑了挑眉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是蓝雀。

飞机上那个沉默的俊俏男生。

只见他微微抬着头,目光茫然,脚步虚浮,蓝色院袍飘飘,径直向前撞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前不远处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员。

背对蓝雀,最外圈一个瘦高的阿尔法老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撞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其他几个白袍的反应都异常激烈。

最高大粗壮的一个家伙怒吼一声,浑身肌肉翻滚,身子猛然胀大一圈。随即他一个践踏,震得旁观的围观者七倒八歪。

给林果递信封的瘦小巫师随着这践踏的震荡,结了一个手印,倏然消失在轻轻浮起的微尘中。

而金色长发的英俊男生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安稳的举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微微晃着,眼神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疑惑,似乎在询问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是什么身份。

然后他注意到蓝雀袍子光秃秃的衣领与袖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蓝雀视而不见。

他走到林果身旁,怀里抱着的剑已经拄在手中。

粗壮的阿尔法老生在他身后将手指掰的啪啪作响,瘦小的白袍身影则忽闪忽现,在夜色中恍若鬼魅。

蓝雀歪着头,丝毫不在意那些近在咫尺的威胁。

“蓝雀!”他随意的伸出自己的手,看向林果。

郑清笑着,叹口气。

蓝雀这家伙。

“我叫林果!今年大一,很高兴认识你!”林果呼吸有些急促,眼眶发红,擤着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大声说着,同时重重抓住眼前的这只手,用力晃了晃。

“大人呢?”蓝雀皱皱眉。

“没有了。”林果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头,大声说:“我就是大人!”

蓝雀揉了揉林果的蘑菇头,罕见的说了一句话:“你跟我弟弟一样大,却比他强多了!”

林果抱着书包,发出嘿嘿的傻笑。

第七十章 一言不合就撕书

也许因为都有一个永远写不完的本子,郑清与萧笑相处时感觉很有默契。

就像现在。

两个人都察觉到空气中正在缓慢流淌的不安气氛。

萧笑捧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悄无声息的向更远处挪了几步。

他讨厌麻烦。

而郑清则把手探进自己的灰布袋里。

他不害怕麻烦。

只不过唯一他忧心的,是自己的灰布袋里几乎没有用来战斗的符箓。

漫长的练字生涯中,郑清大部分时间都在温习符字。先生教给他的完整符咒非常少,而且几乎都是静心养神的符箓。

唯一能对这些大二老生有点作用的,估计就是镇字符了。

郑清抽出一本符帖,开始将帖子中勾画完整的符纸一页一页撕扯下来。

这是一本‘镇’字符的符帖,也是郑清平日里的练字帖。

帖子里的符箓都已经绘制完毕,随时可以激活。

对他而言,符纸就是每天临摹的那些大字,只要撕撕帖子,总还是有的。

场地中央。

金发白袍老生眯着眼,举起手中的高脚酒杯,对着蓝雀抬了抬,转头看向林果,用一种高傲而矜持的语气缓慢的说道:“接受邀请,你将获得弗里德曼爵士的友谊。”

弗里德曼?

围观的部分学生似乎知道这个名字,一个个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原本怒气冲冲的奶茶店老板与其他几个街坊迟疑着,重新退回自家铺子里。

似乎这家伙是个名人?

郑清撕着帖子,瞅了萧笑一眼。

萧笑把头埋在自己的黑壳笔记本中,没有出声。

“我不要!”林果再次大声拒绝。

金发的白袍老生收笑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男孩。

场地间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蓝雀拍了拍林果的肩膀,非常认真的说:“你很勇敢,我认可你!”

林果看着蓝雀,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点头。

“记住!不是谁都能获得我的认可!”蓝雀拄着剑,很是骄傲的抬起头。

金发白袍脸色一暗,手中的高脚酒杯‘啪’的一声被他捏碎。

稀稀落落的玻璃碎片从他手间洒落,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其他几名阿尔法的学生慢悠悠的晃到蓝雀四周,不怀好意的看向他。

形势一触即发。

围观者们非常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

“喂,蓝雀,看没看见释缘在哪里?”郑清很大声的打着招呼,两手插在袍子里,手中攥满了刚刚撕下来的符箓,很是随意的走到那个高大白袍老生的斜后方,四处环顾,似乎在找人的样子。

林果开心的看着郑清。

蓝雀瞟了郑清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扯出一丝微笑。

郑清神态淡定,心底却在疯狂吐槽,脑补自己待会儿鼻青脸肿的模样。

“哦,我见到了。”一个身材中等,身形结实,脸膛发红,皮肤却有些黝黑,头上留着寸发的男生拨开身边的人,走到另一个白袍身后,很随意的冲郑清挥挥手,露出手掌间黑色的拳套:“小和尚好像去吃素斋去了。”

是张季信。

郑清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真巧!”

“真倒霉!”张季信紧了紧拳套,一脸纠结,嘟囔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

“什么?”郑清没听清。

“我是说,遇到这事不管,被老哥知道,会被打断腿的。”张季信恶狠狠的看着他。

街上的学生越聚越多,大家都好奇的看着他们。

红袍、蓝袍与白袍的新生,一起挑战白袍老生?

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看见你在这里!”一个略有些慌乱的女声响起:“真是对不起,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郑清扭头,眨眨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刚才消失在空气中的瘦小白袍正抱着腿蹲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抽冷气。

而一个身材修长,红色短裙,黑色高筒靴,留着酒红色大波浪,有一对黑色大眼睛的女生正手忙脚乱的站在一边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正在玩儿牌,没看到前面有人。”女生一脸歉然,但手中那副淡蓝色的纸牌刷刷的响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没,没关系。”瘦小的黑袍,咬着牙,抽着气,很没底气的一偏头,盯着女生手中寒芒闪烁的蓝牌。

“啊!流氓!”玩儿牌的女生一声惊叫,一手挡住自己的短裙,一手抓着自己的牌,飞起一脚,重重的踹了出去。

瘦小的阿尔法男生捂着自己的下身,鼓着眼珠子,张着嘴,无声的抽着气。

围观者齐刷刷打了一个寒颤。

郑清咽了口唾沫,头顶的呆毛飞快的萎靡了下去。

“是他眼睛乱飘的。”女生嘟着嘴,依旧一脸歉然,只不过那副蓝色纸牌依旧刷刷的在她手中翻飞,好像风车一般。

“这位同学不要紧吧!”旁边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哪位同学搭把手?他似乎摔得挺重!”

郑清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蓝袍男生扶着刚才被蓝雀撞到的干瘦男生,拽着他一条胳膊,架在一边,嘴里不断说着去校医院,眼睛却一个劲瞟向场地中央,脚下丝毫不见动弹。

几个蓝袍吆喝着,簇拥上去,将那个干瘦的男生围在中间。

环顾四周,郑清咧着嘴,傻笑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底却有种异样的冲动在翻滚,咆哮。

林果嚎啕大哭。

蓝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金发白袍的阿尔法老生嗤然一笑,慢悠悠的晃晃食指,笑道:“虽然很赞叹诸位的举动,但这是阿尔法内部的事情,几位校友是不是有点过界了呢?”

他在校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滚你个鳖犊子,要打就打,不打就滚!”张季信微红的脸膛越来越亮,双手一松一紧,很是不耐烦的吼道。

郑清顿觉大爽。

这个金发老生脸色一僵,继而一沉。

虽然长久以来的矜持让他咽下了嘴里的粗话,但那副阴沉的面孔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显出自己的态度。

静默片刻,他最终缓慢而坚定的询问:“这么说,诸位决意玷污弗里德曼爵士的荣耀了。”

“谁是弗里德曼?”张季信很不耐烦的嚷道:“不要张口闭口弗里德曼,好像他是你爹一样。”

围观的学生轰然大笑。

几个蓝袍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大声叫好加油。

这个金发的阿尔法学员完全没料到会在语言上受到这样的侮辱,脸色涨红,浑身气的发抖。

啪,啪,啪!

街道上数十米范围内的路灯纷纷炸裂。

昏暗的天色重新降临。

围观者惊叫连连。

金发白袍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在街道上空盘旋:“我,阿瑟·内斯,代表弗里德曼爵士,对你们不友好的行为表示遗憾。”

身材最粗壮的白袍闻声而动,睁着通红的双眼,怒吼着踏着重步,挥舞着拳头向张季信砸去。

“好!”张季信嘿然笑着,挥起双拳恶狠狠的迎了上去。

郑清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断掉,手中的符箓不要命向场地中央撒去,向着不远处的阿瑟·内斯砸去。

另一个高瘦的阿尔法学员摊开双手,凭空浮起,嘴里念念有词。他的手间慢慢浮现出两股烈焰。

蓝雀皱着眉,手中摩挲几下,最终没有拔出长剑,只是抬起剑身,向前点去。

旁边,一直将脸埋在笔记本中的萧笑终于抬起头,他叹口气,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别把法书抽出来!用拳头解决问题!”

西瓜头大叫着,挥舞着手中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冲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三级警告与未知惩罚

当巡逻队赶到的时候,几个九有学院的新生正互相拍打身上的尘土。而几个阿尔法的老生鼻青脸肿,姿势各异的趴在地上,被一堆黄色的符箓镇住,动弹不得。

简单调查了一下,巡逻队的队长便面无表情的通知几个学院的值班教授来领人。

“会有麻烦吗?”郑清紧张的看向萧笑。

“现在才想起来?”萧笑嗤笑着,扶了扶自己的黑框大眼镜,镜框上的几道裂纹清晰可见。

郑清看向其他人。

林果躲在自家盘角黑羊的身后,毫发无损。

虽然他是冲突的导火索,却也没哪个大二的白袍真的冲他下手。

蓝雀脸上多了一个乌黑的眼圈,嘴唇也破了一点。

只不过这些小伤挂在他那副俊美的面孔上颇有一点另类的魅力。

小街上围观的女生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互相咬着耳朵,两眼放光。

而周围的男生则把目光落在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短裙美女身上。

郑清也不例外。

他对这个美女有印象。

专机上,这个美女坐在小和尚释缘的对面,睡了一路。

他之前还一直遗憾没能跟她搭上话。

也许现在是个认识的好机会?郑清舔了舔嘴唇,犹豫着。

“那个让你目不转睛的女生是个吉卜赛女巫,是来自欧洲的交换生。”萧笑摘下自己的眼镜仔细打量上面的裂痕,语气古井无波。

“难怪她的牌术那么炫。”郑清嘟囔着,挪开视线。

“吉卜赛女巫是欧洲女巫谱系中非常古老的分支,擅长占卜与草药。她们行迹隐秘,社交范围非常狭窄,常年在欧洲各国间流浪,只与有限几座巫师塔交流。巫师议会中更是极少看见她们的身影。实际上,我也很好奇今年第一大学的新生里有一位吉卜赛女巫的身影。”

“新生!”郑清的目光再一次被那个婀娜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刚刚他差点以为这个女巫是学校的助教呢。

“很不幸,她是作为交换生来第一大学交流学习,时间只有一年。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个人建议还是谨慎点。”

“这样啊。”郑清有些惋惜。

酒红色头发的美女掏出个证件,巡逻队查验后便放她离开。

也许这就是留学生的特权。

星空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教授也匆匆赶来,领走了各自的学生。

围观的路人们早已纷纷散去。一会儿的功夫,街头便只剩下九有学院的三个新生在吹冷风。

过了大半个钟头,一个胖乎乎的男教授才匆匆赶来。

这位胖教授郑清也有印象,他曾在第一大厅给新生们分配组别。

郑清记得这位教授姓安。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新生入学,事情比较多,辛苦了。”安教授抓住巡逻队长的手,用力晃了晃。

“不要紧,安全重要。”

简单寒暄过后,巡逻队长便请安教授在事故处理表上签字。

离开前,这位一直冷着脸的巡逻队长再次郑重警告几个新人:

“也许外面的风气比较新潮。但我必须强调,第一大学,尤其是九有学院,是一所老派的学校。如果你想决斗,向学生会提出申请,然后在助教们的眼皮底下抽出你们的法书。这样才符合规矩。否则就老老实实把手揣在口袋里,明白吗?”

新生们连连点头,默默无语。

当周围没人其他人时,一直挂着和煦笑脸的安教授终于变了颜色:

“从来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还没进教室大门,就敢跟学长大打出手!”

“这要是学个一年半载还了得!!”

“九有学院从来没有这么莽撞的学生!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你们应该去那一条筋的星空学院!”

郑清小心的按着肚子,不断吸气。

他觉得自己的肋骨似乎断掉了。

刚才他被那个高大的阿尔法学生一拳扫中,虽然胳膊在前面挡了一下,但那股狂野的力道还是将他掀了好几个跟头。

安教授见状,皱着眉上前摸了摸,按了按,疼的郑清龇牙咧嘴。

“小问题,只是骨裂了,还没断,用不着这种快要死掉的表情。”安教授板着脸,抽出自己的法书,在郑清肚子上狠狠拍了几下:“下次没本事就不要逞能!出了事不会找巡逻队吗?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还好只是几个阿尔法的二世祖,如果让星空学院的兔崽子出手,你们现在应该躺在校医院了!”

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法书的拍击流淌开来,撕痛感飞快的消散。

轻轻呼了几口气,重重吸了几口气,郑清扩扩胸,顿时满眼崇拜的看向安教授。

“你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年轻轻的,不要那么冲动!凡事好商量嘛。”胖教授对这种目光很受用,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几个闯了祸的家伙很明智的一言不发,只是连连点头。

“你们这些菜鸟很幸运,没有鲁莽的抽出自己的法书。否则,巡逻队会在第一时刻撕碎它,毁掉你未来的大学生活。”安教授的语气愈发缓和。

不是不想抽出自己的法书,而是还没学会怎么用。郑清在心底默默的吐槽着,但凡自己法书上记录了几条咒语,自己也不需要撕符帖,挥拳头。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拳头更解气。

“尽管如此,你们依旧违反了学校的禁律。学校会通知你们的辅导员。具体的处罚通知会在第一个周末的班级例会上通知你们。”

“一般会怎么样?”张季信一改之前狂野霸气,显得老实憨厚,闻言有些紧张的看向安教授。

“现在知道害怕了?”教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张季古满脸赔笑,臊眉耷眼,挠着脑袋。

“也许会让你们去书山馆整理书籍,也许去百草园拔草除虫,也许校工委会让你们帮忙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或者你们的辅导员会直接给你们布置几万字的检查报告,让你们抄十遍第一大学规章制度。都有可能。”胖教授摊开手,耸耸肩,惋惜的看着几个新人:“但在所有的惩罚之前,还有一个学院的三级警告。这个是一定会有的。”

“三级警告有什么后果?”张季信小声问道。

“最直观的,你们大二的升级学分需要比正常要求高10%左右。”安教授恶狠狠的扫了他们一眼:“如果学院今年的升级率因为你们几个家伙受到影响,哼哼。”

“我们也是看不过眼。”郑清嘟囔道。

“我也听说了。”安教授很有些安慰的点点头,神态稍稍缓和了一些:“是阿尔法那几个混小子做事不讲究;而且你们几个打得不赖,没有打输。虽然多少有点出其不意,但是终归是赢了。嘿,几个九有的大一新人镇压了阿尔法大二老生,过几天学校有的闹腾喽。”

不知想到了什么,教授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一股幸灾乐祸的表情。

郑清眉飞色舞的点着头。

旁边的张季信也咧嘴大笑。

萧笑没有说话,但他也把头从笔记本中抬了起来,热切的看向教授。

“我还没说完!”很有些后悔自己松了口风,安教授看到几个小子一脸欠扁的样子顿时怒不可遏,举起法书,一人头顶重敲了一下:

“虽然不会扣你们学分,事实上你们也没有学分可被扣。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任何处罚都是可能的,尤其是你们这些粉嫩的菜鸟,刚来就闯下这些麻烦。”

“那些阿尔法的家伙呢?”

“每个学生都只会而且只能被自己学院处理。阿尔法是出了名的护短。所以,你们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第七十二章 宿管小兽倪五爷

玉盘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在地面镀了一层银霜。

今天是八月初一,按常理而言,天上不应该有月亮。

郑清一直盯着半空中那枚浑圆的银白色天体,忽视了身前尼古拉斯的唠叨。

安教授将闯祸的三个新生重新交给新人指导后,便匆匆离去。

一转身,刚刚还满脸怒容的尼古拉斯就缓和了语气:

“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最糟糕也就多上一年大一,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清咳了两声,低头看着纸箱里仍旧酣睡的小精灵,心情仍旧有点沮丧。

对于一个第三年读大一的老生而言,读两年大一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但对于一个自认为维护了正义的新生来说,这个惩罚就有点让人揪心了。

尼古拉斯安慰道:“早在一百年前,阿尔法就已经不是真正的阿尔法了,抱着可笑的高傲,做着滑稽的故事。你们是九有学院的未来,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宿舍还有舒服的大床。其他就不要多想了。”

郑清抱着纸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哈欠打的太深。

他揉着眼睛,感慨着。

漫长的一日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就像尼古拉斯提到的那样,他现在非常需要一张舒服的大床。

步行街尽头,有一扇镂刻着繁复花纹的铁栅大门。

这座大门应该很老了。

门脚下的砖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门框上的墙皮斑驳脱落,好像白癜风的患者。每个学员进出,拱门都会发出一声令人不安的叹息,随着吹出一股冷淡的轻风。

“这扇大门是贝塔镇通向四所学院宿舍的一条捷径,但这条通道是单向的。你们只能通过这扇门回到宿舍,却不能从宿舍直接来到贝塔镇。”

郑清站在门口向里探望,月光下的校园里一片安详。

青草碧湖,杨柳依依,三三两两地学生悠闲的漫步其间,享受月下的从容自在。

灵兽园里那些不愿入眠的小动物们在草地上追逐打闹,不时发出急促的争吵声。

像一个大公园。

视野中没有一栋宿舍楼。

“这里!拿出你们的身份卡。”

尼古拉斯招呼着,指了指身边拱门侧的一扇铁门:“门后面就是宿舍楼楼道,刷卡后,你们会直接进入自己的宿舍。新生的宿舍是随机分配的,学校说这样有助于培养学生们的团结精神。”

郑清急急忙忙从袍子里翻找那张银白色的卡片。

“当然,进宿舍楼的门不止这一处。就像书上说的,在这里上大学,你们要带着一副善于发现的眼睛。”

郑清凑过去,好奇的打量那个侧门。

铁门是灰白色的,与那斑驳的墙壁几乎浑然一体,很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门中央尺许大小的门洞里蹲着一只巴掌大,眯眼休憩的青碧色小兽。

这尊异兽仿佛青铜铸就,身上布满铜绿瘢痕。状似狮子,却头生犄角,身覆鳞甲。此刻,它正把脑袋搭在前爪上,喉咙间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第一大学的宿管,倪五爷!”尼古拉斯指着青色小兽向新生们介绍道:“第一次见面,先向五爷问好。”

“倪五爷好。”新生们稀稀拉拉的回应着,看着那尊青色异兽,眼神中满是好奇。

小兽抬起眼皮,懒洋洋的扫了新人们一眼,并没有开口。

尼古拉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赭黄色药丸,笑着递上前。

那异兽见了,睁大眼睛,眸中赤红色光芒闪过,很是欢喜的站起身,伸出长舌将药丸卷进嘴里。

然后它浑身剧烈的抖了抖,眼鼻耳中呼哧哧冒出大股的浓烟。

烟色浓重,却无异味。

青色小兽张大嘴巴,‘哧溜’一下,将那些升腾而起的烟雾吞进肚子,咂咂嘴,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尼古拉斯急忙忙递上自己的身份卡,小兽眼中红光再次闪过,随意的点点头,重重拍了一下爪子下面的圆球,铁门随即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知道怎么进门了吗?”尼古拉斯拉开铁门,一边看向新生:“倪五爷是我们的宿管,全校几千人,都住在五爷身后的宿舍里。你们只需要记住,看见五爷的地方,就能回到你自己的宿舍。”

“那种黄色药丸是用药剂课的废料炮制,一枚铜子能换一大包。没什么难度,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大量的废烟,五爷很喜欢这种东西。”

尼古拉斯站在门口,催促道:“快点!五爷耐心有限!”

新人们急哄哄的挤进那道狭小的铁门。

郑清抱着纸箱子,小心提防不被人挤扁。

门后是一个银白色走廊,两侧有很多黑色的把手。

“一般情况下,你们在五爷面前晃晃自己的卡就能直接推开自己的宿舍门。但有时候人比较多,比如今天,你就要麻烦五爷,多开几扇门。”

“看看自己的编号,找到自己的宿舍门,直接推门进去就可以了。”尼古拉斯已经推开一扇门,探出半个身子对几个茫然的新生叫道:“速度快点!虽然这个通道能维持很久,但五爷耐心有限,小心被它再丢出去。”

郑清看着微黄的门框上嵌着的403编号,比对了一下手中的身份卡。

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

推开门,眼前是一小截光秃秃的灰色走廊。

正当他发愣,对面墙上的一扇银白色小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熟悉的西瓜头正好也探了个脑袋进来。

两人大眼对小眼片刻,萧笑点点头,推门而入。

“萧笑?”郑清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他,扭头探出身子看向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半个身子恰好消失在他身后的银白色走廊中。

“这里应该用了一个空间延展与谐振的法术,”萧笑推了推眼镜,颇为烦恼的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道:“第一大学近些年做出的技术方面的变动还是挺多的,我父亲当年来的时候,进个宿舍楼完全没有这么麻烦。”

“我只是好奇你跟我一个宿舍。”郑清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哼哼。

灰色走廊尽头的木门上挂着403的小块铭牌。

推开门,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哈…你们…哈…就是…最后两个舍友…么……”

第七十三章 蓝巨人与吸血狼

头顶是一根晃悠悠的日光灯管,银白色的灯罩不知多久没有清理了,黑色的污渍夹杂褐色的锈迹,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

脚下是厚厚的靛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让人受用。

屋子的四个角,摆放着四张宽大的六柱床,紫黑色的床板雕刻着繁杂的花纹,上面挂着深红色的帷帐。

宿舍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书桌。

赭黄色的方桌与四张配套的黑色圈椅安稳的呆在房间中央,光滑可鉴的桌面上只摆了一盆有些干枯的雏菊,橘黄色的花瓣有气无力地耷拉在盆沿。

整间屋子面积挺大,但只有一个阳台,一扇窗户。

阳台与宿舍之间有一扇木制的推拉门,正敞开着。

门外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肥胖身影正艰难地做着伸展运动。

听到开门声,他费力的直起身子,把头探进屋子。

“哈,你们一起到了!我正想着剩下的舍友是些什么人呢。”

“我叫辛?班纳?施密特-拜耳,你们叫我辛就行。”

胖子兴高采烈的挥着手,叽里呱啦的向刚进屋的两个人打着招呼: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一想到跟迪伦在一间屋子里呆这么久,整个人都不好掉了!”

胖子夸张的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声音高亢洪亮。

郑清看着这个聒噪的家伙,没来由想起大明坊里的故事。

没等他细想,旁边六柱床红色的帘幕卷起,一个身影翻下床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这个黑色鬈发,碧色眸子,面容白皙,身材匀称的男生伸出手,语速缓慢,声音沉闷的说道:“星空学院药剂08-1班的学生。”

郑清看着他身上的蓝色长袍,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你是我认识的第二个星空学院的新生,我还以为宿舍都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他笑着把手伸向迪伦,指了指从阳台挤进屋子里的胖子,好奇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大约在担心自己那点肥膘。”迪伦握住郑清的手,友好的晃着,嘴角扯了扯:“我是狼人与血族的混血。对很多巫师而言,并不是一个恰当的舍友人选。”

郑清握着迪伦的手臂有些僵硬。

他有点明白刚才辛胖子提到的不安是怎么回事了。

“我以为你们会有专门的宿舍呢。”他脑海里浮现出圆月之夜的狼人与暗夜中捕猎的吸血鬼,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但随即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我刚才还在担心新来的室友会掏出一把大蒜,或者拿圣水泼我一脸。你们的反应比我想的好多了。”偏偏头,迪伦毫不介意的笑着:“校医院会给我配置专用的药剂,平日你们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特殊的时间段,学校会给我们配置专门的静室,安全方面你们完全不需要担心。”

“我叫郑清,纯种人类,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学生。”郑清小心的抽出手,很好奇的发现他的手有淡淡的温度。

“吸血鬼是亡灵,狼人却是生灵。”萧笑挤到他前面,笑眯眯的握着迪伦的手不肯放松:“看来我真是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舍友啊。”

“辛是一个蓝巨人。”迪伦眼角跳了跳,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探出头的胖子:“不仅力气很大,而且精神值也高的变态。”

胖子憨厚的挥挥手。

“蓝巨人?”郑清很感兴趣的问道。

“绿巨人的变种,很稀有,我只听说过。”萧笑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据说当他真正平静下来才能变身成功,发挥出超人的力量。”

“就是这样。我也不能解释得更好了。”辛胖子有些艰难地挤进宿舍,喘息着笑道:“我也是九有学院的学生,天文08-1班的。”

“同班同学啊,真是一点也不奇怪。”郑清笑着,忍不住吐槽:“这个世界真小。还没上课,我好像已经把班里的同学认识个七七八八了。”

“实际上你只认识六个,远不足七七八八。”萧笑纠正道。

“你刚才在阳台干什么?锻炼身体吗?”郑清无视萧笑,好奇的看着辛胖子坐在床边大口喘气。

“只是活动活动,嘿嘿。”辛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谈太多,伸手指向阳台,笑道:“你们刚来,一定还没去那里看看。”

“阳台?”

“风景很不错的。”迪伦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

阳台与宿舍间隔着一道厚重的木质推拉门,面积不大,只有三五见方,高大的玻璃窗落地而围,能够充分吸纳四周的光线。

月色皎洁明亮,窗外的世界仿佛天色微白时分。

站在其间,放眼四方,郑清有些明白迪伦与辛的意思了。

绿色的草坪在月色下散发出柔和的气息,软软的向远方展开。

远处,稀稀拉拉几十株粗大的老树伸展开自己虬结的枝干,青色、绿色、黑色、白色、黄色、红色,五颜六色的叶子在这淡绿色的底色上肆意的绽放。

更远一点,银镜般的湖泊静静地躺在草地边缘,波光粼粼的水面中倒映着一轮玉盘,水畔隐约可以看到安详走动的动物。

最远处,淡绿色的草坪已经隐没在深沉的颜色中,一座高大的光秃秃的圆锥形黑色山头从那阴影中崛起,安静,沉默。

“真美!”郑清赞叹着,转头看向辛胖子:“这边能看到临钟湖,是不是说,宿舍距离教学楼并不是太远。”

胖子摇摇头,没有说话。

“望山跑死马,你的眼睛会欺骗你自己。”萧笑解释着,指了指底下草坪上稀稀拉拉散步的学员,然后向两边看了看,点点头:“每间宿舍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阳台都有自己的风景。”

“你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着你。”不知为何,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这句有些朦胧的诗句,不由得摇头晃脑诵读了出来。

萧笑挑起了眉毛。

“不,不。”辛很有些辛苦的摇着手,对两人大声说道:“风景有什么好看的,我是说那个小家伙!”

随后他有些费力的挤进阳台,有些浓重的汗津津的气息扑鼻而来,郑清顿时有种憋气的感觉。

“看那里!”

顺着辛毛茸茸的手臂,粗短的手指指的方向,一个黄白色的毛球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一只猫。

毛球安稳的呆在阳台外一个探出的短板上,一动不动的享受着月色轻柔的抚摸,尖尖的耳朵不时抖一抖,那种舒适的呼噜声隔着老远似乎都被几人感受到了。

“好家伙!”萧笑罕见的对稀松常见的事物产生了兴趣。

似乎很安全的样子呢,郑清看着那个软乎乎的圆胖东西,心底浮现出这个感觉。

第七十四章 肥猫团团

团团是一只公猫。

确切的说,它是一只披着黄白条纹,有一对海蓝色眸子的肥公猫。

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只灵猫。

灵猫与妖猫没有本质的区别,只不过灵猫对巫师更友好。

团团平常的生活很简单,也很惬意。

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啃完一条被烤的金黄流油的肥嫩鸡腿后,懒洋洋的摊开身子,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打呼噜。

偶尔有闲情逸致,它也不介意抖着自己满身的肥肉,踱着小方步,漫步窗前瓦上,与自己那些尚未开化的母同胞们进行深入而友好的交流。

作为一只爱好广泛的灵猫,它丝毫不介意学院里那些茁壮成长的女生们用她们香喷喷的身体刺激自己的嗅觉。

但是,作为一只尊贵的灵猫,它却不能容忍那些耍三脚猫把戏的新生在自己这只正宗的四脚猫面前撒野。

眼下,它就遇到了这样的挑战。

阳台上来了几个新生。

这种事情很常见,团团也不以为意,一般这些粉嫩的菜鸟赞叹几声,感慨几句然后就会缩回宿舍,做每个新生应该做的事情去了。

但是这几个新生不太一样。

“他们是把我当成那些未开化的野猫了?”团团气恼的捋了捋胡子,眯起蓝色的眼睛。

在它眼前,一条符纸折成的小鱼活灵活现的摇头摆尾,虚空游荡。

“竟然做条假鱼?真是岂有此理!”眯着眼扫了一眼在眼前晃啊晃的小鱼儿,团团有些苦恼的擦擦胡须:“该怎么办呢?”

“这都不上当!该怎么办呢?”阳台上,几个新生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要不试试鸡腿?”辛胖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肉痛的拿出一个优盘。

“猫应该吃鱼啊。”郑清嘟囔着,有些沮丧的收回那条辛苦半天用符纸做成的小鱼。

辛胖子将优盘插进粗大的手表上,随手点了几个按钮,一个虚拟的屏幕跃出虚空,倏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郑清好奇的看着这张屏幕。

“乾坤5.03系列的储物空间。”旁边的萧笑义务讲解道:“当前流行的第五代存储技术,通过虚拟具现、多维叠加等高级魔法,结合传统的虚空芥子等炼金技术创造而出。使用简单,携带方便,而且与白丁世界的发展相适应,近几年很是流行。”

辛胖子点着头,虚空戳了几下。

虚拟屏幕跳出来‘衣’‘食’‘住’‘行’‘用’五个文件夹。

然后胖子点开那个命名为“食”的文件夹,又在子目录里寻找到‘最爱’栏目,里面又找到‘最最爱’的条目,最终从一串长长地名单里,找到了名为‘鸡腿’的文件。

点击,五个鸡腿的图片安静的飘到半空中。

“哟,恰好五个啊。”迪伦唯恐辛胖子听不见,特意凑到他的耳畔,笑嘻嘻的说道。

恶狠狠的剜了吸血狼人一眼,辛胖子咬着牙,颇为肉痛的全部选中,选择具现。

一旁沉默的萧笑及时掏出一张大盘子,放在鸡腿图片下方。

淡蓝色的光线出现在盘子上空,飞快的勾勒出五个鸡腿的模样,伴随着几下闪烁,五个热腾腾的鸡腿便出现在胖子手中的盘子里,浓郁的卤汁顺着滑嫩的皮肉滚落其中,似乎刚从锅里捞出来一般。

蒸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太……太神奇了!”郑清感慨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赞叹。

“哼哼,这还不算什么!”胖子又是骄傲,又是肉疼的端起盘子。

郑清很客气的选了一个最小的,然后放到眼前端详半天,没敢下嘴。

“这可是我们那里的特产。”辛胖子舔了舔舌头,恶狠狠的递给萧笑一个鸡腿:“太便宜你们了。”

“唔。”迪伦皱着眉,一脸为难的对着盘子里剩下的三个鸡腿。

“你不喜欢吃鸡腿,对吗?”辛胖子一脸热切,继而恍然大悟,很是开怀的笑道:“我忘了,吸血鬼什么的,不能吃这些东西。”

“但是,狼人什么的就没有这种问题了。”迪伦飞快的抓过一个鸡腿,丢进自己嘴里,眨眼间便吃了个干干净净,‘噗嗤’一声,吐出光滑的鸡骨头。

光滑纤细的鸡骨头落在胖子手里的盘子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迪伦嘴唇上挂着汤汁的痕迹,他一边嚼着鸡肉,一边坏笑着:“我只是在纠结是挑那个肉最肥厚的,还是那个筋肉最全的。”

辛胖子黑着脸,一语不发,挤进阳台。

那只肥胖的花猫丝毫没有刚才慵懒的模样,闪电般窜进阳台,两个爪子狠狠地按住一个鸡腿。

辛胖子顿时忘了盘子,张开五爪扯住最后一个,飞快的塞进嘴里。

一猫、一人,两张肥胖的饼脸扭曲着,咀嚼着,喘着粗气,恶狠狠盯着对方。

“一张大饼脸,两只死鱼眼。”辛胖子‘噗嗤’一下吐出嘴里干干净净的鸡骨头,狠狠的揉了揉花猫的肥脸,愤愤不平:“一点都不可爱!”

肥猫‘嗷嗷’的哼唧了两声,腮帮子仍旧耐心的蠕动着。

“你怎么知道它喜欢鸡腿?”郑清丢掉手中的鸡骨头,舔舔唇边的味道,看着已经来到桌子上,但仍旧互相瞪眼的一人一猫,好奇的问道。

“谁管它喜欢什么!”辛胖子依旧一脸心疼,闻言大怒:“我最喜欢的,会有人不喜欢?”

“我不喜欢。”迪伦慢吞吞的说道。

“你,不是人!”辛伸出自己肥肥的食指,鄙夷的晃了晃:“而且,吃的最快的那个,没有发言权!”

“但那是只猫吧。”郑清纠正道。

“你觉得喜欢鸡腿的,会是只猫吗?”胖子理直气壮。

郑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肥猫抖了抖耳朵,慵懒的抻了抻身子,翘起尾巴,像一个扛着旗的领主一样,绕着宿舍巡视了一圈,最终在窗台上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凹槽,安安稳稳的窝了进去。

他觉得这个宿舍里面似乎有些很奇怪的味道,不是好闻,也不是难闻,只是奇怪。

“奇怪!”它捋捋自己油滑的胡须,摇着脑袋,抗拒心底升起的那股巨大的好奇:“啧啧,好奇心害死猫啊。”

但是,看在这些粉嫩新人有些油水的份上,自己并不介意呆上一阵子。

舔了舔肥嫩的爪子,团团满意的打了个呼噜,给自己找到一个非常恰当的借口。

“我们睡光板吗?”选定好床位的郑清扶着那冰凉的木板,讷讷的问道。

“你没带自己的铺盖吗?”一边的萧笑扶了扶眼睛,诧异道。

“当然带了。”郑清脸色微红,连忙翻出自己的灰色小包。

“学校会给你配备一些东西,但肯定不如家里的舒服。”迪伦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经蹲在自己的床上,他笑眯眯的看看其他人,呼啦一下拉开自己床上猩红的帷幔,一个青黑色,古旧厚重的棺材稳稳地躺在他的床位上。

萧笑脸色白了一下。

“我也是自己加了些料,学校只会给你个床垫。”辛满意的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床铺,很有感觉的倒在上面,木质的床铺立刻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气声。

郑清忧郁的看了看他那颤抖的床铺,长叹一口气。

窗台那只肥乎乎的胖猫,眯着眼,懒洋洋的擦着胡须,嘲笑的看着宿舍内一片杂乱。

收拾完床铺已经很晚了。

将自己随身带的家里的粗布床单铺在厚厚的床垫上,郑清一头栽倒在上面,拽过家里带来的棉被,深深吸了口气,丰腴的棉花香味充斥他的鼻腔,与爷爷家的炕一样温暖。

回想着这一天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期盼着明天的到来,想着想着,不由睡着了。

第七十五章 女妖的通缉令

通缉令(C级)尼基塔

――――――――――

2012年8月31日下午1时35分。

第一大学专机发生一起妖魔入侵事件。

涉事妖魔尼基塔,雌性,百龄内新生代巫妖。

曾为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优秀毕业生(候选)。

身高170cm,体重56kg,黑发。

转化时已达注册巫师标准,五门专业成绩达到优异。

现疑似为邪恶爵士、大巫妖乌利希弟子。

C级及以上等级猎队,建议将其列为优先猎杀目标。

对成功猎杀此妖的猎队,由第一大学猎妖基金奖励100玉币;三叉剑通缉基金奖励100玉币;月下议会额外奖励100玉币;巫师联盟注册猎队积分增加一百点。

附一:尼基塔近期照片。

附二:尼基塔近期活动区域(仅C级及以上猎队队长可查)。

……

……

“也就是说,这个刚刚上船的小妖精已经成了通缉令里的大人物,而我们这些在船上十几年的老家伙,甚至连名号都没被巫师们记住!”莱恩扯着自己的衣领,在甲板上咆哮着,暴躁的走来走去。

他的手里挥舞着一张崭新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尼基塔侧身站在一个凌乱的吧台前,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妩媚却又高傲。她的脚下瘫软着一条流血的大蛇,身后是一群颤栗的身影。

“而且,她残害那条可爱的小虫子干什么!这是报复!肆无忌惮的报复!”莱恩站在船首帆前,重重的跺了跺脚。

斜前桅上,那些盘绕的大蛇吐着信子,可怜巴巴的蹭着莱恩的鞋跟。

船舱顶部的木台上。

哈瑞仍旧穿着自己粉红色的POLO衫与白绿花色的沙滩裤,懒洋洋瘫在躺椅上,一声不吭。

他能够理解莱恩的暴躁。

因为他的胸腔里也积郁着怒火。

美女上通缉令也要讲基本法吧,哈瑞愤愤不平。

白丁的世界有句老话:如果说这个世界有谁最了解你,那么一定是你的敌人。

这句话放在巫师与妖魔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作为纠葛了数千年的对手,巫师对于妖魔有着非常完整与深刻的理解。

这种理解清晰的表现在巫师联盟颁布的通缉令中。

每月月初,巫师联盟都会在世界范围内颁布最新的通缉令。许多伏诛的妖魔通缉令会被注销,也有许多新增的妖魔通缉令进入人们的视野中。

虽然每头妖魔都是巫师猎杀的对象,但并不是每一头妖魔都有资格登上巫师的通缉令。

进入通缉令意味着会遭到巫师猎队的优先猎杀。

也意味着,这头妖魔让巫师们感到威胁。

就像海妖王。

就像四位大海妖。

就像迷雾号上的几位战斗队长。

每一头登上通缉令的,都在妖魔中有着赫赫威名。

以至于妖魔们将通缉令当做一份通行的榜单。

许多妖魔为了能够登上这道通缉令,肆意残害白丁,增加自己的血腥值。

即便如此,大部分妖魔也只能获得‘D’级及以下的通缉资格。

“悬赏三百玉币,一百猎队积分,而且是C级。”哈瑞咕哝着,将怀里的《朵朵女士》拍在脸上,声音格外沮丧:“也许尼基塔会成为今年的新人王。”

新人王是年轻妖魔们私下里的说法。

指的是每年巫师联盟新颁布的通缉令中,首次进入通缉令,且悬赏金额与级别最高的一位妖魔。

按照历史经验,很多新人王都能成长至大妖。

这就意味着一些高层的妖魔已经开始把视线落在女妖身上了。

暴躁着的莱恩停下脚步,扯了扯自己的金发,仰望天空,长叹一声。

甲板上陷入难堪的寂静中。

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舒展着翅膀,小心翼翼兜着圈子。

……

与刚刚陷入沉默中的甲板相比,迷雾号的船舱内一直格外安静。

北海的冷风在狭小的窗口打着卷,逡巡着,不敢肆意进入。

阳光格外冷淡,只在窗前的木桌上投下一道淡淡的白影。

昏暗的船长室里没有一盏灯。

只不过与前次相比,房间里多了许多发光的小虫子。

它们肆意的爬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周身闪烁着绿莹莹的微光。

也许这是船长的新宠物?尼基塔跪坐在木桌前,盯着不远处木桶上趴着的一只绿光小虫,暗自思忖。

迷雾号的船长大人慵懒的伏在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的看着海天交接的尽头。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桌前跪坐的女妖不安的挪了挪身体。

船长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桌上那张古旧的皮卷上。

女妖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

她记得上次进入船长室的时候,就见过这张皮卷。

“好奇?”船长将皮卷丢到女妖面前,声音非常温和:“那就看看。”

尼基塔闭着眼,惊恐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也不是特别笨嘛。”船长打了一个响指,一只尖头圆耳,皮肤苍白的老精灵从船舱黑暗处爬出,捡起那张皮卷,缓缓退回黑暗中。

“既然不笨,为什么会暴露?”船长指了指头顶,语气稍稍有点冷淡:“而且还反复带着尾巴来船上?”

尼基塔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知道。”女妖趴在地上,呜咽着。

“不知道?”船长诧异的抬了抬眼皮,漆黑的瞳孔略略有了点波动。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如果女妖能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也许自己会给她一个不错的死法。

比如,只掏出她的脑子。

但‘不知道’三个字,就有点让人失望到震惊了。

还有比这三个字更不负责任的话吗?

船长舔了舔青黑色的嘴唇。

许久没有吃过女妖的心脏了。

尼基塔分明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机包裹着自己,令人窒息。

“您可以查看我的记忆!”女妖尖叫道:“您会得到满意的答案!死亡的记忆会有残缺!”

迷雾船长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搭在尼基塔的头顶。

剧烈的疼痛从头顶蔓延开。

女妖咬着手臂,昏死在地上。

寂静河……

沉默森林……

戏法师的父母……

一小块黑面包……

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双碧绿的,温暖的眼睛……

迷雾号船长嘴角扯起一丝微笑,手指略微动了动。

昏死中的女妖闷哼一声。

第一大学的专机……

女妖内心深处的饥渴与妖血暴走……

餐厅内的劫持与对峙……

匆匆赶来的专机护卫……

“原来如此。”船长将手从尼基塔头顶挪开,喃喃自语。

女妖头顶的汗水沾湿了他的手心,他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擦擦手,丢在女妖头顶。

“起来吧。”他吩咐道。

女妖浑身一抖,缓缓的睁开眼睛。

然后她颤栗着,跪起身子。

“既然已经完成任务,那就安心呆在船上。”迷雾船长温和的笑着:“不用担心,妖魔的大脑吃腻了,我不喜欢那种辛辣的记忆,相比较而言,巫师们那些温醇的记忆更符合我的口味。而且,你刚刚带来的记忆,很不错。”

尼基塔嘴唇抖了抖,竭力干笑了一声。

船长的右手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她洁白的肩头,赞叹着:“年轻的感觉真好。”

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尖锐的指甲,在她的肩头刻下一个花体的‘M’。

紫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刚刚溢出皮肤,就迅速的黑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尼基塔弯下腰,匍匐在他的脚下,吻了吻他的袍脚。

“以后你就跟他们一样,称呼我船长就行了。”

第七十六章 两段对话

这是一间极其简洁的屋子。

红色是屋子的主色调。

深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至窗台。毯子上只摆放了一座书橱、一张书桌、三张软皮靠椅。

巨大的红木书橱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面积,透明的玻璃橱窗内,厚重的大部头书籍被整齐的码放,好像待检阅的士兵。

一个梳着大背头的身影坐在枣红色的书桌后,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

淡蓝色的烟雾从烟斗中升腾而起,在屋顶堆积出一片浓重的云雾。

书桌上摆放着一堆散落的资料。

屋子的主人眯着眼,皱着眉,将那些纸片翻的哗哗乱响。

“咚,咚,咚!”

沉稳的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进来。”

屋子的主人把烟斗从嘴边拿开,在书桌边缘磕了磕,嘶哑着声音吩咐道。

房门无声的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子。

他穿着宽大的黑袍,高高的衣领直挺挺的立起,将他一半的脸遮挡在衣领后面。花白的头发与光洁的额头形成鲜明的对比。

客人看了一眼天花板下堆积的烟气,皱着眉,翻开手中的法书:

“匪风飘兮!”

温和的声音响起。

一股小风从虚无中卷出,将缭绕在天花板上的烟气卷出房间。

“爱玛教授叮嘱过很多次,希望您少抽点。”

“你迟到了。”屋子的主人敲了敲桌子,用更为不满的声音说道:“学校现在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你让我在这里多呆了半个小时。”

“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花白头发的客人低声说道。

“事情一直都在进展中,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有哪件事真的在停滞不前呢?”

“尼基塔与托马斯是恋人。”

“这并不是秘密。”屋子的主人干巴巴的答道。

“托马斯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专机的一个漏洞,他只告诉过尼基塔。”

屋子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主人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斗,通红的烟丝在白雾中一闪一闪。

“我们并没有打算指控什么。”花白头发声音依旧很冷静:“实际上,这件事是托马斯告诉我们的。”

“他人呢?”

“北海。因为一些原因,托马斯一直能追踪到尼基塔的踪迹。他发现尼基塔已经连续两次登上迷雾号,所以。”

“所以发现事情完全失控了才上报?!”屋子的主人咆哮着,粗鲁的打断客人的解释:“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怎么敢!”

“你们是第一天与妖魔打交道?不知道尼基塔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沉默森林跑出去的那只小家伙被尼基塔带走了,知道吗?!”

“那个小家伙被带上迷雾号的第一天命灯就彻底熄灭了!知道吗?!”

“你们以为这种袒护能救了谁?”

“是尼基塔?还是周周?!”

“这是渎职!!”

“这是谋杀!!”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花白头发的客人没有出声。

屋子里只剩下主人粗重的呼吸。

良久。

烟气重新从烟斗中缓慢飘起,开始在天花板下慢慢堆积。

客人沉默的站在烟气里,没有使用咒语清理那些呛人的气体。

良久,屋子的主人重新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但语气已经平静下来:

“你觉得那些魔崽子知道多少?”

“不多。”客人谨慎的思考着,慢慢回答道:“周周与她母亲所能接触的信息有限。任何侵蚀记忆的妖术都会丢失许多信息。托马斯认为,尼基塔试图潜入专机,只是代表它们察觉了一些端倪。这意味着它们还在犹豫。”

“迷雾那只小崽子从来不会犹豫。更不用提冰山那头莽货。它们既然出手,就意味着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两边不碰个头破血流,这个回合是过不去的。”屋子的主人喷出一口浓重的烟雾,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传信,让托马斯那个混小子先滚回来。天天在北海那边转悠,小心被那群魔崽子逮到便宜。”

客人无声的点点头。

“石慧呢?”

“石副校长是本月黑狱的轮值狱长。”客人小心的提醒道:“上周,您已经签字通过了教授联席会议关于本学年的值班计划。”

“有这回事?”主人摩挲着自己光滑的大背头,尴尬的笑了笑:“事情太多,那个老不死的校长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丢下一堆烂摊子,让人焦头烂额啊,哈哈哈。”

头发花白的年轻客人把脑袋向衣领更深处缩了缩,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

他非常希望自己现在消失在这间办公室。

毕竟,他不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

与此同时。

北海的一头小女妖,也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热切的盼望眼前四头恐怖的大妖能够彻底无视自己的存在。

但她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暮夏初秋的北海,冷风还没有那么强烈。

酱蓝色的海面仿佛一块巨大的毛玻璃,浑浊、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四位大海妖相对而坐。

它们身后不远处,四艘传奇战舰停泊在北风中,沉默而安静。

这是大海妖们短期内的第二次会晤。

如果被巫师联盟知晓这件事,恐怕会吓得立刻进入全面备战状态。

尼基塔恶意揣测着巫师们的反应,试着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四位大海妖时的激动。

心底只剩下惶恐不安。

三道沉重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女妖非常确定,如果没有身前迷雾船长的身影,自己绝对会被这三道目光撕得粉碎。

一条海鱼蹦出海面。

然后重重的摔在平静的水面,化为湮粉。

冰山船长猩红的小眼睛从海鱼身上掠过,重新落在迷雾船长身上。

它沉闷的嘶吼了一声。

“第一大学专机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漩涡号船长的声音依旧尖利刺耳,他的话语也尖刻无比:“这种要命的事情交给小毛孩来办,迷雾你还是没长大啊!现在事情搞砸,引起那些巫师的警惕,总要有人负责!”

尼基塔躲在船长背后,身子微微颤抖。

她惊惶的闭着眼,唯恐听到什么可怕的话语。

迷雾船长脸上没有了船舱里的笑意。

他冷漠的看着身前的几位同僚,声音却依旧温和:“我的船员虽然没有进入第一大学,但也达到试探的目的了。”

其他几位船长目光露出好奇之色。

“按照惯例,新生航班需要三至五名正职教授随机守护。但根据实际反应来看,飞机上只有几个不入流的助教。”迷雾船长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心情很好:“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意味着第一大学的人手非常紧张。”

“但这并不代表那个老不死的已经离开学校了!”漩涡船长尖声叫道。

“所以我们才需要继续试探。”迷雾船长温和的看向其他人:“接下来的问题是,你们谁第二个出手?”

冰山船长懒洋洋的抖了抖身上的肥膘,抬起爪子挠了挠下巴。

旋涡船长捋了捋身上挂着的海藻,脱下鞋子,从里面磕出来一枚贝壳。

海神船长盘腿而坐,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咕嘟咕嘟的给嘴里灌酒。

听到迷雾船长的提议,他放下酒葫芦,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液,哈哈大笑道:“我的试探已经开始了。”

迷雾船长抬了抬眉毛。

“多亏了你家那头小巫妖在飞机上捣乱,我的人已经顺利进入大学了。”

第一章 仍旧以晨练开始

九月一日,农历八月初二。

宜,祭祀、祈福。

忌,开光。

郑清躺在床上,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在被窝里掐着手指计算。

真不是个开学的好日子。

他眯着眼,深深吸着一口气。

今天是星期一。

上午有一节魔咒课。

这将是自己在大学生涯的第一节课。

真令人期待。

也许昨日的兴奋劲头还没有散去,郑清晚上睡的很不踏实,半夜还被噩梦惊醒一次,但很快就重新睡着了。

长长呼出胸腔里积郁的浊气,他睁开眼。

寝室里非常安静。

天色只是微微放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外隐约传来鸟儿聒噪的晨鸣。

郑清轻手轻脚的爬下床。

宿舍中央的大书桌上,还摆放着小精灵们的纸箱子。

他小心地掀起纸箱上覆着的细绒毛毯。

箱子里,小家伙们仍旧酣睡不已。

郑清皱皱眉,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也许今天下课后应该去找教授打听一下,问问受到创伤的小精灵应该如何拯救。

现在,他真的无能为力。

郑清叹口气,重新将毯子盖在纸箱上。

窗台上窝着的那只肥猫抖了抖耳朵,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脑袋埋进前爪更深的地方。

旁边,辛胖子的床铺上传来轻微的鼾声,郑清注意到他的凉被有一截落在地上,于是轻笑着帮胖子掖回床铺。

迪伦的床铺倒是很安静。

不知道是棺材隔绝鼾声,还是他睡觉不打鼾。

郑清的目光从那紧闭的厚重帐子边缘飞快滑过。

他可不想一大早就沾染上晦气。

洗漱后,郑清来到阳台,打算做早课。

他习惯性的从灰袋子里掏出一把仓鼠粮,准备洒在阳台的窗棱上。

然后他愣在那里。

苦笑一下。

已经太习惯与那只肥仓鼠一起做早课。

不知道自己离家后,还有没有人喂它吃食。

怀念的闭上眼,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郑清忍不住皱起眉。

宿舍的阳台有些狭小,伸展不开。

“想做早功的话,还是去楼下吧。”萧笑低幽幽的声音飘了过来:“宿舍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回过头,萧笑已经换了一身深红色的练功服,正在束紧自己的腰带。

郑清飞快的溜回宿舍换衣服。

出门前,他犹豫一下,冲着萧笑指指仍旧酣睡辛胖子,还有悄无声息的迪伦,张开嘴,无声的问道:“他们呢?”

萧笑没有说话,而是把他拽出宿舍。

“你觉得狼人喜欢白天,还是吸血鬼喜欢白天?”

郑清想到月夜狼人与黑暗中的吸血鬼,摇摇头。

“所以,不要用日行者的观念来观察夜行者。”萧笑手里抓着自己的宽大眼镜,正在琢磨要不要塞进书包。

“那他怎么上课?”

“他们不喜欢白天,不代表不能在白昼出没。尤其这里是第一大学。校园里有很多门,还有很多长廊。”

“这样啊。那辛呢?”

“那只胖子看上去就不是个做早功的生物。”萧笑最终架上那副宽大的眼镜,同时将黑壳笔记本抱在怀里,长叹道:“而且,蓝巨人什么的,不是你我这样的书生出身。我们只能从书本中汲取力量,他们只需要引导自己的天赋,开发血脉的能力。”

想到在被窝里打着呼噜的辛胖子,郑清顿感人生不公。

清晨的校园,学生并不多。

操场上,郑清留意的观察了一下,黄色面孔的学生居大多数。很少的白色肤系与黑色肤系的学生,也能从他们那粗壮的身材轻松判断出他们的专业。

“都是些战斗系的狂人啊。”

看着一个黑皮肤的光头大个子戴着沉重的镣铐练习拳击,郑清连连摇头。

“吱吱~”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绕着郑清兴奋的转圈。

“波塞冬?”郑清惊喜的叫着,揪起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抓到怀里,狠狠地揉了揉:“嘿!你这混蛋!”

“天要亮了!你是来遛狗的吗?”萧笑斜着眼酸溜溜的哼道。

他的那只老乌龟还不知缩在哪里。

“这是狐狸。”郑清捋捋波塞冬的大尾巴,纠正道。

然后他将翻着白眼的小狐狸丢在地上,眺望着只是微微透出一丝曙光的天色,转到一边开始练拳了。

世界之上,奠基之法有万千。

郑清的奠基法门就是先生在他小时传授的引导术。

这套动作有些像拳法,但并不连贯。每一式、每一招虽然并不拘谨,却无法让人产生行云流水、圆润如意的感觉。

郑清也曾问过先生这引导术的名字。

先生非常简洁的回答:“不拳。”

何谓不拳?是说拳法不够古老?还是拳法不够宏大?或者拳法不是拳法?郑清一直不是很懂,只觉得这套拳就像先生一样,高深莫测。

几趟动作走下来,郑清渐渐感到身体深处蛰伏起来的力量渐渐清醒、活泼,沿着经络血脉流淌开来。

只是片刻,他就感到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中。很快便沉浸其间,不闻不问不思不想,顺气自然,自然走道了。

不远处,波塞冬也像模像样的人立着,曲背弓腰,探爪摆尾,挠来挠去,做着各种不知所谓的动作。

它粉红色的鼻头在微凉的空气中不时皱一皱,一副认真的模样。

萧笑坐在树下的青石上,迎着朝阳静静地呼吸吐纳。

那只赭黄色龟甲的老乌龟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他的身边,探着脑袋,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恰如他身下的顽石。

更远一点。

宽广的草坪上、粗壮的大树下、静谧的银色湖畔。

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趁着朝气,安静而热烈的做着早功。

渐渐地,天色越来越亮。

赤红色的朝阳努力挣扎在地平线上,还差一丝就会跳出桎梏。

郑清似有所感,转身迎向朝阳,静气凝神,双拳微阖,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舌绽清音,吐出一个长长地“咄”字。

与此同时,树下的萧笑双目圆睁,鼓起胸腔,清啸出喉。

四周其他做早课的学生们也纷纷吐气、发声。

一时间四周清音、重音、各种吐气声互相呼应,震动清晨的校园,响彻天际,惊散四周云翳。

蒸腾而起的热气翻滚着,肆意的展示自己的蓬勃与活力。

远处,山顶,塔下。

几个身着黑袍的教授正在围在一起说着什么。

听到这振颤四周的呼喝,他们不由开怀大笑。

“朝饮日出之流霞兮,夕餐月下之芳华。”一个清瘦矍铄的老教授捻着自己的雪花短须,笑呵呵指点道:“他们这般下苦,却不负我们辛苦操劳。”

“年轻的朝气啊。”另一个矮胖的老者摇头晃脑感慨着。

“却不知是朝气成就年轻人,还是年轻人成就朝气啊。”最后一个高大的老人,似有所感,长吁道。

第二章 蒋玉

校园,草坪,树下。

吐完那声悠长的浊气后,郑清抱拳归一,收束姿势。

朝阳似有所感,恰在此时跳出地平线,跃上天空。

郑清掐准时间长吸一口气,朝阳罩在他周身的第一缕七彩流霞化作一道日华,消失在他的嘴里。

“朝饮日华,夕餐夜霞,三更之际,吐纳月华。”萧笑摇头晃脑的吟道。

郑清回过神,四周学生们或庆幸不已,或垂头丧气,神色各不一样。

“什么?”他好奇的问道。

“没有吸纳上日华而已。”萧笑似乎一直静坐在那块巨石上,闻言很有些感慨:“每日的功课都在做,但不是每天的功课都有效果啊。都是一起在做早功课,但最终能够踏出去的,又有几个人啊。”

郑清似懂非懂,他也懒得听懂。

波塞冬此刻正在一边跳腾着捉弄他,他正咬牙切齿的琢磨怎么捏死这只小东西。

远处,辛胖子站在操场外面,手里抓着一大包早餐,正大声吆喝着他们。

郑清揉揉肚子,一脸感激的看向那个大纸包。

……

魔咒课的教室在主教楼东601。

因为是第一节课,几个人早早的就赶至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都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有人戴着厚重的助视仪,小心转动着手中的玻璃球,仔细观察里面扭曲的光线;有人靠着桌子,懒洋洋的转着自己的法书,任凭法书散发出一道道光线,在自己周围交织出一片绚丽的景象;还有人旁若无人,闭目打坐,鼻孔中两道白练吞吐不断。

每个人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郑清在门口稍稍停下脚步。

这间教室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书房。

屋顶没有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几枚鹅蛋大小的白色光球在这片狭小的星空间摇曳,洒落淡淡的柔和亮光。

教室正前方是一块墨绿色的黑板,几个彩色粉笔画的简陋小人正兴高采烈的在黑板上翻着跟头。它们身后簌簌落下的粉笔灰连成一串‘欢迎’的花体字。

一群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整齐的排成一排,坐在黑板上沿,笑眯眯的看着乱糟糟的教室。

黑板前面是一条高约半尺的讲台。

讲台一角摆着枣红色的演讲桌,桌子上整齐的码放着一盒粉笔与几本册子。

正对黑板的教室后墙,一座巨大的米黄色书橱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书橱中摞着密密麻麻,薄厚不一的书本。靠近墙角的橱窗中,还摆放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地球模型。

教室左侧是一排整齐的试验台,银白色台面锃光瓦亮,晃得人眼晕。紧挨着墙壁罗列着一排干干净净的试管等实验用具。

教室右侧是两扇巨大的落地窗,银灰色的窗帘整齐的束在窗边。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临钟湖。

整间教室色调柔和,不显杂乱。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郑清身后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转过头,他发现说话的是一幅简笔画。

这幅画应该已经在门后挂了很久,白色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钉在画纸四角的图钉甚至都有了锈迹。

画纸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铅笔勾勒的小人。

小人椭圆形的脑袋没有完全闭合,落笔的线头索性延伸了一截,充当这个脑袋上的一根头发。三五根头发稀稀拉拉挂在旁边,仿佛一阵小风就能帮他剃个光头。

眼睛是两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鼻子是一个三角形,嘴巴画的最传神,却也不过是一段弧度优美的曲线。

也许画家的耐心在画完脑袋后已经丧失殆尽。

小人的身子画的异常简陋。

一个并不比脑袋大多少的椭圆充当身子,四根从椭圆上拉出来的纤细线条就是小人的四肢。

画家甚至懒的在线条上多加几笔,给小人凑一副完整的手脚。

在整张图纸的右下角,是一个‘MAY’的签字。

也许?五月?

郑清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这个小人看上去并不快乐。

看见有人回头,小人挥了挥一条线的胳膊大喊:

“劳驾!谁帮我添个帽子!马上过冬,光着脑袋怪冷的!”

萧笑按住郑清掏笔的举动。

“一个月以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给他画个帽子。”小个子男生神情郑重的说道:“凡事三思而后行。”

郑清耸耸肩,将笔重新塞回口袋里。

课桌后面,郑清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李萌耷拉着小脸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她左边是养了一条大蛇的刘菲菲,右边则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女生。

刘菲菲正眯着眼,认真翻阅一本厚重的大书。

黑色长发的女生则在旁边表情严厉的对李萌说着什么。

教室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看清来人,她的眼神顿时亮了。

“姐!那个小个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新生第一名!”李萌急吼吼的拽着黑长直的胳膊,大叫着:“就是那个西瓜头小个子!”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忙碌着的诸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门口。

郑清忍着笑意,小心的侧过半步,将身后那位小个子的身影露了出来。

萧笑黑着脸,没有说话。

黑色长发女生蹙起眉,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李萌的耳朵。

“礼貌!”她严厉的看着小姑娘。

李萌扁扁嘴,脸色涨得通红,眼里噙着泪水,没有说话。

郑清拽着萧笑紧走几步,来到女生身前。

“哟,大学生哭了?”他笑眯眯的看着李萌,调笑道。

“你才哭呢!”小丫头凶巴巴的叫着,抽抽鼻子:“是外面风大!”

郑清转头看了一眼教室右侧的落地窗。

几扇窗户都紧紧闭着。

他赶紧回过头。

“这位是?”郑清示意的看向李萌旁边黑长直的妹纸。

“我表姐!今年新生第三名!”小丫头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抬着头,异常骄傲的看着几个男生。

李萌表姐脸上露出尴尬的笑脸,她又捏了捏小丫头的耳朵。

“我叫蒋玉。”女生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撩了撩头发,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听萌萌说你们在专机上很照顾她。真是麻烦你们了。”

李萌撇撇嘴,没有说话。

第三章 特招生不是公费生

“就是他!”

“那个拿报纸的胖子?”

“不是,胖子旁边那个小个子!拿个黑色笔记本,留着西瓜头的小个子男生!”

“他就是今年九有学院的新生第一名?”

“看上去并不起眼呀。我听说星空学院今年的新生第一名是一个超帅的男生!”

“不要小瞧他,听说他的全球巫师高考成绩是满分!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二十分!”

“哇塞!”

“太厉害了!”

“这就是传说中浓缩即精华的案例吗?!”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个新生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年的女生,她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萧笑,对他评头论足,似乎巴不得萧笑怒气冲冲的对她们咆哮一通。

甚至隔壁几个教室的学生都闻讯而至,挤在教室门口,打量着传说中高考得了满分的新人。

萧笑低着头,不慌不忙的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辛胖子见势不妙,卷起手中的报纸一溜烟跑到教室后排去了。

只留下郑清站在萧笑身边,承受着周围那些善恶难辨的压力。

此刻,他非常庆幸学校没有公布入学成绩。但同时,他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第二名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李萌不止一次提到过,自己表姐要找九有学院的两个大一公费生决斗;专机上的卷毛狗也透露出阿尔法学院的某位强势老生会找九有某个大一公费生的麻烦;更不用提眼前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话语。

没有一件事让人省心。

但与上述烦心事相比,眼前一幕更令人不安。

“不好意思,萌萌给你们惹麻烦了。”蒋玉看着两人,歉意的笑道:“学校已经传开了,今年九有学院新生第一名高考成绩满分。这是近百年来最优秀的入学成绩。萌萌听说你是特招入校后,就认定你是新生第一名了。如果她说过什么不恰当的话,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郑清在心底大叫着,不要道歉,只有别打架就行!

但他表面仍旧一脸憨笑:“没有没有,李大学生非常勇敢呢!”

萧笑安静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他的高考成绩的确是满分吗?”蒋玉微笑着与郑清聊天,脸上没有丝毫愠色。

“我不知道。”郑清老老实实回答。

他的确不知道。

萧笑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自己高考成绩的事情。

“他就是第一名!”李萌在蒋玉身边有些愤愤不平:“你不知道,他在飞机上背《巫师大百科全书》的样子,小精灵的词条张嘴就完整背出来了!”

郑清心底也有些不确定。

“你是第一名吧。”小丫头抱怨完,转头一脸期待的看向萧笑。

“是八十九年。”萧笑终于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似乎刚刚回过神,看了蒋玉一眼。

“什么?”郑清没有听懂。

“是八十九年来最优秀的入学成绩。”萧笑叹口气,重复着。

“也就是说,你真的是九有的第一名!!”李萌抱着蒋玉的胳膊,有些雀跃。

“谁说的?”萧笑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我只是纠正一下她的说法。我并不是今年九有新生第一。”

“你不是!”这条信息的冲击力看上去有些超乎想象,李萌爬到课桌上,居高临下叫道:“但是你在专机上……”

“我是特招生。”萧笑抬起眼皮,看了小丫头一眼,平静的重复道。

李萌张口结舌。

的确,萧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新生第一名,只不过在专机提过一次他是特招入校。结果被李萌强行认定为第一名,还进行大肆宣扬。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哗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散开。

李萌也被蒋玉从桌子上提了下来。

她扁着嘴,有些闷闷不乐,仍旧小声嘀咕着:“肯定是他!奶奶给我算了一卦,坐专机一定能遇到公费生的。”

原本打算安慰她的郑清冷汗刷刷的冒出来。

他强行扭头,看着萧笑,打了个哈哈:“你是特招生啊!哈哈,我一直以为特招生就是公费生!”

“我不是公费生。”萧笑摇着头,掏出一张纸条,让大家看了看:“公费生不需要交学费,学校还会给补助。这是我交学费的发票。”

郑清感觉自己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巫师大学交学费还会开发票。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解,辞别蒋玉姐妹后,萧笑索性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向郑清详细介绍了一下所谓的公费生制度。

这是第一大学一项古老的奖学金制度。它的来源已不可考。人们只知道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会在每个新学年开启之前确定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就是第一大学本年度的公费生。

公费生的名额数量并不固定。有的时候一个学院可能会有三五名公费生;有的时候,整个学院都没有一个名额。据说,最凄惨的一段时间,整整十年,第一大学四所学院都没有一个公费生名额。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代表了公费生名额的珍贵。

对于学生而言,这种珍贵性更是显而易见。即使在第一大学之外,比如四季坊、比如贝塔镇,公费生的身份都会在店铺消费时获得各种折扣与优惠;遑论校内。

最基础的一条。

有幸荣获这一名额的学生,会自动入选本学院的年度小阿卡纳。要知道,这意味着成绩单上期末会妥妥的加上一些学分!

整个第一大学几近万人,只有区区不足六十人能挤进那份荣耀的名单。除却学校各大社团的团长,各大猎队的队长,学生会的重要干部,剩下的名额屈指可数。

而这些名额每年都会自动分配给几所学院的公费生。

按照萧笑的解释,从‘魔杖’制作《阿卡纳》这份报告开始,就没有一个公费生被剔除出这个名单。

除了阿卡纳名额外,在学校或者学院举办的各项活动中,公费生也将作为学生代表,与学生会主席、社团联合会会长等人一起,坐在学院院长,甚至第一大学校长的身边。

对于很多学生来说,这个名额不仅仅代表那十枚玉币。

更代表无上荣誉与数之不尽的隐形财富。

说话间,两人已经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

辛胖子早就帮他俩占好了位置。

旁边还有一个老熟人。

“信哥儿!”郑清兴奋的凑到红脸膛男生的身旁,锤了他一拳:“刚才没看到你!”

“你瞎呗!”张季信怪眼一翻,哼道。

旁边,正在哗啦啦翻着报纸的辛胖子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卧槽,大新闻啊!”

第四章 大新闻

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教室里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郑清从灰袋子里抽出法书与《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准备好笔记本与毛笔,静待老师到来。

萧笑坐在靠窗的位置,拄着脑袋看向临钟湖的方向,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上的黑壳笔记本。

张季信则将脸埋在胳膊中,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昨天没休息好吗?看你精神很差的样子。”郑清用笔杆戳了戳红脸膛男生。

“下飞机后遗症。”张季信的脸仍旧埋在胳膊里,瓮声瓮气的说着:“昨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听我舍友说我还磨牙了,把他们吓得够呛。”

郑清心有戚戚的点点头。

他昨晚上也做噩梦了,今天从早上起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我觉得专机的这种出舱方式欠妥。”

“但我们别无选择。”

“为什么不用船呢?我是说,既然我们在一个岛上,用船应该也比较方便吧。”

“速度慢,港口远,海里妖魔更多。”萧笑没有转头,而是用懒洋洋的声音回答道:“另外,如果乘船,我们也许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肯定会浑身湿漉漉的上岸。”

前排几个女生忍不住轻笑起来。

看得出,萧笑的这种冷幽默很对她们的胃口。

“为什么不用时钟去学校?”郑清想起自己从大明坊回家的方式,忍不住继续问道:“我觉得这种魔法又方便又快捷,而且没有什么出事故的余地吧。”

“时钟通道需要非常高级的魔法构建技巧,属于高端出行方式。再者,学生太多,通道有限,容易发生事故。”

这边萧笑的解释还没结束,郑清另一侧的辛胖子忽然大叫起来:

“卧槽!大新闻!!”

胖子擂着桌子,神情激动的站起身。

将周围的学生统统吓了一跳。

“有病!”

“神经病啊!”

前排的几个女生捂着胸口抱怨着,转头狠狠剜了辛胖子一眼。

郑清好奇的从胖子手中接过那沓报纸。

报纸背面是一则广告:

“贝塔镇邮报:你给我们二十四分钟,我们给你二十四小时的世界!”

翻到头版头条,一行漆黑的大字映入眼帘:

“妖魔出现在第一大学专机!(巫元八月初二,巫新社九有电)”

郑清精神一震,细细读了下去。

“一头妖魔出现在第一大学入学专机,有乘务遇害,无学生伤亡报告。”

“这趟专机由长安机场飞往布吉岛第一大学。机上载有约一千余名学生,其中有三百名左右新生,还有二十人左右的机组成员。中午一时许,妖魔出现在专机三号餐厅,一名乘务当场遇害。专机护卫随后赶到,将妖魔驱离。”

“第一大学入学专机由马丁?托尔炼金公司研制,巫盟月下航空公司运营。该设备于1990年投入使用,以取代运行长达一百八十年的连云舟系统。营运其间,未出现系统性漏洞。目前,相关公司负责人正在布吉岛接受第一大学与三叉剑的联合调查工作,大巫师议会就此次事故正在做进一步风险评估。”

“截止初二上午九点整,第一大学猎队仍在北海相关海域追缉凶手。目前,没有大妖出面宣称对此事负责。”

“据信,出现在专机上的妖魔是一头百龄内的年轻巫妖,名叫尼基塔。她曾是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肄业生。十年前进入沉默森林做实践活动时失联,再次出现地点为上埃及某处金字塔附近,与一名猎手发生冲突,猎手牺牲。有消息称,邪恶巫妖乌利希爵士曾在当地出没。”

“尼基塔出身于贝塔镇北区,幼时父母双亡,由同区戏法师抚养长大。”

“本报记者,露薇?普利策。”

新闻稿写的平淡无奇,甚至连那头女妖的照片都没张贴出来。

如果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这篇报道基本还原了事情发生的大致情况。唯一让郑清有点不舒服的,是新闻最后一句话。

翻了翻前几个版面,基本都在讨论这次事故。包括各位评论员意味深长的评论,各路专家言辞犀利的解读,甚至《贝塔镇邮报》还专门开辟了一个版面,刊登读者对这次事故的一些看法。

“这不算什么新闻吧,这个事情不是已经跟你详细说过了嘛。”郑清通读了一遍报道,除了那头女妖的名字,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消息。于是摇摇头,将报纸还给辛胖子。

“不是那条,是这条!”辛胖子一脸鄙夷的抢过报纸,翻到娱乐版块。

版面左侧一整页都挂着一位美女的全身像,在美女腰身,排着一行变形扭曲的大字:

【苏施君未婚产子,男方身份成谜!】

女星身披黑色斗篷,侧着脸背对读者,郑清只能看到她妙曼的身形与忧郁的眼神。她的脚下,踩着一堆凌乱的玫瑰花,猩红色的花瓣洒落一地。

“报纸上说苏施君有孩子了!”辛胖子语气激动的喊道。

原本熙熙攘攘的教室蓦然一静。

然后新生们呼啦啦拥挤了过来。

“你说什么?”

“我看看!”

“不可能!绝对是谣言!”

“造谣一时爽!……”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拥挤而来的人群,有些手足无措。

他依稀记得苏施君这个名字。

萧笑说过,苏施君是青丘苏氏的继承人,好像还是什么巫师界的第一美女。专机上的乘务长好像就是苏家人。

郑清低下头,又瞟了一眼那副巨大的照片。

报纸上的美女恼怒的看了一眼骚乱的教室,抬起斗篷的帽兜,将整个面孔隐藏在阴影中。整个版面上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阴影。

郑清耸耸肩,将报纸还给辛胖子。

在几位颇懂技巧的新生帮助下,辛胖子将这篇报道投射在半空中。

“苏施君女士昨日对米尔顿公爵公开表态称,自己无意与卡伦家族进行更进一步合作。她在回答记者提问时首次透露,自己已婚且育有一子,目前无其他长远计划。”

“苏女士拒绝回应更多提问。”

“苏施君女士现年二十五岁,是青丘苏氏当代嫡女,月下议会最年轻上议员,据大巫师会议发言人早前透露,大巫师评审团已收到苏施君女士的相关考核的申请。”

“米尔顿公爵为血族议会议员,卡伦家族当代家长,也是月下议会五大上议员之一。据传,公爵倾慕苏氏已久,为此曾多次与狼人王子威廉?塔波特发生争执。”

“青丘苏氏发言人拒绝对苏议员的相关表态做出评论。”

“据悉,苏施君将在十月上旬抵达第一大学,参加一年一度的校猎会开幕式。”

“届时她将举办记者招待会,回应相关流言。”

文章很简短,估计都不足五百字。

但每个人都认真的读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遣词造句中找到一点令人心安的词汇。

然而事实如此残酷。

教室里一片安静。

男生们面如土色,如丧考妣。

这种情况郑清还可以理解。毕竟心爱的女神莫名其妙生了孩子,对任何一个心怀憧憬的男孩儿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但女生们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什么鬼!

就像李萌,甚至扑在自家表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郑清感到有点牙疼。

虽然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巫师界女神非常感兴趣,却并没有概念。距离产生的淡漠感在他小时候就已经体会的非常深刻了。

在自己的同龄人追逐明星时,他更愿意呆在书房练习几遍大字。

而且,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份看上去严肃无比的报纸要用如此巨大的篇幅来刊登这种花边新闻。

“老师来了!”

一声怪叫从教室门后那副简陋的铅笔画中传来:

“快坐好!”

第五章 教授的开场白

第一大学的课程根据上课人数多少分为大课与小课;又按照专业程度不同,分成全校性课程与专业性课程;还根据课程的重要程度,分成必修课与选修课。

郑清所在班级是天文08-1班,与之对应,魔文课就是他们的专业必修课。

而由魔文延伸的历史课,则属于专业选修课――这意味着每个天文08-1班新生的书单都有细微的差别。

又比如魔法的哲学,在阿尔法学院及星空学院并不做强制要求,属于全校性选修课。为了节约相应的教学资源,学校会将不同学院或班级的学生安排在一起听课。这种课程属于大课,上课学生有时候会达到上百人。

再比如即将要开始的魔咒课,任何一位第一大学的学生都需要在这门课上获取足够的学分,属于全校性必修课。

这节课上课的学生都属于天文08-1班,属于一节小课。

收到门后那副铅笔画的示警,教室里乱哄哄的气氛略微有些收敛。

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坐了下来。

郑清好奇的瞅着那张铅笔画,纳罕不已:

“它怎么知道教授来了?”

“它在墙上呆的时间比许多教授都久,知道教授长什么样子并不奇怪。”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稍稍坐直身子:“而且,你以为那幅画只有这一处落脚点吗?”

郑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感激我们那些无所不能的学长们吧。”张季信摇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清叹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已经摊开的课本上来。

他又预习了一下那些完全看不懂的字符,试图在老师进门之前再挣扎一下,以免课堂上表现的太难看。

然而看不懂依旧看不懂。

视线滑过课本,脑子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教室门‘咣当’一下被人用力推开。

一个瘦高的身影迈着大步,走上讲台。

郑清抬起头,紧张的打量着这个气势十足的男人。

这位教授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袂脚飘飘,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他面色发黄,有一双很小,但是很黑、很亮的眼睛。他的脸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皱纹,头发虽然有些稀疏,但似乎因为打过很多发蜡之类的东西,显得光滑可鉴。虽然有些驼背,但这位教授高大的身材掩盖了这点缺陷,反而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也许四十岁,也许六十岁,也许天知道他多大年纪。

郑清抬头挺胸坐在桌前,脑子里胡思乱想。

“我叫姚小米,是你们辅导员,兼任你们魔咒课的教授,也教授包括你们在内三个班的魔法哲学。”

梳着大背头的男巫面对教室里的新生,右手随意一挥,黑板上便清晰地显露出‘姚小米’三个大字。

没有停顿,他接着用一种笑眯眯,但是很抑扬顿挫的声调说道:

“你们可以称呼我‘老姚’,事实上,我很高兴有同学用这种很轻松的称呼叫我。但是,我坚决反对任何同学称呼我‘小米’,乃至衍生出来其他诸如‘高粱’、‘老米’之类的称呼!这是对教授极大地不尊重!影响是极坏的!”

说着,他的右手从上到下做了几个重重的动作,像极了电视里那些政客们。

郑清嘴角忍不住扯起来,看着老姚有的举动,心底忽然有些轻松了。

但许多新生依然沉浸在不久前那则大新闻带来的伤感中。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姚教授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很奇怪啊!你们是第一届听到我的自我介绍没有发笑的新生。墨尔波墨涅的叹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不要让我成为厄庇墨透斯。”

教室里仍旧一片安静。

只隐约传来李萌小声的抽噎。

郑清看向萧笑,脸色有些发白,他惊恐的发现这位教授说的最后一句话自己大半没听懂。

“老师刚才是念咒语了吗?”他小声问萧笑。

西瓜头无力的垂下脑袋,把手底的笔记本推到郑清面前。

“墨尔波墨涅,哀曲女神,也叫悲剧女神;她的叹息意思是‘简直是个悲剧’。厄庇墨透斯,最愚笨的神,意思是‘后知者’。这是巫师界的两句俗语,不是咒语。”

郑清提起来的心收回肚子里。

他一直担心自己听不懂学校老师的讲课。

有本活字典的感觉真不错。

讲台上,姚教授把法书放在讲台上,慢慢踱着,走到李萌身前。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轻轻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脑袋。

李萌红着眼,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回答道:“苏…嗝…苏施君…有…嗝…有孩子了。”

郑清把脑袋埋在课桌上,竭力避免碰触到其他人的目光。

他想把耳朵也堵住。

李萌的话让他有种尴尬癌发作的感觉。

他无法理解小姑娘的追星心理。

更无法理解她们把幻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的心态。

姚教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议员的事情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揪心。”教授在教室里慢慢溜达着,安慰道:“这个事情到目前为止只有一条含糊不清的消息,还没有明确的说法。学校十月份的活动已经邀请了苏议员作为嘉宾,到时候我让她给你们当面解释!”

说着,这位教授又霸气的挥了挥胳膊。

“她会来吗?”一个新生小声问。

这是一句不太尊敬的反问,但这个疑问在每个新生脑海里翻滚。

让一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给一群新生当面回答私人问题,怎么想都有点荒谬。

“没问题!”老姚非常肯定的回答着,回到讲台:“这点事情我还是可以确定的。”

教室里的阴霾逐渐褪去。

十月份能与女神面对面接触的信息驱散了女神生孩子的噩梦。

活力重新回到这些年轻人中间。

“我能请女神在我衣服上签字吗?”

“我能送女神一个围巾吗?”

“我能跟女神握手吗?”

“我要穿什么衣服去见女神!”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兴奋的讨论一个月后莫须有的事情。

许多人都开始详细规划见到女神的每个细节。

郑清身前的辛胖子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减掉几十斤肥肉,防止给女神留下糟糕的印象。

老姚笑眯眯的看着乱哄哄的教室,没有一丝阻止的意思。

许久。

他轻咳一声。

“咳。”姚教授笑吟吟的看着新人们:“除去今天这节课,你们还有四节课的时间。”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教授,试图理解他的意思。

“我会在这个月教给你们两个咒语,只有完整掌握这两个咒语的学生,才能拿到见面会的门票。”

眼看教室又要陷入混乱,姚教授竖起食指,小幅度的晃了晃。

“不要乱。”他微微摇着头,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要乱。”

“这一个月你们必须有所表现。比如良好的课堂纪律,优秀的课后作业。”

“这是见面会的前提。”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郑清注意到旁边几个男生甚至挺了挺身子,试图坐的更笔直一些。

他咽口唾沫,对教授这简单的招式钦佩不已。

老姚满意的看着恢复一新的课堂气氛,重新开始讲课:

“很好!希望你们保持下去。”

“那么,我们继续。”

“这是你们进入第一大学的第二节课。”

“收起你们的法书,最初的一个月,你们更多的是适应,或许有些实验性教学,但总体而言,不会太困难的。所以,大家不需要太紧张。”

郑清重重吁了一口气,飞快的收起手边的课本,浑身上下更轻松了。

“你们不需要立刻开始学习,你们首先要适应这个氛围,熟悉你的同学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明白自己能够在这里得到什么。”

第六章 两位公费生

“第一大学是所伟大的学校。”

“她的伟大体现在漫长而悠久的学校历史中,体现在拥有上百位大巫师的校友名单上;体现在学校推动,巫师界默认的那些标准与规范中,还体现在学校不懈追求真理的行动上。最重要的,她的伟大体现在你们这些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身影下。”

“她是一所大学,更是巫师世界的核心。”

“在这里,你要知道谨慎,学会谦虚。”

“每一位校工都不仅仅是为你服务的校工,每一个高年级的学长都有需要你学习的地方,每一位教授都是整个巫师界的宝贵财富,你们能从他们那里学到多少,就看你们自己能传达出多少对未知的渴望。”

“你是谁?为何来到这所大学?这是你们首先要反思的问题。”

“你们要在开学第一个学期,树立自己心中的信仰,构建起自己的世界观,让自己的思想有一个坚实的基础,不会在接下来的学习中迷茫与失去自我。”

“不远的将来,你们会发现,心的迷失,是比死亡更令你绝望的恐怖。”

“在这里,你能学会很多。”

“比如怎样更快的施展咒法、施展威力更大的咒法、调配有神奇力量的药剂、勾勒无所不能的符阵、甚至穿透时间迷雾,触摸未知的世界。幸运的话,你还能沟通命运之河,看到自己力所能及的真相。”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音。

所有人都带着敬畏的神色品味姚教授刚刚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

讲台上。

姚教授满意的看着台下端坐的新生,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

“现在,我先点名,认识认识你们这些鲜嫩可爱的小脸蛋,然后你们按顺序自我介绍,你们需要迅速与自己的同学、伙伴,熟悉、认识。”

稍停片刻,他威严的扫了教室一眼,翻开花名册,举起一片黑框的绅士眼镜。

“刘菲菲!”瞅了一眼名单,老姚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

第一排的尖下巴女生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前面来,前面来。”老姚笑容可掬的侧过几步,让开讲桌的位置,招呼道:“不要紧张。来这里,简单说两句就行。”

刘菲菲扶着桌子,一副随时会跌倒的样子。

她站在讲桌后,脸色涨得通红。

“大家好!”她用力鞠了个躬,却没注意到讲桌的高度,起身时一头撞在讲桌边缘。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轻笑。

“我叫刘菲菲,来自华夏青州。喜欢看书。我的宠物是一条大蛇,非常温驯,希望大家能喜欢它。”

说到这里,她犹疑的看了老姚一眼,便打算走下讲台。

“就这么多?”姚教授显得非常惊讶:“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菲菲恍然大悟,又重重的鞠了一躬,大声说道:

“我非常想跟大家交朋友,以后请多多指教!”

说完,直起身子,认真的看着所有人。

教室里慢慢响起赞同的掌声。

老姚轻咳两声,挥挥手,示意先不要鼓掌。

“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他提示着:“比如你的高考成绩,擅长科目等等。”

刘菲菲原本已经恢复的脸色重新涨得通红,好像被煮熟的虾壳。

“不好意思。”小姑娘又鞠了个躬,嚅嗫着:“我喜欢读历史书,平常也帮奶奶配药剂。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方面。”

“高考成绩呢?”老姚又强调一次。

“成绩?”刘菲菲傻乎乎的看了教授一眼:“我不知道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乱哄哄的笑声。

“我真的不知道,”刘菲菲有些着急的看看大家,又看看姚教授。

“你的面试官没有跟你提过吗?”教授疑惑的问着,同时严厉的扫视了教室一眼。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面试官来的时候,我去山里帮奶奶采药。通知书是奶奶交给我的。”

“这样啊。”姚教授翻了翻自己的花名册,摇摇头:“你的高考成绩是五百分,满分。很好记。这个分数值得骄傲,希望你继续努力。”

一连串的抽气声在教室里响起。

每个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讲台上那个瘦弱的尖下巴女生。

嗡嗡的讨论声几乎瞬间就爆发开来,甚至老姚严厉的眼神都无法阻止。

“她就是第一名的那个公费生?”

“不是说是个男生吗?”

“是哪里搞错了吧!”

“看上去太不起眼了!”

“我就知道,奶奶没算错!”李萌兴高采烈的在第一排对刘菲菲挥着手:“她早就跟我说过在专机上能遇到公费生。”

郑清也同样震惊,以至于姚教授喊了两遍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听到。

“郑清!”

“郑清?!”

“郑清,叫你!”张季信在旁边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郑清有些头重脚轻的走上讲台。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脑袋,他觉得有些头晕。

“大家好,我叫郑清,来自华夏平阳府。喜欢练字,睡觉,宠物是一只小狐狸。”

说到这里,他心虚的瞟了一眼李萌的位置。

李萌仍然兴致勃勃的拉着刘菲菲小声说话。

倒是旁边的蒋玉,眯着眼,看着讲台上的郑清,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的高考成绩是480分。”郑清最后结尾的一句声音放的非常低。

“多少?”辛胖子在最后一排喊道。

教室里稍稍安静了一些,其他同学也好奇的看着他。

郑清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大声说:“480分!”

说完,一溜烟跑下讲台,躲回自己的座位上。

“骗子!”李萌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眼前是一片惊奇的目光。

郑清没敢回头。

最后一排,迎接他的是一群不怀好意的笑脸。

“藏得挺深唷,大才子。”辛胖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重重的拍着郑清的肩膀。

“你们也没问呀。”郑清揉揉肩膀,嘟囔着。

“我帮你背锅。”萧笑重重的合上笔记本。

“是李萌给你背上的。”郑清压低了声音。

“你该请客。”张季信在一旁老成持重的点点头。

“但是我真的很穷。”郑清弱弱的申诉道。

没有人在意他的抗争。

“安静!”老姚在窗台边打了个响指。

一串重重的爆响声在所有人耳边震动。

“有问题课后再讨论,现在继续!”

说完,他示意刚刚走上讲台的蒋玉继续自我介绍。

“他绝对是故意的。”郑清脑袋耷拉在课桌上,有气无力的想着。

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也许下课后,他就要面临一场无法避开的决斗了。

叹口气,看着讲台上落落大方的第三名,郑清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第七章 巫师等级

晌午的太阳有些耀眼。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教室中投下一片晕开的白斑。这些光斑随着清风拂过窗户而微微颤抖,好像一块块透明的果冻,令人垂涎。

老姚抓着一个黑乎乎的烟斗,倚靠在窗口。淡蓝色的烟雾在阳光下扭曲缭绕,他那油光滑亮的大背头在袅袅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他斜对讲台,耷拉着眼皮,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让人感觉他在打盹。

当然,这是一种错觉。

每位新生自我介绍完毕后,老姚都会磕磕烟斗,翻着花名册,点出下一个上台的人名。

他是按高考成绩叫的名字。

这点很容易判断。

在前几位新生的引导下,后来的新人都会在自我介绍的末尾加上自己的高考成绩。

这些成绩好像一张张不同颜色的名片,被一双双审视的目光接到,收好,塞进钱包不同的夹层里。

郑清拄着脑袋,目无焦距的看着讲台,手指捻着灰布袋的袋口。

蒋玉会不会在下课后给自己丢来决斗的申请书?

要不要铃声响后撒腿就跑?

他的脑浆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与女生打架,说出去会被人笑死。

打赢了,没什么可炫耀的,甚至会被人鄙视;打输了,郑清相信很多人都不吝送自己一块豆腐。

也许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暗戳戳的指着,小声议论:

看,那个男生跟女生打架!

郑清揉揉脸,长叹息。

这种打赢打输都会赔本的买卖,只有傻子才会干。

他把目光转向第一排那道颀长的背影上,思索着有没有比较优雅的弃权方式。

蒋玉端坐在座位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落在身后。她侧着脸,露出娇俏的鼻子与淡红色的嘴唇,还有一小段洁白如玉的脖颈。

长得倒是挺标致,为什么脾气会那么暴躁呢。

郑清出神的看着那个背影。

她的高考成绩是475,只比自己低五分而已。新生的第三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将正在走神的偷窥者惊醒。

他慌乱的抬起头。

原来有个新生过于紧张,上台时一路顺拐,引起全班的爆笑。

不远处,萧笑狐疑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眨着眼,小声问道:“怎么还没到你?”

萧笑指指耳朵,表示没有听清。

他坐在排座的最里侧,郑清坐在最外侧,两人之间有四五个空位。

“咳咳。”讲台上传来老姚轻轻的咳嗽声。

郑清连忙坐直身子。

老姚的脸隐藏在盘旋的淡蓝色烟雾中,看不清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嘴角露出的一丝笑意,还有随着脑袋晃动,微微颤抖的烟斗。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郑清看着讲台上那个名叫段肖剑的干瘦男生,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已经有十几名新生在上面做过自我介绍了,但老姚一直没有叫过萧笑的名字。按照郑清对这个活字典的揣测,他的巫师高考分数不应该这么低。

在萧笑否认之前,郑清一直认为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第一名的公费生。

一个小东西顶了顶他的胳膊,打断他的猜测。

郑清抬了抬眉毛。

是只纸乌龟。

龟背上还可以清晰的看到笔记本纸张深灰色的横线与注脚。

纸乌龟伸了伸脖子,缓缓的翻了个身,露出平滑的肚皮。上面用毛笔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郑清忍着笑意,瞟了一眼萧笑。

西瓜头男生扶了扶眼镜,正襟危坐,神情郑重的看着讲台。

“你高考分数多少?”

郑清拆了那只纸乌龟,在上面写上自己的问题后,犹豫了一下。

他不会折纸乌龟。

但会折青蛙。

几秒钟后,一只纸青蛙晃晃悠悠顺着课桌爬向萧笑,爬行的动作与那只纸乌龟如出一辙。

很快纸乌龟又重新爬回郑清眼前。

“0。”

郑清瞪大眼睛,舔着毛笔迟疑了几分钟,让青蛙带着一串问号爬向萧笑。

“我是特招生,没有参加过巫师高考。所以没有成绩。”

纸乌龟在郑清手里被揉开了,铺展了,折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然后他重新打开这张纸,重新铺展,再折。

他有许多问题想询问萧笑,却不知从何问起。

前排的辛胖子拱开狭小的课桌,站起身,晃着肥大的屁股向讲台走去。

郑清收回思绪,跟着男生们热烈的鼓掌。

窗旁,老姚微微点头,示意辛胖子可以开始了。

“我叫辛·班纳·施密特-拜耳,来自莱茵的沃尔姆斯,你们叫我辛就行了。我不养宠物,喜欢美食,擅长在每个新地方找到最有特点的美食。”

胖子骚了搔短发。一道飞屑在阳光中纷纷扬扬的飘起,异常显眼。

前排的几个女生厌恶的挥挥手。

郑清捂着脸,不忍直视。

胖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反而语气亢奋的挥着拳头,高声喊道:“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巫师!所以我希望四年后能拿下注册巫师的证书!”

“每个人都是我的监督者!”

“这里的是我的承诺!”

说完,他大踏步走下讲台,异常潇洒的向座位处走去。

教室里响起迟疑的,有些稀疏的掌声。

而且很快,掌声又终止了。

因为刚刚走下讲台的辛胖子一溜小跑,重新回到讲桌后。

他扭捏着补充道:

“我的高考成绩是410分。哦,对了,我是一个蓝巨人。希望能与大家成为好朋友,谢谢!”

郑清没有在意辛胖子最后的表演。

他刚刚意识到一个新问题,重新给萧笑送去一只爬行的青蛙:

“巫师也分等级吗?”

这次,萧笑的回复有些缓慢。

直到又一名新生从讲台上下来后,纸乌龟才拖着软绵绵的步伐爬到郑清手中。

将乌龟拆散后,一大段文字出现在郑清面前:

“巫师当然有等级的区别。只要意识存在的地方,必然有这种区分。”

“在世界各地,巫师有各种不同的职业或身份。比如修士,祭司,忍者,黑武士等等,每种职业都有他们各自独特的等级划分。”

“但是对于巫师联盟而言,一般只会把巫师划分成三个等级:巫师,注册巫师,大巫师。”

这篇回复的字迹有些小,也很潦草,郑清需要很努力才能分辨清楚。

第八章 鹅群里的丑小鸭

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巫师的等级划分与称呼方式数度变易。

随着哲学流派‘维度派’成为近现代巫师界的显学,一九四五年的大巫师会议以法律形式确立了现代巫师的等级划分与称呼方式,并在联盟中推广使用。

任何一个通过联盟中等教育的巫师,都能获得正式的‘巫师’认证。

这种认证会在巫盟中备案,可以供人查阅,但没有证书。

作为联盟的基础力量,‘巫师’的数量在联盟内最为庞大。也许他们只能施展出一道耀眼的闪光咒,或者配制一些用来调情的药水,但不可否认,这些平凡的巫师支撑起整个巫师世界的正常运转。

当然,因为划分的比较粗放,巫师中间也是鱼龙混杂。在联盟法律中,只会几个简单魔术的戏法师被称为巫师;能够用爆裂火球砸毁大楼的巫师也被称为‘巫师’。

没有通过相关考验,一个巫师只能永远带着与戏法师一样的身份活下去。

这也是戏法师在巫师界被人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没人想与傻瓜平等——即使从法律角度看,傻瓜与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当一个巫师从大学毕业,并通过相关考试,便会成为CPW,也就是被承认的持证巫师。有时候他们也会被巫师们简称为‘证巫’或‘正巫’。

相对于巫师们种种脆弱与不成熟的能力,联盟对注册巫师的水平提出了清晰明确的要求。

CPW一般都能熟悉掌握三百个以上的魔文、熟练配制一百四十三种常用药剂、精通一般卜算法、擅长注册巫师所必须的三百六十五个魔咒及八十一道符箓,并且能在许可时间内勾勒出七十二套标准法阵。

最主要的,他们都能充分掌握自己血脉中的力量,而不是像一般巫师,只会被动的承受与使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在现代巫师理论看来,每一个智慧生物的能力都无比浩瀚,难以计算。

巫师与白丁的区别就在于对这些能力的开发与掌握程度上。

大部分白丁,终其一生,只会开发很少的身体潜能,运用不多的脑细胞,完成那些平凡而重复的工作。他们身体僵硬,头脑混沌,很多时候不清楚生与死的区别。

而一个经过认证的巫师,已经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他们的肉身强壮富有生气,大脑灵活,心思敏锐。

巫师联盟在长期实践中开发了一系列标准测试用来判断巫师的水平。

比如调配某种药剂、卜算某些细节、或者吟唱一段咒语,等等。当巫师能够完成某项测试时,巫师联盟就会默认这名巫师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已经达标。

这套标准最开始由第一大学开发,并在升级考试中推广,一直使用到现在。按照巫师联盟里资深测评员的判断,每个正常晋升大四的第一大学学员,都拥有注册巫师的程度。

注册巫师是巫师界的中坚力量。

巫师界百多万人口中,注册巫师数量始终维持在万人左右。

几乎是百中取一的比例。

即使排除妖魔袭击与实验事故,这个比例也没有多少提升空间。

在巫师们看来,注册巫师就意味着更高的社会地位,更丰厚的薪金收入,以及更加漫长的寿命。许多巫师界的高级职位只面向注册巫师开放,比如三叉剑的高级调查专员,第一大学的助教或者讲师。

也只有获得了这些高级职位,注册巫师才有资源向大巫师的阶层努力奋斗。

人体的潜能虽然浩瀚无比,却总有一个尽头。

当一个注册巫师完整掌握自己的肉身与灵魂时,他就触摸到了大巫师的门槛。

这是一个注册巫师的巅峰时刻。在这段日子,巫师们开发的任何一款药剂他们几乎都能调配,大部分繁杂的阵法都能一挥而就,大段大段复杂拗口的魔咒可以不加练习的吟唱出口。

这个时候,以当前的身体条件,注册巫师已经无法更进一步了。

所以他们需要寻找机缘,突破自我。

也许是一个新咒语、新药方,一次理论的突破;

也许是时间长河的一次徜徉;

也许是生死之间的顿悟。

当注册巫师突破这层桎梏,他们将触摸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巫师。

第一大学的诸位资深教授、院长、乃至副校长,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巫师议会的高级委员,等等。这些耀眼的名片是大巫师最好的注脚。

对于普通巫师而言,大巫师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比遥远。

任何一位大巫师都是巫师界的宝贵财富,都是普通巫师心灵的向导。

他们的每一点突破,都是巫师界巨大的进步。

……

信纸的末尾是毛笔戳出的一点浓重墨点。

似乎萧笑写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

郑清将褶皱的纸页小心翼翼的折好,塞进怀中的灰布袋里。

他觉得这种概括性的常识非常值得自己抽时间再读几遍。

一阵热烈的掌声惊动走神的公费生。

郑清抬起头,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新生正踉踉跄跄的从讲台上走下来。

翻出怀表,大半节课的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流逝。

“咚咚咚!”

指节扣着桌面的声音响起。

新生们重新抖擞起精神。

姚教授已经重新站在讲桌后面。他周身缭绕的青烟不知何时消散一空,那双眯着的小眼睛重新露出漆黑锐利的瞳孔。

“新生的自我介绍到此告一段落,下面我再讲两句。”

郑清竖起耳朵。

但姚教授没有继续开口。

因为在教室第一排,一条短短的胳膊笔直的竖在半空,打断了他的进程。

是李萌。

“有什么问题吗?”老姚非常温和的看着小姑娘。

“老师好!”李萌规规矩矩的站起身,仿佛一个家教良好的淑女:“我们班还有个人没有做自我介绍。就是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矮个,西瓜头,戴黑眼镜,叫萧笑!”

“哦!还有一位新同学。”姚教授恍然大悟般,笑吟吟的看向萧笑:“那位新同学,也上了说两句吗?”

萧笑黑着脸,挤过吃吃傻笑的几个男生,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叫萧笑,萧瑟的萧,开心的笑。来自华夏。喜欢四处溜达,最讨厌写笔记。宠物是一头老乌龟。没有什么特长。”

“我是第一大学的特招生,没有参加过巫师高等教育考试,可以理解为高考成绩是0。”

点点头,萧笑走下讲台,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异样的眼神。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郑清有些担忧的看了萧笑一眼。

毕竟,一群参加过高考的新生里,出现一个没有参加过高考的同学。

就像混进鹅群里的丑小鸭。

令人抗拒。

第九章 教授对新生的一点建议

老姚似乎没有察觉到教室里有些尴尬的气氛。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计时器,看了看时间,然后清了清嗓子,重新走向讲台:

“自我介绍,这是你们在大学面对的第一个问题。”

“人类是一种社会性的生物。你们独自来到第一大学这座孤岛,首先需要把自己融入这个陌生的社会。”

讲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周。

“你们的表现很差。”

“让我有些失望。”

新生们坐直身子,有些不安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

老姚夹着烟斗,慢慢在讲台上踱着步子,放慢了语气:

“面对陌生的环境,不知道如何表现自己,不知道怎样突出自己的特点。这些,你们今后还要学习一个。”

“如果时间充足,我是希望你们重新再来一次自我介绍。但是现在时间有限,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希望其他教授的课堂上你们表现的更优秀一些。”

“下面,我再强调一些老生常谈——这几个问题每年都要强调。”

教授在讲台中央停下脚步,屈指弹了弹黑板。

三个大字缓慢浮现在黑板中央。

“符、易、文。”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这句话大家知道吗?”姚教授抛出一个问题,没有等到回应就自己回答道:“这是九有学院的校训。你们的通知书上都能看到这句话!”

“这句话怎么理解呢?”

“这句话要求你们面对无尽的知识,要探索!不懈的、无止境的探索!”

“但是!”

“探索,需要坚实的理论与实践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符、易、文’!”

“符,是你们的符箓学;易,是你们的卜算学;文,是你们的天文学。学好符易文,你们理解我的魔咒课轻而易举,没有丝毫难度!学不好符易文,你们甚至看不懂药剂学教授所交给你们的配方!”

“所以,这三门课,你们必须自主自觉的学好。”

“这是你们成为注册巫师的基础!如果你们想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一些,那么一定要夯实这个基础。”

说着,老姚鼓励的看了辛胖子一眼。

胖子努力挺直腰板,想在行动上响应教授的目光。但他圆润的身材让这个努力失色不少。

郑清在自己位子上不安的扭扭身子,换了个坐姿。

他对教授提到的几门课程都只是一知半解,这不得不让人对未来增加许多担忧。

“此外,作为你们的辅导员,我还需要强调两个词!”

“学分!身份卡!”

“你们把这五个字牢牢刻在自己的小脑瓜里。”

“学分是你们在大学的生命!你们的学分都在自己的身份卡中!”

老姚声慢悠悠走下讲台,抓起第一排刘菲菲桌子上的身份卡,抑扬顿挫的说道:

“你想进图书馆?拿出你的身份卡!”

“你想进实验室?拿出你的身份卡!”

“你想听某位著名教授的讲座?拿出你的身份卡!”

“不管是借阅图书,还是使用实验室的器材,甚至你吃饭、睡觉、洗澡!你动用学校的每个设施,都必须提交你的身份卡。”

“而判断你是不是够资格使用这些设施的标准,就是你的学分。”

“想要得到学分,每一位教授的课业必须按时、按质的完成!每一项学校组织的活动必须充满激情的参与!每一次额外能够额外获得学分的机会,都要疯狂去争取!”

“充足的学分,能够从学校获得足够的资源实验自己的巫法,锻炼自己的能力;能在学校升级自己的装备,改善自己的身体;是你们进入高年级世界的唯一钥匙。”

讲到这里,老姚停下话语,稍稍歇息了一下。

几只小精灵抬着一个白色马克杯飞到教授眼前,宽大的杯口上方升腾着珍珠色的蒸汽。

教授笑着点点头,接过杯子,润了润喉咙,继续训话:

“你们已经或多或少领略了魔法的魅力。充足的学分,能让你充分享受这种魅力,感受那个神秘、而又梦幻般的世界。”

“所以,牢牢记住这五个字。”教授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相信我,在第一大学,学分是比玉币更硬的通货。”

郑清舔舔嘴唇,感到一丝干涩,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甜腥。

教室里的新人们被老姚一番言论鼓舞的有些躁动。

“另外,宣布几个事情。”

老姚按按手,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了。

“第一件事关于试炼。”

“也许有的同学听说了,第一大学大一开学时会有一个月左右的试炼。学校会把你们这些粉嫩的新人丢进猎场,琢磨琢磨,磨出点厚皮硬茧。”

也许觉得老姚这句话挺俏皮,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郑清也笑了。

然后他看到皱着眉的萧笑,苦着脸的张季信,还有试图缩进桌子底下的辛胖子。

他果断闭上嘴。

老姚似乎没有注意到新生们不安的表情,继续说道:

“但是学校发现新生试炼的风险很难把控。所以,基于安全考虑,从今年起,新生试炼统一安排在大二开学前一个月。你们还有一整个学年,再加半个暑假的时间做准备。”

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郑清扭头看向萧笑:“这个新生试炼很难吗?”

“难?”辛胖子转过身,皱着肥脸,用神经质的语气夸张道:“不是难!是魔鬼!是地狱!是新生的坟墓!”

“每年都有新生在试炼中丧命。”旁边传来萧笑轻飘飘的解释。

郑清惊恐的张大嘴:

“会死人?”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老姚又敲了敲黑板。

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不会死人。”教授笑眯眯的看着郑清,纠正道:“新规实施后,不会再有新生出现意外。这点教授联席会议可以保证。”

他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是关于邀请函。”

“每年的新生季——就是这个时候——都是学校各个学生组织招募新人的季节。接下来的一个月,包括学校的学生会、学院的学生会、社联的各大社团会开始陆续物色新成员。对于符合他们要求的新生,这些学生组织会提供一张邀请函。”

“我希望,每位同学最少能够拿到一张邀请函。按照第一大学的惯例,每张正规的邀请函,都可以在辅导员这里兑换零点一的学分。这会是你们在大学的第一笔收入,一定不要敷衍了事。”

“至于一张邀请函都没得到的新生,按惯例,期末的辅导员评分会在后百分之三十。”

教授屈着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只要用心,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组织。”

第十章 首席、班长与处罚单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安静的飘到讲桌上,将那盏空掉的白色马克杯拖出教室。

老姚从口袋里重新抽出自己的烟斗,在黑板上磕了磕。一块黑板擦飞快的从地上跳起来,开始卖力的工作。

“第三件事。”教授举起右手,比划出三根指头:“关于首席与班长。”

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姚抓着烟斗,继续慢慢的在讲台上踱步。

他并没有给烟斗里塞烟丝,似乎抓着烟斗能让他更自然一点。

“在九有学院,首席,就是学习最好的学生。我们不是阿尔法,不讲究什么人际、关系、血脉、渊源,你们不需要提供上溯五百年的血统证明。我们只看成绩。”

“所以,第一学期的首席交给刘菲菲同学。”

“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人出声。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发言:

“至于班长,是学生与学院之间的纽带,需要有很强的责任感。易甲子教授给我推荐了两名同学,这个学期就暂由他们代理班长的事物。”

辛胖子忍不住举起手。

“辛同学是吧。”老姚眯着眼,翻了翻花名册,笑着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班长不是选举产生的吗?”辛胖子大着嗓门问道。

教室里响起一小片赞同的声音。

“还有其他问题吗?一起提出来。”老姚并没有生气,仍旧一副笑脸。

“为什么是两个班长?”

“当班长要什么条件?能不能毛遂自荐!”

“易甲子教授是谁?”

新人们受到鼓励,七嘴八舌提出一大堆问题。

老姚连连点头。

许久,当教室里安静一些后,教授抓着烟斗敲了敲讲桌:

“还有其他问题吗?”

学生们摇摇脑袋。

“那我就一条条给你们解释。”

“易甲子教授是你们占卜课的老师,明天上午的占卜课你们就能见面了。他的脾气很好,而且卜算水平非常高超。你们完全可以在课后请易教授帮你们看看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比如男同学可以去问问哪个姑娘对他有好感,女孩子可以去问问自己的男神是不是名花有主。”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老姚眯了眯眼,继续解释:

“班长要求有强烈的责任感,就像我刚才提到的。你们刚刚进入第一大学,大家之间还缺乏了解,这种情况下投票属于瞎投。没有丝毫意义。”

“所以我认为由卜算课的教授给你们看看未来的班长人选,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清赞同的点点头。

这听上去的确是个好主意。

“唐顿,担任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班长,主管男生方面的事情;蒋玉,担任班副,负责女生方面的事情。大家平日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们俩帮着解决。”

唐顿这个名字郑清还有印象。

不是刚才新生的自我介绍。而是昨天下飞机后,在第一广场等候进门时,他们曾有过几句短暂的交流。

郑清还记得这个男生在新生一片混乱的时候挺身而出,组织他们按序排队,颇受一些老生的赞赏。

这样看,他的确有成为一个优秀班长的潜质。

至于蒋玉。

郑清看着那个站起身,向四周微微点头致意的高挑女生,忍不住把脑袋重新砸在课桌上。

下课后怎么办!

在两位新任班长打过招呼后,老姚重新开口:

“担任班长、首席是没有学分奖励的。但是如果表现优异,我会在年终考评时给你们优秀的评价。”

“不论是首席,还是班长,都是荣誉。是学校对你们的认可。”

“就像不论是什么样的惩罚,都是你们在学校成长的见证。”

说着,他笑眯眯的看向教室后排,扬起手中的几页纸:

“类似这种。”

几页纸轻飘飘的飞到半空中。

三只小精灵敏捷的从黑板上沿的歇息区冲了下来,分别抓住一张纸。

然后鼓着翅膀,轻巧的向教室后方飞去。

学生们哗啦啦的转过头,看向教室最后几排。

辛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张季信满脸通红。

萧笑低着头,又在折腾自己那本笔记。

郑清看着越飞越近的小精灵,心底冒出一股寒气,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最最亲爱的学生,在开学第一个星期就送我一个大礼包。”

老姚抓着烟斗,抱着胳膊,啧啧称叹:

“学校的处罚通知单!”

“我当教授这么久,第一次收到新生的处罚通知单!完全是个意外的惊喜!”

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一只小精灵飞到他的面前,举起手中那张纸。

他咽了口唾沫,借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眯着眼读起来。

“处罚通知:

兹有九有学院新生2008TW-1-000(萧笑)、2008TW-1-002(郑清)、2008TW-1-015(张季信),于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初一下午十八时许,在贝塔镇步行街中段打架斗殴。

根据《第一大学在籍学生管理办法》与《贝塔镇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有关规定,现做出如下处罚:

第一,责令当事新生书面检讨,于一周内上交院学生会办公室;

第二,相关班级辅导员在班会上进行通报批评;

第三,涉事新生于开学一周内至校工委报道,接受后续惩罚性任务。

第一大学致力于为全体同学提供安全良好的学习环境,绝不姑息任何未经报备的冲突行为。望广大新生引以为戒。

第一大学学生会办公室&第一大学校园管理委员会(签)

白历二零零八年九月一日(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初二)”

通知单呈淡红色,规格不大,只有24k大小。

纸张也很软,摸上去好像一块清爽的棉布。

但郑清抓在手里,却像摸着赤红的烙铁,坐立不安。

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好奇的看着角落里的三个男生以及他们手中的通知单,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

每个人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清听到旁边张季信如释重负的长叹:

“吓死我了!我以为会被严重警告或者留校察看!如果老爹知道我上学第一天就被留校察看,肯定会冲进宿舍,把我抽成十八种模样。”

郑清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不该露出一张笑脸。

他没有红脸男生那么大大咧咧的神经。

在有限的十八年生命中,这是他第一次接到如此正式的惩罚通知。

惶恐不安,是他心底唯一浮动的念头。

第十一章 课后

“几个勇敢的小伙子,在正式开课前,跟兄弟学院的同学在贝塔镇步行街打架斗殴,被巡逻队当场纠察。简直太荣幸了!从来没有新生享受过这种待遇!”

“你们应该给家里人写封信,告诉他们你的壮举!”

老姚在讲台上挥舞着胳膊。

张季信低着头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

旁边传来萧笑的低声庆幸:“还好,没有被警告。”

郑清脸色发白,又读了一遍那张通知单。

在贝塔镇步行街上,那位胖乎乎的安教授曾经肯定的对几个新生提到,他们会收到学校的三级警告――这意味着更重的学分压力。

但是这张正规下发的处罚通知单上并没有提及三级警告的事情。

郑清发白的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

他脆弱的小心脏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摧残。

“三个九有的新生,一个阿尔法的新生,一个星空学院的新生。五个连教室都没进过的新人,就敢对四个阿尔法的老生挥拳头!”

老姚抓着烟斗,提高声音:

“简直是不要命!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

“还有其他人。”张季信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姚教授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点不忿,指了指红脸膛的男生。

郑清拽了拽张季信的衣角,想让他冷静一些。

但这个脾气暴躁的红脸膛男生没有丝毫犹豫的站起身。

“我是说,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们五个新人。”张季信甩开郑清拽着的胳膊,大着嗓门说道:“还有一个留学生、几个星空学院的老生。路边还有下黑手的人,我们没看到是谁。”

“这就是你大打出手的理由?”老姚挑着眉,反问道。

“没有。”张季信的脑袋重新耷拉下来,嘟囔着:“不是。”

“你们两个呢?有没有什么意见想要表达?”老姚把目光落在郑清与萧笑身上。

冷汗刷刷的在背后冒出来,郑清张开嘴,觉得舌头僵硬无比。

旁边,萧笑默默站起身,低着头,看着笔记本,一语不发。

“教授,这个……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郑清匆忙站起身,险些将凳子带倒。

“不不不,我不需要解释。”老姚晃晃烟斗,低着头俯视几个年轻人:“你们也不需要解释。我只需要你们在巡逻队的表现。”

“安教授今天早上跟我提到,九有学院已经很久没有能打破规则的学生了。你们既然敢于向某些不平发起挑战,那就拿出点真正的成绩让别人信服!”

郑清满脸凌乱,顺从老姚的手势,茫然的坐了下去。

萧笑与张季信也安静的坐回座位。

“你们需要听从校工委的安排,完成他们交付的任务。学期末校工委会给每个人打分。必须让我看到他们为你们签署的优良评价,否则我会忘记刚才的话。”

老姚一边说,一边翻着自己的讲义查看:

“这周五下课后,你们就去校工委的办公室听从安排。记住,不要迟到!”

郑清点头应是,重重吐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沉沉的落了下去。

“这是开学来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今后还会有,而且经常会有这样的机会。按照惯例,我宣布,每个周末的下午七点钟,是我们班的例会时间,必须参加,没有例外。”

老姚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烟丝,一边给烟斗里塞着,一边继续说道:

“第一个星期事情比较多,但我会在本周末的七点,等待你们一周的生活报告。”

堂下哀鸿遍野。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临出门前,姚教授停下脚步,喷了一股浓烟,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躁动的新人们: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开学典礼推迟举办。大致会安排在本月末或下月初,具体时间待定,但肯定会在校猎会举办前举行。”

“这件事跟你们也没有太大关系,你们知道就行。”

说完,教室拉开教室门,消失在安静的走廊里。

……

教室安静了几秒钟,便轰然炸响,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嘈杂的菜市场。

每个人都在兴奋而激动的议论着什么。

步行街上的冲突。

班长与首席的人选。

公费生。

专机上的事故。

甚至包括苏施君那则令许多人沮丧的花边新闻。

这件事似乎一直压在辛胖子的心底,直到下课后他才能真正一展胸臆。

“女神肯定是受到胁迫!”胖子抖动着双颊上的赘肉,瞪着小眼睛,凶狠的喊着:“如果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

“你打算怎样?”萧笑斜着眼,嘲讽道。

辛胖子顿时被噎住了。

的确,能俘虏苏施君这种巫师界第一美女的男人,肯定比狼人王子塔波特,血族公爵米尔顿更强一些。

胖子沮丧的放下举起的拳头。

旁边的郑清托住他的拳头:

“帮我挡一下那个小丫头!”

在辛胖子愤愤不平苏施君有孩子的新闻时,郑清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第一排的几位女生。

下课后,一群女生呼啦啦围到刘菲菲身边,恭维着九有学院新的首席,赞美她给女生争光。

李萌与刘菲菲坐在一起,在这群女生中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议论了好一会儿,话题便从一个公费生转到另一个公费生身上。

女生们好奇的目光探向教室后排坐着的郑清身上。

李萌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又一次跳到课桌上。

“郑清!”她气势汹汹的指着教室后排的男生,大声叫道:“你给我等着!”

旁边,蒋玉一脸无奈的将小丫头重新提溜下课桌。

郑清脸色发白的看向辛胖子:“帮我挡住那个小丫头,我帮你搞定苏施君的见面会!”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对于辛胖子而言,一个公费生的承诺就显得格外有分量。

“包在我身上!”辛胖子露出洁白的大牙,转身看向前排的女生。

李萌刚刚冲出女生的包围圈,正气势汹汹的向教室后排杀来。

“萌妹!认识一下!我是蓝巨人辛!你可以叫我兰心哦~”辛胖子一脸猪哥样的凑了过去。

“变态啊!!”李萌尖叫着,窜回蒋玉身后。

郑清趁机顺着人群,从教室后面溜走。

第十二章 教授休息室

哼着小曲,晃着烟斗,老姚踩着欢快的节奏走到一扇枣红色的木门前。

门上盘腿坐着的神荼郁垒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光亮的大背头,便把注意力重新落在手中的纸牌上。

“三张K,要不起吧!”

“谁说要不起,三张A!”

“他奶奶的,双王轰!”神荼骂骂咧咧的丢出一对大小猫:“你再要一个试试!”

牌路被轰死的门神郁垒阴着脸,抻了抻黑色战袍,站起身,拉着嗓门对老姚叫道:“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快下课!是不是在误人子弟。”

他脚边的金眼白虎闻声抬起头,慵懒的张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锐獠牙。

“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唠叨一些老话。”老姚用力吸了两口烟斗,喷出一股浓重的烟雾,将那只白虎遮住,然后问道:“他们都下课了?”

郁垒用脚拨开瘫倒在地上的白虎,蹲到门锁旁,点点头:“都到了。”

白虎不满的哼哼两声,爬起身,抖了抖白灿灿的皮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离开画像。

神荼抓着纸牌在右侧大呼小叫:“快来,快来,我已经出了!一张小三!”

“大猫都走了,还打什么牌!”老姚眯着眼,用烟斗敲了敲门环兽,笑道:“你们平日让这头小家伙看门就行,用不着事必躬亲嘛!”

门环兽翻翻青铜眼珠子,把嘴里掉漆的黑色门环咬的嘎吱作响。

“这是规矩!”郁垒扬起脑袋,拉开门锁,对着老姚晃晃肩膀,哼道:“你们这些老朽的巫师不懂!”

枣红色的木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

老姚咬着烟斗,没有继续与门神拌嘴,径直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

屋内装饰异常诡异。

地板上铺着黑色的羊毛地毯,上面没有一丝图案,只有大块浓重的色彩。

四面墙壁挂着四幅宽大的壁毯,底色分属红、白、黄、蓝;毯子上织着繁杂的图像与纹饰,看上去让人眼晕。

红色壁毯与白色壁毯之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两扇银灰色的垂地帘幕半掩,将窗外灿烂的阳光遮挡住大半。

这使得屋内光线有些不足。

但天花板上那盏金红色烛台吊灯补充了这点缺憾,给屋子里提供了许多必要的色彩。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低矮的小圆桌,桌子四周围放着几套黑色皮面的低背沙发。

沙发沉默的蹲坐在黑色地毯上,有种特殊的隐身效果。

几位黑袍教授正靠坐在低背沙发上,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互相咬着耳朵,低声交谈。

小精灵们安静的在屋子里穿梭,悄无声息的为教授们斟茶倒水。

听到开门声,几位黑袍纷纷抬头望去。

老姚站在门口,正将手中讲义交给旁边服侍的小精灵。

“什么事这么高兴?”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教授看着老姚,轻声开口问道:“听说你们班去了几个不错的苗子,感觉怎么样?”

“出乎意料!”老姚夸张的抖抖眉毛,接过小精灵递来的茶饮。

“出乎意料的好,还是出乎意料的坏?”一个双颊酡红,长着一个巨大的酒糟鼻,身材高胖的男老师轰隆隆笑着:“又或者,出乎意料的惹事精?”

围坐的教授们发出会心的轻笑,沉闷黯淡的休息室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姚也笑了,他把茶杯放在矮桌上,靠着黑皮沙发,舒服的抻了一个懒腰,摇头晃脑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学校已经传遍了。几个九有学院的新生在贝塔镇步行街上挑头,把一群阿尔法的老生揍的灰头土脸。”一个黑色鬈发的矮胖女教授翻着白眼,哼道:“听那些传言的意思,似乎九有学院已经彻底压在阿尔法的头顶了!”

“不是人心不古,是人心叵测。”身形瘦削的教授摇着头,岔开话题:“我推荐的那两位班长怎么样?”

“的确不错。”老姚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早上安教授也跟我提过那个男生,在第一广场就有不错的表现,是个好苗子。”

“你们学院这次把这么多尖子丢进一个班,会不会有些太激进?”脸颊酡红的高胖男教授喝了一口茶水,抬头问道:“这么干,其他几个班很难出头吧。”

“都是一个学院,无所谓出不出彩。”老姚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黑色鬈发的女教授用力哼了一声。

“说到出头,这次专机事故,三叉剑倒表现的非常积极。”脸颊酡红的男教授端着一个巨大的酒杯,若有所思的晃着脑袋:“这次他们硬生生在调查组中插了一脚。”

“谁让三叉剑的那根面条有双好筷子捞着呢。”黑色鬈发的女教授嘲讽道:“没看到我们伟大的代理校长石慧女士眨眼间就同意三叉剑的提议了嘛。”

她将‘代理’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生怕别人忽略。

但这种说法似乎让其他教授感到尴尬。

休息室一时间陷入沉默。

“三叉剑的新老板是她弟子,没错。但不能说她有私心。”老姚苦笑着,试图缓和气氛:“大家都知道她嫉暗如仇的性子。我觉得,航空公司隶属于月下议会才是关键。”

“而且,罗伯特好歹也是三叉剑的新局长了,不要总是叫他面条。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女教授板着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石校长最近总不在办公室,是去黑狱了吗?”高胖的酒糟鼻看着老姚,大着嗓门问道。

“噤声!”另外几个老师连连出声。

“呼啦啦啦啦!”高大的酒糟鼻轰隆隆的大笑着,大着嗓门道:“哪里需要这么紧张!完全没关系……难道有谁会偷听我们说话?”

“哈哈,没关系!”老姚笑呵呵的说道:“的确不用太紧张。只不过我最近也没见到她。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总归是个麻烦事!”

“她最近抽调的人太多了。”身形瘦削的教授忧心忡忡的摇着头:“就像这次专机上,如果不是那些孩子拼命,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不堪设想了。”矮胖的女教授拉着脸,恼怒着:“护卫们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竟然让一只小妖精钻进机舱!”

“也许跟专机有关?”旁边一个教授猜测着:“当年使用连云舟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连云舟上的魔文刻了足足八十一层!”

“护卫队受到干扰,所以才被钻了空子。”老姚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这丝笑容显得格外冷淡。

……

不久,老姚晃着手中的法书,大步流星的走出休息室,消失在墙边的一个圆门之中。

很快,其他教授也纷纷离去。

休息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良久。

办公室门后的角落里。

一个黑色的阴影从扫帚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化成一个黑色的蝴蝶,消失在黑色的走廊里。

小茶几上。

几位教授磕下的一堆烟灰无风自起,在阴暗的休息室缭绕再三,化作一蓬火星,倏然消逝。

第十三章 邀请函

周一下午是一节符箓课。

作为现代巫师的基础学科,符箓课属于必修课,授课地址在主教楼101室。

这是一间大型的阶梯教室。

当郑清赶到教室时,偌大的教室已经坐满了学生。因为这是一节大课,与天文08-1班一起听课的,还有九有学院的其他几个班级。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

教室左后方,辛胖子对郑清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郑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为了躲避李萌的追杀,他让辛胖子与其他男生先行赶至教室帮自己占座。然后在上课前几分钟,他再从后门摸进教室。

这套方案出自萧笑的安排。

按他的解释,蒋玉作为班长,需要起表率作用,所以一定会坐在第一排。李萌肯定会坐在蒋玉身边。如果仔细规划进出教室的时间,也许几个人旬月都不会碰一次面。

就像现在。

视线中都是陌生的面孔。

郑清悄无声息的坐在张季信身旁,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他满意的翻开课本,打量四周。

在教室右后方的角落,郑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昨天带领他们参观校园的‘老生’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独自一人默默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将脸埋在厚重的笔记里,没有人坐在他旁边。

郑清正犹豫要不要站起身打声招呼,教室门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嚎叫:

“老师来啦!快坐好!”

一阵鸡飞狗跳后,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

符箓课的老师姓章,大名章怀古。

虽然名字透露着浓郁的老派气息,但实际上章讲师是一位清秀的年轻女子。

与老姚洪亮强硬的声音不同,章讲师咬着一口吴侬软语,让人听得心醉。

只不过,郑清的心思完全放在面前的红色卡片上,完全没有留意讲台上那位神态庄重的女讲师在说些什么。

红色卡片是一张邀请函。

橘红色的封皮上没有华丽的纹饰,只在中央绘着一道清心静气符。符箓下方用毛笔写了‘邀请函’三个鹅黄大字,看上去庄重而不失高雅。

里侧底色是粉黄色,四周环绕着乳白色的奇特符号。

正文是软笔写就的楷体小字,内容非常简洁。

“亲爱的(郑清)同学:

第一大学符箓协会将于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十五日晚二十时(正)在主教楼(东)三零一室举办迎新晚会暨中元节庆祝仪式。

再此,诚邀您的参与!

第一大学符箓协会(章)”

郑清翻来覆去反复研究卡片上的文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在来教室的路上,一位彬彬有礼大二学长将郑清拦住,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祝福话语,塞给他这张红色的邀请函。

因为赶时间,郑清虽然满脸笑容的接下了这张卡片,却没能与那位学长多聊几句。

于是现在,他只能对着这张沉默的信函发呆。

“这就是一张邀请函!”张季信在他身旁肯定的点着头:“我在我哥的抽屉里见过类似的。”

邀请函郑清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午第一节课,老姚曾经反复强调过,要求每位学生在新生季最少获得一张邀请函。每张邀请函可以兑换零点一的学分。原本他还发愁怎么找,却不料只是吃了个午饭,就有人把邀请函送到自己手上了。

如果这张卡片就是老姚需要的邀请函,那这零点一分来的也太容易了!

“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萧笑在另一边摇着头,否认着郑清的想法:“你是公费生,天然就比许多新生有优势。每个社团在招募新人的时候,会优先考虑你们这些有价值的学生。”

周围的男生们露出赞同的神色。

郑清脸色涨得通红。

他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特殊化。

“另外,不论你在专机上的遭遇,还是昨天傍晚步行街上的冲突,都已经在校园里传开了。”萧笑翻着笔记本,慢吞吞的说道:“你现在大小也算个名人。”

“传开了!”郑清脸色发白,看向其他人。

“都说今年九有学院有个男公费生,自带扫帚来上学。”辛胖子转过头,闷声笑着。

“我没带扫帚啊。”郑清看着辛的胖脸,露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

辛胖子神色一滞,嘟囔着,转过头,没有继续搭理郑清。

旁边张季信解释道:“意思是说你太倒霉了。”

郑清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只不过他不喜欢辛胖子那副得意的表情。

“邀请函可以作弊吧。”转头看向萧笑,郑清犹豫着,问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一张邀请函价值0.1个学分,如果有人花钱从这些社团或者学生会里买邀请函,是不是就能获得一大笔学分?”

“学分能买到的,玉币也能买到,为什么要在学分上浪费玉币呢?”张季信在旁边插言:“对于那些非富即贵的巫师而言,学分只是个鸡肋。”

“不能否认,有这种行为。”萧笑摇着头,补充道:“但是这种购买邀请函的行为非常少见。只有一些急需学分,背景深厚的新生才会出此下策。”

“一方面,购买邀请函的价格非常高昂。不论是学生会还是社团,他们的人数都是固定的。每年几个老生离开,才能空出几个新生的位置。邀请函的数量非常有限。而每个人在每个组织又只能拿到一张邀请函。简言之,即使你买通全部学生组织,最多也就十几个学分,非常不划算。”

“另一方面,如果这种购买行为被学校察觉——实际上这种行为非常容易被发现——这意味着大笔的罚分。”

“当然,有的学生可能真的无法得到哪怕一张邀请函。这种情况下,他们通过一些不被赞扬的方式获取一两张邀请函,并不会受到太多指责。”

“你肯定不会有这种烦恼。”张季信羡慕的捏了捏那张红色卡片,叹道:“你只会因为越来越多的邀请函而烦恼。”

“如果你不想要,可以送给我。”辛胖子重新转过头,觍着脸凑过来。

郑清噌的一下把邀请函塞回抽屉,坚定的摇摇头。

如果不坚定一点,这个死胖子肯定毫不客气。

上课前,郑清刚刚把这张邀请函掏出口袋,就被辛胖子顺到手里。

如果不是其他男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这张卡片肯定会彻底消失在胖子的优盘空间。

郑清将灰布袋塞进口袋里,转头看向萧笑,打算继续询问关于邀请函的事情。

但这种想法被人粗暴的打断。

教室里响起一阵清晰的抽气声。

许多人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讲台上,那位温声软语的清秀讲师刚刚吐出两个可怕的字眼:

“考试!”

第十四章 摸底考试

第一大学教学计划里公布的有效课程有数百门,这些课程面对的学生群体与难易程度各不相同。

有的课程只针对特定种族,比如《血族纹章学》《狼人图腾学》;这类课程除了相应的种族外,只有一些爱好独特的巫师才会去研究。

有的课程专业性非常强,比如《概率论与卜算解析》《维度跃迁的泛函分析》;在第一大学,只有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研究员才有机会接触这些艰深的理论。

有的课程无需任何基础,比如《魔法的哲学》《法书保养学》;这些课程甚至白丁都可以很轻松的听懂大部分内容,只是在理解程度上会有细微差别。

还有一些课程则需要学员拥有一定的基础。

比如《符箓学》。

符箓学是一门应用很广泛的基础学科。

如果说天文是巫师们的文字,那么符箓学就是巫师们总结的公式。

巫师们很早就发现,一些固定的魔纹与图案组合会引发特殊的魔法效果。经过一代代巫师不懈的努力与研究,他们将这些可以组合进行了不断的优化、固化,最终传承下来,形成了符箓。

每一枚符箓都蕴含着巫师的智慧。

由符箓学所引申的高级课程不仅包括天文、魔纹、阵法、炼金等诸多学科;甚至还影响着维度派、思在流等不同的巫师学术派别。

可以说,符箓学不好,无法称为一个合格的巫师。

郑清从灰色的布袋里拿出自己的文房四宝:龟背砚、松文墨、紫毫笔、黄符纸。

他用毛笔轻轻扫了扫龟背上盘着的小蛇,小蛇不耐烦的张嘴吐出一滩清水。

清水漫进砚池。

郑清拿起墨石,沾着小蛇的口水,按顺时针方向稳稳的磨出一晕墨汁。

墨汁有些晃动。

他停下手,抓住紫毫笔,开始深呼吸。

对郑清而言,考试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从小到大,月考、年考、会考、中考、高考,三天一小考,旬月一大考,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考试了。

但是巫师的考试他还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

梦境中那场莫名其妙的考试,过于虚幻,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接到录取通知书,到他忐忑不安的睡在301宿舍的六柱床上,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始终伴随左右。似乎眼前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缺少某些必要的支撑,如镜花水月,浮生大梦。

直到刚才听到‘考试’两个字,他才有种恍然的感觉。

心底的不安来自于未知。

即使已经有许多人为他做了充分的解释,郑清仍旧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被录取,不知道学校为何会录取他,更不知道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做。

不论是面试官托马斯,还是老生尼古拉斯;又或者萧笑、李萌等人;在其他人面前,郑清心底的不安总会被各种新鲜感压抑住。

而即将到来的这场考试,则用一种粗暴而熟悉的方式将他的不安释放出来。

会不会考不过!

郑清紧紧抓住手中的披白紫毫,指节攥的发白。

能行吗?

真的不是学校搞错了么?

万一试卷发下来后,自己连字都不认识,最后交张白卷,会不会被学校遣退?

学校送人回家还是坐飞机吗?

还会把人从天上丢下去吗?

乱糟糟的念头仿佛走马灯,在他脑海里转个不休。

紧张的气氛弥漫着教室上空。

许多人都飞快的翻着课本,蠕动嘴唇,试图在试卷落手之前挣扎一下。

“都靠你了!”

“拜托!”

周围的小伙伴们拍着郑清的肩膀,一副‘你就是定海神针’的表情。

郑清板着脸,将面前的纸砚摆放的整整齐齐,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大家不要紧张,这只是个摸底小测试。”

讲台上的章讲师似乎觉察到教室里浓郁的不安气氛,粲然一笑:

“这次测试是对你们现在的符箓基础做一个简单的梳理,方便我确立合适的大纲,对后续课程进行规划。”

“还有就是分班。同学们的进度与水平不一致,教授的内容也会有差异。我已经向学校提出申请,你们的符箓课将会重新回归小班模式。届时不同程度的同学将会被分配进相应班级。”

“摸底考试不会影响你们的期末考评。当然,表现优异的同学会获得我权限内的奖励学分。”

讲台上,章老师一边从坤包中抽出一沓试卷,一边安慰陷入沉默的同学们。

然后她用手中粉蓝色法书的书脊敲了敲那沓试卷。

一阵微风拂过,试卷仿佛一只只白色的羽毛,轻飏在空中,向学生们的座位上飘去。

“正式开考前,我还是再强调一遍。”

“严禁作弊!”

“违反考试纪律会被逐出课堂。”

“这种行为对你们没有一丝好处,希望大家注意。”

郑清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

远处的刘菲菲、蒋玉、唐顿等人已经开始挥毫泼墨,奋笔疾书。

身前的辛胖子正低着头打量试卷,他右手举在耳边,粗短的手指间灵活的转动着一根铅笔。

张季信在旁边咔吧咔吧的板着指节,嘴里喃喃自语,一副快要疯掉的样子。

而萧笑也终于收起了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

“符箓学是非常注重基础的科目,大家在大学之前学习的程度不同,所以会导致学习的进度有快有慢,因此我们需要摸摸底,看看大家能够接受什么程度的授课,这样方便为大家制定合适的学习计划。”

讲台上,章老师仍在不急不缓的做考前宣导,她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郑清刚刚觉察到这位老师的声音很好听。

他抬起头,一张飘来的白纸遮住了他的视线。

试卷已经传到最后一排了。

他接过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章讲师的吴侬软语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考试成绩不会公布,但会影响你的课程安排,所以大家能写多少写多少。”

“要知道,符箓学是许多学科的基础。一个优秀的符箓基础能让你在大学生涯中比别人更好的感受魔法真谛。”

第十五章 落笔

章讲师大名章怀古。

作为一个年轻的美女讲师,这个名字显得有些土气与沉闷,但是名字毕竟是长辈所赐,章老师也只有捏着鼻子忍了。

作为第一大学2000届的优秀学生,章怀古在大三时就已经得到注册巫师的证书,还没毕业,学校的符文研究所就递来一根所有毕业生都梦寐以求的橄榄枝——留校深造。

对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留校意味着稳定与熟悉的工作环境,意味着能够始终站在巫师界最新研究的前沿,意味着能够学习更多高深与隐秘的魔法知识。

但同时,留校也意味着清贫。

没有超凡绝伦的才华,毕业不足十年的注册巫师很难在第一大学拥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

而没有实验室,就不会接到学校认可的项目。

没有项目,就没有项目资金。

就无法持续进行魔法实验。

巫师们的知识很昂贵,这是巫师世界非常流行的观念。

只不过对于中学与大学都是优等生的章怀古而言,这点感受并不强烈。在她的观念里,云想依最新款的巫师长袍或者上元书肆新款的博洛尼亚法书就已经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至于实验器材与实验用品,那些不是都可以免费使用吗?

直到从大学毕业,开始为巫师的进阶仪式准备材料,看到研究所报出的友情价清单,章怀古小姐才深刻体会到巫师们的知识昂贵到什么地步。

一打灌灵成功的稳定态符箓,友情价十枚玉币!

一百克经过秘法烘焙的青蛙肝脏干磨粉,友情价三十玉币!

一小瓶十毫升装的龙涎草萃取液,友情价一百玉币!要知道,这还知识蛟螭之类亚龙种的涎草萃取液。

对第一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而言,这些魔法耗材其实他们都可以做出来。

但是对于准备进阶仪式的巫师而言,这些魔法耗材就必须购买。

且不提整套仪式需要的材料种类上万,如果全部由巫师自行准备,需要耗费数以十年记的宝贵时间;单单其中许多耗材的时效就断绝了巫师自行准备的道路。

就以灌灵成功的稳定态符箓为例。

在巫师联盟的认证标准中,有效期一年以上的灌灵符箓就能够在市场中正常流通;有效期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的灌灵符箓,已经属于优质商品,在市场中处于供不应求;有效期五年以上的灌灵符箓属于战略商品,没有相应执照与资格的商人无权销售,有能力制作此类符箓的大师产品均由巫师联盟高价回收。

即便在符箓领域有很高造诣的章怀古都不能确保自己每张符箓都灌灵成功,遑论每张符箓达到一年以上的有效期。

而在巫师进阶仪式中,使用的符箓数以千计。

对于绝大部分巫师而言,唯一的希望只有购买。

章怀古也不例外。

为了看到更广阔的巫师世界,她必须进阶。

为了进阶仪式,她必须购买这些材料。

所以她需要钱。

对于一个研究所的菜鸟而言,能够为那些魔法界大拿打打下手已经是极限。许多魔法高强的巫师都在为实验经费头疼,更不要提资助一个年轻的小巫师进阶这种毫无营养的事业。

于是,在老师的帮助下,经过符文研究所的推荐,离开教学楼不久的章怀古同学作为一名光荣的符箓课讲师重新走入教室。

只不过,这次她站在讲台上。

而且级别只是讲师。

在第一大学教师职级系统中,讲师仅仅比助教高一个级别,在教师中级别最低。

讲师之上,还有副职教授、正职教授、终身教授、大教授等诸多级别。

但对于毕业不久的章怀古而言,讲师的薪金收入已经非常丰厚了。

这还是因为她在研究所的导师是所里的副所长,才有这样的机会。

每次想到这里,章怀古讲师总是一脸的不甘。

都怪自己大学的时候只顾着研究符箓,其他的技能太少,那些值外勤的队伍都不敢要自己这个累赘。

但是外勤的收入好高啊!

章讲师的眼前又浮现出司马杨云那张得意的笑脸。那丫头只不过出了两次外勤,就搞定了进阶仪式需要的财富。

我也可以的!

章讲师揉了揉皱着的眉头,努力打起精神。

每教出一批合格的学生,自己都有相应的奖金。昨天晚上她又算过一遍,只要把目前带的三个班的新生都调教合格,自己就解放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扫视了一遍教室。

台下的新生们正在奋笔疾书,画着脑海里的符箓。

章讲师看着那些皱成一团的小脸,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熟悉的气氛,熟悉的感觉。

仿佛就在昨天,自己也是这样,在老师的注视下默了近百个符箓,让那个古板的老头高兴坏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两个字了。

教室后排,一个新生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也许这辈子都离不开符箓这两个字了。

熟悉的符文,熟悉的墨香。

似乎从八九岁起,自己就开始每天接触这些繁杂的图画了。

翻开试卷,郑清眯了眯眼睛,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卷子上只有一道题:

请默你所了解的符箓(注:无需灌灵)。

灌灵是每一张符箓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将法力灌输进写好的符箓中。

符箓两个难点,一个是勾勒符文,另一个就是灌灵了。

受到符纸质地、法力控制水平的差异,每个人灌灵都有一定几率失败。而灌灵失败,轻则符纸粉碎,重则会导致符箓失控,一般表现为爆炸。

无需灌灵,郑清心底的压力轻松了许多。

至于自己所了解的符箓?恍惚中,郑清仿佛看到了那本破旧的符帖。

那本从八岁开始,他每天都要练习的符帖。

郑清记得非常清晰,整本符帖三百二十四页,每页四道符文,总共一千两百九十六个符箓。

难道要全都默写下来吗?

郑清掏出银白色的怀表,估算时间。

按照以前练习的节奏,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的时间。

也许,时间足够吧。

他咬咬嘴唇,手中的毛笔在砚池中蘸满浓墨。

第十六章 动容

试卷用纸是很正规的八开型。

如果按照一般符箓的大小,估计最多只能装八个符箓。

但是试卷上又只有一个符文框,如果写在里面的话,只能写一个符文。

郑清忍不住看看周围。

每个人都在认真的对付手中的卷子。

不管了。

郑清持笔,吸满墨汁,在砚台上析了析,静下心思,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符帖上的第一个符箓。

轻点、重提、收放自如。

不到十秒钟,一个复杂的符箓便完整的躺在文框里了。因为不需要灌灵,这个符文已经算是写完了。

试卷似乎有所感应,卷纸表面轻微起伏了一下,写好的符箓慢慢渗进试卷中,消失不见。符文框旁边的空白处,出现了一个鲜红的符号“1”。

郑清恍然。持笔在砚池里蘸了蘸,开始画第二道符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讲台上,章怀古转了转手中的沙漏。

已经过去一个钟头。

原本安静的大阶梯教室里隐隐出现不安的躁动。

新生们开始无声的传递着眼神,试图从朋友们的瞳孔中看到一丝灵感。

就连第一排那几个表情严肃的优等生,都已经快十分钟没有动笔了。

章讲师点点头,她也觉得这基本就是这批新生的极限。

往届的摸底考试一般也就持续一个小时左右;剩下两个钟头,授课教师会随机点评一些新生的符箓结构与书写错误。

想到这里,她走下讲台,开始收卷前的巡查。

如果所有人都停笔,她就会结束这场考试。

不出所料。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放下自己手中的笔,开始皱着眉,搜刮那些不太靠谱的记忆了。

对于章怀古而言,这就意味着考试已经结束。

学校对符箓学合格的认证标准,是能熟练默出三百六十五枚常用符箓。

即使在书写中多想了一秒,也是不熟练!

如果第一大学认可了这种不熟练的学生,巫师界会质疑学校的专业性。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带着这些严厉的想法,章怀古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新生。

一个很熟练的新生。

像所有的新生一样,这个新生穿着中规中矩的红色院袍,领口的扣子,腰间的丝绦都按照校规上的要求,系的整整齐齐。

这个新生脸稍微有点圆,眉毛并不浓,但配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凑出一股执拗的气息。

此刻,他正紧紧抿着嘴唇,全神贯注的勾勒着一个符箓。

试卷上,那鲜红的数字已经跳到三百四十九了。

三百四十九!

章怀古心底一窒,险些惊呼出口——这已经是往届最好的成绩!几乎已经达到注册巫师的要求了!

巫师强大的精神让她保持了平静的神态。

新生笔下正在勾勒的那个符箓她很熟悉,是阳爻条件下震系统里的戊号符箓。

这个符箓很多大四的老生都不会学到。因为这个符箓已经过于艰深,属于注册巫师研读的范围。

但是这个新生却用熟练的手法将这个符箓完美呈现在试卷上。

是的,熟练而完美。

耗时不足十秒,符文勾勒的没有一丝谬误,叠笔处的收放、自然的让人想哭。

章讲师细细的眉尖蹙在一起,衬着她白皙文静的面孔,显得格外秀气。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轻划,凭空而画,勾出一串符箓。

这是一个简易的结界,可以让那个新生免受外界的打扰。

符箓离手,化作一道光晕笼罩而去。

章怀古安静的站在男生身旁,没有一丝不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

越来越多的学生颓然的放下笔,开始对着自己的试卷发呆。

老师没有发话,也没有收卷子。

很快,聪明的学生已经跟着章讲师的身影看到了教室里唯一还在奋笔疾书的学生。

然后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窃窃私语随着好奇的目光在教室里传播着。

郑清公费生的身份被点破,飞快扩散。

那些审视的目光中多了几丝了然。

紧接着,一种古怪、羡慕的气氛弥漫开来。

教室后排的老师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专注画符的郑清。

郑清对此毫无所觉。

不仅仅因为他在画符的时候心神极度收敛,心外无物;也因为章怀古在他周围释放的那个简易结界。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当时间流过三小时零九分钟的时候,郑清终于放下手中的紫毫。

比预计提前了一分钟,如果在家,先生应该会表扬自己一番!说不定还会下厨给自己烧几样拿手好菜!

他得意的想着,开始掰着手指,摇着肩膀、脖子,按‘不拳’的套路简单的活动了一番手脚——这是他每次练完符箓的习惯。

随着他放下笔,开始活动,教室里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写完了!

郑清这样想。

其他学生这样想。

章怀古也这样想。

她收起那道守护结界,看着郑清。

“写完了吗?”章老师语气非常温柔。

“完了。”郑清递上自己的卷子,看着四周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心底有些不安:“我是不是最慢的?”

“的确有些超时。”老师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和蔼:“默了多少个?”

“一千两百九十六个。”自己果然是最慢的,郑清有些沮丧,老老实实的报数:“我只学了这么多。”

“好。”老师收走卷子,摆摆手示意大家:“下课了,这节课大家都辛苦了!”

然后她抱着一大沓试卷急匆匆走出教室。

因为走的太急,走下讲台上还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目送章讲师离开后,教室里立刻陷入嘈杂的声浪中。

呼啦啦,一大群新生冲到教室后排,围在郑清身边,将他吓了一跳。

“一千三百个!你行啊!”辛胖子皱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还在我面前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知不知道很欠揍啊!”

“国际巫师联合会公布的有效符箓只有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哪里来的一千三。人蠢就不要多说话。”萧笑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满脸鄙视的看向胖子。

“你不蠢,你写了多少?”辛斜乜了一眼他。

萧笑果断闭上嘴。

“我要不要借支笔放到宿舍里供着?”张季信在另一边急吼吼的叫着,伸手将郑清的紫毫抓住。

“你把他的脑子啃掉的效果估计更好一点。”辛胖子一本正经的揉了揉郑清的脑袋。

在其他人三言两语的解释中,郑清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他,新人里最多的一位刘菲菲也只默出两百多符文。

按萧笑的解释,在第一大学漫长的历史中,新生最多也才完成三百六十枚符文。

也就是说,他打破了学校的记录。

一股巨大的安心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让他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真不愧的公费生!”

“太厉害了!”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拿到那个邀请书了。”

几乎每个离开教室的男生都会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羡慕称赞着。

而女生则会用好奇而大胆的目光上下打量个不停。

郑清觉得自己脸从来没有这样红过。

第十七章 余波

转眼间,开学已经快一周了。

随着第一节符箓课上的惊人事迹被广泛传播,郑清身上不多的故事被学校的八卦组织挖了个干干净净。

四季坊镇压猪妖!

专机中力抗妖魔!

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熟练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的大一新生!

随着八卦越传越多,这些故事的版本也越来越离奇。

比如,传言中,大明坊的那头猪妖被他的雷咒震的半死;传言中,他打败专机中的女妖拯救了一群小精灵;甚至据说他那神乎其技的符箓技艺传承自神秘的昆仑世界。

流言如此旺盛,让郑清措手不及。

即使他反复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并不会雷咒,也没有镇压猪妖,而且他在飞机上快被女妖吓尿了。

但没人听他的解释。

那些兴奋不已的大学生把他的诸多解释当做谦虚,或者古怪的嗜好。

这些夸张的流言唯一令郑清满意的后果,是它们对李萌的影响。

也许传言中的雷咒与镇压符过于恐怖,小丫头现在绝口不提自家表姐与郑清决斗的事情。

有点矫枉过正的是,李萌甚至不再跟郑清搭话。

每次几个男生凑到她眼前,小丫头都会气咻咻的抬起鼻子,踩着小皮鞋,噔噔噔离开。

这让男生们都有些无可奈何。

郑清现在的烦心事不止这一件。

每天上课途中,冲到他身旁向他问好的陌生人络绎不绝;座位上,带着女生香味的小卡片也经常神秘出现。

随之而来的大批邀请函更是几乎将他宿舍的抽屉塞爆。

除了‘符箓协会’、‘玉文金箓’这类专业性社团,还有‘考试者联盟’、‘五三模拟’这类九有学院特有的社团,甚至其他学院,类似星空学院的‘无限制搏击大赛’、亚特拉斯学院的‘主的荣耀’‘释玄’、阿尔法学院的‘高级俱乐部’等等,都向郑清发送了邀请函。

粗算下来,这堆邀请函可以在姚教授那里兑换将近十个学分!

学分不要来的太简单!

“关键是,这种社团邀请我去干吗?”郑清一脸牙疼的抽出‘无限制搏击大赛’的邀请函,丢在桌子上:“我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吗?”

“你们两个如果不停止这种炫富行为,我会冷静下来,变个身,衡量一番你们的战斗力。”辛胖子脸上盖着那只名叫团团的肥猫,痛苦的咆哮。

蓝巨人的威胁非常有效。

虽然很想见识一番辛胖子冷静后变身的效果,但郑清仍旧老老实实把书桌上的信函重新扫进抽屉中。

这些东西对胖子的确是很大的刺激。

整个宿舍,辛拿到的邀请函最少。

与郑清类似,萧笑也收到几十封邀请函。

甚至那头喜欢住在棺材里的吸血狼人都接到了四五封。

相比之下,辛只拿到‘怪胎’社团的一张邀请函。

这让胖子的内心极度不平衡。

“我中学的药剂学成绩单那么优秀,为什么学校的药剂师协会没有向我发出邀请!”胖子揉着脸上趴着的肥猫,瓮声瓮气的说道。

“正常情况下,只有新生填写了申请表,经过资格审查,才会接到那些学生组织发放的邀请函。这些主动发放的邀请函,应该针对明星学生才对。”萧笑手里拿着一张‘星象协会’的邀请函,皱眉道:“关键是,我并不是什么出名人物!为什么会受到这种优待呢?”

“也许因为你是特招生?”辛胖子把团团从自己脸上扒下来,恶意的揣测着:“某些学生知道你家是隐世富豪,所以进行友好投资!”

“如果三年没有换过一件新衣服也算富豪的话,我可以考虑你的这种猜想。”萧笑面无表情的挽起袖子,露出褶皱陈旧的衬衫。

“也可能他们发错人了。”胖子揉着肥猫,继续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

“一个两个发错还可以理解,这么多学生社团都不长脑子,那第一大学吃枣药丸。”迪伦的脑袋钻出红色的帷帐,嘲笑道。

“除非算上那次斗殴。”郑清预感到自己最头疼的事情还没有到来。

的确,不论如何,学校中关于几个九有新生的八卦传播的也太快了。

仿佛有一个专门的团队在幕后主导。

当然,他决计想不到,校园里传播的八卦,是一些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散布的。

……

……

阿瑟·内斯是阿尔法学院的二年级老生,来自欧罗巴古老的巫师家族,拥有阿尔法学院很看重的优良血脉,在药剂以及古代魔文研读上有不错的造诣。

这些优势让他在阿尔法学院颇受一些大型社团的青睐。大一时,就收到近十封社团邀请函。

其中就包括第一大学两大社团之一,阿尔法最强大的学生组织——血友会。

经过近一年的考察,大一期末,阿瑟终于获得了血友会的认可,从编外成员转为正式干事。

这对年轻的巫师是一个巨大的激励。

整个暑假,他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与自恋的情绪中。

这种情绪在‘血友会’交给他第一项社团任务时达到顶峰。

任务非常简单。

邀请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入学者加入‘血友会’。

只不过,阿瑟对那个名叫林果的小孩没有丝毫好感。

没有家人,毫无底蕴,仅凭一点超出常人的天赋,就能获得‘血友会’的邀请函!

这对千辛万苦成为‘血友会’普通干事的内斯先生无疑是个巨大的羞辱。

好在他还有其他选择。

阿瑟·内斯摸着口袋里的两封信函,下定决心。

口袋里的两封信,一封来自‘血友会’,另一封则来自‘3A’社团。

学校的社团联合会并不限制学生参加社团的个数,许多学生都同时参加了多个学生社团。

内斯先生虽然在‘血友会’只是一名普通的干事,但在阿尔法学院的另一个社团——3A——中,却已经是一名中层干部了。

3A与血友会同时向林果伸出橄榄枝。

作为信使,内斯先生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决定向那个小男孩儿递出哪一根细枝。

他决定先掏出3A社团的邀请函。

然后他被拒绝了。

林果的拒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男孩毫无阻碍的进入‘血友会’,但他更不能接受这个小男生那副傻乎乎的愚蠢表情!

难道他有拒绝的权利吗?

内斯先生的怒火还没有熄灭,就被浇上了一桶汽油。

第十八章 论消除损失的一点思路

开学伊始,阿尔法的大二老生阿瑟·内斯便与九有学院的几个新生发生了冲突。

冲突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骄傲的、富有才华的内斯先生被一群还没正式入学的大一新生一顿臭揍,镇压在步行街的尘土中。

这件事被四所学院上百名学员现场围观。

学校的舆论一片哗然。

内斯先生几乎一瞬间成为阿尔法学院的耻辱。

他的同学们耻于同他说话,他所参加的几个社团都向他提出了严厉警告,学院的教授甚至在课堂上认真分析阿瑟失败的种种原因。

无论如何,这件事让他最近一段时间灰头土脸。

更重要的是,这些尘土弄脏了一些大人物干净的皮鞋。

比如弗里德曼爵士。

作为‘血友会’副会长、‘3A’社团的现任主席,弗里德曼爵士在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中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更不用提爵士在校外、在月下议会不断崛起的话语权。

阿瑟·内斯在这场失败的交涉中,不仅借用了爵士的名义,还受到无情的嘲讽。

最失败的是,在别人嘲讽后,他不仅没能维护爵士的尊严,反而连自己的荣耀都被踩在了泥土中。

这就有些麻烦了。

冲突后,阿瑟·内斯就差遣自己的同伴们四处打听。

得到的新消息无法让人感到乐观。

据说血友会高级干部的内部会议上正在讨论将阿瑟除名的事情;弗里德曼爵士也在私下向自己的随从抱怨阿瑟·内斯‘愚蠢透顶’。

内斯先生有些惊慌不安。

他很想通过某些正式的途径,比如学生会的仲裁委员会,来处理与郑清等人的战斗余波。只不过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这一定是个笑话!”他在阿尔法学院的一个独立休息室里喊着,焦躁的走来走去:“要我去仲裁委员会跟‘第一意志’的那些家伙说,我被大一新生的符箓给镇压了?这不可能!更何况,那些小家伙甚至连法书都没学会使用!”

“这的确会变成一个笑话。”那个被伊莲娜重创了下体的瘦小男生缩着身子,蜷在宽大的皮面沙发里面,嘟囔着。

“我是‘血友会’的正式成员!如果站在‘第一意志’的仲裁委员会上,肯定会受到更多的羞辱!”内斯先生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想到接受仲裁的后果,他的心脏缩成一团,浑身都在颤抖。

每位第一大学的老人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虽然大学拥有数百个学生社团,但所有的学生却只有两个领袖。

阿尔法学院‘血友会’会长奥古斯都,以及九有学院‘第一意志’主席雷哲。

事实上,这两个名字都属于称号,已经在第一大学传承数百年。每位继承血友会或者第一意志的学生,都将同时继承奥古斯都与雷哲的名字。

根植于阿尔法学院的血友会信仰‘天赋论’与‘天定说’,认为人生来天赋已经确定,只要正确引导出每个人灵魂深处隐藏的天赋,人人都能展现出傲人的才华。

创建于九有学院的第一意志则坚持‘人定胜天’与‘天道酬勤’,他们认为只要经过系统专业的训练,每个人都能成为天才;从来没有什么血统与天赋,那些都是前人努力的余荫。

两大社团的分歧,归根到底属于两所学院办学理念的冲突——九有学院以考试辨别人才,阿尔法学院以天赋区别人才。

在第一大学的控制下,两所学院虽然因为这些分歧略有龃龉,但并不会大动干戈。

而学院里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并不惮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手段捍卫自身理念。年轻总能被原谅,在各自学院的纵容之下,血友会与第一意志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针锋相对,互不相容。

其中隶属于第一大学学生会的仲裁委员会,因为现任首席仲裁出身第一意志,所以委员会的大部分成员立场都偏向于第一意志。

这对血友会的成员是个极大的压力。

阿瑟·内斯可以清楚预见自己进入仲裁委员会的后果。

他不会愚蠢到继续给学院的各位大佬添堵。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必然会被那些老对手们知道。”一个长发垂肩的俊美男子用轻柔的嗓音说道:“尤其你,北野源,甚至会被冠上色狼之类的称号。”

缩在沙发上的瘦小男生缩了缩自己的身子,身形显得愈发渺小。

“而且,你们是用弗里德曼爵士的名义制造了这个笑话,所以必须在爵士发表意见之前结束这场闹剧。”

“那么?”阿瑟·内斯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这个俊美男子:“司马,你有什么建议?”

长发的美男子名叫司马易,也是阿尔法学院的大二老生,精通卜算与魔文,与阿瑟的私人关系很好,所以常常被阿瑟作为智囊使用。

“当他们是大一的新生,我们找他们麻烦会被鄙视,甚至引来其他社团或者学校的干涉。但如果他们超乎寻常的优秀,我们的失败就不会那么难看了。”

司马易一直握着手中的一卷古书,认真读着。

这丝毫不影响他给阿瑟·内斯一个很好的建议:“损失已经产生,我们无法让影响消失,但能够让影响最小化。”

阿瑟·内斯一脸茫然。

“你走在路上被石头绊倒了,这是个笑话。但是如果你发现绊倒你的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璞玉,或者就是一大块黄金,那么这就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桩美谈了。”

司马易索性将意见表达的更清晰一些。

“我们该怎么做?”北野源挺直身子坐了起来。

“做一个优雅的真君子。”司马易加重了语气,看了诸人一眼:“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间事情已经在学校发酵一段时间了,任何试图消弭这种舆论的行为都是徒劳。相反,我们任何压制舆论的行为都会造成更大的舆论反弹。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用更大的热情来发酵这件事。”

“所以不能堵。要疏导。引导学生们转变关注重点。”

“改变关注点?”阿瑟·内斯似乎有点明白了:“我们与那几个新人的战斗有其他人插手。我知道几个星空学院的大二老生,还有路边也有人下黑手。”

休息室其他几人连连点头,附和着阿瑟的说法。

“如果不是路边有人施展了静默咒,九有学院那个新生的符咒根本没有机会丢出去!”北野源在沙发上激动的叫着。

司马易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上去似乎有点失望。

“这的确可以转移舆论的注意力。”

“但这并没有改变你们欺负新人的性质。其他学生还是会认为你们被一些大一新生的符箓镇压了——事实上的确如此。无可否认。”

阿瑟·内斯涨红脸,没有说话。

其他人都很有眼色的闭上嘴巴。

第十九章 阿尔法的休息室

阿尔法学院拥有大量巫师家族的学生。

这些历史动辄千百年的古老世家积累了种类繁多、名目复杂的规矩与偏好。

比如学生的休息室。

与九有学院或星空学院的公共休息室不同,阿尔法学院开设了大量的小型私人休息室。

这些休息室由不同的巫师家族承建、装饰,并被他们长期承包租用。阿尔法学院允许这些家族在休息室的门扉处悬挂他们的族徽。

每个在阿尔法学院拥有独立休息室的巫师家族都以此为荣。

由于承建与承租的巫师家族不同,休息室的风格也各异。

比如历史悠久的布莱克家族,继承了古老血族一贯的浮华与衰颓,休息室便有着浓郁的洛可可风格。而历史比较短暂,作风仍旧很激进的新生代吸血鬼卡伦家族,更喜欢奢华一些的巴洛克风格。

内斯家族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小型巫师家族。因为一些历史因素,他们与卡伦家族有密切联系。在卡伦家族的安排下,就读阿尔法学院的阿瑟·内斯便拥有了一处私人休息室。

这间休息室面积很小,却被装饰的富丽堂皇。

穹顶堆砌着华丽的浮雕,四周墙壁装饰着不同颜色的大理石、宝石、青铜、秘银等材料,让每位坐在这间休息室的学生都有一种满足的压抑感。

只不过现在休息室里的压抑感不是这些奢华建筑带来的。

而是因为休息室里过于沉闷的对话气氛造成的。

一位受到邀请的客人,对休息室的主人——阿瑟·内斯阁下使用了近乎无礼的语气。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种行为都显得有些失礼。在傲慢与偏见的阿尔法校园中,没有教养的学生会让所有人轻视。

阿瑟抿着嘴,轻轻的吸着气,看向司马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他语气有些生硬的询问道。

即使家里老人告诉他东方来的卜算者都有一些狂士作风,他仍旧无法接受司马易刚刚那种轻佻的语气。

“改变你们欺负新人的性质。让他们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新人。”司马易仿佛没有觉察到休息室里压抑下去的气氛。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笑着看向众人。

“不是新人?”北野源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对。不是新人。”司马易晃晃脑袋,忽然提出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血族议会的米尔顿公爵曾经进入第一大学学习。”

休息室里众多学生脸上纷纷露出敬畏的神色。

阿瑟·内斯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米尔顿公爵是卡伦家族当代家长,这个名字在这间休息室值得所有人尊敬。

“米尔顿公爵也是从大一开始读起。如果,我是说如果。”司马易强调道:“如果,贝塔镇步行街上,与你们战斗的,是刚刚进入大学的大一新生米尔顿勋爵呢?你们的这场战斗还有丝毫丢脸的地方吗?”

阿瑟·内斯眼睛亮起来了。

“能得到勋爵的指点,是我们的荣幸。”北野源在一旁嚷嚷道。

“这是我们的荣幸。”司马易重复着,扫了休息室一眼:

“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减少舆论,而是减少损失。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听到你们再诋毁那些优秀的新生。相反,我希望在晚自习后的社团联谊会上听到更积极的说法。”

阿瑟·内斯有些明白司马易的意思了。

他脸上的表情像吞了一只大苍蝇。

“能不能在校园挑起其他的话题,掩盖住这件事?”阿瑟对于称赞那些毛头小孩仍旧有些抗拒,挣扎着问道。

很少有人会去夸奖羞辱自己的人。

“下下策。”司马易否决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任何方案都不能回避你们被一群大一新生镇压的事实。”

“我知道这很困难。但你们必须越过它,而不能躲避。就像一道惯性咒语,躲避的时间越长,咒语爆发后威力就越大。”

“威力越大,损失会越大。”

“这间休息室已经承受不起更大的损失了。”

“你们需要在这件事情还没完全发酵起来的时候,将这杯苦酒喝干净。”

“记住,要笑着喝。”

阿瑟·内斯沉默的点点头。

休息室里其他成员轻轻舒了一口气。

只要能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其他人并不介意给对手脸上贴金。

当天晚上。

一些新的消息开始从老生们的私人聚会中流传出,并迅速在整个校园中蔓延开来。

“那个使出一手神奇符箓的男生,据说是东土圣地昆仑某支的传承。”

“张季信原来是那个张家的小孩啊,我就说那种战斗风格那么熟悉。”

“那位星空学院的剑手拿着的,是一柄高级法器!”

学生们对于八卦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些消息毫不费力的就传开了,而且越传越丰满。

传播过程中,许多真实的信息被别人无意中添加进去。

这让阿瑟与他的小伙伴们惊喜不已。

比如那个名叫郑清的男生,竟然是一位公费生!据说他在第一节符箓课的摸底考试中完成前所未有的壮举,将授课的年轻讲师硬生生吓晕了!

而戴眼镜的矮个男生是一名特招生,高考成绩零分进入的九有学院!要知道,成绩与分数在以考试为生的九有学院就是真理。

现在有人打破了这道真理!

“完全是意外之喜。”司马易这样总结道。

有的时候,你竭尽全力想让别人承认的,没有人会去关注。但你无论如何想消弭掉的风波,却会不断掀起波澜。

九有学院,403寝室。

“怎么办?”郑清脸上有些得意,但也很苦恼的抓着手里的一张邀请函看向寝室里的舍友们。

这已经是他一周内收到的第N份邀请函了。

相应的,这段时间,他也接到了三十七次决斗邀请。

虽然一部分决斗被他用各种手段躲过了,但仍不可避免的接受了四次。

而那四个比他更菜的对手将他原本就虚高的名气宣扬的更高了一些。

郑清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也许是阴天的缘故,天上没有月亮。

寝室中,天花板上那根晃悠悠的日光灯管洒下阴冷森白的光芒,让整间寝室充满了凉飕飕的气氛。

迪伦六柱床的帐子仍旧紧紧闭着,帷幕后传来一些可疑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好像是在咬骨头?

郑清假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竭力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邀请函上。

书桌旁,萧笑面前也放了一堆邀请函。

“没办法。”萧笑有些苦恼的抓着下巴,一手在黑壳笔记本上画着:“知足吧,蓝雀这几天已经决斗了二十四场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昆仑的传承啊!”一旁的辛胖子用一种恶心的奉承语调说着,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家嫡系传承啊!赏给小的几张鬼画符吧。”

“滚!”郑清一脸恼火,抓起趴在桌子上嗅着那朵枯菊的团团,恶狠狠砸向辛胖子。

顿时,寝室里一阵猫飞人跳。

第二十章 小精灵的命运与大人物的方案

黄白条纹的肥胖花猫嚎叫着,挥舞着肉嘟嘟的猫掌,重重糊在辛胖子脸上。

蓝巨人不甘示弱,探出一双肥硕的大手挥舞着,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声音。

书桌上的纸箱里传来轻微的碰撞。

噪音惊动了纸箱内的居民。

“轻点!”郑清伸出手,制止了闹腾的团团与辛。

微弱的兮兮声从箱子里传出来,很快消散在宿舍安静的空气里。

几个脑袋小心的凑到箱口。

“她们醒了?”辛胖子压低声音问道。

“也许吧。”郑清不安的看着箱子里熟睡的小精灵,用胳膊推了推旁边的萧笑。他也不清楚这些小家伙现在的情况。

“应该只是梦呓。”萧笑扶了扶眼镜,伸长脖子,脑袋几乎埋进箱子里:“李教授之前提到过这种情况。”

花猫用爪子将萧笑的脑袋拨到一旁,收起胡须与耳朵,也将脑袋拱进箱子里。

它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抚慰那些熟睡的小精灵。

从专机事故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周的时间了。

小精灵们仍旧沉睡不醒。

她们原本透亮的翅膀变得有些干枯,细若发丝的触角也早已无力耷在额头两侧。

郑清忍不住叹口气。

小精灵们周身那些动人的绿色光晕已经很久没有亮起过了。

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郑清都怀疑这些小家伙已经彻底投入死神怀抱中了。

正式上课已经接近一周,郑清已经见过每一位授课老师。

每堂课后,他都私下咨询过这些经验丰富的导师,询问有没有拯救这些小精灵的办法。

但老师们都表示爱莫能助。

“这是小精灵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炼金课的教授特拉斯在课后曾向郑清解释道:“当饲主意外死亡,与其有特殊契约的小精灵会自动感应到这种‘灾难’。失去饲主调配的药水意味着她们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这个时候,为了延缓死亡的来临,降低机体消耗,小精灵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直至死亡。大部分小精灵会在睡梦中死去。”

“这也是巫师对小精灵的仁慈与怜悯。”

郑清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那些大巫师只是给予小精灵选择死亡的方式,并没有赋予她们选择生死的权利。

没有人喜欢这种廉价的仁慈。

在所有的导师中,只有药剂课教授李奇黄提到了一种可能性:

“有一种名叫‘砂时’的魔法昆虫,能够分泌一种延长魔法生物寿命的液体。也许能够维持这些小精灵的生机。”

似乎看到男孩儿眼中绽放的希望,李教授皱着眉补充道:

“只是有可能,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这种魔法昆虫只有沉默森林深处能看到它们的踪迹。你们只是大一新生,我不希望你去做无谓的冒险。”

“另外,魔法界对小精灵的定义仍旧有很大分歧。巫师们依旧无法判断这些小精灵属于生物,还是单纯的炼金产品。所以,‘砂时’分泌物的效果并不确定。”

“学校实验室有这种分泌物的样品吗?”郑清自动忽略谈话中提及的诸多条件,一脸热切的看向李教授。

“砂时分泌物时效很短,实验室需要时会委托猎队进入沉默森林限时采集。”李奇黄教授看上去有些后悔告诉郑清这些信息,他干巴巴的补充道:“只有高级猎队才有能力进入沉默森林深处,而且这项任务的完成率一直很低。”

头顶的日光灯闪了闪,唤醒了陷入沉默的403宿舍。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昆仑传人?”辛胖子头上顶着摊成一片的团团,换回原来的话题。他与团团重新达成了和解。

肥猫眯着眼,毛茸茸的尾巴在辛胖子脑袋后面一甩一甩,显得非常惬意。

郑清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竭力想让朋友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昆仑的传人;这些流言跟自己丝毫没有关系。

但没人关心他的解释。

屋角,迪伦六柱床的帐子忽然掀了起来。

吸血狼人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对现在讨论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昆仑传人的事情我也听几个朋友提过。”迪伦整个身子藏在床上的大棺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据说,这些消息是阿瑟·内斯那帮人传出去的。”

辛胖子伸长脖子,探着头,想看清迪伦床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吸血狼人瞟了他一眼,拢了拢帷帐的缝隙,挡住胖子的视线。

团团舔了舔粉嫩的鼻子,眨了眨天蓝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笑声。

“阿瑟·内斯?”郑清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步行街上喝酒的阿尔法老生。”萧笑在一旁提点道。

郑清想起了那个捏碎红酒杯的家伙。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在那家伙身上拍了四十多张镇压符——足足是他一个多月的产量。

“那个家伙干嘛乱说话!”郑清有些气愤,也有些开始心疼自己的镇压符。

“因为我们胜之不武。”萧笑撇撇嘴:“如果我们用咒语让阿瑟先生趴在尘土中,也许他们现在就闭嘴了。”

郑清觉得那个阿尔法的大二老生脑子有点秀逗。

“为什么?”

“败在连咒语都不会的新生手中,会让所有人怀疑他能否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

“只会使用咒语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郑清搜肠刮肚,想起这句自己最近隐约见过的话。

“这句话本意是指巫师应该擅长药剂、符文、炼金术、占卜等多种技能,并不意味着鼓励巫师用拳头解决问题。”萧笑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提示道。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郑清气急败坏,对着萧笑怒目而视。

萧笑则托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若无其事的写写画画。

“就像你们说的。”六柱床上的吸血狼人重新开口:“尊贵的阿瑟·内斯先生显然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被一个普通的大一的新生用符箓镇压了。”

迪伦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暗红色的眸子在床上一闪一闪,显得格外渗人:“而且,他在那次冲突中,借用了弗里德曼的名义……也许弗里德曼爵士不是很高兴自己的名义被玷污了呢。”

“弗里德曼是谁?”郑清忍不住问道:“那天那个阿瑟就一个劲叫唤这个名字。”

“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爵士,布莱克家族与卡伦家族的优秀继承人,月下议会未来的上议员。虽然刚成年不久,但已经有足够的声音在月下议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我们班的马修·卡伦跟他就有血缘关系。”萧笑严肃的说:“不得不说,这位内斯先生有些麻烦。”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把这个事情弄得更有意思一些。”迪伦暗红色的瞳孔闪闪发亮,似乎这件事引起他极大地兴趣。

“它的确挺中我意的。”辛胖子站在书桌旁,团团四只猫爪扣着他的头发死死扒在他的头顶,好像一顶绒毛帽子,显得很滑稽:

“我们完全可以推波助澜嘛。我以为,别人给你送来了邀请函,如果你不去对方那里回个礼,显得很没有礼貌啊。再者说,大学要呆四年,提前认识一些大人物对你今后的大学生涯不会有坏处的。以后有麻烦也能找朋友帮忙。”

“所以你需要做出一些细小的改变。比如你那轻佻的举动,不符合真正古老传承的传人们所有的举动。走路不要蹦蹦跳跳,眼光不要四处乱瞄。”迪伦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服饰倒是不需要补充,反正在大学都是这么一套袍子,不过我建议你在自己校袍上别个神秘点的标志。一个八卦袖扣怎么样?”

“圆环标志上面别一个小八卦的袖口的确不错!不愧是暗夜贵族,就是有文化。”辛胖子点点头,煞有介事。

“最后,你应该大气一些。”萧笑重重的合上自己的黑壳笔记本,一脸赞叹:“不要太小家子气,每天下课后,不妨多在人流多的地方走走,让大家熟悉熟悉。至于决斗什么的,哪个大人物会有这种闲工夫?”

几个人三言两语决定了郑清今后几天的举动。

郑清目瞪口呆。

第二十一章 前往校工委

在学校呆了快一个星期,郑清也大致弄清楚了学校的区域划分。

整座第一大学坐落在大洋深处的一座孤岛上,谁也不知道这座岛的位置,巫师们索性将这座岛称作‘布吉岛’。

岛屿多大郑清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这座岛上有一条河流、有一望无际茂密的森林。站在宿舍阳台,还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山峰与起伏的山峦。

河流的名字叫寂静河,曲折蜿蜒,即便大四的老生也说不清这条河有多长;九有学府的临钟湖便是由寂静河一条支流积聚而出的。

森林被巫师们称为沉默森林。原本这座森林并没有名字,据说森林深处隐藏在许多恐怖的魔法禁忌,每年闯入森林然后悄无声息的巫师不在少数,侥幸逃命的巫师则会彻底失语,因此被巫师们敬畏的称作沉默森林。

有段时间,巫盟大会上曾经讨论将这座黑森林彻底毁灭,但提案在大巫师会议上被全票驳回。同时,大巫师会议还以法案形式通过了《沉默森林保护法》,才最终确定了森林的名字。

从校园中的简易地图上可以看到,整座岛屿都被广袤的沉默森林所覆盖。地图上,除去第一大学校区有比较详细的标注,森林覆盖的范围内一片空白。

校区主要分作两个部分:第一大学公共区域、学院领地。

每位第一大学的正式成员都可以随意穿梭在大学公共区域内。包括第一广场、第一大门、第一大厅、猎场、药园等等。

被老生们称作‘停机坪’的第一广场位于岛屿西侧的一片高地上,而雄伟高大的第一大门则屹立在高地边缘。

这是所有地图与外界信息所能判断第一大学所在的唯一坐标。也是第一大学的入口。这种谨慎的安全是第一大学一贯坚持的传统。

当学员们进入第一大门后,便会被转移到第一大厅。这座充当枢纽的中转大厅更是开了八个门,作为第二道防线,守护着学校的秘密。

以上都算是学校的公共区域,几个学院共同享有并维护的区域。

学院领地则不同。

每个学院、每座研究所在布吉岛上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些领地大部分情况下只允许相应学院的成员进入,它们承载着各个学院的传承。

九有学院的领地被称为‘九有学府’;阿尔法学院的领地是‘阿尔法(城)堡’;亚特拉斯学院的领地是‘亚特拉斯(金字)塔’;星空学院的领地叫‘星空魔方’。

第一大学在每处领地的四周都布置了无数强大的防御阵法与守卫魔咒,保护学员不受沉默森林的侵蚀。

不同领地之间、领地与学校公共区域之间,都有通过一些神奇的通道相互勾连。

这些通道可能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也可能是一段回旋的楼梯;

还可能是一条悠长的走廊。

就像连接西华苑男生宿舍与校工委办公大楼的通道,就是一条偏僻的走廊。

现在,郑清、萧笑、张季信三人便走在这样一条隐秘的走廊中。

周一上午第一节课上,天文08-1班辅导员姚教授便将学校的处罚通知单交到几位新生手中。

通知单第三条明确规定,涉事新生需要在一周内前往校工委报道,接受后续惩罚任务。

这条处罚沉甸甸的压在郑清几人心头,让他们整整一周都忐忑不安。

没人告诉他们会面对什么样的任务。

步行街上那位安教授曾提及一些处罚任务,比如去百草园拔草除虫、或在书山馆整理书籍、还可能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

但辛胖子信誓旦旦的向郑清表示,自己亲戚的朋友家的小孩儿曾经在校工委挂职,这些处罚任务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比如百草园的野草与药草很难分辨,如果不小心把一株珍贵的药草当做野草清除,校工委会向相应学生追索巨额赔偿;

比如书山馆的走廊仿佛一座迷宫,新生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曾经有新生被困在书山馆近一周时间!

至于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更是坑人。

“除了鱼人、水鬼之类的危险生物外,那些淤泥产生的异味会在校工身上滞留很长时间。”辛胖子捏着鼻子,一脸惊恐,仿佛已经闻到郑清身上散发的强烈气味:“如果是我,宁可在书山馆饿一个星期的肚皮,也不愿意去湖底沾一身臭气!”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叹口气。

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变更处罚安排。如果被选入百草园,自己肯定赔不起学校那些金贵的药草。

至于其他选项——

郑清捏了捏怀中的灰布袋。

袋子里装了能够撑一个月的干粮与清水。

万一自己被选入书山馆,再万一自己在书山馆迷路了,这些干粮与清水也能帮自己撑很久吧。

他不安的抓紧自己的法书。

在九有学院已经上了五天课,但法书上仍旧一片空白。

因为他还没有学到一条完整的咒语。

所有老师在第一周的课堂上都会浪费半节课时间让新生做自我介绍、然后用剩下的半节课与新生们唠唠嗑,讲讲课本的引言、聊聊课程安排。

除了符箓课的章老师做了一次简单的随堂考,其他老师竟没有教授任何知识!

唯一的收获就是每个人都将自我介绍背的滚瓜烂熟。

不知道在校工委那里需不需要做自我介绍。

想到这里,郑清低头闷声笑了几声。

走在旁边的张季信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不要走神,注意安全。”萧笑在后面用笔记簿戳了戳郑清:“这些走廊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安全,经常有危险生物闯入。”

“危险生物!”郑清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来的危险生物!为什么会闯进这里!”

“实验室逃脱的试验品、猎场跑出来的野妖、变异的灵兽,甚至还有一些陈年老尸化出的恶灵——要知道,学府北面有一处小墓园。”

“至于闯进来的原因,这就不知道了。”萧笑紧走两步,来到郑清身前,摇着头说道:“也许它们在寻找逃出学府的出路、也许只是单纯闻到食物的香气。我不是它们,所以不知道。”

夜风拂过走廊。

廊壁上攀附的藤蔓绿叶发出哗啦啦的摩擦声。

冷风从身后钻入郑清脖子,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郑清回过头。

幽深的走廊中没有一丝人影。

他轻呼一口气,蹑手蹑脚追上身前不远处的萧笑与张季信,不敢再有一丝分神。

第二十二章 七号凉亭

校工委办公大楼并不在学府范围内。

这栋大楼属于学校公共区域的一部分,被校工委隐藏在沉默森林深处。不论学生还是教授,都只能通过有限的几条通道接近它。

郑清脚下的长廊便是九有学院与校工委相连的通道。

这条僻静的长廊以西华苑为起点,紧贴着学府围墙修筑,最后消失在临钟湖附近。

整条长廊都被覆盖在厚重的藤蔓之下,只有间或出现的小凉亭供行人进出。

这些凉亭修筑在第一大学不同区域,仿佛一个个节点,贯通着互不关联的世界。它们既是行人休憩的场所,也是学生们进出长廊的大门。

长廊主体由黑曜石构筑,廊顶装饰着许多精美雕饰,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郑清现在丝毫没有欣赏这些精美艺术的心情。

萧笑的警告仍旧回荡在长廊深处,让郑清始终有种‘总有妖魔想害朕’的感觉。

他双手各攥着一把符箓,警惕的扫视着两侧石柱。

攀附在石柱上的爬山虎肆无忌惮的伸展着枝叶,酱红色的触角蜷曲着,在微醺的夕日下散发出淡淡红光。

清风掠过。

爬山虎的叶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令人心烦意乱。

藤蔓似绳索,草叶如刀剑。

郑清觉得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风景下,似乎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幸运的是,直到他走出长廊,都没有遇到一头不长眼的危险生物。

“七号凉亭。”萧笑翻着笔记本,看着亭子上方悬挂的木匾,点点头:“就是这里,出了亭子就是校工委办公楼。”

郑清松了一口气,收起手中被抓得变形的符纸,重新塞回灰布袋。

“我一直觉得巫师们起名字的能力有待提高。”看着凉亭外温暖的日光,郑清心情也舒服了许多,忍不住吐槽:“就不提第一大学、第一大厅这些让人心塞的名字。单论这些亭子,我认为完全可以用一些优美点的词语修饰。”

“比如?”

“比如通往校工委的亭子可以叫‘校工亭’,通往百草园的亭子可以叫‘百草亭’,通往贝塔镇的亭子可以叫‘贝塔亭’。”

“这些名字与一号凉亭或者七号凉亭有什么区别?”张季信耷着眼皮瞅着郑清。

“方便我们认知亭子位置。”郑清肯定的说道。

张季信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实际上这些名字并不是巫师们确认的。你们忘了开学时尼古拉斯曾经提过,这座大学是活着的大学吗?”萧笑在旁边义务讲解:“这些亭子上的名字,都是第一大学自己起的。也许这座大学比较喜欢这些逻辑清晰的名字。”

郑清摸着黑曜石柱的手像被烫了一下,飞快的缩回口袋里。

“活着!”他惊恐的看着被藤蔓覆盖的长廊,觉得难以置信:“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魔法世界没有夸张这个词。”

萧笑说完,率先走出凉亭。

不远处,身穿白色长袍的林果正蹦蹦跳跳向他们跑来。

他的身后,蓝雀抱着自己那把长剑,微笑伫立。

时至傍晚。

太阳在天际只留下一袭模糊的虚影。

微微泛白的天空充斥着夜色即将降临的神秘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新生们面前,一座漆黑的三层小楼安静的卧在那里。

沉默无声。

蓝雀没有说话。

在林果噼里啪啦的解释下,刚来的几位新生才明白为何两人站在楼外。

“我们绕了好多圈,一直没找到楼门。”林果一边说,一边带着众人又绕着小楼转了一圈。

整栋楼都被冰冷坚硬的黑色巨石包裹着,最矮的窗户距离地面都有三米以上的高度。

就像林果提到的,这栋楼没有大门。

几名新生面对这座沉默的大楼束手无策。

“处罚通知书上没有提到进出大楼的方法吗?”郑清展开那张鲜红的通知单,迎着模糊的日光,眯着眼,试图在边缘角落找到几句隐秘的咒语。

“没。”蓝雀简洁干脆的回答了一个字。

“你的袖扣真好看,是炼金产品吗?”年纪较小的林果这时倒显得很轻松,指着郑清袖口的装饰,满脸好奇之色。

郑清飞快的缩回胳膊,将手揣进衣兜。

这是第几个注意到袖扣的学生?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昨天宿舍夜会后,迪伦真的在他的藏品中翻出一对八卦袖口,强烈要求郑清别上。

按照这位有着血族修养的狼人介绍,帽兜、腰带与袖扣是穿着巫师长袍的三要素。

校服都是定制,帽兜与腰带都有相应规格,变动余地不大。

只剩下袖扣,成为第一大学讲究品味的学员之间争抢那一丝差异的战场。

事实的确如此。

带上那对八卦袖扣后,郑清收获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周五上午的炼金术课上,向来倨傲的马修·卡伦破天荒对他打了声招呼!把周围同班同学惊掉了一地下巴。

但这并不是郑清所希望的。

想到这里,他恼火的看了萧笑一眼。

西瓜头男生把脑袋埋在黑壳笔记本中,忽视了这道杀气腾腾的目光。

“只是个小装饰,不是魔法物品。”郑清含糊着,转头看向林果:“之前一直忘了问,你在阿尔法的哪个班?”

林果迷惑的看着他。

“我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你呢?”郑清补充道。

“阿尔法不分班。”旁边传来萧笑的声音。

“不分班?”郑清诧异的扬起眉毛:“没有固定的班级吗?”

“对,我们没有固定的班级。”小男生有点明白郑清的意思了,解释道:“阿尔法对于全部学生只有学分要求。只要在四年大学生涯中通过六十门及以上的功课,得到毕业要求的规定学分,就可以正常毕业。”

“最要紧的是,阿尔法没有留级生。”张季信有些惆怅的看着远方。

“你们没有相对应的专业吗?”郑清忍不住继续问道。

“有的,我就是炼金术专业。但学院的教育委员会只规定了部分必修课程。”

“我跟你们一样,大一也有‘符’‘易’‘文’三门必修课。只不过我们可以任意选择授课老师,每节课都可以。比如这个月我选择章怀古讲师的符箓课,下个月可以换成约翰教授的符箓课。”

“除了必修课程,其他课都可以任意选择。学院只需要你毕业时拿出一份合格的答辩论文。”

第二十三章 花园之喻

如果第一大学真的是一个活着的生灵,那它一定有精神分裂的症状。

郑清对这点毫不怀疑。

从接触第一大学的面试官起,到四季坊所见所闻,再到现在真正踏足这所大学,郑清看到了太多矛盾与分歧的地方。

比如,一所大学有四种录取学生的方式!

作为一名通过考试进入大学的九有人,郑清完全无法理解其他几种录取方式。也许天赋选择、信仰鉴定或战斗力评估有一些合理性,但在郑清看来,这些录取新生的方式缺乏最起码的公平。

这些不公平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校园文化的差异。

差异如此显著,以至于不同学院学生之间交流恍若陌生人。

如果不是精神分裂,第一大学怎么会允许不同的思想同时流淌在自己身体之中?

但是,与担忧学校教育公平性相比,郑清更担忧自己的学业。

毫无中等教育的基础,直面高等教育的考验。

这种冲击令人不安。

不论是面试官反复强调的考试,还是他无意间提到的留级生,都在惶恐的新生心底留下浓重的阴影。

考试不好怎么办?会不会被遣返!

升级考试没通过怎么办?会不会留级!

留级是不是很丢人!

会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即使前几日的随堂考试也没有减轻他的这些忧虑,反而加重了他的不安。

因为先生总是告诫他,飘得越高,摔的越狠,人贵有自知之明。

现在,几位同学告诉他,阿尔法学院不仅不需要考试,而且没有留级的风险!

与严苛的九有相比,这种优渥的学习环境令人心醉。

“同校不同酬。”郑清嘟囔着,羡慕的看着林果:“什么时候九有也能取消考试政策呢。”

“没有考试,就没有九有学院。”萧笑尖锐的评论道:“另外,阿尔法学院的规则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这个我知道。”张季信在旁边挥舞着拳头,补充道:“我哥跟我说,阿尔法学院每年的毕业率不到百分之六十!现在学院中还有一大堆大五大六的老生在艰难的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相对而言,九有学院毕业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的确如此。”林果诚恳的看着郑清,擦了擦鼻子:“每所学院都要维护第一大学的荣誉,阿尔法学院属于典型的宽进严出。”

“不论如何,你们的学习环境都非常自由。”郑清叹口气。

萧笑发出短促刺耳的笑声。

郑清怒目而视。

“没有人告诉你应该上什么课,没有人告诉你选择是否错误。”萧笑挖苦道:“yes,there/was/always/a/choice。yes,you/always/have/a/choice。把选择的权利丢弃给个体,美名其曰‘自由’。殊不知,这是对个体最大的不负责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触有效信息,都有能为自己正确选择的能力。”

“这句话有点绕。”张季信看上去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

“打个比方。同样两个男生。一个男生父母都是注册巫师,一个男生父母都是白丁。注册巫师父母可以在男生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为他进行完整的晋级规划,而白丁父母对这些一无所知。”

萧笑抱着笔记本,继续完善这个例子:

“当两个男生一同进入阿尔法学院后,父母是注册巫师的男生可以目的明确的选择专业所必须的课程;而父母是白丁的男生则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似乎学了许多门课程,但这些课程对晋级注册巫师毫无帮助。”

“我们能否认两个男生都始终有选择的权利吗?”萧笑挥舞着笔记本,嘲讽道:“只不过一个睁着眼睛看着标记选择正确的道路;一个闭着眼睛凭感觉瞎猫碰死耗子。”

“这么看起来,阿尔法的教育方式的确有失公平。”郑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这是九有学院的一贯想法,但正义就是要让每个人各得其所。”林果固执的维护自己学院的荣誉:“父母是注册巫师的男生固然可以成为一位注册巫师;但父母是白丁的男生最终也会找到自己真正天赋所在。我记得有位教授对两所学院的这种观点有个非常恰当的比喻。”

“花园之喻?”萧笑抬起眼皮,瞟了小男孩儿一眼。

“对。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生长茂盛的植物。花园的主人可以选择不断修剪歪斜的枝条、剜掉腐烂的枝叶,让整座花园整洁美观。主人也可以选择让草木自由的生长,肆意展现自然的美妙和谐。”

林果涨红小脸,激动地辩解道:

“白杨想向高处长?没关系,努力向上长!爬山虎想找一份依靠?没关系,墙壁、树干、雕塑,都能给他依靠!蔷薇可以肆意吐出大小不一的花苞,冬青也能任意舒展自己是抱负。每种植物在花园中都能够顺应自身的天赋,对于植物们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公平吗?”

蓝雀轻轻拍了拍林果的脑袋,示意他冷静一点。

萧笑嘴唇动了动,没有继续反驳。

“听上去不分伯仲。”郑清摸了摸鼻子,嘀咕着。

“所以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仍旧共存在第一大学之中。”张季信抱着胳膊,总结道:“但不论在哪座花园,主人都希望看到一座漂亮的花园――这种结论只能由时间来确定。”

几位前来接受惩罚的新生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一阵冷风拂过。

郑清紧了紧袍袖,抬起头。

天色已然灰白。

远处,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暗淡的巨大灰斑仿佛一块块难看的补丁,涂抹在天际,透露出一丝丝的潮湿与懈怠。

黑色的校工委大楼依旧沉默的伫立着几人眼前,没有丝毫变化。

郑清又一次抽出那张淡红色的通知单。

“也许单子上有什么路线图或者咒语被隐藏了?”他用自己的法书夹着通知单,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张季信也很感兴趣的拿出法书,用书脊敲了敲自己的通知单。

“会迟到吗?如果迟到会加重惩罚吗?”林果重新变回那个怯生生的小男生模样。

“有人。”蓝雀冷淡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顺着他的目光,郑清看到不远处一株垂柳下,倚坐着一个枯瘦老人。

“去问问呗!”张季信收起法书与通知单,兴冲冲的向树下跑去。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他,向老人走去。

第二十四章 打火石与魔法

校工委办公大楼坐落在一处水中小洲上。

隔着辽阔的水面,黢黑的沉默森林安静的环绕着小洲,挡住了那些窥视的目光,组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微风携带着渚外的水汽,在这片狭小的世界盘旋回转。湿润的感觉在空气中舒缓流淌,令人心旷神怡。

草丛中,纺织娘开始间歇性扯着嗓子‘织、织、织、织呀’唱起小曲。

夏暮秋初的水面一片平静,渚清沙白,一只大黄鸭带着一群小宝宝爬上岸,大摇大摆从年轻巫师们的眼前经过。

因为刚刚从水中漂游而归,大黄鸭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小鸭子们扑闪着翅膀,踩着母鸭留下的痕迹,排着整齐的队伍行进。

它们迈着笨拙的步伐,穿过岸边的垂柳林。

那些垂柳修长的细枝在微风中一起一伏,翠绿的柳叶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柳树没有经过修剪,粗大的枝干努力向水面弯去,仿佛一位位朝拜者,向沉默森林展示自己的虔诚。

一位老人倚靠着其中一株垂柳,在傍晚的余荫中小憩。

这株垂柳立在一处凸向水面的小码头旁,树干中部的一片树皮被刮去,露出发白的木头,上面用漆黑大字刻着‘利涉’‘问津’四个大字。

“是个好兆头。”张季信指着‘问津’两字,笑眯眯的看向伙伴们:“也许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他先一步赶到老人身前,却没有开口询问。

树底下铺了一张蓝色大方格的棉布,老人抱着一根粗大的竹筒,懒洋洋的靠在树底,眯着眼,盘腿而坐。

似乎察觉身前有人,他微微抬了抬眼皮。

张季信向前跨出一步,唱个肥喏,粗声粗气的问道:

“劳驾,您知道校工委的大楼怎么上去吗?”

说话间,其他新生也来到垂柳下。

老人撩起一个眼皮瞅了张季信一样,嘴里咕哝咕哝半天,最终只吐出一口浓痰。

萧笑拍了拍自己的法书,清除掉老人留在地上的那块痰迹。

老头咧开嘴,呼哧呼哧笑了几声,沙哑着嗓子道:“不急,不急,你们暂且等等。”

几人闻言,只有杵在原地,静静等待了。

老人伸出枯瘦焦黄的手指,探进自己腰间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夹出一簇金黄色的细丝,慢腾腾的揉进竹筒侧面凸出的一个小竹管里。

他身边铺了一块灰白色的手帕,上面零零碎碎放了很多东西。

烟丝揉进后,老人枯瘦的指尖滑过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最终掂起一块黑色的石头和一个刀片状的东西。

他一手抓起石头,一手抓着黑色刀片,将它们重重的擦在一起。

“啪!啪!啪!”

清脆的敲击声打破水畔的宁静。

纺织娘的叫声戛然而止,不远处那群小鸭子在母鸭带领下飞快的蹲在草丛中装死。

一簇橘黄色的火星从刀片上迸溅出来,投射到烟丝上。

烟丝开始冒出屡屡青烟。

老人嘴对着竹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竹筒里咕嘟咕嘟的水泡音持续了很久。

“这是在吸水烟?”郑清听到身后林果小声而好奇的问话。

“也许吧。”张季信揉揉自己的头皮,很是无聊的说:“为啥不用魔法啊,用这种慢腾腾的方法,一口烟都要吸一个下午。”

“噗噗。”

一连串白色的烟圈从老人鼻孔喷了出来,大圈套小圈,环环相扣,非常滑稽,郑清忍不住笑出声。

老人也笑了。

他磕了磕那个小竹筒,将里面残存的烟灰拂去,顿了顿,又从腰间的口袋掏烟丝,边掏一边慢腾腾的说:“小小年纪,时间还长的很,那么着急干什么?”

“我们还有事情!很急的!”张季信有些焦躁的来回转圈。

“急什么?事情不是急来的,慢慢做,什么都能做好。”老人仔仔细细的把一束新的烟丝揉进小竹筒,一根烟丝都不错过,那种一丝不苟、慢腾腾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有些抓狂。

“我来帮您点烟吧。”郑清看到那只枯瘦的手又探向那块灰白色的手帕,连忙从灰布袋里抽出一道符纸,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不用法术呢?”

“法术?”老人诧异的扬起眉毛,晃动手臂,火石与刀片重新碰撞在一起:“我用的难道不是法术吗?谁说法术一定要是念着咒语、拍着法书才能使出来的?”

说话间,火石与刀片重重砸在一起,迸溅出一串金黄色的火花。

“但这只是普通的火石与铁片啊!”郑清疑惑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脑子这么死板。”老人咕哝着,又是一口长长地水烟。

“火,原本就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法术啊!”

“你们觉得习以为常的,其实是我们的老祖宗们梦不可及的。”

“你们今天看到一本书能点火、放电、炼金、制药,能造出种种神奇的效果,然后说它是魔法。岂不知,很久以前,我们的老祖宗看到从木头里冒出的火花,便会尊为神迹!抛去时间,其实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魔法。”

草丛中,几只小鸭子已经耐不住寂寞,偷偷摸摸从母鸭翅膀下钻了出来,追逐几只蹦跶的蛐蛐。

缝隙里,纺织娘似乎适应了偶尔传来的敲击声,重新拉着嗓子开始‘织布、织布’。

老人叭嗒叭嗒抽了几口水烟,摇了摇头,最终懒洋洋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楼,道:“差不多了,你们进去吧,你们要去的目的地就在身后。”

“身后?”张季古转头看了一眼,果然不远处的大楼露出了一张仿佛咧开大嘴一般的入口。他欢呼一声,撒腿就跑。

致谢之后,萧笑等人也紧随其后离去。

只剩下郑清,茫然的看向自己身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面红耳赤,谢过老人,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几个身影。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小子机缘不错。”老姚抓着自己的烟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笑眯眯的喷着烟,对老人说道。

“哈哈哈哈。”老人满意的点点头,顿了顿手中的烟筒,抽出一小把烟丝,大笑道:“转得好,转得好啊!要不要来一点?”

“却也不知他有没有真的意识到那扇门就在自己身后!”老姚乐呵呵的接过烟丝,塞进自己还在冒烟的烟斗中,接口道。

“能看,就好!懵懵懂懂的是机缘,清清楚楚的是造化啊。”

天色渐朦胧,笼住了两个悠长的身影与那淡淡的烟气。

第二十五章 校工委大楼

第一大学在校园管理上非常突出自律的理念。

整座大学,由一位校长与两位副校长负总责。校长总揽全局,只在校务上给出一些指导性的意见,轻易不参与具体事务。具体校务则由两位副校长通过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来管理。

教授联席会议由学校所有在职教职人员组成,主要负责学校教学工作。

与教授联席会议不同,校工委作为第一大学的两大管理机构之一,成员主要是一些退休教授、讲师以及招募的专业校工构成。退休的教职人员,只有很少是因为年纪的原因退休的,剩余绝大部分是因为实验事故或者晋级失败而黯然隐退。

校工委全称是‘第一大学校园事务管理工作委员会’,因为委员会大部分成员都是穿着灰色长袍的校工,于是学生们习惯性的将其简称做‘校工委’。

顾名思义,但凡属于第一大学的校园事务,均在校工委的职责之内。从年度教学计划到课程课表安排;日常校园设施维护、夜间校园安全巡逻;甚至学校四大自治组织中的三个,都由校工委指导。

因为负责的事务庞杂,所以校工委内部还划分了三个主要的办事机构:第一大学内务委员会、第一大学安全事务委员会、第一大学外务委员会。即使如此,细微而繁杂的校园工作事务,仅凭退休的老师们,是完全无法胜任的。

因此,除了用学分招聘学生与助教们担任校工委的职务外,第一大学还在全校实行义工惩罚措施。凡是违反校规、触犯校纪的学生,除了接受学校书面的警告、扣学分等惩罚外,还需要在校工委的安排下义务劳动。

郑清一边回忆着《走进第一大学》上对校工委的介绍,一边走进这座压抑的三层小楼。

按照处罚通知单提到的地址,校工委办公室应该就在这座黑色小楼内。

一楼的前厅没有灯,光线有些暗淡。

借着昏暗的天色,郑清可以看到前厅深处立着的一个接待台。

前台没有人,但是在迎宾台旁放着一株两米高低的黑色树形鸟架,纵横交错的树枝上,七八只虎皮鹦鹉正侧着脑袋,瞪着绿豆大小的圆眼睛,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前厅非常安静。

左右两侧的楼道口长着黑洞洞的大嘴,沉默的等待着客人。

也许因为许久没有接触阳光的原因,楼道口总有一股阴凉的冷风逡巡徘徊。

几名新生静悄悄的站在门口,互相交流着眼神。

直到一声轻咳打破这片安静。

林果书包上的灰老鼠受到惊吓,唰的一声窜进书包背面。

“咳咳!”

树形鸟架最高处,一只虎皮鹦鹉用翅膀捂着弯嘴,发出清脆的咳嗽声。

新人们诧异的看着这群鹦鹉。

“打扰!”郑清试着打了声招呼。

鹦鹉们的脑袋齐刷刷转动,小眼睛紧紧盯向郑清。

绿豆大小的眼睛漆黑闪亮,将郑清即将出口的问话堵回嗓子眼。

“校工委办公室怎么走?”旁边的张季信瞅了瞅时间,有些焦躁的问道。

鹦鹉们又把目光转向红脸膛的男生。

郑清轻嘘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这些绿皮小鸟的眼神令他有些紧张。

“新人?”鸟架最高处的虎皮鹦鹉扯着嗓子,尖声问道。

几个人忙不迭点头不止。

林果书包上的灰老鼠重新跑到书包正面,好奇的打量着树枝上的小鸟。

虎皮鹦鹉们似乎有些兴奋,开始扑闪翅膀,晃着圆脑袋,用弯喙用力敲击鸟架上的树枝。

“校工委办公室怎么走?”郑清缓过劲儿,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张季信的问题。

鹦鹉们没有吭声,只是瞪着新人,侧了侧脑袋。

郑清以为它们没有听懂,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鹦鹉们仍旧歪着脑袋不出声,只不过有一只鹦鹉伸着爪子抓了抓食盆。

“校、工、委、办、工、室!”张季信忍不住凑到鸟架下面,一字一顿的大声强调了一遍。

“我觉得它们需要点报酬。”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其他人:“谁带鸟食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张季信无可奈何的摊开手:“我们不是李萌那个小丫头,又不养鸟,怎么会随身带什么鸟饲料。”

“你才吃饲料!你们全家都吃饲料!”鸟架高处那只最大的虎皮鹦鹉破口大骂起来。

张季信目瞪口呆。

仿佛是一个信号,眨眼间,其他鹦鹉也都叽叽喳喳加入声讨中。

“其实偶尔吃饲料我也没意见,司汤达那老头上次喂我吃的一把草籽就挺香。”一只肥胖的鹦鹉慢悠悠的对旁边的小伙伴点点脑袋。

“这些新人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另一只身上有红斑的鹦鹉高傲的抬着头,俯视着前厅的新生。

“他们竟然没有养鸟!”鸟架低处的一只鹦鹉看上去很震惊。

“他们不是男生吗?我前几天听几个星空学院的高年级学生说,男生都有鸟!”另一只个头比较矮小的鹦鹉尖着嗓子,在树枝上蹦蹦跳跳。

蓝雀一脸黑线的转过头,捂住林果的耳朵。

小男孩儿茫然的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的鹦鹉,很明显没有听懂。

郑清忍着笑意,从灰布袋中掏出一把自家仓鼠吃的杂粮,伸到鸟架前,试探道:“这个可以吗?”

站在枝头最高处的鹦鹉张开翅膀,滑下来,叨了一口郑清手心里的仓鼠粮,满意的点点头,伸出爪子指指鸟架上的食盆,吩咐道:“倒满!”

郑清笑眯眯的从灰布袋里掏出肥瑞的口粮,一股脑全倒进食盆里。

自从给那只小家伙改了新名字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

仓鼠没有跟着自己来第一大学,这些东西扔在灰布袋里也没什么用,拿去孝敬这些有趣的小鸟也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新人?”郑清一边倒口粮,一边好奇的问道。

“哪个老生会问出你们那个蠢问题!”鹦鹉收起爪子,撇过头,满脸不屑。

“万一是从来没有来过校工委的老生呢?”

“不不不,你们还没听懂。”鹦鹉得意的扇了扇翅膀:“‘校工委办公室’这个用词不准确,老生们都不会这么说。”

新人们好奇的看着它,等待下文。

鹦鹉脑袋转了转,换了个问题:“你们来干嘛?”

郑清犹豫了一下,掏出处罚通知单,递到鹦鹉眼前。

“你们就是那群刚入校就打架斗殴的新生?!”大鹦鹉瞪大眼睛,扑闪着翅膀,尖叫着:“学校都传遍了!说有一群好汉进了学校!”

“好汉?!”郑清有些晕晕乎乎的问道:“谁这么说的?”

“我大表姐隔壁斑鸠家的二小子、我舅舅老板闺女家的八哥、还有几只打秋风的野鸽子。”鹦鹉扇着翅膀,在前面引路,道:“跟我来。”

郑清舒了口气。

斑鸠、八哥、野鸽子,原来只是一群聒噪的小鸟在乱说。

他现在麻烦一大堆,最怕有人给炽烈的火堆里添柴烧。

第二十六章 第一行政办公室

大鹦鹉扑闪着翅膀,带着一伙新人向走廊深处拐去。

一边飞,一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这一整座楼都是校工委办公室,老生们全知道。”

“只不过楼里面细分着许多不同职能的办公室。如果你在前台不问清楚,我们没办法带你们去合适的地方。”

“你们就是办公室前台?”张季信忍不住插口问道。

“怎么,看不起鸟?!”大鹦鹉落在郑清肩膀上,歪着脑袋横了红脸男生一眼。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前台应该安排两三个学生给你们打下手。”郑清连忙圆场。

“嗯,会说话!”大鹦鹉挥着翅膀拍了拍郑清脑袋,老气横秋的夸赞道:“前台的确还有个小姑娘给我们帮忙,只不过今天有事没在。”

众人恍然。

走廊中非常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新人们在鹦鹉的指引下经过一扇扇紧闭的木门,门楣处悬挂的铜牌上镌刻着这些木门的主人。

卫生督查办公室、综合档案管理办公室、校刊校报管理办公室、社团联合会办公室、学生会事务办公室等等等等。

一个个办公室的铭牌从郑清眼前掠过,令他目不暇接。

“这栋楼里有多少个办公室?”看着两侧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门牌,郑清忍不住侧过脸,问肩膀上的大鹦鹉。

也许觉得蹲在肩膀上比拍着翅膀飞来飞去更省力,这只大鹦鹉落在郑清肩膀后就赖着不动了。

“太多了,两支翅膀也数不清!”大鹦鹉抬起一只翅膀,感慨道:“一层是校工委内务委员会的办公区域;二层是外务委员会办公区;三层是安全事务委员会的办公区。每一个委员会都下辖十几个职能办公室。”

“就算是走廊里巡逻的那些无头骑士也说不清每层有几个办公室――当然,它们已经没有脑袋了,想说也说不出来,嘎嘎嘎嘎。”

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鹦鹉扑棱着翅膀,嘎嘎大笑了两声。

队伍中间的林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一阵冷风从新人们身边掠过。

郑清勉强笑了两声,惊恐的打量着四周,唯恐鹦鹉嘴里的无头骑士突兀出现在眼前。

大鹦鹉似乎没有觉察队伍中变的有些压抑的气氛,依然用欢快的语调继续解说:

“这些办公室变来变去,没个准信。”

“比如前几天,一层就把‘临钟湖鱼人保留地办公室’合并到三层的‘校内安全事务办公室’了――因为这几年随着鱼人数量的上升,越境鱼人伤人事件时有发生,内务委员会认为这是安全委员会的责任。”

“还有,每次月下议会选举后,二楼的外务委员会都会根据议会席位变动,增减相应办公室。”

“所以说,这个数字没准。”

“到了!你们需要在这里报道。”鹦鹉拍打着翅膀,从郑清肩头离开,来到一扇木门前,抓着门楣,重重叨了两下黄铜铭牌。

铜牌表面坑坑洼洼,上面阴刻着七个黑色小篆:‘第一行政办公室’。

“咚!咚!咚!”

鹦鹉用尖锐的圆喙啄着铭牌。

“听到了!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你轻点!这是这个月最后一块牌子了,叨坏后勤那边不给发新的。”

深红色的木门豁然打开,将门口的新生吓了一跳。

“跟上!”大鹦鹉拍打着翅膀,率先飞了进去。

几个新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屋内的光线非常充足,与走廊里那黑暗压抑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门后没有人,目之所及是一排排银灰色的金属档案柜。柜子很高,与屋顶之间几乎没有留下空隙。

这些柜子排着整齐的队列,每一列看上去都数以百计。

面向房门的柜壁上,挂着一个个明黄色的号牌,从左向右,按一号、二号、一直排序到九号。

鹦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办公室深处,郑清只能听到它拍打翅膀发出的回音。

走进办公室的几个人犹豫着,停下脚步。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重重的关闭。

新人们又被吓了一跳。

“顺着一号与二号文件柜间的过道向后走。”一个声音从办公室深处传来:“往前走就行。”

与隔着门相比,这个声音显得清晰了许多:

“路过陈列柜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惊醒那群磨人的小妖精。”

郑清很快就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过道深处的文件柜上,多了一些橱窗。透明的玻璃橱窗内,放置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有些陈列品还能分辨出具体形态,比如用蛇尾做头发的小丑面具、色块斑驳的油画、脏兮兮的铜壶、生锈的匕首、嵌着绿宝石的黄铜戒指、泛着油光的长鞭等等。

有些陈列品则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一块漆黑的不规则石块、一根被虫蛀出许多小孔的木棍、几根缠绕在一起的彩色布条,等等。

甚至还有各种奇异生物的骨架、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渗人标本。

这些陈列品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看的郑清毛骨悚然。

“为什么办公室放这些东西?”他小声问萧笑。

“应该是学生们非法带进校园的魔法物品,被没收后放在这里了。”萧笑指了指一个橱窗玻璃上贴的标签。

郑清凑到标签前,仔细读了读:

名称:人皮唐卡(编号Y-2006-007)

数量(规格):一张(75cm*50cm)

持有人:扎西多吉(亚特拉斯06级)

入档时间:二零零六年九月一日

入档原因:校规明令禁止携带的黑魔法用具名录(3-1-201)

危险等级:三(禁止触碰)

……

紧挨着这张标签的另一张标签字迹有些模糊,郑清只能勉强看清名称前几个字是‘芭比娃娃’。

对应的橱窗里,一个眨着湛蓝色大眼睛的小姑娘正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郑清。她穿着绯红色的公主裙,裙底露出一双洁白的小脚丫。

这有什么危险?

郑清忍不住用指尖擦了擦那张标签,想要看清楚点。

“快点跟上。”前面不远处传来萧笑小声的警告:“记住进门后的提示。”

郑清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橱窗里的姑娘,小跑着跟上伙伴们。

“我只是看着挺稀奇。”他小声解释着。

第二十七章 不可能的任务

越过整齐排列的文件柜,一个拥挤的小世界出现在众人眼前。

房间一侧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台黑色大理石落地钟,银白色的表盘上镌刻着优雅的花体符文。炭黑色的摆锤不紧不慢的摆动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落地钟前,是一台巨大的球形仪器。球体表面绘满星体图案,结实的黄铜底座上,四头泛着红光的龙形异兽正伸着爪子,推着中央的球体缓缓转动。

房间另一侧的墙壁上,一扇木质的平开窗紧闭着;银灰色的窗帘被紧紧束缚在窗扇两侧。透过窗外昏暗的天色,可以看到远处沉默森林漆黑起伏的树冠。

窗台上摆放了几盆短叶君子兰与水仙,也许因为疏于打理,这些盆栽植物宽大的绿叶上蒙着一层尘土,看上去灰扑扑的。

窗台下方的矮墙边,堆砌着一排纸箱子,箱子里堆满杂物。杂物上面放着几块醒目的红色的‘禁止触碰’的警告牌。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它占据了这个世界大部分的空间。桌面上杂乱的堆放着一沓沓文书,五颜六色的标签夹在这些文书中,看上去让人眼晕。

桌面前端,竹黄色的笔筒倒在桌面,几根毛笔披散着笔头,懒洋洋的吐着黑色的口水。一头寸许高低的青铜水牛甩着尾巴,低着头,将那片黑色的墨迹舔舐干净。

办公桌边缘有一个简易鸟架。

鸟架上蹲着两只鹦鹉。

一只是为郑清等人带路的虎皮大鹦鹉。

另一只则是长着两个脑袋的红腹金刚鹦鹉。

此刻,那只红腹金刚鹦鹉正抓着一张清单大声吆喝:

“阿尔法学院申请年度猎场使用计划表!”

“亚特拉斯一名卫斯理派的修士请求从浸礼派班级独立分班的申请书!”

“巡逻处下周的值班计划表!”

每吆喝一句,都有一只蓝色的小精灵从周围的文件堆里翻出对应文档,码放到桌子中央。

当新人们挤过小山般的文件堆来到办公桌前时,虎皮大鹦鹉正咬着一根吸管哧溜溜喝着果汁。红腹金刚鹦鹉的另一个脑袋也咬着一根吸管,与虎皮大鹦鹉争夺水源。

“一层真该再加一个行政办公室!”虎皮鹦鹉抖着翅膀,含糊的哼着:“前几天撤掉的那个‘鱼人保留地办公室’房间还空着呀,快打个报告,申请建立新的办公室。”

“哪有那么简单。”红腹金刚大鹦鹉丢下吸管,抱怨道:“那个空置的办公室已经被预定了,据说要把‘第三行政办公室’改名‘事务协调办公室’――天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变动要增加多少文件!”

“就是!就是!”金刚鹦鹉念着清单的那个脑袋偏过头,赞同着。

“不要停!今晚还要不要下班!”一个恼火的声音打断两只鸟儿的共鸣。

声音的主人把脑袋埋在文件堆里,郑清只能看到他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看到新生们走近,红腹金刚大鹦鹉轻咳两声。

桌后,一张疲惫的面孔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

“你们是?”

“那群还没入校就打架的新生!”虎皮大鹦鹉急吼吼的在旁边解释。

“这位是第一行政办公室本周值班员,星空学院大三的学生,海因茨?李曼。”红腹金刚鹦鹉慢条斯理的向新人们介绍。

“哦!是来领取义务劳动的任务吧。”海因茨露出恍然的表情,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文件,站起身,走到几位新人面前:“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蓝色的院袍紧紧绷在身上,看上去仿佛一位健美教练。

“你们现在的新生真不得了。”这位学长翻检着手中的档案袋,一边感叹着:“我们当初进校的时候乖的像一堆小鹌鹑,屁都不敢乱放。哪像你们,学生身份卡还没焐热就大打出手!果然有代沟啦!”

新人们唯唯诺诺,笑脸相迎。

“身份卡与处罚通知单都带了吗?”

“带了带了。”几个新生忙不迭答应着。

张季信从裤兜里抽出皱皱巴巴的通知单与身份卡。

海因茨捏着通知单的一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张季信心虚的嘿嘿两声。

郑清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的通知单,用力抚平上面的褶皱。

“你就是林果?”夸张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郑清抬起头,海因茨正拿着一张身份卡,仔细打量着林果。

林果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紧张的点点头。

书包上,那只脾气很坏的老鼠露出一副讨好的笑脸。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终于见到传说中与我同届的超级天才了!”值班老生一脸感慨的拍拍林果的肩膀:“平常也不来星空学院转转,我们那边很多人都惦记着跟你打招呼呢。”

“大家都不让我去星空学院。”林果脸色有些发绿。

郑清深以为然。

以小男孩儿的身板,估计撑不过星空学院一轮的招呼。

“讲道理,你其实是他们的学长!”值班老生笑眯眯的看向办公室里其他新人。

“学长!”郑清瞄了一眼那个瘦小的身影,忍住了即将盈眶的热泪。

为啥人与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同样是十二岁,自己那个时候好像因为见到一个幽魂吓得尿裤子了,而林果已经在第一大学旁听了两年的大学课程。

“不用叫我学长,”林果慌乱的摆着手,怀中书包上的灰老鼠却一脸得意:“前两年其实不算正式入学,我跟你们是一级的。”

郑清垂头丧气的不搭话了,这句解释重新在他胸口捅了一刀。

海因茨翻开文件袋,抽出一张张通知:

“蓝雀,你进第一一四号炼金实验室,进去后找金助教。”因为同属一个学院,这位学长还很热情的给他指点:“金助教很和气的,他主攻武器附魔方面,找星空学院的学生估计是去打铁的。”

郑清想象着一脸冰冷的蓝雀挥着铁锤的违和感,忍不住咧咧嘴。

“张季信,去找百草园的司汤达大叔,他会给你安排事情的。”学长摇着头,拍了拍红脸膛男生的肩膀,安慰道:“在园子里做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要给家里添麻烦。”

张季信哭丧着脸,接过自己的处罚通知。

郑清恶意揣测学校是不是专门挑选了有赔付能力的人去百草园。

“萧笑,去图书馆找林研究员。”

西瓜头男生安静的点点头,将处罚通知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中。

办公室的学长瞅了瞅最后两张处罚通知,揉揉眼睛,又仔细读了一遍。

“不可能吧!”他喃喃着,抓着两张纸跑回办公桌前,翻动着备份的详细记录核对内容。

办公室里陷入异常的沉默中。

郑清看了看林果,又看了看其他同伴。

萧笑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季信搔着脑袋,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蓝雀则安慰的拍着林果的脑袋。

“那么,最后两位同学。”海因茨站在办公桌后,肯定的晃了晃手中的两张单子:“我以为出具时抄录有误,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你们有点辛苦。”

他抬起眼皮,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局促不安的新人。

“郑清,你跟林果去巡逻队,嗯,已经给你们安排好去处了,你们加入临钟湖夜巡队,负责凌晨一点至四点的夜巡任务。时间倒是没固定,但你们每周需要抽出一天的时间参加巡逻任务。”

第二十八章 临钟湖夜巡

在走进校工委办公室的大楼之前,郑清已经通过许多渠道大概了解了校工委的部门划分与职责安排。

一般而言,外务委员会因为需要经常出校执行任务,所以很少在低年级学生中选人。而安全事务委员会因为工作内容包含一定的危险性,也很少选择低年级人员。所以学校处罚的大一新生,基本都会由内务委员会安排。

蓝雀去的炼金实验室、张季信去的百草园、萧笑去的图书馆,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被分配的工作也基本是固定的:比如打铁、清除杂草、整理书籍。

都属于非常基础、几乎不会发生意外的工作。

而巡逻任务则完全不同。

在第一大学,巡逻队一直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队伍。

作为拥有数百人规模的强力部门,巡逻队的成员并不固定。退休的老教授、兼职研究员、在职助教、全职校工、受惩罚的学生,可以说第一大学任何一个岗位在巡逻队中都能找到符合要求的队员。

作为拥有正式编制的学校部门,巡逻队又同时受到内务委员会与安全委员会双重领导。一方面,巡逻任务安排、路线规划等需要内务委员会统筹安排;另一方面,巡查过程中涉及校园威胁的许多内容又与安全委员会息息相关。

事实上,第一大学的巡逻队所承担的任务非常广泛。

从登记没有按时就寝的溜号学生,到防范沉默森林的野兽摸进校园;还包括阻止保留地的鱼人越境出线、检查覆盖校园范围的守护大阵有无故障,等等。

郑清就曾在《走进第一大学》中读到巡逻队将迷路的鱼人宝宝送回临钟湖的故事。

但他从来不知道学校会招徕大一新生加入巡逻队!

“这个安排的确有点出乎意料。”海因茨?李曼非常诚恳的摊摊手,他看上去也有些迷惑。

“夭寿啦!大一新生要进巡逻队了!!”虎皮大鹦鹉喊叫着,兴致勃勃的飞出办公室,向自己的小伙伴们八卦这条新闻去了。

“大惊小怪。”鸟架上的红腹金刚鹦鹉咔咔嘴,一个脑袋转向郑清,安慰道:“别担心!巡逻的时候飞高一点,跑进学校的野妖一般都不会飞!”

“他们没有翅膀!”红腹金刚鹦鹉的另一个脑袋纠正道。

两个鹦鹉脑袋互相看了一眼,重新咬住吸管开始喝果汁。

郑清与林果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不要紧,安心点。这个任务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危险。”海因茨拍了拍两个新生的肩膀,鼓励道:“第一大学校区是巫师界最安全的区域,没有理由相信有什么危险生物能随随便便在学校里溜达。”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长廊中的警告仍旧历历在目。

他觉得海因茨安慰性的话语需要打点折扣。

巡逻任务。

而且是临钟湖夜巡任务。

即使没有遇到危险生物,也有可能因为打盹失足滑进湖里!

要知道,湖水中的住户与巫师们的关系并不是非常友好。

“你们这只属于非常简单的校内巡逻任务,甚至连学府都没出。只是时间稍微有点影响你们休息,注意安排好时间。”值班的老生将几个新生送出大楼,一路上安慰的话语就没有停止。

但是直到走出校工委的大楼,郑清脑子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平日里辛胖子给自己讲的野妖故事、迪伦在棺材里讲的鬼怪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如此优秀。

大半夜去巡逻!这是新生的工作吗!

郑清脑海里翻滚着大明坊中的猪妖与专机上的女妖,心里有点发慌。

倒是林果,听到可以大半夜不睡觉,反而变得有些兴奋。

一出校工委的大楼,林果就忍不住念叨起来:“据说我们学校周围能看见龙!”

他一脸的神秘与憧憬。

“龙!”郑清忍不住插口,眼角一阵抽搐。

“的确。”张季信也非常感兴趣的凑了过来:“我听我哥说,沉默森林经常能看到龙的踪迹。学校里偶尔也能见到。我哥说,跟以前在家时见过的没什么区别。”

“你在家见过龙?!”郑清眼中露出一丝震惊。

张季信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说道:

“哦,见过一些。主要是西方的巨龙,去年跟大哥去俄罗斯旅游,见到了伏尔加的古比雪夫双翼龙;嗯,高一的时候,我们一家去北海,差点抓住一头奥科尼象鼻龙;还有新西兰的蛋白眼……当然,神龙什么的我没见过,只见过诸如唐古拉冰螭、长白山赤虬之类的亚种龙。学校附近的应该是一种水蛟或地行蛟,与其他的一样,都属于普通龙种。”

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些解释丝毫没有降低这种生物对自己的威胁程度啊。

“即使再普通,也是龙啊!”林果忍不住赞叹道:“如果能让我得到它的一些鳞片、唾液、甚至血液……”

“梦!”蓝雀干脆利落的打断林果的幻想。

林果扁扁嘴,闭上嘴,可怜巴巴的跟在蓝雀身后,不再出声了。

“但是,我们这里应该比较安全吧。”郑清努力回想着刚才海因茨的话,艰难的笑道:“在岛上应该完全不需要担心那些神秘生物吧。”

“是啊。”萧笑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们只需要注意一下那些小妖物。”

“野妖。”蓝雀手不离剑,惜字如金。

“啊!对对,”张季信似恍然大悟一般,敲敲自己脑壳,脸上满是苦恼:“还有那些麻烦,啧啧,这些野妖对于巫师而言,就像野狗对普通人的威胁一样,相当有限。”

这种安慰更像一种恐吓。

林果脸色也慢慢变得苍白起来了。

“学校怎么会有野妖呢。”郑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楼。

“不小心从猎场跑出来的,不小心从实验室跑出来的,不小心被某些黑魔法污染了的,还有被一些坏家伙恶意带进来的。可能性多啦!”张季信忽然压低声音,装作很神秘的样子说道:“据我哥哥说,他们那届,嗯就是现在大四这届,有人在大一刚进校的时候晚上出去溜达,就不小心被野妖咬了。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我突然有点羡慕迪伦了。”郑清垂头丧气的嘟囔着。

“像他一样睡在棺材里,还是像他每个月裸奔一次?”萧笑扬起了眉毛。

“不,想像他一样,每经过一次满月,力量都能提升一点。”郑清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而且上个月迪伦一直安安静静的钻在自己棺材里,完全没有裸奔。”

“最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需要在乎黑夜带来的恐惧。”林果打了一个寒噤,颤抖着接口道:“他们就是黑夜之子!”

第二十九章 男生圈儿的小秘密

刚刚品尝到自由滋味的大学生,往往会贪恋这种快感。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周末时很少有人在中午之前起床。

白丁世界如此。

巫师大学也是如此。

清晨,在习惯的作用下,郑清爬起床,跟着萧笑去操场做早课。

完成早上的功课之后,他重新滚回床铺来了个回笼觉。

今天是周六,晚上班里有活动。

按照过往的经验,他觉得自己需要提前攒点精神。

晌午时分,寝室里仍旧非常安静。

阳台上的窗帘半掩着。灿烂的阳光只能穿过窗帘间巴掌宽的缝隙,向昏暗的世界展示自己的热情。

这道阳光落在寝室中央的书桌上,形成一条长方形的光带。

光带的一头是一盆枯萎的雏菊;另一头是一个盖着毛巾的纸箱。

光带中央,肥猫团团摊开身子,把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毫不客气的霸占住阳光地带的剩余面积。

它眯着眼,满意的打着呼噜。尾巴尖随着呼噜声一翘一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某些隐秘部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然,屋子里也没人在意这只猫放浪的姿态。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迪伦一贯昼伏夜出。在郑清的印象里,那张六柱床的帷帐似乎永远都紧闭着,只有偶尔从帐子里伸出的脑袋让人们意识到床上还有一位住户。

辛胖子心宽体胖,平日里上课都需要几位舍友努力拉扯才不至于迟到;在这周六的上午,众人怜悯他的辛苦,索性让他睡个痛快。

郑清昨夜与几位难友从校工委领取惩罚性任务后,一直处于极度沮丧的情绪中。这种情况下,充足的睡眠可以有效缓解内心的沮丧。

只有萧笑,早上做完功课后,说要熟悉一下图书馆的情况,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走前,他还贴心的在宿舍设定了一个闹钟,用来提醒几只休眠生物不要睡过头。

这个提醒非常必要。

因为今天下午五点钟,天文08-1班在步行街有个班级聚会,两位班长大人都严词提醒诸位新生准时参与,不许请假。

九有学院大一年级一共有四个科系,被分成了四个班。分别是天文08-1班、卜算08-1班、魔药08-1班、炼金08-1班。

郑清所在的班级是天文08-1班。

经过一个星期的接触与磨合,班上的新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了解。但是用老姚的观点来看,还不够。这样的班级还不是一个大家庭。

于是在唐顿班长的组织下,周六下午,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们打算来一场轰趴。

原本这次聚会计划在教室内举办。

但当唐顿向校工委提出申请后,被办公室遗憾的通知,所有教室均已被预定完毕。

周三下午的哲学课后,唐大班长特意举行了一场临时班会,讨论聚会事宜。

按照他的想法,大家可以在贝塔镇步行街的酒吧里举办这次聚会。

但这种想法受到许多人的质疑。

一方面,许多新生还残留着过往生活的桎梏,对饮酒放纵的生活望而却步。

另一方面,按照这个计划,聚会的费用会提高到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按照唐顿的粗略估算,如果在步行街聚会,费用平摊下来,每个人需要支付最少一枚金豆子。

对于节俭一点的学生而言,一枚金豆子基本属于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在许多人看来,新班长的这个计划有点过于奢侈。

一群财务不自由的年轻巫师在教室吵吵大半天后,唐顿班长大手一挥,将本次聚会的费用全部承担了。

然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这种土豪行为让郑清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于是,周六一个长长的午觉过后,在快掉到地平线下的夕阳里,郑清与辛终于懒洋洋的爬起身,穿着校袍溜达着向贝塔镇走去。

萧笑设定的闹钟是一只魔法公鸡。

但是他明显忽略了肥猫团团对这类魔法的怨念。

下午四点的时候,当魔法公鸡敲破蛋壳,爬到桌子上,准备抖擞精神引吭高歌时,一只猫爪准确无比的掐住了公鸡的喉咙,将它溢出嗓子眼的打鸣声堵回肚子里。

对于肥猫而言,吃饱喝足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

没有人可以随意打扰猫大人的午休。

公鸡也不行!

“如果不是我看了一眼怀表,咱俩铁定迟到了!”郑清向身边的胖子夸耀着。

“就算你不看表,也不会迟到。”辛胖子不屑的撇撇嘴,拍了拍肚皮:“生物钟放在这里,我的肚皮可不是那只傻乎乎的公鸡。”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郑清犹豫着,看着步行街两旁的各种美味小吃,提议道。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正是晚高峰来临前的最后一丝悠闲时光。街道两旁小店里的伙计们都在抓紧时间养精神,准备迎接一波消费狂潮。

就连糖果店里的麦芽糖骑士与蔗糖大兵都开启了新的和平谈判。

夕阳西下,一片安宁与祥和。

“忍一忍。”辛胖子咽口唾沫,咬牙切齿的看向前方:“前面不远处就是聚餐地。唐顿说他安排了自助餐。我们去了直接开吃。”

“郑清!下午好啊!”

郑清回过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向自己挥手。

他眯了眯眼睛。

是伊莲娜,跟自己同班的那个吉卜赛女巫。

实际上,他早就认识这个女巫。

在专机上时,这个吉卜赛女巫一路闷头大睡,让他没有一丝搭讪的机会;在步行街与阿瑟一群人冲突时,这位吉卜赛女郎来去匆匆,除了留下几个伤号外,只留给郑清一道靓丽窈窕的背影。

然后他从萧笑口中得知这位女巫是第一大学的交流生。

原本以为这是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单恋,不曾想,上帝把窗户关上时顺便帮他把门打开了。

在开学第三天的时候,这位吉普赛女巫转到天文08-1班,成为一名插班生。

“下午好!”郑清也挥挥手,嘴角绽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旁边,辛胖子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用胖乎乎的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肋骨。

郑清对这个新来的女巫很感兴趣,这是男生圈儿里公认的秘密了。

第三十章 男生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

每年五六月份,第一大学的四所学院都会接引巫师界适龄的小巫师们参加一年一度的‘巫师高考’。

通过测试的小巫师可以获得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而没有通过测试的巫师,在日后的生涯中将很难接触高深的魔法知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对于所有巫师而言,这是一次决定命运的考试。

但每年都有一些小巫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这次考试。

有的人是生病,有的人是远行。

也有很多人,是因为第一大学的接引魔法无法触及他们,错过了这次考试。

就像吉普赛女巫。

作为欧罗巴大陆最古老的女巫谱系之一,吉普赛女巫的行踪非常隐秘。她们常年游离在主流巫师社会之外,用各种复杂的咒语阵势掩盖自己的踪迹。

如果不是巫师议会始终保留吉普赛女巫团的议席,许多巫师都会忘记这个群体的存在。

第一大学招生委员会的接引魔法就经常被这些女巫的防护咒语阻拦。

鉴于此,经过多方协调,第一大学实行了补考制度,以最大程度上实践公平理念。

而这些经过补考进入第一大学的学生被称为插班生。

伊莲娜就是第一大学的插班生。

……

……

“等我一下!”女巫在街道另一头挥着手。

郑清拽住辛胖子,老老实实在路边等着。

伊莲娜穿着一双米黄色的漆皮鱼嘴高跟,咯噔咯噔,一路小跑到郑清这边。

郑清忍不住挺了挺身子,试图表现的更挺拔一些。但是他身上宽大的红色院袍将这个努力默默的掩盖住了。

伊莲娜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她白皙的脖颈。黑色雪纺纱衣配红色的高腰斜摆半裙,看上去妩媚娇艳。

此刻她左手挽着一个坤包,右手展开一副塔罗牌当做小扇子,轻轻的扇着风。

郑清皱了皱鼻子,紫罗兰浓郁而芬芳的气息一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腔,让人有些迷醉。

“你们就穿院袍吗?”她侧着脸,好奇的看向郑清。

橘黄色的夕日涂满街道。

微醺的阳光经过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显得更加柔软温和。

郑清张张嘴,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就说应该穿其他衣服的!”旁边的辛胖子嘟囔着。

“穿院袍也不错,看上去清清爽爽的。”伊莲娜眉眼弯弯。

郑清嘿嘿笑着,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院袍。

午觉醒后,两个懒人在各自的床上争执了三十秒,最终决定穿着院里发的大红色袍子来参加这次轰趴。

但是来到贝塔镇后,两人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目之所及,街道上很少有人穿院服。

除了每周一与周五,以及其他正式场合需要穿院袍外,第一大学对学生日常着装并没有太多的要求。

在长期的熏陶与影响下,每个学院都从自己的文化中诞生了不同的穿衣风格。

阿尔法的男巫喜欢简洁的白色麻衣,女巫则喜欢穿带着流苏与褶皱的白色长裙。

九有学院的男巫喜欢深红色博服,女生们则喜欢样式更华丽的红底色曲裾。

亚特拉斯的学生们常在衣服外面披着长长的金色斗篷,而星空学院的学生们更喜欢用蓝色的紧身马甲彰显自己的魅力与力量。

但是不论巫师界的服饰如何变化,始终与白丁世界的服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漫长的历史中,虽然巫师们一直用俯视的眼光打量着尘世的白丁们,但是却从来没有放弃这种打量的行为。借用某位大巫师的话来说:“他们没有上苍赐予的天赋,但是他们的创造力却能够刺激我们的灵感。”

虽然伊莲娜是一个女巫,但是郑清却感到她的身影在源源不断的刺激着自己的灵感。

美妙的词汇与诗句源源不断从心底里涌出,到了嘴边却只尴尬的化成一个词。

“真漂亮。”他喃喃道。

“什么?”正在扇风的女巫挑起眉,好奇的问道。

“哦,我是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哈哈哈。”郑清没有料到她的听觉如此灵敏,有种隐秘被窥破的尴尬。

辛胖子低着头,‘吭哧’‘吭哧’闷声笑不止。

郑清伸出指头,重重的戳了他几下。

三个人顺着街道向聚会目的地漫步。

郑清瞟着身旁的女巫,最终忍不住开口。

“我觉得,你今天穿的很漂亮。”他踌躇半天,鼓起勇气称赞道。

“谢谢。你的袖扣也很漂亮。”伊莲娜开心的笑着,夸奖道:“我听大家说,你能默写所有的基本符箓,真厉害!”

“都是一些笨功夫。”郑清谦虚着,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伊莲娜忽闪着大眼睛,凑近郑清,压低声音问道:“就是在四季坊镇压野妖,救了一群小精灵的事情。还有,你真的是昆仑道脉的传人吗?”

郑清收敛笑容,犹豫着怎么回答。

因为伊莲娜所提到的流言,有真有假。

比如那头野猪妖的确是在自己的符纸下睡着了;

又比如,自己的确救了一群小精灵——直到现在自己还在为她们的小命操心。

但无论怎样,流言终究是流言。

这些谣言真是可恨,郑清一脸纠结。

“当然是真的!”旁边的辛胖子见郑清许久不说话,以为他抹不开面子,一把揽住他肩膀,伸出大拇指夸耀着:“我家清哥儿不喜欢招摇,但新生里面谁不知道他的本事——那群小精灵还在我们宿舍里待着呢!”

“不不不。”郑清慌乱的摇着手,否认道。

原本看着伊莲娜崇拜的表情,他有心模糊承认这些事情。

但终究没办法做到心意通达。

“我不会雷咒,画的符箓也没有那么大威力。”

“我的确救了一群小精灵,但并没有挡住那头女妖。实际上,这是大伙儿一块拼命的后果。”

“而且我也不是昆仑传人。当然,我的确师承一脉道统,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属于哪家哪派,我还没正式入门,老师也一直没对我说过。”

“至于学校的八卦,都只是八卦而已。”

郑清一口气把郁积许久的话语倾吐干净,心底反而轻松了许多。

他诚恳的看着伊莲娜,说道:

“我只希望这些流言不会影响你的心情。”

辛胖子在一边跺脚叹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伊莲娜反而笑的更加灿烂:

“你真可爱!”

郑清神色一滞,脸色垮了下来:

“男生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

他嘟囔着。

第三十一章 流浪吧

贝塔镇的街道弯弯曲曲,街上的行人柔肠百转。

郑清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渐渐亮起的橱窗,思绪浮动,总想在美女面前说点什么。

但弥漫在空气里的紫罗兰香气似乎被施加了魔法,让他的脑海一片混沌。

倒是旁边的辛胖子没有丝毫压力,不断向身边的吉普赛女巫问问题:

“你们女巫团这次一共派了多少学生?”

“八个,不,九个。”伊莲娜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加上我一共九个人。”

“据说你们平日都呆在巫师塔里,不跟外面交流,那你们一般怎么收集生活物资呢?”

“我们是巫师啊!”女巫惊讶的看着辛,补充道:“我们都会魔法。”

“哦,哈哈哈。”辛胖子豪爽的笑着,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模样:“我家在莱茵那边,距离巴尔干很近,但你是我见过的一个吉普赛女巫……从小到大!要知道,你们吉普赛女巫在欧罗巴留下超级多的传说……听说你们女巫团里有位长老活了一千多年了,是真的吗?”

伊莲娜笑眯眯的听着辛的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步行街上传来一阵惊呼声,打断了辛胖子喋喋不休的问话。

几个小童驭着扫帚与木剑从他们身旁掠过,撞倒路边店铺门口的一个易拉宝。店铺的主人还没出门,易拉宝上的代言女巫就已经气愤的骂出声来:

“太不像话了!”

“现在的小孩子太没礼貌了!”

“撞倒别人不知道扶一下吗?!”

声音震的易拉宝上的画布瑟瑟发抖。

几个小童回过头,做个鬼脸,一溜烟消失在步行街尽头。

辛胖子羡慕的看着那些轻巧的交通工具,感叹道:“如果当初我也有一把扫帚,打碎玻璃后就能及时离开,就像这些小家伙……可惜,家里只有老妈用力揍人的笤帚。”

伊莲娜小跑几步,扶起倒掉的易拉宝,顺便用手帕擦掉画布中女巫袍子上的尘土。

画布上的女巫收敛了怒气,重新变得笑容满面,招徕道:

“小姑娘真有礼貌!来店里看看吧,我让老板给你打折!”

伊莲娜笑着摇摇头,谢绝了。

郑清在一旁混沌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傻乎乎的话题:

“聚会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流浪吧!”辛胖子不知好歹的凑上来,提醒道:“我记得这个名字还是之前你告诉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贵人多忘事!”郑清气冲冲的瞪了胖子一眼,愤愤道。

胖子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耸耸肩,没有吱声。

“是不是前面那家?”伊莲娜在旁边忽然开口提醒。

郑清眯着眼,顺着弯弯曲曲的街道看去。

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他们招手。

“应该是。”郑清有些振奋的点点头:“我看到唐顿了。”

“流浪吧……这家店的名字真奇怪。”吉普赛女巫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招牌,摇摇头。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位流浪巫师,所以叫这个名字。”郑清终于找到合适的话题,忍不住卖弄道:“《走进第一大学》里提过这位老板。据说他是一个传统的巴勒莫巫师,骨子里充满了对权贵的蔑视。年轻的时候曾在北非一带流浪,很是糟蹋了几个法老的墓葬。后来年纪大了,心思变淡,才来到贝塔镇,开了这家店。”

说话间,几个人来到店门口。

萧笑迎了过来,似乎听到郑清的解释,挑了挑眉毛,补充道:

“这个流浪巫师不是一个正经的白巫师。注册巫师协会的名单里也查不到他的信息。但是如果有人找你麻烦,比如一个南洋巫师给你养的狗下了降头术,你可以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打听到他的名字……所以在店里的时候安分一点,他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过往。”

“你们懂得真多!”伊莲娜眉眼弯弯,开心的笑着:“跟你们在一个班真幸运!”

郑清极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门口的几个女生看到插班生的身影,大呼小叫的将她拉进店里。

辛胖子也早已迫不及待的挤进门。

郑清抬了抬脚,最终沮丧的停下来。

“你不进去吗?”萧笑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来这么早!而且为什么在门口呆着。”郑清没好气的反问道。

“事实上是你来晚了。”萧笑看了看自己的计时器,面无表情的说道:“还有十分钟就是下午五点,这种活动你不应该踩着点来。至于我为什么在门口呆着。”

西瓜头有些烦恼的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酒吧:“里面太吵了。”

“快进去,快进去。”唐大班长看见两人磨磨唧唧在酒吧门口说话,走过来热情的将他们拖进酒吧:“大家都在里面,里面热闹。”

郑清看着把脸皱成一团的萧笑,心底有种解气感,忍不住笑了。

流浪吧的门面很小,并不起眼。

但是进到吧内就能发现屋里别有洞天。

穿过曲折幽暗的走廊,一个宽敞的大厅出现在众人面前。

悦耳的音乐与七彩的灯光环绕而来,给每位客人罩上一件耀眼的霞衣。

“也没有多吵闹嘛。”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不是声音吵闹才是吵闹。”萧笑哼了一声,指了指周围闪烁的彩灯:“颜色的吵闹也是吵闹。”

郑清耸耸肩,无可奈何。

一队队的小精灵骑着发光的小鸟,在屋子里徜徉游荡,招待着客人们。小鸟的爪子里,提着果篮、酒瓶,不时还抓走客人留下的垃圾。

屋子也许被固化了类似‘扩展咒’之类的魔法,房顶的面积与地面看上去有些失衡。

巨大的舞台、几十张形态各异的桌子随意的摆放在中央。两侧长长的石头吧台后面,摆放着巨大的木头酒桶与木头酒厨。

几十根蜡烛随意的漂浮在屋子上方,洒下淡蓝色的光晕。

整个酒吧都笼罩在一股沧桑神秘的气氛里。

这让第一次进入酒吧的郑清有些不安。

现在正是下午时分,酒吧里面人不多,喧闹声并不大。所以郑清还是很容易分辨出班里面那些同学的声音。

“信哥儿!”似乎总算找到一点信心,郑清冲不远处的身影叫到。

张季信抬起头,通红的脸膛仿佛一个信号灯。

他咧开嘴,用力的挥挥手。

第三十二章 两杯

“来的正是时候!”张季信用力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将他注意力吸引过来,伸手塞给他一个玻璃杯:“先来点这个,清清肺,去去尘。”

“这是什么?”郑清双手捧着这个玻璃杯,看着里面打着旋儿转动的一团珍珠色气体,有些不知所措。

“雾……雾酒。”张季信大着舌头,从吧台上拿起另一个杯子,塞到萧笑手中:“清肺活血,益气养神,很适合你们这些不能喝酒的家伙。”

“不能喝酒?”郑清涨红了脸:“去年我跟我爷爷喝了一斤白酒,六十度的那种!”

说着,他不服气的晃了晃玻璃杯,仰头就准备灌下去。

但是张季信伸手揪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错,我的错!我要道歉!”红脸膛的男生竖起食指,晃动着,嘴角用力向下撇着,表情严肃的说道:“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抓起手边另一杯雾酒,凑到鼻子下面,用力一吸。

珍珠色的雾气疯狂的旋转着,化作两道水龙卷钻进他的鼻孔中消失不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脸膛上的红光仿佛添加了许多燃料,愈发红的耀眼。

郑清目瞪口呆。

良久,张季信张开嘴,打了一个酒嗝。

他翻过玻璃杯,杯口向下,用力晃了晃,神情郑重的看着郑清。

郑清咽了口唾沫,心虚的举起手中的雾酒,看了萧笑一眼。

“雾酒是以前巫师调配魔药时衍生的产物。当时的制药技术还比较落后,巫师们为了最大限度发挥草药的功效,将晒干的药草研磨成粉,用咒语提纯化气,让病人直接吸入肺中。这样药效可以直接通过气血流转全身,比口服类药剂效果更佳。”

“后来有酒鬼巫师发现这种方式喝酒能带给精神更大的享受。于是雾酒就诞生了,并且在之后数百年间流传到巫师界的每个角落。到了现在,甚至吉普赛的女巫也喜欢这种饮料。”

郑清听到这里,忍不住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靓丽的身影。

“不同酒吧雾酒的配方都不尽相同。”萧笑将杯子凑到眼前,小心的晃了晃,看着杯中那团珍珠色雾气溢散的痕迹,补充道:“这里的雾酒研磨度很高,旋转中残留的气渣晶莹如玉,圆润有光泽。品质很高。”

说完,他抽了抽鼻子,补充道:“酒气偏酸,有苦樱桃的味道,酒味醇厚,里面加了一些肉豆蔻。总体而言,这杯雾酒适合餐前小酌,健胃益气。”

郑清回过头,麻木的看了西瓜头一眼,嘟囔道:“我只想知道这个酒怎么喝……直接吸到鼻子里吗?会不会被呛到。”

“不知道。”萧笑晃了晃杯子,苦恼的盯着里面打着旋的雾气:“我也没喝过。理论上,酒气会进入肺腑,随着气血扩散全身……应该不会出现呛气的情况。”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郑清震惊的看着西瓜头,然后低下头,神情坚定的看了杯子一眼:“那我必须在你之前喝掉它。”

说完,他闭着眼,把杯口对准鼻子,学着张季信刚才的模样,用力一吸。

杯中旋转的雾气宛如流水一般涌进他的鼻腔。一部分顺着喉管流入胃里,一部分顺着气管漫进肺中。微酸的气流混合着充实的感觉刺激他的肺腑。

闭上眼,一股温暖的感觉从胃里与肺间扩散开,一时间仿佛他的每个毛孔都在贪婪的吐纳着这些柔和的醇香。

感觉如此舒服,连他头顶的那簇呆毛都忍不住懒洋洋的抖起来。

还没等他从这种感觉中回过神,就感到手中一轻,盛着雾酒的杯子就被夺走。

有些不满的睁开眼,郑清看到张季信举到自己面前的另一个大杯子。

“雾酒不能喝太多,每个人只有一杯。”张季信眨眨眼睛,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相对来说,这种酒不限量,你也许会更喜欢一些!”

郑清瞅了一眼他手中的大杯子。

只见透明的玻璃杯子里,有一团青若琉璃的液体,周围类似雾酒的乳白色气体将它托着,虚浮在半空。

“这是用雾酒调配的青蜂儿,巫师界最流行的饮料,从十岁到一百岁,没有人不喜欢这个东西的……这是用嘴喝的,不是吸的。”

“我们不需要吃的东西吗?”郑清打了个酒嗝,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有种熏醉感。

从进门到现在,一口吃的都没捞到,肚子里先装了一皮袋酒。

这么干会出事的。

郑清对这点有着清晰的认识。

“你还没吃东西?”张季信眨眨眼,神情有些迷茫,但很快,他表情又重新坚定起来:“干了这杯雾蜂儿,我带你去找美味!”

“晶籽儿闷一碗,青蜂儿旋一杯,摇晃逛遍贝塔镇,用尽学分也不亏。”旁边同班的另一个男生段肖剑摇头晃脑的哼着。

晶籽儿是巫师培育的一种粮食,类似大米,但是每一粒晶籽儿都有花生米大小,而且色泽晶莹剔透,气味芬芳迷人,最主要的是,这种食物能够很好的弥补巫师们实验里丧失的精力。这对于所有巫师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只不过这种食物对于大一的新生而言有些过于珍贵,郑清还没有消受过。

至于青蜂儿,郑清仔细打量了几眼手中的杯子。

他之前在大明坊购买学习用品的时候,曾经喝过这种饮料。虽然有点刺激,但并没有多大酒劲儿。

“说定了!”郑清重重拍了拍张季信的肩膀。

玻璃杯中那团青碧色的液体闪烁着琉璃般的色彩。据说这种饮料的原液是由灵魈采集大椿树汁酿制而出。巫师们在后续调制过程中又添加了数十种不同药草,以便舒缓巫师精神的同时,不会损害巫师的灵魂。

萧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曾尖刻的表示,没有人会为了别人损害自己的利益,也许青蜂儿就是巫师们用一堆冰蚕粪混合着蜂蜜与蝎尾炼出的饮料。

当然,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

郑清小心的啜了一口。

第三十三章 公费生与吊尾车

乳白色的气体裹着那青若琉璃的液体轻轻的滑入他的嘴里。

一股微酸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有点苹果醋的感觉。

这是郑清的第一反应。

清凉液体继续顺着舌头缓缓向后滑去,却意外带来了一股温醇的感觉;而液体滑过的舌尖部分则渐渐蔓延开一股涩涩的感觉。郑清仿佛觉得自己后半截舌头在泡着温泉,而舌尖在冰块儿上跳舞。

这就是冰火两重天啊。郑清迷糊着,脑海里浮现了这个念头。

清凉的感觉继续向下,一直滑到胃里,然后仿佛一根燃尽的引线,引爆了那猛烈的冲击。郑清觉得一股热气在胃里扩撒开,沿着食道重新回到口腔,蔓延开那涩涩感觉后的微苦。

张开嘴,呼出这口气,郑清又立刻倒吸一口气。

仿佛吃了一勺芥末,又好像喝了一大杯冰凉的可乐,郑清觉得一股微微刺痛的感觉顺着鼻腔四处蔓延开,没有刺痛感,只是一股很舒服的刺激。

“一口酒,你嘴里要感受到清凉、微酸、温暖、微涩、热烈、微苦六种感觉,以及喝下去,呼出第一口气带来的那一串蜂刺般的回味,才算完满。”段肖剑眯着眼,喉咙抖动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睁开眼,他郑重的对郑清说:“雾酒带给你的是身体的愉悦,但是青蜂儿带个你的更多的是心灵的感触。”

段肖剑是一个瘦弱的男生,也许因为常年看书的原因,他的脊背有些弯,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都像是在低头找东西的样子。这也让他始终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我们不是白丁,我们是巫师,我们不会像白丁那样只是追求肉体的某种愉悦感。”似乎因为喝多了,段肖剑的身子挺直了很多,语气也显得很正经的样子,侃侃而谈:“肉体与灵魂是不可分割的。如果你喝酒,感觉愉快的只有身体,但迷茫的是你的心灵。而雾酒兑出的青蜂儿,不仅能够愉悦你的身体,还能洗涤你的灵魂。”

郑清还沉浸在刚才鸡尾酒带来的迷醉感中,听着面前这个家伙的长篇大论,只会连连点头。

“就像你们昆仑山上的百花酿,也能带来这种效果。”段肖剑冷不丁又补充了一句。

郑清立刻敏感的抬起头。

面前的瘦削男生正若无其事的晃着酒杯,似乎在琢磨着杯子里的雾酒能打出几个璇儿。

郑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我真的不是昆仑传人。”他叹口气,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于是振奋起精神问道:“托马斯你认识吗?第一大学的助教托马斯!他是我的面试官,他知道我不是从山上下来的!”

段肖剑摇摇头。

郑清沮丧的垂下脑袋。

“尼古拉斯肯定知道。”段肖剑好像刚刚想起来,站起身,四处张望:“他在学校呆了这么久,肯定知道你说的那位助教。”

“尼古拉斯?他也来了?”郑清晃了晃有些肿胀的脑袋,觉得自己有点幻听:“他来做什么?他不是我们班的人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鼻子凑到酒杯边,试图吸掉包裹着青蜂儿的那缕雾酒。

“刘菲菲带他来的,我在进门的时候碰见他们俩了。”段肖剑原本翘着脑袋搜索尼古拉斯的身影,忽然低下头,凑到郑清耳边,小声说道:“我觉得他俩有情况!”

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青蜂儿灌进了鼻腔,郑清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要激动,我也觉得不可能。”段肖剑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也许只是我喝多了,他俩只是碰巧一起进店……他们都没在班上说过话,基本算不认识,怎么会……哈哈哈。”

“他俩认识的比你早。”郑清擤了擤鼻子,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嘟囔着。

“什么?”段肖剑似乎有些吃惊。

“他俩入校就认识了!”也许刚刚咳嗽的有些剧烈,郑清的嗓子嘶哑了许多:“尼古拉斯是我们的引导生,他带着我们参观的学校……在临钟湖边跟鱼人冲突的时候,尼古拉斯曾帮助过刘菲菲。”

“哦!天呐……”段肖剑重新站起身,更加卖力的搜索四周:“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的确不得了。

今年排名第一的公费生与留级两次的吊尾车有情况。

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会惊掉一地下巴。

恍惚中,他看向四周。

不远处,张季信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晕晕乎乎的扶着吧台,喷了一串的烟圈。稍远一点的地方,几个女生笑嘻嘻的围坐在一起,端着盛着雾酒的高脚杯,谈笑晏晏。在大厅角落里的桌子周围,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大声叫喊着什么。还有人肆无忌惮的在大厅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相似。

强烈的即视感让郑清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进入一个名叫第一大学的巫师大学上学了。此时此刻,郑清终于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稳妥的的放了下去,将自己的生活重新嵌连在了一起。

虽然在服装上的嵌连还不是那么明确。郑清看着眼前穿着长袍、曲裾、博服等等各种服饰的巫师们,默默的想着。

然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那匹红色的大波浪长发。

伊莲娜的穿着倒是跟自己原来的生活的世界非常接近啊。

他忍不住抬起头,从人群里寻找那个高挑的女生。不远处,伊莲娜正在几个女生中间,哗啦啦的洗弄着自己的塔罗牌,似乎在给那些女生们做占卜。

郑清盯着她脸颊垂下的一绺长发,落在她白皙的肩膀上,忍不住又有些发怔。

伊莲娜似有所查,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转过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狠狠的灌了一口鸡尾酒。

每次看到漂亮女生都这样,太没出息了。

郑清在自己心底默默吐槽。

这团液体进入他肚子后,原本在嘴里那温暖的感觉渐渐扩散到全身。

郑清使劲揉了揉有些发木的脸颊,但是眩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嗬!”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一个模糊的声音说道:“这么快就醉了?!”

郑清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在背后推拿了一番,顿时舒服了很多。

不愧是第一大学,解酒的办法都这么爽快。郑清软绵绵的趴在桌子上,思维却出奇的发散。也许应该学点手艺,这样毕业后就不愁找工作了。

休息了一会儿,虽然眩晕感消失的差不多了,但是他仍然感觉很不舒服,尤其嘴里那种苦涩的味道,久久挥之不去。

“要不,来块糖缓一缓?”张季信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端着酒杯站到郑清面前,一脸关切的掏出一块硬糖。

郑清满脸感激的接过,撕开红色的糖纸,立刻丢进嘴里。

第三十四章 一枚硬糖引发的血案

红色的糖果落进嘴里,像涂了油一样,哧溜一下就滑进郑清肚子里。

旁边正在找刘菲菲与尼古拉斯身影的段肖剑忽然回过头,露出猥琐的笑容。

张季信眨眨眼,原本脸上的关切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脸兴奋:“怎么样?什么感觉?啥味?”

郑清没有说话。

因为一阵奇怪的感觉正从他的胃里扩散开来,向着四肢百脉滚滚而去。他头顶的那簇呆毛倏然炸起,继而瘫倒在头发间;他的手脚感到一阵刺麻感,让他忍不住站起身,一边四处乱跳,一边在身上挠着。

“难道是荨麻味儿的?”辛胖子端着一盘蛋糕凑了过来,一本正经的打量着乱蹦跶的郑清:“看上去刺激性很大嘛。”

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蓝色。

其他几个男生也围在郑清周围,非常感兴趣的指指点点。

郑清张大嘴,想要说点什么,但那阵刺激感坚忍不拔的向着头顶涌去,直到他的涌泉,才打了个旋,从他的眼睛里冒了出来。

他的眼泪随之不受控制的疯狂涌了出来。

“我觉得是辣椒的。”张季信一脸自信的指着郑清脸颊上正缓缓下淌的两行血泪,分析着:“看他这么强烈的刺激感,还有这种颜色的眼泪,必然是辣椒味儿无疑!”

“no!no!no!”辛胖子晃着自己肥短的粗大手指,反驳道:“清哥儿是第一次吃烟糖,所以反应强烈些也不奇怪。至于这种颜色的眼泪,我知道的就不下十五种!比如朱砂、枸杞、藏红花、番茄、石榴……这些都能让人流红色的眼泪。”

“但肯定不是荨麻了,那种烟糖刺激的眼泪是绿色的。”张季信撇撇嘴。

“嘿嘿,还没完。”段肖剑弓着身子,笑眯眯的绕着郑清打量,像极了电影里那些反派狗腿子:“等他把烟喷出来,我们不就知道最后结果了吗!”

他们说话间,郑清已经知道自己又被涮了。

但此刻他没有心思找麻烦,连续几轮刺激感觉稍有消褪,他就听到咕嘟嘟的不详声音从自己肚子里响起。仿佛一架空客正要从他的肚子里起飞似的。

然后,他刚刚闭上的嘴再一次张开。

一股烟气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在他面前聚成一枚辣椒的模样。

辛胖子一脸可惜的长叹一口气,举起酒杯,干掉了一杯血红色的酒水。

说来奇怪,刚才那股烟气在腑脏之间的时候,郑清只觉得憋闷不已。那股烟气一出去,却像是把所有不舒服的感觉都带出去了,就连之前喝酒带来的眩晕感也仿佛被这股烟气带出去一般。

一时间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清爽无比。

“这是什么?”暴揍了一通捂着脑袋的张季信,郑清擦干脸颊的血色痕迹,问道。

“烟糖。”段肖剑也老老实实干掉一大杯酒,赔罪道。

“烟糖?”

“大约是把各种滋味的烟气固化做的糖果。”辛胖子在旁边毫不在意的耸着肩,伸手递给郑清一杯装满的血红色酒水,补充道:“是熊猫糖果集团的拳头产品,谁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据报纸是猜测,里面除了一般的符箓技巧外,还糅合了一些外星人的技术。”

“这又是什么!”郑清一脸警惕的看向胖子递过来的杯子,向后退了一步。

“妖血酒,巫师界最流行的的泡酒。用妖血精华酿制,辅助各种药材泡制,非常好的东西。”唐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几个人中间,笑呵呵的举了举手中的红色饮料,喝了一口。

郑清连忙举了举杯子,也喝了一口。

酒味并不重,但稍稍有点苦,入口的感觉非常充实,有点陈酿的意思。

“那个烟糖醒酒似乎很好的样子啊。”郑清又呷了一口血酒,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而且吃完了的感觉很舒服呢。”

“那种东西,还是少吃点吧。”唐顿摇着头,说:“这种刺激性太大的东西,对于我们巫师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尤其是精神方面。”

他用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郑清舔舔嘴唇,略感可惜的叹口气。

“呀!”一个女生的尖叫声打断男生们的酒宴。

郑清回过头,几个女生正慌乱的从酒桌边跳开,不时伸手拍打着什么东西。

“我正思考用什么借口凑过去呢。”辛胖子伸着粗短的脖子向那边张望一眼,然后飞快的回身将自己的杯子填满,对着身边几个家伙龇龇牙,嘿道:“多好的机会啊。”

“咳咳。”一旁老成持重的大班长唐顿干咳两声,笑呵呵的说道:“既然女同学有麻烦,那么作为班里的男生,我们有必要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啊。”

“是啊。”

“正解!”

一堆眼神发亮的男生达成一致。

郑清默不作声的跟在这些人身后,竭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

当他走到那边的时候,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是一个女生在吃饼干的时候,从饼干里爬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蟑螂,将她吓了一跳。连带的一桌子女生都被殃及了。

“这哪是什么蟑螂啊。”段肖剑笑嘻嘻的抓了一个饼干,递给郑清。

郑清捏着饼干的边缘,凑到眼前,发现这种被烙成鬼脸的饼干似乎正在痛苦的嘶叫,随着它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只黑漆漆的小虫子便从饼干的嘴里爬了出来。

“多棒的硬糖啊,”眼看着小虫子要爬到地上了,郑清还没下决心吃,段肖剑失去耐心了,抖了抖手指,将那只虫子凭空挑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嚼碎,啧啧称赞道:“还是咖啡味的。”

郑清咧咧嘴,没有说话,只是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干。

簌簌的糖粉从饼干的眼眶中抖落下来,好像泪水似的。

郑清一阵恶寒,立刻将它全部塞进嘴里。

旁边,刚才尖叫的女生正在大惊小怪的描述自己受到惊吓的经历:

“我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饼干,忽然间就看到一只虫子从饼干里爬了出来……开始我以为店里的糕点被污染了!……吓死我了!”

女生皮肤白皙,梳着中分的发型,嘴唇很薄。

郑清依稀记得她叫马什么欣。

辛胖子下一句话就帮他解决了这个疑惑。

“马可欣!你需要压惊。”辛胖子一脸严肃的递给女生一个酒杯,里面乳白色的雾气轻柔的旋转着:“来点雾酒吧,这种东西对女生很好的。”

“我不会啦。”马可欣一脸兴奋,但是手却毫不含糊的将那个杯子抓住,薄薄的嘴唇兴奋的翘起:“要让麻麻知道我上大学第一个星期就喝酒,一定会生气的。”

“没关系,来来来,”唐大班长站在女班长蒋玉身边,招呼大家,竭力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大家都是一个班的,还没一起喝一个呢。”

蒋玉小声的跟旁边的女伴说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唐班长的招呼。

“她倒像个女王一样。”辛胖子在一旁嘀嘀咕咕。

段肖剑看着马可欣,深以为然的点着头。

招呼了几次后,大家也都给了班长一个面子。

一群人很快围成一圈。

“干杯!”

一堆酒杯撞在一起,碰出欢乐的奏鸣曲。

透明的杯壁上倒影出一堆兴奋的笑脸。

第三十五章 童言无忌

几圈转下来,郑清的酒杯又空了。

“到哪里添酒。”他拽住兴致很好,正在找人碰杯的张季信,问道。

“后面,找那些多臂族人。”张季信睁着朦胧的眼睛,指指大厅两侧的石头吧台,咧着嘴笑着:“他们都能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啦!”

酒吧雇佣的酒保是外星球的多臂族。

这是郑清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外星人。

据他所知,这个种族很早以前就来到了地球。世界历史中的许多大事件都有他们的身影。因为同属脊索动物灵长目人科,而且性格相对温和,他们与巫师联盟保持了良好而且稳固的关系。

多臂族的外表与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耳朵相对小了些,仿佛两个圆圆的围棋子一样。相应的,他们的听力极差,与他们敏锐的触感形成鲜明对比。

就像他们的族名,多臂族最出名的是多只手臂。

每个多臂族人刚刚出生的时候,都只有一条胳膊,随着年龄与能力的不断增长,手臂也会越来越多。

传说中白丁世界著名的千手观音就是一位多臂族的大能。

当然,绝大部分的多臂族人并没有那么杰出的成就。不过凭借可以同时进行多项操作的种族天赋,他们在巫师世界大受欢迎。

尤其是实验室、炼金坊、酒吧、餐厅之类需要熟练人手的地方。

郑清面前的这个多臂族酒保就有六条胳膊。

此刻他身前的两条胳膊正不慌不忙的擦拭着一个酒杯,身侧的两条胳膊正招呼其他客人,身后的两条胳膊则在整理酒厨中的酒瓶。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多手族酒保的声音很有磁性,仿佛自带了回音喇叭。

郑清不确定这是布吉岛上阵法的缘故,还是多手族的声音就是如此特殊。

布吉岛汇聚了世界各地不同种族的巫师,甚至还有许多外星使节、异界旅客。

最初的时候,不同种族、不同来历的巫师,操着不同语言,沟通异常艰难,使得岛上秩序一度陷入混乱。

这是第一大学所无法容忍的事情。

在数位大巫师协作之下,第一大学在布吉岛架设了覆盖全岛范围的‘通识大阵’。大阵中嵌入了每一种在巫师联盟备案的语言,为所有在岛上交流的人员提供主动式翻译功能。使得岛上巫师们所听到的每一种语言,都会转化成自己的母语。

只不过类似多臂族、多堖人之类的外星来客,因为语言差异性较大,通识大阵在翻译时会出现一些格式方面的冗余,造成声音失真。

这点缺陷在《走进第一大学》中有一小段描述,郑清记得非常清楚。

面前这位多臂族酒保的声音也许就是书里提及的阵法缺陷。

“来一份雾酒!”郑清来到吧台前,坐到高脚椅上,扯着嗓子对那个身材高大的多臂族人叫道。

多臂族的酒保温和的笑了笑,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他的身后伸出来两只手,一只手捏着夹子,夹子里夹着冰块;另一只手则端着果盘,盘子里放着切好的柠檬。

在玻璃杯上架了一个金属篦子,把冰块放在篦子上;然后捏着柠檬,给冰块上滴了几滴柠檬汁。

接着,酒保从头顶上方拽下来一根软皮管子,扳动开关。

一股白色的雾气顺着管口冲过冰块,穿过金属篦子,窜进玻璃杯里,然后打着旋儿,转成了一团。

架在金属篦子上的冰块在白色雾气经过的一瞬间气化,融入了玻璃杯中的酒气中。

郑清看着眼前的一幕,啧啧称叹。

“您的雾酒,请慢用。”多臂族的酒保笑眯眯的把杯子递给郑清。

“我也来一杯!”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转过头,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李萌。

她仍旧梳着羊角辫,穿着与专机上款式一致的连衣裙与小皮鞋。只不过裙子的颜色变成了绯红色,小皮鞋也变成了橘红色。

看到郑清,小丫头鼻子一皱,翻着白眼,悻悻的哼了一声:

“骗子!”

郑清苦笑连连。

从知道自己公费生的身份以后,小丫头一直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

如果不是学校里那些没影儿的流言过于夸张,这丫头也许还会领着一帮娘子军找他兴师问罪呢。

李萌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熊,拉着脸,踮起脚尖趴在吧台前。

吧台后的酒保只能看见她半个脑袋。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酒保笑眯眯的递给李萌一杯果汁:“我请你喝番石榴汁怎么样?”

“不好!”小丫头拉长声音,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是在歧视矮个子吗?我可是大学生……小心我投诉你!我看到酒吧门口有意见簿了。”

郑清噗的一下笑出声。

李萌威胁的瞅了瞅他,眼睛一转,指着郑清,重新对酒保说:“不信你问他,我跟他是同班同学!”

酒保皱着脸,把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郑清没料到站着喝口酒也会躺枪。

但看着李萌眯着的眼睛,他最终斟酌着,肯定道:“她的确跟我是同班同学。”

“这才像话!”小丫头满意的拍了拍郑清的后背。

啪啪啪,拍的山响。

郑清苦笑着补充道:“可以给她度数最低的酒……越低越好。”

酒保叹口气,拿出一个玻璃杯,重新架起金属篦子,向上面放了三块冰。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加放了两块。

给冰块上滴柠檬的时候也非常卖力的挤了一大滩。

“你怎么还抱着一个熊来呢?”

眼看着多手族酒保心领神会的举动,郑清连忙打岔,想要转移李萌的注意力。

“它不是熊,它叫李能!”也许因为有些累了,李萌终于不再踮着脚尖监视酒保给她配酒。

她举起怀里的毛绒熊,用力揉着,哼道:“这是我表姐的宠物。”

李萌的表姐就是蒋玉。

郑清无法想象高冷的蒋大班长会用这么一个蠢萌的布偶作为宠物。

“你哪个表姐?”他犹豫着,问了一个自以为很恰当的问题。

“我就一个表姐!”李萌的脸色重新拉下了:“就是被你压在下面的第三名!我们班的班长大人,蒋玉!”

郑清剧烈的咳嗽着,心虚的看了看周围,脸色涨的通红。

还好,没有其他人。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默默告诉自己。

第三十六章 贱贱的毛绒熊

时近傍晚,酒吧里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

远处桌子前,男生女生们围成一圈,猜枚赌酒,不时迸发出欢呼声,此起彼伏的声浪将半空中飘荡的烛火震得颤颤发抖。

一队小精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天花板飞了下来,落在光滑的吧台上。

那些发光的小鸟在落地的瞬间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放下手中的酒瓶与果篮,抖抖翅膀,跺跺脚,忽闪着额头的小触角,伸着懒腰。

这是她们工作间歇短暂的休息时光。

多臂族的酒保笑眯眯的接过空荡荡的果盘与酒瓶,帮她们重新添满。

再过几分钟,这些小精灵们会重新召唤出坐骑,带着沉甸甸的酒瓶与果篮,重新向客人们提供优质的服务。

郑清看着这些活泼的小家伙,忍不住想起宿舍里沉睡的小精灵们,心情不由有些低落。

李萌似乎也想到了专机上的故事,微微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郁郁。

“您的雾酒,请慢用。”酒保为李萌掺了许多水的雾酒放在了吧台上。

也许因为加了太多冰块,杯子里的雾酒懒洋洋的在玻璃杯底流淌,没有形成旋转的气团。为此,酒保特意为小姑娘添加了一根乳白色的吸管。

李萌对此毫不在意,脸上重新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她抱着毛绒熊,奋力爬上吧台边的高脚椅。

郑清担心的看着她怀里的那只毛绒熊,感觉它的脑袋要被李萌的胳膊夹断了。

“这头熊真的是蒋玉的宠物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假包换!”李萌气喘吁吁的坐好后,立刻将吧台上的酒杯拨到怀里,咬住杯子上的吸管。

“用毛绒熊做宠物……也太奇怪了。”郑清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巫师界小姑娘们的审美观。

“你才是熊!你们全家都是熊!”李萌怀中的毛绒熊忽然间张开棕色棉布缝制的嘴巴,瞪着一对玻璃眼珠,奋力的挣扎着,冲着目瞪口呆的郑清大叫道:“见过会说话的熊吗?”

郑清被吓了一跳。

他呆呆的摇摇头,但是随即点点头,小声说:“听说过。”

“见过这么可爱的熊吗?”毛绒熊最终挣脱李萌的怀抱,爬上光滑的吧台,叉着腰站在郑清面前,怒气冲冲的训斥着郑清。

郑清眨着眼,脑袋摇得拨浪鼓。

“有我这么安全的熊吗?”毛绒熊的玻璃眼珠子熠熠发光,浑身的线头都在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气息,郑清注意到它的腰间还有一张白色的标签。

“的确没有!”李萌揪着毛绒熊的脑袋,重新将它搂在怀里,狠狠地揉了揉,笑眯眯的说着。

“那他为什么叫我熊!”毛绒熊又开始挣扎。

“我是看你像,我是说,你外观比较像熊!”郑清有些晕乎乎的答道。

“你这只没毛的猴子!太放肆了!”毛绒熊又不淡定了,尖声尖气的叫着,重新挣脱李萌的怀抱,跳上吧台,打算向郑清讨教一番。

但它在吧台上遇到了其他阻碍。

那群休憩的小精灵仿佛发现了新玩具,呼啦啦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这只棕黄色的毛绒熊。

李能被这些热情的小精灵吓住了,它呆呆的站在吧台上,任凭小精灵们抓着自己身上毛茸茸的线头爬来爬去,不敢动弹。

兮兮,兮兮!

小精灵们兴高采烈的在毛绒熊的脑袋上跳着舞,身上的绿光一闪一闪的。

郑清忍不住笑了。

“要不要来点小点心?”吧台后面的多臂族酒保将一排蛋糕推到两位客人面前,抱歉道:“店里的小精灵有些顽皮,不好意思。”

一边说着,酒保一边将新的果篮与酒瓶递给小精灵们。

小精灵们恋恋不舍的离开舒服的毛熊。

“不碍事,不碍事。”李萌连连摆手,笑眯眯的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毛绒熊,咬着吸管又吸了一大口雾气。

“先吃点东西再喝酒。”郑清递给李萌一块草莓慕斯,转头对着李能笑道:“不是毛绒熊的李能大人,要不要来块蛋糕糊糊嘴?”

毛绒熊愣了一下。

它努力的转着玻璃眼珠,思索郑清这句话的意思。

“哈哈,好可爱的小东西!”伊莲娜忽然从一旁钻了出来,一只手依旧攥着自己那副塔罗牌,空出的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将毛绒熊楼进怀里,对着酒保礼貌的笑道:“来杯青蜂儿。”

“你叫什么名字?”她揉着李能的耳朵,笑眯眯的戳着它的脑袋。

“嗯嗯,”毛绒熊很惬意的扭了扭身子,在伊莲娜的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一个爪子毫不客气的顺着那片滑腻探进一个深沟中,尖锐的叫声也变得奶声奶气了:“我叫李能,是李萌的伙伴!”

“他们这种构装类生物,不是不能进校吗?”郑清瞪着这只毫无节操的绒熊,看着它那一脸舒爽的表情,顿时凌乱了:“而且,你不是蒋玉的宠物吗?”

“切。”毛绒熊的玻璃眼睛转啊转,对着郑清露出一副威胁的表情。

郑清掰了掰指节,琢磨着要不要把这头欠揍的毛茸玩具吊起来打一顿。

“通过学校安检了,它很安全的!”旁边的李萌则一脸认真的对郑清说道。也许因为酒精的原因,她的脸蛋变得通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的。

“而且,这种全是都是毛的小东西,怎么会有什么危险啊。”伊莲娜揉着手中的李能,笑眯眯的凑上来:“通知书上只是不让带危险的黑魔法物品。”

吧台后的酒保为新来的女巫送上了一杯青蜂儿。

伊莲娜从坤包中掏出一小罐绿色的粉末,向杯子里撒了一些。

酒保惊讶的瞪大眼睛。

“你加的什么?”郑清也非常好奇。

“薄荷、田七、芥末之类混合的调味粉。”伊莲娜要了一根吸管,搅了搅自己的饮料,一口闷掉,吐着舌头说道:“我一直觉得酒吧的饮料有点太清淡了。”

郑清无语的看着面前美女红着眼睛吐舌头的模样,心底跑过一大群羊驼驼。

“你的面孔比我还扭曲!哈哈哈哈。”伊莲娜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现象,指着郑清哈哈大笑起来。

“交流生与插班生有什么区别吗?”郑清苦笑着,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我记得萧笑跟我说过你是交流生。”

“都一样!”也许饮料过于刺激,伊莲娜用力的眨着眼,挤出几滴泪花:“女巫团的长老们规矩太多,认为插班生太难听,有损女巫团的形象。所以特意申请了交流生资格。嗯,全称是‘吉普赛女巫团至第一大学访问交流青年学生’,拗口吧,哈哈哈哈。”

“那你们呆多久?”

“暂定一年。但是可以续期。”伊莲娜擦掉脸颊的泪痕,忽然露出促狭的笑容:“是不是想让我留下,嗯?”

郑清慌乱的摆着手,但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点点头。

“你太可爱了!”女巫哈哈大笑起来。

郑清红着脸,喝了一大口酒。

第三十七章 灵巫

“李萌!”一个有些严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郑清循声望去,看到蒋玉正急匆匆小跑而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青色直领齐腰襦裙,腰间系着两块碧玉禁步。随着她的一路小跑,禁步上的流苏挂穗欢快的跳跃着,上面的两块碧玉也跟着叮叮当当撞成一团。

这可不是她一贯矜持高傲的样子啊,郑清有些好奇。

蒋玉跑到吧台前,伸手夺下李萌手里的酒杯,然后一脸紧张的看向李萌:“谁让你喝酒?!喝了多少?有没有不舒服?”

郑清这时也有些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小姑奶奶千万不要有什么酒症,万一有个好歹,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李萌脸颊泛着微红,眼神有些迷茫,听到蒋玉的问话,嘟着嘴,哼唧着:“就啜了一小口,剩下的都给李能了。”

李能?

郑清扭头看向那头毛绒熊,正看到它两个玻璃珠的眼睛眨啊眨,一脸蠢萌的模样。

“过来?!”蒋玉伸出两根指头,掐着毛绒熊的耳朵提溜到眼前,闻了闻它的嘴巴。

毛绒熊乖乖的蜷着胳膊腿儿,不敢乱动。

“嗯?”她沉下脸,皱着眉,重新看向李萌。

李萌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谎话这么快就被戳穿,吐吐小舌头,一头栽倒在吧台上。

蒋玉惊呼一声,扑上前查看。

“她不能喝酒吗?”郑清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是一句废话。

话出口,郑清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简单查看后,发现李萌只是睡着了,蒋玉松口气,站起身,看了郑清一眼,简单的解释道:“她是灵巫。”

围观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轻呼声。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麻烦了。

他已经不是刚刚踏入巫师界的雏鸟了,灵巫是什么,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灵巫并不是指聪明灵敏的巫师,而是指有‘灵’性的巫师。她们能够依靠自己的灵性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灵’沟通,因此很受巫师联盟重视。

在诸多研究巫师等级的文献里,‘灵’都被当作巫师道路的终点来描述。

古人曾经用一句话言简意赅的概括了灵的特点:

“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在‘灵’这一词条下列举的例子更是人尽皆知:

“……北冥有灵……化为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灵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灵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此外,《山海灵典》中也有类似的描述:“……有灵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当然,从古至今,能够成为‘灵’的巫师并不止鲲鹏一位,只不过祂在巫师界最负盛名。与之相比,其他灵也毫不逊色。比如传说中,妖魔们膜拜的先祖,就是一位古老的真灵。

在所有的传说与记录里,‘灵’都展示着超越凡尘的威能。

类似“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又或者“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喜为晴,怒为阴。”

还有诸如‘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一日九变’‘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援绝瑞’等等说法,不一而足。

因为过于强大,‘灵’被天地所排斥。祂们的真身流浪在宇宙深处,只能凭借极其细微的念头触摸这片真实的巫师界。

而灵巫,就是承载祂们念头的中介。

巫师世界一直流传着一句俗语:“灵而优则神圣,圣临凡寓灵巫。”

意思是,强大的‘灵’就是真正的神圣;如果祂想要降临凡世,则需要入住灵巫的身体。可以通俗的理解灵巫之于灵,就像神子与神祇的关系。

只有拥有‘灵’性的巫师,才能接引并容纳‘灵’的降临。

而接引‘灵’降临的办法非常简单——祭祀。

檀香、符箓、美酒、佳肴,凡此种种,皆可上供。灵巫的身体非常特殊,在这些供品的作用下她们会陷入极深的沉睡之中。而‘灵’之念则会触碰到梦乡深处的灵巫,并在她们的接引下降临凡间。

所以,除非祭祀,否则灵巫被严令禁止接触祭品,以防惊扰到那些威能无匹的存在。

当然,因为檀香有品相要求,符箓有种类区别,佳肴有时令变化,大多数时候灵巫很难接触到符合要求的檀香、符箓与佳肴。

只有美酒,没有任何限制。

所以,任何一位灵巫都会在巫师联盟的要求下,遵循着古老的传统,严格禁酒。

而现在,李萌稍稍破了一点戒律。

郑清不安的向四周看了看,唯恐发现一群暴怒的老巫师拄着拐杖、拽着铁链,冲过来将他们锁回巫盟总部。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关于‘灵’的词条下,有过一段红色字体的警告:任何未经报备的‘引灵’行为都属于非常严重的魔法事故,将受到巫师联盟大巫师议会的质询。

到了那个时候,郑清面临的就不是第一大学的校规校纪、也不仅仅是周末半夜去临钟湖巡逻的待遇,而是巫师联盟全部大巫师的正面训诫,甚至可能因为触犯巫师法律而坐牢!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战。

“这不算‘引灵’吧。”刘菲菲抱着自己的大蛇,怯怯的拽了拽身边尼古拉斯的袍袖。

郑清瞟了他俩一眼,没有心情打趣。

尼古拉斯神色严肃的看着睡梦中的李萌,缓缓的摇摇头:“仪式并不完整,不会引起祂们的注意。”

说着,他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如果说正常是接引属于一种邀请,那么这次顶多算打了一声招呼。”萧笑也在旁边解释道:“只要李萌保持这个状态,当她清醒后甚至不会有任何损伤。”

“真的吗?”蒋玉转过头,急切的看着萧笑。

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非常郑重的点点头。

蒋玉原本紧张的神情明显舒缓了许多。

郑清也将吊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塞回胸腔。

第三十八章 一语豪情

对于巫师而言,灵巫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存在。

与普通巫师相比,灵巫天生就能够沟通宇宙深处的神秘存在,借用祂们的部分威能。强大一些的偷天换日、移山倒海不在话下,弱小一些的也能查前知后,避死延生。

最为关键的是,绝大部分灵巫都有很大几率成为大巫师。

这足以让大部分巫师羡慕不已。

但对那些更有追求的巫师而言,灵巫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灵性会对精神形成巨大的负担,严重阻碍灵巫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

准确的说,是‘灵’的降临会严重影响巫师的精神健康。

每一位‘灵’都有自己独特的‘道’,而接引灵念的巫师则会被迫行走在别人的道路中。这种强迫式的皈依会对灵巫的性情有很大影响。

症状较轻的灵巫,可能会有些抑郁、精神恍惚、茶饭不思;症状较重的灵巫,则会在‘降灵’时失去自控,在力量中迷失自我,这种灵巫对于巫师界而言属于巨大的灾难。曾经有一位在新世界失控的灵巫,有过失手毁灭一片大陆的劣迹!

也许负面传闻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灵巫在巫师界的口碑一直欠佳。

普通巫师对于灵巫也一向敬而远之。

这也许是李萌一直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原因。

但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们并不在此列。

得知自己有同学是灵巫后,新生们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每个人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从李萌一日三餐吃什么,到她第一次引灵是几岁,再到灵巫能不能谈恋爱。

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让蒋玉疲于应付。

郑清也很好奇。

他非常想知道李萌接引的是哪位真灵。

“她是谁的灵巫?”当围观的人群稍稍散去一些后,郑清终于忍不住问道。

蒋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注意礼貌。”张季信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袍子。

郑清立刻醒悟。

当众询问这么隐秘的事情,的确很没礼貌;对一位‘灵’使用‘谁’这种轻佻的词语,近乎冒犯。

他果断闭上嘴巴,心底默念两声‘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

……

因为这里的骚动,酒吧里已经很少有客人在专心喝酒了。

许多人都安静的站在李萌周围,打算必要时援手一二。

侍应的小精灵们将果篮与酒瓶放回吧台后,坐到酒厨最高层,晃着翅膀与触角,好奇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天花板下漂浮的蜡炬大部分都聚集在这块吧台上空,将这一片区域照得明亮无比。

烛光下,多臂族的酒保担忧的看着趴着的小姑娘。

随着时间的推移,趴在吧台上的李萌脸色愈发红润,呼吸间,一股异样的清香慢慢溢散到四周,不时引起周围压抑的惊呼声。

如果有祭司在这里就会知道,这股清香是‘灵’注意到接引者的征兆。

围观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惊异于这难得一见的‘降灵’情景。

而蒋玉则终于深深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没有惊动祂。”女班长收起担心,脸上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与从容。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如果李萌引起那位的注意,或者她引导那位降临,那就不仅仅是清香四溢了。”萧笑看上去也放松了不少:“真灵降世之时,紫气浮关,绵绵万里不绝;异香扑鼻,滚滚方圆百里。更有奇观蜃景,宛如仙境临凡。”

郑清啧啧称叹,忽然问道:“说的这么真切,你见过降灵?”

“你不会读书吗?”萧笑鄙视道。

郑清默然。

异香缭绕,而后渐渐消散,李萌仍旧熟睡不已。

郑清隐约听到她轻微的呼噜声。

这就有点失态咯。

如果让这位正在熟睡的大学生知道自己看着她打呼噜,一定会追杀所有知情者。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规避这种风险。

“不能先带她回去吗?”他忍着笑意,小声提醒蒋玉。

“最好不要轻易移动。”萧笑在旁边否决道。

“在灵念稳定之前,小萌不能受到任何惊吓冲撞。”蒋玉蹙着眉,也是一脸无奈:“否则会对她的灵魂造成巨大的伤害。”

酣睡的李萌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人的焦急,满意的皱了皱鼻子,她的嘴角垂下一丝透明的口水,堪堪接近她的衣襟。

蒋玉抽出手帕,擦掉这丝口水,然后顺手拭了拭她的额头。

“有没有什么清心降温的手段?”她抬头看向其他人,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冰块可以吗?”伊莲娜指着酒保身后的大盆冰块问道。

“冰带寒毒,不行。”蒋玉摇摇头。

“冷风呢?”辛胖子点开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凑了过来:“我的优盘里有便携式空调,一分钟就能组装完毕。”

“不行,冷风容易引起风邪入体。”这次是萧笑否决了这个建议。

“清心符呢?”郑清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箓,递了过去:“清心静气,益气养神,符效非常温和。”

蒋玉愣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

她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符咒,释放到李萌身上。

一道温暖的翠绿色光晕散开,笼罩住李萌娇小的身子。

她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蒋玉捏着李萌的手腕,看到她的状况稳定下后,终于松了口气,语气变得轻快了许多:

“这道符能撑多久?”

看到郑清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我打算构筑封印,先带萌萌回去。毕竟她睡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影响不好。”

“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半个小时。”蒋玉看着郑清,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也许二十分钟就可以了。”

郑清迎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豪情,挽了挽袖子,嘴角翘起:

“那你开始准备吧。”

“至于这道符……”

“你想让它撑多久它就能撑多久!”

围观者们顿时振奋起来。

男生们一片哗然,纷纷叫好。

蒋玉抿抿嘴,低声谢道:“辛苦了。”

说完,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块玉佩,分别系在李萌手腕与脚腕。

“我需要一小块空地。”她抬起头,严肃的看向吧台后面的那个多臂族侍者。

“我的店里最不缺的就是空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第三十九章 红纸牌位

郑清抬起头,看到一个高瘦的灰袍巫师正抱着手站在几人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忙碌。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灰袍巫师轻轻拽了拽自己尖尖的巫师帽檐,很有礼貌的开口道:“流浪巫师。”

店主!

人群中有一些骚动,客人们悄悄的交头接耳,好奇的打量着这位灰袍法师。

郑清心头恍然。

传言中,流浪吧的店主性格怪异,行踪不定,而且据说还涉及黑魔法。虽然巫师联盟的反黑魔法协会并没有发布正式警告,但并不妨碍第一大学的学生们私下里流传这位法师的一些闲言碎语。

比如流浪巫师曾多次帮助学校的学生向他们对手的宠物下降头;

这座酒吧也帮助第一大学的学生从某些不太正规的实验室里购买被巫盟严格限制的实验用品,比如有效期五年以上的灌灵符箓;

或者给学生们从黑市中代购低价的龙肝、蟾酥或干草药粉末;

还有向年轻女巫提供优质的美容剂、为男巫提供低廉的迷魂药;

等等等等。

因为传言的丰富多彩,第一大学的校工委曾数次突击搜查了这家酒吧,但均无果而终。这更让流浪吧在第一大学的学生中增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也因此,这座酒吧成为了反抗第一大学权威的象征。

对大部分年轻人而言,质疑权威就是最大的权威。

如果第一大学的学生不来几次流浪吧,似乎他的大学人生都不够完美了。

围观的学生们敬畏的分开,流浪法师微笑着看向吧台前的几位新生:

“小姑娘,你需要多大的地方?”

说着,他从灰色袍子里掏出一本赭黄色的破旧法书,放在半空中,任凭书页缓缓的翻动。

“直径三米左右的空地就行。”蒋玉抿了抿嘴唇,开始从自己的坤包里掏东西。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唐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作为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班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些什么。

只不过蒋玉并不领情。

“帮着郑清稳定小萌的状况就行。”她用有些生硬的动作打断唐顿伸过来的双手。

唐顿有些尴尬的缩回胳膊,冲着郑清笑了笑。

流浪法师也微笑着,看向郑清:“你呢?不需要开设祭坛吗?”

郑清回过神,看了一眼沉睡的李萌,摇了摇头。

那道‘清心符’恰好烧掉了六分左右的力量。

“不需要,先生没有教过我那些仪式。”他犹豫着,补充了一句:“简单摆个供桌就行。”

对大部分巫师而言,画符都意味着一整套繁琐的仪式。

比如开坛行祭礼、祷香告神灵;

比如净身、净面、净手、净口;

比如预备时令果蔬、米酒香醋、檀香白烛;

甚至包括选定良辰吉日、择灵气充盈之时。

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这些仪式被称为‘起手’,是每个拥有正规传承的符箓师非常重要的传承之一。

但郑清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些仪式的传承。

他所知道的画符,只有两个步骤:勾勒符文、灌注灵机。

如果要提高一些成功率——比如现在——那么他会摆放一个供桌,求个心安。这并不是先生教给他的办法,而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个小窍门。

净心、净手之后,郑清从灰布袋里掏出一个红纸牌位,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吴’字。然后他将这个纸牌摆放在流浪法师交给他的香炉之后,点了三柱普通线香。

流浪法师疑惑的看着这个牌位,沉思着。

“这是供的哪位大神?”辛胖子也好奇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咳咳,没有。”郑清尴尬的咳嗽两声,将胖纸的这个问题模糊了过去。

他总不能告诉别人,红色牌位上供的是自家先生。

这还是他小时候发现的一个窍门。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家先生有些特殊的本领,能够隔空招物、与猫对话。这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冲击。那时,电视上正在热播《西游记》,他一度认为先生是某个深山老林中成型的妖精,来城中觅食、迷惑众生。

郑清曾经几次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家人,却始终未能成行。

一方面,头疾症状虽有缓解,却未曾远去,郑清仍旧心有余悸;另一方便,看的故事书多了,郑清总担心自己捅破先生的秘密后会被妖精煮了吃。

就像《西游记》里演的那样,被小妖洗涮干净,腌在瓮里,天阴时做下酒菜。

几度思量之后,郑清计上心头。

他从爷爷的书房里翻出一块红色硬纸板,做成一副牌位,自己查看万年历,找了一个良辰吉日,在纸牌位上书了先生姓讳。然后将牌位藏着自己的书桌里,一日三拜。求个心安,祷告先生不要吃了自己。

但说来也是奇怪。

原本他在先生那里学习符箓,因为愚钝,每日总会挨上几戒尺。但自从他开始祭拜先生的牌位后,却不知是否因为开了窍,勾画符箓的技巧一日千里,竟没再挨过几次打。

这让他愈发敬畏。

直到他长大后,知道了许多忌讳,便悄悄丢掉这个习惯,不再祭拜先生。

但偶尔想起这件事,终觉有些蹊跷。

今天,李萌需要自己提供优质的符箓来救命。

这件事与他有莫大干系。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竭尽全力。

所以他掏出尘封许久的记忆,以壮心气,以求心安。

他搓搓手,从符箓袋里掏出自己的文房四宝:龟背砚、松文墨、紫毫笔与黄皮纸。

“桌子!”他对旁边几个男生叫道。

辛胖子打开自己的手表,敲了几下,转眼拽出一张四条腿的书桌。

“想要多高你自己调整。”辛将书桌敲得啪啪作响。

郑清将文房四宝摆在桌子上之后,书桌嘎吱嘎吱的响着,自动调整到适合郑清身高的位置。

辛胖子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郑清没有说话,只是沉心静气,将一道黄皮纸铺在桌子上,用笔尖轻轻骚了搔龟背砚中盘起的小蛇。

小蛇昂头挺胸,抖擞精神,吐出一大滩清水。

清水漫过砚池,微微晃动。

旁边,萧笑执松文墨,手腕微动,墨石与砚台之间摩擦,发出均匀悦耳的声音。

郑清抓着笔,闭目提气,指节攥的发白。

“不要紧张,慢慢来。”旁边传来一些轻声的安慰:“不找急,慢慢来。”

他嘴角微微扬起,手中的紫毫慢慢滑进砚池,轻柔的晃了晃。

毛笔喝足墨水后,挺着鼓鼓的肚子,缓慢的来到黄皮纸上空。

围观的同学们都紧张的盯着郑清。

第四十章 落笔封灵

虽然画符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属于一项非常基础的技艺,但绝少有巫师擅长画符。在巫师界,擅长制符的大师一直非常稀少。

也因此,郑清在符箓课上的惊人表现在学校里迅速传播开来。

对于能够熟练勾勒全部基础符箓,传言中的‘昆仑传人’,每个学生都充满了好奇。

平日里,碍于礼貌,大家都将这种好奇压在心底。

但在今天,郑清成功激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摆在吧台前的书桌,笔墨齐备的文房四宝,焚香祷告的仪式,这架势,分明意味着郑清即将展示自己身为‘昆仑传人’的能力。

围观者们摩拳擦掌,看上去比书桌前的郑清还要紧张。

大家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郑清手里的兔毫紫笔。

甚至酒吧店主,灰袍的流浪法师也将注意力落在了郑清身上。

酒吧里的彩光与音乐已经在老板的吩咐下安静了。

大厅上空漂浮的蜡烛组成圆环状,汇聚在郑清头顶;那些原本淡蓝色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白色,熊熊燃烧着,在地板上投射出一片无影的明亮世界。

因为光源都集中到郑清头顶,吧台后面显得有些黯淡,只能看到一排闪烁着的淡绿色光点。那是小精灵们发光的翅膀与触角。这些小家伙安静的坐在酒厨上方,闭着嘴,没有发出一丝噪音。

郑清闭着眼,感受着这股压抑的静谧,轻缓的呼吸着,肩膀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但肘腕却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头顶的白光落在他的头顶。

落在他的肩膀、手肘。

落在他的手腕。

落在吸饱墨汁的笔头。

墨色顺着缝隙渗出,在笔尖汇聚成珠;

郑清依旧微丝不动。

墨珠越聚越大,最终在重力的作用下挣脱兔毫的束缚,自由的落向黄皮纸。

“呀!”人群里传来几声女生短促的惊叫。

郑清仍旧闭着眼,但是手中的笔却仿佛受到那滴朱墨的牵引,随之向纸上落去。

那滴自由的朱墨摔在黄皮纸上,仿佛要将这张纸砸透。

紫笔随之而至,笔尖在墨滴落纸之前准确的点在这滴墨汁上。

一顿、一提笔,

一匀、一渲染。

笔尖跳舞一般,与那滴自由的墨汁互相牵引着,仿佛脱缰的野马,肆意奔放在黄纸上。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啧啧称叹。

站在前排的几个学生甚至不由自主做出握笔的姿势,学习郑清落笔运笔的动作。

一笔尽书成,一气出佳画。

呼吸之间,一道复杂华丽的符箓呈现在众人面前。

笔尽收势,郑清将紫毫架回龟背砚,让其重新吸吮砚池中的墨汁。

而他则抬起左手,将拇指指尖塞进嘴里,用力一咬、一扯,然后将带血的手指按在勾勒完毕的符纸上叉符脚。

围观者们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料到郑清会使用这种激进的封灵方式。

对于巫师们来说,画符有‘两难一劫’之说。

两难,一个便是勾画符文。没有名师指引、没有坚实的基础,画符时很容易勾勒错误;也许勾画中的某一撇上下偏差四五度,就会让这张符箓表达出与原版完全不同的效果。

另一难,便是灌灵。落笔前聚势、落笔时引灵、收笔后回气,不同的传承流派灌灵方式不尽相同,但所有的灌灵之法都讲究身心一致、呼吸配合。许多巫师在勾画符字之时呼吸紊乱、心神不定,便很容易灌灵失败。

两难之后,一道符便已完成九成九了。

只不过,行百里者半九十。

最后零点一成,就让许多巫师栽的灰头土脸。

这就是画符最后的一劫:封灵。

封灵,从字面理解就是封住这道符箓的灵机,实际上却也如此。

每道符箓完成后,灵机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流失,如果不加以封禁,也许只是眨眼间,符纸上灌注的灵机便会消散一空。

在漫长的实践中,巫师们摸索出了不同的封灵手法。

最为常见的,就是‘封灵符’。

封灵符就是在已经完成的符箓符脚再添一道密文。这道密文仿佛一道枷锁,能够锁住符纸上的灵机。不同流派的密文写法不同,效果也是天差地别。有的密文能将灵机锁住数十年,有的密文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被灵机冲垮。

这种办法的缺陷不止如此。每封密文的写法都异常复杂,也许有的时候勾画一道完整的符箓只需要一分钟,但是写完这道符箓的密文就需要半个小时!在狭小的符脚勾画复杂的密文,这对巫师而言是绝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则前功尽弃。

此外,还有一种比较少见的封灵方式,就是‘封灵印’。

封灵印是一种专为封锁灵机打造的法器。当巫师勾画完符箓后,只需执此印,用上朱砂印泥,在符纸上一盖,便大功告成。这种方式成功率极高,只不过因为法器的昂贵与罕见,只有制符大师们才有资本使用封灵印。

除了前面两种流传甚广的封灵方式,巫师界还有一种粗暴快捷、很有效,但是很少有人用的封灵方式——血封。

顾名思义,血封,就是以血封灵。

画符的巫师在符成之后,只需用自己的几滴热血,抹在符脚,涂出几个对勾,便算封灵完毕。

这种方式封灵简洁高效,而且封灵效果极佳。

绝大部分血封符箓有效期都在一年以上!

只不过凡事利弊相伴。

一方面,这种封灵方式较为野蛮,在日益文明的现代巫师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另一方面,这种方式出品的符纸,很容易泄露巫师的隐秘。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里有数百个例子,是关于巫师不慎落下几滴鲜血,被对手获取后施展诅咒,结局凄惨。

时至今日,如若不是自己需要紧急使用的符箓,绝少有巫师会使用这种疼痛而且风险极高的封灵方式。

流浪吧里,围观者们鸦雀无声的看着郑清咬破手指,用血封灵。

没有人料到他会使用这种激烈的手法。

一些想要一窥‘昆仑密文’的围观者不免有些失望。

但更多学生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不是谁都有勇气咬破自己的手指。

也不是哪个巫师都有胆量在实验室外洒落自己的血液。

郑清对周围沉默下去的气氛一无所知。

他仍旧闭着眼,酝酿下一道符箓的气势。

已经写完的清心符被他用手指轻轻一点,顺势一运,送到不远处的萧笑手上。

萧笑接过符纸,掐准时机,释放给沉睡中的李萌。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现在是周六下午的七点钟左右。

对于第一大学周围的许多娱乐场所而言,这是一周中最为黄金的消费时段。

忙碌了五天的学生们已经在周六的上午得到充分的休息,他们精力充沛、荷包充盈,急需一个适当的场所释放年轻的身体里积蓄的荷尔蒙。

于是,酒吧就成了许多人流连的去处。

这里有青蜂儿、妖血酒、雾酒,有各式各样的甜点果品,还有四所学院青春可人的学生妹子。如果对自己的魅力有充足的信心,酒吧的老板不会阻止一段美丽的邂逅发生。

作为贝塔镇步行街上数一数二的酒吧,流浪吧在这段时间总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几个高年级的老生熟练的推开流浪吧的大门,将手里的入场券塞进门口蹲着的大青蛙嘴里。

守门的青蛙鼓着嘴,嚼了几口入场券,吐出几块手牌,伸着长长的舌头递给几位客人。

“我一直觉得流浪吧的入场方式有点恶心。”阿瑟?内斯手上垫着一块手帕,有些厌恶的接过银白色的手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里!”

青蛙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睛眯了眯,不怀好意的看向几个年轻人。

“也许因为来的人多了,大家便都喜欢这里了。”司马易毫不在意的从那黏糊糊的舌头上取下自己的号牌,套在手腕上,温和的对大青蛙说道:“不要介意,他们只不过是纯正的阿尔法。”

青蛙收回自己的舌头,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我恰好带了点大柳果蝇,你也许会喜欢。”司马易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玻璃罐子,放在了青蛙旁边的石台上。

罐子里,一群黑压压的蝇子抖着翅膀,鼓动着嫩绿色的肚皮,声嘶力竭的吹着喇叭。

青蛙宽大的嘴角向上翘了翘,矜持的点了点头,示意几个年轻人可以进去了。

阿瑟?内斯嘲讽的看着司马易一系列举动,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我应该给你写封推荐信。”内斯先生用一种近乎挖苦的口吻说道:“也许弗里德曼爵士会喜欢你这种细致入微的作风。”

“不胜感激。”司马易把手插在裤兜里,脸上露出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我们今天来这里干嘛?”一直跟着两人身后的北野源用急促的语调说道:“我以为最近我们应该呆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比较合适。”

“如果你以前不是天天呆在图书馆,那么现在就不要天天去图书馆。”司马易拨开面前的帷帐,慢悠悠的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负罪感。”

阿瑟?内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但是,今天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北野源跟着两人,穿过帷幕,转进流浪吧的大厅,惊讶道:“音乐跟灯光呢?小精灵侍应生呢?”

正常情况下,这座大厅应该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头顶是肆意闪烁的彩灯,耳边充斥尖锐的噪音。看到客人进门,小精灵们会飘到他们身边,递上可口的饮料与美味。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

天花板上游荡的蜡烛都聚集到大厅深处,这让酒吧其他地方陷入极深的黑暗中。

那些应该吵吵闹闹,疯疯癫癫的客人们,竟然也都屏气凝神,安安静静的围在灯光下,似乎没有一丝不满与躁动。

“原本只是因为有些有趣的人在这里,我想让你们去见见。”司马易挑起眉毛,看向大厅深处唯一的亮光处,很感兴趣的说道:“但很显然,我们碰上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似乎是灵巫降灵?”阿瑟?内斯抽了抽鼻子,一脸的疑惑。

他闻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异香。

“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个人来到人群外,看到前排都是一些大一新生,便毫不客气的向内挤去。

被挤开的新人们转身见到这些老生胸口别着的标志后,纷纷闭上嘴巴,怏怏的后退几步。

人群内,分成两片空地。

一块空地上跪着一名黑发女生。

此刻,她正低着头,双手沾满红色的不明液体,在光洁的地板上勾勒着一片复杂的图形。她的脚边散乱的堆放着一些玉盘与竹简。

看得出,她正在布置阵法。

女生披散的头发遮掩了她的面孔,几位阿尔法的老生不清楚她是谁。

但是另一块空地上,站在桌前的那个身影却让阿瑟与北野源印象深刻。

“郑清。”阿瑟?内斯嘴角抽动,牙缝里迸出这个名字。

“哦?他就是郑清?”司马易颇感兴趣的看着书桌前那个面相平平的男生,转头看向旁边一名围观的女生:“打扰一下,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一名大二老生搭讪,尤其这名老生还长着一副俊俏的面孔。被问话的女生立刻羞红了脸。

但这并不影响她详详细细的向几位老生解释酒吧不久前发生的事故。

降灵、画符、破指封灵。

故事非常简单,却又显得曲折离奇。

司马易非常感兴趣的详细打探这些听上去普普通通,却又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后,转头看向几位同伴。

“也许我们可以回去了。”他用一种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

内斯先生没有说话,他就着明亮的烛火,仔细打量吧台上趴着的小灵巫。

“那个小姑娘就是差点破戒的灵巫吗?”他喃喃着,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也就是说,郑清咬破一堆手指头在救她?”

司马易没有说话,他隐约察觉到阿瑟?内斯的打算。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内斯先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上去这个小姑娘与郑清关系不错。”阿瑟?内斯看了司马易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许我应该找几个朋友想巫盟委员会投诉这种近乎犯禁的行为。”

“近乎犯禁,也就是说还没有犯禁。”司马易转过头,看着阿瑟那张苍白的,油光粉面的脸,忍不住抚额叹道:“不要添乱了。如果你仔细看看正在勾勒阵法的这位姑娘,应该能从她腰间佩戴的禁步中猜出她的身份。你觉得你的那些朋友会去找蒋家的麻烦吗?”

阿瑟?内斯张张嘴,最终又不甘的闭上了。

第四十二章 两个邀请

书桌前,正在努力画符的郑清丝毫没有觉察周围浮现的恶意眼光。

砚池中的紫毫已经又一次吸饱了墨汁。

他重新提起笔,酝酿下一道符箓。

从开始到现在,刚刚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五道静心符。

每隔三四分钟,都有一道崭新的符箓落在李萌身上。

没有一道废符。

围观者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每个人都在感慨昆仑传人的卓然超群与名不虚传。

这些称赞声落在阿瑟·内斯耳中,令他对书桌前的那个身影愈发厌恶起来。

更令他恼火的,是他的同伴却对这件事流露出的赞赏。

“我们应该感谢郑清在这里的优秀表现。”司马易似乎没有注意到内斯先生的怒火。他满意的点着头,推着两位同伴向酒吧外走去:“我原本打算让你们与这几位优秀的大一新生进行一番友好的交流,增进一些友谊。”

阿瑟·内斯张了张嘴,露出一副无比震惊的表情。

司马易制止他的冲动,解释道:“你们纾尊降贵与他们和解,这是你们的风度,对后续舆论的转变很有帮助……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些新人在酒吧里的现场秀会更加淡化你们的失败。所以我认为可以不需要锦上添花了。”

“非常明智。”阿瑟·内斯终于开口,他冷冷的回答着,抛开司马易,大踏步向酒吧外走去。

北野源忧心忡忡的看了司马易一眼,小跑着,追了上去。

司马易扬起眉毛,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身后。

郑清没有注意到围观人群里的这些小插曲。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底渐渐有些不安

血封虽然快捷高效,却也有诸多限制。

因为炼符的巫师只能取自身指尖的一缕新鲜热血施展此咒。

指尖穴窍细微繁复,一日之间,却也只有几滴热血可供耗费。

如果肆意逼取,就会损耗元气,对巫师身体造成一些负担,不利于日后修行。

郑清扶着书桌的左手轻轻动了动。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左手的五个指尖已被一一咬破,贡献了几滴热血,涂在勾勒完毕的符纸上封锁灵机。

而为了不影响右手的稳定性,又不能咬破右手指尖。

笔下这道新的符箓还有寥寥数笔笔便要勾勒完毕。

是损耗一些元气,继续使用血封;

还是耗费一些精神,在符脚添加密文?

他有些犹豫不决。

使用密文固然更稳妥,但他对自己五分钟之内完成一道完整的密文并没有什么信心。

当紫毫在黄皮纸上最后一道符线勾勒完毕,郑清终于下定决心。

大不了回头喝一个月的汤药!

他狠狠心,重新将左手拇指伸向嘴里。

然后一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手。

郑清睁开眼,惊讶的回过头。

是蒋玉。

她抓住郑清的手,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可以了……已经可以了。谢谢!”

郑清张张嘴,心底一松,眼前一阵眩晕,脚下不由一个踉跄。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一双手及时的扶住他。

几个打算冲上来的身影停下脚步。

辛胖子与段肖剑互相看了一眼,暧昧的笑了笑。

郑清没有精力去留意他们。虽然只过去了短短二十多分钟,但刚刚那种全神贯注对精神的负担非常大。

他狠狠的眨了眨眼睛,视线里闪烁起一串金黄色的小点。

“我终于知道眼冒金星是什么样子了。”他傻笑着,看向扶着自己的人。

还是蒋玉。

他尴尬的收敛笑容,挣扎着站起身,脸色涨的通红。

“不好意思!刚刚……”

“没关系。”

蒋玉看他站稳,松开手,飒然一笑,转身走向一边。

只剩下一缕幽香缭绕在郑清鼻尖。

不远处,李萌躺在一个复杂的阵图里,仍酣睡不起。

那复杂的线条与图形让郑清眼皮直跳。

“你画的?”他赞叹着,仔细打量这套复杂的阵式。

“嗯。”蒋玉微微扬起头,露出一小截洁白姣好的脖颈。

郑清咽了口唾沫,重新看向那副华丽的阵图。

她在昏暗的酒吧里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

……

在刘菲菲与尼古拉斯的帮助下,蒋玉护送着李萌离开了酒吧。

唐顿原本也想加入护送队伍,却被女班长婉拒了。

这让天文08-1班的班长大人惆怅不已。

在几人离开后,他便坐在吧台前开始喝闷酒。

“还没开始!”段肖剑拍了拍那个孤寂的背影,给他加油鼓劲。

“已经结束了。”辛胖子摇头晃脑的接了一句:“所以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人后是与非!来,已经满上了,大家走一个!”

郑清没有加入两个贱人间的对话。

他扶着吧台,正思索蒋玉刚刚说的话。

“听小萌说,你在想办法拯救一群失去宿主的小精灵?”临走前,蒋玉忽然问道。

“你有办法?!”郑清惊喜万分,连带着精神都恢复了许多。

“没有。”女班长连忙摇头,否认道:“据我所知还没有巫师能够冲破这道炼金术的禁区。”

“这样啊。”郑清失望的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种说辞最近他已经听说过许多遍了。

“但是我有一个朋友,比较喜欢一些偏门的研究。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蒋玉补充道:“也许他有办法。”

“非常感谢。”即便可能性很小,郑清仍旧表达了足够的感激。

“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你。”蒋玉摇摇头,微微一笑:“那么明天早上九点,图书馆门前见面?”

“不见不散!”郑清连连点头。

……

……

夜色渐晚。

随着五彩灯光与炫耳的音乐再次响起,

天花板上的蜡炬重新散开,

酒厨上方的小精灵们又一次拎起酒瓶与果篮,开始为客人们斟酒侍应。

流浪吧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热闹。

因为之前画符耗费了许多精神,郑清原打算立刻回校。

但另一个邀请让他改变了主意。

流浪吧的店主,传言甚多的流浪巫师,邀请他去二楼的包房中小叙片刻。

第四十三章 琥珀光

“你是说店主邀请我?”郑清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面前多臂族的侍者,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酒吧的侍者微笑着点点头,肯定了郑清的想法。

如果这份邀请来自不远处的约塔餐厅老板,或者街道尽头那家糖果店的老板,郑清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但是这份邀请来自流浪吧的老板。

这让他不得不再三斟酌。

除了校园里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走进第一大学》里曾经明确指出这位流浪巫师是一个巴勒莫人。

巴勒莫在巫师界的地位与白丁世界相仿。

在白丁世界,提及巴勒莫,人们会联想到历史、足球以及黑手党。

而在巫师世界,人们只会想到黑魔法、黑魔法、还有黑魔法。

对郑清这个接触巫师世界不久的新人而言,黑魔法仿佛洪水猛兽一般可怕。

“怎么办?”他求助的看向同伴们。

“对于这样的邀请,你无法拒绝。”萧笑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抱在怀里:“但是你可以带我们一起去。想来店家也不会吝啬几杯饮料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酒吧的侍者。

“店主大人吩咐,如果您不介意,可以邀请您的伙伴一同前往。”多臂族人自带回音喇叭的声音总是很有磁性。

“那么,”郑清紧张的看向周围:“大家是什么意见?”

出乎他的意料。

所有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据说包房会提供69年的琥珀光!”辛胖子一脸渴望。

“琥珀光?”郑清愈发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敦煌出品的一种美酒,据说是用香草、鲜奶、蜂蜜与月光一起酿制而成,有的配方里还有何首乌、山药为佐。琥珀光的酒体厚重丰满,酒液仿佛炼乳,口感香醇馥郁,色泽以金黄色为上佳。”

“因为历史悠久、产量不高、品质精美华丽,这种酒一直受到巫师贵族们的追捧,大部分都被他们收藏起来,当做待客上品。”

萧笑抱着笔记本,非常尽职的向郑清做魔法界的常识普及:

“69年因为白丁登月的影响,月华受到污染,当年酿制的琥珀光大多受到污染,品质较低,所以部分底蕴深厚的酒吧能够拿到一些散货,提供给一般客人。”

“听上去很高级的样子。”郑清嘟囔着。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张季信严肃的点着头:“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认为,还是应该去看看……料想在大学周围,他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你把口水擦干净,也许说出这番话还有一点说服力。”萧笑毫不掩饰自己对红脸膛的鄙视。

但他转口,却也同意去赴约:“去看看没什么坏处,会长见识的……他对你感兴趣,却不知我对这位流浪巫师也很感兴趣。”

鉴于唐顿等人已经喝高,经过一番讨论,男生们决定由张季信、辛与萧笑陪同郑清前去赴约。

“虽然的确有点紧张,但总感觉你们有些小题大做。”郑清略感无语的看着大伙,表情有些无奈。

多臂族侍者微笑的看着众人,一语不发。

很快,几位年轻巫师登上了流浪吧的二楼。

与大厅相比,包房内显得安静了许多。

屋子里没有侍者。

天花板倒挂着几株长短不一的龙血藤。

一些发光的甲虫在藤叶间爬来爬去,惬意的吮吸着甘美的藤汁,懒洋洋的扭着屁股,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

这些通体透亮的小虫子叫灯火虫。

第一大学校园里的路灯就是由这些小家伙点亮的。

只不过与学校那些半野生的灯火虫相比,流浪吧的同类们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洒下的光辉也更明亮一些。

龙血藤下是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上摆放着时令果盘。

茶几后,靠墙摆放着一排宽大的软皮沙发,黑色的皮面在银白色灯光下闪烁着丰腴的色彩,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

屋角有一座迷你吧台。

吧台后是一个小巧的黑木酒橱。

此刻,流浪巫师正倚靠着吧台,安静的打量着这个小酒橱。

郑清发现,即使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这位巫师也没有摘下自己的尖顶软帽。

他的面孔仍旧隐藏着宽大帽檐的阴影中。

自己要不要上前亲吻他的手背?

还是指头?

还是脸颊?

郑清有些紧张的看着那半张布满皱纹的脸,脑海里努力回忆电影《教父》第一集的情节。

然并卵。

他只能想起一个沙哑的、仿佛含着桃核的声音。

“来点什么?”尖顶软帽向几位客人的位置侧了侧,主人的语气显得非常和蔼。

“青蜂儿就可以。”郑清拘谨的开口。

但他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声音已经争先恐后的窜了出去。

“琥珀光!”张季信大喊一声。

“69年的琥珀光!”辛胖子洋洋得意的看着张季信,似乎在嘲笑他不够精确的描述。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年份的琥珀光?”红脸膛的男生涨红着脸,反击道。

郑清掩面,羞与两人为伍。

“我也要青蜂儿就好。”萧笑摇着头,抽出自己的黑壳笔记本,倒在了沙发上。

“大家不要拘束。”流浪巫师笑呵呵的招呼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法书。

几个酒瓶摇摇晃晃的飞到客人面前。

青蜂儿装在普通的玻璃酒瓶里,琥珀光则装在一个不透明的黑色陶罐中。

“色泽棕黄,略浑浊,酒气不足……果然跟家里的不一样!”张季信煞有介事的晃着杯子,指着挂在杯壁上的残夜,向郑清着,卖弄的看了辛胖子一眼。

辛胖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盈盈青蜂酒,摇摇琥珀光。”

流浪巫师吟唱了一句不知是魔咒还是诗词的短句后,继续说道:

“蜂儿酒味轻,适合不胜酒力、心思细腻的人;琥珀光厚重,需性格活泼,体格壮硕的人才压得住。”

“几位的选择却是恰到好处。”

流浪巫师站在吧台后,郑清只能看到他翘起的嘴角。

看得出他的心情颇为愉快。

“还有这种说法?”辛胖子疑惑的看了看同伴。

张季信摇摇头。

萧笑也摇了摇头。

至于郑清,从头到尾他都是一脸茫然。

第四十四章 金卡客户

“叮!叮!叮!”

流浪巫师用自己尖锐的长指甲敲击着高脚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郑清注意到他的玻璃杯中装的是透明液体,一些金色星芒仿佛小鱼儿一般,在液体中缓缓游弋,带出一道道波纹。

“诸位年轻的巫师,非常高兴你们接受邀请,来听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絮絮叨叨。”

屋子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微笑。

郑清也笑着,坐直了身子。

“首先,让我们举杯,庆祝郑清同学刚才勇敢而杰出的表现;敬一位冉冉升起的符箓大师。”流浪巫师举起手中的勃艮第杯,起祝道:“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所有人都站起身,大声祝福着。

郑清措手不及,被吓了一跳。

“这是……”他捧着自己的酒杯,语无伦次的看着众人,感到有些惶恐。

三位伙伴都表情肃然,一丝不苟的饮下杯中的酒液。

“没有什么不可以!”流浪巫师打断他的自辩,转头看向刚刚进屋的多臂族侍者,笑道:“九有的小伙子还是这么腼腆。”

侍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黑漆金钿托盘放在玻璃茶几上,便躬身告退。

郑清乘机把耳朵凑到萧笑旁边。

萧笑嘴唇微动,简单解释道:“这是巫师们的祝词,类似于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更加聪明……你懂的。”

郑清脸上有些发烫,他迅速把目光转向茶几上的那个黑漆金钿托盘。

托盘上盖着一块红色绸布,颜色与郑清的袍色几乎一致。

流浪巫师撤下绸布,盘子里是一张金质卡片。

“这是流浪吧的VIP金卡。用这张卡在我的店里,任何消费都可以打五折。”流浪巫师顿了顿,强调道:“任何消费。”

郑清立刻理解了店主的意思。

对于第一大学的学生而言,流浪吧不仅仅是一个酒吧,更是一个隐秘的灰色坊市。

高年级抄录的一些魔法实验数据;沉默森林流出的许多禁止市场交易的草药;甚至包括龙蛋、塞壬幼崽、生人鬼魂这些法律明令禁止的商品,在这里也能找到合适的卖家。

如果自己用五折的价格从店里买下,再用七八折的价格卖出去,转手就是两三折的利润!

即使不参与非法交易,单纯一些珍稀商品的买卖就足以让自己小富一场。

郑清的思维立刻发散开。

他敏锐的察觉到,如果操作得当,这张金卡将会是一只下金蛋的鹅。

这个想法将他吓了一跳。

他立刻果断拒绝道:“不,先生,您的礼物过于贵重,我们不能接受。”

这一次,辛胖子与张季信罕见的没有打岔。

看得出,他们也被流浪巫师大手笔的馈赠吓住了。

“你们对那位小灵巫的救助,让大巫师议会的人没有借口闯进我的店铺。这是谢礼,无需推辞。”流浪巫师拍了拍自己的法书,这张金卡化作一道金光,‘嗖’的一下窜进男生的袍子里。

几个人吓的一动也不敢动。

郑清脑海里更是翻滚了无数念头。

似乎他们在不经意间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实际上,与这张卡相比,我更在意你制作符箓的技巧。”似乎察觉到年轻巫师的不安,流浪巫师温言解释道:“看得出,你受过严格的训练,基本功非常扎实……这一点在年轻巫师中非常可贵。没有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是不会有这种庖丁解牛的熟练技巧。”

郑清回过神,自矜的笑了笑。

对于这点称赞,他受之无愧。

“你在大厅里的表现人所共睹。能在这个年纪拥有这份沉淀,你不应该妄自菲薄。”流浪巫师满意的称赞着:“非常了不起……这张卡你理所应得。”

“谢谢。”虽然已经接受了许多夸奖,郑清仍旧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这张卡的有效期只有一个学期。”流浪巫师摆摆手,示意郑清不要着急道谢:“如果你希望在下个学期继续使用它,那么这个学期需要拿到相应的积分贡献。”

萧笑抬起眉毛,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积分?”郑清咧咧嘴。

身为九有学院的学生,他现在最怵听到与分数有关的话题了。

“不是学分。”流浪巫师哑然失笑,他敲了敲吧台前飘着的法书,为几位年轻巫师斟满酒,解释道:“不论是在酒吧内的消费,还是通过酒吧完成的交易。每一枚玉币,等同于一个积分。期末积分1000分及以上的客人,可以继续享受金卡待遇。”

郑清倒抽一口气,有些心悸的摸了摸怀里的卡片。

他不认为自己一个学期能消费一千枚玉币。

也许,自己与金卡的缘分只有一个学期。

“这个主意不错。”萧笑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酒杯。

辛胖子与张季信没有说话,他俩嘴里塞满了零食,闻言只是费力的点着头。

郑清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

“我记得你有许多练习后的符箓,尽可以挑选出来,悉数寄在流浪吧托卖。想来店家会给你个不错的价钱。”萧笑提醒道。

“价格可以放心,按照市价上浮20%。”流浪巫师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接口道:“种类不限、数量不限,如果你着急用钱,可以由店里先把你的货吃下……当然,会收一点手续费……你的符箓效果都非常不错,如果量大,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

郑清恍然大悟,立刻点头答应了。

他喜滋滋的摸了摸怀里的金卡,觉得眼前铺开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其实我对教授你符箓之道的老师更感兴趣。”流浪巫师看了看郑清,忽然问道:“不知有没有荣幸认识一下?”

萧笑非常敏感的抬起头。

他对郑清那位神秘先生也很感兴趣。

“这件事需要征得先生同意。”郑清含糊着,婉拒道:“我不敢随意使用先生的名号。”

他总不能告诉流浪巫师,自己也只知道先生姓吴。

“没关系,来日方长。”察觉到郑清的敷衍之意,流浪巫师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刚刚店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也许你们会感兴趣。”

他翻动着自己手中的法书,在空地上打出一道三维投影。

阿瑟·内斯与他的两位小伙伴出现在几个年轻巫师的眼前。

第四十五章 内斯家族的传统

法书投射在地上的三维影像异常逼真。

几位阿尔法老生身长与真人仿佛,他们的表情与神态也栩栩如生。

郑清甚至能从阿瑟?内斯脸上清晰的看到一丝含蓄的鄙夷。

这与他印象中金发男生的笑容一模一样。

虚伪,自大。

虽然街头的冲突才过去一个星期,但在郑清的感觉中,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瑟?内斯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也有些模糊了。

唯独这个虚伪自大的印象非常深刻。

准确讲,郑清对阿瑟?内斯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步行街那个翘着下巴、举着酒杯的身影上。

入校以来,每天都有无数新奇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是社团邀请函的缘故,郑清估计已经忘掉这个被自己的符纸砸在泥土中的阿尔法老生了。

“你们之前在步行街上的冲突非常有趣,如果我没看错,这个内斯家的孩子曾经被你的镇压符砸在泥地里。”流浪法师笑了笑,比划了一下大拇指:“非常值得称赞的行为。”

郑清讷讷着,脸色又涨红了。

他发现无论别人夸他几次,他始终会有种尴尬的感觉。

为了消除这种不自在的情绪,郑清换了一个话题。

“那个黑头发、东方面孔的男生是谁?”他指着投影中央的那个身影,小声询问萧笑。

萧笑罕见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

这比眼前的投影更让人惊诧。

“你竟然有不知道的事情!”他小声嚷嚷着,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身边的西瓜头男生。

他觉得自己旁边站着一个假萧笑。

“学校上万名学生,难道我要给每个人都建一个档案吗?”矮个子男生愤愤不平的打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把纸页翻的哗啦啦作响。

“但是……”郑清叹口气,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你父亲就这么做了。”流浪巫师忽然插口,说道:“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父亲就详细记录了七届第一大学学生的名册。”

“又是他。”萧笑郁闷的合上笔记本,抓起桌子上的青蜂儿一饮而尽。

郑清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问题,但流浪巫师轻而易举的将话题转了回去:

“那个男生叫司马易,是阿尔法学院星象07-1班的学生。”

“在整个大一学期,他的确不够出彩。没有进入阿卡纳名单,不是公费生,学科成绩也不够优异,甚至社团活动都很少参加。”

“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低调的学生。”

“只有一些教授对他有很高的评价――这还是我特意关注才了解到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他属于流浪吧的金卡客户――不是败家型的客户,而是与你一样,属于高价值的客户――估计我也不认识。”

说到这里,流浪巫师颇为感慨的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似乎在与司马易的投影对饮:

“第一大学每一届学生里都会涌现出许多优秀巫师。但不是每一个优秀巫师都能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让我有兴趣去了解。”

说着,他又向郑清举了举杯子:

“雷哲算一个、你算一个,司马易也是其中一个。”

郑清忙不迭的举起杯子,与流浪巫师遥遥对饮了一下。

也许因为酒劲儿上涌的原因,他的脑子有些迟钝。

心底的许多问题涌到嘴边却没办法说出口。

流浪巫师似乎也有些累了,闭口不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原来是这个欺负人的鳖犊子!”张季信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他终于想起面前投影的几个人是谁。

“他来干嘛!”他怒气冲冲的站起身,瞪着被酒熏红的双眼,打算去找阿瑟?内斯的晦气。

“他已经走了。”萧笑将他拽回座位,又给他手中塞了一杯妖血酒:“他们只是在人群里转了转,打听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就离开了……不过他们内部好像出现了一点矛盾。”

“你也看到了?”郑清惊讶的看着西瓜头:“他们到底来做什么!”

“也许是来喝酒,也许是来闲逛。”流浪法师收掉投影,看着面前的男生,目光显得非常幽深:“也许只是想与你们见一见面。”

郑清安静的抿了一口青蜂儿,他觉得流浪法师还有话要说。

青碧的液体涌进他的嘴里,刺激着舌尖与味蕾,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内斯家的人一贯睚眦必报,这个不怎么讨喜的性格在第一大学非常著名。”流浪法师开始从怀里掏出一个个朱漆小木盒,不紧不慢的摆在桌子上:

“我记得七十多年前,当时内斯家在这里上学的小子被临钟湖的鱼人抢了书包,整整四年,他每天早上给湖里丢一坨大王乌贼的粪便。整整四年!风雨无阻。”

“为什么丢粪便?”辛胖子好奇的问道。

“也许守湖的凡尔纳大叔知道这个答案……我猜大王乌贼的粪便里有一些鱼人讨厌的信息。”流浪巫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怎样,这些粪便搅得临钟湖的鱼人鸡犬不宁。据说那几年湖里鱼人的生育率下降非常厉害。”

“大王乌贼的粪便属于巫盟规定的三级限制自由交易品,内斯家的小子怎么能拿到那么多批条?”萧笑抚摸着自己的笔记本,目光灼灼的看着流浪巫师。

“他没有批条。但是他在我的酒吧里遇到几位手里有货的小伙子。”流浪巫师揪了揪自己的尖帽子,将目光藏在了帽檐下:“我一向不会阻止客人们之间良性的互动。”

萧笑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

“这些是什么?”郑清觉得萧笑有些失礼,连忙指着桌子上那些排成一排的小盒子,问道。

“一些小玩意儿,有人觉得你会需要,所以委托我来提个意向。”流浪法师打了一个响指,桌子上那些朱漆小盒的盖子齐刷刷弹起。

“苗疆的疳蛊、癫蛊、金蚕蛊,海地的巫毒娃娃,马来西亚的降头符咒……这些是一些报复性的小魔法;还有黑驴蹄子、黄狗皮子、五色桃印、七彩葫芦……这些是防身用的护身符。”流浪法师伸出枯瘦的手指,一件件指着,向郑清介绍:“听说你在学校有些麻烦,有些客人觉得你会需要它们,委托我向你推销。”

“当然,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的推销员。”

“我只能向你保证这些小东西物超所值。”

郑清看着面前这些小盒子里的物什,后背一阵发麻。

蛊虫们藏在各自的虫茧中,郑清看不到它们狰狞的面孔;但是巫毒娃娃诡异的笑脸与降头符咒散发的阴毒气息却让他坐立不安。

许久,他才压低声音拒绝道:“我没钱。”

“不要钱。”流浪巫师笑着,看着他:“你是店里的金卡客户,有足够的信用将桌子上这些小玩意儿拿走。”

郑清惊讶的抬起头,看了流浪巫师一眼。

流浪巫师的面孔隐藏在宽大的尖帽兜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是不要了。”郑清拒绝道:“我不认为在学校会需要这些东西。”

旁边的小伙伴们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灯火虫的用途

一只肥胖的灯火虫从藤皮上拔出尖锐的口器。

一缕鲜红的液体从藤条的伤口中缓缓溢出,在遇到空气后迅速凝结成胶。

肥硕的灯火虫打开背上的甲壳,伸出一双薄如蝉翼的翅膀,用力震了震。

感觉到身体轻盈的飘起来,它满意的多哼哼了几声。

脚下的这段龙血藤已经无法为它提供充足的藤汁,它需要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触角在湿润的空气中探寻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这缕气息令它心驰神往。

也许只有自己这样强大的灯火虫才能感受到那丝令人垂涎的召唤。

肥硕的灯火虫震动着翅膀,从龙血藤上飘了起来。

四周那些弱小的同伴们仍在如痴如醉的吮吸着藤条里残存的那些寡淡的液体,它们对于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离开表现的非常愉快。

这些蠢货。

这只肥大的灯火虫仿佛嘲笑般嗡嗡着,离开那几乎呆了一辈子的藤条。

“每个群体中都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存在。”

“他们或者是疯子,或者是天才;或者是先行者,或者是殉道人。有的也许会开创历史,比如我们第一大学这位伟大的校长;有的则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比如《君子与淑女》的那位主编。”

“不论怎样,他们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就像这只灯火虫。”

流浪巫师笑眯眯的举起手中的玻璃瓶,一只体格明显较其他同伴大许多的灯火虫正在蜜罐里挣扎不已。

但这个香甜的陷阱比它预想的更加粘稠。

当它从蜜糖里费力的抽出一支细脚,又会有三支细脚陷的更深;当它吮干净翅膀上的糖汁,又发现甲壳上糊满厚厚的战利品。

“不同产地的灯火虫都会有不同的特性。”

“比如陇上灯火虫在秋后褪下的角质甲壳是祛风镇痛的良药;亚马逊灯火虫泡水超过三年的幼体可以用来作为猎妖的诱饵……许多妖魔都无法分辨这些幼虫与巫师大脑的味道有什么区别;还有比利牛斯灯火虫,用盐水浸渍、沸油轻炸后,是一种不错的风味小吃。”

郑清瞟见辛胖子的喉结轻微蠕动了一下。

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胖子竟然还能看见喉结!

流浪巫师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翻滚涌动,将那只还在挣扎的肥胖灯火虫彻底淹没。

“我店里这些虫子来自萨福克郡。”

“它们在炮制药酒的时候,是上佳的中和剂。”

“以龙血藤的汁液喂养,在绿尾蜜蜂的蜂王浆里酿制三十六天,然后与何首乌、金笋、肉豆蔻、蟾酥一起泡进琥珀光中,密封、避光、择阴地埋放一年以上,就可以得到这种色泽绚丽,韵味无穷的饮料了。”

流浪巫师举起手中那杯透明的液体,向几位年轻巫师举了举:

“这是私人饮料,我管它叫‘流金岁月’。”

他的杯子里,那些金黄色的星芒仍旧如活物一般游弋着,带出一道道厚重的波纹。

郑清看向流浪巫师手边的蜜罐。

罐子里,那只肥胖的灯火虫正向蜜糖更深处沉去。

仿佛陷入琥珀中的小虫子,间或触电般挣扎一下。

它的腹部仍在喷洒着银白色的余晖,隔着橘黄色的糖汁,像一粒闪闪发光的钻石。

“你还打算做一位特立独行的学生吗?”流浪巫师好整以暇,语气温和的问道。

“不。”郑清断然拒绝着,看着流浪巫师嘴角绽放的笑意,他补充道:“我不打算像这只虫子一样以为自己非常独特,结果最终掉进一个蜜罐里,将自己的一生都陷进去。”

流浪巫师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

他终于抬起头,扶了扶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双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

“非常明智。”

“但也非常愚蠢。”

“在我漫长的生命里,如果说有点什么收获,那就是冷漠。如果你想活的慈悲一点,就要做好掉眼泪的准备。”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死了能坐在嘉布遣会修道院的地下墓穴里,跟其他虔诚的木乃伊们安静等待天国的降临。长大了,沿着尼罗河走了很远,那些埋在沙漠深处的木乃伊告诉我,即便是神祇也有陨落的时候。”

“第一大学不是伊甸园。”

“这里是巫师的猎场。”

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龙血藤上趴着的灯火虫们敏锐的察觉到这点,于是它们缩着肚子,收敛了散落的光辉。

屋子里愈发昏暗一些。

“我们的确不需要那些涉及黑巫术的东西。”萧笑在一旁忽然开口。

他蹲在玻璃茶几前,仔细打量着那些朱漆小盒,抬起头,看向郑清:“你的确不需要那些黑巫术……那会平白拉低你的身份。但你应该不会介意在学校带一些防护用品。”

“在巫师界,护身符永远也没有多余的时候。”张季信也在旁边补充道。

他的酒气似乎已经散去了一些,眼睛看上去已经不再通红。

只有脸膛一如既往,红的耀眼。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就选个护身符吧。”

既然两个朋友都这么建议,那么自己最好还是接受。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于巫师界的理解与三岁小童无异。

这种时候,适当听取别人的建议非常有好处。

“我也要!”辛胖子努力咽下嘴中的零食,兴致勃勃的举起手。

“非常明智。”流浪巫师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满意的点着头,挥手收起那些阴损吓人的黑巫术咒具。

茶几上只留下一排散发着柔和色彩的护身用品。

“这是胶州产的黑驴蹄子,来自于一头八十岁善终的老驴。它贡献的四只驴蹄,有两个被三叉剑买下,还有一个被青丘苏家的人拿走了。”流浪巫师指着朱漆盒子里那个灰扑扑、仿佛酒盅一样的小东西,提醒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会选它……据我所知,弗里德曼爵士的朋友中有一位名叫将君的大三学生,有旱魃血统,是一头觉醒不久的僵尸。”

郑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学校还有僵尸?”

“准确讲,是僵尸学生。既然能有吸血鬼、狼人,为什么不能有僵尸?”张季信一把抓住那个黑驴蹄子,塞进只怀里,笑眯眯的拍着郑清肩膀:“你说过要送我们礼物,那我就选这个了!”

郑清晕晕乎乎的点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四十七章 护身符

“这是来自翡冷翠的苦像十字架,据说经过弗洛伦撒大主教亲自祝福。虽然天主教的声誉在学校里有些欠佳,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对圣哲的话有着异乎寻常的理解。”

流浪巫师托着朱漆小盒,递到郑清面前,向他展示盒子里那枚银光闪闪的饰品:

“听说你已经从校工委领取了午夜巡逻的惩罚……老实讲,对于新生而言,这个惩罚有些过于苛刻。”

“校园里虽然没有太多邪恶的存在,但是校园深处偶尔也会有几只充满怨气的缚地灵。对于它们而言,苦像十字架充满救赎的光辉比硫酸还可怕。”

“翡冷翠是哪里?”郑清傻乎乎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佛罗伦萨的另一种称呼。”萧笑从盒子里拿走那枚十字架,凑到眼前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塞进口袋里:“那我就要这个了!图书馆深处游荡的恶灵也许比校园里更多一些。”

郑清耸耸肩,看向下一个盒子。

“五彩桃符,百年雷击老桃木所刻,长一寸三分,重七钱。上面微刻着神荼、郁垒的浮雕,未上漆,有包浆。用来祈福避祸、驱鬼镇邪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店里一位客户寄卖的物品……从品相、包浆这些方面可以判断这枚桃符已经供奉超过五十年了,对许多巫师家庭而言都是不错宅邸护符。我猜应该是那孩子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

流浪巫师笑着,摇摇头:“如果我家里有这么一枚桃符,我是决计不会拿出来贱卖的……脱离了原本家族的供奉,这枚桃符的效果大打折扣。”

“太糟蹋了!”辛胖子心有戚戚的拿起桃符,揣进怀里,愤愤不平的抱怨了两句,然后转头看向郑清,眨眨眼:“你常识少,不会照顾这枚桃符,还是我来帮你吧!”

“我一直比较好奇神荼郁垒为什么总在打牌。”郑清无所谓的点点头,吐槽道:“从我在大明坊见到第一张门神的时候起,这两个家伙就总在打牌……这个星期在教学楼见过好几副不同款式的门神,无一例外都在打牌。”

“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加上郁垒的那头白虎也才三个,凑不够一桌麻将。”萧笑在两人身后非常好心的解释道:“再者说,刻画几张扑克比刻画一副麻将简单不少,魔法工匠都是一些讨厌麻烦的家伙。”

“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打牌呢?”郑清仍旧不解:“他们不是守护神吗?”

“你不是学生吗?为什么要来酒吧!”辛胖子一脸见鬼的模样:“守护神也是……神,好吧!他们也需要偶尔休闲一下。要知道,整天看门可是个苦差事!”

郑清忍着笑意,把目光落在后面的盒子上。

“这个小盒子里是什么?为什么没有打开?”他诧异的指着一个朱漆小盒子里的黑漆小匣子,询问流浪巫师:“盒子里封印东西了?”

黑漆小匣子约莫一寸长短,两指宽细,四面看不到一丝缝隙,只在盒顶开了一个米粒大的小孔。盒子四周绘满了金色符文,郑清看得出这些是封印符箓。

“如你所见。”流浪巫师微笑着,手指轻抚过黑漆小匣,在盒顶那个米粒小孔处略略一顿:“这个匣子里确实封印了一个小东西……只不过,这个小东西对巫师而言是非常不错的守卫。它是一只飞蜈蚣。”

“飞蜈蚣?”郑清隐约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飞蜈蚣。魔法生物界,上古生物门,虫纲,节肢多足目,有翅科,蜈蚣属,飞蜈蚣种。擅治妖邪,以妖魔脑髓为生。”萧笑也凑上前,小心打量着那个黑漆小匣:

“这种上古虫虿的遗种现在已经非常少见了,据说现在只有绍兴的百草园还有几窝残留,一直被绍兴周家当做宝贝护着。随意买卖这个小东西,会被周家起诉到巫盟高等法院。”

“不愧是他的儿子,这种稀少的小玩意儿都能倒背如流。”流浪巫师抚掌而叹:“我也没有更多解释了。但是我可以确认,这个小东西确实是绍兴周家的一位小少爷寄在店里发卖的,有契约,是白户,可以在市面正常流通。”

萧笑黑着脸,抽身退后,不再吭气。

郑清发现只要对萧笑提起他的父亲,这个矮个子小男生情绪就会低沉下去。

于是他飞快的挑起其他话题。

“我怎么觉得你家店里这么多别人家的宝贝。”郑清看着流浪法师,嘿然:“这种随便把东西抵押发卖的情况,总让人想起赌场、当铺之类不太好的地方。”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想来他们也是德行不足吧。”流浪巫师油滑的回答着,顺带稍稍恭维了几位年轻巫师一下:“如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巫师,定然不会为了几枚玉币而糟蹋这些精美的艺术品。”

“飞蜈蚣怎么从匣子里爬出来呢?”郑清摸了摸黑漆小匣子,有些心动。

“这就是魔法的神奇所在了。”流浪巫师话止于此,笑而不语。

“那这个飞蜈蚣怎么用?”郑清换了一种问法:“遇到妖魔需要我打开匣子吗?”

“我可以为你演示一下。”流浪巫师拍拍手,多臂族侍者便提着一个两尺高低的金属笼子走了进来。

笼子里是一只双目猩红的魔化老鼠。

与一般老鼠相比,它的个体更大,肩颈处的肌肉更是夸张的突出来,加上外翻的獠牙,让这种下水道里的小生物看上去颇具威慑力。

似乎感应到自己悲惨的命运,笼中小鼠疯狂的挣扎起来,将铁笼撞的砰砰作响,让人有种它随时会挣脱牢笼,肆意发狂的感觉。

年轻巫师们紧张的站起身。

郑清甚至从灰布袋里抽出几张符纸,以防万一。

当铁笼距离黑匣子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黑匣子忽然抖动一下,一道金光倏然射出,撞进铁笼中。

年轻巫师们吓了一跳!

流浪巫师却纹丝不动,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幅场景,显的胸有成竹。

“吱吱!吱!”

一声短促尖锐的嘶吼之后,魔化小鼠扑倒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了。

那道金光随之敛回匣中。

整个过程前后不足五秒,年轻巫师们甚至都没有看清那道金光的身形。

“天呐!”张季信手里握着黑驴蹄子,一脸震惊:“这就是飞蜈蚣!我从来都以为这东西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令人印象深刻。”萧笑简短的评价道。

“的确物超所值。”辛胖子也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 飞蜈蚣

也许因为笼子里死去鼠妖血气的冲撞,引起灯火虫不安;

也许因为匣子里飞蜈蚣的猎食,对灯火虫造成威胁;

从龙血藤上洒下的光辉开始变的忽明忽暗,仿佛电压不稳的灯光。

这对正在观察死亡鼠妖的辛胖子造成一些困扰。

当然,这点光暗变化并不影响他判断出鼠妖死亡的原因。

“脑浆没了。”他戴着鹿皮手套,一手捏着长柄小刀,一手抓着镊子,翻动着鼠妖软趴趴的头皮,抬头看了一眼几位同伴。

萧笑默默颔首:“确实与传言一样。”

郑清努力凑到前面,看到了小鼠空荡荡的脑壳。

笼子里的小鼠后脑已经被辛的手术刀剖开,可以清晰看到,鼠妖的脑髓被吸的干干净净。

“就像你们所看见的一样,飞蜈蚣会在妖魔靠近后迅速出击,吸食妖魔的脑浆。”流浪巫师在旁边解释着:“带着它,就等于穿了一件紫绶仙衣,足以让你们规避校园里绝大多数的风险。”

“如果对面是一头大妖呢?”郑清有点脑洞大开的问道。

流浪巫师尚未回答,辛胖子已经一脸鄙夷的说道:“在这里碰到大妖?除非大巫师会议的老头子们都死光了!这里是第一大学!巫师界力量的核心地带!就算海妖王、巫妖王都没办法把爪子伸进来。”

“伸进来也能给它剁了。”张季信点着头,深表赞同。

“如果黑狱出现意外,倒有可能让大妖闯进来。”萧笑冷不丁插口。

辛与张季信同时倒抽一口气,仿佛萧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屋子里温度似乎一瞬间降低了许多。

头顶龙血藤上那些灯火虫甚至短暂的收敛了光辉,让屋子陷入黑暗。

“绝对不可能!”辛胖子连连摆手。

“胡言乱语!”张季信脸色红的有些发紫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流浪巫师也开口,在一旁打着圆场。

郑清有点茫然。

他对黑狱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所以不清楚几个人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但他知道另一个事实:

“萧笑虽然个子矮,但肯定已经不属于儿童了……最少也是一个少年。”在黑暗中,他笑嘻嘻的说道。

没有人理会他的俏皮话。

当屋子重新亮起灯光后,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萧笑。

但是西瓜头男生将头埋在笔记本中,假装看不见。

“如果遇到大妖,这头小虫子当然无能为力。”流浪巫师轻笑着,打破屋内有些沉默的气氛:“但它的潜力非常惊人。”

“就我所知,这类上古异虫的能力,会随着年岁的增长变的更强……就像吸血鬼,越古老的吸血鬼越强大。”

“据说绍兴周氏有一头飞蜈蚣的祖虫,寿逾千载,强横异常。一般妖魔在它的气息下基本筋骨松软,无力反抗。便是大妖都避让不及。传言那头祖虫被周氏供奉在祠堂中,守卫周氏根基。”

“当然,一般的飞蜈蚣只能治治不成气候的野妖。想要将其调教的更出色,耗费也会非常惊人。”

“它们怎么发现猎物呢?”辛胖子正重新抓着镊子与小刀,翻看鼠妖遗骸,闻言,好奇的追问:“它们长什么样子?”

“飞蜈蚣没有触觉、嗅觉,它是通过气息来判断猎物;而且只会袭击气息弱小的妖魔。就像这只飞蜈蚣,只能对付一般的流浪野妖。”

“至于它的形态,”流浪巫师摇摇头:“很难描述……我只能说它并不像你们想象的虫虿。第一大学高年级有一门名叫‘变态生命’的选修课,也许会涉及这些方面。”

“如果它吃饱了还会攻击妖魔吗?”萧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飞快的速写着,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看着几位同伴专注的态度,郑清有种怪异的感觉。

包房似乎变成了教室,流浪巫师就是老师,大家正围着老师认真学习。

流浪巫师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氛围,对他们的问题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飞蜈蚣没有吃饱的时候。”

“对于这些小东西而言,黑匣子不仅是容身之所,更是它们的储藏室。飞蜈蚣会将暂时吃不了的食物转化做一种高能结晶体,以应对缺粮的日子。这种晶体被称为‘乌灵胶’,是一种昂贵的原药,在许多药剂与试验中都有应用。”

“我觉得它的防御范围有点小。”郑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黑匣子。

“这只飞蜈蚣尚未经过祭炼,所以只能感应十步以内的妖魔气息。”流浪巫师笑眯眯的解释着:“经过祭炼后的飞蜈蚣,可以保证饲主百米以内的安全。”

“祭炼?怎么祭炼?”郑清脑海里想起上元书肆里那个粗暴的老头子。

“非常简单。将指尖热血顺着匣子顶部这个米粒大小的气孔滴进去,一日九次,血饲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与飞蜈蚣建立起初步的心灵感应。”

流浪巫师托着朱漆小盒,在郑清面前演示:“如果能将这个小匣子做成挂坠,日夜不离身,那么沟通效果会更佳。平日里喂养时也会省去许多功夫。”

“我还需要喂养它?”郑清忍不住问道:“有没有风险?它会不会失控?比如万一我身上沾了一些妖魔血液,他会不会扑上来,把我脑浆吸走?”

“准确说,祭炼之后的飞蜈蚣,平日并不需要特意喂养。”流浪巫师强调着:“就像刚才那只魔化小鼠,足够它旬月消耗……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店里随时可以提供一打妖魔化的小生物。”

“至于失控的风险,据我所知,没有相关报道。”流浪巫师最后谨慎的总结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需要我用血祭炼、贴身放置、形态不明、嗜好脑浆的上古虫子。”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恐怖画面,忍不住摇摇头,后背有些发凉,对面前的小黑匣子敬谢不敏:“我觉得自己还是换个温和点的护身符比较好。”

“别介!这个小东西看上去挺好,不要错过了。”辛胖子拉着嗓子劝了一句。

“的确是个稀罕东西。”张季信摸出自己的黑驴蹄子,恋恋不舍的摸了几下,塞进郑清怀里:“这个给你,我要飞蜈蚣!”

说着,一把抓住飞蜈蚣的小匣子就塞进自己口袋里。

“你几岁了……”郑清握着干瘪的黑驴蹄,非常无语的看着红脸膛男生:“看着挺稳重,怎么做事情像个小孩子。”

“他看着稳重?”辛胖子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那我是不是节食标兵!”

于是,两个壮硕的男生又开始怒目而视。

第四十九章 金卡客户的优惠价

不知不觉,郑清等人在楼上已经呆了很长时间。

辛胖子与张季信在酒桌前对拼了十多轮仍旧不分胜负。

透过屋子斜上方狭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漫天的繁星隐约眨起了眼睛。

灯火虫们慢慢适应了年轻巫师不时折腾出的小动静,从龙血藤上洒下的光辉恢复原本的稳定与明亮。

流浪巫师倚靠在小吧台后,不紧不慢的啜着‘流金岁月’,看着几个年轻人面红耳赤的争论选择什么护身符,笑而不语。

只不过,在张季信拿走飞蜈蚣后,他们没有再选定新的护身符。

每个人都已经有了一道护身符,而且与店主也进行了充分的交流。

是时候离开了。

郑清站起身,踟蹰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伙伴们。

也许让他们提出离开会显得比较委婉。

他思量着,隐蔽的使了个眼色。

或许因为酒精的刺激,刚刚有点小龃龉的辛胖子与张季信正兴致勃勃的比秀肌肉,互相吹嘘各自的丰功伟绩。

这两个蠢货可以无视了。

郑清叹着气,转头看了萧笑一眼。

只不过西瓜头错会了他的意思。

“那块‘泰山石敢当’也不错。”萧笑指着茶几边角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朱漆小盒,对郑清说:“也许迪伦会喜欢把它摆在自己的棺材前面。”

那是一块灰扑扑的瓮形石刻。

石刻顶部盘着一条打盹的负屃,底部趴着一只缩头乌龟。瓮体中央,用蝌蚪文阴刻着‘石敢当’三个字,左右阳刻着‘泰山’两个字。

郑清想到送给自己八卦袖口的吸血狼人舍友,打消了立即离开的想法,赞同的点点头。

“这块‘泰山石敢当’是用泰山顶峰的灵石雕琢而成。高三寸三分,重三两三钱。符文流畅,刀工细腻,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把它放置在宿舍里或者书桌上,可镇一切不详、挡万般魍魉、无数邪魅。”

流浪巫师将匣子递到郑清面前,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你们的眼光的确不错。如果不是它太小,对我没什么大用,这件小东西我更愿意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郑清无视了店主的这些话。

在他看来,不论流浪巫师用了多么天花乱坠、依依不舍的描述,都掩盖不了他在售卖这件护身符的本质。

“如果不舍得,完全可以不拿出来。”萧笑在一旁尖锐的指出这点。

流浪巫师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给自己斟酒。

“要不要再给别人拿点礼物?”将镇邪石收在灰布袋后,郑清犹豫着,看了萧笑一眼。

“你想给谁?”萧笑的回答永远切中要害。

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红发高挑的身影。

他飞快的摇摇头,想让这个不靠谱的想法迅速消失,他清清嗓子,问其他人:“你们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萧笑摇头,表示不需要了。

辛胖子与张季信则傻乎乎的抬起头,努力思索郑清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需要,以后还可以继续光顾这处小店。流浪吧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流浪巫师忽然抬起头,笑眯眯说道:“我认为对于你们而言,这五件小东西已经足够应付校园里的风险了。”

“多谢您的慷慨馈赠!”郑清适时表现出一脸的感激涕零。

“就是,就是。如果在坊市里,买这些东西要花不少钱的!”萧笑也附和道。

“馈赠?”店主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不!你是金卡客户,只会得到资源或支付方面的优惠……巫师世界崇尚等价交换……如果我把这些东西赠给你,你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的确,背负流浪巫师莫名的馈赠,并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那我怎么支付货款呢?”郑清深深的叹口气。

他刚才也只是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免费拿走这些护身符。

“金卡客户可以免息挂账。而且本店支持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流浪巫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黑色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异常起劲:

“八十载善终黑驴老蹄一只,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二十枚;”

“翡冷翠苦像十字架一支,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五枚;”

“百年雷击木五彩桃符一块,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七枚;”

“飞蜈蚣及黑穴一组,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十三枚;”

“泰山石敢当灵刻一尊,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六枚。”

“总计五十一枚玉币,金卡客户量大从优,抹去零头,承惠五十枚玉币,请您过目!”

郑清听完,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他扶着张季信的胳膊站起身,失声喊道:“这么贵!”

由不得他不失色。

要知道,公费生的全额奖学金也才十枚玉币。

而他怀里那只干瘪的驴蹄子,竟然要十三枚玉币!

抢劫也不会来的更快了。

“金卡客户支持挂账一年,你只需要在年内还清这笔货款就可以了。”流浪巫师强调道:“这种挂账是无息的!如果一般客户,挂账期最多只有三个月,而且店里会收一粒金豆周息。”

“你完全可以去放高利贷。”郑清忍不住吐槽。

“本店兼营资金融通业务,如果有需要请多多惠顾。”流浪巫师笑容可掬的点着头。

“惠不起啊。”郑清长叹一声:“你刚才提到可以以物易物?”

“对。药剂、咒语、阵式、古籍、装备等等,任何事物都可以抵账。如果有你不认识的灵物或者古物,本店还提供物美价廉的鉴定业务。当然,金卡客户可以免鉴定费。”看得出,流浪巫师对于自己的业务非常熟悉。

“符箓怎么算。”郑清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

“按照当前市价,你只需要提供五百张标准制式的符箓就可以了。符箓种类没有要求、封灵方式没有要求,但是这些符箓的有效期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流浪巫师似乎对这个回答期待已久,郑清刚问完,他就迫不及待的报出相应的答案。

甚至都没有拨两下面前那个黑色的小算盘!

“疯了吗!”郑清几乎喊起来:“五百张!三个月以上的标准符箓!!”

“你干嘛不去抢劫!!”

第五十章 巫师是如何砍价的

在巫师界,符箓一直属于诸多巫师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一个巫师可以不擅长语调诡异的魔咒;可以不会调配工序复杂的药剂;但他一定能够使用符箓。

只需要很少的魔力与简单的仪式——有时甚至连仪式都可以无需准备——任何一个可以搓出樱桃大小火球的巫师,都能通过符箓释放出让天地为之震撼的力量。

也因此,作为巫师界秩序维护者的巫师联盟,对于市场上流通的符箓进行了严格管控。

从符箓的品相、到其不同的威力、再到流通中符箓的数量,巫盟都作出了详尽的要求,为此还专门颁布了《巫师联盟符箓管理办法》。

理论上,市场中禁止流通有效期三个月以上、具有一般杀伤力的符箓,且单一客户购买五十张以上符箓要报备三叉剑记录。

但实际操作中,这项办法并没有被严格执行。

因为巫师界的律师们对于‘具有一般杀伤力’的判定标准一直争论不休。

当然,《巫师联盟符箓管理办法》的出台也为市场流通的符箓制定了一个基本标准。

比如,巫师们将有效期三个月的符箓称为‘标准符箓’,以区别三个月以上的‘精品符箓’与三个月以下的‘劣质符箓’。

再比如,巫师们讲五十张符箓称为‘一手’,意思是一个手五个指头,代表五十张符箓,一次交易只能以此为限;老派巫师交易后会握手,以确认成交;每次只能交易五十张,每次交易后巫师都需要重新发起交易,故此以‘一手’作为一次符箓完整交易的代称。

即便是标准符箓,在不同地区的价格也有一定差别。

贝塔镇位于布吉岛第一大学外围,这里拥有巫师界最大规模的制符师,因此当地的符箓市场为整个巫师界符箓市场提供了基准价格。

换一种说法,可以理解为:这里的标准符箓在巫师界的价格最低。

所以,对于流浪巫师给出的汇兑比率,郑清有理由震惊。

按照贝塔镇的行价,一张有效期达三个月的标准符箓,按最简单的静心符,基准价格都在一粒金豆子以上。

对巫师而言,符箓叠加使用效果更佳,因此同批次符箓成单位销售价格更高。

比如一张静心符市价一粒金豆子;一手静心符,即五十张静心符,市价就会飙升至六十粒金豆子。

而流浪巫师报出的五百张符箓,市价最少600粒金豆子,换成玉币足足六十枚!

如果里面再夹几张稍微复杂点的符箓,或者这批符箓通过拍卖行出售,价值只会更高!

“您这是抢劫,先生!”郑清嚷嚷着,激动的挥着手,脸上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尊重与慎重。

“这个价格经过严格评估。”流浪巫师非常冷静的分析道:“按照你以往练习的强度,手头应该积攒有大量符箓……可以推测,你积攒的符箓有一些已经失效、有一些接近失效期、还有带瑕疵的符箓,要另算虫耗、修纸、包装等等。五十枚玉币已经属于良心价了。”

郑清目瞪狗呆,竟无言以对。

他的灰布袋里的确有许多积攒的符箓,但这些存货他打算卖出去赚点生活费。

在面试官托马斯提醒之后,郑清便梳理过一遍自己的小金库。

根据他最近一段时间所了解到的市场行情,这批存货中,属于‘劣质品’的符箓有近千张;属于‘标准’等级的符箓有近四百张;甚至还有三四十张属于‘精品’的符箓。

“非标准符箓您要吗?”眼瞅着流浪巫师寸步不让,郑清便打算换个思路。

也许因为‘劣质品’的名字不好听,郑清特意用了一个非常中性的问法。

“精品符箓在市场上一贯受到广泛欢迎。”流浪巫师非常油滑的回答道。

“我是指没有达到标准的符箓。”郑清涨红脸,闷声闷气的纠正道。

“哦,劣质品啊。”流浪巫师干巴巴的回道:“按照行价,一枚铜子换一张劣质符,量大的话卖家还要给优惠。”

“也就是说,一千张劣质符才一枚玉币!”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比抢劫还恶劣。”

“谁也不能保证劣质符箓的质量。”流浪巫师也很无奈:“连三个月的有效期都无法达到的符箓,在构图或者封灵方面肯定有缺陷……这种符箓在使用中很考验巫师的运气。而大多数巫师并不喜欢靠运气施展法术。”

“但您这个店并没有购销符箓的资质。”一直站在一旁的萧笑忽然开口:“众所周知,符箓贸易属于巫盟专营业务。”

流浪巫师显然被问了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很久都没有人问过他有关资质或者合法方面的问题了。

“这属于个人对个人的一种销售方式,简称‘P2P’。”流浪巫师含糊的解释道:“就是两个巫师之间直接交易,我的店只是一个居中撮合的场所……就是这样。”

“您也没有给我们开发票,而且这些东西的来源……你懂的。”萧笑显然发现他的切入点很有效,于是他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义正言辞的看着流浪巫师:“所以价格方面需要你再考虑一下。”

“五百张标准符箓,会压款、有失效风险、而且这已经是金卡客户五折后的价格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流浪巫师很快稳住阵脚,非常果断的拒绝道。

“我们属于准未成年人!应该有适当优惠。”

“你们都是大学生了!”流浪巫师忍不住吐槽:“要成熟点。”

郑清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砍价,相当无力。

“要不你请我们一杯饮料吧。”察觉到降价无望,郑清最终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正在争执中的两人同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可以!”流浪巫师神色一轻,很显然松了一口气:“我去拿酒!”

说完,竟没有召唤店里的侍应生,径直离开了包房。

看得出,他对能够用几瓶酒堵住这些年轻巫师的嘴感到非常满意。

郑清也舒了口气。

在流浪巫师离开包房后,他转头看向几位同伴。

第五十一章 醉鬼与契约

也许因为主人的离去。

龙血藤上挂着的灯火虫们显得轻松了许多。

它们腹部洒下的光辉也开始有了轻微的变化。

或明、或暗,轻重不一。

有的虫子甚至突破了银白的色彩,有了其他颜色。

郑清就看见一只趴在青蜂儿酒瓶口,啜着残余酒液的灯火虫,腹部洒出的光辉变成了颤颤巍巍的淡绿色。

如果在平时,他会非常感兴趣的凑过去,顺便拉着萧笑让他解释一番。

但现在,他有更糟心的事情要处理。

“虽然我并不介意给你们买点小礼物,但是现在这堆东西的价格的确超出我的预算范围。”

郑清看着几位同伴,非常认真的说道:“你们要想办法给我填点窟窿。”

包房内其他几位年轻巫师的表现各不相同。

萧笑捏着下巴,盯着漫天繁星,目无焦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但看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郑清很怀疑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而另外两个喝高了蠢货更不用指望了。

辛胖子原本白胖的脸颊挂上了两朵红云,而且他的鼻头不知为何红的发亮,看上去仿佛一个劣质的小丑。

此刻他正蹲在那只死去鼠妖的尸体前,一本正经的念念有词,为它祈祷。

当然,如果这个胖子不把刀、叉、餐盘、味酱、调料等东西摆在鼠妖的身边,他的祈祷会显得更虔诚一点。

相对而言,张季信似乎更让人放心一些。

与胖子相比,红脸膛的男生酒后脸色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也没对鼠妖或者灯火虫等屋子里的小动物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只不过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虫子,瘫在沙发上,身子一伸一缩。

……咕涌……咕涌……咕涌……

坚定不移的从沙发一头拱到另一头,然后再掉头拱回去。

“你们这群魂淡!”郑清绝望的捂着脑袋:“难道还要我把你们抬回去?!”

“你说什么?”萧笑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我是说,这些东西太贵了!”郑清立刻接上话头,他搓着手,目光在几位同伴身上流转,着重在他们的口袋处停留了一下。

萧笑非常敏锐的察觉了他的未竟之意。

“咨询费。”矮个子的西瓜头颇为自矜的理了理袍子,笑容可掬的看着郑清。

郑清也非常迅速的理解了萧笑这三个字的意思――他应该是指平日里给自己答疑解惑的费用。

这个说法很合理,从开学到现在,萧笑的确给了他非常多的有效信息。

对于巫师而言,知识就是金钱。

郑清想起西瓜头男生破旧的衬衫,颓然的放下手臂,认可了他的说法,认命的点点头。

黑色茶几前,辛胖子已经做完餐前祷告。

鼠妖的尸体安稳的摆在了那张错彩镂金的餐盘中,脑袋与尾巴被切下来,身子被整整齐齐的剖成两片,上面还撒了几粒葱花,淋上了几道颜色鲜艳的酱汁。

鬼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调料!

这头胖子还给自己的颈子上系了一块手帕,充当餐巾――这块手帕原本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也不知多少人在屁股底下坐过。

此刻,他正左手持刀,右手拿叉,面目祥和,笑容满面,准备‘いただきます’(itadakimasu)。

“这个东西不能吃!”

郑清费劲的把他从茶几前拖起来,扔到沙发上,顺便压住在沙发上来回咕涌的张季信。

“我是要吃遍天下的男人!”

胖子嚎叫着,挣扎着,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刚刚被他砸在身下的张季信也跟着,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破茧化蝶!我是要冲破枷锁的男人!”

两个醉鬼互相看了一眼,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热泪盈眶。

“冲破枷锁,真男人!”

“吃遍天下,我敬你是条汉子!”

郑清站在一旁,看的脸热牙酸,尴尬无语。

“如果有录像机就好了。”他扭头看了萧笑一眼。

“的确,应该带上几朵映像花。”萧笑也从巫师的角度表达了自己的可惜之情。

“是男人,先给我把账补了!”郑清回过头,没好气的向两个家伙喷着唾沫:“否则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坐下!”

辛胖子与张季信喝的双眼朦胧,脚步趔趄,但非常神奇的是,他们竟然也清楚的理解了郑清的意思。

“要命没有,要钱一条!”辛胖子咚咚锤着胸口,一脸豪气:“我是要吃遍天下的男人!大不了把命卖给你!”

“就是,就是!”张季信在一边大着舌头,连连点头:“卖命就很好!卖命就很好!谈钱多伤感情!”

“说话前先把舌头捋直咯,”郑清扶额,叹道:“什么叫‘要命没有’!而且……为了一个护身符把命卖了,你不怕你哥把你腿打断了吗?”

说着,他斜了一眼红脸男生。

张季信似乎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嗝,继而大怒道:

“我是要冲破枷锁的男人!破茧化蝶,从卖命开始!”

“是极!是极!”辛胖子也在一边鼓噪:“卖命都不怕,还怕吃不到好东西?”

“……”

醉酒的人毫无逻辑可言。

郑清叹口气,觉得自己与这两个蠢货完全无法交流。

“要签契约么。”萧笑在两人身后阴森森的问道。

说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羊皮纸与一根鲜红色的羽毛笔,递到两个醉鬼面前。

郑清隐约在羊皮纸的卷首看见‘卖身契’几个鎏金大字。

“签就签……嗝!”张季信又打了一个响嗝。

“不签你是孙子!”辛胖子抬着下巴,努力挤出一个鄙视的表情。

“我敢签,你敢签么?”红脸男生偏着头,横眼看胖子。

“你敢我就敢!”辛胖子的红鼻头在昏暗的房间内闪闪发亮。

两头醉醺醺的人形野兽又开始互相瞪眼睛吹气。

龙血藤上的灯火虫们恰到好处的抖动起肚皮,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在两个醉鬼的脸上,让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不太好吧。”郑清似乎有些不安。

“完全没关系。”萧笑扬了扬手中的契约,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有效期一年的私人雇佣契约,买两个强壮的劳力,非常划算。”

“不,我只是担心酒醉状态下的契约会不会无效。”郑清非常诚恳的摊摊手,表示西瓜头完全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第五十二章 为萝莉而斗争

对于巫师而言,魔法契约是一种司空见惯、且非常流行的约束手段。

古老,但是非常有效。

在没有逻辑可言的巫师世界,这种依靠未知神秘来维持的信用体系经历了漫长时间的考验,获得了所有巫师的信任。

按照《巫师界大百科全书》的词条解释,魔法契约是以魔力为核心,以文书、魔法阵式、咒语、巫药等载体为中介,沟通星空深处的神秘存在为见证,在缔约双方共同认可的情况下,签署的具有强制执行力的关系证明。

与古代巫师喜爱的奴役契约、主仆契约、惩罚契约等形式不同;现代巫师界较为流行以人为本的平等契约。

现代魔法契约着重规范了缔约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一般情况下禁止对缔约者的人身权利造成损害。为此,巫师联盟全体会议特意通过了《宪法第十三修正案》,废除了奴隶制和强迫劳役,除非是作为犯罪的惩罚。

所以,在现代语境下,订立魔法契约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充满欺诈与恶意。

因此,酒劲儿微微上涌的两个年轻人,对拐带两个醉鬼签署魔法契约毫无心理负担。

“魔法契约只会考虑签约人是否合格、缔约双方是否共同认可;不会测量签约人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萧笑抓着羽毛笔,在羊皮纸卷上勾勾画画,最后满意的点着头,把草拟完毕的契约递给郑清过目。

但这张涂涂改改的羊皮纸还没落在郑清手中,就被辛胖子一把抢过去。

“签个约也磨磨唧唧!”胖子用颈子上那个已经有些油腻腻的‘餐巾’擦了擦鼻头,大声嘲笑着:“一点不爷们儿!”

说着,他手执那支白色象牙柄的银质餐刀在拇指尖轻轻一划。

暗红色的鲜血随着划痕飞快的渗出,把他的指头染得通红。

辛胖子炫耀似的将这根带血的手指头在几个人面前晃了晃,然后径直按在了那张羊皮纸卷末。

“就是!就是!”张季信接过羊皮纸,也用餐刀在自己指头上扎了一个窟窿,在卷末留下一个血指印,然后一脸骄傲的展示给郑清看:

“看见没?!签了!”

“签了!!”辛胖子揽着红脸膛男生的肩膀,大吼着。

“我签它就是要证明,我是要打破枷锁的男人!”

“就是要证明,我是吃破天下的男人!!”

“起来!要打破枷锁的人们!!”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萝莉而斗争!”

两个醉醺醺的壮汉手挽手,肩并肩,吼着歌,把龙血藤上的灯火虫吓灭了一片。

即便在酒劲儿下有点晕晕乎乎的,郑清也再一次被惊的目瞪狗呆。

没见过卖身卖的这么干脆利落,气势磅礴的!

而且,为萝莉而斗争是什么鬼!

他与萧笑两人目目相觑,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排除耳边的噪音后,郑清捏着那支火红色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端端正正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萧笑作为见证人,也签了字。

一溜火光闪过,羊皮纸化作一小簇灰烬。

“这就完了?”郑清看着一缕青烟在那小堆灰烬上缭绕三圈,消散一空,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萧笑收起那支羽毛笔,撇撇嘴:“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魔法雇佣契约,你还指望有头恶魔在签完契约后给你来一段履约警告吗?”

这应该是个冷笑话,郑清在心底判断着,适时‘哈哈’笑了两声。

但这次捧哏只换来萧笑一副看傻瓜的表情。

“咳咳……你怎么随身还带这种东西?”郑清收敛干笑,捏着羊皮契约残余的一点灰烬,一脸好奇。

“老头子说,巫师总有签契约的时候。随身准备几份自己拟的条款,用起来更放心一点。”萧笑耸耸肩,偏了偏脑袋,示意门口来人了。

郑清叹了一口气,深刻认识到自己距离真正的巫师心态还非常遥远。

当流浪巫师拿着酒回到包房时,辛胖子与张季信已经重新倒在了沙发上。

那张羊皮纸契约已经被郑清妥善的收在了灰布袋里。

原本怠于发光的灯火虫们见到老板来了,忙不迭的重新鼓起肚皮,开始向屋子里喷洒光辉。

只不过这一次,银白色的光辉里夹杂了许多淡绿、暗黄的色彩,让屋里的光线有了几丝光怪陆离的感觉。

流浪巫师瞟了一眼龙血藤上的小虫子们,没有吱声。

他的手中抓了四五个淡绿色的酒瓶,胳膊下面还夹了一个大本子。

“快把这俩夯货扶起来!”郑清招呼着萧笑:“老板来了,我们要走了!”

“不急不急,不急着走。”流浪巫师连忙阻止了两个年轻巫师的积极举动。

他一边把那几瓶未开封的青蜂儿塞进郑清的怀里,一边将胳膊下夹着的大本子放到迷你小吧台的桌面上摊开。

“这是什么?”郑清将几瓶酒塞进灰布袋里,好奇的看着店主。

“契本。多见于巫师开设的店铺,常用于挂账、抵押、典当等交易活动,是债权人为敦促债务人履约,对债权附加约束力的一种行为……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一大沓魔法契约的合订本。”萧笑站在他身后,不假思索的解释着。

“那枚苦像十字架的确物有所值。”郑清用非常欣慰的语气感慨着。

“所以,您这是不信任我们?”他转过头,用一种非常受伤的语气问店主。

流浪巫师从怀里掏出一支漆黑的羽毛笔,嘿嘿笑着:“惯例……只是惯例。千万不要多想。”

说着,他把契本推到郑清面前,指着一处空格,说道:“在这里签字就好。”

郑清接过那本厚厚的契约书,看着上面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格、公式与数字,有些头晕目眩。

“我看不懂。”他老老实实的向流浪巫师承认。

“没关系,没关系。”流浪巫师笑的异常和蔼:“看不懂没关系……喏,在这个地方签个字就好!”

他枯瘦的手指点在卷末的空白处,焦黄而尖锐的指甲与纸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空白的签字处旁边,有黑色笔迹用笨拙粗大的字体写着‘债务人’三个字。

第五十三章 流浪巫师的‘帮助’

按照不久前流浪巫师的详细计算,郑清应该为今天购买的护身符支付五十枚玉币,或者五百张标准制式的符箓。

可以免息挂账,也可以无折扣实物抵押还款。

私下里想想,这些条款并不是那么太难以令人接受。

郑清顶着被酒精刺激,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竭力读取着契本上的信息。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契约上的一些术语显得艰晦拗口,那些夹杂在其中的公式更让人眼花缭乱。

但其中的数字,大体上并没有差错。

郑清在心底嘀咕着,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下不应该太露怯。

“那么,在这里签字就可以吧。”他小声重复着,接过流浪巫师递上的黑色羽毛笔,便打算签字。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粗暴的揪住了羽毛笔顶部的那簇绒毛。

黑色的羽毛笔发出了痛楚的尖叫,同时剧烈的扭动起来。

是萧笑。

“你干嘛?”郑清飞快的松开手中的羽毛笔,试图终止这段噪音。

流浪巫师也看向了西瓜头男生。

“你干嘛!”萧笑挑起眉,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道:“你就打算这么直接签了?”

郑清挠了挠鬓角,眼神有点迷茫。

他觉得这种事情越早结束越好。

而且,应该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补充了吧……

“你看懂契约上的条款了吗?”萧笑丢出自己的疑问。

郑清重重咳嗽了两声,小幅度的摇摇脑袋,干巴巴的反问道:“你看懂了?”

“所以我才拽住你的羽毛笔。”矮个子男生抓着那支黑色的羽毛笔,用力攥在手心,全然不顾笔杆两侧整齐的羽毛被捏的七零八落:“几分钟之前我们才聊过这个问题……契约这种事情,签的时候要谨慎!”

对哦!

郑清恍然大悟般,转头看向流浪法师:“你的条款太复杂,我们就是一桩小生意,用不着这么麻烦。”

流浪法师诧异的扬起头。

还没等他说话,郑清就立刻看向萧笑:“你还有新的契约吗?”

“总会带上几份的。”矮个子男生满意的点着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焦黄色的羊皮纸,铺在吧台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里是巫盟认证、标准格式的债务契约,只需要双方签字,并填写上具体债务数字就可以了……非常简单……而且权威。”

“你们这是不信任我?!”流浪巫师收敛了笑容,语气深沉的问道。

这句话郑清听着异常耳熟。

“惯例……只是惯例。千万不要多想。”萧笑笑呵呵的这么回答了他。

这句话也很耳熟,郑清摸了摸鼻子,没有吱声。

“你们这个样子,我很难做账呐!”流浪巫师在签字时仍旧有些不情愿的嘟囔着:“巫盟的标准契约跟我的契本不兼容,很容易造成账务上的麻烦。”

“你做账干嘛!”萧笑仍旧是契约的见证人,他一边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摇着头:“大家都知道这家店是什么性质……”

郑清笑呵呵,签字全程一语不发。

一溜火光闪过。

流浪巫师看着那小簇灰烬上空缭绕的青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迫不及待的把几位年轻巫师送下楼。

但郑清与萧笑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我们就这么把他们扶回去?”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沉重压力,郑清有点绝望的喊道:“拜托!我们可是巫师!!”

他隐约听到自己身上的骨骼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会漂浮咒吗?”萧笑侧着头撑着辛胖子巨大的身躯,眼镜被挤得有些歪斜,但语气仍旧很冷静。

“不会。”郑清有点沮丧的回答。

“你会画飞行符吗?”萧笑努力把辛的脑袋从自己肩头挪下去,费力的问道。

“也不会。”郑清垂头丧气的在楼梯间挪着,小心不让张季信的大脚丫子踩到自己。

“那你为什么敢说自己是巫师?!”萧笑终于也没有了淡定的表情,愤愤道。

“我觉得自己是……”郑清有气无力的哼哼着。

“需要帮忙吗?”流浪巫师站在两人身边,举着自己的高脚杯,啜着‘流金岁月’,笑容可掬的问道。

“真的吗?”郑清惊喜的叫道:“我是说……当然需要帮助!真是太谢谢了!”

流浪巫师伸手打了一个响指,一个身材高大的多臂族侍者安静的出现在几个人身边。

“扶这两位先生回到宿舍。”流浪巫师吩咐道。

多臂族侍者微笑着点点头,肋部伸出两条胳膊,各搀起一个醉汉,脚步轻松的向楼下走去。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向店家表达自己连绵不绝的谢意,店主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重新认识了巫师世界的黑暗。

“费用按金卡客户打折……收一枚标准符箓就好。”流浪巫师笑眯眯的举了举胳膊下夹着的大本子,友好的问道:“需不需要给客人挂账?!”

郑清张口结舌,半晌无语。

“不挂账!”他有些恼火的抽出自己的灰布袋,里面还有几张标准符箓。

“承惠!”流浪巫师笑眯眯的接过一张静心符,言谈间显得极有风度:“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流浪吧总能为你们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您是不是姓奥布莱恩、或者卡伦!”郑清揉着肩膀,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店家。

这两个姓氏属于巫师界两个著名的吸血鬼家族。

郑清觉得自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流浪巫师的身份。

店主笑眯眯的将他们送下楼,并没有回答这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我真傻,真的。”下楼时,郑清抬起有些迷迷瞪瞪的眼睛,看着酒吧大厅屋顶漂浮的那些烛火,叨叨着:“我单知道这个老巫师一贯没安好心,会坑我,不知道他竟然连送个人的脚费都不放过……”

“但你也没有拒绝呀!”萧笑有点不耐烦的堵住他后续的抱怨。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会收费?”郑清定定的看着萧笑,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嗯呐。”西瓜头男生若无其事的抻了抻胳膊,压了压腿,释放刚刚短时间高强度压力造成的疲惫。

“那你干嘛不提醒我!”郑清气愤的质问。

“第一,经过数次危险,你仍旧如此简单的答应一位‘黑巫师’的建议,我觉得需要给你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郑清叹口气,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第二,我也懒得拖着这两头蠢货走那么远的路。”

郑清斜乜了西瓜头一眼,觉得这才是他没提醒的主要原因。

“第三,就算我提醒了他会收费,你难道会拒绝这个帮助吗?”

郑清默不作声的掸了掸袍子上的尘土,有些心虚的偏过脑袋,没有说话。

第五十四章 来自远方的问候

流浪巫师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目送两个年轻巫师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他身后的墙壁上,一副嵌在胡桃木相框中的画像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画布上披着黑色巫师袍的男子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咳咳!”

画像中的男子戴着一个油乎乎的尖顶巫师帽,巨大的鹰钩鼻似乎要把相框戳破。此刻,他一手握拳,凑到嘴边,正假模假样的咳嗽着:

“咳咳!”

流浪巫师显然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招呼声。

“说!”他背对着画像,仍旧看着楼下,声音显得有些阴沉。

“晚上好,尊贵的议员先生。”画像上的男子扯了扯帽檐,油腔滑调的打着招呼:“远方的客人为您带来夏末的问候,祝您生活愉快。”

“哼。”流浪巫师用一个字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画像上的男巫似乎察觉到店主的不悦,讨好的笑了几声,称赞道:

“这座酒吧真是热闹极了!我这几天经过伦敦、纽约、沪上,都没有发现经营的如此成功的酒吧!”

流浪巫师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这些恭维。

“刚刚下楼的那几个小家伙真有意思。那个红脸男生是张家的小孩儿吗?跟他爷爷一样不能喝酒……还有那个带眼镜的矮个子,我总觉得他怀里那本黑色笔记本有点眼熟。”

流浪巫师依旧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画像上的男巫终于无法继续自言自语下去了,他挺了挺身子,重新清了清嗓子:

“咳咳,组织里有三件事通知您。”

说到这里,画像中的男子变了声调,开始捏着嗓子,仿佛一个老宦官宣旨一般说道:

“第一件事关于黯蓝古堡。不久前它们私下进行维度波动实验事情被巫师联盟发觉,相关实验材料在检搜检中查扣一空……您应该知道,他们做维度波动实验时以您的名义从组织支取了一些宝贵的实验材料,现在那些幽灵有赖账的倾向……现在,组织的意思是这桩业务后续事宜将全权由您负责。”

“哼!”流浪巫师再次冷哼一声,但仍旧没有立刻回复。

他知道,全权负责的另一个表述就是所有损失也由他承担。

对他而言,这个处理意见并不意外,毕竟任何时候都有喜欢落井下石的人。

“第二件事,关于黑狱。组织希望尽快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第一大学会从世界各地抽调精干巫师回校报到……虽然这件事他们做的非常隐秘,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人物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描述的……希望您确认一下,海妖王手下那几位大船长近期的异动是否与此事有关。”

说到这里,画像上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流浪巫师一动不动的站在栏杆前,一语不发。

“第三件事,组织得到消息,第一大学校工委会在近期对流浪吧进行突击搜查,请务必做好相关防范措施。”

“以上!”

画像中的男子拉了拉尖顶巫师帽的帽檐,重新变回之前油滑的腔调,笑嘻嘻的补充道:“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流浪巫师没有立刻说话。

他仍旧沉默的看着一楼大厅里那些欢乐的摇曳的身影。

二楼幽深的走廊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卷起墙壁上的帷幕,带来低声的呜咽。

许久,流浪吧的店主才缓缓开口:

“关于黯蓝古堡,这桩交易由我牵线,所以后续债务纠纷我可以全权负责。”流浪巫师枯瘦的手指慢慢在木质栏杆上敲着,嘴里缓缓咀嚼着合适的词语:“可以回禀委员会,我会在一周内将黯蓝古堡的机构评级先下调至白银级……作为第一次警告。”

“了解!”画像中的男子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本本,飞快的记录着。

“至于黑狱深处,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最近几个月,的确有大批巫师从新世界的战场回归。但这些精干力量目前都消失在黑狱中,我这里没有更新的消息可以提供……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与那些大海妖的异动关系不大……大海妖们的异动应该与第一大学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有关。”

画布上的男人倒抽一口气,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

“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已经消失快十年了。”流浪巫师低声嗤笑道:“现在学校的事务被石慧与若愚两个副校长以及其他几位学院院长瓜分殆尽……如果那个老头儿再不出现,估计布吉岛在不远的将来会用一次内战来解决这些无法理清的纷争。”

画布上的男巫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有些惊慌失措的揪了揪自己的帽檐。

似乎被流浪巫师大胆的言论吓到了。

“至于第三件事。”流浪巫师转过头,黑幽幽的目光死死盯着墙壁上的画像,半晌不语。

墙壁上的男人开始还有点嬉皮笑脸;继而发现似乎不妥,慢慢收敛了笑意;最后在流浪巫师的注视下垂下目光,开始不安的扭动起身子。

“回去告诉那群老不死的家伙!想找死尽管来贝塔镇找我!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流浪巫师低声咆哮着,挥起拳头,砸碎相框外层的玻璃。

“哗啦啦!”

流浪巫师枯瘦的手指直接按在干燥的画布上,一缕青烟开始从他指尖与画布接触的地方缓缓升腾而起:

“如果再有下次……第一大学的巡逻队都要冲进我的酒吧了,你们才来通知……那么我们之间的协议就会像这块画布一样……”

画像中的男人惊恐的跳起来,一手抓着小本本,一手按住自己的尖顶巫师帽,一转眼便消失在画布上。

流浪巫师将已经开始燃烧的空白画布恶狠狠的从相框中抽了出来,唰唰唰,几下把它撕成碎片。

然后,他将这些破碎的画布随意丢弃在地板上,缓步走向走廊深处。

他的身后,一位多臂族侍者悄无声息出现在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将那些燃烧着的破纸碎屑一一收拢,打扫的干干净净。

第五十五章 沉默有风险

流浪吧。

一楼大厅。

这里依旧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幽灵在舞台上低唱,秀着震颤的灵魂音;多臂族乐手打鼓弹琴,一身兼着多职;天花板下,小精灵们驾驭着银白色的小鸟来回穿梭,为客人们送上美酒佳肴;还有门口的大青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摸进场子里,笑蛤蛤的看着眼前欢乐的场景,倘若客人塞给它几瓶美酒,它总会适时吟几句诗,让场上的气氛变得更热闹一些。

离开安静的二层包厢,重新回到一楼喧嚣的大厅,郑清终于有种回归现实的感觉。

在流浪巫师的身边,他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仿佛被什么东西窥伺一般。

楼下夜场正嗨,但倚靠在吧台前、摇曳在舞池中的,多是第一大学高年级学生,或者贝塔镇上的居民。

也许因为精力不支,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大部分已早早离场。

“真浪费。”郑清嘟囔着,为他们感到可惜:“完全可以休息一会儿继续玩嘛。”

对他而言,进入一个巫师的酒吧是一次全新的体验,打土豪也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这次聚会的费用全部由班长唐顿承担,郑清第一发现自己身边有土豪时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激动,总想实践太祖发明的种种政策。

“巫师需要学会节制。”萧笑在一旁警告道。

“时间不是还早嘛,倪五爷十一点以后才消失……我觉得我们还能再浪一会。”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不决。

现在不过晚上八点左右,如果这么早就回去,那么明天彻底清醒之后郑清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但如果回去稍微晚一点,倪五爷可不是一个会通融的家伙。

倪五爷是看守宿舍区的青铜小兽,性格古板,脾气很坏。

它的身影分布在学校各个角落通往宿舍的门龛里。

虽然看上去数量很多,但它们都属于五爷的分身,实际上的宿管只它有一位。

事实上,郑清很怀疑这头喜食烟气的异兽是否属于第一大学的正式雇员。

因为每到半夜十一点半,倪五爷都会准点下班,从它呆着的门龛里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又会准时出现,给学生开门放行。

每日如此,每个分身也是如此。

仿佛一位打卡上下班的正规员工一般。

错过门禁时间的学生,就只能幕天席地、露宿舍外了。

至于倪五爷消失后去了那里,学生圈儿里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这头青铜异兽仍旧属于炼金术的产物,需要时不时更换零件,升级系统;每天消失应该被炼金研究院召回,去进行例行检修;

也有人说,倪五爷实属生灵,与一般人无二,每日里也要瞌睡打盹,补充精力;它们消失后只是回洞穴里休息了。

还有一些老生信誓旦旦的告诉新人们,他们曾经看见倪五爷半夜在临钟湖畔收集雾气。

“一大群倪五爷围成一圈吞吐雾气,跟开会似的,整片临钟湖都笼罩在雾气中……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学校有多少看门的!”老生们大惊小怪的比划着那种场面,心满意足的收集着新人们震惊的目光。

想到这里,郑清忽然感慨道:“想必倪五爷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环境。”

萧笑罕见的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现在的酒吧里缭绕着各种烟雾。

有碎冰融化后流淌着的冰冷水雾;有幽灵飘荡中刻印在空气中的阴冷鬼雾;还有年轻巫师们吃过烟糖喷出的各色烟气、以及他们品味香烟后留下的袅袅青烟。

在吧台后那群吸烟的人群中,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莲娜。

那个漂亮的吉普赛女巫。

她一手掂着高脚酒杯,一手捏着银制的绞丝烟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香烟燃烧后升腾而起的青色烟气。

郑清忽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意顿时安定下来。

“你先跟着,帮忙把他俩送回去吧!”他指了指酒吧门口扶着两个醉鬼等候指路的多臂族侍者,和蔼可亲的拍了拍萧笑的肩膀:“我决定再呆一会儿……总不会错过倪五爷关门的时间。”

“我可以给那位脚夫地图。”萧笑瞟了一眼吧台前的身影,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以防你喝多走错路……女生宿舍那边很有一些防狼的恶咒。”

郑清脸色立刻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滚远一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去女生宿舍干嘛?!”

萧笑睁大了眼睛,显得异常无辜:“喝完酒不送送别人吗?……另外,你让我往哪里滚?”

“只要别靠近吧台,爱往哪儿滚往哪儿滚。”郑清一边不耐烦的打发他,一边紧张的抚平袍子上的褶皱,顺便从灰布袋里掏出那两枚八卦袖扣,仔细别上。

“但是,这是酒吧。”萧笑耸耸肩,这个姿势让他的个子显得更矮了:“我记得流浪巫师还送了我们几瓶酒……不去吧台,我怎么喝酒?”

“你是故意的吗?!”郑清面孔都有些扭曲了:“你什么时候爱上喝酒了!”

“巫师的事情……能叫故意么……”萧笑吧嗒了一下嘴巴,摊开自己的笔记本,露出一副考究的表情:“心存有意,是为故意……魔法之举,信手拈来,殊为无意……不能叫故意。”

郑清沉默的看着萧笑。

看了一分钟。

西瓜头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从明天起,我有两个打手,红脸、胖子,双花红棍。”

郑清眯着眼,盯着萧笑,一字一句的威胁道:“从现在起,关心你的屁股,否则我让他们帮你,面朝大地,菊花绽开。”

“晓得了。”萧笑扶了扶眼镜,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安安静静的离开酒吧。

干脆利落举动的让郑清有些措手不及。

他都打算威胁不成就收买的。

没料到矮个子这么容易就离开了。

郑清看着萧笑的背影,心底有些发毛。

寻思要不要追过去陪个笑脸。

但他转头看到另一个妙曼的身影,心底的那点不安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总不至于大晚上画个圈圈诅咒我吧。”一边在心底嘀咕着,他一边绽开笑脸,走向吧台。

第五十六章 占卜需谨慎

一楼大厅两侧吧台的石质台面,使用的是上好的晶墨玉。

这种大理石质地黝黑、宛若流脂;色泽剔透,恍若琉璃;触之如玉,温润细腻;敲如玉磬,清脆悦耳。

酒瓶、酒杯、果盘、刀叉,各种用途不同的餐具与吧台碰撞着,发出叮铃咚隆的声音,仿佛一道欢快的交响乐。

与这篇乐章相匹配的,是吧台前形形色色的身影。

有的人手持酒杯,背倚吧台,目光懒散的耐心打量着大厅中央的男男女女,努力向所有人表达着自己的独特与不凡;

有的人手肘撑桌,面朝酒橱,神态沮丧,一杯接一杯浇灌着自己的忧愁,大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韵味;

还有的,即便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吸引着无数狂蜂浪蝶。

就像伊莲娜。

这个美丽的吉普赛女巫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捏着那柄绞丝银柄的烟夹,独自对着半空中吐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烟气。

她托着下巴,安静的坐在高脚椅上,双腿自然叠加下垂。

红色的高腰斜摆半裙被她的坐姿拉扯出一道诱人的弧线,露出一截白皙的影子。

这个姿势完美的秀出了她修长的体态,足以让每个异性为之心动。

最为直接的证据,就是每隔一分钟,都有一位形象上佳、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巫,端着酒杯,露出标准的六颗牙齿,走上前与她搭讪。

但很明显,他们都被残忍的拒绝了。

郑清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与那些勇于搭讪的男巫相比,他无论身高、外貌甚至举止都略有不足。

不,是差太远了。

那些单身的优秀男巫们被荷尔蒙刺激着,竭尽全力施展各自的魅力:

从怀里抽出一大捧玫瑰花只是小意思;

从手帕下钻出一大群载歌载舞的花精子的男巫都有好几位;

甚至还有一位男巫为了讨取吉卜赛女巫的欢心,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小白兔――这也是唯一与女巫产生了亲密接触的选手。

当然,这里的亲密指的是两根手指。

优雅的女巫用两根手指,掐着那只肥兔子的耳朵,把它丢到不远处一群双眼放光的小姑娘中间去了。

郑清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伊莲娜若有所觉,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郑清。

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帅哥!这里!”她对着郑清挥挥手。

郑清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一群脑充血的男生就已经兴奋的冲了过去。

“她叫我呢!”

“她叫的是我!”

“你们几个别哔哔!她喊的是帅哥!肯定是我!”

郑清看着高低矮胖各有特色的年轻人兴冲冲向吧台前跑去,对他们内心深处的自信震惊不已。

然后他四周打量,寻找女巫口中的帅哥。

对于相貌,他很有自知之明。

“郑清!”伊莲娜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直接喊出郑清的名字:“叫你呢!过来!”

郑清咽了口唾沫,脖子有些僵硬的扭过去。

吉普赛女巫无视周围那些毛遂自荐的帅哥,用力探着手,向郑清招了招。

“她找郑清?”

“谁是郑清!”

“郑清快出来!保证不打死你!”

年轻的男巫们沮丧了几秒钟,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又一次乱哄哄的吵闹起来。

郑清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步伐僵硬的向吧台走去。

他注意到侧后方,几位容貌尚可的帅哥正垂头丧气坐回卡座里。

而不远处,一群放弃治疗的男巫正虎视眈眈的看向自己。

“这么巧,伊莲娜。”他顶着一堆杀人的目光,走到女巫身前,干巴巴的打着招呼:“你还没回吗?”

“她叫伊莲娜!”一个男生急吼吼的叫道。

“听到了!听到了!你小声点!”旁边几个人男巫几乎同时冲过去捂住他的嘴。

“这个名字好美,伊如莲花,婀娜多姿。太美了!”旁边一个gay里gay气的男巫翘着兰花指,对着吉普赛女巫瞟了个媚眼,把郑清雷的外焦里嫩。

“你不是也没回去嘛。”伊莲娜笑眯眯的回答着。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

很显然,周围乱哄哄的气氛影响了她的心情。

“咚!”晶墨玉的大理石吧台上响起一声巨响,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是多臂族的侍者。

他端着一大杯黄油啤酒,重重的砸在吧台上,酒花溅的老高,却一滴都没洒出去。

“想喝酒,就点;不喝酒,回座位上坐着去!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像一群被拔了毛的野鸭子!”多臂族人自带回响的浑厚声音在生气时也没有那种尖刻感。

“这位先生是流浪吧的金卡客人。”多臂族侍者肋下伸出一根胳膊,向郑清做了一个礼貌的手势:“他如果不高兴,老板会很生气。”

伊莲娜惊讶的看向郑清。

郑清被这句话震的目瞪狗呆。

而那些吵闹的年轻人则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似的,纷纷涨红了脸。

但很显然,流浪巫师对这些年轻男巫具有很强的震慑力。

很快,吧台前就安静下来了。

“非常抱歉。我们对刚刚一些客人不恰当的举动深表歉意。”多臂族侍者停下手中的工作,两手两手双双合十,向郑清致歉:“希望不会影响您的心情。”

郑清正被他之前的话惊的有些呆滞。

直到被伊莲娜扯了一下,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不要紧,不要紧!”他慌乱的对多臂族侍者摆着手:“只是小事情,不要紧的。”

“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吩咐。”多臂族侍者显然很有眼色,并没有过多打扰他与伊莲娜两个人,行礼之后,便安静走向一旁。

郑清看着伊莲娜,一时无语。

“你是这家店的金卡客户?”沉默片刻,伊莲娜终于挑起话题:“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刚刚办的。”郑清尴尬的摆摆手,说不清心底是得意还是什么别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些侍者竟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以为下次来才会生效呢。”

“在巫师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吉普赛女巫神秘的笑了笑,将银柄烟夹上夹着的细长香烟凑到红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我刚刚就留意到了。”郑清好奇的看着女巫眼前缭绕的烟雾,用肯定的语气询问道:“你不是在抽烟吧!”

“非常敏锐。”吉普赛女巫美目流转,瞟了他一眼:“这是吉普赛人的秘法……我想从烟雾中找点清晰的感觉罢了……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占卜。”

“我记得《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扉页上面写着‘占卜需谨慎’。”郑清有些紧张的看着伊莲娜:“你私下里占卜没关系吗?”

第五十七章 如何使用云雾占卜

这个世界只有两样东西能让巫师感到敬畏。

一个是书本;另一个则是占卜。

书本代表已知、代表真实、代表巫师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占卜则诠释着巫师对神秘未知的把握,对时间的觊觎,对命运的窥伺。

随着魔法文明的不断发展,巫师们不断用已知侵蚀未知,开始用书本承载占卜,努力把这些敬畏化作尊重,化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占卜仍是一项神秘而且高深的学问。

每一册占卜教科书的扉页,都会用红笔刻录一道箴言:

占卜需谨慎。

在郑清的第一节占卜课上,那位身材瘦小的卜算课教授并没有让年轻巫师们打开课本,只是通过几个简单的举动,就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让新生们轮流走上讲台,在他面前站一分钟,相面;

然后从放在讲桌上的塔罗牌中抽取一张,算牌;

最后再由新人们在白纸上给他留下一个字,测字。

对于有一定占卜基础的学生,教授特别允许他们观察一下水晶球、或者烧一小块龟甲,并将所见所闻描述出来。

而教授本人,则通过这套组合占卜术,对每个学生做了精确的分析。

从姓名、生日,到性格、爱好,乃至于每个人擅长的学科、他们的新年愿望,甚至包括新人们内心深处恐惧的具体形象,以及他们某些难以抉择的事情,教授都在几分钟的私人会面中一一阐明。

这次反客为主的新人自我介绍,给每个刚刚入校的大学新生一次心灵的震撼。

也因此,易甲子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反复强调的‘占卜需谨慎’牢牢刻在郑清脑海之中。

所以,乍听到伊莲娜在做占卜,他立刻紧张起来。

看着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吉普赛女巫顿时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伊莲娜语气轻快的安慰道:“这不是正式的占卜……只能算作某种意义上的猜测……教授提到的占卜,需要使用高超的魔法技艺以及诸多辅助条件,而这些虚无缥缈的烟气远远达不到施展占卜魔法的条件。”

虽然并不太理解伊莲娜所说的条件是什么,但郑清知道事情并没有向失控的方向发展。

这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的小心脏今天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的刺激了。

“我以为你占卜都是用那副塔罗牌。”他坐在高脚椅上,晃着手中的妖血酒,努力想表现出轻松的模样。

“塔罗牌属于正规占卜术的辅助道具,而烟雾则只能云里雾绕的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选择。”伊莲娜着迷的看着那团烟雾,似乎在努力分辨什么。

“这样听起来,烟雾占卜似乎属于古代占卜术?”郑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一直以为这种技艺只存在于课本中。”

占卜发展到现代,已经摒弃了流派、区域的差别。

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占卜词条下,只区分了古代占卜术与现代占卜术。

与古代那种三分靠猜、七分靠天的占卜术相比,现代占卜更多建立在大量缜密的计算与无数严格的公式中。

而且与古代占卜术不甚灵验的结论相比,现代占卜术更类似于神灵的大预言术。

准确、详尽、结论可靠。

以至于人们提及占卜术,下意识会理解成现代占卜。

古代占卜术也慢慢沦为书本中的历史与传说里的记忆了。

“这的确是古代占卜术。”伊莲娜笑眯眯的向他解释着:“这类秘法现在已经很少出现在巫师生活中了……我估计,只有类似我们吉普赛女巫,这种作风非常传统的巫师组织,才会有一些古代占卜术的完整传承。”

“这些烟雾怎么占卜呢?”郑清对女巫眼前的那一大团云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如果不介意,能给我讲讲吗?”

“毫不介意!”伊莲娜从吧台上拿起一柄银白色的叉子,指点着面前那一大团烟雾:“就像你看到的。”

“云分积云、层云、卷云;雾则有平流雾、蒸发雾、上坡雾、锋面雾等等。”

伊莲娜悠然的吸了一口烟,轻轻喷出一缕青白色的烟气,然后伸出食指指着那些云雾缭绕的烟气讲解道:

“简单来说:积云代表负面、也表示时间很近;卷云则代表正面,也表示时间比较远。平流雾意味着稳妥,上坡雾意味着艰辛,锋面雾则意味着波折。”

郑清茫然的看着那些翻滚的烟气,全然看不出那些变幻莫测的烟气之间有什么区别。

伊莲娜为了解释的更清楚一点,稍稍向他靠近了一些。他的鼻腔里充斥着吉普赛女巫身上散发出的芳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嘿嘿嘿傻笑、晕乎乎点头。

“你刚才在看什么?”察觉到女巫的解释告一段落,郑清思维变得异常灵敏,飞快的找出下一个话题:“你刚刚吐出的这些烟气有什么特点?”

“有卷云,也有锋面雾,这意味着长期来看结果是好的,只是中间会有点波折。”伊莲娜眨眨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至于我在看什么……”

“您的饮料,请慢用。”吧台后的多臂族侍者走过来,递给郑清一杯调配完毕的雾蜂儿,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对于您刚刚不愉快的经历,本店深感抱歉,希望您能笑纳。”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接过酒杯,连连示意这位侍者可以离开了。

只不过,经过这番打岔,吉普赛女巫似乎失去了继续解释的兴趣,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那团几乎要飘散的烟雾,一语不发。

“你占卜的是什么事情呢?”郑清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伊莲娜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片云雾,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感觉到面前美女的沉默,郑清有点坐立不安。

“没关系。”伊莲娜似乎刚刚回过神,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充满笑意:“我占卜的事情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郑清诧异的重复了一遍。

他拉了拉自己的领口。

他觉得自己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第五十八章 这不是交易

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一位女士努力查询与你有关的信息,这在每个男人的眼中都代表一种非常明确的信号——这意味着,这位女士对你非常感兴趣。

当伊莲娜清楚的表示自己在占卜与郑清有关的事情后,我们年轻的男巫顿时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感所包围了。

他甚至不在乎她占卜的内容。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在伊莲娜面前的形象,郑清也许已经踮起脚尖来一段扭臀追步了。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啊?”他看着吉普赛女巫,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异常响亮:“这些云雾肯定没有我说的清楚。”

说着,他的手指在半空盘旋的那团烟气中搅了搅。

青白色的烟气在他的搅动下飞快流动着,消散开来。

“但是,”女巫看上去有些意外,也有点感动:“如果你拒绝了怎么办!”

“完全不可能!”郑清不假思索的否认了伊莲娜的担忧,飞快的回答道:“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拒绝你呢?”

这句恭维恰到好处。

女巫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那么,”伊莲娜绞着手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我想请你收我为徒。”

“没问……啥?”郑清脑子一时有点卡壳,嘴巴可笑的张着,努力思索伊莲娜这句话的意思。

但很明显,他在吉普赛女巫天马行空的要求下有点失神。

在他的臆想中,如果伊莲娜问出‘你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问题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女巫只是对他的传承感兴趣,询问‘你的老师是谁’,这类问题也在郑清预期之内——他甚至已经做好出卖吴先生的准备了。

即便两人之间还不熟悉,她提出‘想请你帮忙画几张符箓’之类的要求,也在郑清思索的底线之内。

而伊莲娜的话显然超出了他的种种设想。

用张口结舌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再恰当不过了。

“我想拜你为师,”伊莲娜端正神态,非常认真的再次开口:“希望你能教我符箓方面的知识。”

郑清闭上嘴巴,开始沉默。

沉默啊,沉默。

没办法在沉默中爆发。

他宁愿自己在沉默中死去。

然而现实如此之残酷,沉默许久,他仍然活的好好的。

对面的女生丝毫没有退缩,坚定的看着他。

郑清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伊莲娜,摇了摇头。

女巫微微叹口气,对这个回答没有表示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拒绝。

郑清涨红了脸,感到非常羞愧。

刚刚信誓旦旦答应的事情,转眼就要被自己否定。

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事情了。

“可以理解。”伊莲娜转头看向那片消散的烟气,但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郑清无言以对。

即使她要求自己为她绘制上百张标准符箓,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因为这件事他可以自己做出决定。

所带来的后果,不外乎多流几斤汗水、少一些课余生活。

而拜师,并不是自己可以答应的事情。

虽然他的确有一点私心——如果他把女巫收做徒弟,这些私心将会成为死心。

但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出师。

拜师这件事,由不得他做主。

对于注重传承与知识的巫师而言,师徒关系一直属于除血缘外最亲密的一种关系。

即便接触巫师世界的时间有限,郑清也已经对这些常识有了一定了解。

“我的符箓知识都是先生教给我的,没有先生的许可,不能随意收徒。”郑清低下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的解释着:“而且,先生还没允许我出师。”

伊莲娜没有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不能收你做徒弟,但是我可以辅导你的符箓课。”郑清忽然抬起头,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作为交换,你也可以教我古代占卜术。”

伊莲娜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

郑清抿着嘴,用力点点头。

他并没有打破巫师的传统——准确来说,他只是把伊莲娜的希求改成了一项交易。

只不过对于崇尚等价交换的巫师而言,郑清提出的交易并不是那么平衡。

吉普赛女巫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有些感动的看着年轻的男巫,然后摇了摇头。

“这不应该是一项交易。”她用沙哑的声音慢慢说道:“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好交易。”

“这原本就不是交易。”郑清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巫。

两个人之间重新陷入了沉默。

几只小精灵兮兮的叫着,从天花板冲了下来,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吧台上。

她们拖着巨大的竹篮,跌跌撞撞的向多臂族的侍者跑去。

“兮兮……兮兮……”

当她们路过郑清面前时,郑清注意到其中一个篮子里散落着一些卷烟。

他心神一动,夹起一根。

“借个火。”郑清笑眯眯的看向女巫:“也许你现在就可以教我一些古代占卜术的要领。”

伊莲娜还没有说话,旁边一只小精灵已经冲了过来。

她挥舞着小手,搓出一道细长的火焰,帮郑清点着他了手中的卷烟。

然后,这只小精灵邀功似的落在他的肩膀上,蹭着他的耳垂,兮兮叫个不停。

她的小伙伴们停下脚步,羡慕的看着落在郑清肩膀上的同伴。

“她们很喜欢你。”多臂族侍者微笑着,走了过来:“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接受过小精灵的祝福……对于这些纯洁但脆弱的生命而言,这是一个伟大的馈赠。”

郑清抓着烟,脖子僵硬的转了转,看向这些小精灵,脸上挂着几许愧疚。

“我并没有做到……”他的声音极小,小到身前的女巫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有耳边的那只小精灵,似乎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用温暖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安慰似的拍了拍。

“兮兮,兮兮……”细小的安慰拨动着他的心弦,郑清的情绪忍不住低落下去。

“不要打搅我们的客人了。”多臂族的侍者将一条胳膊放到吧台上,招呼着这些小精灵们爬上去:“你们可以去橱柜顶上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向郑清抱歉的笑了笑。

第五十九章 酒吧曲终

郑清捏着卷烟,狠狠的吸了一口。

浓烟入口,一股辛辣的感觉扩散开来,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刺激着他的肺叶。

郑清的眼眶立刻红了。

卷烟缓缓燃烧着,升腾起淡蓝色的烟雾。

周围的客人在这片烟气中仿佛有些扭曲,变得影影绰绰。

“咳咳咳!”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感觉自己抽了根假烟。”他嘶哑着嗓子,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眼眶有些泛红。

“那是因为你是个假巫师。”伊莲娜微微一笑:“每个巫师都知道,加了舟形乌头干磨粉的烟草在点燃之前,需要在雾酒中洇湿一下。”

郑清听后,咳嗽的更加剧烈了。

“用雾蜂儿压一压,应该会感觉好一点。”吉普赛女巫把酒杯塞到郑清手中。

酒杯冰凉的触感让郑清感到非常舒服,但更令他魂不守舍的是持酒杯的柔荑与他肌肤相触的感觉。

他一时间忘了咳嗽,呆在了那里。

“非常漂亮的袖扣。”伊莲娜的称赞声让郑清的注意力重新回归现实。

“这个啊,”郑清有些慌乱的摸了摸袖口的饰品,掩饰道:“这是朋友送的礼物。”

“朋友之间要送礼物的吗?”女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声说道:“长老们从来没有教过这些事情。”

“什么?”酒吧里的噪音比较多,郑清没有听清女巫后面一句话。

“没事……我是说,听说你最近在寻找解救一群‘失主’小精灵的办法是吗?”伊莲娜微微抬起头,看着橱柜上方歇息的小生灵们,赞叹道:“对于小精灵们来说,这的确是非常伟大的举动。”

“这没什么……”郑清涨红着脸,很没底气的补充道:“实际上,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拯救那些小精灵的办法。”

“但办法总会有的,不是吗?……啊!烟雾已经成型了……你刚刚心底想占卜的事情是什么呢?”女巫回过头,看着慢慢聚集在两人面前的一团烟雾,颇有兴致的提议道:“你不看看你的烟雾吗?”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看向那团烟雾。

同时掩饰般的,猛的喝了几口杯中酒。

不出意料,他又被呛个半死。

伊莲娜没有在意男生失态的表现。

她正专注的看着两人之间的那团烟雾,慢慢分析着:

“烟雾很单薄,透光性很强;白色无影,断续相连,呈鱼鳞状;尾带细若柔丝,有絮状;这是一道标准的卷积云。”

“我之前提到过,积云代表负面,也意味着时间比较近;卷云代表正面,也意味着时间比较远。”

“卷积云则糅杂了这两类特征,是一种非常晦涩的云语。”

“你所占卜的事情,有可能短期内没有好结果,但长久来看,会如你所愿。”

“也有可能短期内会如你所愿,但长远来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郑清把手指间夹着的卷烟在一杯雾酒中洇了洇,向多臂族侍者借了个火,又狠狠吸了一口。

这一次,充斥肺腔的烟雾虽然还有一些苦涩,却已经没有前一次强烈的刺激感了。

伊莲娜占卜的结果他并不喜欢。

他想问的是自己与这位吉普赛女巫的姻缘。

而伊莲娜解出的卷积云隐喻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能称为上上签。

“古代占卜术偶然性太大,并不一定准确,你不要太在意这个结果。”也许察觉到占卜结果并不乐观,女巫宽慰道:“如果你非常在意,可以请易甲子教授用现代占卜法帮你看看。”

郑清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沉默的抽着那支燃掉一半的卷烟。

一口接一口。

“你平常也吸烟?”伊蕾娜把鼻子凑到郑清身前嗅了嗅,眨着大眼睛,嘿道:“我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

“不抽不抽!”郑清终于不再沉默,他苦笑着,连连摆手:“平日里,我可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的三不好青年。”

“但是,我看你抽烟的技巧很熟练嘛。”

“只是学着玩儿的。”郑清有些尴尬的捻灭手中的烟头。

“真有意思。”伊莲娜忽然笑了,她趴在桌子上,笑的花枝乱颤,烟夹上的香烟险些跌落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郑清有些莫名的眼神,她制住笑声,睁着朦胧的双眼,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说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但是我却烟酒牌都不离手。”

郑清心底微动,伸手夺过伊莲娜指间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

“干嘛?”伊莲娜的眼神愈发朦胧了。

“只是觉得不好。”郑清有些尴尬的喝口酒。

“噗。”伊莲娜做了一个吐烟圈的口型,然后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站起身,抻了抻胳膊:“已经很晚了,我要走了。”

郑清也随之起身,看着女巫转身离去的背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走几步,女巫忽然又转回身,轻巧的跳了几步,来到郑清眼前,伸手重重的按在他的头顶,肆意的揉了揉。

郑清呆若木鸡,只隐约感到一阵微醺的热风拂过他的耳边。

“不好意思,没忍住。”吉普赛女巫哈哈笑着,补充道:“简直太可爱……”

郑清唰的伸出手指,点在了女巫的红唇上,阻止她将要出口的话。

很明显,他的这个动作过于唐突。

两个人都被他的这个举动吓到了。

沉默几秒后,郑清的脸色开始慢慢涨红,像煮熟的虾子,红的透亮。

然后伊莲娜的脸上也浮起两片红晕。

“咳咳!”郑清响亮的清了清嗓子,但很明显效果不佳。

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有点漏气,还有些变声。

“男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

他红着脸,非常认真的看着女巫。

伊莲娜脸上露出笑意。

她忽然嘟起嘴,对郑清的手指头吹了一口气。

郑清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收回堵在别人嘴前的手。

“不好意思!”他用一种刚刚醒悟的,惊慌失措的语气连连道歉:“非常不好意思!”

“没关系。”女巫轻巧的转身离去,留下一缕幽香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下次不要露出那种呆萌的表情……很容易出事……”

郑清努力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但终究一无所得。

当他回过神,伊人已去。

眼前空留一口空杯与一点残灰。

第六十章 夜幕下的校园

夜色笼罩着的第一大学校园,显得格外安逸、静谧。

林**两旁,落叶悬铃木宽大的叶子遮挡着清冷的月光,让这条青石板路上出现了许多斑驳的阴影。油葫芦喁喁的低吟与金铃子清脆的响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此起彼伏,仿佛一首优美的二重唱。

一只白色的小猫,伴随着交响乐的鼓点,在这片黯淡的世界中蹦蹦跳跳,欢乐起舞。

小猫约莫只有两三个月大小,体表的绒毛还没有彻底褪去,叫声里仍旧充满了奶味儿,正处在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

现在,令这个小东西好奇的是一只蝴蝶。

一只黑色的蝴蝶。

这只蝴蝶轻悠悠的飘荡在半空,仿佛纸屑一般,没有一丝生气,就像这片夜幕被撕下的一小片宁静,令人为之沉醉。

小猫显然也迷上了这只特殊的飞虫。

在它的眼里,飞的不高、飞的也不快的蝴蝶是最好的玩具,平日里它能跟在后面扑击大半天,并且乐此不疲。

此刻,在它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除了这只蝴蝶,在没有任何事物了。

黑色的蝴蝶在夜色中懒洋洋的浮沉,每每在小猫毛茸茸的爪子落下前顺风一荡,躲开这位调皮的猎手。

这仿佛是一种挑逗。

小猫的叫声越发急切,扑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直到一阵‘哗啦啦’的洗漱声,打断了小猫的游戏。

它谨慎的停下脚步,一只爪子仍旧抬在半空中,淡绿色的眼睛眯了眯,三角形的大耳朵灵活的转动着,搜索四周任何可疑的声音。

汩汩的流水、沙沙的落叶、远处还有金铃子与油葫芦的吵嘴声,一切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几只嗡嗡叫着的蚊虫不小心撞进了小猫的鼻孔中。

‘噗’!‘噗’!

小猫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可疑声响,用力打着喷嚏,想要将那些可恶的入侵者赶跑。

当它重新感到舒服时,又回想起那只黑色的蝴蝶。

抬起头,月色如水,湖面镀银,那只黑色的蝴蝶正在不远处的白色的假山石上飘然盘旋,仿佛白纸上的一点浓墨,在这明亮的世界中异常显眼。

它立刻蹦蹦跳跳的爬上假山,向蝴蝶扑去。

这一次,它如愿以偿。

黑色的蝴蝶仿佛一片枯叶一样被它一巴掌摁在了肉垫下面。

它欢快的打着呼噜,小心翼翼的抬起爪子。

蝴蝶消失了。

白色的石头上,只有一道黑色的印记。

微风拂过,这道黑色的印记化作一缕飞灰,消失在浩渺的临钟湖上空。

噫!

小猫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往常的蝴蝶不是这个样子的。

平日里它们都是可以吃的!

它抬起爪子,舔了舔肉垫上残留的一点飞灰,然后又立刻吐出舌头,发出‘呸呸’的声音。

“真是个调皮的小东西。”一个闷闷的声音在小猫头顶响起,仿佛嘴上被糊了几层厚厚的纸,听上去有点嗡嗡作响。

一支洁白如玉的手伸到白色石头上,顺着头颈,轻轻捋着小猫的绒毛。

白夜、白手、抚弄白色小猫。

一切都显得如此素净。

小猫喵喵的叫着,温驯的伏低身子,胸腔里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你把我的蝴蝶拍碎了,怎么办?”手指轻轻曲起,挠了挠小猫的肚皮,嗡嗡的声音显得有点苦恼:“今天的消息都被你拍碎了。”

小猫舒服的翻了个身,侧着脸,纯净的大眼睛里倒影出一个奇怪的生物。

“呀呀呀!更麻烦了。”嗡嗡的声音显得有些懊恼:“我也被你看到了……这就不能怪我咯。”

素手轻移,透过小猫顺滑的皮毛,轻轻地揉捏它细脆的脊骨。

小野猫眨着淡绿色的眸子,喵喵连声,无辜而单纯。

“可爱也算是原罪吧!”

嗡嗡的声音柔柔的飘过,消逝在软软的夜风里。

小白猫安详的趴在原地,淡绿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死寂的湖面,似乎在等待一只鱼儿跳出来。

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夜色依旧。

几分钟后,伴随几声仿佛气球漏气的声音,一群笼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出现在临钟湖畔。

“就是这一片区域。”一个严厉的声音打破静谧的夜色:“守护阵法检测到一个生命消逝了。全体预备!立刻搜索!”

“不用搜索,我已经看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向白色假山。

假山石上,一只小猫安静的趴在那里。

“希尔达,立刻开始提取附近空气的残留信息!”瘦削的身影打量着面前的白色小猫,飞快的吩咐着。

“好的,易教授。”懒洋洋的声音掏出一小截竹筒,拔开筒上的木塞,放出一群白色的仿佛萤火虫一样的小生物。

“这就是你新培育的变异灯火虫?”旁边一个好奇的声音低声问道:“从体型上看,比一般灯火虫小了许多呀。”

“但是从能力上看,它们可比一般灯火虫强了不止一倍。”希尔达卖弄的抖着手指,一只白色的灯火虫顺从的落在他的指尖:“看到没,它们的触角更细密、皮胞也更单薄,这让它们对环境也更敏感……我改进了灯火虫的觅食系统与变色机制,使得它们能够通过吸收空气中的妖气散发出不同的颜色……事实上,下个月的《魔法生物》上就要刊登我写的关于变异灯火虫的论文了!”

“那可是影响因子达到4.1的大期刊呐。”那个好奇的声音充满了羡慕。

“闭嘴!”第一个出声的严厉声音重新响起:“希尔达,如果不想滚回实验室呆十年,就学的稳重点!”

“是,是!我的蒙特利亚教授。”希尔达懒洋洋的举起手,挤眉弄眼的看向旁边的同伴。

“维克多,去湖底问问那群鱼人,看看它们有没有什么线索。”仔细观察那只小白猫的易教授重新开口:“顺便,把它们这周的巡逻日志与临钟湖环境监测报告也拿过来。”

“如果他们反抗呢?”维克多脱下长袍,露出一身闪亮的甲胄。

“允许便宜行事。”易教授没有丝毫迟疑。

“好的。”维克多顺手扯破眼前的空间,干脆的挤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夜幕下的校园(二)

月下的临钟湖安静、祥和。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十数艘舴艋舟悄无声息来往穿梭,一道道色彩绚丽的法术从小舟上升起,扩散开来。

这是第一大学校工委的巡逻队在做拉网式排查。

校工们释放的大批灯火虫几乎笼罩了整片临钟湖。白、青、蓝、绿等各色灯光汇聚在一起,仿佛极光一样耀眼。

如果不是属于宵禁时分,这里一定会吸引来大批游览观光的学生。

而对于一些在湖边讨生活的魔法生物而言,这些密集的灯火虫则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岸边,几只光着脑袋的河童不断蹦跶着粗短的小腿,跳起来,捕捉几只灯火虫塞进嘴里,然后张着满嘴的尖牙,肆无忌惮的嘲弄着那些狼狈的巫师们。

相比于野外的同类,居住在第一大学里的树精子显然胆子更大一点。它们成群结队挂在垂柳细长的枝条上,好奇的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光影奇观,偶尔如荡秋千般晃着垂柳的细枝,顺路抓几只灯火虫打打牙祭。

湖畔树下的阴影中,还有更多隐秘的生物,不断偷袭那漫天飞舞的零食。

如果在平日,性格活泼一些的助教们也许会掏出自己的法书与工具箱,收集一些难得一见的样本。

但今天,忙碌的巫师们显然没有在意那些打秋风的小家伙。

维克多扯破的空间在盖亚之力下缓缓平复,只有偶尔扭曲的光线向所有人诉说刚刚这片时空所遭遇的创伤。

几只变异灯火虫恰好飞过那片空间的褶皱,悄无声息的化作几道流光。

希尔达瞟见了这一幕,他的眼角抽了抽,小声嘀咕道:“该死的暴力男。”

“你说什么?”蒙特利亚教授严厉的扫了他一眼。

“我是说,这里的确有妖魔的气息。”希尔达忙不迭的补救着。

他指着自己那些漫天飞舞的变异灯火虫,殷勤的解释道:“看见了吗?灯火虫的颜色以这块假山石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嗯,我的变异灯火虫遇到妖气会发出红光,这与正常灯火虫的颜色有一定区别。”

周围几位助教纷纷颔首。

正常的灯火虫散发的光线是白光,偶尔一些吸食其他能量的灯火虫,也许会发出蓝色或者绿色的光芒,但主体均为冷色调。

对于灯火虫而言,能够发出红光,的确非常特殊。

“越靠近假山石,颜色越红;离得越远,颜色越淡。到了湖对面,那些灯火虫的颜色与原本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可以断定这只小家伙遭遇了一头妖魔,而且那头妖魔的活跃地点就在这假山附近。”希尔达信心满满的下了论断。

蒙特利亚教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如果说,那头妖魔是在这里活动,那它现在去哪里了呢?”一个助教捏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吧。”

希尔达哑口无言。

“托马斯。”易教授重新开口。

“在。”蓝眼睛的面试官安静的走到小猫面前,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工具箱,从里面掏出各种型号的刀具、镊子、骨锯、吸管以及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副土黄色的皮手套,准备戴上。

“不要用它。”蒙特利亚教授生硬的阻止了面试官的举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手套,丢给托马斯。

“暂时不要彻底解剖这只猫……先取一些样本就好。”蒙特利亚教授看了易教授一眼,补充道:“这是一副冰蚕皮质的手套,更适合你做一些精细的操作。”

托马斯拿着手术刀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安静的点点头,将那副土黄色的手套塞回怀里,戴上冰蚕皮手套。

不知是否错觉,围观者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松的出气声。

“张羽,你去请一下凡尔纳大叔,湖畔的事情需要与他商量一下。”易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周围气氛的变化,依旧不紧不慢的吩咐着。

“是。”一个温和的声音答应着,微微颔首。只不过,他的面孔大部分掩盖在高大的衣领下,周围的巫师们只能看到他那头有些花白的头发微微晃了晃。

“不用请了,我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众人身后慢吞吞的响起:“如果等你们去请我,这片湖都要被拆光了。”

几个年轻的巫师明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法书已经开始翻动着,猎猎作响了。

“咳咳!”蒙特利亚教授难堪的咳嗽了两声。

“一代不如一代,哼。”老人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翻着怪眼,咕哝了一句。他的脚边,那只名叫五月的老狗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抖动着能夹死人的皱纹,拐啊拐的挪动着脚步。

那几个年轻巫师羞愧的低下头。

“他们都还年轻,不要这么轻易下结论。”易教授终于回过头,看向这位临钟湖畔小木屋里的守夜人:“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

“对于巫师而言,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了。”凡尔纳老人杵了杵木杖,死死盯着两位领头的教授,若有所指:“总给他们时间,搞出事情来就晚了!”

易教授回过头,重新看着白石上趴着的小猫,一语不发。

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也没有接话。

湖畔重新陷入安静。

“它的眼睛已经异化,没有残留影像的可能性。”托马斯用镊子撑开小猫的眼眶,用一根细长的探针小心拨弄着那仿佛绿宝石一眼的眼球,小声向易教授汇报道:“这里的样本还需要采集吗?”

“要。”易教授言简意赅的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不仅要,而且还要彻底。”蒙特利亚严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两颗眼珠都直接取下来,一枚交给校工委留档,一枚交给易教授推衍分析。”

托马斯沉默的点点头。

“不要费事了,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凡尔纳老人沿着湖岸踱步几个来回,大手一挥,让那些穿梭在湖面的巡逻队撤退。

“你们采集完样品也回去吧。”老人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忙碌的黑袍们,咕哝道:“这只猫就留在这里。”

“不需要保护物证吗?”希尔达好奇的看着老人。

“事出反常即为妖,不循规矩就是魔。妖魔做下的案子,用巫师的常规办法处理不了。”老人拄着拐杖,耐心的解释了一句:“如果那头妖魔还在学校,那么明天白天它一定会回到湖边看看自己的战利品……这是妖魔的天性。”

“但这里是临钟湖呀!”希尔达的声音有点大惊小怪:“九有学院一半以上的学生明天都会经过这里!”

“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半人可以先排除异常了。”蒙特利亚教授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把嘴闭紧,老老实实回监控室!”

希尔达吐吐舌头,缩着脖子,跟着几位离开的同伴,一溜烟跑了。

第六十二章 质疑与解释

一道耀眼的金黄色礼花在岸边升起,同时发出清脆悠扬的‘叮叮’声。

湖面上穿梭的那些舴艋舟收到信号后有条不紊的退回岸边的小码头。

与此同时,半空中盘旋的灯火虫群也化作一道道流光,被岸边几位灰袍校工收拢进脚边的虫篓里。

虫光散去,清冷的月光再一次占领湖面,成为这片世界唯一的光源。

树精子们感受到夜色,大脑重新被瞌睡虫占领,一个个顺着垂柳的细枝懒洋洋爬回自己的树洞里去了。

只有那几只河童,依旧瞪着灯泡大小的黄绿色眼睛,在岸边的草丛里翻找肥硕的肉虫,为白天的酣睡补充能量。

灰袍的校工与黑袍的助教收拾妥当后,安安静静离开了湖畔。

白色的假山石边,只剩下凡尔纳老人与两位沉默的教授。

那只名叫五月、满脸褶子的老狗抽着鼻子,沿着河岸,慢吞吞的追逐一只三条腿的癞蛤蟆。

在生命威胁下,癞蛤蟆爆发出惊人的行动能力,飞快的向草丛深处爬去。

老狗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锲而不舍的追进草丛。

“草丛里最近来了几条赤链蛇,当心不要被它们缠住。”凡尔纳老人在自家宠物身后叮嘱了一声。

老狗无力的晃了晃尾巴,表示知道了。

“五月大人的精力还是这么充沛。”易教授颇有些感慨的开口:“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它就是这幅模样了。”

“你不就想说它是个老不死的东西么?”凡尔纳老人斜了他一眼。

易教授苦笑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沉默许久,老人重新开口,语气非常冷淡的质问:“今天晚上流浪吧的突击检查为什么突然中止了?”

“这是教授联席会议的紧急决议。”蒙特利亚教授简短的回复道。

“呵呵。”凡尔纳老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冷笑不已:“如果不是联席会议的紧急决议,上百名巡逻队员已经冲进流浪吧了!……我们已经接到确切消息,今晚那里面会进行龙蛋拍卖……整整三个月才等到那个流浪巫师离开酒吧,下一次那个老家伙离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而且,这次打草惊蛇,相信以后也很难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了……联席会议不应该给校工委一个合理解释吗?”

“是校工委需要解释,还是若愚副校长需要解释?”蒙特利亚教授尖锐的指出。

“有区别吗?”凡尔纳老人顿了顿手中的法杖,盯着两位教授:“就像这次终止行动,是联席会议全体委员的意思,还是石慧副校长的意见?”

交谈双方都非常有趣的强调着‘副校长’的身份。

两位教授沉默的看着湖面。

良久。

易教授重新开口,他的语气依旧十分温和:“流浪吧里出现了意外。”

“李家的那位小灵巫不小心接触了祭品,触发了降灵风险。按照大巫师会议的相关条例,我们暂时中止了一切可能造成‘不可逆损害’的行为。”

“为什么没有以阻止‘降灵’为借口临时控制现场?”凡尔纳老人拧着眉头,问道:“相信那几枚龙蛋当时就在酒吧的某个地方。”

“实际上,那丫头并没有真正降灵……而且,有人使用符箓阻止了情况进一步恶化——不是流浪吧的人,是今年的一个新生,过几天,他应该会来你的巡逻队报道——事实上,流浪巫师在酒吧出现变故后不到一分钟就回到现场。”

“联席会议的诸位委员认为巡逻队几乎不可能在流浪巫师的眼皮底下搜查到任何有效罪证。”蒙特利亚教授在一旁补充着:“所以最终停止了这次行动。”

“只有这些?”凡尔纳老人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语气非常肯定:“石慧那丫头不可能仅仅因为这种莫须有的可能性就放弃这次行动!……她对黑巫师的厌恶不亚于那群月下生命。”

“石慧副校长!”蒙特利亚教授生硬的纠正道。

凡尔纳老人斜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易教授用目光阻止了蒙特利亚教授想要说话的冲动,不紧不慢、语气温和的解释道:“近几十年,传闻巫师界出现了一个黑暗议会,成员不仅有巫师、月下生物,甚至还包括部分妖魔。”

“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流浪巫师极有可能属于这个黑暗议会。”

“所以,教授联席会议的意见是暂且放长线。”

易教授的解释非常简单,但透露的信息却异常丰富。

但拄着法杖的老人显然对这条消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分的惊讶表情。

“哼,那丫头的野心还是一如既往……狂妄自大。”凡尔纳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嘲讽道:“放长线的结果,一般都是鱼跑饵丢,这种教训还不够多吗?……自从老头子出走,联席会议里面蝇营狗苟的事情越来越多。”

“如果校工委对教授联席会议的决议有意见,可以通过函件发出正式质疑。”蒙特利亚教授面无表情的看了老校工一眼,补充道:“联席会议不接受私下质询。”

凡尔纳老人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声。

湖畔的草丛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交谈中的几位大人物立刻停止说话,把目光转向草丛。

“哗啦啦。”

满脸褶子的老狗咬着一头河童的脖子,一步三晃的从草丛里钻出来,气喘吁吁的战利品扔在凡尔纳老人的脚下。

“五月大人真是老当益壮。”易教授恭维道:“与当年几乎没有区别啊。”

“哼,临终湖是它生活了多少年的地盘,如果这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敢挑衅五月,那才稀奇。”凡尔纳老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个教授:“就像贝塔镇……这里是第一大学!为什么我们检查一个黑巫师的酒吧都需要借口!”

“正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所以我们才必须严格遵守秩序。”易教授温和的看着老人,语气非常坚决:“如果我们确立的秩序自己都不遵从,又怎么能指望其他人遵循呢?”

“大道理讲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凡尔纳老人最终气咻咻转身离去:“但你们终究要记得,所有的秩序都是为了维护这所大学……而那个酒吧,就是长在大学身上的一颗毒疮!”

五月迈着粗短的四条腿,跟在老人身后,消失在湖畔的丛林里。

只剩下两位教授,站在冷风习习的岸边,相顾无言。

第六十三章 醒酒药

天刚蒙蒙亮,郑清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吵醒。

他勉强眯起一只眼睛,借着窗外的微光,看到了萧笑模糊的身影。

“干嘛。”他咕哝着,翻了个身,向被窝更深处缩去。

昨夜狂欢的余韵仍未消散,宿醉带来的头痛与口苦在睡梦里被极大的削弱了。

他不想费力的睁开眼,去面对现实中更大的痛苦。

“晨练,以及你昨天与蒋玉约好在图书馆见面。”萧笑手里叮叮当当的搅拌着什么,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是你昨晚睡觉前让我想办法叫你起床的。”

“我后悔了。”郑清藏在被窝里,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萧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呓语,手底的家伙什撞击的更加起劲儿了。

“咣、咣、咣、咣。”

“他……俩……呢……”郑清拉着嗓子,毫无生气的询问。

借着刚刚睁眼的瞬间,他瞟见辛胖子的被窝已经掀开,吸血狼人的帷帐也高高挂起。

这让他对现实世界有了一丢丢的兴趣。

“迪伦不知道去哪里了,昨晚彻夜未归……辛胖子一大早就黑着脸溜走了……我猜他想起昨晚上签的契约了。”萧笑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与药杵叮叮咣咣的敲击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个强力闹钟。

六柱床上,缩成一团的被窝随着呼吸有节奏的起伏着,躲在里面的郑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个闹钟的影响。

但宿舍里的另一个睡客则不堪其扰,最终爬起身来。

萧笑站在书桌前,面前摆满了瓶瓶罐罐,他不时从这些容器里抓出一撮草药或辅料,丢进手中的药臼里。

“叮叮当当。”铜制药杵与玉石药臼碰撞,发出刺耳的磕碰声。

被噪音吵醒的肥猫团团迷瞪着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凑到药臼前嗅了嗅,然后厌恶的喵了一声,扭身窜出阳台。

窗外,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薄薄的雾气均匀的流淌着,微微放光的世界仿佛加了柔焦镜,格外的细腻丰润。

但这片充满生机的世界对肥猫团团而言同样不够温柔。

晨起的鸟雀们在窗外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就像在进行一场热闹的相亲大会。

让猫完全找不到一块补觉的清净地儿。

团团抖了抖耳朵,杀气腾腾的盯着那些扑棱乱飞的小鸟们,用目光警告它们安静会儿。

但没有鸟会在意一只不能飞的胖猫。

盯了一会儿,毫无结果。

肥猫只好垂头丧气滚回宿舍,重新把自己埋进辛胖子的被窝里。

这一次,它努力把自己埋的更深一点。

斜对面,另一个被窝也开始扭动。

“十,九,八,七……”被窝蠕动着,越来越拱,从里面传来闷声闷气的吆喝。

萧笑瞟了一眼,叹口气,将药臼里捣出的汁液倒进一盏白瓷口杯里,墨绿色的汁液与白色的瓷壁对映,显得格外深沉。

“……三,二,一!”被窝猛然掀开,郑清一脸苦色,半眯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去图书馆跟蒋玉碰面的时候,留意打听一下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临钟湖半夜又是焰火、又是大放光明……总感觉出现不得了的事情了。”萧笑面无表情的将白瓷口杯递到郑清面前,补充道:“晚上还有班级例会……这是入学以来的第一次,绝对不能缺席。”

“第一次,第一次,什么都是第一次。”郑清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着口杯里颜色可疑的液体,闷声嘟哝着:“这是啥东西。”

墨绿色的药汁闻上去有股青草的鲜香,汁液上漂浮着一层细碎的气泡,看上去像是一杯刚刚出锅奶茶,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醒酒药,帮你缓解宿醉后遗症的偏方。”萧笑将口杯塞到他手里,开始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

药臼里的渣滓被他倒进一个纸袋里,郑清探着脑袋瞅了一眼,在萧笑发火前把头缩了回来,一气灌掉了口杯里的药汁。

“好清爽啊!”他砸着嘴,一连打了几个哆嗦,眼神迅速清明了。

“好东西!”他补充着评价了一句。

放下口杯,他顺口问道:“这服药叫什么名字?效果不错的样子啊。”

“没名字,我随手丢进去一些草药捣的。”萧笑冲洗完药臼,漫不经心的擦擦手,毫不经意的回答道:“早上看历史故事,灵机一动,顺便配制的……倒掉太可惜,所以让你喝了。”

郑清瞪着眼,一根手指头已经探向喉咙,用模糊的嗓音吼道:“哥又不是树精子……你怎么随便拿人试药…会死人的好不好…你这是报复!红果果的报复!”

在巫师草药学的发展历史中,树精子作为各种草药的实验对象,对魔法药剂学的不断进步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于是在巫师们眼中,新药的试用对象便被冠上了‘树精子’的称号。

郑清对这些历史非常感兴趣。

他一直非常好奇,在文明非常发达的巫师世界,对低智慧生物的这种‘不人道’行为,为何没有得到彻底的禁绝。

当然,现在他没有心思关心试药的树精子。

他的头脑已经彻底清醒,宿醉前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萧笑昨天晚上离开流浪吧前,曾被他恶狠狠的威胁了一次。

好像威胁要让西瓜头‘面朝大地,菊花绽开’来着。

当时郑清满脑子都是伊莲娜的靓影,虽然有过短暂的不安,却很快被他抛到脑后了。

现在,这个小个子的报复来了。

“你都加了什么东西?!”郑清干呕半天,却只吐出一堆清水,只好苦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萧笑:“真的不用吃点解毒剂吗?”

“柠檬片、薄荷草、柚子油、田七、当归、陈皮、青梅、山楂、桂花。”萧笑打开刚刚装药渣的纸袋,指点着。

听着这些性情温和的草药,郑清悬着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原本有些发青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还有三钱冰蚕粪做的药引,五两童子尿调的药汁。其中童子尿最正宗,是百草堂前段时间打折卖的窖藏,如果你想自己配药,我这里还有几斤剩余。”

郑清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绿了。

被窝里,团团探出半个脑袋,干嚎一嗓子,一脸嘲讽的看着乱作一团的宿舍。

然后心满意足的裹紧被子,继续与周公会面。

第六十四章 无名来信

郑清是顶着一个黑眼圈去操场晨练的。

对此,他并没有任何不满。

因为他也赏了萧笑两个黑眼圈。

为此,西瓜头拒绝与他一起去操场晨练,坚持在宿舍打坐。

但当郑清晨练完毕,抓着油条豆浆,哼着小曲回到宿舍后,震惊的发现萧笑的黑眼圈已经消失不见。

“你作弊!”他一边愤愤不平的指责着西瓜头的无耻,一边对着宿舍里的穿衣镜,仔细查看自己眼眶的伤痕。

很不幸,他的眼圈上,那些乌黑的血肿仍然清晰可见。

“我是一个合格的巫师。”萧笑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眼圈涂着药膏,咬字清晰的说道:“合格的巫师都能给自己配制出恰当的药膏。”

“分我点……我一会儿要见蒋玉。”郑清有些气馁的低着头,闷声说道:“你瓶子里还有很多。”

“揍我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有礼貌。”萧笑黑着脸,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我给你带早餐了。”郑清晃了晃手中的纸袋子,食物的香气随着哗啦啦的声音流溢进整间宿舍:“而且我昨天晚上还送你一件礼物……”

萧笑还没说话,辛胖子的床铺就轰然炸开。

伴随‘咚’的一声闷响,书桌不安的晃了晃身子。

肥猫团团蹲在萧笑的笔记本上,迷瞪着双眼,抽着鼻子,乖巧的对郑清晃了晃尾巴。

郑清呆呆的看着肥猫那张蠢呼呼的扁脸,扯了扯嘴角,重新看向萧笑。

“一个星期的早餐。”萧笑没有丝毫犹豫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是穷人……这些药剂的费用相当昂贵。”

“你疯了!”郑清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也是个穷鬼好不啦!昨天流浪巫师抢了我五百张标准符箓,你晓得的……最多加明天一次早餐,而且你要负责跑腿。”

“五天的早餐,不能更少了。”萧笑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眼神犀利:“作为附加福利,我可以跑腿给你买早餐。”

“两天,不要你的福利,我给你跑腿。”郑清怒气冲冲的看着他:“这是底线,如果不同意,我就去找尼古拉斯……他在学校认识很多优秀的药剂师。”

“三天,我跑腿。”萧笑立刻很没节操的妥协:“尼古拉斯是留级生,跟那些高年级的学生肯定有点隔阂……而且你一会儿就要出门,我的药膏立刻就能使用。”

“喵!”团团早就对面前两枚新人之间的争执有些不耐烦,听到这里,立刻举起爪子,重重的拍了一下。

郑清瞥了一眼晃着尾巴的肥猫,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但是,当药膏到手后,郑清就有些后悔了。

早上那碗醒酒药的配方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

“你这药膏里用的什么药材。”郑清看着手心里那摊黄绿色黏糊糊的药膏,竭力用平和的语气询问:“看上去……卖相不太好。”

“用的东西很多……”萧笑刚开口,郑清又立刻阻止他说话。

“反正你也用了,就不用告诉我配方了。”他诚恳的看着西瓜头:“万一你又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药材,这点药膏估计就不够我俩用了。”

萧笑嘲讽哼了一声,倒也没争执,真的闭上了嘴巴。

郑清松了一口气,开始对着高高的穿衣镜仔细涂抹自己那青紫色的眼眶。

“你知道迪伦干嘛去了吗?”郑清皱着眉,一边涂药,一边嘀嘀咕咕:“那块泰山石敢当还没给他呢……彻夜不归,会不会出事哦。”

“夏虫不可语冰,你跟他都不是一个物种,就不要胡乱揣测了。”萧笑撕开早餐的包裹,把豆浆、油条、小菜、鸡蛋等均分成三份,乘在青花瓷盘中,摇头晃脑的教训着:“对于他那种月下生物而言,你所理解的彻夜,也许是他的白天。”

郑清撇撇嘴,觉得有点道理,便没有还口。

“对了,书桌上有你一封信。”夹起油条的时候,萧笑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屈指敲了敲书桌,提醒道:“就在花瓶下面压着,你抽时间看看。”

郑清的视线掠过书桌上堆砌的书籍、在盖着毛巾的纸箱上顿了一下,最后落在插了一束干枯雏菊的花瓶上。

“一群邋遢鬼,什么时候把这把雏菊丢了,换些新鲜的。”他挪开花瓶,打量着那封信,嘟囔道:“连团团都看不下去了。”

肥花猫嚼着油条,舔着豆浆,听到这句话,举起爪子,赞同的喵了一声。

萧笑嗤之以鼻。

“谁送来的?”郑清咬着油条,含糊着问道:“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吧。”

虽然离开宿舍的时候他顶了一个黑眼圈,但花瓶下面有没有信封郑清记得非常清晰。

因为他在暴揍西瓜头的时候,曾思考过要不要用花瓶砸那个西瓜头。

“它自己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萧笑洗完手,捡起一根油条,皱起眉:“下次不要买这么油腻的早餐……吃油太多对巫师的头脑影响不好。”

“屁事真多。”郑清翻着眼,从花瓶下面把那封信捡了出来。

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

封面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地址、也没有收信人的姓名地址,没有邮戳、没有邮编,甚至信口都没有加封。

“你怎么知道这是给我的?”郑清晃着光秃秃的信封,满脸不解。

“它直接飞到你六柱床前了。我用腰带抽了好一会儿它才乖乖趴在地上。”萧笑呷了一口豆浆,小口小口的嚼着油条,不急不慢的说道:“如果不是你走之前把帐子放下来,估计这封信现在应该躺在你的枕头上。”

郑清耸耸肩,对于这种纯粹的巫师观点不予置评。

因为信口没有加封,郑清捏着信封的一个角稍稍一抖,一张白色卡片便从信封中掉了出来。

“别动!”萧笑大叫一声,阻止郑清捡起那张卡片的企图。

郑清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萧笑没有解释,只是从工具箱里抽出一个镊子,夹起了那张卡片,推了推他的眼镜,小心打量着。

“这里是学校……”郑清咕哝着:“你也太小心了吧。”

“不要随意触碰来路不明的东西,这是巫师界的常识!因为它们很有可能属于黑魔法物品。”萧笑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把脸凑近卡片,然后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在学校都有人给你寄这种东西,你得多惹人厌恶呐。”

“什么东西?”郑清板着脸,也凑了过去,没有理会西瓜头的挖苦。

第六十五章 黑毛卡

与信封一样,白色卡片也非常干净。

卡片上只写了两个字:

‘记住它。’

这句话后面,用胶水黏了一簇寸许的黑色硬毛。

硬毛上面还沾染着几块褐色的血痂,稍稍靠近,就能闻到黑毛上散发出的呛人气味。

卡片的右下角,用黑色墨水的花体字写了‘M?K?S’三个字母。

从设计的角度而言,这张卡片简直把‘简洁’这一概念发挥到了极致。

也因此,卡片上透露出的几点信息显得异常扎眼。

“听你刚才的意思,你知道卡片上是什么东西?”郑清捏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嘀咕着:“我总觉得卡片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个猜想,不一定准确,还需要稍后检查一下。”萧笑对这封信显出了极大的兴趣,他三下五除二干掉早餐,兴致勃勃的抽出自己的笔记本,忽然又问了一句:“这个M?K?S是谁,你知道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郑清槽点满满的说着,顺手按住肥猫团团摸向自家早餐的爪子,警告道:“这是我的!”

团团发出威胁的呼噜声,炸起毛,对他抖了抖胡子,龇起满嘴利牙。

“你已经吃成肉球了,该减肥了。”郑清护着自己的干粮,丝毫不让。

“连只猫都不让。”萧笑在一旁哗啦啦翻着自己的笔记本,眼皮都没抬的嘲笑着。

团团赞同的喵了一声。

郑清不为所动,与肥猫大眼瞪着小眼,嘴里飞快的咀嚼着自己的早餐。

团团终于感到有些无趣,鼻子抽了抽,恶意的打了个喷嚏,然后在郑清发飙前一扭身,从阳台蹿了出去。

“在你去抓那只猫之前,也许会有兴趣过来瞅瞅。”萧笑站起身,翻了翻自己的工具箱,抽出两副手套,递给郑清。

“这是什么?”郑清擦擦手,接过那薄如蝉翼的手套,轻轻捏着,扯了扯。

光滑、紧致、富有弹性。

“蚕皮手套,魔法实验中常用的一次性防护工具。”萧笑习惯性的为他做魔法知识的普及:“与鹿皮手套或者龙皮手套相比,蚕皮手套更轻薄,但防护力也相应差一些。主要用于一些危险性不高的检查类作业。”

说着,他帮着郑清套上一副手套,用鼓励的语气说道:“你可以感受一下,”

蚕皮手套有些冰凉,但的确非常轻薄,套在手上几乎没有束缚感,仿佛只是多了一层皮肤。

郑清轻轻搓了搓手指,指尖没有感到任何隔膜。

“这是最常见的冰山蚕皮手套,自带清洁、爽手的效果,功能并不出彩,但胜在物美价廉,一枚铜子就能来两双。”萧笑一边给自己套上手套,一边继续滔滔不绝的讲着:

“魔法用具商店里还有一些高级的一次性蚕皮手套,比如九眼金蚕皮、五翅云蚕皮等等,那类手套只有药剂师调配药剂的时候才会使用。非常昂贵。”

说着,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口透明的玻璃杯与一堆五颜六色的液体,把那些液体按不同比例倒进玻璃杯中,混合在一起,用玻璃棒搅匀。

左三下、右五下,如此几番,原本五颜六色的液体竟慢慢变成了透明色,而且看上去有些粘稠,仿佛胶水一般。

郑清仿佛手术前的医生一样,举起双手,呆呆的看着西瓜头捣鼓那些东西,却无从下手。

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与他不同,萧笑看上去兴致很高。

他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长柄镊子,然后用镊子将那簇毛发从卡片上夹了下来,泡进手边玻璃杯中粘稠的透明液体里。

郑清非常感兴趣的凑上前。

萧笑安静的盯着那簇毛发缓缓沉入杯底,嘴里嘀嘀咕咕的比对着:

“没有任何形式的气泡上涌,可以排除诅咒类黑魔法。”

“没有变色,可以排除异常病毒的危险。”

“形态未发生特殊变动,可以确认毛发里没有隐藏其他信息元。”

他按着自己的笔记本,逐条核对那簇黑毛也许会发生的变态反应,但最终一无所获。

“这意味着,这些毛发基本是安全的。”萧笑终于抬起头,肯定的点了点头:“接下来,需要你动手。”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在意那些毛发是不是真的携带黑魔法,他只是在意自己终于不用傻乎乎站在一旁无能为力了。

萧笑重新用镊子把液体中的黑色毛发夹出来,用清水冲洗干净。

“捏着。”他用镊子把黑毛递给郑清,吩咐道。

郑清迟疑了一秒钟,磨磨蹭蹭的说:“可以下手了吗?为什么要我摸它……”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上面乌黑的血肿已经变淡许多了。

“你四不四有什么阴谋……”郑清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西瓜头,就差指着他鼻子说,这肯定是陷阱。

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这个西瓜头。

萧笑差点把鼻子气歪:“这是给你的信!如果毛发里蕴含特殊信息,只有你接触才能获取……我在你之前碰触的结果就是这簇黑毛变成一簇飞灰。”

“黑化肥发灰会挥发,灰化肥发挥会发黑。”郑清觉得蛮尴尬,嘻嘻哈哈的念着绕口令,捏住那簇黑毛,用手指捻了捻,抬头傻乎乎的看向萧笑:“又粗又硬,没啥特殊感觉。”

隔着薄而紧致的蚕皮手套,郑清可以清晰的感触到这簇毛发溢散的冷厉气息。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信息从指尖传来。

萧笑推了推眼镜,点点头,在自己笔记本上飞快的画了几笔,然后从郑清手中接过那簇黑毛。

“形态可憎、嗅之有恶臭、触之指尖有轻微刺痛感……这是妖魔的毛发。”萧笑一点点的分析着:“看这种粗毛的材质,应该出现在陆生大中型哺乳动物身上,比如狮虎豹熊猪……”

“是它啊!”郑清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长叹一声:“墨尔波墨涅的叹息。”

这是他从老姚那里学到的巫师俚语,意思是‘这真是个悲剧’。

第六十六章 M·K·S

天色有些阴沉,厚厚的云雾遮住了太阳的身影。

青白色的光线穿过阳台,落在宽大的书桌上,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郑清从怀里掏出一块银白色的怀表,轻轻按动表头机关。

这是吴先生送给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一直被他细心珍藏。

即便已经过去六年,时光仍未在表壳上留下一丝痕迹。

‘咔哒’一声。

镂刻着精美纹饰的表壳轻巧弹起,露出镀着复杂刻度的表面。

秒针在里面滴滴答答的流淌,时针与分针向左敞开一个优美的角度。

现在是上午七点五十分。

距离他有蒋玉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书桌上,浸泡过那簇黑毛的那杯液体被萧笑用玻璃棒反复搅动着,旋转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

郑清捏着那簇妖魔的毛发,仔细辨别上面散发出的淡薄的气息。

“我就说怎么这么熟悉。”他咕哝着,把那簇毛凑到更明亮的地方,试图看清它的毛色:“真见鬼。”

在光线下,那簇黑毛略微发白的毛根清晰的映在他的视线里。

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萧笑停止搅动那杯近乎凝固的液体,抬了抬眉毛:“听你的意思,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或者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妖魔的毛发?”

“从小到大,我只接触过两头妖魔。”郑清用镊子翻着那些粗粝的黑色毛发,神情郁郁的说着:“一头是位大美女,你也见过,我猜这些粗硬的黑毛不是她的。”

说到这里,他干笑了两声,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笑话。

但萧笑板着脸,没有丝毫反应。

郑清收敛笑容,怅怅的把那簇黑毛递给萧笑,继续说道:“还有一头,是我在大明坊遇到的猪妖。那是一个有着三层下巴的大胖子,变成的猪妖也有三层下巴。背上还挂着一个油腻腻的褡裢,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它的气息?”萧笑接过那簇黑毛,仔细翻开,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当时它就在我眼前冲破了‘奥斯特的守护’,那双猩红的小眼睛,一辈子也忘不了。”郑清非常肯定的点点头:“那头猪妖是花白毛色,背部有一片黑色毛发。”

“它冲破了‘奥斯特的守护’?”萧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震惊的表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不可能!”

郑清苦笑一下,从灰布袋里抽出《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拍在萧笑面前:“当然知道,我在事后特意查看了相关资料……当然,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些东西。托马斯,就是我的面试官,曾经与三叉剑的专员提过这件事,那些专员的表情比你生动多了……他们否定这种可能性的速度也比你快的多。”

“如果妖魔开发出破坏‘奥斯特守护’的方法,那巫师们的猎队就要有大麻烦了。”萧笑长吁一口气,语气有些沉重。

“再大的麻烦也与我们没关系。”郑清没好气的拍了拍桌子上的大百科全书,嗤笑道:“巫师联盟有一大堆大巫师关心这件事,还需要你个半瓶子在这里晃荡?……不,还需要你个瓶底子在这里晃荡?……不,你这个瓶底子在他们面前根本晃不起来。”

说完,不待萧笑开口,他提高声音继续说道:“我猜到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了。还记得专机上那只卷毛狗吗?身上喷了三斤香水的那位……我记得专机上那只卷毛狗提到过,猪妖的哥哥也在第一大学,有可能会找我的麻烦。其实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哦!”萧笑拉长声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很显然,他也回忆起专机上那位喷了三斤香水的卷毛狗。

“阿尔法的公费生……学生会副主席……星币序列七……有自己的社团……有自己的猎队……”萧笑轻声念叨着,哗哗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如此……显而易见。”

郑清眼巴巴的瞅着他,期待他能找出那位神秘‘M?K?S’的真正名字。

开学才一个星期,学院里的各种麻烦事搅得他头昏脑涨,完全没时间去打探阿尔法学院的事情。

事实上,如果那头猪妖的哥哥不给他送信,估计这件事在很久以后才会被他重新记起来。

萧笑就抬起头,看向郑清。

郑清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点怜悯,以及幸灾乐祸?

“你这是什么个意思!”他不悦的站直了身子。

“麦克?金?瑟普拉诺。”萧笑咂咂嘴,用一种咏叹调唱出了一个名字。

“麦克……啥诺来着?”郑清皱着眉,试着重复那个拗口的名字。

很显然,他并不擅长记忆这种复杂的西式名字。

“麦克?金?瑟普拉诺。”萧笑端正了神态,重复一遍后,翻着笔记本,开始解释:“与弗里德曼爵士齐名的阿尔法学院双子星之一,虽然仅仅是大二的学生,但已经被看做奥古斯都阁下的左膀右臂。”

弗里德曼郑清知道。

这也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开学前一天,因为这个名字,自己在步行街上与阿瑟?内斯那几个家伙打了一架。

拜其所赐,下周开始,他还要大半夜去临钟湖巡逻。

至于奥古斯都,郑清隐约知道这是第一大学两位学生领袖之一,也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他还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名字,只是个类似‘哈里发’一类的称号。

萧笑没有丝毫停顿,飞快的翻动着自己的笔记本,标记出一条条重点内容,并大声读出来:

“入学仅仅一年,便在大一期末的学生会换届中被推举为阿尔法的学生会副主席,与弗里德曼爵士不相上下。”

“大一的时候,他组建了自己的社团‘祥祺会’,收揽了许多优秀成员。以此为基础,在第二学期,他成立了自己的‘祥祺猎队’,并参加了许多校内外的狩猎比赛。”

“不久前,第一大学评级机构《魔杖》曾做过一次全面的调查,祥祺猎队已经凭借其优秀的战绩成为整座第一大学排名第十七位的强力猎队。”

“要知道,排在前面的猎队,有第一大学校猎队、有四所学院的院队、有那些历史悠久的大社团组建的猎队……排除这些自带BUG的存在,这支年轻的猎队几乎已经达到它所能抵达的巅峰地位了。”

“需要注意的是,麦克?金?瑟普拉诺并没有深厚的家庭背景,他的成功更多源自其个人魅力。这点,在注重天赋的阿尔法学院中尤为突出。”

“啪!”萧笑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目光灼灼的看着郑清:“而你,杀死了他的弟弟。”

“卧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郑清像炸毛的团团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竭力反驳道:“我这么五讲四美三热爱,学习雷锋好榜样的乖学生,怎么跟杀人扯上关系了!”

“杀猪妖也算。”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模样:“别管我信不信,反正这位大佬是信了。”

“信个蛋!”郑清气急败坏的拍着桌子,把花瓶震的叮咣作响:“他有没有脑子!我一个还没有入学的粉嫩新人,能干过一头野妖?”

“一般新人自然是不能的。”萧笑干巴巴的说道:“但是公费生就不一样了。”

郑清目瞪狗呆。

“也不用这么绝望。”萧笑开始收拾桌子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检测工具,安慰道:“他不会把你打残废的……最多就是打个半死。回头养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你是不是收他钱了。”郑清虚着眼睛,看着西瓜头:“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帮他恐吓我。”

“你还需要恐吓?”萧笑一副‘我就是看不起你’的样子:“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完全没想清楚自己遇到什么麻烦了。”

“完全在预料之内。”郑清硬着头皮,若无其事的表示:“我早就知道他很厉害了。”

萧笑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更重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郑清不悦的看着他。

“同情。”萧笑叹口气,指点道:“他很厉害,不错。但是他们呢?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把阿尔法学院的大佬们几乎都得罪了。”

郑清楞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肥猫团团不知什么时候重新从窗外溜了进来,正揣着爪子窝在书桌的角落,眯着眼,无聊的看着两个新人打嘴仗。

“咄!”郑清忽然大叫一声,跺着脚跳到肥猫眼前,做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团团猝不及防,哇哇叫着,直挺挺从书桌上摔到地下。

“哈哈哈!”郑清大笑着,顿觉神清气爽:“小样,还跟我斗!”

肥猫抖了抖杂乱的皮毛,愤怒的嚎了两声,重新爬上辛胖子的床铺,钻进被窝里独自抚慰内心的伤痛去了。

“你也就能欺负一只猫。”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之情:“有时间撩猫,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才不会被‘祥祺会’的人堵在厕所里暴揍。”

“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我还有俩打手。”郑清整了整自己的长袍,耐心的别上那两枚八卦袖口,对着镜子查看眼眶上的伤痕,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你那药膏效果不错……我要去赴约了,晚上再聊。”

说着,他抱起床铺上那个装着小精灵的纸箱子,施施然向门外走去。

第六十七章 死猫

虽然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去,但夏末的空气仍旧非常潮湿。

太阳没有出来,空气里自然流露出几许寒意。

郑清走在有些空旷的校园里,紧了紧身上的袍子,颇有些不自在。

平日课间人潮涌动的林**上,现在只有仨猫俩狗――真的猫跟狗――在溜溜达达消食晨练。道路两旁的落叶悬铃木上,鸟雀们已经眯起眼睛,开始准备午休了。

而这座校园真正的主人,那些莘莘学子们,估计大部分仍在被窝里与周公做亲切友好的会晤呢。

郑清心有戚戚的走在这座空旷的校园里,真心觉得巫师与白丁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但当他靠近临钟湖后,就发现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状况。

一大堆人头黑压压的堆在湖边假山旁,热闹却又诡异的安静。

他想起临走前萧笑的叮嘱,紧走几步,来到人群外。

“发生什么事了?”他拽住外围一个梳着小脏辫的牙买加人,打听着:“怎么这么热闹,跟昨天晚上临钟湖这边放烟花有关系吗?”

“烟花?”牙买加人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几分恍然:“大一的吧。”

郑清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同学袍子上镶了一道黑边。

“学长好。”他有些紧张的赔了个笑脸,好奇的向人群深处探了探脑袋:“是有人掉湖里了吗?”

“死亡的气息。”学长摇摇头,语气显得颇为凝重:“是一只小猫,被残害了。”

郑清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对于巫师而言,有灵气的小动物,向来非常受宠爱。

巫师可以没有巫师朋友,但是一定会有宠物朋友。

而对猫、狐一类灵性异常的小动物,巫师们更是有诸多忌讳。他们宁可供着、敬着它们,甚至遇到后避走,也不会肆意戕害之。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横死在校园中的小猫,对于巫师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猫的尸体就在里面?”他踮起脚尖,试着抬高自己的视线,但很可惜,效果极其有限:“学校为什么没有收走?”

“我也觉得奇怪,虽然说校工委周六日休息。”学长有些无奈的搔搔头:“但这也不应该是他们不收拾这具尸体的原因。按道理,他们昨天晚上就该发现这场谋杀了……你刚刚提到昨夜的‘烟花’,那是巫师巡逻队用来联络的信号,这就意味着昨天夜里巡逻队应该就发现了这具死尸。”

郑清默默的点点头,又悚然的抬起头。

“昨天晚上的谋杀?”他惊呼着,指着临钟湖,叫道:“在这湖边?”

也许因为学长觉得郑清有点过于大惊小怪,简单点点头后,便立刻离开人群,向图书馆走去。

但郑清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他可是下周半夜要来临钟湖巡逻的,随随便便在自己上任前死在自己辖区内,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而且是那种肯定会出事的flag。

带着几分忧心,他一直在附近徘徊,打探。

围观者们对于小猫的死因也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只小猫是被水鬼拖下湖,然后被鱼人的幼崽扣去了眼珠。但这种说法立刻被人否认。

“整只猫身上都是干的!而且,如果水鬼拖下湖,为什么又把它摆回岸上?这不合理。”反驳的人非常条理的分析着:“依我看,应该是野妖园跑出来的小妖怪,这座校园里,也只有那些畜生能干出这种畜生做的事情。”

“野妖园的妖魔没有胆子靠近临钟湖。”人群里又有人否认这种推测:“而且,那些毫无智慧的野妖又怎么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杀死这只小猫?讲道理,死在野妖爪子下的生物,有几个尸体完整的?”

围观者们纷纷点头应是。

“或许是一只喜欢吃眼球的野妖。”前一个分析者颇有些不服气:“不然,谁还要更好的推理?”

人群重新陷入安静。

“为什么不能是巫师?”郑清终于抓住机会,非常诧异的看向其他人:“这种非常有条理的杀戮,看上去就像巫师的动的手啊?”

这句话仿佛触碰了什么禁忌,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他就是杀死小猫的凶手。

没等他再说什么,围观者们就纷纷散去。

他们离开前躲躲闪闪的偷觑眼神,令郑清勃然大怒。

“什么意思!”他愤愤不平:“又不是我杀的……这都是什么态度!”

但没有人理会他。

人去地空,郑清也终于凑到假山前,看到那只被杀死的小猫。

那是一只白色的幼猫,浑身短毛,揣着爪子卧在假山石上,仿佛熟睡了一般。

如果它的两个眼眶不是那么黑洞洞的,郑清也许会真的认为它只是睡着了。

“太残忍了。”他转眼就忘了其他围观者,心底有点沉甸甸的:“这么可爱都下得去手……太不像话了。”

几只毛茸茸的树精子顺着垂柳的枝条滑到假山前,探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湖边站着的年轻巫师与石头上匍匐的小奶猫。

一位无肠公子从湖水里爬了出来,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往假山更高处爬去。它的钳子上夹着一头紫色的虾子。如果在平日,郑清一定会钳口夺食,认真研究一番为何会有紫色的虾子。

但现在。

郑清最后又看了一眼那只小白猫,叹口气,向图书馆门口走去。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故严重影响了他今天的心情。

……

郑清并没有在图书馆门口等多久。

蒋玉在八点五十分就提前来赴约。

“你来的真早。”蒋玉小跑过来,叉着腰,歪着脑袋,一只手在耳边扇着风。

清淡的香味顺着这股小风飘进郑清的鼻腔,让他心思浮动。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吧。”她笑眯眯的看着郑清,叉在腰间的手腕上挂手着一个小袋子。

郑清第一次发现这位女班长笑起来非常让人舒心。

这让他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

“你也挺早。”郑清从怀里抽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也笑了:“现在还不到九点。你是女生,完全可以迟上半小时……这是女生的特权。”

“这是对女生的歧视。”蒋玉收敛笑容,认真的看着他:“任何区别对待男女的行为,都是歧视。”

郑清讨饶的举起双手,表示完全赞同。

第六十八章 猫の主人

蒋玉今天并没有穿华丽的曲裾,而是与郑清一样,穿着九有学院大红色的院袍。

只不过,与郑清简单正常的穿衣方式相比,她在穿院袍时增加了几处细小的变动。

比如,她用一条非常宽大的腰带代替原本三指宽的标准腰带,收束出她姣好的身材;再比如,她的脖颈上系了一根细长的黑丝带,还打着蝴蝶结。

黑丝带随意的从她胸前垂落,与宽大的腰带相互衬托,原本无趣的红色院袍顿时变成了一套充满时尚气息的服装。

这让郑清大为诧异。

因为这并不像一位来自大家族的传统巫师所应该有的妆扮。

虽然接触并不多,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也从许多渠道知道了蒋玉的来历。

钟山蒋氏,是与青丘苏氏、大都会布莱尔家族齐名的女巫家族。在这些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中,荣誉的训诫伴随她们始终。

就像大巫师丹丘子说的那样:

“时间可以掠夺你的生命,摧毁你的容颜,消耗你的财富。但它对荣誉却无能为力。历史已经忘却了无数生命存在的痕迹,却始终记得诸如嬴惑大帝、屠龙者奥古斯都这些耀眼的名字。”

蒋玉就出生于这样一个家族。

在郑清的印象里,这种家族出来的年轻人,都应该彬彬有礼,严格遵循巫师世界的各种规章仪制,不逾矩。

这不仅关系着她们的风评,更关系着她们家族的荣誉。

“怎么样?漂亮吗?”似乎发现了郑清打量的目光,蒋玉抬了抬下巴,让白皙的脖颈显得更修长了一些。

黑色的丝带与白色的皮肤对应非常明显,郑清有些狼狈的挪开目光。

“没关系吗?”郑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穿成这样,会不会不太合你们这些大家族的规矩。”

“规矩?”蒋玉嗤之以鼻:“如果事事都听那些老古董的话,我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去阿尔法城堡里呆着……怎么,有点意外?”

“的确有点意外。”郑清老老实实承认:“平常在课堂上,觉得你很……很淑女的。”

“我现在也很淑女的。”蒋玉一本正经的把手叠放在身前,笑不露齿。

郑清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尴尬。

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李能呢?就是你那只毛绒熊……今天没带它来吗?”

“为什么要带它来。”蒋玉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李能在照顾萌萌,昨天家里派了医生过来检查过了,她需要静养几天……不过不会影响她正常上课,只是不能受到强烈刺激。”

郑清羡慕的听着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提到的私人医生,感觉整个人无端端矮了几厘米。

虽然事实上他的确比蒋玉矮那么一丢丢。

“袋子里提的什么?”他抽着鼻子,转移了话题:“闻上去挺香……是鱼香?好像还有点奶味?”

“你属狗吗?”蒋玉眉眼弯弯,嘴角弯弯:“这都能闻到!”

“我属吃货。”郑清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反而非常自豪的戳了戳胸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是生物的共同属性……不给我一点尝尝吗?”

蒋玉摆摆手,非常抱歉的说道:“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猫吃的。”

郑清立刻想起假山前的那只死猫,心情重新低落了。

“不要这么脆弱。”蒋玉错以为他因没能吃上东西而沮丧,安慰的拍了拍他肩膀:“过几天萌萌好点了,我带你们去步行街吃大餐。必须去,不能推辞。”

郑清勉强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提着的袋子:“你还养猫?”

“没有。”蒋玉露出有些惋惜的神情:“我喜欢猫,也想养,但是家慈对猫过敏,所以不能养。这些零食是给这附近的一只小猫准备的,它的父母不知道去哪里了,小家伙还没断奶,所有我就偷偷把它养上了……”

“你说的这只猫,是什么颜色的。”郑清心底有种不妙的想法。

“白色,短毛的,一双眼睛非常漂亮。”蒋玉喜滋滋的从袋子里掏出一盏小瓷碟,摆在图书馆门前的石台上,然后将几块奶酪模样的东西放进去:“回头我让你摸摸它……它很怕生,一般不给陌生人摸的。但它更听我话。”

郑清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个有些可怕的事实。

“小家伙哪里去啦。”蒋玉摆好吃食,站起身,有些焦急的看看时间,然后央求般看了郑清一眼:“在等几分钟,喂完它我们再走。正常时间它应该在这里等着我……你的小精灵没关系吧。”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勉强笑了笑,摆摆手。

“是不是昨天喝多了,你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蒋玉犹豫了一下:“要不先把小精灵送过去吧。”

“不急,不急,可以再等等。”郑清踌躇着,想要找个合适的契机。

但终究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昨天临钟湖这边放烟火了,你看见没有。”他硬着头皮,试图慢慢说出事实。

“看到了。”蒋玉兴致很高的摆弄着那碟送给小猫的零食,头也不抬:“萌萌醒来后还看见了……如果不是我拦着,她肯定会冲过来见识一番的。你也看见了?”

她抬起头,好奇的看向郑清。

然后她看到郑清沉重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她收敛笑容,疑惑的问道。

“咳。”郑清清清嗓子,觉得喉咙有些憋的慌:“昨天湖边发生了谋杀,一只白色的小猫死了。尸体还在那边的假山石上。”

说完,他提心吊胆的看着面前这位美女,生怕她有什么激烈的举动。

蒋玉低下头,沉默的拨弄着那个小碟子。

良久,她低声问道:“谁干的?”

“不知道。”郑清屏气凝神,小心回答:“学校还没有收敛它的尸体。”

“带我去看看。”

郑清犹豫了一下。

蒋玉抿着嘴,看了他一眼。

“现场有点不好看,你做好心理准备。”郑清硬着头皮解释道:“小猫的两个眼睛被挖走了。”

蒋玉用力抿抿嘴,点点头,没有说话。

第六十九章 蒙代尔悖论

在巫师世界,恶意杀害无辜小动物的行为属于严重犯罪行为,一般会被认定为二级谋杀。尤其在类似第一大学、四季坊、贝塔镇这类巫师聚居点,对于此类行为的认定更为严厉。

这是出于保护巫师的目的。

在现代魔法中,变形术是一种被广泛传播与使用的魔法。在长期实践中,巫师们渐渐总结出变形术的许多特点。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被称为‘蒙代尔悖论’。

蒙代尔悖论也被称为不可能三角法则。

这条法则是说,一个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物种自由转化、意志独立性与魔力稳定性。

物种的自由转化是指巫师从人形转化为其他生物形态的过程;意志独立性,是指在转化后巫师仍旧能够保持原本的意志,不被转化物种所污染;魔力稳定性是指在转化后,巫师魔力不会因为形态变化而发生暴动。

用通俗的话语来解释,就是如果一个巫师想要成功施展变形术,最多只能同时完成以上两项,或者一项,而不可能是三项。

如果一个巫师想要变形成功后拥有独立意志,那么必须放弃魔力,以避免魔力出现暴动;如果巫师想要变形成功后拥有魔力稳定性,那么必须放弃独立意志,拥有一个全新的生命意识。当然,巫师也可以选择不变形,那么他可以始终保持自己的独立意志与魔力的稳定。

这就意味着,除了部分愿意精神完全分裂的家伙外,大部分施展了变形术的巫师都将变成一只毫无魔力的普通小动物。

而且,巫师们在实践过程中还发现,越是强大的巫师,通过变形术变化出的生物越是弱小。比如有的大巫师在变形后成为一只青蛙――虽然会说话,却连一只鸭子都打不过的绿皮青蛙。

虽然这条众所周知的规律并没有得到理论上的验证,但在实际操作中,巫师们都会默认这是一条法则。

也因此,《巫师法典》的刑法部分在一百多年来进行了多次修订,最终明确,任何对无辜小动物的杀戮都属于严重犯罪行为。

保护小动物,就是在保护巫师自己。

这已经成为长久以来的约定俗成。

为了贯彻这一原则,许多强大的巫师不惜派遣自己的化身前往白丁世界,宣传人类对小动物的慈悲、保护的理念,以从最广泛的范围内保障自身利益。

郑清并不太清楚这条所谓的不可能三角法则,但他从第一天接触巫师世界开始,就被人反复叮嘱巫师绝不可以伤害小动物的观念。

所以,当他面对一只双眼被挖掉的小猫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蒋玉不同。

在假山石上的小猫抱到地上后,这位大家族出身的魔法师便跪坐在它身前,沉默良久。

“这不合理。”蒋玉终于开口,她垂着眼皮,死死盯着无声的小猫,喃喃低语:“这种严重的谋杀行为,学校为什么没有反应?就算学校拥有独立司法与执法权,可以无需考虑外界舆论,但这可是二级谋杀啊!”

“什么是二级谋杀?”郑清压低声音询问萧笑。

萧笑原本打算去图书馆,却在临钟湖畔看到一站一跪的两个同班同学,简单询问情况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陪着两个人安静的呆在湖边。

一片宽大的树叶从桐树上飘下来,随风游荡,像荡着秋千,摇摆着,最终落在湖面。

几只变态过程中的青蛙从水中爬上树叶,贪婪的呼吸着阳光下舒爽的空气。

萧笑呆呆的看着这幅场景,有些出神,并没有听到郑清的询问。

“什么是二级谋杀?”郑清戳了他一下,又小声问了一遍。

萧笑终于回过神,思索片刻,简单向郑清解释了‘蒙代尔悖论’与《巫师法典》的考量。

“也就是说,碾死一只蚂蚁算谋杀?”郑清异常震惊。

他觉得没有比这更魔幻的事情了。

“蚂蚁一类的昆虫不算。”萧笑解释道:“目前而言,已知巫师变形后的生物基本属于恒温动物,而且大部分都在十二生肖范围内,所以在制定刑法解释时,只将部分昆虫与冷血动物囊括在内了。”

“猫也算十二生肖?”郑清麻木的看着西瓜头,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伤害。

“听清我的定语,是大部分。”萧笑强调道:“而且,在部分国家,猫的确属于十二生肖范围内。”

“那就奇怪了。”郑清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只死去的小猫,嘀咕道:“如同你所说,如果这算一次二级谋杀,那学校的反应有点奇怪啊……而且之前一堆围观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去寻找相关部门,太奇怪了。”

“是非常奇怪。”萧笑抽出自己的计时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陪蒋玉呆着吧,我去图书馆查查资料。”

“你还需要查资料?”郑清满脸的不可置信。

萧笑没有说话,黑着脸匆匆离去。

许久,蒋玉终于再次开口:

“我一直想养只猫。”

“但是因为家里条件的限制,始终没能如愿。”

“我听说第一大学校园里的小动物非常多,所以提前一个月就来到学校,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学校领养一只小猫。”

“来到学校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它。”

“那个时候,小猫只有一丢丢大。”蒋玉抽了抽鼻子,眼眶有些发红,她伸手笔画着:“就这么大。独自一个窝在那块大青石的下面。”

也许因为跪坐的时间有点久,蒋玉的身子晃了晃。

郑清连忙扶了她一把。

蒋玉抓住他的胳膊,紧紧攥着,声音有点哽咽:

“开始小猫什么都不吃,只会哇哇叫着,沿着湖边的青石路爬来爬去。瘦骨嶙峋,身上的毛都板结了。”

“也许它的父母就是在这里把它丢弃的。”

“校工委的护工动作很粗鲁,不管清洗还喂食都像是虐待。我看不下去,所以提交了申请,志愿领养了它。”

“根据家里医生的意见,我想办法弄了一些鱼香味的奶制品,小家伙才开始吃东西。”

“渐渐的,它跟我熟悉了,每天如果我不喂,它都不肯吃东西。”

说到这里,蒋玉抽了抽鼻子,长吁了一口气。

“不要伤心。”郑清笨拙的安慰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蒋玉沉默的看着小猫,把郑清的手臂攥的生疼。

“要不要给它念念往生经?”郑清小声提议。

“我已经念过了。”蒋玉低声谢过。

“那把它埋在哪里?”郑清四处打量合适的地方。

“我会让家人来处理。”蒋玉拽着郑清的胳膊,费力的站起身,身子在微风中晃了晃:“学校必须给它一个交代。”

郑清沉默不语。

“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蒋玉用力抿着嘴唇,擦擦眼:“走吧……我跟博士约好的九点半见面,时间已经很晚了。”

“如果今天不方便,可以改日。”郑清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样一个日子里麻烦蒋玉实在有些不恰当。

“没关系。”蒋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你可以等,但是你的小精灵们等不了了……我的猫已经没了,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你的小精灵也出事,估计我们只能抱头痛哭了。”

郑清抬起头,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

“天阴,风也大。”他低下头,胡乱的用袍子擦擦脸,然后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走吧!不要让你的朋友久等。”

第七十章 非正常生命研究所

蒋玉为郑清介绍的医生是一位在校外做私人研究的博士,就居住在贝塔镇步行街。

因为在湖边滞留时间较长,两人到达步行街时,已时近中午。

太阳仍旧躲避在厚重的云层之后。

与清冷的校园相比,这个时段的步行街上人气反而更旺盛一些。

成双结对的年轻人漫步其中,为这有些阴冷的天气增添了几分温暖。

两人并没有在街面过多停留。

蒋玉很快带着郑清离开涌动的人潮,拐进紧邻步行街的一个窄巷里。

巷子很窄,也很深,一侧是砖砌的高大墙壁,另一侧则堆叠着破旧的三层小楼。

黢黑的巷道弯弯曲曲,向更深处蔓延而去,似乎没有尽头。

潮湿的墙角上布满青苔,几只鼠妇抖动着细短的触须匆匆从上面爬过。脚下青石板路裂开的细缝里,偶尔传来促织悠长的奏鸣。

步行街上的喧嚣似乎在巷口被吞没,显得遥远而缥缈。

郑清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咳咳。”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试着与蒋玉找点话题,让她不要沉浸在悲伤中:“这条巷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蒋玉回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静谧的环境让巷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也许郑清成功转移了女班长的注意力,沉默片刻后,蒋玉便开始为他讲解这片居住区的概况:

“贝塔镇围绕阿尔法堡建立,格局相对简单。以城堡四面大门的中轴线为界,被人为的划分成四个行政区。”

“北区聚集着巫师界最大的戏法师群,因为他们基本无法使用咒语,所以那里也被称为哑区;除非迫不得已,极少有学生或者正规巫师进入那片沉默之地。”

“南区紧邻寂静河,拥有数座码头,是一些小商贩以及低阶巫师谋生聚集的区域。按一些贵族巫师的观点,那里的巫师过于粗鄙、市侩,简直是正规巫师的耻辱。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南区是巫师界唯一肯正式雇佣戏法师的地方。”

“西区有几位校外大巫师的巫师塔、还有一些外星种族的使领馆,学校有些教授的私人宅邸也坐落在那里。居民不多,环境清净,但一般人很难随意在其中走动。”

“东区所对应的城堡大门常年打开,学生出入很多,而且步行街也在这里,所以许多巫师界商家的总部都开设在这里,相对而言也热闹了许多。”

“这四个区被学校的学生们简单总结为‘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我们眼前这个居住区就隶属于贝塔镇东区,也是贝塔镇最古老的一批定居点之一,许多学校的老校工都在这里置办了产业。”

“这里还有一些落魄的贵族,凭借在第一大学残留的几缕人脉,在这里谋取了一点安身之处。他们进不了西区,又鄙视南区与北区,只好在东区寻找一点心理的慰藉。”

“整体而言,这片老区住的都是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物。”

一番话说完,蒋玉的心情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沉闷了。

而在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巷子深处一扇铁门前。

铁门左右青黑色的围墙上挂满了爬山虎,不时有一两只草精子掀起爬山虎宽大的叶子,瞪着漆黑的小眼珠,悄悄打量着久违的客人。

铁门有些破旧。也许因为很久都没人擦拭,门上残留着斑斑锈迹,还有许多状态不明的污渍。

悬挂在门框左右的门神符版空荡荡的,原本应该驻留其中的神荼郁垒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块饱经风雨的空白木板,还有一堆被虫蛀出的小洞。

门口唯一有些色彩的,是悬挂在门框上的一块细长条白色门牌。

牌子上写着‘非正常生命研究所’八个鎏金大字。

只不过因为缺乏养护,大字上面的金箔残缺了许多,看上去仿佛患了白癜风的病人。

“这里平常来的人比较少。”蒋玉有些抱歉的冲郑清笑了笑,看得出她也有些尴尬:“杜泽姆博士很有才华,只是平日有些不修边幅。”

郑清连连点头,表示没关系。

但很明显,他对这位陌生的博士已经失去了许多信心。

不出意料,铁门上的铃铛已经成为了一个摆设。

郑清只是轻轻一拽,那根看不出颜色的门绳就被他从铃铛上拽了下来,顺带还簌簌落下一堆尘土。

“这里真的住人了吗?”郑清躲开尘土,终于忍不住吐槽道:“如果你是说这里隐居着一头八百年不出门的吸血鬼,那我还能理解。”

蒋玉的脸颊上悄悄浮起两片红云。

看得出,她非常尴尬。

“我也没有来过这里。”她咬了咬嘴唇:“我只是听家里人提到过这位博士,说他在非常态生命方面造诣出众。”

“不不不,我没有丝毫责怪你的意思。”郑清连连摆手,同时挥起拳头重重砸在铁门上,一边砸,一边大声喊道:“我只是好奇,里、面、有、没、有、人?”

“咚、咚、咚!”

沉重的敲击声在巷子里震荡回响。

青石板下唱着小曲儿的促织同时闭上了嘴巴,爬山虎下偷偷摸摸的草精子飞快躲进草蔓更深的地方。

那扇仿佛一推就倒的铁门反而表现了超出预期的坚固。

虽然有点摇晃,却坚定的闭着。

“有,人,吗?”郑清又喊了一嗓子,挥起拳头准备重新砸门。

“有事吗?”铁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露出一个头发花白,皱纹横生的老脸。

门口的两个年轻人被吓了一跳,竟同时定在了那里。

“有事吗?”开门的老人有些不耐烦的晃了晃胳膊,挑剔的看着两位客人。

郑清飞快的收起举起的拳头,回头看了蒋玉一眼。

女班长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忙乱的从臂弯处挂着的坤包里抽出一张帖子,清清嗓子,把帖子递给老人:

“钟山蒋氏,前来拜访杜泽姆博士。”

门口的老人瞪大眼睛,接过那张帖子,仔细看了看。

“稍等。”

说完,老人重新关上铁门,消失在两个客人的视线中。

郑清眨眨眼,疑惑的看着蒋玉。

蒋玉皱着脸,也是一脸迷茫。

第七十一章 泰瑞·杜泽姆

泰瑞?杜泽姆,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1980级的公费生。

在当年阿尔法学院的自主招生中,年仅十七岁的他以超S级的炼金天赋成为第一大学最耀眼的新星。

一切仿佛理所应当。

杜泽姆在大一时已经开始旁听大三的课程,大二时就完成注册巫师的全部学业,在大三时便以第一作者的身份与蒙特利亚教授共同提交了T级论文《关于降灵过程中出现的神性物质及其贮存、释放和抑制机理》。

同年,泰瑞?杜泽姆获邀于国际青年炼金术士大会开幕式中致辞。

不久之后,他便以二十岁的弱冠之龄,受到炼金研究所的所长的招揽,成为第一大学当时最年轻的特聘研究员,并在阿尔法堡中拥有了一间以他名字命名的专属实验室――杜泽姆炼金实验室。

一年后,当他的同届同学开始为毕业论文苦恼、或者发愁实习工作单位的时候,杜泽姆已经连续发表了多篇高因子论文,并成功在姓氏前方加上了‘dr.’的前缀。

第一大学的评论性刊物《魔杖》一度为其破例,将毫无社团或组织工作经验,也没有深厚人脉背景的杜泽姆列入大阿卡那序列,代号‘星’,意思是希望。

这意味着《魔杖》将其看做巫师界未来的希望。

在推介理由中,《魔杖》的主编断言,杜泽姆会在十年内拿到逻辑奖,而且能够成为大巫师会议最年轻的委员。

而这句话,也成为了《魔杖》发刊以来最大的污点。

仅仅五年后,第一大学就发布了一条令整个巫师界震惊的消息:因为部分特殊原因,第一大学将解除与泰瑞?杜泽姆博士的聘任关系,并将禁止杜泽姆博士参加任何第一大学参与的魔法研究活动。

这不啻于一道封杀令。

所有人都为此错愕,巫师界的舆论也为此沸沸扬扬,巫师联盟的炼金术士委员会甚至为此发函至第一大学,咨询相关事宜。

但令人意外的是,当事双方,包括第一大学与杜泽姆博士,都对此保持了缄默。

于是,一颗万众瞩目的超新星,巫师界未来的希望,在封杀令后黯然退场,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也没有了消息。

在第一大学的校园里,关于这颗新星陨落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杜泽姆博士主持的实验室发生了严重的安全事故,对第一大学造成了重大损失,因此被彻底封杀。

也有人说,杜泽姆博士只是接受了第一大学的秘密研究计划,为此不得不隐姓埋名,成为一名传说中的‘无名者’――据说,这个所谓的‘无名者计划’直属第一大学的校长管辖。

还有人说,杜泽姆博士在实验室被妖魔侵蚀,堕落成一头巫妖,被关押在神秘的黑狱之中,终身不得假释。

但不论传言如何令人信服,唯一的事实是,那位被《魔杖》当做巫师界希望的天才男巫,有可能获得‘逻辑奖’的天才男巫,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没有人会想到,这位天才的男巫,就住在与第一大学一墙之隔的贝塔镇西区;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位传说中的天才,现在困居于自己的祖屋之内,与一位年迈的老仆相依为命,见天为食物与实验品发愁。

“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呢?”郑清忍不住好奇的看着蒋玉。

在等候那位老仆通报的间隙,蒋玉三言两语将前来拜访的这位博士曲折离奇的身份向郑清做了简单介绍。

这让郑清大为惊奇:“另外,他当初为什么会被第一大学封杀?”

“为什么会被封杀,我也不太清楚。”蒋玉看上去也有些迷惑:“但我知道应该与他的实验室发生的实验事故有关。当年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几位第一大学的研究员与教授,其他人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但我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天才魔法师已经终身无望突破注册巫师的枷锁,永远没办法成为一位大巫师了。”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蒋玉微微一笑:“凡是有些底蕴的巫师家族都知道这条消息。但是第一大学当年发布了关于此事的封锁令,是由学校的三位校长一起施展的咒语,因此公众场合没人再谈及这件事……蒋家与杜泽姆博士有一些研究上的往来,因而能够勉强突破这道封锁令。”

郑清舔了舔嘴唇,平复着内心的震惊。

“他为什么无法突破成大巫师呢?”

“因为他的灵魂受到了损害。”蒋玉脸上充满了惋惜之情:“真正的天妒英才。普通人受到那样的伤害,估计生活都无法自理了。而杜泽姆博士还可以进行研究,追逐他的梦想。”

“他的梦想?”

“……造神。”

且不提黑色的铁门外,一个年轻的巫师被杜泽姆博士的伟大梦想所震惊。

铁门内。

三层的灰色小楼里。

陈旧的书房中。

杜泽姆博士正躺在躺椅上,双腿搭在宽大是书桌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毯,轻轻打着鼾。

晌午时分,正是他每日休息的时候。

作为一个几乎丧失所有天赋的巫师,他唯一拥有的,就是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为此,他整日整夜的坐在书桌后,用羽毛笔与墨汁,在草稿纸上计算那似乎永远也计算不完的公式。

为了那似乎已经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书桌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句意境优美的诗句:

“不一样的烟花,一样的灿烂”

这句话已经成为支撑他研究的最大动力。

“即便没有原来的天赋,我依然是泰瑞?杜泽姆。我一样能让我的生命,绽放出最美丽的烟花。”

他不止一次向自己的老仆说过这句话。

对此,年迈的仆人总是憨厚的笑着,坚定的点着头:

“没问题,少爷。”

“肯定行,少爷。”

“你是对的,少爷。”

现在,处在梦乡中的杜泽姆博士,似乎又听到了老仆单调而重复的称呼:

“少爷?……少爷!”

第七十二章 嚎叫的穿衣镜

泰瑞?杜泽姆觉得自己刚刚闭上眼睛。

一秒钟之前,他的脑海里还塞满各种变形的公式与复杂的咒语。

一秒钟之后,他的意识就已经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一秒与一秒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眼皮太沉了,上下眼睑仿佛被黏连咒粘在了一起。

前天傍晚在院子里散步,天井外那道绚丽的晚霞带给他无尽的遐想,不知不觉间,久违的灵感重新降临他的大脑。

于是,他一头扎进书房,抓起自己的羽毛笔,开始漫长的演算。

提笔就是两天。

忘记了日出与日落,忘记了吃饭与睡觉。

老仆在书房来了又去,却只能看着丝毫未动的冷饭叹息不已。

当公式中的最后一个未知解集被他用咒语解析完毕后,清晨微白的天色已经第二次透过有些肮脏的玻璃窗,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丢下羽毛笔,满意的笑着,随手扯过衣架上挂着的毯子,靠着身后宽大的圈椅,立刻沉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梦里,康斯坦丁――也就是他忠心的老仆――絮絮叨叨的对着他说话,让他吃饭。

“我在工作,康斯坦丁!”他烦躁的抓着头发,对着恭谨的仆人喊道:“不要让吃饭这种俗事打扰我!”

“好的,少爷。”康斯坦丁低眉顺眼的答应着,然后又抬起头,一脸迷惑的看着他:“所以,您什么时候吃点东西呢?”

杜泽姆博士无力的把脑袋砸在书桌上,默默对自己说:

我不生气。

我不生气。

我不生气……

后面就一片空白了。

当他的意识重新回归身体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胳膊正被人抓住用力的晃着。

“少爷……”

“少爷!”康斯坦丁的话语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飘来,就像那天傍晚的彩霞一样遥远。

博士终于费力的抬起一只眼皮,咕哝着‘我不吃饭’,然后翻个身,打算继续睡下去。

老仆人摇晃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再次沉沦。

“少爷,请醒一醒,少爷。”康斯坦丁苍老的声音里充满急切:“少爷,蒋小姐在外面。”

杜泽姆博士仍旧闭着眼,但他漂浮的思绪努力去抓取这句话的重点。

蒋小姐?

迟钝的大脑无法有效读取信息,而老仆人锲而不舍的摇晃让他无法再次入睡。

“她是谁?!”杜泽姆博士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语气中难掩疲倦与不悦:“不知道上午是我休息的时间吗?”

没有比被人从梦乡中拽出来更糟糕的事情了。

如果有,那就是被人反复从睡梦中晃醒。

“你必须有个好理由,否则……”即便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杜泽姆博士依然没有想到如何处置自己莽撞的仆人。

“蒋小姐,少爷。”老仆恭恭敬敬为他递上热毛巾,让他敷脸:“钟山蒋家的大小姐,她上周末已经送来了拜帖,您已经应允了这次会面。”

杜泽姆博士接过毛巾,用力擦拭着眼眶与太阳穴,混沌的思绪也一点点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钟山蒋家?

自己现在唯一的大金主?!

“蒋小姐!”他跃然而起,脸上挂满了不安:“你怎么不早说,快,请她进来,快请。”

对于这位蒋小姐,他知之甚少。

但钟山蒋家却是他数年来魔法实验的最大支持者。

或者说,唯一支持者。

于他而言,这位蒋小姐更像是一位视察工作的领导。

老仆应喏,抬腿便向门外走去。

“站直身子,康斯坦丁!”杜泽姆博士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喊道:“走稳一点,你现在看上去像只狒狒。”

老仆停下脚步,挺直了脊背,抻了抻衣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向门外走去。

杜泽姆博士胡乱的收拾了一下桌上散落的草稿纸,把几根秃头的羽毛笔拨拉进脚边的废篓中。然后他冲到高大的穿衣镜前,用力拢了拢头发,扯着嘴角,尝试露出一个完美的笑脸。

“您需要换条新领结,先生。”镜子忽然张开嘴,嘶哑着嗓子,抱怨道:“恕我直言,您脖子上挂的那根油乎乎的东西更像一条抹布。”

博士犹豫了一下,把脖子上那条挂了许久的领结解了下来,塞进身后的橱柜深处。

“还有您的袍子!先生。”镜子看到自己的建议得到一定程度的采纳,语气变得有些兴高采烈起来:“您衣襟上第三枚纽扣开始错位,您前襟上似乎有些油渍,还有您的兜帽,它已经不能称为帽子了,它看上去就像被大脚怪拿去擤过鼻涕一样……”

“闭嘴!”杜泽姆博士黑着脸,语气生硬的阻止了自己的穿衣镜继续大发厥词:“客人要来了,你唯一的能做的就是闭上你的臭嘴!”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快的纠正了衣襟上那几枚错位的纽扣。

“镜子如果不能说话,与咸鱼有什么区别!”穿衣镜嚎叫着,努力引起自家主人的注意。

博士冷酷的抓起圈椅上那条紫红色的绒毯,盖在了镜子上。

然后,镜子悄无声息的睡着了。

“少爷,客人来了。”

书房的门再一次打开,老仆人康斯坦丁腰板挺直的走在前面,向博士行了一个毫无瑕疵的参见礼,用古老贵族家庭那些仆人一贯使用的矜持语调补充道:“蒋玉小姐与她的男伴前来拜会。”

博士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仆身后的客人就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

“杜泽姆博士。”蒋玉一个手臂上挂着坤包,抱在腹前,一手探出,递给笑着迎过来的研究院主人:“不知道影响了您休息,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

博士注意到她的身后跟着一位抱着纸箱子的红袍书呆子。

对于出身阿尔法学院的人而言,他对九有的学生倒是没有太多偏见。

“蒋小姐,”杜泽姆博士扶着蒋玉的手,轻轻吻了吻,然后抬起头,用夸张的声音大声说道:“真的是你。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六年前,我去钟山拜会老夫人……恰逢你十二周岁的生日。我记得巫盟一半以上的大巫师都去了,临末了,在合影中我只能呆在最边角……连脑袋都没照全。这次您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与您有个真正的合影。”

“这是我的荣幸。”蒋玉矜持的笑了笑,向主人介绍身边的男伴:“这是郑清,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

“幸会幸会。”杜泽姆博士伸出手,抓住郑清的胳膊,简单晃了晃。

看得出,他对郑清的态度就冷淡多了。

第七十三章 苍老的年轻人

按照之前蒋玉的介绍,郑清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年轻的巫师。

但现实令他大吃一惊。

眼前这位不足四旬的博士头发灰白,面容枯黄憔悴,眼睛下还吊着两个大大的黑眼袋,看上去仿佛一位七八十岁的迟暮老人。

郑清记得非常清楚,杜泽姆博士在不足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注册巫师,而今也不过短短二十年。

二十年,对于大巫师而言,也许只是打个盹的时间。

即便对于注册巫师,也并不算一段漫长的日子。

注册巫师根据晋级时的区别,也许在寿命上会有百十年的差别,但绝大多数注册巫师都拥有三百年以上的漫长寿命。

四十岁,对于注册巫师而言,介于一般人类少年与青年之间。

原本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

却不料近似黄昏。

这让郑清惊诧无言。

以至于当屋子的主人抓起他的胳膊晃了晃时,他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只不过,杜泽姆博士并不是喜欢纠结繁文缛节的旧式贵族。

他也没有在意蒋家大小姐男伴些许的无礼。

他更关注面前这位穿着红袍的年轻女巫。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您真的去九有学院读书了?”杜泽姆博士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对于一个世代都是阿尔法人的家族来说,这一定是个艰难的选择……想必贵府的长辈对您的选择一定非常头疼。”

“他们不需要选择。”蒋玉微微一笑。

两个人寒暄的时候,郑清终于回过神,开始认真打量面前这位传说中的天才。

博士的脸上虽然已经挂了许多皱纹,却打理的很干净,嘴边没甚胡髭,蜡黄的脸皮紧紧贴着颧骨,给人一种枯瘦的感觉。

他并没有像一些古板的研究员那样,在书房里也带着白色的工作帽,而是任凭自己银灰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顶,仿佛一个疏于打理的鸟窝。

相比于头发,更缺少护理的是他的衣服。

黑色的巫师袍洗的有些发灰,兜帽上的镶边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串密密的针脚。袍子的袖口与手肘处被磨得发亮,衣领上还挂着一片颜色不明的污渍。

就像他家的铁门。

很难说经济困难与干净得体有必然联系。博士的这番穿着打扮,更像是一种不修边幅的狂士风格。

但与历史上那些扪虱而谈的狂士相比,杜泽姆博士又显的有一些拘束。

大多数的注册巫师,在他这个年纪,总会有件得体的工作。而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博士只能依靠蒋家的资助进行研究,清贫度日。

生活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底气。

他的个子不高,或许因为常年伏桌工作的缘故,他的背也驼的厉害。站在蒋玉面前,他的脸上总挂着近乎讨好的笑容。

丝毫没有天才们那种神采飞扬的气质。

佝偻的身子、谦卑的笑容、破旧的衣服与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仿佛被历史的长河反复冲刷过一样,充满了颓颓的暮气。

只有那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始终熠熠生辉。

“自从您的研究所挂牌后,我还是第一次过来。”蒋玉在一旁继续与博士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以前在家的时候,祖母一般不允许我外出。”

“哈哈,确实如此。钟山距离布吉岛的确有点远。”很显然,杜泽姆博士也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数十年的阅历仍旧让他有了一些经验,他打着哈哈,看着面前这位蒋家的大小姐:

“那么,两位大驾光临‘非正常生命研究中心’有何贵干?事实上,我的研究所只研究非正常形态的生命……人们一般对正常生命都不屑一顾,是吧,哈哈哈……”

老实说,这个笑话的确有点冷。

郑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良好的家教仍旧让蒋玉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博士干笑了几声后,闭上嘴,目光游移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场面有些尴尬。

郑清把目光转向房间的其他角落,竭力避免与博士的视线相碰撞。

看得出,这间屋子与他的主人一样,也有些凌乱。

一旁高大的穿衣镜上,盖着一条紫红色的绒毯,却不知有什么讲究。

整个屋子里最显眼的是一张条幅,悬挂在书桌旁的墙壁上,白底泼墨,装裱精致。与屋子里其他的装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条幅上面写着‘不一样的烟花,一样的灿烂’,没有落款,也没有签章,似乎是无名氏所为。

但这并不代表这幅字写的不好,相反,郑清觉得这幅字写的极妙。

郑清有深厚的书法功底,他可以准确判断出这幅字出自大家之手。

这让他有些见猎心喜,忍不住挪步走到横幅下。

打量一番后,他的注意力在中途转了个弯,被墙角的一个玻璃鱼缸吸引走了。

也许杜泽姆博士终于察觉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太对,转头看向一旁的老仆:“康斯坦丁,客人来了,快上咖啡。”

“但是少爷,家里已经很久不准备咖啡了。”老仆迟疑的看着自家主人。

“茶也可以!”博士提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

老仆愣了愣,温驯的点点头,走出门。

这个举动让屋子里的气氛更为尴尬。

“这是什么?”郑清此时的开口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博士的不安。

他指着玻璃鱼缸中一堆抱成球的白色小虫子,好奇的问道。

长方体的鱼缸有一人高低,根据郑清轻轻的敲击来判断,搭建鱼缸的玻璃板也非常厚实。而在这结实的鱼缸里,并没有豢养那些精巧美观的游鱼。

鱼缸空荡荡的,只在缸底铺了一层细小的黑色石子。

一群灰白色的小虫子抱成团,仿佛一个排球一样,滚落在缸底。

这些虫子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一般。

这让郑清非常好奇。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屋子的主人:“看上去像是一群小虫子。”

“就是虫子……这是食尸甲虫。”杜泽姆博士很快走到他的身边,尽职尽责的解释道:“它们也被称为埋葬虫,常被用于炼金原料的制取……如果你想在试验中使用光洁的骨面,这是一种理想的工具,大部分溶尸粉的腐蚀性都过强,会损害骨质结构……这些小虫子依靠死尸生存,巫师的、动物的,都可以。”

说着,他握着拳头,用力敲了敲厚重的玻璃缸壁。

几只食尸甲虫慢悠悠的爬开,露出被包裹的一个白森森的头骨。

看上去像个婴孩儿。

郑清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七十四章 脱水甲虫

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没有洒下一丝金色的阳光。

天气有些阴冷。

透过书房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一小块空白的天空。

天空的颜色与落地窗两侧高高挽起的银灰色窗帘几乎一样。

都带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

一股细小的冷风不知从何而来,轻飘飘的吹拂着郑清的后颈。

这让正在观摩那颗‘骨质优美’骷髅头的郑清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这不是心理因素。

因为他并没有太害怕的感觉,只是稍稍有点不适应。

于是,郑清缩了缩脖子,四处张望了一番。

果然,他在身后看到了罪魁祸首。

书房的木门似乎因为年久失修,没有关严实。

屋外的冷风从门缝里钻出来,挑逗着屋里年轻巫师不安的念头。

“不好意思,对于外行人——我是说非相关专业的人士,这些小可爱多少有些忌讳。”杜泽姆博士不安的搓搓手心,探询的看了郑清一眼。

他似乎觉得那个骷髅头或者那群小虫子造成了郑清不安的表现。

郑清勉强笑了笑,表示没有关系。

“它们是从岛外进口的吗?”蒋玉走到两人身边,看着柜子里的小虫子们,颇感兴趣的问道:“从哪国进口的?”

“不,这是沉默森林深处的特产。”博士摇摇头:“相对于秦陵尸蟞、金字塔圣甲虫,沉默森林深处的这些食尸甲虫适应性更强一点。”

“有什么区别呢?”蒋玉似乎对这些小虫子非常感兴趣:“我是说,产地不同的食尸虫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沉默森林深处的食尸甲虫与外界的同类相比较,因为常年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中,进化速度较慢,保持了原始食尸甲虫的一些特征。”显然,杜泽姆博士非常乐意在自己的大金主面前表现一番。

他从书桌旁的工具箱里抽出一根长柄镊子,探进鱼缸中,夹出一只食尸甲虫。

当这只虫子真正暴露在微亮的光线中后,郑清才惊讶的发现它并不算真正的白色。

准确说,食尸甲虫的外皮是黑灰色的,只不过在外壳上长了一层细小的白色绒毛。

虽然被称为甲虫,但那些黑灰色的皮质外壳被镊子一夹就严重变形。

郑清非常担心博士手劲稍微大一点,这只虫子会爆出一团肉酱。

杜泽姆博士将夹子稍微向窗户透光的一侧亮了亮,被夹着的虫子便疯狂的扭动起来,同时发出刺耳的兹兹声。

“就像你们看到的,沉默森林深处的这些食尸甲虫保留了它们祖先畏光的特性。”博士重新将夹子挪回暗处,那只可怜的虫子最后兹兹了两声,便颓然的放弃了挣扎。

“因为生活在阴暗中,它们的皮质中缺乏阳光合成的钙质,所以皮质柔软。”

“常年食腐与不见天日,让这些皮质发霉,长出了绒毛;而它们体内过多的磷物质会通过这些绒毛挥发。”

“你们看到它在黑暗的地方呈现出白色,就是那些挥发的磷光。”

郑清看着夹子上那只精巧的小虫子,啧啧称叹。

“岛外的食尸甲虫呢?”蒋玉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岛外的虫子就复杂很多了。”杜泽姆博士小心翼翼的将那只甲虫放回鱼缸,然后用蘸了煤油的绒布细细擦拭着夹子,叮嘱道:“沉默森林里的食尸甲虫身上自然携带着剧毒,是那些堕落巫妖最喜欢的东西。如果不小心沾染上,用煤油擦一擦可以一定程度上进行消毒。当然,最佳办法还是沐浴阳光——这种毒见光死。”

两个年轻巫师连连点头。

“至于岛外的虫子。”博士眯着眼,沉思片刻,总结道:“其实我刚才已经提过了,主要还剩下两种。一种是华夏秦陵的尸蟞;另一种是埃及金字塔的圣甲虫。南美雨林曾经有过一种羽尸甲虫,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野生种群被发现——相当于已经灭亡了。”

“秦陵尸蟞喜潮湿、阴暗,属于原始食尸虫的加强版。一般被巫师们豢养在僵尸体内,幼虫以尸体内脏为食,成虫繁殖能力极强,见血入肉,难以根除。”

“金字塔圣甲虫则相反,喜阳光、好干燥,这与同种的其他食尸甲虫截然不同,可以称得上变种了。”

“按照一般公认的观点,古代的食尸甲虫与埃及那些老祭司一起埋进不见天日的金字塔后,慢慢改了习惯,渐渐衍生出现代的圣甲虫。”

“圣甲虫一般会把卵产在活体的血管中,然后幼虫顺着血管游弋,最后进入活体的心脏。当其破体而出,才算真正的成虫。”

“金字塔圣甲虫还有一项在漫长时光中衍化出的绝技。它们能脱水。”

“脱水?”蒋玉惊讶的抬了抬眉毛。

“我这里恰好有圣甲虫的脱水虫蜕。”杜泽姆博士打了一个响指,飞快的钻到书桌后,在柜子里翻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

郑清注意到瓶子里叠放了一沓仿佛纸巾一样的东西。

博士打开瓶口,用镊子夹出一张‘纸巾’,丢在一口海碗中,然后飞快的封死那个小玻璃瓶,重新塞进书桌柜子的深处。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时间里,被丢进海碗中的那张薄纸巾已经开始慢慢变色发黄。

“这就是圣甲虫脱水后的模样。”杜泽姆博士用一根玻璃棒戳了戳那张纸巾,向两位客人解释着:“如果没有人阻止它们,一个小时后,这只成虫就会从空气中汲取足够的水分,从而恢复本来面目,重新成为一只可怖的杀手。”

“当然,如果我们给它们增加一点帮助,还可以缩短这个恢复时间。”说着,博士顺手捡起书桌上的墨汁,倒进碗里:“任何液体,我是指任何……包括并不限于毒液、油脂、沸水等等,任何状态的液体,都可以帮助这些脱水者恢复健康。”

郑清屏住呼吸。

碗里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吸足水分的纸巾仿佛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头、角、须、眼、口、足,虫子身上那一个个细小的零件充气般重新伸展开来,渐渐组成一只相貌狰狞,巴掌大小的虫子。

“圣甲虫正常的颜色是金黄色,仿佛阳光一样耀眼。但是如果在脱水恢复时吸收了有杂质的液体,可能会对它们的体色有一定的影响。”博士用玻璃棒敲了敲碗里的虫子。

刚刚恢复常态的圣甲虫有些不耐的抖了抖额前的触角,尝试着鼓了鼓甲鞘。

郑清点点头。

的确,现在碗里正缓慢活动节肢的虫子看上去黄的有些发黑,背上隐约还有一些淡淡的斑点。

正当他期待这只虫子进一步的表现时,杜泽姆博士向碗里丢进一点火星。

仿佛干柴遇到烈火,或者说,像是掉进炸药中的火星。

刚刚恢复生命的圣甲虫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火球。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飞快的化成一团灰烬。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仿佛烧焦的塑料。

第七十五章 霍鲁斯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一股清风顺势穿堂而过,将屋子里剩余的焦臭卷走。

窗前垂落的布帘微微晃了晃。

‘吱呀’,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将那缕不安的气息落在门外。

老仆人康斯坦丁托着一副精致的银质茶具,缓缓走进书房。

在给两位客人呈上热腾腾的甜茶后,他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少爷。”他疑惑的看了博士一眼,欲言又止。

“没关系。”杜泽姆博士安慰的摇摇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老仆人犹豫了一下,恭敬的施礼之后,告退而去。

年轻的红袍巫师们仍旧沉浸在刚刚那团火焰带来的震撼之中。

一个为了生存,可以蜕成一张干皮的虫子,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却在复活之日被火海吞没。

这种无力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郑清啜了一口茶水,浓郁的甜香与滚烫的口感让他忍不住轻轻倒抽一口气。

“所以,就像你们最后所看到的,圣甲虫虽然喜干燥,喜阳光,但它们最惧怕火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博士用玻璃棒微微搅动着碗中的残灰,用一种古怪的语气总结道:“然而,巫师界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悖论……或者矛盾。”

“非常感谢您的教导。”蒋玉放下茶杯,微微颔首致谢。

“不客气,我认为你们迟早会用到这些知识。”博士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我的那些小可爱们……”

说着,他用玻璃棒敲了敲墙边那厚重的鱼缸。

原本依附着骷髅头抱成团的食尸甲虫在清脆的敲击声中四散奔逃,向鱼缸更深处的缝隙处钻去。但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这种努力显然毫无结果。

“它们告诉我,学校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郑清疑惑道。

“一群?”蒋玉挑了挑眉毛。

“每一群食尸甲虫都有自己非常强烈的领地观念。”杜泽姆博士放下玻璃棒,张开双臂,比划着:“在这个范围内,任何外来入侵者都会让它们感到不安……就像现在这样。”

郑清转过头,仔细看向玻璃鱼缸。

之前被噪音惊动,四散奔逃的食尸甲虫又重新结成了一个团子,趴在了骷髅头上。

“如果只是沉默森林出来,路过校园打打野食的家伙,它们不会这么紧张。”杜泽姆博士放下手臂,神情凝重的看着那些虫子:“能够让这些天生的猎食者感到不安,抱成团发抖的,只可能是岛外来的入侵者。”

“岛外来的入侵者。”郑清舔了舔嘴唇,迟疑的问道:“会是妖魔吗?”

“妖魔?”博士连连摇头,抱歉道:“可能我刚刚没有解释清楚。对于食尸甲虫而言,任何生物都是食物……除了它们自己。所以不论大巫师、海妖王,亦或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都只会引起它们的食欲。”

“它们眼中的入侵者,只会是同种的食尸甲虫。”博士总结道。

“这些虫子,会挑食吗?”蒋玉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比如,只吃动物的眼球。”

郑清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心底暗暗叹口气。

“不会。”博士非常果断的否认这种可能:“对于这些虫子来说,除了骨头,生物身上其他一切部分皆可食。”

“有没有什么生物会在杀死一只动物后,取下它们的眼球?”郑清补充询问道:“在岛上,比如学校实验室里,或者沉默森林深处有没有这种动物?”

蒋玉抿抿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拥有这种特殊癖好的生物的确很少。”杜泽姆博士愣了愣,思索片刻,摇摇头:“准确说,我知道的只有一种,‘霍鲁斯’,那是一群为了力量放弃正常生命的堕落巫师,即便在妖魔中也属于异类。因为常年注视着黑暗,它们丧失了视力,于是只能通过吞食动物的眼球重新获取光明。霍鲁斯最喜欢有灵性的眼球,巫师们的眼球最佳,如果没有,类似黑猫、白狐、黄狗之类灵性较大的小动物眼球也是不错的选择。”

郑清沉默的听着,他觉得自己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有着越来越强大的精神抗性。

至少不会再轻易毛骨悚然了。

“学校有这种生物吗?”郑清一边问着,一边不安的看了看蒋玉。

“学校?”博士的嘴唇扭了扭,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那些抱着传统当金科玉律的老朽们,怎么会允许这种肮脏的生物在校园里留下一丝气息。即便是黑狱,也不会有这些堕落者的身影……对于学校的巫师们来说,这种怪物唯一的归宿,就是虚无。”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蒋玉追问道:“就是专门摘取眼球的生物。”

“当然。”杜泽姆博士眨眨眼:“巫师就是一种专门摘眼球的生物……他们最喜欢在实验室里剜掉妖魔的眼睛。”

郑清干笑了一下。

他觉得这位博士真的不适合讲笑话。

“话说回来。”博士严肃的看着面前两位年轻人:“如果在不远的将来,你们遇到大群的圣甲虫,单纯跑路很难逃脱它们的追杀,这个时候火焰比任何咒语都更有效。”

蒋玉微微叹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异样的沉默。

郑清只能听到嘀嗒嘀嗒钟表走路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只见书房一侧的墙壁上,嵌着一座漆黑木壳的挂钟。

银白色的表盘下,黄铜钟摆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左右摇晃,咔咔的摆动声显得精确而又机械。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的动作。

“铛!铛!铛!……”

不论是那只化作灰烬的脱水甲虫,还是后来那种专门吃眼球的‘霍鲁斯’,这些恐怖的生物原本让郑清听的心底发毛,却不防耳边忽然传来连续不断的钟响。

他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哦!糟糕。”身后传来杜泽姆博士懊恼的惊呼:“时间到了!”

郑清重新看向挂钟,恰好看见挂钟顶部的小木屋里钻出一只长着蓝色肉冠的大公鸡,刚刚扑闪了几下翅膀。

“吃饭啦!吃饭啦!博士你该吃饭啦!”公鸡扑闪完翅膀,张开嘴,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叫:“十二点钟吃饭啦!博士你该吃饭啦!”

“闭嘴,你这只蠢货!”杜泽姆博士难得露出一点狼狈的表情。

他从杂乱的书桌上抓起一张纸,随手揉了揉,团成一团,砸向墙壁上那只公鸡。

纸团精确的砸在了鸡脑袋上。

公鸡哀鸣一声,唰的一下重新缩回挂钟顶的小木屋里。

第七十六章 血泪

蓝冠公鸡的打岔让书房里的气氛重新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杜泽姆博士扯了扯领口,枯黄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表情。

“不好意思,这台挂钟已经坏了很长时间了。”博士胡乱的收拾着桌上的手稿与书籍,声音显得不那么有底气:“实际上,现在还没到饭点……当然,如果你们饿了……”

“没有,没有。”郑清连连摇头。

他是真的不饿。

“我们其实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您的帮忙,不好多打搅。”蒋玉笑吟吟的补充道。

这句话着实让杜泽姆博士松了一口气。

“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博士搓搓手,露出一副热心的表情:“请说,请说。”

对他而言,只要蒋家不是来查账的,万事好说。

“听说您在炼金术方面的造诣高超,所以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蒋玉在开口前仍旧按照古老的习惯,小小的恭维了博士一下。

“我只擅长炼金术里面的‘生命炼成法’,”杜泽姆博士非常谨慎的回答道:“其他细分方向,只能说略懂一二。”

“我请教的正是有关‘生命炼成’方面的内容。”蒋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的朋友有些特殊伙伴,遇到了一些麻烦……希望您能指点一下。”

说着,她放下茶杯,接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轻轻放在书桌上。

杜泽姆博士沉吟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直腿的金框眼镜,卡在鼻梁上。

郑清注意到,从眼镜腿垂下的那条细长金属链子顺着他的耳孔钻了进去。

仿佛一条游蛇。

看上去有点惊悚。

蒋玉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而是径直掀开纸箱口遮挡的毛巾。

博士透过单薄的镜片,借着窗外微亮的光线,仔细打量着箱子里的小生命。

“哦,是群绿色的小精灵呀。”杜泽姆博士的语气显得有些失望。

准确说,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这些活跃在生活各个角落的小生命仿佛与空气、与树木没有什么两样,很重要,却又没那么重要。

完全没必要在一群小精灵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也没有必要找自己这样的炼金大师来处理这些皮毛小事。

他微微摇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他自然不会食言。

博士从桌上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副金色的蚕皮手套戴好,然后取出一副小号的镊子与毛细探针,从箱子里扶出一位昏睡的小精灵,放置在银制托盘中,开始做基础检查。

小精灵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冰凉的仪器在她身上戳来戳去,仍旧酣睡不起。

郑清心底有股涩涩的感觉。

杜泽姆博士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分析着:

“标准型号的绿色小精灵,无明显改造痕迹。”

“无魔法伤害痕迹、无物理伤害痕迹,无腐臭、变色情况。”

“皮肤干净、未发现异味气息;体温偏低,但属正常波动范围内;瞳孔无扩散,气息均匀。整体生命体征无异常。”

“不是瘟病。”

“也没有明显外伤。”

查到这里,博士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蒋玉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一边检查,一边嘟囔着:“眼角有明显老化现象,酣睡不起……这是一群丧主的小精灵。”

检查一番后,杜泽姆博士非常肯定的看向两位客人:

“法令纹深有三分,眼球对强光有明显条件反射……可以判断宿主死亡不足一个月,也许不足两个星期。而且属于非正常死亡。”

郑清异常惊喜,飞快的点着头,认可了博士的判断。

蒋玉则有些无聊的走开。

在她看来,这些判断与内容对博士而言属于基础工作。

窗边悬挂了一个精巧的鸟笼,笼子里一只淡黄色,浑身绒毛的小鸟正抓在鸟架上打盹。

蒋玉屈指,轻轻弹了弹鸟笼。

“叮!叮!”

黄色的小雀睁开黑豆大的小眼睛,看着面前的美女,眨眨眼,张开嘴就欢快的唱起歌来:“我有一双小翅膀,我一点都不胖,每天清早起床打鸣一直很繁忙……”

杜泽姆博士不满的抬起头,看了小黄鸟一眼。

小黄鸟乖巧的闭上嘴巴,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

蒋玉颇感兴趣的抬起头,似乎想问什么。

但看见正在忙碌的博士,又闭上了嘴巴。

“怎么样?有救吗?”郑清急切的看着博士,屏息凝神,暗暗祈祷。

“能,也不能。”杜泽姆博士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出一个令郑清惊喜交加的结论。

“能救?”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救?”

杜泽姆博士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何这位年轻的男巫对一群绿色小精灵这么关心。

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年轻男巫的特殊癖好。

在巫师界,小精灵属于非常低等的生物,甚至不被巫盟认定为智慧生命。

而绿色小精灵在小精灵种中,也是最低等的。

她们没有蓝色小精灵涅槃的天赋,也没有白色或者金色小精灵绚丽的外表。

她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多。

还便宜。

“对于巫师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杜泽姆博士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告诫道:“唯一的区别只有代价。”

“代价。”郑清喃喃道。

“拯救这些小精灵的办法很多,但是严格来说,都不划算。”杜泽姆博士扳着指头细细数来:“不用提那些起死回生、逆转阴阳的魔药或魔法,单纯在你承受范围内,就有许多让这些小精灵恢复的办法。”

说着,他看了蒋玉一眼。

“比如,请亚特拉斯学院的资深教授施展‘大祝福术’,按照几年前的价格,大约一千至两千枚玉币就可以申请下来……如果你再掏点加急费,也许今天晚上这群小精灵就可以睁开眼,在你耳边欢快的唱起歌来了。”

郑清干笑一声,没敢接茬。

开玩笑,不要说加急费,就算那一千枚玉币,他都不知从何筹措。

也许杜泽姆博士以为蒋家大小姐的朋友都像那位大小姐一样有钱呢。

“又或者,从流浪巫师那里买份‘恶魔契约’,价格不会太贵,一百枚左右的玉币就可以买到一头实力足够的恶魔领主所撰写的契约。唯一的问题是,你不知道这些恶魔会从你身上夺走什么东西。也许是一部分灵魂、也许是一部分肉体,当然,它们最喜欢拉扯一个巫师沉入堕落的深渊……流浪巫师你们认识吧,就是流浪吧的那位店主。”

郑清连连点头:“认识,认识,我有他家的金卡。”

“那就更简单了,你应该知道他的能力……而且价格估计更便宜。”杜泽姆博士惊讶的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你为什么没有先去找那位流浪巫师帮你呢?他见多识广,也许会给你不错的建议。”

“大家都说他是黑巫师。”郑清吭哧半天,最终承认道:“朋友们都劝我不要跟他做交易。”

“你们这些家里培养出来的乖孩子,对与流浪巫师打交道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忌讳。”博士了然的点着头,又摇摇头:“迂腐。”

“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蒋玉很显然不喜欢第二种办法,追问道。

“如果治标不治本,办法就更多了。”博士索性不再一一详述,只是简略的介绍道:“九转金丹挥发物酿的雾酒、贤者之石的浸泡液、砂时王浆……都可以短时间延续这些小精灵的生命。只不过根据使用剂量不同,延寿时间不一。也许一年半载,也许只有一两个月,甚至更短。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里有办法可以先让你的这群小精灵清醒一两周……”

“博士,你的眼睛!”蒋玉在一旁忽然惊呼道。

郑清抬起头,惊恐的发现杜泽姆博士眼中正在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第七十七章 洗眼液

郑清对于血红色的眼泪并不陌生。

昨天晚上,在流浪吧被张季信诓骗吃了辣椒烟糖后,他就曾淌下一串血色的泪珠。

但自己流红色的眼泪与看着其他人流红色的眼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前者或感茫然,后者则恐怖万分。

而且他清晰的记得,自己那些红色的泪珠颜色清淡、色泽不均,抹在手背上还能闻到辣椒的刺激味道。

与眼前博士脸上淌下的泪水完全不同。

猩红、粘稠、厚重,仿佛水银一般红中泛黑的血泪,越过纵横的褶皱,流过博士枯瘦的面颊,缓缓向下淌去。

“你的眼睛!”郑清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他甚至都忘记礼貌,没有使用敬语,直接对博士称呼‘你’。

杜泽姆博士若有所觉,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白手帕,擦了擦脸。

白色手帕上立刻沾满了粘稠的血渍。

“啊……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点小小的技术故障。”博士恍然,笑呵呵的摆摆手,示意不要紧:“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技术……故障。”郑清张了张嘴,尝试着重复了一遍博士的用词。

自从成为一名巫师,他发现这个世界总是在不断挑战自己的理解能力。

一旁的蒋玉并没有比他显得更沉稳,她白净的俏脸皱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坤包,眼神中的惊恐仍未消散干净。

“只是个小毛病……眼睛用的时间长了,容易酸涩。”杜泽姆博士快步走到书桌后,从靠墙的橱窗里拿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解释道:“对于炼金术师来说,没有比一双好眼睛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大多数炼金师都会对眼睛做一点小小的、法律许可范围内的、功能方面的加强。”

这么多修饰定语,真的是法律允许的吗!郑清在心底麻木的吐槽着。

博士一边解释,一边从书橱旁的实验架上取下一个银制量杯,向杯子里注满清水,然后从翠绿色小瓶子倒出两滴淡黄色的黏稠液体,用玻璃棒搅匀。

杯子上方很快蒸腾起一片米黄色的雾气。

“这是我自己配制的洗眼液,效果很不错。”博士挽了挽袖子,用酒精搽了搽手,迟疑了一下:“你们要不要试试?”

两个年轻巫师呆滞的看着博士,齐刷刷摇着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杜泽姆博士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他揪着自己的眼皮,将眼睑提起来,露出光秃秃、黑白分明、布满血丝的眼球,用轻快的语调说道:“不过也可以理解,巫师嘛,总是更相信自己的配方,自己的技术……我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使用过李教授调制的中和剂,他的药剂总有种,嗯,怎么说呢,有种机械的感觉……嘶……”

郑清挤着眼睛,龇着牙,没心情吐槽博士关于‘药剂机械感觉’的说法。

他觉得自己正在看恐怖片。

书桌后,杜泽姆博士伸出两根指头,毫不犹豫的戳进眼眶,扣出自己的两颗眼球,带着一堆血丝,飞快的丢进那杯冒着黄气的液体中。

然后一边用玻璃棒搅着,他还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巫师是最喜欢抠眼球的生物……偶尔泡泡药水,做个spa,对眼睛很有好处。”

郑清看着面前这位炼金大师瞪着黑洞洞的眼眶讲着蹩脚冷笑话,觉得自己没有崩溃已经是十分坚强了。

“有时候大家对这些事情接受能力不强……你们看上去就很不错,不愧是受到精英教育的人。”杜泽姆博士转过头,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年轻巫师的方向,咧着嘴笑了笑。

“您还能看到吗?”郑清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问道。

一旁的蒋玉已经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只是泡泡眼睛,又不是失明,为什么会看不见呢?”博士不悦的低下头,继续搅和银制量杯中的眼球。

郑清看到几丝粘稠的血浆在重力的影响下,正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滴落下去,细腻、柔韧,仿佛绸丝,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强忍住喉咙里翻滚的酸意。

刚刚没有坚持先吃饭真是太好了!如果在饭桌上,博士来这么一出,怕是自己一个星期都吃不下饭了。

郑清这样默默的安慰自己。

“那么,我们接着给你的小精灵做检查。”博士把眼球泡好后,转过脸,‘看着’年轻的男巫,搓了搓手:“时间有点紧张,我们可以加快点节奏。”

“但是,您……”郑清呆呆的看着博士空荡荡的眼眶,吃吃的问道:“您现在‘看’病方便吗?”

“噢,没问题。”杜泽姆博士摸索着,从书桌上拿起一卷丝线,叮嘱年轻的男巫:“郑清是吧,你把线头缠在小精灵的手腕上……缠七圈,不要系紧,缠住就行。”

丝线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蒋玉手中。

郑清举起有些僵硬的胳膊,从女巫手中接过线头,小心翼翼的缠在小精灵的手腕上。

“您这是悬丝问诊吗?”蒋玉终于再一次开口,看得出,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虽然外形类似巫师,但是按照大家一般的观点,小精灵并不属于正常生命……”

“大家?哪个大家!”博士瞪着黑黢黢的眼眶,嘲笑道:“巫师联盟都是一群过气老头子,编纂法律的那些老古董更是几百年没有走出巫师塔了。你能指望他们做出点真正符合现实的决议吗?”

“您擦一擦,不要激动。”郑清小心翼翼的递给博士一块干净手帕,指了指他的脸颊:“这里,还有这里……又流下来一些……”

刚刚博士激动说话的时候,眼眶中的血浆哗啦啦向下淌着,还有几滴血液随着他颤抖的声音飞了起来,落在桌面、橱壁、甚至不远处的墙上。

郑清终于知道屋子里家具上偶尔出现的一些黑色斑迹是什么东西了。

“哦,不要紧。”博士没有继续与蒋玉争辩,拿起手帕,胡乱的抹了抹脸,嘟囔着:“反正眼球还没有装进去,一会儿再擦也没关系。”

郑清干笑了一声,没有接茬。

杜泽姆博士擦干脸上的血迹后,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后,掂起丝线的另一头,皱着眼眶,慢慢思量,半晌,才缓缓开口:

“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

“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小精灵虽非人类,却具人形;四肢五体俱全,九窍五脏俱备。”

“依此而论,或可辨析一二。”

第七十八章 贤者之粉

天空中的太阳似乎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始羞答答的露出小半张面孔。

窗外,高大的围墙影子在淡薄的阳光下开始慢慢露出原形,为单调的庭院增添了一抹浓重的色彩。

非正常生物研究所的驻地非常简陋,庭院里甚至没有成型的园圃。

偶尔几只鸟雀被草坪上的草籽吸引下来,又会很快飞走。

郑清出神的看着一只云雀倏然闪过的身影,耳畔传来杜泽姆博士一大段枯燥乏味的《医经》术语,脑壳嗡嗡作响,任凭脑浆如何沸腾,都无法理解博士说的任何一句话。

旁边的蒋玉也是一脸茫然。

杜泽姆博士却未在意两人的表现,依旧不紧不慢的的分析着:

“人一呼脉再动,一吸脉亦再动,呼吸定息脉五动,闰以太息,命曰平人。”

“平人者,不病也。”

“人一呼脉一动,一吸脉一动,曰少气。”

“人一呼脉三动,一吸脉三动而躁,尺热曰病温,尺不热脉滑曰病风,脉涩曰痹。”

“人一呼脉四动以上曰死,脉绝不至曰死,乍疏乍数曰死。”

“小精灵呼吸之间,脉数或三或四,无定数。气虚色白;脉象乍疏乍数,似死似生。以人论,是谓假死。”

“假死者,天命未绝也。”

“也就是说,她们还不应该死,对吧。”郑清有些急躁的插嘴问道。

他的心底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有一句能听懂的话了。

杜泽姆博士侧着脸,用黑洞洞的眼眶斜对着年轻男巫,嘲讽道:“天命未绝就不该死?这是什么逻辑!世上横死之人千百万,有几个是天命该绝的?”

“巫师不是不讲逻辑么。”郑清撇撇嘴,小声嘀咕着。

“什么?”博士耳朵抖了抖。

“我是说,有什么办法救她们。”郑清连忙改用讨好的语气恭维着:“如果天命未绝,您一定有办法救她们,对吧。”

旁边,蒋玉捂着嘴,轻轻笑了一下。

杜泽姆博士把头转向女巫,一脸疑惑。

“咳。”蒋玉也立刻端正了神态,毕恭毕敬的询问道:“您之前提到,有能短暂延长这些小家伙生命的办法,是吗?”

博士矜持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在这里悬丝诊脉,就想看看那道方子有没有效果。”

“结果呢?”郑清迫不及待追问。

杜泽姆博士低下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说着在郑清听来并不是特别相干的话:

“每一剂小精灵药水都蕴含着创造者独特的想法与心意。”

“比如,女生喜欢用花瓣、草叶入药;男生常选择玉石、朽木入药;结婚后的巫师经常在药水里加点小酒;耄耋老人喜欢在药水里添加一点龙血或参精。”

“此外,一些神经质的巫师,会选用什么‘经霜未败的玫瑰花’‘三载未落的寒梅叶’‘双生体的金蝉子’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入药,唯恐有人破解自家配方。”

“甚至还有那心思深沉的,用诸如‘死人的枕席’、‘狐尿煨过的马策’、‘久无人居老屋的浮尘’来配药。”

“便是知道这些刁钻的方子,若不知晓他是熬汤药,还是配丸、散、膏、丹,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须知,小精灵药水虽被称为‘药水’,却是药非水,并无哪本炼金书上规定必须把这服药炼成汤剂。”

“更何况,情绪不同、心意变幻、即便万事俱备,也配不出完全一致的精灵药水。”

“而没有原配药水,其他任何唤醒方式总有这样那样的弊端……这些你了解吗?”

郑清默默的点点头。

而后,他唯恐博士没有看到,出声说道:“知道的。”

杜泽姆博士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这里有两个方子,能够立刻配给你,你可以选择一个。”

郑清惊喜的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脸颊浮起一丝红晕,显然也很兴奋:“有两个办法?哪两个!”

“一副药是‘余元灵散’,一副药是‘贤者之粉’。”

“前者胜在物美价廉,一副药只需一枚金豆,可以为一只小精灵延寿一周。只不过,这副药耐药性较强,三四副过后,药效便微乎其微了。”

“后者胜在药效持久,一次服药,至少半年无恙。但它的费用却有些昂贵,一副药至少一枚玉币;而且小精灵使用‘贤者之粉’后,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

“贤者之粉?”蒋玉犹疑的看着博士。

“就是你想的那样。”杜泽姆博士伸手在书桌的抽屉里翻了翻,取出一个小瓶子。

瓶子里仿佛装着一道彩虹,七彩之光闪烁着,令人望之而沉醉。

“这是炼制‘贤者之石’的时候,丹炉里余下的药渣;只有成功炼出‘贤者之石’的丹炉才会带出一些‘贤者之粉’。”说道这里,博士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整个布吉岛,不,整个巫师界,估计只有我这里才能给你们提供足量的‘贤者之粉’。”

“这几年有将近十枚出炉不足三载的‘贤者之石’出现在巫师界的市场上,是您炼制的吗?”蒋玉脸色涨红,神情略显激动。

“大巫师不屑于动手,许多注册巫师又无能为力。有能力的炼金师还担心炼制这种东西引来心魔,阻了他们道途。”杜泽姆博士苦笑一声,连连摇头,神情略显悲哀:“也就只有我这样不上不下,毫无前途,又恰好有点诀窍的家伙,才会费心费力炼制这种夭寿的东西。”

两个年轻巫师不安的看着博士,相顾无言。

杜泽姆博士话音一转,将之前的不甘轻轻带过,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道:“‘贤者之石’可以为大巫师续命;‘贤者之粉’对一般的注册巫师也有很强的帮助。因为你的用量不大,我可以从我日常的用度中挤出一些单位,所以价格方面没有商量。”

“这是你带来的朋友,我必须体现足够的友谊。”博士转过头,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看向蒋玉。

蒋玉抿抿嘴,为难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苦笑一下。

即便是友情价,自己也支撑不起啊。

他的心底有些后悔。

如果昨天没有在流浪吧大肆购买护身符,今天也许还能用自己积攒的标准符箓换一些贤者之粉。

第七十九章 灵龟

“沉默森林深处,有灰雀与负鼠同穴,居于石山。”

“鸟鼠同穴之山,西南三百六十步,有土丘,上有红木,状若耄耋老人,结红果;土丘之北有美石,其色玄黄;土丘之南卧灵龟,额前生角。”

“此龟神异,百岁而色白,千岁背生毛,万载能与人语。”

“取百岁白龟之甲,杀龟以卜,算无遗策。”

“取千岁毛龟之甲,火炙捣服,尽一具,延寿百岁。”

“遇万年灵龟,焚香祷告,祈福求缘,无有不验。”

杜泽姆博士一边念叨着,一边从书桌下搬出一只长毛老龟,放在两位年轻巫师面前。

这头老龟背壳崎岖不平,上面长满了灰白色长毛,头足俱缩在壳内,粗看去,仿佛一块发霉的木头。

“这就是您刚刚提到的千岁灵龟吗?”郑清略带敬畏的看着面前这块‘木头’,恭敬的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寿逾千载的生命。

仅仅在一旁看着,内心就能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

令人敬畏。

博士微微颔首,屈指扣了扣老龟的背壳。

“铛、铛、铛。”

敲击声仿佛金石交加,悦耳清脆。

龟壳抖了抖,继而传出咔啦咔啦的摩擦声。

老乌龟的脑袋与四足慢慢探出了龟壳。

一根状若酒盅,皎洁如月的粗短独角率先出现在众人眼前。

“既然你不要‘贤者之粉’,那么我就多辛苦一些,给你配几副‘余元灵散’。”在等待老龟慢悠悠探头的间隙,杜泽姆博士拍拍手,对郑清说道:“这道方子就出自刚刚我提及的那个典故。千岁灵龟的背甲中蕴含着充沛的生命能量,在很多起死回生的灵药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主药。”

说话间,趴在书桌上的灵龟迟缓的探出脑袋与四足。

它缓慢的眨眨眼,抖落眼皮上的浮尘与蛛网,张开嘴,无声的抻了抻脖子,抬起头,看向博士。

杜泽姆博士瞟了它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支短柄银质小刀,用丝巾慢慢擦拭着。

“您打算杀龟取壳吗?”蒋玉忽然上前几步,伸手挡在龟壳上方,稍稍提高声音:“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

郑清一愣,既而恍然,连连摆手,也反对道:“我也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为了一群小精灵去残害一头无辜的生命,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我可以选择‘贤者之粉’,大不了向流浪法师借点玉币周转。”郑清担忧的看着博士手中的短刀,飞快的说道:“为了救命而杀命,这种事情非常不好。”

蒋玉转头看着他,露出灿烂的笑脸,举起自己的坤包:“我可以借你钱,免息的!”

“咚!”书桌一声重响将两个年轻巫师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去。

杜泽姆博士双手撑着桌子,睁着黑洞洞的眼眶,样子非常恐怖,声音比蒋玉还要高出一阶:“杀龟取壳?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

伸着脖子的老乌龟也扭过头,眨着绿豆大的小眼睛,嘲笑的看向两个年轻巫师。

郑清从来没想过,一只乌龟也能挤出这么丰富的面部表情。

不愧是千年王八呐,他在心底暗自嘀咕。

“但是,”蒋玉涨红了脸,伸出的手臂慢慢缩了回去,小声说道:“但是,您刚刚不是说要杀一整只龟,取壳后,还要捣碎了用火烤什么的吗。”

郑清在旁边飞快的点着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现在的孩子,理解能力就这么差吗?”杜泽姆博士低下头,一脸无奈的看向老乌龟。

他的眼眶里又淌出一丝血浆。

老乌龟飞快的弹出脖子,伸长舌头,把那丝血浆吸进嘴里。

然后它缩回脖子,咂咂嘴,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取千岁毛龟之甲,火炙捣服,尽一具,延寿百岁――是这句话吗?”博士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柄玉剪,用丝布细细擦拭,拉长嗓音问道。

两个年轻巫师飞快的点着脑袋。

“你们俩,谁给翻译一下?”

蒋玉看了郑清一眼,以目视之,让他开口。

郑清清了清嗓子,简单的意译道:“就是说,千年乌龟甲壳,用火烘烤捣碎,一整只乌龟的背甲,能延长寿命一百年。”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不严谨。”博士摇着头,连连叹气:“如果想要准确理解一段古语的本意,一定要直译,不要意译……意译向来容易出现缺漏。”

老乌龟也拱着脑袋,连连点头,一副赞同的模样。

“我只是给你的小精灵延寿一两个星期,需要一整具乌龟壳吗?动动脑子!”杜泽姆博士伸出食指,用力戳着脑袋,反问道:“换个思路,延寿一百年的灵药,我会只收一粒金豆子的费用吗?”

郑清与蒋玉同时涨红了脸。

杜泽姆博士顿了顿,没有继续教训两个年轻人,只是补充道:“那段文字来自于一位古老的大巫师。延寿百岁自然也是针对大巫师那种级别的人物……一群小精灵的消耗,能比得上大巫师的一根指头吗?”

“众生平等。”郑清小声嘟囔道。

“什么?”博士提高声音问道。

“他是说,我们应该怎么做。”蒋玉无奈又出来打圆场,她瞪了郑清一眼,对博士说道:“您配这方药大概需要多久,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博士摆摆手,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的确有需要用到你们的地方。”

郑清闻言,振奋起精神,挽起袖子看向靠墙的那座试验台,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们两个,不要靠近试验台。”博士挪了一步,挡在郑清眼前,面无表情的指向窗外:“你们去院子里,从那株老桑树上剪十二枚枝头嫩叶,要带果实的叶子……这是工具,用玉剪裁、瓷盘托,注意,不要沾手、不要枯枝上的叶子、不要老桑叶的果子。”

郑清垂头丧气的接过玉剪与瓷盘,跟着蒋玉向院子里走去。

他真的想看看博士是如何配这副药的。

如果能搭把手就更好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出书房,杜泽姆博士低下头,又数了一遍纸箱里的小精灵,转头看向灵龟。

“老鬼,打个商量,”他笑眯眯的搓着手:“借我十二根背毫怎么样?”

老乌龟昂起脑袋,张大嘴巴,恐吓的看着博士,坚定的摇摇头。

“就十二根,一会儿送你一粒‘贤者之粉’搓的药丸。”博士大手一压,毫不客气的从龟背上薅下一把灰白色长毛:“又没揭了你的龟壳,不要这么小气。”

“啊……”灵龟用脑袋用力拱着他的手,喉咙间发出气愤的嘶吼。

“呀,多了几根……没关系,就当是优惠吧。”博士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笑呵呵的捻着指间的灰毛。

老仆人康斯坦丁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站在书房里。

他担忧的看了灵龟一眼,轻声询问道:“少爷,午饭时间到了。”

“客人还没走,一会儿再吃,一会儿再吃!”杜泽姆博士连连摆手,迟疑了片刻,又吩咐道:“把我的眼球拿过来……今天泡的时间好像有点长。”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银制短刀,开始将那把龟背上薅下来的灰白长毛细细剁碎。

书桌上,老乌龟不怀好意的盯着杯子里那两颗在液体中起伏的眼球,嘴巴张了张,最终又气咻咻的闭上。

第八十章 灵散

午后的天气稍稍有些沉闷。

天空中的云层还没有完全消散,太阳半遮半掩的露着面孔,懒散的从指缝间漏下几缕光辉。

研究所的院子并不大,格局也非常紧凑。

阳光只能在院子里留下一块不大的明亮光斑。

两位年轻的巫师越过这片光斑,向后院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小片园圃,栽种着一些炼金术中常用的药草与苗木,属于杜泽姆博士的私人财富。

他们寻找的老桑树就生长在那片苗圃的中心。

不知是否因为脚下青石路是镌刻的那些符咒,一路上非常安静,甚至没有鸣虫的叨扰。这种静谧的环境令郑清感到非常舒适。

紧邻巷道的高大围墙角,有一排茂盛的爬山虎。

郑清对这排植物印象深刻。

他记得在门口等候的时候,这些藤蔓宽大的叶子下,还隐藏了许多有趣小生命的身影。

当然,即便是现在,如果他留意观察,总能发现藤蔓间那些躲躲闪闪的偷窥视线。

“等我老了,也要买一处僻静的宅子。开辟一小片花园,种点蔬菜、水果、草药还有鲜花。院子里要有一口井,还要有张躺椅。再种一棵大槐树,盛夏时分,躺在槐树下,啧啧,想想就美的冒泡。”郑清抱着瓷盘与玉剪,深深吸了一口气,肆意规划着自己的退休生活:“像那些树精子、草精子,我会给它们搭草窝,免得它们去祸害我的花园。”

蒋玉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你成年还不够一年呢,就想着退休生活?”她忍不住出声嘲笑着:“想的有点太远了吧。”

“因为我总觉得自己适应不了这个世界。”郑清有点闷闷不乐:“之前在校园里一大群人围观猜测小猫死因的时候,我提到杀死小猫的可能是巫师,结果被许多人鄙视了……啊!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小猫的主人就走在自己身前,顿感懊悔,连连道歉。

但很显然,他的话重新勾起蒋玉的消极情绪。

“没关系,你并没有说错。”蒋玉低着头,走在楼宇间的阴影中,声音显得有些消沉:“事实上,也许你说出了它真正的死因。”

“但在湖边,没有人支持我。”郑清每每想起众人的目光,总感觉非常不舒服。

“那是因为有的事情可以那么想,但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说。”蒋玉转过脸,勉强笑了笑:“我的家庭教师曾经跟我讨论过这类问题,如果你的观点‘在政治上不正确’,那么即便你说的是事实,也没有人愿意接受。”

“人类总喜欢自欺欺人。”郑清叹口气:“真幼稚。”

“不,真正幼稚的是你。”蒋玉摇摇头,轻声说道:“如果你还属于这个社会,就要顺从这个社会的想法。你不是重要人物,所以你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想法。”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后院小花园的中心。那株老桑树安稳的垂着脑袋,没有被微风带动一片树叶,仿佛睡着了一般。

“真是岂有此理!”郑清思索着蒋玉刚刚最后一句话,语气显得非常不服气。

“就是这个道理――基于异常理念而发表的言论,对大众是一种冒犯。”

“这算哪门子冒犯。”郑清气急而笑:“合着我看不顺眼连说说都不行?”

“说说当然是没有关系的。”蒋玉无奈的摇摇头:“但是如果你的言论出口如絮,被一阵小风都能卷的不见踪影,那么说出口又有什么意义呢?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人情练达,就不会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还好我还很年轻。”郑清自嘲的看着举起手中的玉剪,恶狠狠的咔嚓掉几片老桑叶。

“犯错误是年轻人的特点,不用担心。”蒋玉举起瓷盘,接下带叶的桑葚,提高声音提醒道:“那片桑叶看上去更老一些……对,就是分杈的那枝上。”

郑清叹口气,终于停止了牢骚,开始安静的干活。

当两个年轻巫师捧着一盘子桑葚与嫩叶回到书房后,博士正背对着他们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东西拿过来。”博士转过头,抬起眼皮,瞅着两个人,语气中有些惊奇:“你们这么快就选够十二份材料了?”

“博士,您的眼睛……”郑清看着书桌后的博士,惊喜的叫道。

杜泽姆博士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重新被两颗眼球填满。

举目抬眉间,又多了几分人气。

整个人看上去都真实了许多。

虽然与最开始见面时相比,他的眼睛似乎变大了一些,眼眶看上去也有些肿大。但好歹也属于正常范围内了。

总算没有恐怖片的气氛了,郑清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大好。

“您的眼睛没关系吗?”蒋玉担忧的看着他:“好像有点充血?”

“哦,没关系……眼球在药水里泡的时间有点久,稍微有些发胀。”杜泽姆博士揉着眼眶,眯着眼看向两个年轻巫师:“晚上多休息一会儿就好……所以配药的事情我们要一起动手,尽快处理完这件事。”

郑清精神一震,连连点头。

如果能悄悄学会博士的配药方法,也许自己的小精灵能够撑更久,他在心底美滋滋的想着。

“你们过来一下,我先分配一下后续的任务。”博士走到书桌后,招呼两位年轻的巫师。

书桌上,那头千载灵龟仍旧如朽木一般趴在正中央,此刻它昂着脖子,仿佛朽木一般,鼻孔一张一合,呆呆的看着桌前摆放的一方青玉基底的药碾。

碾子里已经铺了一层细腻的红色粉面。

“这是什么?朱砂吗?”郑清小心翼翼的用白瓷碾轮车了车那些红粉,好奇的问道。

“朱砂?”博士摇摇头:“不论朱砂、还是硝石、亦或者白矾、钟乳,这些都属于虎狼之药,你的小精灵承受不起。”

“这是玉粉。”蒋玉用耳勺挖出一点,在指尖轻捻,肯定道:“而且是熟玉。”

博士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瞪着一双被泡的发胀的大眼睛,对郑清吩咐道:“去,到屋外的阳光下,继续碾里面的脂玉,越细越好。”

郑清垂头丧气领命而去。

他意识到,杜泽姆博士决计不会让自己看到完整炼药流程了。

当太阳落在地面的光斑进一步拉伸变形时,蒋玉终于走出书房,将郑清唤回屋内。

白瓷碾轮已经把他手心磨得通红发痒,药碾中的玉粉也研磨的近乎流水。

郑清搓着红痒的手心,闷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蒋玉低低笑了一声:“按照博士的说法,这种灵散稍后调配一下就行,不需要特别的炼制。”

书房内。

书桌上摆放着一口颜色有些泛黄的乳钵。

钵中是一些被切得细碎的青黑色药材,薄薄的一层,几乎没铺满钵底。

杜泽姆博士正用毛笔蘸着一碗鲜红的颜料在一块木板上勾勒着一道复杂的符阵。这道符阵下面已经嵌盖了数层颜色不同的阵法。

“这是非常罕见的套阵。”蒋玉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不用解释郑清也能理解这种阵法的高端之处。

能够将数种不同效果的符阵嵌套在一起,互相作用,需要极其扎实的功底与高超的符阵技艺。

杜泽姆博士身旁摆放着四个空掉的小碗,里面原本盛放的黑、白、青、黄四色颜料都已经使用一空。

当装满红色颜料的小碗也被他丢在地上后,博士终于抬起头。

“乳钵递给我。”他低声吩咐道。

郑清飞快的捧起不远处的药钵,交给博士。

杜泽姆博士挪开老乌龟,然后把那块画满符阵的木板摆在书桌中央,接过郑清手中的乳钵,放在木板上,仔细校对了一番位置。

“基本工作就这些了。”他终于站起身,声音显得非常疲惫:“稍后你们听我的指挥动手就可以……不需要丝毫魔力,非常简单。”

郑清用力点点头。

“蒋小姐负责那盏老桑叶榨出的汁液。”博士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安静的点点头。

“怎么只有绿色?”郑清看着那盏绿油油的叶汁,纳罕道:“那些桑葚呢?怎么也该给它上点色吧。”

“被它吃了。”蒋玉小声说着,悄悄指了指书桌上那只千年老乌龟嘴角的红紫色渍:“我刚刚才知道,其实入药的只有桑叶挤出的一点汁液。”

灵龟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耳语,高傲的抬着脑袋,撇了撇嘴。

博士沉吟片刻,看向郑清,吩咐道:“至于你,等一会儿看到烟起,就把那些玉粉投进去,不要犹豫。”

郑清继续乖乖点头。

“最后,记得你要做的。”博士又转头看了一眼老乌龟。

灵龟歪了歪脖子,嘴角不屑的翘了翘。

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色,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一块凸镜凭空出现在乳钵上方。

“空中火。”他低吟着,阳光顺着透镜飞快的聚焦,眨眼间,钵底那些细碎的药材便被点燃,嘶嘶的着起火。

火势蔓延,见风而烈,那些细碎的药草顷刻间就化成一蓬细灰。

一缕青白色烟气顺势腾起。

“石似水。”博士猛然抬起头,看向郑清。

郑清福至心灵,挥手扬起玉碾,碾子里那些仿佛流水般的玉粉化作一道红光,纷纷扬扬落向乳钵,将那缕腾起的青烟重新拢了回去。

“木生金(津)。”杜泽姆博士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一边的女巫。

蒋玉举起手中杯盏,把桑叶挤出的汁液倒进乳钵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青绿色汁液落入钵中,与烟气缭绕的细灰胶着在一起,眨眼间就褪去颜色,化成一堆果冻模样的东西。

“药如烟。”杜泽姆博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屈指敲了敲桌前的龟壳。

灵龟唉声叹气的凑到果冻上方,张开嘴。

半晌,一丝晶莹透明的丝线从它的嘴角滴落,落在果冻上。

最后的药引是千年灵龟的涎水。

仿佛落在冰块上的开水,那块果冻遇涎而融,须臾间,化成一蓬近乎透明的轻盈的雾气。

“五气流转,虚空生烟。”蒋玉攥着拳头,无力的呻吟道:“这就是高级炼金术师所谓的‘简单调配’一下吗?这种大巧不工的炼制手法,够我们学好多年了。”

郑清迷惑的看着半空中旋转的那团青色云气,耸耸肩。

他并没有察觉到博士的配药手法多么精巧。

但他立刻又高兴起来。

不管怎样,小精灵们终于能醒过来了。

第八十一章 苏醒

杜泽姆博士一脸陶醉的站在阳光下,闭着眼,手臂小幅度挥动着,仿佛在指挥一支乐队。

伴随着他的节奏,乳钵中那一蓬近乎透明的轻盈雾气打着卷儿在半空中翻滚流淌。

灵龟瞪着绿豆小眼睛,伸长了脖子,恋恋不舍的目送雾气落入不远处的纸箱,嘴巴用力咂摸了一下。

郑清屏住呼吸,看着那蓬雾气,唯恐自家气息稍大点就把这些金贵的玩意儿给吹飞。

要知道,这缕雾气足足十二枚金豆子呢!

这笔钱只能套用一点奖学金先支应着。

掏了这笔钱,他下周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要用来画符箓,来弥补亏空。

直到那些雾气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小精灵的七窍之中,他才重重出了一口气。

“不要紧,稍等片刻。”似乎感受到他焦灼的情绪,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她们已经沉睡了一个多星期,身体机能在反应上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郑清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屋子里异常安静。

郑清与蒋玉凑在纸箱狭小的箱口,一动不动的盯着服过药的小精灵,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这份情绪甚至感染了那头浑身长毛的老乌龟,它也探长脖子,好奇的打量着那些绿色的小家伙。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这副药效果非常有限。”杜泽姆博士坐在书桌后,清了清嗓子,温和的提示道:“如果你还有印象,我在配药之前已经对你说过了。”

郑清回过神,飞快的点了点头。

博士之前的确与他明确过余元零散的药效问题。

这副药胜在物美价廉,但缺憾就是抗药性太强,约莫三四服之后就会失效;而且这副药作用时间非常有限,根据博士的估计,一次服药大约只能让小精灵们保持一周左右的清醒时间。

不过,博士提及配药之前的话,郑清猛然间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这是您的药费,真是麻烦您了。”郑清从灰布袋里摸出十二粒金豆子,塞到博士手中,感激道:“学校的教授们之前都表示她们无药可救,我当时真的已经绝望了……真是太感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杜泽姆博士接过那把金豆子,一把塞进衣兜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都是蒋小姐的朋友,这点忙应该的……至于学校的教授们,估计是脑筋太死板,只是思考那些专门针对小精灵的药剂了,没有放宽思路……”

“醒了!”紧盯着纸箱的蒋玉忽然蹦起来,打断博士的话,欢快的叫道:“她们醒了!快看,快看!她们醒过来了!”

郑清浑身一个激灵,几乎第一时间扑了过去,险些将桌子上一排厚重的工具书撞翻。

博士伸手扶住那几本书,脸上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眼神间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年轻真好。”他咕哝着,抚了抚灵龟背上厚重的绒毛。

老乌龟缓缓颔首。

纸箱中。

一只小精灵缓慢的睁开眼睛。

单薄的眼皮眨了眨,漆黑的眼珠渐渐有了几分生气。

“兮兮……”

她张开嘴,微弱的向这个世界打了一声招呼。

“耶!”郑清用力抓住蒋玉的手,激动的挥舞了一下。

蒋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下意识的把手抽了回去。

郑清心底蓦然一惊,面上却丝毫没有变色,而是继续用兴奋的语气说道:“真的醒啦!”

“她们看上去有些虚弱,”蒋玉绞着双手,看着接二连三清醒过来的小精灵,有些担忧的问杜泽姆博士:“需不需要准备一些特殊的补品呢?”

“你见过小精灵进食吗?”博士反问了一句,未等她回答,就自顾自说道:“绿色小精灵属于一种非常精巧的炼金产品。她们虽然需要巫师的药水来维持生命,但是却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获取能量。”

“巫师在制造这些小家伙的时候,为了尽可能降低机体的复杂性——毕竟越复杂越容易出现差错——没有为小精灵制造完备的消化系统,”博士站起身,走到纸箱前,看着那些开始震动翅膀,活动手脚的小精灵们,语气有些感慨:“绿色小精灵的能力循环系统参考了植物的光合作用,只要有光的地方,就能让她们恢复精力。”

“真是个精巧的设计。”他补充着,再一次强调道。

“光?”郑清惊讶的看向箱子里的小精灵,她们周身开始慢慢浮现起微弱的绿色荧光。

“神说,要有光。”博士脸上露出一丝惘然,右手轻轻从纸箱上空拂过。

一缕灿烂的阳光拐着弯从窗外射入,投入纸箱之中。

片刻之后,小精灵们的叫声就开始变得中气十足。

“兮兮……兮兮!”

“下周六提前来我这里复查。”临走前,杜泽姆博士再三叮嘱郑清:“如果她们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出现不适的症状,也要尽快让我知道。”

“谢谢!”郑清用力向博士鞠了一躬。

他的小精灵们震动着翅膀,环绕在他周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色。

“真是麻烦您了。”蒋玉裣衽,微微向博士行礼。

“不要紧,不要紧。”杜泽姆博士慌忙把两人扶了扶:“如果你们能经常来看看我这个过气的炼金师,就再好不过了。”

“一定。”郑清用力点着头,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我认识一个小炼金术师,大家都说他天赋很强。下周我带他来见您,向您学习。”

博士点着头,将两位年轻巫师送出大门,目送他们离开曲折幽深的巷道。

“少爷。”老仆人康斯坦丁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

“快准备吃的!”杜泽姆博士飞快的转过身,捂着肚子哀嚎一声:“饿死你家少爷了!”

“已经准备好了。”老仆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恭敬的回答道:“都放在您的书桌上了。”

“好样的!”博士敏捷的向屋子里跑去,忽然又停下身,在口袋里摸了摸,向康斯坦丁丢去一串金灿灿的东西:“今天发利市啦,这是这个月的伙食费,收好!”

老仆人伸手抓住那把金豆子,眯着眼,在手心里搓了搓,脸上笑的的褶子都多了一倍。

“好的,少爷。”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重重的关上那扇铁门。

第八十二章 例会前

主教楼东601。

这里既是魔咒课的教室,也是姚教授指定为天文08-1班周日晚开例会的地方。

现在是傍晚时分,时间还不到七点。

天文08-1班的学生们还没有到齐,教室里熙熙攘攘仿佛菜市场一般。

教室屋顶中那片深邃的星空与白天上课时相比,多了许多璀璨的星点,它们投射的光线也因此而明亮了许多。

墨绿色的黑板上没有写字,只有一些残留的粉笔印迹诉说它曾经的繁忙。

也许因为非工作时间,那些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一个都看不见。

这让郑清有些失望。

他还指望自己的小精灵与那些穿灰色工装的小家伙搞好关系、交个朋友――这种事情也许对她们的健康有好处。

教室左侧的试验台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透明光膜,估计被施加了防尘之类的咒语。

透过教室右侧高大的落地窗,仍旧可以感受到太阳落山后,天际微微泛出的余光。

“周末愉快!”教室门后的光头小人乐呵呵的给每个进门的学生打着招呼。

郑清注意到它仍旧没有帽子。

正当他第二次犹豫要不要给小人添两笔画个帽子时,一群人已经呼啦啦围了过来。

“太可爱啦!”

“这就是你要救的那群小精灵吗?”

“你是怎么救活她们的!”

“我也好想养一群小精灵啊!”

许多同学――基本都是女生――双眼放光的看着郑清周围飘荡的十几只小精灵,呼啦啦围了过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小精灵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飞快的躲进郑清袍子的各个口袋中。

郑清被迎面砸过来的问题搅的头昏脑涨,很快就把门后那张纸上光头小人没帽子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要挤,不要急。”他尖叫着,拼命阻挡一些在他怀里乱摸的手――他开始后悔自己放任小精灵钻进袍子口袋里的行为――红着脸高声说道:“我把她们交出来,不要急,开完例会你们再把小精灵还给我就行!”

围观的女生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人一只,领走了郑清的小精灵。

也许因为从死亡边缘回归的缘故,新生的小精灵们胆子大了许多。看到主人没有反对,便喜滋滋的落在了那些女生的肩头,安静的享受她们的善意。

郑清长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世上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他理了理袍子,自恋的想着。

然后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伊莲娜的身影,不由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请假。”他懒洋洋走到班长唐顿的面前,塞给他一张请假条:“李萌跟蒋玉今天不能来班会,所以让我捎的假条。”

在离开杜泽姆博士的研究院后,蒋玉婉拒了郑清的请客,悄然消失在热闹的步行街中。

同时她交给郑清一张假条,让他帮忙请假。

“萌萌需要静养,估计这几天都不能去上课了。”蒋玉抱歉的看着他,补充道:“我要照顾着点她……所以,麻烦了。”

对于刚刚帮了自己大忙的美女,这点小事,郑清自然责无旁贷。

“她俩只有一张假条?”唐大班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清楚为何两个女生的假条让一个男生来递。

但他显然不会直愣愣的问出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

“蒋玉只给了我这张假条。”郑清搔了搔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应该是两个人请假原因相同,所以没有分开。”

“你的小精灵恢复了?恭喜恭喜。”唐顿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收下假条后,笑呵呵的向他道喜:“真是不容易啊!”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

天文08-1班的学生们都已经知道郑清在为一群小精灵四处奔波――据说他想拯救一群失去主人的小精灵。

有人嘲讽、有人劝阻、还有人感慨不已。

但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能够救活这些小精灵。

“放弃吧!”

“这并不是你的错。”

许多人都曾这么安慰的劝过他。

每一个成年巫师都知道生活中的几点常识。比如被妖魔咬伤会堕落成巫妖、巫师界最美丽的女人是苏施君。再比如,小精灵的主人死亡后,小精灵会一同殉葬。

这是无数经验的归纳与总结。

对一些巫师而言,近乎真理。

所以,郑清成功拯救这群小精灵的事实,对每个年轻的巫师都是一个不小的震撼。

“救这些小精灵并不难,只是大家习惯性忽略了她们。”年轻的公费生对每一个前来咨询的人都耐心解释道:“而且,真正救她们的人并不是我。”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尽全力去拯救她们。”刘菲菲抱着她的那条大蛇,笑眯眯的看着他:“看到她们醒来,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愧是今年的榜眼,就是厉害。”唐大班长也拍着他的肩膀,赞叹不已。

“多亏了蒋玉帮忙,”郑清连连摆手,但语气中仍旧有些忧虑:“而且,小精灵们并没有真正健康起来……我也只是暂时唤醒了她们……彻底的拯救,并没有那么简单。”

“车到山前必有路,”唐顿把签了字的假条夹在笔记本里,安慰道:“既然能救一次,那就能救第二次。”

郑清点点头,重重吁了一口气,便向教室后排走去。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今天老姚来吗?”

“应该来吧。”唐顿也有些不确定:“按理说,今天是第一次班会,而且昨天晚上又发生了那件事……你知道吧。”

郑清了然的点着头。

临钟湖畔的二级谋杀案件已经在新生之间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甚至许多高年级的学生都对这件事表现出一定的兴趣。

在来教室的路上,郑清不止一次听到有人信誓旦旦扬言要抓住那个残忍的凶手。甚至还有许多人,直接在校园中划下场子,招募追凶的猎手。

而在教室最后排的男生聚集圈里,郑清再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如果碰到这头妖魔,必须让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张季信唾沫横飞的在众人中间说着,脸膛红得发亮:“这么丧心病狂的怪物,就应该让它沉沦进无间地狱!”

众人连连称赞,对他的这番表态非常支持。

“前提是,你们要能找到凶手。”郑清听了半天,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如何消灭凶手,忍不住吐槽道:“而且,有谁确定凶手是妖魔吗?”

“除了妖魔,谁还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段肖剑在旁边反驳道。

张季信看到郑清后,脸膛上的红光迅速褪去,甚至变得有些发白。

他悄无声息的扯了扯一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辛胖子。

同时努力把自己缩进课桌之间狭小的缝隙中。

第八十三章 噩梦与警告

辛?班纳?施密特-拜耳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天气阴沉沉的,天空下着小雨,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泥泞土路。

在梦里,他变成了蓝巨人,上半身赤裸,下身只系着一块肮脏的破布,没穿鞋,光着的脚板能清晰感触到湿滑的烂泥在重力作用下流淌、变形、发出痛苦的呻吟。

“啪叽、啪叽!”

“呼哧、呼哧!”

沉重的呼吸声与脚步声杂乱的混合在一起。

他侧过脸,惊讶的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脸?你在干嘛?”辛惊叫着,四处张望:“我们现在在哪里!”

灰白色的雾气在两人周围扭曲、无声的流动,遮住了他的视线。

张季信低着脑袋,身子努力向前倾,一道漆黑的绳索扎在他的脊柱上,延伸到身后朦胧的雾气里。

“拉纤啊。”红脸膛的男生有气无力的回答着,抬起头,双眼无神:“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这个壮硕的男生憔悴的厉害,原本鲜红的脸膛仿佛被冰水淬过,变成了灰白色。

辛惊恐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挂着一条破旧的绳索。

“我为什么要拉纤!”他嚷嚷着,用力拽了拽肩膀上的绳索,试图摆脱这道束缚。

然而一阵刺骨的疼痛从灵魂深处传来,让他忍不住哀嚎起来。

“还债啊!”张季信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活力,他怒气冲冲的瞪着辛胖子,咆哮道:“如果不是你跟我打赌,我怎么会签那种卖身的契约!如果被大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冰凉的雨水落在辛胖子的头顶,顺着发丝流淌,在发梢尖汇聚成滴。

沉重的雨滴在重力牵引下,砸在他的肩头、顺着他赤条条的身子向下滚去。

辛?班纳打了一个寒颤。

他隐约回忆起桃符、飞蜈蚣、以及一张闪过火光的羊皮纸。

“不!”他惊叫着,用力晃着脑袋:“这一定是噩梦!”

“我的两匹马儿,使劲儿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同传来的还有清脆的皮鞭声。

“啪!啪!”

辛惊恐的向后看去。

雾气适时分开,露出一张舴艋小船,船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郑清,披着鲜红大氅,穿着皮靴,带着龙皮手套,肩膀上趴着一只奸笑的狐狸,手里挥舞着呼呼作响的皮鞭。

他的头顶撑着一把油纸大伞,将飘摇的风雨遮挡在船外。

郑清身旁站着的矮个子是萧笑,他低着头,捧着笔记本,手中的毛笔运转如飞。

似乎察觉到前方的目光,萧笑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毫光。

“还有三百六十四天。”冷淡的声音即便隔了很远也清晰的在两位奴隶耳边响起:“你们如果不努力工作,在这一年间,就算被东家打死,最高法院的人也无话可说。”

“啪啪!”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两个壮汉低下头,开始拼命的拉扯着纤绳。

“你们尽管偷懒,”嚣张的大笑声从两人身后响起:“打不死你们算我输!”

“算你输!”

“算我输!”

“输!”

“输!”

仿佛魔咒一般的声音在辛?班纳的耳畔回荡不休。

“魔鬼。”他嘟囔着,脚下一滑,重重向下栽去。

失重的感觉与冒泡的泥浆迎面扑来。

辛胖子眼前一黑,从梦中醒来过来。

“只有妖魔才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段肖剑肯定的声音在宽敞的教室中回荡。

“就是,妖魔。”辛?班纳沮丧了一小会儿,才从噩梦中舒缓了过来,开始适应教室中有些刺眼的光线。。

他从来没有觉得魔咒课的教室如此可爱。

“对吧!”得到别人的认同让段肖剑语气更加得意,连带着驼背也微微挺直了许多。他用力拍着辛胖子的肩膀,兴奋的问道:“你们欧罗巴怪物多,辛,你觉得这种残忍的妖魔会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是霍鲁斯!”

“郑清。”辛胖子揉揉眼,模糊的看到眼前的一个身影,嘟囔着:“撒旦。”

“什么?”郑清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

周围几个同学也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我要跟你割袍断交!”辛胖子迅速清醒过来,脸上露出悲愤交加的表情:“你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郑清眨眨眼,一脸茫然。

“我觉得,他在说契约的事情。”身后传来萧笑低低的笑声。

郑清恍然。

“别别别,”他陪着笑脸:“大家衣服都是花钱买的,都是兄弟,为了这点事割破不值当,不值当。”

辛胖子试着努力挤出怒气冲冲的表情,却收效甚微。

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像哭丧着脸。

“不是要当吃破天的男人吗?还有要打破枷锁的男人。”萧笑冷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辛胖子回过头,恰好看见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是哦,”郑清似乎想起什么,努力回忆道:“还有,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

“要为雇主卖命!”张季信红色的脸膛已经涨的发黑,他飞快用袍角擦了擦干净的凳子,扶着郑清坐下,一边义正言辞的看向辛胖子:“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话!”

“就是就是!”辛胖子脸色青白不定,抖着肥厚的嘴唇,哭丧着脸:“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周围其他人看到莫名其妙。

“老姚又来啦!老姚又来啦!”

门后的光头小子尖叫着。

原本有些混乱的教室迅速安静了下来。

黄脸、黑袍、稀疏发亮的头发,姚教授大步流星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

郑清注意到,他那平日不离手的烟斗塞在胸前口袋里,手中反而抓了一份报纸。

“我讲几个事情。”他单刀直入,语气有些严肃:“第一个,就是昨天流浪吧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几位同学处理的不错。”

他黝黑的小眼神落在郑清身上:“让我们为郑清同学鼓掌。”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辛胖子也有气无力的拍了拍巴掌。

“因为并不属于校园内的事件,所以学校不会对此作出直接奖励。”教授抬起手,微微按了按,示意众人安静:“但作为辅导员,我将奖励他五个学分,大家有没有异议?”

郑清惊喜的看向讲台,老姚鼓励的向他点点头。

周围同学们羡慕的恭贺声络绎不绝。

“另外。”姚教授打断教室里有些喧闹的气氛,提高声音说道:“最近学校内外有些不安分,估计你们都有所感受。”

说着,他挥了挥手上抓着的一份报纸,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什么大妖闯进学校的专机了、什么黑狱暴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有。”

“特别是昨天夜里,学校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二级谋杀事件,有传言说学校进了一头霍鲁斯。”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紧张的看向讲台。

“我不希望在学府内听到这些没影儿的谣言。”

老姚说着,目光在教室里微微一扫,强调道:“一点儿也不想听到!”

不知是否错觉,郑清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在男生圈里顿了顿。

“不知道,就不要乱猜!知道什么线索,报告给学校,没人会扣你的奖励。”老姚把手中的报纸用力砸在课桌:“你们都是刚刚入校的新生,在这里,我只强调一点。”

一定要爱护小动物?不允许私下讨论关于谋杀案的细节?亦或者,看管好自己的小宠物?

郑清脑海里飞快的翻滚着各种念头。

姚教授表情严肃的扫视教室一周:

“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你们的法书上甚至连一道完整的咒语都没有记录下来。”

“千万不要逞英雄,去讨伐那个凶手。”

“如果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告诉前辈。”

“高年级的学长、校工、助教、教授,甚至你们宿管老倪也可以。”

“唯有一点。”

“一定不要自作主张,擅自冒险。”

“能够在第一大学这所巫师大学核心地带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不管凶手是妖魔、还是什么凶虫猛兽,都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应付的。”

“任何未经允许的擅自行动,都要做好被学校开除的准备!”

教室里一片哗然。

周围几个男生沮丧的把脑袋砸在桌子上。

他们雄心勃勃的猎杀大计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第八十四章 公费生与吊尾车

下午的第二节课已经结束。

按照一般学生的观点,现在已经属于放学时间了。

但对于许多积极奋进的好孩子,读书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这里是书山馆。

第一大学九有学府的图书馆。

高大的玻璃墙后面,每张桌子前都坐着认真读书自习的好学生。也只有九有学府的图书馆才会有这样的氛围。

就像巫师界所流传的一句谚语:

“人们总能在图书馆找到九有的学生,总能在休息室看到阿尔法的社团,总能在医院遇到星空的伤者,总能在神祇雕像下听到亚特拉斯在祈祷。”

尼古拉斯思索着这句谚语,沿着阳光在馆内投射下的阴影,悄无声息的游走在回廊深处。

有的时候他总在怀疑学校的花名册出现了问题,让自己这样与九有氛围格格不入的学生走进了学府。

在他看来,不论是阿尔法堡还是星空魔方,都是一个比九有学府更令人向往的去处。

上一次进入书山馆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确切的记忆。

也许是第一年踏入第一大学,进入学府后的第一天?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还怀揣着憧憬,梦想着在这片巫师的殿堂成就一番事业,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然后呢?

他晃了晃脑袋,记忆在这里有些模糊。

隐约只记得接连不断的喷嚏、大笑、污渍的书籍、还有图书管理员怒不可遏的喊声。

尼古拉斯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行走的路线向阴影更深处缩了缩。

虽然拥有月下生物的血脉,但他并没有大部分月下生物都罹患的阳光过敏症。行走在阴影中,一方面仅是天性使然,另一方面则是他不希望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作为一个留级两次的超级吊尾车,如果在图书馆这么神圣的地方与自己高年级的‘同学’相遇,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

浓郁的书香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略微有些不适。

对于一名混血狼人,即便嗅觉方面的天赋能力已经被极大削弱,却依旧比一般巫师要灵敏许多。

让许多人沉醉的书香,在他的鼻腔里,只是一些灰尘、油墨、干枯的虫尸与腐朽的木头混合后的怪味。

闻在鼻子里,总让他有种打喷嚏的冲动。

这也是入校三年,他基本没有在图书馆自习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他打破了自己对自己的桎梏。

为了学业、为了妹妹、为了内心深处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尼古拉斯用力吸了一口气,忍住发痒的鼻孔,仔细从一堆杂乱的气味里寻找那抹清香。

那抹属于她的味道。

……

刘菲菲趴在书桌上,面前摆放着一本《魔法的哲学》。

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书本间。

傍晚的余晖穿过高大的落地窗,温柔的笼罩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轻软的薄纱。

她出神的盯着面前的一张试卷,不知发现了什么,忍不住发出吃吃的笑声。

“真笨。”她嘟囔着:“这都能答错!”

然后她猛然惊醒,红着脸,捂着嘴,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

还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她选择的这张书桌位于书山馆二层一处拐角的落地窗旁。目之所及,四周都是高大的书架。仅在书架与墙角的缝隙间摆放了两张书桌。

另一张桌子距离与她之间还隔着一段探出头的书架,只能露出小半的身影。

那张桌子后面似乎也坐了两个学生,只不过他们一直在压低声音激烈的争论着什么,完全忽视了自己。

忽视。

刘菲菲脸上忽然挂起了几丝怅然,稍稍有些走神。

也许就是因为同样的孤独感,所以自己才能与他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同意这件事吧。

她是一个遗腹子,母亲也在她很小的时候消失不见。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祖母那硕大的鹰钩鼻子。

孙女,还克死了自家儿子,老祖母对于这个导致自家血脉断绝的女孩深恶痛绝,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五岁那年,她就被赶出家门,与山上独居的太奶奶住在了一起。

山上没有邻居,太奶奶的耳朵也很背,往往她说三五句,太奶奶才能大声答应一下。

没有同龄的玩伴儿,没有人说话,她渐渐习惯了与房前屋后的小动物们聊天。

稍大一点后,太奶奶给她喝了一碗药。

她仍旧记得为了让她喝下那碗腥臭的药汤,太奶奶挪动着小脚,驱赶着好多只大白鹅才把她堵在了屋子里。

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仍旧无法接受那道药汤的味道。

但她会想办法给药汤里加许多糖与蜂蜜,让它不那么难以入口。

毕竟,那是一碗启蒙汤。

直到进入第一大学,她才慢慢知道了那碗药汤的珍贵。

而在当时,她只记得自己一夜之间脑子里多了许多东西。文字、数字、咒语、魔法,一个巨大的崭新世界出现了她的眼前。

以后的日子就轻松了许多。

她每天白天帮太奶奶去山上采药草,晚上蹭着太奶奶的油灯翻看那些发霉的旧书。

直到她接到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直到她第一次踏足学府。

直到她遇见他。

她没有上过巫师的学校,也没有太多与其他巫师打交道的经历,更没有接受过其他人无私的援手。

所以,当尼古拉斯为了她施展咒语,而毁掉一本法书的时候,她非常害怕。

“不要紧,不要紧。”在她提出要赔书的时候,那个身材瘦削、皮肤暗黄、眼球总是不由自主颤抖的男生这样安慰她:“是我的施法水平不够,跟你没关系。”

“但是,”刘菲菲鼓起勇气,歉意的看着他:“我总要补偿你的。太奶奶说,巫师不能够在心底亏欠别人。”

男生犹豫了几秒钟。

“你是公费生,学习一定很好。”他诚恳的看着女生,问道:“能帮我补习功课吗?”

刘菲菲并没有犹豫,立刻认真点了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现在。

尼古拉斯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提议了。

他穿过几排高大的红木书架,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快来!”落地窗前的书桌后,女生轻声叫道:“你的课本呢?”

“在包里。”这位大一老生不安的揪了揪衣角,眼神只敢落在女生的袍脚。

他侧过头,隐约看见不远处那张桌子后坐着两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他的鞋子不安的在地上蹭了蹭,小声说道:“那边好像有我们班的人……”

“为什么!”女生撩了撩头发,抬起头看着他:“图书馆的位子一向紧张,我能占下这个位置还多亏了公费生的那个名头……我们只是看书学习,就算别人看见有什么关系?”

“我怕你丢脸。”这位在贝塔镇非常有名的混血狼人发现自己在女生面前总是很难鼓起勇气,他嚅嗫着:“别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对你不好。”

阳光落在女生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显得格外清晰。

女生的睫毛微微抖动,她心底原本不满的情绪瞬间消失一空。

“没关系。”她低下头,哗啦啦的翻着书本:“别人不舒服,那是他们的事情。”

第八十五章 图书馆

九有学院的首席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

距离她与尼古拉斯座位不远的另一张书桌后的两个学生,现在的确不舒服。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对公费生帮吊尾车补习功课有意见。

事实上,另一张书桌后的某位学生暂时还没有注意到两个偷偷补习功课的同班同学,他只是单纯对这座图书馆很有意见。

“我并没有迷路!”郑清压低声音强调着,一边胡乱翻检面前的书籍,一边抱怨道:“我只不过多找了会儿书……这也能触发报警装置?”

“你不是找了一会儿书。”在他对面,萧笑摸出自己的计时器,敲着上面的数字,嘲笑道:“你已经在书架迷廊中消失两个小时了。对于第一次进入图书馆的新生,消失一个半小时以上就会触发紧急警报。估计这几天迷失在图书馆里的新人有点多,所以管理员迟了小半个钟头才去找你。”

郑清愤愤不平的喷着粗气,没有吱声。

的确,刚刚如果不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前来接引,他恐怕仍旧靠着那个冰冷的书架发呆。

入校十多天,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图书馆。

在第一大学流传这样一种说法:

“如果说神祇的塑像与祂们的圣言是亚特拉斯学院的信仰;那么高贵的血脉与卓越的天赋就是阿尔法堡的信仰、铁与血则是星空学院的信仰;只有九有学府,图书馆是这里的教堂,书本与考试是九有的信仰。”

对于一名九有学院的学生,如果入学后不去一次九有的图书馆,就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终生未去圣地朝拜一样,是令人抱憾终身的事情。

虽然在入馆之前听了许多警告与传言,但只有进入馆内,郑清才真正意识到这座图书馆是多么大、藏书有多么丰富。

连绵起伏,丛山叠岭,令人望之而敬畏,心驰而神往。

这种用词丝毫也不夸张。

作为第一大学历史最为悠久的学院,九有学府有很多值得骄傲的地方。

其中最让其他学院学生们羡慕的,就是书山馆了。

书山馆是九有学院的图书馆,但它的馆藏堪比第一大学图书馆。

以至于巫师界中一直流传有‘世上书有十卷,第一大学共八卷,九有独占五卷’的美誉。

在骄傲的九有人看来,这种言辞并不夸张。

书山馆位于学府的中院与后院之间。

在馆前不远处,就是静泊的临钟湖。坐在图书馆临窗的书桌后,放眼望去,浩渺的临钟湖尽收眼底,甚至湖心岛那座洁白的七层小塔上挂着的金色铃铛,有时候都能通过反射的阳光观察到。

整座图书馆的建筑呈山形,东西走向。

入口在大楼一层大厅,前后各开一正两副三个门,方便九有学院的学子们出入来往。

北正门入口摆着一个青铜雕塑,据说是由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赠送。

那座塑像主体是一位长须老者,一手扶木杖,一手不释卷;老人身旁是一对男女童子,黄发垂髫,手托一台精巧的司南;老者脚边立着一块小碑,上面镌着一串铭文,写着‘信念是你徜徉知识海洋的司南’。

南正门入口是一个屏风,上面勾勒着整个图书馆的平面地图。左右立有高大的朱木堂柱,上挂一副楹联,便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幅对联上下两句比第一大学的校训各多了三个字,其中‘勤’与‘苦’两个字却更清晰体现了九有学府的办学理念。

从主教楼出来,经过临钟湖而来的学子们,进图书馆便能看到这幅对联。

一层的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里面显着九有学院的全幅景观。主教楼、校医院、食堂、书山馆,乃至于东桃园、西华苑、蕴芳园,甚至湖心岛上那座七层小塔、码头边停靠的舴艋小船,所有的亭台楼阁、围墙走廊、游园小街都一一清晰可辨。

顺着一层大厅左右两侧楼梯拾级而上,就进入了号称‘书山’的内馆。

这里被固化了无法计数的空间魔法,站在入口向内望去,连绵起伏的书架似乎没有尽头。

就像名字所体现的,书山馆里的藏书卷帙浩繁,难以计数。

这里不仅仅有巫师们使用的各种书籍,甚至还包括白丁世界流传的许多珍惜读本。

对于巫师们而言,书籍是知识的载体,而知识是没有种族与门户之见的。

因为入库时间并不一致,所以书山馆内的书架规格也高低不一。

时间较早的、书馆深处的书架大多是橡木、柞木、柳木材质的,偶尔也有几位富裕校友捐赠的楠木书架掺杂其间;这些书架都不会太高,大部分都在三米上下,但是这些架子上往往装饰有华丽的符文、雕琢着精美的图饰,偶尔还能看到被固化了魔法的雕塑。

一般存放在这些书架的书籍都比较珍贵,许多都是校友捐赠的孤本。

时间较晚的书架,位置一般都比较靠外,材质也相对现代化;据带路的图书馆管理员介绍,最新的一批书架,甚至还有不锈钢与塑料结构的。

“这些书架好,”胖乎乎的管理员指着那些闪闪发亮的书架,笑眯眯的对新人说道:“最起码,它们不会发霉、也不会招惹虫子……天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书虫’这种怪物!我一辈子的时间都被这些小虫子给吃掉了,它们甚至比‘砂时’还可恶。”

郑清连连点头,目不暇接的看着书架上那些名目繁杂的书籍,对于管理员的解说与警告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太在意。

在他看来,进出图书馆看书,只不过是简单取书、看书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危险。

然而他忽视了这里是巫师世界。

这座图书馆是属于巫师的图书馆。

按照图书馆管理员之前的解释,建立书山馆的大巫师把这些书架摆成了九宫八卦的阵式,任何贪图更多知识的人,都会在里面迷失方向。

在回旋曲折的书架之间行走,稍不留神,便会迷失在浩如烟海的书海中。

这是最初建立书山馆的大巫师,为了提醒进入书山的学生,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技巧只有一点:三左一右。”在进入书架组成的迷宫前,管理员又提醒了郑清一次:“千万不要忘记……如果在里面找不到出路,记得不要乱跑,抓紧你的书单,呆在原地,我们很快就能接引你出来。”

“没问题,没问题!”郑清把那张书单塞进口袋,满不在乎的摆着手,兴高采烈的冲进书架间。

穿过枯燥的实验报告区,晦涩的占卜星象区,很快,郑清发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魔咒区。

浅显的初级咒语、高深的多人咒语、从基本咒式的构建,到完整咒语的浓缩,甚至还包括召唤魔鬼的仪式、巫妖转化的禁忌,各种各样的魔咒令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把这些书明晃晃放在这里,不怕别人堕落么。”郑清瞟了一眼书架顶层那边冒着绿焰的木壳厚书,叹口气,摇着头拿起最下层的一本《三分钟掌握一百道魔咒》。

对于新来的郑清而言,找几本喜欢的图书并不是很困难,但是不沉迷在这个地方、能够从精神的海洋找到自己回去的路,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很不幸,第一次进入图书馆,他就迷失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

他的心底充满了先贤那些充满哲理的话。

他的脑海充斥着书中那些强大的魔法。

顺着知识的指引,他一步步走向图书馆更深的地方。

直到走累了,他才悚然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目之所及,都是高高低低的各种书架。

他迷路了。

第八十六章 图书管理员

郑清怀里抱着一大堆书,口袋里也塞满了书,嘴里还咬着一本,气喘吁吁的半倚着一座高大书架。

“如果图书馆允许使用空间装备就好了。”他惆怅的看了一眼怀里那堆书,小心翼翼的抽着气,防止嘴角的口水洇湿那本薄薄的《猎人日记》。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望。

不论萧笑还是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在他进入书架迷廊之前,都向他提示过相关风险。

书架迷廊内,不仅禁止学生携带笔墨火石等容易污渍书本、引发火灾的物品,还禁止携带任何形式的空间装备,以防出现‘孔乙己’式的读书人。

郑清曾经以为在灰布袋里装满食物与清水就能在图书馆坚持很久,不虞迷路的风险。

果然还是太年轻。

Too、young、too、simple,sometimes、naive……

“三左一右,左三右一。”

“看见带标志的书架就转弯。”

郑清呆呆的站在几座书架组成的十字路口,喉咙里咕哝着走出书架迷廊的口诀,眼前一片茫然。

他发现自己似乎成了一条金鱼,只能维持三秒钟的有效记忆。

“刚刚向左边拐了几次来着?”他有些头晕的晃了晃脑袋,但很快,他又重新乐观起来:“嘛,既然忘了,那就重新数吧……反正口诀也简单的很。”

“左一。”郑清抱着一大堆书籍,看见书架侧面悬挂的一个粉红色的章鱼标志,信心十足的左拐进一排书架。

书山馆的书架虽然都不高,但却非常长。

每一排几乎都有几百米。

走了十多步,郑清的余光不小心瞟见旁边书架上一部冒着白光的书。

《教授的秘密讲义》七个鎏金大字在白光的映衬下异常显眼。

“专心,专心。”他碎碎念着,紧了紧怀里的一大堆书,坚定的向书架尽头跑去。

跑了四五步,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把那本《教授的秘密讲义》从书架上抽了出来。

“最后一本!”他大声对自己说:“再多拿一本你就是小狗!”

仅仅过了三十秒,当他站在另一本《与龙共舞的日子》下面,忍不住有些后悔几分钟前发下的誓言。

“最后一本……吧。”他犹豫着伸出手,又立刻缩了回去:“还是不要了。巫师的誓言不是那么好耍的。”

“但是这本书看上去真的很精彩啊。”郑清眼巴巴的瞅着《与龙共舞的日子》封面上那条张牙舞爪的虬龙,浑然不觉自己的口水已经洇湿了嘴里咬着的《猎人日记》。

踌躇片刻,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塞回书架,然后把那本带有几分传奇色彩的《与龙共舞的日子》抱在怀里。

“我并没有多拿。”他分析着,自我安慰道:“怀里的总数还是那么多本……并不算打破刚刚的誓言。”

逻辑完美自洽,以至于他忍不住哼了几句小调,踢踏了几圈舞步。

直到他走出长长的书架走廊后,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打算出馆的事情。

“刚刚向左拐了几次来着?”他又一次茫然了。

于是,他就这样陷入了‘打算出馆’‘流连书架’‘更换怀里的书籍’‘忘了出馆的事情’这圈死循环之中了。

当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找到郑清时,他已经在书架迷廊中转累了,正盘腿坐在地上休息。

“这么快!”郑清倚靠着书架,瘫坐在地上,盘点自己面前的那堆书籍,惊讶的看向管理员:“我以为闭馆的时候你们才来清人。”

“这是对新人的特殊政策。”胖乎乎的管理员漂浮在空中,八根触角懒洋洋的在身后飘着,嘴里喷出一串墨水,在半空中缀成一句字体冷峻的句子:“如果下班的时候再赶人,那我们半夜都走不了!”

郑清干笑一声,觉得这句话好有道理!

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是一只近乎透明的八爪章鱼。

或者说,是一群八爪章鱼。

因为除却受罚的学生与兼职帮忙的其他校工外,正式被第一大学聘请,拥有图书管理员身份的,只有这群‘八爪章鱼’。

与一般校工不同,它们在上班时并不会穿戴完整的灰色工装,大部分八爪管理员仅仅在光溜溜的脑门上扣着一顶灰色礼帽。

有些图书管理员的礼帽上还系着红色帽带,郑清揣测可能这群章鱼之间也有分工与职责的差异。

当然,这种揣测他只会憋在心底,不会傻乎乎去询问这些大触。

因为大家都说,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脾气非常暴躁。

传言中,图书馆所有的八爪管理员其实都是某位大巫师的分身。

很久以前,那位大巫师在冲击更高层次的境界时出了岔子,被迫转化了生命形态。

虽然蒙代尔悖论提到巫师无法同时实现物种间自由转化、魔力稳定与意志独立三大要素。

但既然已经彻底转化成另一种生物,自然就没有了这种限制。

于是,那位大巫师变成了一只拥有强大魔力、而且拥有完整意识的章鱼先生。

第一大学建立后,学校的校长几度邀请这位大巫师前来担任变形课的教授。

也许因为生命形态变化的原因,章鱼先生的脾气也变得有点古怪,喜欢吹泡泡、吐墨水字、挥舞着触手四处乱飘,还喜欢一些萌萌哒小玩意儿。

因此,这位被称为‘八爪’的教授无法在学生们面前树立威严的形象,反而经常被女生们调戏。再加上语言功能的丧失,它也无法向学生们教授许多基础的魔法技艺。

于是,在与校长大人详谈一番后,这位八爪教授索性离开课堂,进入了第一大学的图书馆。

现在,包括九有学院的书山馆在内,四所学院的图书馆,外加第一大学的校图书馆,都在这位‘八爪’管理员的掌控之中。

据说,这位大巫师最讨厌两件事,一件是不遵守规则;另一件是损毁书籍。

绝大多数时候,这些管理员都划动着自己的触角,穿梭在图书馆的各个角落,清理书虫、打扫灰尘、整理书籍,顺便捕捉进馆后失联的学生。

是的,捕捉。

对于进入图书馆后没能严格遵守规则,最终迷路的学生,这些八根触手的管理员总是不惮用最粗暴的手段把他们赶出去。

第八十七章 八爪章鱼

一只章鱼能对你做什么?

如果在以前,有人向郑清询问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嗤之以鼻――那些软趴趴的无骨动物难道还能能对自己做点什么吗?

对于他而言,把这个问题颠倒过来也许才有一点回答的意义。

事实上,他可以对一只章鱼做很多事情。

比如清蒸、红烧、酱爆、干煸;

又或者熏、卤、焖、炒、汤、煮、烩;

口味重一些,直接洗干净,生切了蘸酱,也别有一番风味;

时间充分的时候,团一些小丸子,煲一锅浓汤,更是暖暖的满足;

如果不想吃,还可以把它放在鱼缸里,看着它们扑棱着八条小腿四处乱爬,权作观赏。

当郑清被书山馆的八爪管理员粗暴对待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在翻滚这些念头。

几分钟前,当划着八条腿的章鱼先生飘到郑清眼前,要求他立即出馆的时候,郑清还抱了一丝希望――也许这位管理员并没有大家传言中的那样暴躁。

“稍等一下。”他非常有礼貌的站起身,向八爪管理员行礼:“我收拾一下书本,马上就走。”

“很有礼貌的小伙子。”章鱼管理员吐着泡泡,喷出的字体也变得圆润起来:“那我下手会轻一些的。”

“轻一些……”郑清还在咀嚼这个词蕴含的意思,八爪先生就用实际行动给他做了阐释。

实际上,这位图书管理员对待因为贪心而滞留图书馆学生的方式也非常简单。

打翻,拖走。

就是字面意思。

“有几本书掉地上了啊喂!”郑清抱着怀里的书,挣扎着,大喊。

但是除了头顶不远处的章鱼,空荡荡的图书馆看不到一个鬼影。

“没关系,我的同事稍后就会去整理。”八爪管理员揪着年轻公费生的后衣领,把他拖在地上,一边向迷廊外飘去,一边不紧不慢的向后喷了一串花体字。

“你这是暴力行为!”郑清愤怒的控诉:“严重违反校园管理条例!”

“去告我啊。”八爪管理员继续慢条斯理的向半空中喷着花体字。

“打人啦!”郑清扑腾着两条腿,大喊道:“我是学校的学生!我是巫师界的花朵!你不能这样!我要见校长!我要见校长!”

八爪管理员原本半透明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甚至变得有些发黑。

“闭嘴!!!”章鱼先生脑门上冒着热气,挥舞着触角团成的拳头,又赏了郑清一个栗暴:“没见过你这么聒噪的新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郑清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很快他就发现,被人拖着走其实更省力。

而且,所有的书籍都能堆在怀里,不虞失落的风险。

所以,他乖乖缩着脖子,任凭八爪管理员把他当做擦地的拖把。

“速度慢一点啊!”刚转过来一个弯,郑清忍不住喊道:“又掉了两本书!”

“拒绝。”八爪章鱼毫不客气的向后喷出两个字。

“那么,能稍微停一下吗?”郑清顿了顿,非常诚恳的开口,问道:“袍子很贵的,我能换一身脏点的衣服吗?”

“拒绝!”图书管理员这次喷出的字体后面加了一个巨大的叹号。

“那能不能帮我拿几本书?”郑清努力把自己挑选的书籍全都抱在怀里,试探的问道:“您有八条胳膊,现在还空着四条……应该能拿很多东西吧。”

管理员终于停了下来,把脑袋凑到这个大胆的新生面前。

郑清心虚的笑了笑。

八爪管理员瞪大眼睛,那对鼓鼓的,黑漆漆的眼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次,它没有喷字。

而是在它周身喷出了一圈巨大的问号加感叹号。

郑清抓住机会把剩下的基本上搂的更紧了些,同时小心翼翼躲开那串符号,不让墨渍沾到自己袍子。

当他被丢出书架迷廊后,八爪图书管理员没有再吐一个泡泡,转身就窜进了书架迷廊的深处,只留下喋喋不休抱怨着的年轻巫师。

“姓名,班级。”一个严厉的声音在郑清头顶响起:“第几次触发的警报?”

郑清飞快的站起身。

面前是一位穿着灰色校工服装的老巫师。

他一手托着记事板,一手掐着怀表。

记事板上,四五根羽毛笔正欢快的跳着踢踏舞。

在老巫师周围,还有四五个神色沮丧的红袍学生排成一排,等候发落。

“郑清,天文08-1班,第一次来图书馆。”郑清将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几本书飞快的拢在怀里,规规矩矩的回答道。

“新生啊。”老巫师板着的面孔稍稍温和了一丝:“进馆之前,没有听过《书山馆管理条例》吗?为什么还在里面呆那么久。”

“听到了。”郑清继续老老实实回答道:“只不过看到喜欢的书太多,忍不住多呆了一阵子。”

“在图书馆里最重要的是不要贪心。”脸色晦暗的图书管理员环顾着几位被丢出来的年轻巫师,用严厉的语气警告他们:“建议你们不要过多在图书馆深处停留,不是限制你们学习,而是为了让你们更好的学习。要知道,大量庞杂的知识最容易让人迷失自我。”

众人纷纷点头,连声称是。

待登记完毕身份信息后,老巫师便让这些年轻人带着书离开书架迷廊的入口。

“记住,如果连续三次被张先生丢出书架迷廊,那么一个月内将被禁止进入图书馆。”离开前,老巫师板着脸警告道:“连续两次禁足令后,会被禁止一年内进入图书馆。知道了吗?”

“张先生是谁?”郑清悄悄转过头,询问旁边一个胖胖的男生。

“就是那头八爪章鱼。”男生偷偷回答道。

“还有问题吗?”老巫师瞪了两人一眼。

“报告!”郑清犹豫再三,终于举起手:“我有问题。”

“嗯?”老巫师扬起眉毛。

“那头……张先生,”郑清咬着舌头把称呼扯了回来:“在带我出来时,对我使用了暴力。我认为这是不恰当的行为。”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额头,上面还能看到清晰可见的红色印痕,是八爪章鱼敲他栗暴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第一,张先生属于古派教授,在他生活的年代,学生就需要用戒尺与木棍教育的。”老巫师瞟了一眼他额头的红色印记,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记事板。

板子上那些跳舞的羽毛笔飞快的钻回老巫师胸前的口袋里。

郑清琢磨着,这应该是不记录这段谈话的意思。

“第二,书架迷廊面积巨大、事务繁杂,普通巫师无法胜任,而大巫师又各有其责。”老巫师板着面孔,向这些年轻巫师耐心解释着:“如果没有张先生,也许真的会发生学生饿死在图书馆的事故。曾经有段时间,学校安排幽灵看管图书馆,事实证明,亡者们受到的投诉更多……主要是在幽闭环境中,幽灵制造的恐怖气氛太浓重,严重影响学生们读书。如果你有意愿,可以向学校提出相关建议,也许你会喜欢幽灵看管的图书馆?”

郑清脸色发白,疯狂的摇着脑袋。

章鱼在图书馆里游荡,他只不过会被敲几下栗暴。

如果换成幽灵,呵呵,那个画面想一想就太美妙了。

也许学校的心脏病发病率会飞速提升。

“最后,张先生的手段以惩戒为主,一般不会对学生造成真正的伤害。”老巫师总结道:“所以,如果还有异议,可以在这里领表,进行申诉。如果没有异议,就快点让开出口!后面还有一大堆学生在排队。”

郑清叹口气,抱着自己那堆书,垂头丧气的走开了。

第八十八章 书单

“所以说,我并没有迷路。”郑清看着对面的同伴,郑重声明:“我只不过在书架迷廊呆的时间长了一点,跑的深了一点。即便没有那头章鱼,我也能自己出来……只不过多找了一会儿书,这也能触发警报?”

离开书架迷廊,郑清回到二楼的自习桌旁找萧笑评理。

“而且,图书馆里的通道太随机了。”他抱怨着,用脚踹了踹对面的同伴:“你听我说了没?”

“随机不是世界的本质。随机出现的原因是信息的缺乏,对于一个对象,你观察到的信息越多,它就越趋于确定。但是受限于观测手段(或是理论极限),观测的信息总是有限的,所以越往观测困难的地方,随机性就越强。这段话占卜课的易教授应该提到过吧。”萧笑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嘴里冒出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话。

郑清呆滞片刻,果断换了一个话题。

“最让人气愤的是,那头章鱼竟然打人!”他愤愤不平的揉着额头:“还把我拖在地上走……总要给他个报应,才见那天理循环,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要给一个大巫师报应?”萧笑听他唱戏一般的抱怨,终于抬起头,一脸诧异:“你不是被章鱼的拳头砸傻了吧……还是说,你以后不想再来图书馆。”

“我是说去填那个申诉表。”郑清见他终于抬起头,精神一振,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被投诉的校工会被学校扣奖金,既然我打不过他,总要让他难受一点。”

“所以我劝你多读书。”萧笑嗤笑着,在书包里摸了摸,丢给郑清一本书。

郑清捡起一看,是那本《走进第一大学》。

“这本书我也有。”郑清强调道:“而且我基本也看过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管理书架迷廊的张教授是义务工作,年薪一枚玉币。”萧笑扶了扶眼镜,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打算让学校扣他多少工资?”

“难道我就白挨揍了?”郑清鼻孔喷着粗气,声音略略提高一点:“还有没有王法!”

“声音!”萧笑不悦的环顾四周。

郑清立刻反应过来两人还在图书馆,于是压低声音争辩道:“投诉之后,学校总该给我个解释,或者总该给那头死章鱼一个处分之类的吧。”

“天真。”萧笑叹口气,索性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坐直身子,认真分析道:“首先,巫师界没有王法,只有《巫师法典》,教授简单擦碰你一下,还够不成体罚,上不了法庭。”

“我也没想着上法庭。”郑清撮了撮牙花。

“其次!”萧笑强调道:“就算他被学校处分又如何?一个大巫师背着这种不疼不痒的处分毫无意义。顶多给你一点心理安慰。”

“我就要这点心理安慰。”郑清梗着脖子,丝毫不让。

“张教授自从转化了生命形态,性格上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用委婉的说法就是‘童心未泯’‘赤子之心’。你让他背个处分,下次进书架迷廊等着继续挨拳头吧。”

“我可以看外面书架上的书!”郑清拍了拍书桌边的硬木书架,继续嘴硬。

虽然书山馆大部分藏书都在书架迷廊中,但也有许多常用书籍被摆在自习桌旁边的书架上,方便学生们取用。

“最后,”萧笑抱着胳膊,怀疑的看着郑清:“你拿几本书,跑那么深干嘛?”

“啊?”郑清猝不及防,没有反应过来萧笑的问题。

“找书啊!”他迟疑了几秒,才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西瓜头:“去书架迷廊深处除了找书,还能干嘛。”

“我是问你跑那么深干嘛!”萧笑没好气的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

“道漫漫其修远兮,吾需往深处去求索。”郑清纠结片刻,想了一个比较恰当的说法。

“鸡同鸭讲。”萧笑嗤之以鼻,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在书架迷廊深处,都找的什么书?”

郑清立刻眉飞色舞的站起身,把放在脚边的那一大摞书籍哗啦铺到书桌上。

“就是这些!”他略带可惜的说道:“其实还有几本,掉在半路了……都怪那头章鱼,飘的太快。”

他又想起章鱼的种种不是,一顿咬牙切齿。

萧笑皱着眉,扫过那些炫目的书名:《霍格沃茨的一段校史》《猎人日记》《三分钟掌握一百道魔咒》《与龙共舞的日子》《大学生性健康》《教授的秘密讲义》《学分获取指南》《月下议会里的狼人与血族》等等。

“怎么乱七八糟的……你没有自己的书单吗?”

“什么书单。”郑清显得莫名其妙。

“就是告诉你应该读什么书的一张单子。”萧笑诧异的问道:“进图书馆的时候我们不是都领了一张书单吗?”

“哦,这个啊。”郑清抽出夹在一本书里的硬纸片,摩挲着头发一脸茫然:“我以为这是书签呢。”

硬纸片上只罗列了五本书:施特劳斯的《简易魔法哲学史》、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张八两的《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巫师教育出版社的《新世界通俗读本》以及第一大学出版社的《古老的学府》。

“这都是什么书!”郑清看着那些哲学、原理之类的字眼,忍不住吐槽道:“看上去就没有读下去的欲望。”

“这是你应该在书架迷廊里找的书……而不是你自己随便找出来的杂书。任何学习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萧笑一本本翻检着郑清带回的书本,连连摇头:“书单是书山馆根据你的能力与需求量身打造的,挑选的最适合你看的书……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学校外面不知道多少注册巫师盼望着能进一趟书山馆,查探一番自己在知识方面的缺漏。”

“那这些书怎么办!”郑清看着桌子上那堆书,有些傻眼。

“放回去。”萧笑毫不客气的挥挥手:“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如果你想尽快熟悉巫师世界,想要在巫师道路上走的更远,那就老老实实按书单列表,一本本读下去。勿谓言之不预也。”

“我刚刚被登记了名字,还能进去吗?”郑清抱着一线希望,讨好的看向萧笑:“要不你帮我还一下?”

“既然没有被当场赶出书山馆,那就还允许你继续进去。”萧笑低着头,继续在那堆杂书中翻检:“趁着你对这次的教训印象还比较深刻,就自己去还吧,加深一下印象。”

郑清瞅着面前那堆书,想到又要见到那头八爪章鱼,心里一万头羊驼在狂奔。

“哦,这本。”萧笑伸出两根指头,从那堆杂书夹出那本关于大学生健康的书,掂了掂,满意道:“这本不涉及魔法知识,倒是没关系,可以不用还。”

郑清翻了翻白眼,垂头丧气的抱起那堆杂书,重新走向书架迷廊,按照书单上的名录重新找书。

第八十九章 学鬼

当郑清抱着重新选好的书籍回到书桌前后,并没有向萧笑抱怨书架迷廊深处那头八爪章鱼如何暴躁无礼,反而第一时间提起了不想干的话题。

“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他把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竖起靠在嘴边,左右张望着,压低声音兴奋的问道。

“孤独徘徊者?”萧笑从新的书堆里捡出张八两《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颇感兴趣的翻了翻,顺口应付着。

孤独徘徊者是第一大学的一个传说。

据说它是一头死灵,曾经也在第一大学读书,是一个崇尚勤能补拙的老派学生。

它没日没夜,点灯奋战,将自己的精力作为灯油,心神化作灯芯,把有限的生命耗费在无限的学习生涯中,最终因为精力耗尽,虚弱而亡,死在了自习室的书桌前;因为作业未完,执念不消,最终成为一头孤单的学鬼。

学鬼生来注孤生,没有朋友,不爱说话,在每个安静的角落神出鬼没,没完没了的做着生前教授布置的作业。只不过,每当它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写完一页,总有一块隐形的橡皮擦哧哧的擦掉它写的每个字,让它徒劳无功,始终无法完成自己的作业。

仿佛是上天在跟它开一个恶意的玩笑。

因为在校园里撞见学鬼的学生多了,此事也渐渐变得真实不虚。为了避讳,学生们悄然给这位学鬼起了一个非正式名称——孤独徘徊者。

当然,不同的学院在这个故事最后部分的版本稍有不同。

在阿尔法学院,孤独徘徊者经常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里,偶尔会在原本干净的黑板上写满魔咒的推衍公式;在亚特拉斯学院,孤独徘徊者常年跪在神祇的塑像脚下,默默祈祷叩首;星空学院的孤独徘徊者,偶尔会流连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九有学院的学生大部分时候只能在书山馆的书架迷廊里发现这头孤单的学鬼。

有人说,在书架迷廊遇到学鬼是个好兆头,考试的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也有人说,遇到学鬼的人就要立刻离开图书馆,好好放纵自己一天,不要重蹈那头学鬼的覆辙。

不论如何,当你在书架迷廊的深处,看到一个破旧长袍、身材瘦削的年轻人背对着你,跪在地上写作业,一定不要上前打招呼,远远的鞠个躬离开就好。

“如果你跟他搭话了,趁早去食堂借点盐水漱漱口。”萧笑晃着脑袋,打量着郑清,皱了皱眉:“你看上去脸色的确有点差。”

“呸呸,童言无忌!”郑清转过头,对着地板连啐几口,双手合十,连声祈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脑子被书虫啃了吗?怎么能在图书馆随便提到它呢?”

郑清抬起头,对着萧笑,怒目而视。

“好吧!”西瓜头男生无奈的举起手,表示投降:“那你刚刚看见谁了?不要告诉我是学校的校长大人……有人曾说他在学校的书架迷廊深处看见过校长的身影,难道是真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清无力的叹口气,悄悄向身后指了指:“那边,靠窗户的书桌前,那两个人,你看看!”

他着重强调着后两个字。

萧笑抬起眼皮,扫了一眼。

“啊……尼古拉斯跟刘菲菲嘛。”矮个子的男生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重新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舔了舔毛笔,嗤笑道:“早就看见他俩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你迟早也会变成一头学鬼。”郑清恶狠狠的诅咒着,却忍不住提示道:“你不应该多想一点吗?比如,他们在干嘛!”

“谁知道……他们不像你,他俩每天都来图书馆的。”萧笑无所谓的摇摇头:“来图书馆还能干嘛,当然是看书学习咯。”

“注定孤单的一生。”郑清连声叹气。

“你想说他俩在谈恋爱?”萧笑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哈!”郑清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用力挥了一下拳头,一脸兴奋:“我就知道他俩有情况,前几天在流浪吧的时候段肖剑就跟我说过!”

“所以,”萧笑挺直了身子,正视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时间关心别人的八卦,不如担心担心自己那堆麻烦事。”

“我有什么麻烦。”郑清一脸茫然。

“麦克·金·瑟普拉斯、阿瑟·内斯、周末的临钟湖夜巡,”萧笑板着手指头,毫不留情的吐槽道:“如果再加上你那些小精灵一个星期后的存活问题、还有辛胖子与张季信的契约问题……你觉得自己没有麻烦?简直是个事儿精!”

“嚯……”郑清一脸无辜:“怪我咯?”

“也许真的跟你有关。”萧笑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这种招灾招劫的体质并不是没有先例。”

“我可是真正的九有学院学生。”郑清忙不迭解释道:“不要把亚特拉斯那种神神叨叨的理论用在我身上。”

“我可不觉得你算真正的九有人,”萧笑习惯性的反驳道:“真正的九有人从来不会惹这么多麻烦……我觉得你也许更适合星空学院的环境。”

“那个天天打架的地方?”郑清一副饶命的表情:“我宁可去阿尔法学院。”

“那你会死的更快。”萧笑嘲弄的看着他:“你难道忘了自己已经阿尔法学院几乎所有的大佬都得罪的事实吗?”

“唉……车到山前必有路,”郑清撮了撮牙花子,又瞟了一眼窗边腻在一起的两个人,挤眉弄眼的示意道:“情到深处自然浓。”

萧笑没有理会他的举动,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你之前说过,那位教授的治疗并不彻底……也就是说,你的小精灵们现在只是暂时处于清醒期?”

萧笑把身子埋在宽大的书桌后,只露出一个脑袋两条胳膊。

他懒洋洋的翻动着一本大部头的工具书,头也不抬的总结着:“所以,你是在用一周十二粒金豆子的价钱来吊着一群小精灵的性命……如果她们侥幸活了半年,那她们耗费的金子估计比她们还要重许多吧。”

“实际上,杜泽姆博士说过,‘余元零散’的药抗性很强,估计两三服药后,就无法继续延寿了。”郑清苦恼的骚了骚脑袋,哀叹着:“我还需要给她们寻找其他续命的办法。”

“报应。”萧笑冷笑一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舍友:“对于巫师而言,虽不能说出口成宪,却也在冥冥中受到约束……誓言什么的,能随便乱说吗?”

“我并没有后悔救她们。”郑清硬着脖子盯着西瓜头,强调道:“我只是发愁后面怎么办。”

萧笑避开他的眼神,重新低下头,半晌,才重新开口:“目前来看,你最有可能获取的,是那位杜泽姆博士的‘贤者之石’。”

“我今天找你最开始就是想商量这件事。”郑清有些发愁的揪了揪头发:“完全没有一点头绪。总不好继续麻烦蒋玉。”

“带林果去他家试试吧。”萧笑飞快的做着笔记,漫不经心的建议道:“也许炼金术方面的共同语言更能融洽气氛。”

郑清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你们两个!”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书桌后的小型研讨会。

正在讨论如何讨好杜泽姆博士的两个年轻人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一个板着脸,抱着记事板的老巫师。

“你们,在图书馆干什么?!”老巫师面色不渝。

“看书啊。”郑清茫然的看了看老巫师,骚了搔脑袋,又看了看萧笑,补充道:“图书馆还能干嘛。”

“我记得你!”老巫师气咻咻的挥了挥记事板,那几根原本在板子上跳舞的羽毛笔猝不及防,七零八落的漂浮在半空中。

“半个小时前我才刚刚把你从书架迷廊里捞出来,就不能安安分分的看会儿书吗?这里是图书馆,不是会议室!”老巫师瞪着两个年轻人,低声训斥道:“讨论问题去楼下、或者去图书馆外面!不要影响其他人学习!”

萧笑安静的点着头,一语不发。

“我们没有打扰其他人,”郑清连声抗议:“这个角落总共就两张桌子……那边也是我们同学,他们可以作证。”

郑清回过头,看向落地窗旁的那张书桌。

窗边,尼古拉斯笑容可掬的冲他挥了挥手。

郑清心底浮起一个不妙的念头。

“有同学投诉,说你们的讨论影响了他看书。我刚在在你们旁边站了五分钟,可以确认这项投诉无误。”管理员板着脸,下达驱逐令:“现在,今天,我必须把你们请出去了。”

郑清一脸牙疼。

鬼知道这个老巫师什么时候站在他俩身后的。

“他呢?”郑清愤愤不平的指着尼古拉斯:“他在图书馆里谈恋爱!”

“他们是在学习。”管理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现在,立刻出去!否则我会把你们的学生卡登记下来。”

两个年轻巫师抓起书本,在管理员的驱逐下,灰溜溜离开了。

第九十章 马修·卡伦

图书馆外,天色正好。

傍晚的余晖擦过书山馆高耸的塔尖,在馆前的小广场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影子。

影子一直蔓延至临钟湖畔。

暖风微醺,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几条舴艋舟悠然摆动,偶尔有一些可疑的黑影贴着船舷从水底略过,却丝毫不影响学生们的游兴。

湖里面的怪物不敢把他们怎么样——这是每个第一大学的学生都有的自信。只要留意不把东西落在水里就可以。

沿着湖岸走不远,郑清与萧笑看到了一座假山,白色的假山石在夕阳下微微泛黄。假山周围那条红色警戒带在微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两位年轻的巫师在假山前停下了脚步。

几天前,一只小猫死在了这里。

假山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某位不知名的学长用竹枝围出一小块空地,最粗壮的一根竹枝上挂着一块圆牌,上面书写着‘悼’字,圆牌右下角用黑色马克笔勾勒的一副小猫简图。

没有墓、没有碑、也没有铭文。

只是在竹枝围出的小空地上,摆放了许多纪念品。

绒线做的毛球、猫抓板、逗猫棒,还有硬纸壳糊的猫爬架、猫窝,以及粗细高低各异的白烛、五颜六色的祝符、各种织法的丝缔、泥涅的鼠头、鱼翅等等。

“那只猫不是蒋玉的吗?为什么她不做个墓碑什么的。”萧笑对于这点似乎有点好奇。

“她觉得小猫死不瞑目。”郑清有些唏嘘的摇摇头:“所以在彻底抓住凶手之前,她觉得自己没脸见小猫……从那天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来过这里。”

“我早上还在图书馆见过她。”萧笑挑了挑眉毛。

“查资料。她在查阅九有学府近十年来所有非常规死亡小动物的案卷,她跟我说,如果近十年的卷宗查不出线索,那就查近二十年、近三十年,终归会有迹可循的。”

“不明智。”萧笑连连摇头:“你让她查查专门抠眼球的怪物名册,也许抓住凶手的可能性会更高一点。万一那个凶手是首次作案呢?”

“你指望跟一个失宠的女生讨论明智不明智?”郑清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西瓜头:“果然还是注定孤单的一生。”

萧笑黑着脸,没有接茬。

微风习习,带着几片树叶摇摇晃晃的落在纪念池里,几只野生的灯火虫从湖面略过,趴在那些燃烧的蜡烛上,乐呵呵的啃噬着蜡油。

一只青蛙拖着硕大的肚子,缓慢从草丛中爬了出来。

它盯上了正在啃蜡油的小虫子。

虽然流淌在血液里的记忆告诉它,那些会发光的小虫子有些烫嘴,但对于一个准备冬眠的两栖动物而言,任何能够补充能量的食物都不应该错过。

青蛙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睡着了,它仰起头,张开宽大的嘴巴,肚皮开始缓慢鼓动起来。

蜡烛上的灯火虫抬起头,惊疑不定的抖动着触角。

但是很可惜,在白天,这些小虫子的触感总是有点糟糕。它没有探测到不远处草丛中那只绿皮杀手的身影。

青蛙双腿一蹬,舌头电射而出,重重打在粗大的蜡烛口,然后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淡黄色的火焰抖了抖,发出哔哔啵啵的一点噪音后,重新安静的燃烧起来。

蜡烛上,那只贪吃蜡油的灯火虫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两个旁观的年轻巫师,见证了它最终的结局。

“真是可悲。”萧笑垂下眼皮,语气有些低沉:“总是对眼前的危险视而不见。”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那片竹枝围出的悼念角,语气充满讥讽:“人类总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视而不见,失之交臂后追悔莫及,总在利用亡者折磨生者,假装自己还活着……其实大部分人也只不过活着而已。”

“闭嘴!”郑清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西瓜头:“能不能好好哒发会儿呆?!”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萧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转口问道。

“活的更久一点。”郑清沉思片刻,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那你活的更久一点是为了什么?”萧笑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为了活着。”郑清露出灿烂的笑脸,转身离开湖畔,向宿舍走去。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他许久。

但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

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没有那么多重要的、让历史铭记的意义。

一个生命存在的理由,不是它曾经存在过,而是它现在仍旧存在。

“看我长生不老,笑坐在你的墓碑前,为你撒花,为你流泪。”郑清把胳膊搭在萧笑肩头,兴致高昂,指手画脚:“总要比你们活的都久一点,最后再告诉你们活着的意义。”

“有病。”萧笑抱着笔记本,深深叹了一口气:“注意形象,有人过来了。”

郑清连忙收敛神态,扯了扯袍角,端起庄重的表情。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郑清虽不能说赫赫有名,却也需要在公共场所注意形象。

他可不希望因为被人举报‘放浪形骸’而被学生会约谈,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奖学金。

微风下,落叶悬铃木的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树荫下的石板路光线有些不足。

但这并不影响两位年轻巫师的视线。

迎面走来的学生并不是陌生人,而是与他俩同班的同学,名叫马修·卡伦。

他有着金色的长发与苍白的皮肤,如果不是他总挂着一幅生人勿进的表情,也许在今年的新生中会比郑清更有名气一些。

作为巫师界著名的卡伦家族成员,他有这个资本。

很显然,马修也看见了抱着书本的两位同学。

三个人擦肩而过,微微一笑,互相点头致意,脚步没有一丝放缓。

“我一直不明白。”郑清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远去的同班同学,连连摇头:“作为传说中卡伦家族的成员,他为什么不去阿尔法学院,而来这座并不注重血脉天赋的学府?……他的学习成绩并不见得多优秀呀。”

“不是每个人都是公费生。”萧笑吐槽道:“能够考入九有学院,就代表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了。要知道,我还没有考试成绩呢!”

“而且,第一大学现在四所学院基于不同原则招生的方式并不是大学建立的本意。”不等郑清回辩,萧笑就继续解释道:“最初的建校者其实比较中意建立‘魔文学院’‘药剂学院’‘符箓学院’‘卜算学院’之类的专业院校。但是因为长久的矛盾与隔阂,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所以,学校的管理者经常有意识的调整学生的名册,将部分拥有多重特质的学生分配到其他学院。用学校的话来说,就是促进学校的团结与统一。”

“我们班的马修·卡伦、蒋玉,都属于这类学生。如果完全按照花名册入学,他俩可能更适应阿尔法学院的环境。”

“也就是说,要从大局出发,是这个意思吧。”郑清最后总结道:“一切为了第一大学,为了第一大学的一切。”

萧笑鼻腔哼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意见。

第九十一章 马修的骄傲

马修?卡伦并没有听到郑清与萧笑在低低的议论着自己。

他腰板挺直,步伐端庄,大红色的九有院袍笔挺干净,腰带与纽扣系的一丝不苟,一路走来,矜持的与每位认识的同学或老师点头打招呼,冷淡中透露出疏离。

为了完美表现出一位血夜贵族的优雅,他在来学校之前曾经接受过家族那位据称担任过哈布斯堡家族礼仪官的老吸血鬼整整一年的特训。

训练中的许多细节他都已经忘却了,但老吸血鬼的一些话却总在他的耳边回响。

“第一大学是一个微缩的巫师世界,你就是第一大学里卡伦家族的代表!”

“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卡伦家族的荣誉!”

“荣誉的桂冠,都是用荆棘编织而成,上面挂满了淋漓的鲜血。”

“我们都是亡灵,如果连荣誉也丧失,那我们还剩下什么?”

夕阳橘红色的光线穿过树梢,落在马修苍白的面孔上,打断他的思绪。

他皱了皱眉,抬起头厌恶的看了一眼树枝间参差不齐的缝隙,脚步略微向树荫下挪了挪。

虽然作为一位纯血的吸血鬼,他并不在意阳光中的紫外线;但光线带来的略微有些火辣的刺痛感仍旧让他感到不舒服。

如果家里面的园丁把树枝修剪成这幅模样,早就被他丢去喂血奴了。

马修的神情有些阴郁,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不仅仅因为头顶凌乱的树枝,还因为刚刚与自己打招呼的郑清。

作为一名年纪不大的血族,他的心态还没有完全僵化,对于外部的刺激总会表现出一些明显的情绪。

如果一位老派的血族看到他的表现,一定会对卡伦家族的家教大肆嘲讽。

当然,卡伦家族对于欧罗巴那些腐朽家族的世故与圆滑也一贯嗤之以鼻。

马修?卡伦是出生在卡伦家族的年轻吸血鬼,按照血族内部的一些划分,他还处于幼儿阶段。

与狼人幼崽一样,年轻、自控能力差、狂妄自大是它们共同的标签。

原本在这个年纪,他应该吸饱鲜血后沉睡在卡伦古堡的深处,慢慢积累成年的能量。

但一封通知书让长老们发生了争执。

一年前,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向他发放了录取通知书,这在整个血族社会引起轩然大波。

作为月下议会的重要成员,血族在巫师世界的形象一贯非常矛盾。在巫师们眼中,它们既是优雅的暗夜贵族,又是嗜血的疯狂野兽。

也因此,血族始终与巫师世界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吸血鬼们有自己的私塾、自己的课堂、自己的教科书,而且很少有幼崽会被第一大学录取。

即便有一些高贵姓氏的后裔在第一大学进修,一般情况下它们也只会进入阿尔法学院。

按照长老们的说法,他,马修,应该是漫长时间以来第一位进入九有学院的纯血贵族。

为此,卡伦家族特意申请延迟一年报道,以作好各种准备。

九有学院非常宽容的答应了它们的请求。

于是,直到今年九月份,马修?卡伦才第一次踏入这所巫师世界鼎鼎有名的学府。

带着满满的骄傲,踏入了这座学府。

作为卡伦家族的一员,马修有足够的骄傲。

虽然立族历史只有短短的三百多年,但卡伦家族在整个血族社会都异常出名。

“年轻而强大的吸血鬼家族。”

这是第一大学的校长大人在某次会议上做出的简短评价。

这个评价让卡伦家族蜚声巫师界。

年轻意味着无限可能,而强大则来源于家族的传承。

自从族长约翰?休?卡伦三百年前带着圣杯随着一艘破烂的海盗船来到新大陆后,他们这一支分支获得了巨大的发展,逐渐拥有了数十名成员。

尤其是三百年来家族还诞生了三位强大的血族长老。

一百年前,约翰大人凭借强大的实力慑服了欧洲那些沉睡了数百年的亲戚,整合了卡伦这个姓氏下的全部血族后,美国的卡伦家族便一跃成为血族世界数一数二的豪门家族。

作为纯血的血族,马修也值得骄傲。

不同于那些混血、或者半血的肮脏亲戚,马修在出生后三岁左右的时候,就拥有了完全变身能力。

这意味着他的血脉纯净度非常高。

在注重血脉超过一切的月下生物世界里,纯洁就意味着一切。

一般条件下,纯血类神秘生物拥有更强的能力、更完美的身体、更丰富的资源。

比如纯血的吸血鬼不会阳光过敏、纯血的狼人不会丧失理智;甚至于一般变化中,纯血类血族能轻易变作巨大的血蝠、纯血类狼人能变作巨大的魔狼;而他们那些混血类亲戚则只能做出很简单的变化,变成各种凡人世界里的恐怖怪物模样。

所以,从这点来说,马修?卡伦对自己纯净的血脉是非常自傲的。

带着这重重的骄傲,马修进入第一大学最古老的九有学院。

一个同样骄傲的学院。

在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不友好。

已经是开学第二周了,马修发现自己的骄傲正在一点点的丧失。

第一大学汇聚了巫师界的精英。与自己在家族里见到的那些同龄人相比,在这里遇到的同龄人都非常优秀。

他有雄厚的家族背景。但是不提他遇到的蒋、张、唐这些巫师豪门;单单月下议会中,与自己家族齐名的布莱克家族、奥布莱恩家族、塔波特家族的那些同龄人就抹平了自己这个优势。

他有优秀的血脉天赋。但是在第一大学见到的真正天才让他为之赧颜,尤其是阿尔法学院今年那个十二岁的天才学员,完全将本届新生所有的天才光彩掩盖。更不要提自己班上也有一位十二岁的灵巫。

灵巫,那是能够召唤神灵的存在。

如果自己家族有一位灵巫,一定会被严格看管在古堡地下室,防止被对手暗害,或者灵巫出现暴走。

但在学府,那个十二岁的小灵巫竟然整天大大咧咧四处乱跑。

完全没有一丝警惕性!

这位年轻的血族幼崽每每对此事咬牙切齿。

但更令他备受打击是他引以为豪的交际能力。

在卡伦古堡的时候,他总能团结许多伙伴;在月下家族们游猎的时候,他又总能博得长辈们的交口称赞。

他有高贵的出身,良好的交际能力,有广泛的人脉,但是开学已经一个多星期,他仅仅收到不足十份的社团邀请函!

而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平平无奇的、毫无天赋的家伙,竟然已经入手近百份邀请函!

何其不公!

唯一令他比较安心的,是他的相貌在学员中仍旧出类拔萃――这一点比那个叫郑清的家伙强很多。

只不过,在一个巫师的大学,相貌是最不能称之为优势的存在。

对于一张脸,只要五官端正,皮肤光滑,这张脸就不会丑到哪里去。而巫师们拥有几百种方法来保持相貌。

只不过大部分巫师并不在意这些。

马修感到自己的骄傲被一点点的耗尽了。

他可以容忍天才的林果在自己面前卖萌,可以容忍与自己家族齐名的蒋玉在自己面前冷淡,但是他无法容忍郑清,一个一名不文的家伙,与自己见面后只是点点头就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尤其是这个家伙现在比自己在学院里还出名!

最令人恼火的是,这小子竟然敢对班上那位美貌的插班生下手!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会是一个好情人,在第一眼看到伊莲娜的时候,马修就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她是我的,马修暗暗握紧了拳头。

第九十二章 阿尔法堡

沿着环湖长廊没走多远,马修?卡伦便拐进了一条偏僻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有一扇石门,被遮掩在藤蔓繁盛而宽大的叶蔓中。

这扇门看上去非常古老,门扉与扇页上那些神秘的花纹已经被岁月侵蚀掉大部分线条,只能通过残留的一些痕迹隐约看到许多伟大家族的纹章。

门环兽紧闭着眼睛,它的嘴里叼着一条衔尾蛇。

这条蛇就是石门的门环。

马修皱了皱眉,把手搭在了门环上。

虽然来自于古老而高贵的月下贵族,但他并不喜欢这种过分的神秘与繁琐。也许因为卡伦家族血脉中流淌的叛逆,他更欣赏一些简洁灵活的手段。

衔尾蛇吐出了自己的尾巴,把脑袋环在了马修的手腕上,用力勒了勒,吐出惨白的信子,轻轻舔舐着马修的手心。

年轻的吸血鬼面不改色,只是安静的看着门环兽。

门环兽嘴巴微微蠕动了一下,沉默颔首。石门仿佛收到了什么讯息,抖动着,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挪开。

自始至终,门环兽都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

马修把手收回袖子里,一丝不苟的整理了一番仪容,然后继续迈着端庄的步伐向门内走去。

门后,仍旧是一条漆黑的、安静的走廊。

只不过与门前的露天长廊不同,门后的走廊仿佛是在某座建筑物内。走廊上下没有那些招惹虫子的藤蔓,取而代之的是雕琢精美的大理石墙砖与古朴厚重的木质地板。

借着门口投射的亮光,可以看到廊壁两侧悬挂了许多巨幅画像。

这些画像的主人看上去像是一些几百年前的老贵族,戴着假发、脸上扑着厚重白粉,有的人带着高高的绅士帽,有的人拄着文明杖,还有穿高跟鞋的老头子在毫不知耻的炫耀自己的真丝长袜。

原本这些画像的主人都在安静的沉睡着。

但是开门声将它们惊醒。

靠近石门的画像上,那些浑身上下散发腐朽气息的老人慢慢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开始转动自己僵硬的、布满皱皮的脖子。

有几个老头还把颤巍巍的指头伸进口袋里,掏出自己金丝框的单片眼镜。

画像两侧,乳白色的火炬随着那些睁开的目光缓缓燃烧起来,将漆黑的过道照亮。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在密封的走廊内回响。

马修控制着自己的视线,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走在长廊中央。

“是卡伦家的孩子。”门口的老贵族矜持的点点头,确认了陌生客人的身份。

“咳……嘶……哪个卡伦?”旁边,一个似乎患有哮喘的老头儿费力的问道。

“就是偷走议会圣杯的那个逆子。”穿着高跟鞋的老人用力跺着脚,如丧考批。

“逆子!!”更远处的老贵族用力跺着拐杖,声嘶力竭的咆哮。

马修深深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些把自己的影子贴到墙上,来享受后辈尊重的老头子,他在心底没有丝毫的敬仰之情。

他们真的已经没有脑子了,马修恶意的想着,加快脚步,将那些充满敌意的咆哮声音抛在了身后。

走出阴暗的长廊,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井出现在他的眼前。

数十米高的彩色玻璃窗从楼底一直延伸到楼顶,屋外白色的亮光透过这些玻璃立刻变得五颜六色,异彩纷呈。

纵横交错的楼梯缓慢移动着,仿佛精密的钟表,在不同楼层间往返搭桥。雕琢精美的石像偶尔会动动手,帮着校工把卡在半空的楼梯挪回原地。

天井正中央,一条粗大的银制锁链从头顶的虚空中伸出。

锁链尽头悬挂着一块金色的巨大钟表。

钟表金底白盘,四面八针,指向时间各不相同。

马修习惯性的掏出自己的怀表,与天井里的钟表对了对时间。

这里是第一大学阿尔法城堡的中央大厅。

现在是下午五点十三分。

按照学校的课表,现在已经放学了。

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巫师三三两两行走在大厅的楼梯与过道间,举止优雅,表情矜持。几乎没有人对他这位红袍巫师的出现表现出过分的惊诧。

这与九有学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修?卡伦还记得上周五有一位白袍巫师去九有学府的主教楼找人,一路上竟然有四五个大一新生拉住这位兄弟院校的同学合影!

简直太荒谬了。

每每想到那副场景,马修都忍不住脸热。

如果当初自己进入的是阿尔法学院,也许现在的境况会更好一些吧,马修?卡伦看着旋转扶梯上来来往往的阿尔法学生,心底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与放肆、散漫的九有学院相比,阿尔法学院的学生显然更优雅、有教养;自然,这所学院的气氛与卡伦家族的幼崽更融洽一些。

“我在想什么!”马修遽然惊觉,狠狠攥紧了拳头:“卡伦家族的男人,怎么会被困难所吓倒!既然已经进入九有学院,那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真正认识卡伦的年轻与强大。”

作为一个高贵而强大的月下贵族,一定要有自己的荣誉感。

马修重重吸了一口气,掸了掸红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挺了挺自己的腰,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城堡深处走去。

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就自己的骄傲与失望去征求一下兄长的意见。

作为卡伦家族的代表,马修?卡伦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位杰出的堂兄已经在第一大学创下了偌大的名头。

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布莱克家族与卡伦家族的完美结合,月下议会未来的上议员,现在是阿尔法学院的公费生,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血友会副会长,三A社团的魁首。

他的父亲,就是自己那个叛逆的叔叔。

但是这个叛逆的血脉显然继承了两个古老黑暗家族的优点,创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血脉。

当马修来到弗里德曼的休息室外,一个身材高大,有着棕色鬈发与一双灰色眸子的年轻人彬彬有礼的拦住了他。

马修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良好的习惯让他递上了自己的礼物:“替我问候弗里德曼爵士,马修?卡伦有一些事情需要咨询爵士的意见。”

年轻人接过礼物,微微施礼,退入休息室内。

第九十三章 休息室外

作为阿尔法学院的代表性人物,弗里德曼爵士日程安排一向紧张。

这一点,在他的休息室外就可以判断的非常清楚。

爵士的休息室外,摆放着几排宽大的低背沙发,供前来拜见的客人们休息。两两沙发之间,还有低矮的黑色茶几。茶几下面的柜子里,堆砌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茶几上面,嵌着金丝与宝石的茶盘中摆放了精美的糕点与水果。

马修眯着眼,默默数了数。

自己前面还有十多名客人,但大致可以分为两拨。

一拨客人估计是今年新入学的新生。他们身上的白袍子仍旧散发着新衣服特有的亮丽色泽,而且他们的袖口、衣领处也没有特殊的镶边。

这拨客人以一位身材粗壮、留着小平头的年轻男巫为首,大约有七八人。他们霸占了一整排的低背沙发,肆意挪动着沙发与茶几,围坐在一起,应该在玩儿纸牌一类的游戏,不时从人群里传出大声的喧闹。

墙壁上挂着的那些老贵族画像似乎都受不了这些新生的喧闹,一个个离开了自己的画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马修同样对这批客人的印象非常糟糕。

他们简直不像阿尔法的学生,年轻的吸血鬼这样想着,忧虑的看了一眼堂兄休息室的门庭。如果让这些粗俗的家伙与卡伦或者布莱克这些高贵的姓氏有了瓜葛,简直是一种侮辱。

甚至想一想都让人恶心。

相比之下,另一批客人就显得规矩多了。

这些人应该属于阿尔法的老生,只有两个人。他们的白袍子在火炬的光辉下闪烁着柔和的色彩,看上去仿佛缎子似的――穿久了的院袍都会有这种光泽。最关键的是,这两个人的露出的袖口上镶着两道黑色线条。

这应该是大三的学生,不知道他们找堂兄有什么事情。马修默默在心底忖度着,安静的坐在了一张沙发上。

两位老生没有像那些新生一样吵闹,也没有对那些新生失礼的态度有任何表现。

他们只是耐心的坐在沙发上,抽出茶几下面的书,安静的等候着爵士的召唤。

这才是阿尔法人应该有的风度。年轻的吸血鬼满意的想着,也从茶几下抽出一本《海森堡与禁咒》,漫不经心的翻起来。

看书的时候,时间流逝的速度总是很快。

马修还没有把书的第一大章看完,就被人打断了。

“您好,请问是马修?卡伦阁下吗?”灰色眸子的仆役弯着腰,恭敬的询问道。

马修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微微吸口气,沉稳回答道:“是的。”

“爵士有请,”仆役低着头,小声说道:“请跟我来。”

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客人们都注意到了仆役的举动。

最远处那些粗俗的新生停止了喧哗,一个个交头接耳,面色不善的看着马修。

而那两位老生也抬起头,目光中充满好奇。

马修礼貌的颔首,竭力压抑住内心的高兴,挺直身子,跟在仆役身后向休息室那扇拱形的花雕门走去。

但一个身影抢在他的身前,堵在了花雕门口。

“我们来的比他早!为什么让他先进去,这不公平!”留着小平头的粗壮男巫怒气冲冲的看着马修,大声咆哮着,嘴里的唾沫星子飞溅到那位灰眸仆人的脸上。

马修大为惊诧,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看到如此粗俗无礼的举动。

甚至在他短暂的、不足二十年的生命里,也几乎没有遇到过这种失态的情况。

“如果想要公平,干嘛不去书呆子的学府。”低背沙发上,拄着下巴耐心等候的老生低声嗤笑道:“竟然在阿尔法城堡里寻找公平,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滑稽的事情了。”

小平头重重呼吸几下,忽然收敛了怒气。

“他是不是给你小费了?”男生傲慢的瞟了一眼马修,摊开肥厚的手掌。他那五根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魔法戒指;圆滚滚的手心里,一颗翠绿的宝石在白色火炬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喏,拿去!”小平头抓着宝石,抛了抛,嘲笑的看着身前的仆役:“我们可以先进去了吗?”

马修呆了几秒钟,继而大怒。

这些粗鲁的新生不仅在侮辱堂兄,还在侮辱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轻吸血鬼的呼吸慢慢粗重起来,他的眼睛里泛起红光,嘴角隐约露出两点尖锐的锋芒。

但堂兄的仆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灰眸鬈发的仆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干脸上的唾沫星子,随后将这条帕子丢在门口的垃圾桶中。

“爵士没有邀请,请您继续等待。”仆人木木的看着面前无礼的客人,语气异常呆板:“爵士没有同意,请收好您的宝石。”

这是机械人吗?

这是木偶吧!

这一定是炼金人偶,马修残念的看着身前高大的仆人,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两颗不知所措的小獠牙。

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位名声显赫的堂兄竟然只用几个炼金人偶当仆人。

如果被其他月下贵族知道,肯定会成为一个笑柄。

一时间,他都不清楚是那些粗鲁的新生更让人恼火,还是这些呆板的人偶更让人失望。

“弗里德曼家的规矩太多,门槛太高,我们候不起。”粗壮年轻人没有继续吵闹,他收起手心的宝石,阴沉沉的扫视四周一圈,挥挥手,招呼自己的伙伴们:“阿尔法学院又不是吸血鬼学院……走,我们去拜访瑟普拉诺前辈!”

说罢,这些新人竟然扬长而去。

只留下两位错愕的老生,还有一片凌乱的沙发。

“您好,爵士有请。”身前的仆人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重新带着马修向休息室走去。

年轻的吸血鬼收起自己的獠牙,傻乎乎的点点头,呆呆的跟在仆人身后。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一片混乱。

“请正装。”仆人的轻唱将走神的吸血鬼重新扯回现实之中。

花雕拱门后,有一座巨大的穿衣镜。

马修站在镜子前,用力搓了搓脸,努力打起精神。

“您需要用湿毛巾去去尘,”穿衣镜上方浮现出一位眉眼温和的老妇人:“还有,您的领结向左偏了十三度,右手的袖口上有一小块污渍。”

马修接过仆人递上来的温热毛巾,拭了拭脸,然后抠下那副有污渍的袖扣,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对镌刻着卡伦家族纹章的黑色方扣,耐心别在袖口。

老妇人温和的对他笑了笑。

穿衣镜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

马修挺了挺僵硬的脊背,对着镜子整理出标准的笑容,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马修?卡伦阁下!”

不远处休息室的门侧,另一个傀儡仆人轻声唱出了客人的名字。

第九十四章 弗里德曼爵士

跨过暗红色的高大门槛,首先映入马修·卡伦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户紧闭着,血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被金色的弯钩收挂在两侧,看上去仿佛女子及笄的长发,温婉动人。

透过明亮的窗户,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沉默森林,近处是熙熙攘攘的贝塔镇步行街。俯仰之间,动静相宜,令人迷醉。

落地窗两侧洁白的石壁上悬挂着两幅巨大的肖像。

左侧的男人向右,斜坐在一张宽大的高背方椅中,仿佛在俯瞰整个世界。

椅背的顶部是一副形状模糊的雕塑,看上去像一颗眼睛;男人头带暗红色圆筒小帽,上半身围在深红色的细绒披肩中,下半身掩盖在一片深沉的阴影里;他的两条胳膊规规矩矩放在椅臂上,左手按着一本厚厚的硬壳大书,右手自然下垂,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戒指上有一颗硕大的宝石,宝石看不清颜色,只能隐约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沧桑感被束缚在里面。

右侧的男人向左,嘲讽的看向左上方的天空,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冰冷瘆人。

他带着金色蜷曲的假发,向左右披散着,露出光洁的、高高的额头。脸色苍白,胸前露出一截同样苍白的花皱领衬衫,衣领上绣了金色的花纹,看上去似乎是一段古老的咒语。他脚蹬锃亮的皮鞋,穿着长筒袜与紧身马裤,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一手抓着一盏高脚木杯,杯口朝下,杯中鲜红的液体欲落还休。

马修·卡伦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先毕恭毕敬的向两幅肖像行礼。

左侧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是月下贵族最古老的布莱克家族族长,托尼·J·布莱克;他左手按着的厚重大书是吸血鬼世界最古老的规则——《月下法典》。

右侧手扶宝剑的男人则是振兴当代卡伦家族的族长,吸血鬼中的传奇,约翰·休·卡伦,他随意抓在右手的木杯就是血族最神圣的圣杯,传说中盛放了始祖原血的容器。

两幅肖像对于这位后辈的礼节视若不见,目光中不见一丝波动。这让马修愈发敬仰——似乎唯有这样,才能与他们那尊贵的身份相匹配。

他躬着身子,一动不动,等候肖像训话。

“如果你在等这两个老不死的发话,那就可以站直身子了。”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休息室的宁静,笑道:“这是凡人们作的油画,并不是魔法画匠的作品,他们不是两个老头子的影子,只不过是一些堆砌的油彩。”

马修·卡伦惊讶的站直了身子,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两幅画。

栩栩如生的目光,活灵活现的表情,几乎与真人一样。

但肖像中又没有一丝魔力波动,真的只是两幅油画。

“能够定格这一刹那的灿烂……真是……令人惋惜的天赋。”马修喃喃着,目光中充满不忍。

在他看来,画出这幅画的人拥有令巫师都为之赞叹的天赋,但这点天赋又出现在脆弱的凡人身上,令人扼腕叹息。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感叹一下我这两幅画?”那个清亮的声音重新开口,调侃道。

马修·卡伦终于反应过来。

能够在这间休息室里随意开口的,只可能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自己那位久负盛名的堂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

马修抬起头,飞快的扫了一眼。

在他身前不远处,那扇高大的落地窗前,有一张宽大的枣红色木桌。

书桌上摆满了厚重的魔法书籍、各种精巧的魔法仪器,还有一台计时用的沙漏在欢快的翻着跟斗。

桌旁摆着一把厚实的扶手椅,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懒洋洋的躺在扶手椅上轻微的晃着。他的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不时探到旁边的果盘里拿颗果子。

此刻,屋子的主人将身子向前探了探,露出铂金色的头发与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恰好与马修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马修飞快的垂下脑袋。

“非常荣幸与您见面,弗里德曼爵士。”马修一手抚在胸前,身子僵硬的行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我谨代表安格列·卡伦伯爵与琳赛·奥布莱恩·卡伦伯爵夫人,向您表示问候,祝您日安。”

安格列·卡伦是马修的父亲大人,琳赛·奥布莱恩·卡伦伯爵夫人是马修的母亲。

对于这些古板的纯血吸血鬼贵族,你不能指望它们僵化的脑子里除了这些繁琐的礼仪还有什么其他有用的东西。

听到客人的问候声,屋子的主人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走到马修身前。

“父祖在上,希望一切安好。”屋子的主人,弗里德曼爵士站起身来,握住马修的手,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窗外的阳光,在这个宽敞的客厅里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看到你,我不由想起去年在巴德明顿参加冬狩的情景了。一切仿佛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是的,爵士。”马修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拥抱,激动的脸色都有些涨红了——这在吸血鬼身上可是很少见的:“您在伍斯特洛奇击杀的那只妖狐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你在第一大学呆上几年,相信能惊掉家里更多老古董的眼珠子。”爵士说着与他身份不相匹配的俏皮话,有些烦恼的骚了搔自己的铂金头发,抱怨道:“啊,这些呆板的家伙,客人来了也不会主动招待……回头还得送到炼金研究所改装一下。”

马修吃惊的抬起头。

“请您见谅,卡伦堂弟,我不希望你在谈话前感到我有所失礼。”弗里德曼爵士抱歉的看了自己的堂弟一眼:“屋子有点小,仆人也不够专业……”

“在第一大学这个严苛的地方,想要凑出一个宽敞的客厅与几位教养良好的仆人,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客厅,当你处于第一大学强大的禁制中,很少有人能使用出高超的空间魔法技巧。”

“而且,学校规矩太多,不允许我们带自己的仆人,所以只好用这些人偶来凑上。”

马修露出恍然的神色,连连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一位仆人端来高颈玻璃瓶与两支勃艮第杯,瓶子里装着鲜红色的粘稠液体。

另一位仆人搬来一把饰有徽章的高背椅,同时接过马修递来的外套,悄悄退了出去。

第九十五章 读圣经的吸血鬼

一只披着细纱,浑身微微散发出淡蓝色光芒的小精灵小心的托举着长颈玻璃瓶,向托盘中的高脚勃艮第杯里注入鲜红色的饮料。

马修·卡伦鼻翼微动,嗅到了一股迷人的芬芳。

十二岁处子之血,月下贵族飨客的美味。

这位九有学院的大一新生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玻璃杯,竭力向自己的堂兄展示卡伦家族应有的优雅与高贵。

他的对面,弗里德曼爵士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位堂弟举止间的敏感。

几只巴掌大小、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小精灵正轻柔的托起他的一个手臂,其中一个小精灵举着温热的毛巾轻巧的给他拭着手上残留的果汁。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缓慢翻动着书桌上的一本黑色经典。

一句话不经意映入他的眼帘。

“……你们是地上的盐,盐若失了味,可用什么使它再咸呢?它再毫无用处,只好抛在外边,任人践踏吧了。”

“毫无用处。”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大佬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几个字。

在马修到访之前,弗里德曼爵士正在想着一桩烦心事。

阿瑟·内斯那个蠢货在几个大一新生手下栽跟头的事情已经传遍学校了。他的老对手们忙不迭的给那几个新生送去邀请函,等着看笑话。

怎样淡化这件事情,着实让人烦恼。

当然,阿瑟那个蠢货应该是经过别人指点,正在尽力拔高那几个新生的身份。

只不过看上去结果并不是非常令人满意。

弗里德曼爵士叹口气,重重合上手中的《圣经》。

“下个月就是第一大学校猎会举办月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爵士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堂弟。

马修刚刚把酒杯端到嘴边,听到爵士问话,立刻又放下杯子。

“我打算自己组建一支猎队,参加校猎会上的新生大赛。”年轻的吸血鬼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如果堂兄有什么其他安排,我会听从安排的。”

“没有必要。相信你在新生猎会上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弗里德曼爵士的声音清亮,咬字很清晰,语速并不快:“现在月下贵族中很少有你这么有干劲儿的年轻人了……我不由想起巴德明顿那次猎会,当时与我们一同参与狩猎的阿瑟·内斯阁下,他与你一般年纪,虽然是个短生种,却有许多月下贵族都不具备的冒险精神……记得当时你与他相谈甚欢啊。”

说着,他赞许的对马修点了点头。

马修挺着腰坐在椅子上,双手很自然的放在扶手上,镇静的看向对面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那时我已经接到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时阿瑟·内斯阁下谈到第一大学招生的种种要求,我对此很有兴趣。奥布雷恩家族的亚当阁下也在旁边。”

“哦?”弗里德曼很有兴趣的扬了扬手,几只侍立在不远处半空中的小精灵轻巧的托着果盘飞到两人面前:“是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阁下吗?我记得几位老师提到过这位年轻人,都说他有良好的符箓天赋呢。”

“是的,亚当阁下也是今年入校,他完全继承了他的母族卡莱尔家族悠久厚重的沉淀,拥有高超的符文天赋,相信即便是昆仑的道长见到也会非常惊喜的。”马修双手托着轻薄的玻璃酒杯,很是恭谨的回答道。

“提到昆仑,我记得今年有个新生似乎传承了这座圣地的一些技艺。似乎现在很有些名气的样子。”弗里德曼有些漫不经心的抚弄着手中的酒杯,眼睛盯着微微摇曳的红色汁液,不知在想些什么。

“您是指郑清吗?”马修心底微涩,连自己的堂兄都知道那个家伙了。

但他随即振奋起精神,身子愈发挺的笔直:“他是我的同班,在我看来,他在符箓这些方面的确拥有不错的基础……据说他因此获得了几份邀请函。”

“哦!”弗里德曼轻微的点着头:“是了,我也听说了。”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他刚入学就违反了九条校规的事实。”马修似乎有些可惜的叹道:“九有学院上学期末开始整顿校风学风,我这位可怜的同学恰好撞在枪口上,被校工委安排了一个学期的临钟湖夜间巡逻。”

“哦?”弗里德曼似乎很感兴趣的抬起头,饶有兴趣的问:“我记得上个学期九有学院处理了三件违反校规的事情,其中有一件校内决斗的学员被开除学籍了……当然那次事件相比来说要严重的多,毕竟决斗中一位拥有古老血脉的传人受了重伤。”

“郑清的处置要轻一些,毕竟他们没有对着自己的同学抽出自己的法书。”马修很小心的吁了一口气,继而脸上又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我听说阿瑟·内斯阁下也在那场冲突中,他没有关系吧。”

“不要紧,”弗里德曼爵士安慰道:“阿尔法学院对于自己的学生一向是爱护有加的,更何况是我们的学员受到了伤害……那几个新生的确应该感谢阿瑟阁下,如果不是他拒绝继续追诉的权利,想来学生仲裁委员会一定会给他们一张红色的通知书。”

“是啊,对于这种伤害同校学生的行为,我们必须严厉制止。”马修很高兴自己与弗里德曼的意见达成一致,他低下头呷了一口红色的饮料,看到自己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能够与月下议会未来的上议员在某些意见上达成一致,还获得他的肯定,马修觉得自己的骄傲又回来了。

这比那些邀请函的意义重大多了!

年轻的吸血鬼心底暗自得意。

不知不觉,窗外的太阳向西偏的很厉害了。

弗里德曼爵士重新拿起手中的书,向侧面靠了靠,同时充满歉意的看向马修:“这间屋子的窗户有些靠边,所以太阳下山这段时间光线不是很好,希望没有影响到你。”

马修立刻有些拘谨的站起身,很有礼貌的点头道:“打扰您这么久,我已经很不安了,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么请允许我提出告辞。”

爵士也站起身,将手中的书放在红色的大书桌上,安慰道:“没关系,就像我预期的一样,与您谈话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我收获很多。”

屋外的年轻仆人似乎收到消息,及时的出现在休息室门口,手里架着马修的黑色外套。

马修在仆人僵硬的服侍下穿好衣服,重新给爵士施礼,然后在仆人的引导下退出这间宽敞的休息室。

“我希望你下次过来不要这么拘束,把这里当做卡伦古堡就行……我们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原血,这间休息室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临走前,弗里德曼爵士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堂弟,语气中充满鼓励:

“以后想看书、做实验、开爬梯,就用这间休息室就好。”

这让年轻的大一新生感激涕零。

直到走出弗里德曼的房间,他才想起自己来找堂兄的原因。

不过,当他想起自己竟然与堂兄在某些意见上达成一致的成就感时,忽然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什么指点了。

我是一个高贵的血族,并不需要那些巫师们的认可。

马修揣着莫名的骄傲感,迈着端庄的步伐,拐进通往学府的走廊。

送走客人,弗里德曼缓步来到自己的阳台,眯着眼看向柔和的夕阳。

“如果那个九有学院的年轻人在巡逻的时候处理了一两只乱闯的野妖……想必,名气会更大一些吧。”爵士似乎在自言自语。

每年总有那么几只幸运而又可怜的野妖在第一大学的校园里放肆。

也总有那么几个倒霉鬼被这些野妖袭击。

所以说,巫师与妖物之间的仇恨不是没有道理啊,爵士摇着头,微微感叹着。

“是的,主人。”那个鬈发灰眸的年轻人微微欠了欠身子,机械的说道:“二十年前,曾经有一只野仸窜进第一大学;校志中记录,当年因此丧命的大一新生有两个,分属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

“可怜的孩子。”弗里德曼爵士伤感的转回屋内,接过男仆手里捧着的书籍,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

一只野妖,抓住了,那么郑清的名气更大了,之前阿瑟·内斯与他的冲突会更加淡化,自己的名誉应该不会受损了;抓不住,野妖可不会活捉巫师,那么一个受伤或者死掉的学员,应该会让学校混乱很久。

到时候,还有谁记得可怜的内斯阁下呢。

“他爱我们,用自己的血使我们脱离罪恶。”弗里德曼爵士翻开手中的圣经,很是满意自己完美的处置。

第九十六章 束缚咒

时间过得飞快,当第二节药剂学上课之前,唐顿大班长黑着脸走到自己面前收作业的时候,郑清才讶然的发现自己来到这所学校已经快两个星期了。

十多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对于熬药的老巫师来说,这点时间也许连坩埚都没烧开。

但这十几天的日子,说短也不短,要知道,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也只花费了七天的时间。

十多天,足够上帝开辟一个半世界。

而对于凡夫俗子的郑清而言,却连一座巫师的大学都没有逛遍。

回想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郑清不由对孔老夫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班长大人,宽限小人十分钟!”郑清双手合十,把脑袋砸在课桌上:“就十分钟!这几天全练习老姚那个魔咒了,把李教授的作业给忘了。”

李教授是药剂学的老师,大名李奇黄,听上去像一味药的名字。与姚教授相同,他也有些微微驼背,平日里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讲课时细声细语,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那只是表面现象。

虽然仅仅接触过一次,天文08-1班的学生们却已经将这位斯斯文文的教授列为了‘严厉TOP2’,仅次于天文课的爱玛教授。

不过与爱玛教授强大的气场不同,李教授的严厉体现在他对学生课业方面的要求上。

盖因第一节见面课之后,这位说话和和气气的药剂学教授就给初来乍到的新生们留了课后作业。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简直是丧尽天良,惨无人道!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宿舍里发发牢骚。

实际上,李教授留下的课后作业并没有多么困难。

对于这些刚刚入学的新生,他只要求大家认真预习《标准药剂学》第二章前两个小节,总结麻黄在草药中的应用情况。同时按照书本附录表格的一般格式,理清麻黄的界、门、纲、目、科、属、种,写清它的四种别名,药效,以及书本中提及的使用方式,还需要背写一剂自己记下来的包含麻黄这味药的方剂。

教授特别声明,下堂课上课前会抽查大家背诵的情况。

但是因为老姚前几天的魔咒课,班里面大部分的同学似乎都没有完成李教授的任务。

“连你这位公费生都没有写作业么……”唐顿垂头丧气的趴在郑清的桌子面前,唉声叹气:“这个世界生病了。”

“十分钟,就十分钟。”郑清涨红脸,努力摆脱内心的羞愧:“把你的作业借我抄抄,十分钟保证完成任务。”

“算了吧。大家都忙着练习那个魔咒呢。除了刘菲菲、蒋玉和马修,你不要指望找到第四份写好的作业了。”

“那怎么办!”郑清一脸懵逼。

他看了看前排挤成一堆的女生,放弃了蒋玉与刘菲菲的作业;而马修坐在窗户旁,臭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也让人丧失了打招呼的想法。

“我去找李教授通融一下吧。”唐顿揉揉脸,一脸沮丧:“全班范围内的不写作业,丢死人了。”

郑清嘿嘿的干笑两声,没敢接茬。

毕竟这位唐大班长在几天前老姚的课上刚刚充当过反面教材,今天又要承受另一位教授的怒火。

“姚教授讲的那道咒语你掌握了吗?”郑清思忖着,小声问道。

唐顿原本垮着的脸更塌了,看上去像被那只大猩猩砸了一拳似的。

“有些眉目了。”唐班长嘟囔着,抱怨道:“早知道要不停的给你们背锅,我才不当这个班长呢。”

郑清呵呵着,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周一上午的魔咒课。

老姚开始正式教授大家高等咒语。

“魔咒的威力,在于咒语。没有强大的咒语,即使你有强大的能力,也发挥不出来。”黑板前,老姚激情四射,妙语连珠,无奈台下响应者寥寥。

一方面,初来学校的新鲜感渐渐消失,另一方面,周末的小聚会造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再加上周一综合症,所以教室里的众人都是一脸挣扎与疲乏的模样。

“相对于实践,语言有的时候的确太过于匮乏。”似乎很不满意现场的气氛,老姚忽然龇着牙怪笑一声:“看来你们需要一些别样的刺激。”

说话间,老姚用粉笔随意的在黑板上画了一幅阵图,轻轻念叨着咒语,用法书拍了拍那幅图。

随着一阵剧烈的魔法波动,一头两米高的黑猩猩扒开阵图,钻了出来。

这是一只成熟的雄性大猩猩,皮毛乌黑发亮,双眼上下翻动间闪烁着凶残的光芒。不过在老姚的震慑下,这只狂暴的动物只有扣着手指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嘴里不间断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与咆哮,间或挠挠胸毛,来表达自己的焦躁与不安。

前两排的学生吓的跳了起来,奋力向后缩去。后面的同学则飞快的爬到桌子上,用力跺着桌子。

男生们大声恐吓,女生们纷纷尖叫,一时间教室里陷入鸡飞狗跳,一片混乱中。

“形象,形象,注意巫师的形象!”姚教授笑眯眯的敲着黑板,丝毫没有在意教室里的混乱:“大家活动够了就安静啦!”

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氛围也活跃起来。

“今天要给你们讲的是一道束缚咒。”

教授的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法书完全空白的郑清,更是瞪大了眼睛。

“首先,我现在要你们想办法困住这个家伙。”老姚扫了一眼班里的同学,在跃跃欲试的郑清身上停顿了一秒,补充道:“当然,这是魔咒课,你们应该知道用什么手段。”

说着挥手示意大家各自动手。

郑清撇撇嘴,将手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抽出来。

他看见同样沮丧的辛胖子穿好了上衣,嘀嘀咕咕的段肖剑收起了一包药剂,还有不甘心的张季信嘟囔着将拳套重新揣进口袋里。

其他人互相看着,谨慎的打量那只巨大的野兽。

半晌,在教授鼓励的眼神下,作为班长的唐顿缓步走上前去。

“小顿顿的话,肯定没有问题的。”不远处,几个花痴女叽叽喳喳兴奋的议论。

郑清一阵恶寒。

当然,他也知道,对于许多女生而言,高大健壮,出生阔绰,性格温和的唐顿的确非常有魅力。

除了她。

郑清小心的看了一眼人群外,伊莲娜抓着自己的塔罗牌倚靠在课桌上,沉默的看着牌面,与教室里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与那头吸血鬼一样,公费生有些酸溜溜的想着。

似乎感受到郑清的目光,伊莲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连忙转头看向那头大猩猩。

看着她,勇敢点!他在内心对自己咆哮着。

“嗷!”教室中央的大猩猩也咆哮了一声。

“枝蔓缠绕!”唐顿翻开自己枣红封皮的法书,沉声喝道。

一指粗细的黄绿色藤蔓凭空生出,环绕着那只大猩猩,飞快缠绕上去。

一圈,两圈,三圈。

很快,藤蔓在大猩猩身上缠了数圈,而唐顿已经显出一些疲乏的模样了。

老姚扫视四周,没有其他同学站了出去。郑清心底有些了然,这意味着,如果使用魔咒的话,没有人会比唐顿用的更好了。

老姚笑眯眯的向侧面挪了两步。

大猩猩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咆哮一声,抻开双臂,指粗的藤蔓随之啪啪断裂开来;随即它站起身来,双拳擂胸,咆哮不止。

唐顿脸色一白,显然被咒语轻微反噬了一下。

新生们又是一阵骚动,女生们重新躲在了男生身后,男生则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勇敢。

老姚曲起指头,在讲桌上敲了敲。

猩猩支吾两声,委委屈屈的重新蹲回原地。

第九十七章 葛之覃兮

主教楼东601。

上午时分,阳光还很充足。

银灰色的窗帘敞开着,高大的落地窗也半掩着,微风习习,顺着窗户间隙调皮的钻进教室,撩拨着上课的学生们。

但此刻,天文08-1班的魔咒课上,所有的学生都屏气凝神,如临大敌,任凭窗外风来风往,无人挂心风中趣。

罪魁祸首就是站在教室中央的那只大猩猩。

这是一头年纪很大的雄性大猩猩,背上的毛发已经变成银白色,前胸两道交叉的巨大伤疤异常骇人,嘴唇微微撇开,露出上下交错的暗黄色犬齿。

此刻,它正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坐在教室中央,一条粗大的胳膊杵在地上,另一条胳膊若无其事的搔着痒,隆起的褶状鼻翼缓慢起伏,黑褐色的眼睛淹没在浓密的毛发间,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不过,站在它面前的年轻巫师们却不会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还记得,几分钟前,这头凶兽是如何挣脱班长唐顿施展的束缚咒——用轻而易举来形容也是毫不夸张的。

“八百磅的大猩猩,想坐哪里,就坐那里。”萧笑叹着气,站在郑清身后,嘀嘀咕咕的下了结论:“毫无顾忌。”

“如果不是教授限制手段,我自己就能把它玩出十八般模样。”郑清不服气的转过头,低声辩驳着:“而且,老姚就在它后面坐着,你觉着这头畜生能够毫无顾忌吗?”

萧笑翻着白眼,没有吱声。

“萧同学说的是巫师界俚语。”蒋玉原本站在两人身边,听到这番争论,犹豫一下,小声对郑清说道:“意思是这头大猩猩非常强大——巫师联盟颁布的A级通缉令里就有一头银白色大猩猩模样的妖魔,活了很久了,一直没被捕获,这句俚语原本是形容它的。”

郑清臊然无言。

身后传来萧笑低声闷笑。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蒋玉忽然轻笑一声:“你能把这头大猩猩摆出十八般模样,不知具体是哪些手段?”

郑清脸色涨的更红,讷讷道:“这也是修辞手法……修辞手法。”

蒋玉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堂上。

姚教授见许久没有人站出来,默默摇头,缓缓说道:

“你们现在知道的咒语,大都是中学课堂上学到的一些基础魔法——就像刚刚唐顿的那道‘枝蔓缠绕’,不过是依靠魔法能力衍生出的植物。”

“好处是学习容易,涉及的咒语公式也非常简单,大部分巫师施展起来都没有任何困难,只要有巫师的天分,就能施展出来……坏处恰恰也在这里,这道咒语太看重巫师的能力了。如果你是法力高强的大巫师,这道咒语下去,你们眼前这头大猩猩估计会被绞成肉末。如果你是刚刚启蒙的小巫师,这道咒语下去,能招呼出来一条爬山虎都是个奇迹。”

“据我所知,大部分人在初次接触这道咒语的时候,只能召唤出来几根狗尾巴草。”

堂下的新生们轰然大笑起来。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微活跃,不那么紧张了。

蹲坐在讲台下的银背大猩猩不屑的打了个响鼻,喷起一团粉尘。

只不过这次没有学生失态。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开口说道:

“就像刚刚那种情况,你们的咒语即使对上类似大猩猩这种并不是多么强大的动物都显得很吃力。那么,如果你们碰上更凶残的、更强大的妖物呢?”

教室里微微有些骚动,但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盯着讲台上的教授。

郑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姚眼光扫过众人渐渐沉凝的脸,提高声音,强调道:“这就是你们要通过魔咒课学习到的一个理念——你们的能力是有限的,如何用有限的能力,来召唤更为强大的力量呢?”

“今天,我会教给你们一道咒语。”

“我希望通过这道咒语,你们能够理解这个理念,对魔咒有更深刻的认识。”

说着,老姚抓起自己的烟斗,在黑板上重重磕了几下。

黑板上显出两行字:“葛之覃兮,施于……”

“这是一句强大的咒语。”

老姚看着下面刷刷记着笔记的学生,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

“这句咒语中,使用了一个强大的魔化植物的真名——‘葛ge’,还有一个强大的延展动词——‘覃tan’;而缀连这两个词语的‘之’与‘兮’则是可以容纳荒古气息的虚言幻语。”

“葛,是指葛祖,这是一头年岁已经不可考察的巨大灵物。传说中,它的藤条蔓延在大千世界的各个角落,真身盘绕在时间长河之中。当然,许多巫师都认为这都是古籍中夸张的说法,只不过我们普通巫师很难考证这种描述的准确性。这里就不继续讨论了。”

“葛祖虽然强悍,但心思单纯、性格率真,非常喜欢巫师的法力波动。所以亘古之前,巫师世界的大能力者与祂签署了永恒契约,普通巫师可以通过咒语来召唤它的分身,协助束缚敌人。”

“这道咒语中的‘覃’,就是那张远古契约的‘契字’,巫师通过真名触动葛祖、通过契字约束它的行为,最终完成这道咒语。”

“使用这个咒语,要注意后半段‘施于……’。这显示出这个咒语是半开放式的咒语。这在觉得大多数的咒语中是非常罕见的,但也赋予了这个咒语更为广泛与强大的能力。”

教室里静悄悄的。

连平日里废话很多的辛胖子都老老实实抓着鹅毛笔在法书上誊抄咒式与解析。

这是他们这些新生进入大学后接触的第一道正规咒语。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唯恐错过丝毫。

老姚似乎非常理解他们的紧张,直至最后一位同学放下手中的毛笔,才重新开口:

“既然都记下这道咒语了,那么终归要练习练习。”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堂下不安的年轻巫师们,犹豫着。

“这个态度不够积极啊……”教授沉吟片刻,指了指站在前排的一名小女巫:“李萌,你来试试吧。”

堂下顿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刚刚学了一道看上去很厉害的咒语,但没有经过实际练习,每个人心底都没有什么把握。

“我?”李萌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

老姚肯定的点点头。

李萌怯怯的看着讲台下那头足足两米高的肉山,忍不住回头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举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表情。

郑清也在一旁笑呵呵的做出‘大学生’的口型。

小女巫脸色一垮,怏怏的走上台前。

第九十八章 李萌的咒语

自从前两天在流浪吧险些触发‘降灵’风险后,李萌便被蒋玉约束在宿舍内,接受家庭医生全方面的护理。

原本,郑清以为这位十二岁的小灵巫会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却没料到她今天就正式复课了。

课前,当蒋玉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李萌前来向郑清道谢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要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吗?”郑清看着蒋玉,有些担心的问道:“这么快就复课,没关系吧……那个,不要紧吧。”

说着,他伸出食指,悄悄指了指天空。

“不要紧的。”蒋玉似乎觉得郑清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很有趣,笑道:“萌萌原本就不是个消停的性子。王叔——就是家里派来的医师——也说没有关系,活动活动反而更好,索性便让她来了……快点道谢,早上怎么跟你说的?”

蒋大班长转过头,板起脸看向李萌。

李萌鼓着腮帮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没事没事,都是同学,应该的。”郑清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蒋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盯着李萌。

李萌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磨磨蹭蹭凑到郑清身前,不情愿的塞给他一个红色的木头匣子,然后飞快的跳回蒋玉身后,探出个脑袋,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蒋玉终于转过头,无奈的笑了笑:“萌萌不懂礼貌,见笑了。”

“这是……”郑清茫然的举着那个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谢礼,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因为你比较擅长符箓,所以就送了一些符纸、丹墨。”蒋玉伸出一根指头,阻止郑清推让的行为,强调道:“这是萌萌的一点心意……如果你不收下,家里长辈知道了,会怪我们不懂规矩。”

“才不是我的……唔。”李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蒋玉用手捏住了嘴巴。

郑清不好意思的抱着那个红木匣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谢谢你的礼物。”沉默片刻,他终于想起一件事,笑着看向李萌:“既然已经互相道谢,那么前段时间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吧。”

自从公费生的身份曝光后,原本专机上建立的友谊瞬间崩溃,整整一个星期,李萌见到郑清几人或者喊打喊杀,或者装作视而不见。

着实让人头痛。

听到郑清的提议,李萌哼哼唧唧揪着蒋玉的袍子,没有立刻开口。

蒋玉重重咳嗽了一声。

“看在你咬破指头的份上,作为一个淑女,我就大发慈悲,宽恕你撒谎的罪行!”在表姐的威胁下,小丫头指着郑清,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满脸傲娇道:“如果不是蒋姐替你说好话,才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呢!”

“诚惶诚恐,诚惶诚恐。”郑清连连点头,一副虚心认错的表现,继而转头看向蒋玉,笑眯眯的谢道:“幸甚至哉,有蒋大美女帮忙说项,不胜感激,涕零。”

他最后又补了两个字,顺手还抹了抹眼角,以示感动。

李萌顿时笑的前俯后仰。

“李萌!”蒋玉大囧,伸出指头揪起小丫头的耳朵,一顿收拾:“胡言乱语,当心我写信告诉老太太,把你提溜回去!”

“果然不愧大学生,大人有大量!”张季信在旁边一脸讨好的笑着:“那么,这周末我请客,大家在步行街上聚一聚怎么样?”

“不包括你俩!”李萌恶狠狠的看着张季信与萧笑:“红脸男跟西瓜头,你俩还处于被制裁的阶段!”

萧笑利索的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无妄之灾。我又没说瞎话。”张季信哀声叹气。

李萌戚了一声。

“萌妹好,我是蓝巨人小辛。”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双手比着心,一脸猪哥样的看着李萌:“啊你啊塞哟~”

“变态啊!”李萌飞起一脚,重重踹在胖子腿上。

……

……

回到课堂。

看到李萌小心翼翼的走向讲台,郑清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现在可以使用魔法了吗?”他转头看向蒋玉,小声说道:“我听说降灵后巫师有一段虚弱期,不能使用魔法。”

阳光透过落地窗干净的玻璃,笔直的射在教室中央。

光线映着蒋玉的侧脸,显得格外耀眼。

郑清看着她洁白的脖颈与乌黑的秀发,一时有些愣神。

“不要紧。”蒋玉似无所觉的撩了撩头发,目光仍旧紧紧盯着场上的小女巫,轻声说道:“那并不是一次完整的降灵,而且,这种程度的试验还在安全范围内。”

郑清感到身后一道审视的目光。

他转过头,不远处,那位吉卜赛女巫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整理手中的塔罗牌。

郑清心底哀嚎一声,立刻坚定的扭过脑袋,把目光落在教室中央的大猩猩身上。

教室中央,李萌有些畏缩的看着那座小山一般的身影,在很远就停下了脚步。

堂下众生屏气凝神,唯恐惊的那头畜生暴起。

姚教授咬着自己的烟斗,抱着胳膊,倚靠在讲桌前,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巫。

李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教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些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打开自己奶黄色的法书,眼睛在法书与身前那头大猩猩之间飞快的游移,片刻后,终于颤颤巍巍的喊道:“葛兮覃兮,施于大猩猩。”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然而,李萌的法书没有丝毫动静。

讲台前,姚教授重重喷出一股烟雾,遮掩住他忍俊不禁的笑脸。

“嗷……”讲台下,蹲坐在教室中央的大猩猩似乎感到自己受到一些冒犯,冲着面前的巫师幼崽咆哮了一声。

即使距离很远,郑清都能感到一阵微酸的轻风飘过自己头顶。

李萌僵硬的举着法书,吸了吸着鼻子,眼圈开始泛红了。

大猩猩咧了咧嘴唇,似乎也觉得很没意思。

不远处的张季信小声提示道:“咒语错了!是葛之覃兮!不是葛兮覃兮!”

李萌长吸一口气,尖叫道:“葛之覃兮!”

然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第九十九章 女王陛下

第一大学校园工作委员会在主教学楼的每一间教室都配备了一群小精灵,用来充当课间洒扫的校工。

因为教室规模不一致,小精灵的数量多少也有区别。小教室一般只有三五只,大型的阶梯教室则会安排十只以上的小精灵。

主教楼东601占据了六层东侧光线最充足的地段,虽然教室规模只是中等,但此刻在黑板上沿的木框上,却坐了一排约二十只小精灵。

只不过这些小精灵只有七八位穿着校工委的灰色制服,其他小精灵仍旧披着绿色轻纱。

这些穿着随意的小精灵是郑清带来的。

按照杜泽姆博士的要求,在小精灵清醒的时候,每隔两个时辰,都需要对她们进行一次简单的体检,并进行记录,以供复诊时使用。

为了方便起见,郑清索性买了一个大书包,改装成小精灵之家,每天背着它穿梭在各个教室。

这些小精灵来到教室后,便会离开那个大书包,寻找教室里的校工精灵们玩耍。

这节魔咒课也不例外。

当姚教授召唤出那头大猩猩之后,生性胆小的小精灵们呼啦啦全都躲在讲桌上那沓厚厚的讲义后面去了。

面对她们‘兮兮、兮兮’的抗议,老姚只是笑眯眯的咬着烟斗,装作没听见。

而李萌被咒语憋晕过去之后,那些校工精灵第一个冲了上去。

“兮兮,兮兮!”

七八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一边缩着脑袋发抖,一边把身子挡在大猩猩与李萌之间。而郑清的小精灵犹豫片刻后,竟闪到他的身后,努力把他向李萌身边推去。

郑清一愣神,蒋玉与姚教授已经小跑几步,来到了李萌的身边。

班上的其他同学也在片刻之间反应过来,纷纷乱乱的向前拥挤了过去。

“不要挤,不要挤。”班长唐顿在人群中大声招呼着:“留下点空间,病人需要新鲜空气!”

只不过没人响应他的号召,大家仍旧努力向前挤着,小声而急切的议论着晕倒的小女巫。

流浪吧的事情刚刚过去不久,许多参加了轰趴的学生还记着这位沾酒就倒的天才少女是一位传说中的灵巫。

会不会是上次治疗的后遗症?

许多人都在揣测着、议论着。

姚教授皱着脸,打量了一番李萌的脸色,小心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皮,又轻轻翻了几页法书,最后在法书流淌出的绿色光晕中长吁一口气。

“没关系,没关系。”他向蒋玉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学生:“都让开地方。”

学生们呼啦啦给老姚腾出一大片空地。

讲台前蹲在的那头大猩猩似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挪到教室的角落里,探着脑袋,看向那个晕倒的小女巫。

“只是没有正确呼吸,被咒语憋过去了。”老姚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金属小盒子,拧开,里面是一些细细的、橄榄绿色的粉末。

然后他曲起小指,用指甲从盒子里挑出一点粉末,凑到李萌的鼻子底下。

几秒钟后,李萌就打着喷嚏醒了过来。

“这可不行,胆子这么小,怎么对付妖物啊。呵呵……”站起身的老姚似乎也有些尴尬,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笑呵呵说道:“念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呼吸方式……这是中学的课程,你们大家应该都有一些基础吧。”

郑清用力的摇了摇头。

旁边,李萌红着眼圈,接连不断的打着喷嚏。

“都向后退,向后退。”老姚挥着手,将学生们驱赶回原来的位置:“刚刚李萌同学做了一个错误的施法,那么有没有谁自告奋勇……”

话音未落,蒋玉就一步向前,站了出来。

“我来。”她把手探向脑后,三两下,将长长的黑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冷着脸,看向缩在教室角落里的大猩猩,说道:“我来试试。”

姚教授干笑一声,抖了抖手指,招呼那头大猩猩重新站在台前。

大猩猩骚了搔下巴,磨磨唧唧的蹭了过去。

“我刚刚说了,自己没有中学基础。教授干嘛不搭理我。”郑清撞了一下旁边的萧笑,抱怨道:“念咒时的呼吸有什么讲究吗?”

“按照你早上晨练打拳的呼吸方式就可以。”萧笑哗啦啦的翻着在自己的笔记本,头也不抬的简单回答道。

“这些小精灵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看见她们这么勇敢。”郑清用手指蹭了蹭肩头趴着的小精灵,又撞了萧笑一下。

这次,萧笑终于无法认真的翻开他的笔记本了。

他怒气冲冲的抬起头,瞪着郑清,直到这位年轻的公费生不好意思的挪开视线,才气咻咻的回答道:“这就是她们被巫师认定非独立智慧生命的原因之一。”

“炼金术师创造出最初的小精灵时,在她们的逻辑中设定了优先度,巫师的生命在这个优先度的最前列。任何一群小精灵,都必须首先确保巫师的生命安全。”

“没有办法规避思考过程的逻辑缺陷,甚至不能做到趋利避害,就不算一个独立的智慧生命。”

“太不人道了!”郑清瞪大眼睛。

“你跟一群小精灵讲人道?”萧笑嘲讽道。

郑清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当初在专机上,这些小精灵……”郑清微微侧头,以目示之,隐晦的询问萧笑自己这群小精灵没有保护那位女乘务的原因。

“估计是那头女妖速度太快。”萧笑简单分析道。

郑清沉默了。

讲台前,蒋玉已经在大猩猩面前翻开了自己青色封皮的法书。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教室中央对峙的双方。

讲桌前,姚教授点点头,示意开始。

银背猩猩扣指而立,咧着嘴,露出狰狞的獠牙,喉咙间发出威胁的咆哮。

蒋玉手抚法书,轻喝一声:“葛之覃兮,施于此獠!”

一道流光从法书中流淌而出,溢散在虚空四处。

数道拇指粗细的藤蔓在大猩猩四周凭空生出,绞绕做粗大的麻绳,继而仿佛活物一般顺着它僵硬的关节与缝隙,将其死死困在原地。

大猩猩张开嘴刚想咆哮,一段粗大藤蔓便恶狠狠的捅了进去。

郑清有些目不忍视了,视线向下挪了挪,顿时浑身发冷的看见一段尖锐的疼蔓绕道猩猩的后下方。

“这姐们儿太狠了。”旁边,辛胖子小心翼翼的对段肖剑哼哼。

但那个贱人却一脸膜拜着,深情的低声咏叹道:“哦,女王陛下!”

郑清转过身,放弃了评论的想法。

第一百章 元辰守护

风儿不再喧嚣,阳光也重新温柔起来。

主教楼东601的教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讲台前那头被五花大绑的银背猩猩,对身前不远处那个挽着发髻、背对着诸生的窈窕身影敬畏不已。

姚教授召唤出来的这头大猩猩有多大力气,现场的每个人都能在心底揣测几分。

单看唐顿先前费劲心力使出的咒语被这头畜生轻而易举的挣脱,就能分辨一二了。

而现在,那头让唐大班长被魔咒反噬、把小灵巫吓晕的庞然大物,在蒋玉施展的咒语下毫无抵抗能力,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甚至那些藤蔓还像有生命一般,灵活的探索大猩猩每一个敞开的洞口。

“真厉害。”唐顿黑着脸,却率先打破教室里的沉默,开口称赞着。却不知是在称赞蒋玉施法厉害,还是老姚教授的这道咒语厉害。

仿佛是一道发令枪,其他人争先恐后的开口,大肆发泄刚刚被冻结的情绪。

教室里顿时陷入巨大的喧嚣之中。

大家既惊诧于蒋玉对这道咒语的掌握程度,又对这道咒语的威力震惊不已。

“我就知道,表姐最厉害了!”李萌努力憋着喷嚏,脸色涨的通红,在一群女生的簇拥下大声嚷嚷着:“表姐,揍死那头大猴子!”

蒋玉没有回头,只是扶额长叹一声。

“八百磅的大猩猩,想捆成什么样,就捆成什么样儿。”郑清哈哈笑着,用力拍着萧笑的肩膀,把西瓜头之前说的俚语改头换面丢了回去:“云淡风轻!”

萧笑愤怒的瞪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难以置信!”张季信抓着自己的两个拳套,红色的脸膛像是放光一样,语气中充满震惊:“咒语有这么厉害?”

似乎为了解释这句话,他转头看向几位好友,飞快的解释道:“老头子每次都跟我们说,没有妖怪是一拳砸不扁的,如果有,那就多砸两拳……就前面那头畜生,我三拳都砸不扁!”

“那是因为你修炼不到家。”萧笑终于抓住机会,冷笑道:“面对这种咒语,你应该在巫师吟咒的时候,就冲过去把他敲晕……如果想着用拳头对抗咒语,纯属舍本求末。”

“更难以置信的难道不是那位女王大人吗?!”段肖剑唾沫横飞的插入几人的对话中:“老姚把咒语刚刚挂在黑板上几分钟,我还没读通顺呢,她就已经用的如此得心应手!简直丧心病狂!”

“很难吗?”郑清疑惑的翻开自己的法书,嘴唇微动,默默念咒。

一道绿光从法书表面浮起,数根细若蚕丝的藤蔓刺破虚空,在郑清的指间灵活的盘绕、打结。

“也不算很难吧。”郑清总结着,赞叹道:“的确是非常厉害的咒语,这些藤蔓大小随心、灵活如意,就像有灵魂一样!”

周围的几个人傻乎乎的看着他指间钻来钻去的那几根细小藤蔓,目瞪口呆。

良久,辛胖子率先开口:“世界出现了bug,我要向大巫师议会申诉。”

段肖剑也一脸悲愤的看着郑清,吐出两个字:“友尽。”

只有张季信,撇撇嘴,似乎看的很开:“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我还是继续练习在巫师念咒之前打晕人的拳头吧。”

郑清打着哈哈,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欣喜的感受着虚空中传来的奇异波动,享受着自己释放第一道魔法的快乐,原本还有隐约忐忑的心情终于彻底落地了。

“这就是魔法,”他用力攥紧拳头,看着那些藤蔓化作绿色光点消失在空气中,在心底对自己暗暗说道:“我是一名巫师!”

教室里狂热的气氛来的快,去的也快。

当同学们重新安静下来,姚教授终于站了出来。

“大约就是这样了。”他挥挥手,将被捆成粽子的大猩猩送走,很是满意的点着头:“蒋玉做的不错……你们看明白什么了吗?”

“猩猩被爆…”段肖剑看着眼前寒芒闪烁的塔罗牌,顿时闭上嘴巴,将最后一个‘菊’字吞了回去,转身对一个酒红色的大波浪身影讨好般的笑了笑。

伊莲娜默不作声的收回自己的纸牌。

“我们施展的咒语,并不是用于生出藤蔓,而是驱使那个‘葛’。”唐顿开口,努力清洗自己之前留下的笑柄。

“对!”老姚的烟斗重重敲在黑板上,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闭上嘴,掏出各种魔法速记笔,开始做笔记。

“凡人为了方便,发明了各种工具,代替自己来工作。我们,也有同样的理由与需求。”

“所以,很久以前的强大巫师们,通过降服强大的传奇生物,让它们为我们来服务。”

“‘葛祖’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们的咒语,通过联系葛祖,沟通我们的祖辈留下的契约,继而产生运用这种力量的能力。”

“换句话,你们只是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驱动了两个传奇的力量。所以,能够产生这么强大的咒语力量毫不奇怪。”

说道这里,老姚喘口气,重重吸了一口烟。

教室里没有一丝声音,只能听到笔尖在纸面滑过的沙沙声。

“既然有葛祖,那么还有更为强大的类似生物吗?”郑清写完,在等候其他同学的空隙,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有些犹豫的举起手。

“不用拘束,不要举手。”老姚摆摆手,沉吟道:“要说这种传奇生物,其实非常多的……即便类似‘葛祖’这种,也还是有的,只不过你们用起来会有些费力。”

说着,他又用烟斗敲了敲黑板。

一串串公式随之流淌而出,直至最后,四个大字出现在上面:

“葛藟纍之。”

郑清瞪大眼睛,手下运笔如飞,努力把黑板上所有的痕迹都烙印在自己的法书上。

老姚在讲台上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也是一道束缚咒。”

“与‘葛之覃兮’类似。”

“但在这个咒语中,包含有另一位更为强大存在的真名——‘藟lei祖’。”

“传说中,藟祖是葛祖的创造者。”

“在这道咒语里,葛祖的力量只是引出藟祖力量的引子。”

“而咒式里第二个‘纍lei’字,比之覃,是更不知道强大多少倍的契约力量。”

“如果能力不足,你们甚至连这两个字都读不出来!”

讲到这里,老姚重重的吸了一口烟,他那光滑的大背头在烟雾中显得格外神秘:

“魔咒,魔咒,只是一种运用。世界上最强大的,并不是这样的运用,而是为运用奠定基础的方法啊。”

那节课结束的时候,老姚留下‘元辰守护’四个大字,飘然而去。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这是个咒语的名字,需要大家预先练习。

在第一道咒语的刺激下,每个人都在课后疯狂寻找有关这道咒语的信息。

教科书、习题集、甚至图书馆的典藏。

但直到三天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人能够依靠这四个字发现什么。

第二节药剂课就在这种纷纷乱乱的气氛中来到了。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李教授上节课布置的课后作业。

第一百零一章 药剂学教授

当课前的预备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郑清还在努力背诵着‘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

这是一道古方,主要用来驱风邪、清肺平喘;方子使用的药材也非常简单,就是汤名中包含的麻黄、杏仁、甘草与石膏四味药材。

这道药方被收录进《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的附录中,作为麻黄的一种基础应用介绍给学生们。

对于李教授上一堂课布置的书面作业,郑清已经放弃了治疗;但背诵一道包含麻黄这味药材的方子,只要挑选得当,还可以挣扎一下。

就像这道‘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只有四味药材、五道工序,不需要配药途中更换三次蚕皮手套,也不需要一个时辰之内六次调整火苗大小,甚至不需要在制药过程中使用任何符咒。

纯手工、低要求,只要智商在标准线以上的学生,都可以在十分钟内背下这道方剂。

只要背会这个药方,那么李教授抽查作业的时候,就不会死的那么难看了。

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郑清努力翻着那本厚厚的《标准药剂学》,想要在老师进教室之前尽量往脑子里多塞一些东西进去。

与他类似的学生还有很多。

天文08-1班的药剂学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在摇头晃脑的背诵方剂,人声鼎沸,异常热闹。

有背“有汗或无汗,舌苔薄白或黄,脉滑而数者”的,也有背“内诸药,煮取两升,去渣,温服一升”的,还有背“有杏仁以定喘,甘草以泻火,烦热乌有不解者乎”的。

热热闹闹,不一而足。

突然间,门后的小人忽然大喊一声:“老师来啦!”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郑清一边抬头看向门后的那张画纸,嘴唇仍在飞快的蠕动,试图趁着脑浆还热乎,给里面多塞几个单词。

与主教楼东601的魔咒课教室一样,这间药剂学的教室门后,也有一张笔画随意、样式陈旧的简笔画。

画上同样是是一个三角鼻、圆弧嘴、大小眼睛、麻杆腿的简易小人。

而且它与其他教室里的同伴们一样,都光着脑袋,顶着三五根头发。

画纸右下角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还有相同的签名‘MAY’。

许多人都说,这些图纸是高年级的老生留给学弟学妹们的福利,用来在教授们进教室之前通风报信。

因为第一周的经历,新人们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所以,在门后小人大声提醒后,药剂学教室的所有人仿佛都被施加了沉默咒,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但是等待许久,仍旧无人推门。

那扇微微有些发黄的木门老老实实的呆在门框里,纹丝不动。

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后的小人,眼神中都充满了疑惑。

“哇哈哈哈!”白纸上的小人指着一教室正襟危坐的学生,笑的直打跌:“骗你们的!哈哈哈哈……新生就是好骗!”

举室哗然。

众生义愤填膺,纷纷挽起袖子,向门后涌去,打算教训一下这张纸上的臭小子。

“老师来了!”混乱中,小人又高喊了一声。

“来你大爷!”辛胖子揉着关节,怒气冲冲的怼回去。

教室门砰然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诸人眼中。

李教授一脸疑惑的看着乱糟糟的教室,他的身旁站着脸色发黑的唐顿。

“干什么呢?不知道上课了吗?!”

众皆怂。

大家灰溜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给它画帽子了。”郑清咬着牙,恶狠狠的扫了那个得意洋洋的小人一眼:“这种骗子,没被之前的学长们打死,真是好运气。”

“这种涵盖魔法智能的伪生命很难被打死,只能被销毁。”萧笑想了想,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它不是喊冷么,你可以给它多画点冷风。”

郑清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

药剂学的教授是一个黑发黑眼,但面部轮廓又很有些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与大多数沉迷实验室的巫师一样,他的身子也微微有些佝偻,很瘦弱,宽大的袍子披在他身上,更突出了这点。

大部分时候,他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柔,似乎担心声音稍大一点会将面前那些细碎的药粉吹飞似的。

虽然李教授看上去有些木讷,严肃。但事实上,在‘第一大学我最喜爱的课程与教授评选’中,药剂学的李奇黄教授一直以高票名列前茅。

对天文08-1班的新生来说,第一节药剂课上这位教授的一段表述,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在提及‘为什么要学习药剂学’这个问题时,李教授脱离讲义,临时发挥发表的一番言论:

“真的爱情与魔法制造的爱情,区别在于原因。”

“无数的原因造成了真正爱情的诞生。”

“而魔法制造的爱情,没有原因。”

“大多数同学都梦想在第一大学求学的日子里获得一段真正的爱情。”

“但是相信我,魔法药剂制**情的效果比真正的爱情更加浪漫,更加像真的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再而衰,三而竭。”

“这就是魔法爱情唯一的缺点――它的持久性不好,时效取决于魔药制造者们的水平。所以,同学们,为了不被这种更像爱情的爱情迷惑,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魔药学啊。”

郑清发誓,自己看到段肖剑眼睛在那一瞬间透出了绿油油的光芒。

当然,其他人的表现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郑清自己,都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吸回了嘴角的口水。

不论男生,还是女生,在李奇黄教授的这番鼓(诱)励(惑)下,纷纷拍着胸脯,竭力表达自己学好药剂学的决心。

而在这第二节药剂课的课堂上,每个学生都躲躲闪闪的看着李教授,在心底希冀着他忘掉上节课他们的各种赌咒发誓。

教授站在讲桌后,慢条斯理的收拾好自己的讲义,抬起头,看向天文08-1班的学生们:

“你们的班长刚刚与我简单沟通了一下课后作业的问题。”

“我认为,你们对姚教授的课业感兴趣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作为你们必修课的教授,我必须声明,药剂学的作业也是必须要完成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尴尬的笑声。

“你们将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补完作业。”

“明天如果没有收到你们的结果,即使只缺一个人,那么你们每个人都将付出一点学分的代价。”

课堂中响起一片欢呼。

教授的这个提议获得了所有学生的一致赞誉。

第一百零二章 危险的实验楼

相对于魔咒课、魔法哲学这类理论性较强的课程而言,药剂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课程。在教授联席会议发布的学习纲要中,药剂学近一多半的课时都属于实践类课程。

也因此,天文08-1班的药剂学教室与其他班级一样,被统一安排在主教楼西侧的实验楼中一间包含众多试验台的教室里。

虽然从外观上看,实验楼、主教楼、办公楼三栋大楼的高低并没有太多区别,然而大楼内部却有着巨大的差异。

与只是偶尔出现楼层消失的主教楼不同,实验楼里的情况异常复杂。

因为这栋楼不仅仅是各位魔药师、草药师、或者丹药师的实验楼,还是各位符箓师、阵法师、魔具师、炼金术师的实验楼。

在地下,实验楼拥有巨大的地底空间。负一层的仓库里储备着各种学习中常用的实验器材、药材;负二层的地下温室种植了海量的阴性药草;负三层至负六层提供数以千百计的静室,以供不同需要的学生或者教授们在安静环境下调配药剂、勾勒符箓、刻蚀法具或者集成阵法;负七层至负九层拥有不同魔力浓度的试验场,方便教授们做更加精细的实验;再往下,据说还有勾引了地火的巨大法阵,使用岩浆与地下阴泉为辅助手段,一炉能炼成千上百枚丹丸的巨大丹炉。

在实验楼高层,有数座高塔,仿佛烟囱一样直挺挺从大楼上探入半空。这些高塔顶部安装了各种型号、大小不同的星空仪器,第一大学专门负责校园气候调节的星象监就坐落在这些高塔之中,学校的星象课、星空占卜学等多门课程的教室也在这里。

至于实验楼剩下的中下楼层,还有许多独立实验室、社团活动室等专属教室,不一而足。

郑清第一次参观第一大学校园时,尼古拉斯曾经告诉他们,实验楼属于校园内的高风险区域,当时新人们心底充斥着刚刚入学的兴奋与好奇,对老生的警告不以为然。

但仅仅是第二次在这栋大楼里上课,郑清就对这种说法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与强烈的震动打断李奇黄教授的讲话。

郑清感觉整间教室仿佛被一辆快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每个身在其中的学生都被撞的东倒西歪。

他站直身子,惊恐的看着教室四周洁白的墙壁仿佛皱起的纸张,扭曲出骇人的角度,承重墙与门窗在这种压力下发出了痛苦呻吟。

“不要惊慌,抓紧试验台上的把手。”李教授大吼着,声音竟然压住了教室外传来的巨大声浪。

原来他也能大声说话啊!郑清一边在心底吐槽,一边抓住试验台一侧的把手。

然后,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前排的蒋玉已经翻开了自己的法书,也许她又使用了不久前学会的那道‘葛之覃兮’,一大堆张牙舞爪的葛藤把周围的女生们牢牢捆在实验桌前,非常稳当;而郑清身后不远处,那位吉普赛女巫一手抓着试验台上的把手,一脸轻松,她甚至还有闲暇摆弄自己那副塔罗牌。

倒是周围这堆男生,也许过于粗心大意,被后续传来的楼层抖动震了个七滚八歪,显得有些狼狈。

当教室外的噪音渐渐消逝、震动也逐渐停歇,教室重新恢复平静,每个人都站稳坐直之后,李教授终于重新开口:

“大家不要在意,这应该只是地下火室炸炉了,不要紧的……实验楼经常有这种事故发生,大家只要不在事故发生的教室就没有关系。”他轻飘飘的安慰着惊恐的新生们,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几个新生摔的鼻青脸肿。

“实验嘛,总有这样,那样的风险。”教授如此总结道。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郑清在心底疯狂咆哮着,双手用力搓着脸,努力把自己扭曲的面孔熨平,震惊的看向旁边的同学:“这么要命的教室,学校怎么还会允许存在!”

“简直是在拿绳命上学啊。”一旁的辛胖子仍旧抱着沉重的实验桌,一个劲嘀嘀咕咕。

“比传说中还要吓人。”萧笑脸色苍白的扶了扶眼镜,喃喃道。

“我哥说,”张季信又把自家哥哥的话拿出来:“平常没事别去实验楼。”

“你哥说的对。”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直都对。”

李教授双手压了压,示意教室安静下来,然后继续爆炸发生前的话题:

“上节课的作业,除了书面的,我还要求你们能够在这节课背写一道含有麻黄的方剂。”

郑清茫然的晃了晃脑袋。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脑浆在脑壳内绝望的、汩汩的撞击声。

刚才一惊一吓,原本就不是很熟练的那道药方,已经被他忘的七七八八。

而教授下一句话,更让人沮丧。

“至于药方的抽查,”李奇黄教授停顿了一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教室里的学生,忽然笑了起来:“有谁背诵的药方不是那道‘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举一下手。”

教室里沉默了几秒钟。

蒋玉、辛与马修三个人举起了手。

郑清努力把脑袋向桌子更深处钻去,假装自己还处于刚刚爆炸后的眩晕中。

几乎所有人都挑了最简单的药方来背诵,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场面了。

“上节课走的比较急,所以布置的这道作业没有说清楚。”李教授笑眯眯的看着众人,继续说道:“那么,我这里再补充一下:每个人需要在下节课之前背写一道包含麻黄这味药的方剂,不能背诵课本上这些基础药方,需要你们自己去图书馆寻找一道足够体现你们水平的方剂。”

也许因为刚刚的爆炸,堂下的学生们有气无力的答应着,全然没有几分钟之前的热情。

“好的。言归正传。”李教授轻咳一声,微笑着把话题重新引开。

“药剂学是一门丰富的学问。包含了人类从诞生开始所有的一切药理学问与知识。上节课你们简单了解了现代药剂学的一些理论与常识。”

“原本这节课我计划继续开授一些基础理论,但是一方面,你们没有完成我的作业。”

李教授顿了顿,看着堂下诸生,许多人都默默的低下脑袋。

“另一方面,”教授垂手,指了指地下:“实验楼今天不是特别安静……估计一会儿还有余爆发生,所以今天这里不是个上课的好地方。”

“那么这节课,我就带领你们去领略一下药剂学另一个令人着迷的地方吧。”

说着,他拉开教室门,示意大家向外走。

第一百零三章 百草园

离开仍旧散发着不详低鸣声的实验楼,沿着一条僻静的长廊穿过临钟湖,新生们在李奇黄教授的带领下来到学府的后院,在一座低矮的两层独立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教授让同学们稍等片刻,自己却径直进了那座小楼。

片刻之后,当李教授重新走出那座小楼时,原本套在身上的那件黑色教授袍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色短衣,仿佛校工们的制服,却又在款式上有细微区别。

他背着宽大的草帽,一手拿着一个长嘴的黄铜喷壶,一手扶着一支木质长柄的尖头铁锹,看上去像一位农夫一般。

“这里,是九有学府中的植物园,也是第一大学规模较大的灵园之一。”李教授拄着那根铁锹,原本佝偻的身子也挺直了许多,然后他挥了挥手中的黄铜喷壶,补充道:“这就是我之前向你们提到的,药剂学另一处令人着迷是地方——神奇的魔法植物世界。”

“这里不仅有花甲茯苓、百年何首乌、千年人参子、冰山雪莲、铁皮石斛等等这些功效惊人的大补药,还有状如苏而赤华,可以毒鱼的葶苎;有黄化而圆叶,服之不字的黄荆;有白花黑果、状如韭,既可以治恶疮、又能驱散幻术的条草。等等等等。”

“今天,我会带着你们稍稍领略一番园中盛景。”

“进园子之前,我需要提醒你们,没有得到允许,不要随意碰触园子里的任何一株植物,不论你看它是益草还是恶木,又或者你看见一株食人花吞下一颗乱跑的人参子,忍不住内心那愚蠢的正义感。”

“不论如何,不要碰触任何一株植物。”

“也许你碰触的植物,会因为受到外来刺激而枯萎……到时候,就不是几枚玉币能解决的情况了。”

李教授提高声音,郑重其事的警告众人。

学生们老老实实的点着头,飞快的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教授提到的各种细节。

“嗯,最后,进园子之前,所有人都把课本、笔记本、乃至于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收好,带上自己的耳朵与眼睛,出了园子再记下来。”

郑清呆了呆,沮丧的把文具塞进了自己的灰布袋,然后有些不安的看向四周。

书生离开手中的纸笔,如同剑客丢掉了宝剑,不由人不安。

“跟上,快跟上。”辛胖子拽了一把发呆的公费生,跟着教授向楼后走去。

郑清回过神,连忙打起精神,与身后的学生一道急忙忙、乱哄哄的跟了上去。

在第一大学,每个学院都有自己专属的植物园、用以培育自己学院在教学中常用到的魔法植物。

刚入学的时候,尼古拉斯曾经带领郑清来过这里,但也仅是过门而不入,只粗略了解了一下门户罢了。

转过小楼,面前是一座单薄破旧的拱形圆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木牌,上面用绿色的油漆写着‘百草园’三个字。

门两侧的墙壁上有石块垒砌的一个个玄奥字符,字符都是空心的,透过空隙可以看到园内郁郁葱葱的繁茂植物。

“我以为学校起码会在植物园外面罩个玻璃罩子。”郑清透过缝隙打量着园子里的植物,忍不住对萧笑说道:“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简单一道破墙。”

萧笑怀里没有抱着笔记本,脾气坏了许多。

他抬起眼皮瞅了郑清一眼,没有说话,但目光中明白无误的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张季信站在一旁,恰到好处的解释了西瓜头的鄙视之情:“不要小看这堵破墙,我前几天来领任务的时候,司汤达大叔警告过我们,说不要随便把手探进墙上那些空隙里,会死人的。”

郑清悚然。

他刚刚想起,张季信在校工委领到的惩罚性任务就是来植物园打杂。这样一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平白增添了几分可信性。

旁边几位同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纷纷凑了过来,向张季信打听园子里的事情。

“真的死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死了几个人?因为中毒还是被园子的防御魔咒打死的?”段肖剑兴致勃勃的打听着死人的事情。

“你已经进过园子了?里面大不大,听说进出园子要被搜检身子,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女生则不安的提出了这个有点尴尬问题。

“司汤达大叔是谁?”郑清也很好奇的凑了过去。

张季信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同学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吭哧半晌,才稍稍理清问题,捡了几个回答道:

“司汤达大叔是百草园的管理员,与海明威老人一样,都是老校工。”

郑清“司汤达大叔没有给我们详细说园子里死人的事情……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他提到这些墙上附着了非常强大的诅咒,与九有学府的守护大阵勾连。任何未经允许的入侵都会受到学府守护大阵的全力反击。”

郑清原本站在门口,手指摩挲着墙壁上卷起的灰色墙皮,隔着墙上的空隙眼巴巴瞅着园子里一株绕着田垄乱跑的红色植物,跃跃欲试。恨不能取代那个拄着䦆头、跟在那株植物后面捶腰顿足的矮胖老头。

忽然听到张季信这份言论,顿时一惊,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这幅模样把周围几位同学笑了个前俯后仰。

“不要紧,只要没有恶意,不会有危险的。”张季信笑呵呵的扶住他。

“谁来判断我有没有恶意?”郑清站直身子,红着脸反驳道:“我总不能把自家小命交给一座植物园来判断吧。”

“非常明智。”旁边一个清冷的女声插入他们的对话。

郑清转过头,是蒋玉。

她严厉的看着围在院墙边上的几位同学,不满的说道:“这里的学府的重地之一,任何小心都不为过……你们太莽撞了。”

没等其他人开口,她继续说道:“快些过去,李教授在分发防护服……迟了恐怕就没有合身衣服了。”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便又匆匆招呼另一群学生去了。

“防护服?”郑清跟着张季信,一边向李教授走去,一边好奇的问道。

“呀!差点忘了。”张季信一脸懊恼:“进园子不需要搜身,但是需要换上防护服。一方面保护园子里的植物,另一方面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这些防护服都是标准款式的,每种型号都有、但是数量有限。我们今天来的人比较多,去晚了恐怕就挑不到合适的衣服了。”

第一百零四章 香灰丢过左肩

百草园门前有一株橡树。

这棵橡木年纪已经很大了,树皮粗糙皲裂,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淡青色苔藓。低矮粗壮的树干在离地不远的地方分了杈,像一只托天的巨手,在沉重压力下扭曲、变形。

一只黑灰花色的松鼠抱着一颗橡子,趴在自家洞***脑袋从树干上耷拉下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树下那些两条腿的怪物又开始换皮了,它迷瞪着眼睛,看着穿梭在树下吼叫的两足怪们,竖起蓬松的大尾巴,无聊的甩了甩。

每当天地换一次颜色,这些两足怪就要换几次皮,伟大的德鲁伊特啊,我要等到白色的冷花从天空飘落的时候才能褪掉身上这些黯淡的皮毛,换上一身暖和干净的袍子。

当树洞里堆满橡子的时候,就能换衣服了,还要多久呢,松鼠一边思索着,一边举起手中的橡子,重重的砸向橡树下一个正在换皮的两足怪。

这是它每天的保留节目。

这些两足怪非常有意思,用粮食砸他们,他们会哇哇乱叫,偶尔还会还给自己一捧橡子回来。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到这种傻乎乎的两足怪。

松鼠扒着树干,探着脑袋,热切期盼树下的怪物还给自己一堆橡子。

不过它注定要失望了。

今天在树下换皮的两足怪显然很没有爱心,他只是恼火的大叫了一声,就继续专心换皮去了。

只能等这些两足怪进了园子,再下去捡自己那颗橡子。

松鼠失望的抖了抖大尾巴,倚靠着树干,忧郁的看向远方。

温风习习,送橡子的两足怪你在哪里……

橡树下。

郑清可不知道自己头顶上那头捣蛋鬼会这么多愁善感。

“要我说,学校太惯着这些小东西了。”他摸了摸额头的红印,一边给身上套防护服,一边愤愤不平的嚷嚷着:“好歹我们是校园的主人,被一只松鼠砸了脑袋,说出去多丢人!”

“既然知道丢人,就不要唠叨了。”辛胖子语重心长的告诫着,同时把两个粗短的胳膊费力向身后拗去。

“我帮你吧。”郑清叹口气,伸出手,帮着辛胖子用力拉紧防护服身后的皮带。

“什么时候我们能像教授那样穿衣服呢。”辛胖子羡慕的看向站在百草园门口的教授,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郑清站在他身后,悄悄的撇撇嘴,没有吱声。

几分钟前,李奇黄教授为这些年轻的新生演示了怎么穿防护服。

“进园之前,你们要换上工作服。”教授指着脚边大木箱里那些厚重的皮衣,向同学们解释道:

“校工委为园丁们配备的防护服是一种连体龙皮衣,用威尔士绿龙的头层背皮鞣制的,结实坚韧,防护力很强,能够阻挡园子里各种有毒孢子植物以及害虫。”

“此外,这种皮衣冷热不侵,对于环境有很好的适应性,在百草园这种环境下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不是去郊游,而是将要进入一个神奇的全新世界!”

说话间,李教授从箱子里拽出一套一套土黄色的宽大皮衣,手指在衣领处轻弹几下,那套看上去非常笨重的衣服便灵巧的套进李教授干瘦的身子上。

然后,腰间、手腕、背后的皮带自主蜿蜒、束紧、牢牢的搭扣在一起。

但是当新生们乐滋滋的用指头戳衣服领子的时候,这些皮衣纹丝不动。

“不要戳了,衣领上没有蚀刻任何咒语。”萧笑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那些油光滑亮的衣领,摇摇头:“刚刚教授应该是自己使用的咒语。”

“好想学会这道咒语啊。”郑清想到以后躺在床上穿衣服的梦想能够实现,满心欢喜。

“这种穿衣咒只有选修生活课的人才有机会学到。”张季信嘲笑的看着那些拿指头戳衣领的家伙,费力的向身上套着防护服,闷声闷气的补充道:“当然,如果天赋比较好的人,也可以自己在图书馆找到相应的教科书,自学这道咒语。”

穿好防护服后,郑清将短柄铁锹插在身侧的皮袋中,手上戴着用五色鹿的背皮鞣制的硬皮手套,攥着老师分给自己的黄铜喷壶,排好队准备进园子。

队伍的前方,李教授仍在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笼罩百草园的法阵依附于学府的防御大阵,设计的非常精巧。”

“要知道,每种草药都有自己的道地、有自己独特的喜好与特点。并不是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就能种出药效标准的道地药材。”

“鸡头黄精喜阴,僧帽桔梗喜阳,淡紫花黄耆喜阳光下的树荫,茄叶羊齿喜地洞里的磷光。不同的植物对光照要求各不相同。”

“高山雪莲喜净水、五梨蛟喜盐水、泥炭藓喜沼泽的臭水、多枝怪柳喜欢干燥的戈壁或沙漠,不同植物对水分的要求也不一样。”

“闪电芦苇喜欢雷电、含羞草喜欢静谧、蓬莱蕉必须在沉重的雾霭中才能生长、还有狙公芋早上喜欢吵闹的环境,晚上就喜欢安静的环境。许多植物对环境的要求也非常苛刻。”

“最麻烦的是,有的植物独居,根系所至,寸草不能生;有的植物喜群居,如果植株少于一定数量会自动枯萎;还有的植物必须长在另外一个植物上,比如槲寄生跟橡木。”

“所以,如果你在百草园一步雷霆、一步细雨、一步沼泽、一步荒漠,不要惊慌失措,这都是为那些娇贵的植物调整的环境。”

在最后进入之前,李教授仍旧不放心的与大家约法三章:

“进了园子:第一,要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要听老师的吩咐不要乱动!”

“现在,按序,不要急,一个个来。”

“进门前先撒灰。”

李教授抓着一束点燃线香,分发个诸生,叮嘱道:“撒灰的时候,不要太用力,就算香灰落在肩头、发间也没有关系,这不是咒语,只是个古老的习俗……你们撒的太用力,会扔到后面同学的脸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轮到郑清。

他接过教授递给他的线香,插在百草园门洞中神龛前的香炉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几句。睁开眼,那条线香已燃烧殆尽。

然后他撮起一簇香灰,轻轻的丢过左肩,深吸一口气,迈进园子里。

第一百零五章 狂奔的兔儿爷

进了草药园,郑清眼前出现一片仿佛被割裂成碎片的世界。

身前不远处,一朵一米见方的乌黑积云堆积在离地十多丈高的地方,云中穿梭着白色的闪电,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豆大的雨点不时倾洒而下,在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云朵下方,一片深红色的小草安逸的伸展开嫩叶,却是在享受这番大自然的暴虐。

与这片狂风暴雨一指之隔,是一片方圆数十平米的沼泽,淡薄的雾气在恍若镜面的水洼上缓缓流淌,一蓬蓬深绿色的细长水草随着雾气的流淌左右摇摆。

沼泽旁边,竟是一小块黑夜!数丈之间,没有一丝外界的光线射入,鸡蛋大小的月亮悬挂在空中,周围点缀着一片芝麻光点组成的星空,完美的模拟了一处黑暗的世界。几株圆叶长茎的高挑植物垂下头,仿佛睡着了一般,整片土地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而离开黑夜,一步之遥就是一片戈壁。粗大的砂砾与风化严重的石块凌乱的散落在这片土地上,长满尖刺的植物团成一窝,恐吓着任何一个觊觎它们血肉的食客。

放眼四周,光怪陆离的奇异环境比比皆是。

左面阳光灿烂,右面雾气弥漫,前方大雨倾盆,后头雷声阵阵。

方圆里许的土地上,竟然夹杂了数十种不同的自然环境,让人心境为之振颤。

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却是不如这番景色迷人。

“一步雷霆,一步细雨,一步月夜下,一步烈日中。”郑清赞叹着,看着这片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颇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不要只看远处,看着点脚下!”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了公费生观景中萌发的些许诗意。

郑清循声望去,是在园子外就看到的那个胖乎乎的老头。

老人穿着草鞋,灰色工装的裤脚挽的很高,露出枯瘦的、带着些许黄斑的小腿。他一手拄着一柄沾满泥土的鹤嘴锄,腰间挂着细长口的黄铜喷壶,弓着背,背着一个巨大的草帽,看上去仿佛背着龟壳的乌龟精。

“司汤达大叔,”李奇黄教授恭敬的走上前,解释道:“这些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生,我带他们过来涨涨见识。”

胖老头没有搭理他,反而把身子弓的更低了一些。

李教授没有出声,只是示意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保持安静。

“咚!”老人拄着的鹤嘴锄重重在田垄上跺了一下,但锄头仿佛不是砸在松软的泥土中,而是砸在了一面蒙着牛皮的大鼓上,沉闷的响声从地底缓缓震出,让郑清的脚板一阵发麻。

“咚!”老人没有在意新生们惊惶的神态,反而又重重跺了几下。

“哈!找到了!”司汤达老人欢呼一声,高高挥起锄头,用力砸在泥土中,然后使劲儿一翻,一个大坑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站在前排的学生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坑底有什么东西。

很快,他们发现完全不需要伸长脖子。

因为一株植物挥舞着宽大的叶子,努力从坑底爬了出来。它头顶一朵淡黄色的花骨朵,五六片单薄的花瓣上沾满了泥巴,细细的长茎上只长了两片宽大的叶片,仿佛两条胳膊一样左右挥舞不停。

此刻,它正努力从泥坑里挣扎出带着乱絮的长根,一跳一跳的向远处跑去。

“狂奔的兔儿爷!”辛胖子大叫一声:“嘿!它成精了诶!”

“抓住它!”司汤达老人举起锄头,大叫一声:“不要让它跑了!”

“不要乱动!”李奇黄教授大吼一声,制止了骚动的新生们,叫道:“不要忘记进园子之前怎么说的!”

所有学生都顿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那株植物仿佛发现了逃命的机会,顺着新人们裤腿间的空隙,一溜烟跑掉了。

“嗨!又让它给跑了!”司汤达老人气咻咻的跺了跺锄头,叹息不已。

“他们是新生,不会侍弄这些宝贝。”李教授赔笑道:“刚刚那株兔儿爷怕不是两百岁了吧,万一被孩子们碰掉点花蕊,剁了他们也赔不起啊。”

“又不贵!一片花瓣才两百多。”司汤达老人嘟囔着,连连摇头:“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不懂得体恤老人。”

一片花瓣两百多!郑清暗暗咋舌,他可不会傻乎乎的认为这种花瓣是两百铜子。

呆在原地的学生们悚然,愈发不敢动弹了。

“它在那里!”辛胖子又大叫一声,指向不远处的丘陵。一块低矮的青黑色石头后面,黄色的花骨朵就像黑夜里的灯笼一样显眼。

那朵黄色花骨朵似有所感,倏的缩了回去,消失在石头后面。

“到底没有脑子,跑到了乱石滩上。”司汤达老人看了一眼,竟然不再着急,嗤笑道:“随便两个娃娃都能把它抓回来!”

李教授赞同的点点头:“我记得那片地下全是乱石,兔儿爷应该没办法在那里遁地了。”

“不错的小伙子!”司汤达大叔拄着䦆头,乐呵呵的看着辛胖子,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欢喜:“眼光不错……交给你个任务,去把那株小兔崽子给我带回来。能不能办到?”

“保证完成任务!”辛胖子努力绷紧面孔,一脸郑重。

“不找急,不找急。你可以再找个同学帮忙。以防万一。”司汤达老人顿了顿,抬头看向其他同学:“再来两个棒棒的小伙子,跟着这个小胖子一起帮我把那个小东西捉回来!”

郑清默默低下脑袋,躲开了老人挑剔的目光。

他还记得自己在可预期的未来,资金会非常紧张,完全没有闲钱砸在这片金贵的园子里。

片刻之后,辛胖子与张季信便带着老人的嘱托,去那片乱石滩抓那株跑掉的魔法植物了。

“成精的兔儿爷!”李教授扶了扶头上的护罩,担忧的看着两名学生的背影:“是有谁发下来的任务吗?”

“是咧!”司汤达大叔连连摇头,抱怨道:“实验楼三零八室的张教授要三毫升兔儿爷的乳浆、还有下面二层的希尔曼老太婆要一钱兔儿爷的花苞粉。一个劲儿的催,催,催!”

说着,他抖了抖手指的鹤嘴锄。

郑清惊讶的发现锄头变成了一个铁锹。

“那株兔儿爷年份正好,却成了精了,四处乱跑。”老园丁挥起铁锹,把刚刚地上掘出的大土坑填上,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笑容:“恰好你们来了,正好,帮我去跑跑腿,抓了那小东西回来。”

“如果没有事,就不打扰了。”李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向后挪了挪,赔笑道:“您老继续忙,我带着其他人先四处转转。”

“其他人?”司汤达老人非常用力的翘起下巴,满脸笑容:“既然来百草园了,就不要只是看。我这里恰好有一些任务要麻烦你们。”

李奇黄教授停下脚步,苦笑一声,没有拒绝。

第一百零六章 地龙

李奇黄教授在进园子之前曾经叮嘱诸位学生,百草园里一草一木皆可入药,一花一叶都很珍贵,不可轻损。

便是他们踩在脚下的泥土,也蕴含着充沛的灵气,珍贵异常。

但这绝不代表园子里面的动植物很脆弱。

相反,魔法植物的珍贵程度与它们的危险性呈正比,越是珍贵的魔法植物,对巫师而言,就越危险。

当司汤达老人带着一众新生沿着田间小路向百草园深处前进的时候,郑清深切的体会到了这点。

那是新生队伍越过第七片田地,穿过七种不同环境的时候,这支队伍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因为一头地龙恰好在田垄间翻滚、刨土,为了安全起见,司汤达老人让队伍暂停前行,等候这条地龙滚出他们视线之后再走。

在《巫师大百科全书》的解释中,地龙是一种无脊椎环节动物,具有低魔属性,虽然名字中有龙字,却与那种能够翻山蹈海、獠牙利齿的怪兽毫无血缘关系。

相反,这是一种性情相对温和的生物。

它们没有眼鼻,用直觉来判断环境;它们的口器中也没有利齿,只有一层层仿佛篦子一样的过滤器;它们周身环绕着一节一节的硬皮,没有四肢,依靠硬皮上天然的魔纹活动。

地龙擅长土遁,喜欢充满灵气的土壤,平日里以泥土中肉眼不可见的细小生物为食。因为它们能够吸纳土壤中的污染物质、均衡土地灵气,所以备受灵园管理者的喜爱。

幼年的地龙约莫只有成年人胳膊大小,而成年地龙则能长到数十米长,数丈粗细。在这种体量下,即便是性格温和的生物,也难免会对其他体量较小的生物造成被动伤害。

眼前的这条地龙将近一米粗细。

此刻,它一半身子钻在土里,另一半身子随意的在半空中摇晃。

看着那忽悠悠仿佛铁棍一样的身子,真真儿的磕着就半死,擦一下就吐血的节奏。

所以,这支新生的队伍只能呆在原地,等待这头地龙尽快离开。

这段田垄左侧是一片细雨绵绵的潮湿环境,右侧是漫天黄沙随风吹卷,两种环境中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植物。

百无聊赖中,李萌发现了一株奇怪的花朵。

那株花斜斜的立在田垄边缘,既没有进入那片阴雨绵绵的世界,也不属于那片黄沙漫天的世界。

仿佛就是长在百草园中的一株普通植物。

这棵植物没有长叶子,细长的、光秃秃的茎子上,只顶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花朵。花朵翻脸朝着地面,看上去娇娇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彻底吹倒。

李萌左右瞟了瞟。

李教授与司汤达老人都站在队伍最前方,监视着那头正在舒筋活骨的地龙,唐顿与蒋玉则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维持着秩序。

队伍中间的其他人,有的正伸长脖子,想要努力看清那条暗紫色、浑身滑溜溜布满粘液的地龙到底是什么模样;有的在闭目养神,细细品味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与众不同的气息;更多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漫无目的的胡侃着。

比如郑清,他就在跟萧笑探讨地龙是不是龙种生物。

“如果不属于龙,为什么要叫它地龙呢?”郑清强调道:“正因为它具备一些龙种生物的特征,所以才被称为地龙。”

“幼稚。”萧笑虽然没了笔记本,但在见识上仍旧完虐面前的公费生。

他抱着胳膊,瞅了郑清一眼,嘲讽道:“照你这么说,龙猫应该从毛丝鼠科中挪出来,放到龙属下面……即便它是啮齿动物;龙舌兰也应该长出尖锐的爪子、长长的尾巴,即便每个人都知道它是一种植物。”

“胡搅蛮缠。”郑清寻思半晌,却无力反驳,只能强行歪了话题,问道:“那你说说,地龙为什么叫龙?”

“嘁。”萧笑转过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请问,”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地龙这么大,不会对园子里的环境造成损害吗?”

郑清转过头,刘菲菲正一脸好学宝宝的模样看着萧笑。

“地龙属于魔法生物,擅长土遁。”萧笑端正神态,脸上没有丝毫轻慢:“当它们入土之后,身体会融入泥土中。嗯,你可以理解成它们就是泥土的一部分。实际上,它们不仅不会损害灵地,还能均衡土壤、改善土质。所以,每座有一定规模的灵园,都会豢养一批地龙。”

“这样啊,谢谢,谢谢。”刘菲菲恍然,连连道谢。

“重色轻友。”郑清在一旁嘀嘀咕咕,对萧笑的态度嗤之以鼻。

“这朵花有七种颜色!”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郑清循声望去,看见李萌正蹲在田垄边缘,正大呼小叫:“快来看啊!每个花瓣都有一种颜色,还不停的变呢!”

“李萌!”蒋玉原本在队伍后方维持秩序,忽然听到小丫头的叫喊,顿时急忙忙跑了过来:“不是让你呆在队伍里吗?不要乱碰园子里的花朵!”

最后一句话她是尖叫出来的。

因为李萌正伸出白嫩嫩的指头,轻轻戳了戳面前的花朵。

“嗤。”仿佛气球漏气的声音。

李萌站起身,呆呆的看了蒋玉一眼,一头栽倒在她怀里。

女生们尖叫起来。

新生们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队伍前方。

李奇黄教授正在与司汤达大叔监视着前方那条过境的地龙。

“园子里那个老家伙又分出新的地龙了?”李教授站在司汤达老人身边,眯着眼看着那条一半身子钻在地下的家伙,好奇道:“看上去,这条小家伙怕是还不足一岁吧。”

“老伙计现在成天团成个球窝在园子深处睡大觉,哪有力气分裂新的小地龙。”司汤达老人啐了一口唾沫,撇撇嘴:“前段时间阿尔法学院的‘特招生’给他们的植物园里赞助了几十条小地龙,你也知道,他们那个破园子统共也没有几亩地……所以那个老头子就匀给我几条。我琢磨着,反正老伙计天天睡觉,养几条小的,还能给他分一些负担,就要了。”

李教授听着旁边老人唠唠叨叨的解释,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开口。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队伍中传来一阵骚乱。

当教授赶到李萌身边的时候,小丫头一脸呆滞,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对于外界的刺激没有一丝反应。

第一百零七章 七色花与条草

“小灵巫又晕过去了!”

“她的眼睛还睁着,就是没有知觉了。”

“会不会是那朵花把她的灵魂吸走了?”

“百草园里的植物太可怕了!”

“不会不会,没有那么可怕!大家保持镇静,不要慌。”唐顿站在队伍后方大声维持着秩序:“那朵花大概有迷魂效果,李萌应该只是昏过去了,大家不要乱!”

天文08-1班的男男女女们围城一个小圈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场地中央失神的李萌,互相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蒋玉低头抱着李萌,贴近她的耳朵飞快念叨着什么。

郑清估摸着,也许她在使用唤醒昏死者的咒语。

但显然,这种外界通常见效的手段,在百草园中丝毫不起作用。

李萌仍旧毫无意识。

蒋玉焦急的看向四周,这让围观的学生们愈发感到不安。

“控制一下气氛。”萧笑站在郑清身后,悄悄推了他一把。

郑清一愣,继而恍然。

因为这起小事故,新生们都有些不安。

但是作为班长的唐顿仍旧按照教授的安排,坚持在队伍最后方维持秩序。

副班长蒋玉更不用提了,郑清估计,如果李萌不醒过来,她会一直这么抱在怀里。

而首席生刘菲菲则一脸惊慌的看着昏死的李萌,显然不适合让她来安抚众人。

作为九有学院今年唯二的公费生之一,班上的同学对郑清还抱有一定的尊重,所以这个任务当仁不让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都安静一下!”郑清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安抚道:“大家先注意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别不小心再碰了什么花花草草。”

原本议论纷纷的杂音瞬间消失。

每个人都小心的转动身子,仔细打量自己周围,注意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植物出现。

“教授来了!”段肖剑站在人群外大呼小叫着,打破刚刚稳定下的气氛:“快让开,让一让,让一让。”

李奇黄教授板着脸,大步流星的挤过人群,来到李萌的身边。

“什么情况?”他低声问道。

“李萌刚刚碰了一株七色花瓣的植物,那朵花发出了漏气般的声音。”蒋玉抬起头,面带焦灼,语速飞快,但又非常条理的描述道:“然后小萌就丧失了意识。”

“七色花瓣?丧失意识?”李教授挑了挑眉毛。

“虽然睁着眼,但眼球对外界光线没有任何反应。而其他身体机能仍旧完整,对外部刺激有条件反射。‘清醒咒’没有效果、‘反昏迷咒’也没有效果。”蒋玉将自己刚才做的检查完整的报备了一遍。

“很好。”李教授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指在李萌额头、发间的几处穴位上稍稍按了按,轻舒一口气:“不要紧,她只是对七色花的花粉过敏……那位同学,去找司汤达大叔要几根条草。”

段肖剑飞快的挤出人群,向队伍前方跑去。

“过敏?”郑清听到李教授的解释,好奇的问道:“过敏不应该打喷嚏吗?我对杨絮过敏,那阵子天天打喷嚏流鼻涕。”

“不懂不要瞎插话!”萧笑黑着脸,用力把无知的公费生向后拖了拖。

蒋玉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啊,七色花过敏跟杨絮过敏有些差别。”李教授也笑了,他并没有回避郑清的问题,反而认真解释道:“七色花受到外部刺激后,会收缩花房,喷射出花朵内部的一些刺激性气体――这些气体大部分具有迷幻效果。”

“因为是从花房内部喷出的气体,难免会带出一些七色花的花粉。”

“大部分时候,那些迷幻性的气体只会让伤害花朵的生物在方向感方面出现缺失,让他们出现眩晕、断片、或者大脑短暂空白的症状。”

“但如果伤害花朵的生物对花粉过敏,那么这种夹杂了花粉的气体,伤害性便会成倍增加,可能会出现昏迷、休克之类的症状,严重时甚至会引起巫师魔力的暴动。”

“魔力暴走!”蒋玉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她惊恐的看着教授,叫道:“她不能出现魔力暴动……她是一个灵巫。”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已经不是初涉巫师界的毛头小子,对于一位灵巫出现魔力暴走会发生什么,前几天他在流浪吧事件之后就知道了。

简单说,灵巫魔力暴走就是一场灾难。

用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就是巫师界的核电站发生了泄露。

“灵巫?”李教授似乎并没有紧张,而是颇感兴趣的打量着昏迷的小女巫,面上露出了然之色:“原来如此……放心吧,‘条草’对于失魂类症状效果非常好,尤其百草园的‘条草’,在巫师联盟一贯被定为上品。而且,这个小丫头的过敏症状并不严重,应该不会出现魔力失控。”

这番解释显然让围观的学生们安心不少。

“但是,教授。”站在旁边的刘菲菲忽然出声,打断教授的话,结结巴巴问道:“我记得条草是用来治疗疥疮的草药,没听说能治失魂啊……”

也许她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在质疑教授,后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

围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在草药使用方面质疑学校的药剂学教授,没有比这更大胆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刘菲菲还顶着一个九有学院首席生的身份,肯定已经被人捂着嘴拖下去了。

许多人都紧张而兴奋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非常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教授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表现的非常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刘菲菲!”围观者中立刻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叫刘菲菲,是今年的公费生,教授!”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补充着:“还是我们学院的首席生!”

“非常不错。”李教授轻咳一声,周围的学生们立刻闭上了嘴巴。

“药剂学中,被称为条草的植物有两种。”教授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一种形状与韭菜相似,开白花,结黑果,人吃了它的果实可以治愈疥疮。这种条草虽然少见,但在一些古方中使用非常频繁。”

“另一种条草,形状与葵菜相似,开红花,结黄色果实,果实的形状像婴儿的舌头,人吃了可以摆脱迷惑。”

“我刚刚提到的条草是第二种,百草园中也只种了这种条草。”

刘菲菲脸色慢慢涨红,期期艾艾着,忽然重重向李教授鞠了一躬:“对不起!”

“有什么需要你对不起的吗?”李教授瞪大眼睛,语气显得异常惊讶:“作为一个学习优秀,还勇于质疑的好学生,我应该奖励你一个学分!”

刘菲菲站直身子,脸色憋的通红,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但她嘴边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周围的学生们羡慕的看着她,纷纷上前恭贺。

郑清暗自叹气。

这种学分,实打实从学问中挣来的,羡慕不得啊。

第一百零八章 迷榖木

“教授!李教授!”

之前跑去找司汤达大叔讨要条草的段肖剑忽然在人群外连蹦带跳,大声喊叫。

“声音低点,”唐顿在不远处不满道:“注意形象!”

围观者很快露出一条缝隙,让这位信使通过人墙。

蒋玉飞快的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司汤达大叔说最新的一批条草刚刚抽过芽,没有现成的果实。”段肖剑挤过人群,给所有人带来一个糟糕的消息。

蒋玉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变的苍白起来。

“没有?”李教授皱起了眉头。

郑清担忧的看了小女巫一眼,心底揣测,如果没有特效药草,教授一定会带着李萌去校医院治疗。

如此一来,这次的百草园之行怕是要告一段落了。

“哪里会有这种草?”他戳了戳旁边的萧笑,打探道:“流浪吧能找到吗?”

作为蒋玉的朋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做点什么。

尤其她前不久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

还没等萧笑回答,站在李教授面前的段肖剑已经摊开了手掌,补充道:“司汤达大叔给了我几片叶子,说是什么咪咕的叶子,也有用,让我交给你。”

李教授接过那几片叶子。

一旁的蒋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迷榖。”教授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纠正段肖剑的叫法,向所有人解释道:“这几片叶子是迷榖木的叶子,它的效果与条草差不多,用在这里也很合适。”

围观者们如释重负。

“说话干嘛大喘气!”郑清也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环住段肖剑的脖子,用力勒了一下,出声抱怨道:“你这样在我们班很容易挨揍,知道不?”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笑。

教授捏了捏手中的叶子,抬起头,看着蒋玉,安慰道:“准确说,‘迷毂木’叶子的效力比‘条草’还要强许多,不用担心。”

蒋玉长长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迷榖?”郑清戳了戳身边的萧笑。

萧笑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哦,不好意思。”郑清假装刚刚想起来,贱笑着:“我忘了你的笔记本不在身上……当然,你可以出了园子再回答这个问题。”

“幼稚!”萧笑嘴角抽了抽,咬着牙解释道:“鹊山之首,名曰招摇。山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非常标准。”李教授听到这番解释,惊讶转过头,看着萧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巫师大百科全书》也只能给出这么多的定义了……按照我在课堂上的一般要求,你也应该得到一枚学分的奖励。”

萧笑矜持的笑了笑,躬身致谢,然后瞟了郑清一眼。

郑清耸耸肩,低头开始认真观察教授处理那几片叶子。

“记住,百草园内禁止使用咒语。”

强调之后,李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玉质地的研钵,将那几片迷榖叶丢了进去。

郑清想起不久前蒋玉的举动,忍不住向女班长挤了挤眼睛,蒋玉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没有出声。

教授似乎忘却了蒋玉不久前使用魔法为李萌检查的事情,一边细细的研磨着,一边慢悠悠的的向学生们做讲解:

“一般情况下,‘迷榖木’叶子会被巫师制作成配饰,挂在身上,来抵御迷幻类阵法的迷惑,用以导航指南,颇有灵效。这也是迷榖木最基础的使用方法。”

“但如同所有的魔法植物,巫师们总能在漫长的实践中找到它们更深刻的作用原理。”

“比如迷榖木。”

“通过充分的实验与测试,巫师们确认,迷榖木之所以‘佩之不惑’,是因为其‘潜有灵标’,换句话说,这种植物有灵性,能为巫师锚定心神。”

“这就是它唤醒昏死者的原理了。”

“眼不清、目不明,暗而无光者曰昏、混乱迷神曰昏、丧失知觉曰昏。”

“迷榖木厥华流光,上映垂霄,下定灵标。心神既定,则昏然自去。”

说话间,研钵中的树叶已经被碾成肉泥,迷榖木中的灵性也被玉杵逼迫出细胞,混杂着细碎的泡沫,汇聚出一汪墨绿色的汁液。

李教授又拿出玻璃量杯与过滤网,滤掉残渣后,便把剩余的一小盏叶汁直接灌进李萌的嘴里。

“这道方子不用佐使之药吗?”旁边一位同学出声询问道。

“不需要。”李教授摇摇头,补充道:“实际上,这并不算一道完整的药方。只是因病制宜。类似这种‘迷榖治迷惑’的对症之药,药材越是纯净,效果也越显著。”

药汁灌下口,未及片刻,李萌原本空洞的双眼中便多了几分神采。

蒋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安静!”唐顿班长又在队伍后面努力控制局面了:“大家不要乱,保持秩序!”

当小女巫彻底清醒之后,队伍前方那条拱土的地龙也已经震地而走,消失在田垄之间。

司汤达大叔站在路边,招呼新生们继续向园子深处行进。

“快点,你们这些小家伙!”老校工拄着鹤嘴锄站在前面不远处大声嚷嚷着:“如果你们打算早点下课,就速度快点。”

新生们在李教授的催促声中急急忙忙继续前行。

“灵巫是不是很容易昏倒。”郑清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把脑袋挂在蒋玉臂弯里的小女巫,忍不住笑道:“开学还没一个月,你就昏了两次,啧啧。”

他意犹未尽的摇了摇脑袋。

蒋玉嗔怪的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去死!”小女巫挣脱表姐的束缚,用力把嘴碎的公费生向路边推去。

郑清踉跄着倒退几步,忽然感觉小腿像是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膝盖一麻,忍不住大叫一声,曲腿便跪在了地上。

“诶呦!”他痛呼一声,抬头便向肇事者望去。

离他不远的地方,几株高大的灌木正抖动着枝条,砸出一粒粒豆子模样的东西,连带着,将附近的几个学生撞的东倒西歪。

这些豆子撞到防护服后瞬间爆裂开,溅出一滩油漆模样的液体,牢牢黏在防护服上。龙皮质地的防护服在这种液体下发出滋喇滋喇的腐蚀声,冒出一阵阵白烟。一股恶臭随之蒸腾而起,向四周扩散开来。

原本就气氛紧张的队伍立刻重新陷入混乱中。

“真不让人省心!”司汤达老人从队伍前方急匆匆赶到事故现场,对于这些不断出现状况的新生相当无奈:“你们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在路中央走一会儿吗?”

郑清赧然,干笑着,低下脑袋。

“这是什么鬼东西,”李萌则捂着鼻子大声叫苦:“好臭!”

“知道臭了?”司汤达老人歪着头,斜了她一眼,教训道:“如果你们老老实实走在路上,就不会触发这几棵‘黑叶臭豆’的防御机制,就不用闻臭味了。”

李萌扁扁嘴,没有吱声。

老园丁一边唠叨着,一边从那黑叶臭豆植株的脚边挖了一捧新鲜泥土,又从他腰间的铜壶里倒了点水,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和成泥浆,抹在几个新生被臭豆污染的防护服上。

“好了,”老人粗糙的大手用力在郑清小腿上拍了拍,吆喝着:“等这些泥巴干了就没事了。现在,你们马上赶路!”

“老老实实沿着路中央走!”

“不要再搞事情了!”

李萌沮丧的把脑袋重新挂在蒋玉的臂弯里,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郑清咧咧嘴,一瘸一拐的跟上队伍,继续向园子深处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 新人的任务

顺着田间的阡陌小路行走不远,队伍便转入了一条稍微宽阔一些的木桩石子路上。

这条路以木桩为基,木篱为堤。木桩与木桩之间用细碎的石子填充,压的平平整整。桩子高出地面几公分上下,行人走在期间需要格外注意,稍有不慎便会被这些木桩绊倒。

也许这就是百草园铺设这条路的用意,郑清看着周围小心翼翼的同学,对铺路的人大为佩服。

木桩石子路环绕着一处独立的药园。

与之前环境百变的药田相比,这座药园上空并没有魔法作用下的独特气候,反而如同一座农家小院一般,用歪歪扭扭的木栅栏随意围着。栅栏上攀附了许多藤本植物,异常茂盛,为园子平添了几许优雅。

司汤达老人带着学生们绕着木桩石子路走了不远,便来到这处药园的门口。

药园的大门与园墙类似,都显得比较简陋。

大门以井字形木棍为骨,辅以柳条与酸枣枝扎成,透过枝条编制的门板,能够清晰的看到园子里郁郁葱葱的景色。

“看手!”司汤达老人忽然大吼一声,将郑清吓了一个激灵。

回过头,他看见几名正在揪门上柳条残留嫩芽的学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正飞快的撒开手,向人群里退去。

“这个门虽然没有挂门神,看上去很破旧,却也被园子里的巫师附加了许多诅咒。”老人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年轻们,大着嗓门训斥道:“之前没有警告过你们在园子里不要随便拉扯吗?嗯?”

众生讷讷无语。

学生被训斥,教授面子上也不好看。

李奇黄教授拉着脸,附和司汤达老人的话,跟着教训道:“从进园子到现在,一路上说过多少次了!再有犯错的人,自己去校工委领一个星期的义务劳动,让你们在园子里摸个够!”

众学生默默无语,噤若寒蝉。

司汤达老人又瞪了众人片刻,方才徐徐转身,伸手指了指挂在栅栏上的一块木板。

郑清定睛望去。

这块木板应该是药园的地图,上面按植物功效,刻画了不同的分区,诸如养阴润燥植物区、理血植物区、补气植物区、解表植物区等等。

老人指向的是舒缓神经植物区。

“你们的任务,就在这里。”他拄着鹤嘴锄,仰着脑袋,目光从面前诸多学生脸上扫过,似乎在等待他们的意见。

没有人有异议。

老人满意的点点头,拉开枝条编的大门,示意其他人跟上。

“我跟你们讲!”

“这种草种花,都是大学问。”

“就说这日头,就有许多门道。”

“有些药草,每隔十二个时辰要曝晒一个时辰;有些药草,要时刻沐浴在夕阳那有气无力、软绵绵的光线里;还有些药材要长在朝阳中,吸收早晨那些蓬勃的生气。”

说的兴起,老园丁拄着自己的锄头,晃着脑袋很是自豪,脸上纵横的皱纹显得异常深邃。

“有些草药,必须隔着云雾触摸阳光的存在;有些草药,必须站在水底吸收阳气;还有些草药必须站在其他植株的阴影下,感受太阳的阴暗之处。”

“草药之气不同,所要阳气也不尽一。”

语罢,队伍停在一片开阔的药田前面。

“这就是你们的任务!”司汤达大叔举起手中一株墨绿色的小草,让大家传看:“你们的任务是拔草。”

拔草?

同学们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又陷入乱哄哄的讨论中。

郑清捏了捏手中那根纤细的小草,颇感无语。

就像李萌刚刚说的,原以为在园子里走这么深,交给他们的任务会高大上一点。

即便不是大战食人花,捉几头地龙的幼崽也能拿出去跟其他班的人炫耀呀!

哪像现在,拔草!

只是听上去格调就下降了许多档次。

“这种草叫‘味荆棘’,草色墨绿、上面有淡绿色的波状花纹,内叶边侧有锯齿状凸出。”李教授在一旁开口解释起来:“这种草也属于药草的一种,药性猛烈,可以抑制某些狂躁类的症状。”

“分辨这种草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司汤达老师刚才提到的外形分辨方法;再有就是气味。你们将这种草的叶子捏碎,残留的汁液会散发出一种非常强烈的刺激性气味。”李教授捏碎手中的小草,示意般的抬起手递到身前几位同学面前。

几个人立刻露出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

这激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郑清手里拿着一株味荆棘,看着别人,尝试的用食指与拇指捏住一点叶尖,将它捏碎。然后把那滩染在鹿皮手套指尖的墨绿色凑到面前。

顿时,一股强烈的刺激性味道顺着鼻腔直冲他的大脑,仿佛吃了一大口芥末一般。

他抬起头,发现李教授也正在泪眼汪汪的看着大家。

“这种刺激性的气味持续时间很短,大约五秒钟左右。”李教授吸吸鼻子,囔声囔气的说道:“你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喜欢上这种刺激性的感觉!对于注重精神安全的巫师而言,没有什么比刺激更伤害身体的情况了。”

“为什么要拔这种草!”李萌吸着鼻子,脸上挂着一串泪珠,大声质疑。

“因为它不老实!”司汤达大叔手中拄着的鹤嘴锄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柄?头。他随意的翻起田边的一块泥土,用?头的背面将土块敲碎。

泥土里夹杂的一只软体动物随着?头的敲击变成一团泥浆。

顿了顿,老人抬头看向一众学生,补充道:“味荆棘这种小东西长的太快了。”

“太快了!”他强调般重复了一遍:“前一刻授粉,后一时开花,半夜三更安静之时蹦籽。这草籽落地生根,一时三刻就能抽芽,等你第二天来看,满药田净是这种小东西。”

“消耗地力太多,但是药用很有限。除了诸如‘狼毒药剂’等受众很小的药剂需要一点作为辅料外,大约也就是你们这些学生期末考试那几天会冒险用一点。”

“当然,这里并不推荐大家用这种草药作为镇静提神使用。”站一旁的李教授连忙开口,警告说:“就像我之前提的,激性太大的药草对巫师的精神有害。如果有类似需要,校医院有更好的选择给大家。”

第一百一十章 打碗花

味荆棘所在的药田,原本是属于‘帝休’这种植物的。

帝休,又名‘不愁木’,助人平心,颐养静气。

古书有云,少室之山,百草木成囷(qun)。其上有木焉,其名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黄华黑实,服者不怒。意思是,少室山上有一种木,名字叫‘帝休’,它的叶子形状与杨树叶相似,树枝相互交叉着伸向四方,开黄色花结黑色果实,服用了它就能使人心平气和,不恼怒。

因为这种效果,故而现代巫师将其列入‘舒缓神经’类植物当中。这种灌木的品性与它在药剂学中的作用相似,都非常温和、谦恭。

但在大自然这种优胜劣汰的竞争规则下,一株谦恭的植物不是一株能够适应环境的植物。许多藤藤草草的种子籍着帝休木的温和,野蛮的在它的根系之内繁衍,霸道掠夺原本属于帝休的养料。

就像味荆棘。

郑清非常怀疑,如果没有巫师们保护性的种植,也许这种效果神奇的古木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当司汤达老人给众人下发小竹篓的时候,去戈壁滩捕捉‘狂奔兔儿爷’的双人组已经带着那株黄花红叶的细茎植物归来。

老园丁满脸笑容的去接收战利品,李奇黄教授趁机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重新强调园内纪律。

“还记得我在进园子之前对你们怎么说的吗?”教授的目光缓慢略过眼前这些青涩、兴奋的面孔,稍稍提高声音:“进了园子:第一,要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要听老师的吩咐不要乱动!”

“你们做到了吗?”他警告般的视线在几张面孔上稍稍停顿了一下。

许多人心虚的低下脑袋。

“现在,司汤达大叔给你们分配了任务。”李教授皱着眉,一脸不情愿的补充道:“虽然我并不建议使用刚刚入校的新人来进行田间作业,但既然园子这边没有意见,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够表现出一个优秀九有人应该具备的品质。”

“有没有信心!”

“有。”同学们七零八落的响应者。

“嗯?”李教授挑了挑眉毛,重新问道:“有没有信心?”

“有!”这一次的回答异常干脆、整齐,中气十足。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便欲离去。

郑清抓住机会举起手,用力晃了晃。

旁边几位同学迅速为他腾出一片足够发挥的空间。

“有问题?”李教授语气重新温和起来。

“是的。”郑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几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同学,紧张的揪了揪头顶的呆毛,问道:“园子里为什么不让用魔法?”

“我的意思是,咒语或者魔具应该能在很大程度上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吧。”他解释般阐述了一下,然后丢出一个困扰许久的疑惑:“我看司汤达大叔那柄锄头好像可以变成许多工具,这个不算魔法吗?”

“很好。”李教授对于有价值的问题总是不吝赞赏,他挺直身子,有些严肃的环顾四周,先重申了一遍纪律:“这位同学提到魔法,很好,所以我重新严格一遍纪律。”

“任何,未经允许的魔法,禁止出现在百草园当中。”

郑清撇撇嘴,也就是说,老园丁的鹤嘴锄是已经经过允许的咯。

似乎也察觉到同学们有些不忿的情绪,李教授组织了一下语言,向大家做了一番完整的解释:

“园子里一共有十三万六千九百二十七种草药,我们所在的这片环境下的药园子里一共有三百七十二种草药。”

“每一种草药都是很珍贵的生命、也是很脆弱的存在。”

“熟悉药剂制取的同学应该都有过一个疑惑。”

“为什么我们不用魔法来研磨药粉,而要用笨拙粗重的研钵、药杵、乃至不同型号的刀具慢慢加工呢?”

“因为魔法会干扰药粉的性质。”

“就像一滴墨水掉进一盆纯净的水中,即使你看不到水色的变化,但是这些水的确被污染了。”

“你们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用受到魔法污染的材料来调制药剂!”李教授加重了语气,举了一个例子: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白丁历二十世纪初,鲜卑利亚的大巫师通古斯就是因为使用筛选类魔法提纯‘蓝色荧光’,调制‘最终幻想’,因而酿成了可怕的事故。那次可怕的爆炸简直可以媲美毁灭类咒语‘摩柯婆罗多’。”

“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对圣灵逞威;只有一千颗太阳,才能与之争辉!”

“所以,你们一定,一定,不要用魔法处理你们的药剂材料。”

李教授扫了一眼有些惊悚的众人,笑道:“当然,你们也不需要过分担心。那次事故是一个研究团队酿造的。就你们的水平,用魔法污染了的材料调制的药剂,顶多会让药效丧失,不会引起剧变的。”

“在百草园禁止魔法,大致就参考了这种想法。”

“严苛,但可以在最大程度上规避风险。”

“嗯,李老师讲的很好。”司汤达大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外。他拍着手,指挥众人分散到田里,喊道:“每人一条田垄,记得处理干净啊!”

“拔出来的味荆棘装进给你们发的小箩筐里,不要随手丢掉。这种小东西只要沾着地气,就不会放弃把根扎进土里的努力!”

辛胖子与张季信抓着各自的小竹篓,一脸的茫然的加入到拔草大军的行列中。

郑清跟在萧笑旁边,一边拔草,一边听这个百科全书解说各种奇异的草药、异虫。

这片药田里,除了味荆棘,还有许多凌乱生长着的魔法植物。

拔了半天草,累了,看四周,并没有监工。

头顶的太阳一直那么耀眼。

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郑清找了块阴凉地,坐在地上,从自己背包里翻出那本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打算休息一阵子。

虽然还没有与伊莲娜约定补习符箓课的事情,但郑清决定用最积极的态度面对这件事。

所以,最近一有时间,他就努力补习符箓方面的基础理论知识。

“这牵牛花有什么用处?”辛胖子诧异的声音响起。

郑清回过头,正好看见辛胖子揪起田埂边沿的一朵粉红色小花,举起来放声问道。

“不要!”李教授大惊失色,却也制止不及。

辛胖子吓得连忙丢开手中的花,半晌,却也没什么不适。

“又在花样作死。”郑清无力的揉着脸,非常怀疑班上的同学能不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魔法世界平安活过四年。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打碗花而已。”老园丁在不远处笑呵呵的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而且那株花火候还不够,效果最多也就一个星期罢了。”

“打碗花?一个星期!”辛胖子的脸色立刻绿了。

“莫担心,莫担心。”司汤达大叔顺手翻了一下脚下的一块硬泥,用锄头将它敲碎,起身笑道:“这花儿明天才会生效,你今晚多吃些饭,这几天撑一撑,就过去了。大小伙子,这点事情怕啥啊。”

辛胖子垂头丧气,没有搭话。

在萧笑的解释下,郑清恍然大悟。

这种粉红色的小花与味荆棘一样,也是属于控制情绪方面的药草。只不过与那些只能在碾碎后留下刺激性气味的小草相比,打碗花的老祖宗给自家血脉施加的强大的诅咒。

任何未经允许的采花行为,都会在一定时间内对手的平衡性功能失去控制。通俗来讲,就是会在事后手抖。

对于巫师而言,最为普遍的失控就是打碗。

摘了这种花,巫师在端茶倒水吃饭的时候,很容易让那些脆弱的瓷器落在地板上。

这里的‘手’是广泛意义中的手,所以即便中的诅咒的巫师使用咒语端茶吃饭也无法规避这种风险。

“但那朵花看上去的确只是一株牵牛花!”在放学后的路上,辛胖子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愤愤不平的发着牢骚。

“我看着也像。”郑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旁边的萧笑:“打碗花跟牵牛花有什么区别?”

“自己翻《巫师大百科全书》去。”萧笑对这种目光越来越无奈:“打碗花与牵牛花、喇叭花一样,都是茄目璇花族的——事实上,它们除了实际效果外,在外观上区别不大,只是打碗花的颜色偏淡,而且成花需要的时间很长,差不多三十年左右才能开一次花。”

“三十年!”郑清一脸的难以置信:“它有什么用?能让人吃了成神吗?”

“没什么用,只不过这种花是配置‘养颜丹’的必要的微量成分。”萧笑瞟了辛胖子一眼:“一般来说,一株成花能辅佐配出一炉药,价值方面,怎么说,因人而异吧。”

“哈哈,那老园丁不是说了嘛,那花还不熟!”辛胖子脸上的肥肉跳了跳,立刻转开话题:“说起来,明天上午的炼金课你们要不去?我听高年级的学长说,讲炼金术的老教授一般只在第一节课露个面,后面的课程都会交给自己的助教。”

“不上课你干嘛去?”萧笑狐疑的打量着胖子。

胖子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

“我不行。”郑清没精打采的跟在两人身后,哀叹道:“明天周五,后天周六,我周六还要去巡逻。万一周五逃课被抓住,周六妥妥的会被喊去办公室。”

“也是。”辛胖子同情的看着他,语气中充满了庆幸:“谁叫你的公费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特斯拉教授

九月十二日,农历辛酉月、乙卯日,按八月十三。

忌探病,余事勿取。

宜,余事勿取。

余事勿取,就是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不要做。

所以,按照老黄历,今天应该什么事情都不做,抱着枕头睡大觉。

但对于第一大学众多学生而言,相比较于那高邈而不可见的黄历禁忌,显然站在讲台上的诸位教授更具有威慑力。

毕竟今天是周五,学校还安排了一整天的教学计划。

比如天文08-1班,上午有一节炼金术课,下午有一节战斗课,全天的时间都已经被提前规划完毕了。

早上,郑清站在食堂门外,迎着太阳,摊开手掌,掂了掂手心。

秋日正好,阳光也比往日轻了几分。

食堂大妈的心情似乎也因为这清爽的日头变得愉快了许多,在给郑清盛菜的时候,甚至没有多掂两下勺子,给的分量十足。

这让郑清非常满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不远处‘拱食’的辛胖子时,这种愉悦感就更强烈了。

“你不是打算今天这节炼金术逃课吗?”他端着餐盘,坐到餐桌前,忍着笑意询问:“怎么,改变主意了?”

辛胖子原本正趴在桌子上,正在舔舐着一个盘子里的鸡茸蘑菇浓汤,闻言,坐直身子,咂咂嘴,叹道:“原本约了几位学长聚会,但目前这个情况,还是不去丢人现眼为妙。”

“你也知道丢人啊。”坐在一旁的萧笑扫了一眼他的吃相,面无表情的哼道:“不要像舌手族那样吃东西。”

虽然常识不多,但舌手族这个名字郑清还是听说过的。

他们与多臂人一样,也属于外星种族,在贝塔镇西区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大使馆。

这一族的个体舌头长而灵活,擅长魔咒,多出言灵。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进餐时以舌为手,餐桌上的礼仪非常糟糕,往往会吃的满面汤渍、杯盘狼藉,被许多自诩优雅的种族所嫌弃。

以至于‘像舌手族那样吃东西’在巫师界就是没有礼貌,毫无教养的体现。

“不这么吃难道你喂我?”辛胖子闻言大怒。

“谁叫你手残。”萧笑耷拉下眼皮,端着一个小碗,拿着小勺,慢条斯理的搅着里面的汤羹。

“哼!”辛胖子顿时无话可说,只好将愤怒发泄到食物上,很用力的舔盘子,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郑清有些怜悯的看着他,但也只能默默的咬了一口馒头。

那么多花花草草他没动,偏偏动了打碗花。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虽然司汤达大叔说,那株打碗花还没有成熟,但持续一个星期以上的效力也非常可怕。

这意味着,未来一个星期,辛胖子都会像现在这样舔盘子了。

要不要找个借口离这家伙远一点呢,郑清对不远处一个好奇的看向这边的女生扯出一个笑脸,有些烦恼的叹口气。

“快些吃,据说特斯拉教授这节课还会来上课。”优雅的咽下一口汤汁,萧笑拿着一块面包拭拭嘴角,提醒郑清:“那个老头很凶的啊。”

“诶?我以为他只会在期末才会跟我们见面呢。”郑清略微有些诧异。

“他要来上课?”辛胖子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西瓜头,全然不顾嘴角滴滴拉拉往下流的汤汁,气道:“为什么不早点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如果我今天没去上课,被那个老头子抓住,一定要你好看。”

“你逃课,为什么要我好看。”萧笑对这番威胁嗤之以鼻。

“淡定,淡定。”郑清在两人之间和起了稀泥,笑着对辛说道:“你这不是没有缺席么,所谓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是而已。”

“那个老头子。”辛胖子闻言,面色好看了一些,但仍旧嘀咕了一番后,才重新把头埋进盘子里,响亮的吧唧起嘴巴来。

特斯拉教授,是他们教授他们炼金术的老师。

只不过据学校的前辈们讲,这位亚特拉斯学院的教授平日里工作非常繁忙,所以经常委托自己的助理与研究生来给低年级的学生们授课。

所以,自从上节课,也就是第一节课见过这位老先生一面后,这节课郑清已经做好了看见一位新讲师的准备。

但当他们赶到教室后,讶然发现特斯拉教授已经坐在讲桌后了。

这番举动异乎寻常。

即便其他按时上课的教授也不会在上课铃响之前进入教室。

不过,这种异常的事情发生在特斯拉教授的身上,勉强可以让人接受。

因为这位老先生是一个狂热的科学教派成员,对于权威或者传统异常蔑视。体现在日常穿着上,他并没有与其他教授一般穿着学校规定的黑色袍子,而是整天披着一套邋遢的白大褂出现在校园各地。

此刻,这位教授如往日一般,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戴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浑身上下不修边幅,手里攥着那本金属外壳的厚重法书,正一脸的不耐烦的敲着讲桌。

“咚,咚,咚。”

每个进教室的学生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一个个慌乱的跑进座位,默默的掏出各自的法书,摊开在桌子上,等着讲台上的老先生发话。

炼金术是一节通识课,全校必修的课程。

只不过这门课程过于深奥与繁杂,而且许多理论过于空泛。除了专门选修这个方向的研究生,没人会关注薛定谔有没有一只猫。

所以在学校的教学计划中,低年级的炼金术课程内容只会简单涉及一些现代炼金术发展与创新方向的内容。

因此,与巫师的哲学一样,学校没有在这门课上给学生统一指定教科。课程与考试内容基本由教授的讲义来确定。

上节课,这位老先生根本没在意大家是否是新生,直接在新生的第一节课上开讲了“时间在多维空间呈正态分布的概率问题”。

一整节课,郑清都在听天书。

简单来讲,就是每个字他都知道意思,但是教授说的每句话他都无法理解。

除了马修与蒋玉能够勉强的向老教授提几个问题,其他人几乎都处于这种茫然状态。

这节课唯一的结果就是彻底击碎了郑清在炼金术上学习诸如点石成金的技术,然后回到白丁世界过快快乐乐生活的妄想。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训斥

也许因为同属实践性较强的课程。

炼金术的教室与药剂学一样,都位于实验楼。

所不同之处在于,药剂学的教室位于实验楼东附301的大阶梯教室,教室的一大半空间被各种各样的试验台与实验橱柜占据。

而炼金术的教室则位于实验楼东503,只是一间普通的授课教室,规模相对较小。

据说炼金术的实验课所使用的教室位于地下室。只不过天文08-1班的新生们还无缘接触那个世界。

他们只是入校刚刚一个多星期的新生而已。

还没有上课,走廊中隐约传来其他班级的喧嚣与打闹声,与503教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郑清抬起眼皮,微微瞟了一眼。

几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在阳光下‘兮兮’起舞,手中提着小巧的水桶与抹布擦拭着窗沿死角处的污垢。

这些小东西总是这么无忧无虑,郑清羡慕的想着,忍不住惦记起自家那群小精灵。

因为昨天药剂课上的遭遇,他对于实验楼的安全情况保留了一点想法,所以一早就把小精灵们交给迪伦与团团看管。

虽然吸血狼人在白天会比较嗜睡,但有团团看着,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郑清这么想着,下意识忽视了团团只是一只猫的事实。

窗户两侧的帘布被高高挂起,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实验楼对面办公楼那高大沉默的身影。

那座办公楼属于九有学院所有教职人员使用,与藏匿在学校深处的校工委三层小黑楼不同,这座教授们使用的办公楼从外观上看就气派了许多。

郑清收回目光,微微吁了一口气,打消了把窗帘放下来的冲动。

讲台上那位不按常理的老教授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多晒晒太阳吧。

一根指头在他背上戳了戳。

“什么情况?”如同蚊呐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段肖剑。

郑清把笔记本与法书都摊放在面前,眼观鼻,鼻观心,微微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他与大部分男生一样,都扎堆坐在教室后面,与前排那些好好听课的乖学生,尤其是唐顿、蒋玉等人还没来得及通气,难免有些消息闭塞。

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

原本在教室上空四处盘旋的小精灵们呼啦啦都飞回黑板上沿,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不再出声。

特斯拉教授站起身,用手中金属法书的书脊重重磕了一下讲桌。

“咚!”

教室内的呼吸为之一滞。

银白色的教室门随着这声重响重重的闭上。

原本就安静的教室里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人都正襟危坐,默默等待老教授的训示。

“你们是天文08-1班的新生吗?”老教授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道。

“是。”台下的新生们整齐而轻声的回答道。

“那你们应该在上节课就提醒我一下!”老教授很不满的拍着自己的金属法书,提高声音:“我上节课讲的东西有人完全理解了吗?”

台下一片寂静,没有人出声。

“我上节课讲的什么?”老教授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教室。

教室前排,唐顿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的法书,似乎能从上面看到一朵花,而他身边不远处,马修·卡伦也默默的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袖扣。

女生堆儿里,李萌学着身旁的表姐还有首席生,把脑袋低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教室后面这些男生,更是恨不得缩进课桌低下。

没有人回答特斯拉教授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郑清!”特斯拉教授翻着花名册,点了一个名字。

倒霉!

郑清在心底哀嚎一声,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

他隐约感受到教室里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前排的学生籍此机会纷纷把脑袋转后来,脱离讲台上方老教授的视线。

郑清面不改色的看着李萌对自己挤眉弄眼,大脑在疯狂的转动,努力压榨上节课听到的一星半点的记忆。

“你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特斯拉教授虽然还板着脸,但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

郑清忍住了痛哭流涕的冲动。

他又一次觉得当一个公费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我上节课讲的什么内容,有没有印象?听懂了吗?”特斯拉教授合住手中的花名册,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嗯,上节课内容是‘时间在多维空间呈正态分布的概率问题’……主要讨论了维度理论下,时间在不同空间中的存在、流速与变化趋势……”

郑清眨着眼睛,努力把笔记本上的只言片语连贯到一起。

“……十八世纪的大巫师高斯率先将时间流速与多维空间进行了组合验证……在多次试验中,巫师们发现,多维空间下,时间流速快慢各不相同……大巫师拉普拉斯在这一基础上进行了定量分析,提出了时间在多维空间呈正态分布的理论……”

简单复述了一番上节课的主要内容后,郑清乖乖的闭上嘴巴,不再吭气。

“嗯?”特斯拉教授扬起花白的眉毛,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就这些?”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推导公式呢?定量分析是怎么分析的?上节课不是都讲过吗?”特斯拉教授把手中金属外壳的法书重重拍在讲桌上:“你上节课是上的历史课吗?在炼金术上就学会这么一点东西?”

我也想多学一点啊!郑清在心底狂吼一声,但是小爷听不懂咋个整!

“其他的内容,不是特别理解。”郑清低着头,小声回答。

教室里响起了其他人轻微的赞同声。

只不过这些支援的声音过于微弱,仿佛一阵轻风拂过水面,只激起了一丝涟漪。

“不理解为什么不说话!”特斯拉教授抓着自己的金属法书在狭小的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用非常不满的语气重复道:“为什么不说话!”

马修说话了,郑清在自己心底默默回答着,瞅了一眼前排那位正在观察袖扣的吸血鬼。

当然,他没有胆量当面质疑讲台上老先生。

“炼金术是一门非常严谨的科目。”

“非常严谨!”

“炼金术的语言很严谨!”

“炼金术的体系也很严谨!”

“炼金术的态度更需要严谨!”

“什么是严谨?”

“弄不清楚的东西坚决不能糊弄过去。”

金属法书重重的拍在讲桌上,震得所有人心肝都在颤抖:“你都不清楚他是什么个意思,怎么敢用他来推定你的结论?推出来的结论你敢实验吗?你们是在糊弄自己的性命!”

郑清默默的咽了一口唾沫。虽然还没太懂为什么上节课没说话就是在糊弄自己的性命,但是他仍旧决定不说话。

他觉得自己的脑壳肯定没有讲桌的桌板结实。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议论

“那个臭老头,自己讲错课了,却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就是,就是!”

“竟然还扣学分,简直岂有此理!”

“丧心病狂啊。”

中午的食堂里,天文08-1班的几个男生一脸沮丧的坐在餐桌前,一面向嘴里塞着吃的,一面愤愤不平的议论着特斯拉教授的野蛮行为。

郑清坐在几人中间,听着这些抱怨,心有戚戚的搅了搅碗里的五豆汤,叹了一口气。

上午的炼金术课上,那位古板的老教授对于天文08-1班上节课不懂却又不问的表现大为不满。

于是,从炼金术师的做人原则,到学习炼金术应该具有的基本品质,再到作为第一大学学生正确的求学态度与治学要求是什么。特斯拉教授整整咆哮了大半个小时,给了每个新人一次心灵的洗礼。

临末了,下课前,这位老教授不仅要求班上的学生把校训各自抄写一百遍,还大笔一挥,给每个人勾掉一个学分。

“庆幸吧,校训只有八个字……而且学分只扣了一分。”郑清舀了一勺豆子,塞进嘴里,鼓着嘴嚼道:“这才第一个月,辛苦一下,后面还能补回来的。”

“这才第一个月就扣了一分,老大!”段肖剑怪叫一声:“我连一个学分都没赚到呢,就被扣成负数了。”

“老姚不是说一张邀请函给零点一个学分吗?”郑清戳着餐盘里的薄脆,诧异的问道:“我记得你也收到了几张邀请函啊?”

“丢了。”段肖剑难得脸红了一下,给嘴里塞了一块大饼,嘟囔着:“原本放在宿舍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而且,就算没丢,我总共也才收到三张邀请函,根本堵不上一个学分的窟窿。”

郑清想到自己那一抽屉邀请函,咂咂嘴,最终不忍心挖苦他。

“这也能丢了!”一旁把脸埋在碗里的辛胖子抬起头,不顾嘴角滴滴拉拉的汤汁,悲愤道:“如果是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揣在兜里!”

“你一定要这么吃东西吗?!”另一侧坐着的张季信瞪起一双牛眼,把手里的干果捏的嘎巴作响。

“不然呢,你喂我?”辛胖子毫不犹豫的丢出大招,令对手哑然。

“打碗花有这么厉害吗?”段肖剑好奇的戳了戳一旁安静吃东西的萧笑,疑惑道:“他是不是装的啊。”

“试试这个!”张季信从桌上取了一块羊角面包,塞到辛胖子手上,威胁道:“这又不是碗,你敢把它弄掉了,我喂你吃一肚子土!”

辛胖子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羊角面包就向嘴里塞去。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中,他的手仿佛被蛰了一下似的,剧烈抖动了片刻。

那块涂满黄油与蜜糖,烤的酥脆焦黄的面包就这样滚到了尘埃里。

“太夸张了吧!”段肖剑拖着长长的音调,一副‘你肯定在骗我’的表情:“这是面包,又不是碗,哪能说掉就掉。”

“不信,你自己揪几朵打碗花试试啊。”辛胖子哼了一声,满脸不悦,重新把脑袋埋进面前的大盘子里开始拱食。

“‘打碗花’只是根据其效果,取的一个具有特色的名字。就像‘百草堂’不止一百种草,‘三味书屋’不是三种味道的书屋。”萧笑终于放下手中的吃食,抬起头,向面前这些孤陋寡闻的同伴们稍稍做一点科普:“所以,打碗花的诅咒并不仅仅针对碗,准确的说,这种诅咒针对的是巫师的手,或者说,是巫师‘用手进食’的这个动作。”

“也就是说,如果不用手进食就没关系吗?”郑清对于这点细节非常感兴趣:“这个诅咒是怎么知道我是在用手进食,而不是干别的?”

“诅咒知不知道,取决于你知不知道。”张季信在旁边插口道:“这点我倒是有印象。许多诅咒都是基于宿主本身的想法来发作。比如你想吃东西,那么拿到吃的肯定会吃,这个时候诅咒就会发作。”

“宾果!”萧笑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那么假设,”郑清愈发感兴趣:“假设,辛胖子饿了。”

“你才是胖子!”辛满脸悲愤的抬起头:“我只是长得比较壮。”

张季信夸张的‘哈哈’了两声。

“哦哦,”郑清从善如流,非常抱歉的改口:“假设,辛同学饿了。然后他拿起一块面包,这个时候,如果他下意识的不把面包当做吃的,或者不把自己的嘴当做嘴……嗯,比如,在他的意识里,面包就是一张纸,嘴就是碎纸机。这种情况下,面包就不会掉到地上了吧。”

“你的嘴才是碎纸机。”辛胖子终于没有胃口了,沮丧的推开盘子,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开始擦嘴。

“丧心病狂。”萧笑看着郑清,一副见鬼的模样:“你是说扭曲意识吗?为了一个屁大点的诅咒,去扭曲自己的意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扭曲意识更危险的事情了。想都不要想!”

“很危险吗?”郑清有些吃惊:“我的意思是简单催眠一下自己。”

“对于巫师,催眠只能欺骗你的五感,但是无法欺骗你的意识。”萧笑沉思片刻,强行举了个例子:“比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但山仍在那里。”

郑清有些茫然的听着这个例子,表示自己无法理解。

“有时间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想想老姚那个咒语是怎么回事。”辛胖子擦完嘴,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叫道:“或者谁快点把李奇黄教授的作业做完,让我参考一下。”

“如果下午那节课之后我还能动弹,我就让你抄。”段肖剑哀嚎着,一头栽进辛胖子的怀里:“胖哥啊,咋整呢,战斗课的老师说这节课要我做他的陪练啊!”

郑清挥挥手,招来一群食堂的小精灵。

待她们收走桌上的残羹剩饭后,他伸了个懒腰,满意的打着饱嗝,叹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老师看你陪练辛苦,从学分上给你一点补偿呢。”

段肖剑立刻挺直了身子,

“这么一说,可能性还蛮大哦!”

心思单纯的年轻巫师立刻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贝拉夫人

第一大学所有学生的课表中,都有一门实践课。

这门课程是全校性基础课,属于每个学生的必修类课程。但它又不被教授联席会议列入年度的教学计划表中。反而如同一门临时性的课程一般,在排课以及授课讲师方面的安排都显得非常随意。

比如符箓、占卜、天文这些重点科目经常侵占实践课的课时;又比如,实践课的授课教师基本都是助教级别,整座第一大学,几乎没人听说哪位教授会执教这门课。

而纵览第一大学为学生们规划的四年学习安排,实践课又从课时方面突兀出它的与众不同。

在大一新生的课表里,实践课每周的上课时间只有一节课;但在大二或者大三学生的课表中,这门课将会被安排一整天的课时;到了大四,许多学生甚至会把一半以上的学习时间花费在这门课的课业中去。

占据的课时如此突出,学分又高的吓人,实践课却又对年轻巫师们进阶注册的巫师的许多考核没有丝毫帮助。

所以许多人将这门课称为‘鸡肋’。

萧笑曾经与郑清分析过实践课变成鸡肋的原因。

在他看来,出现这种矛盾,与实践课的教学目标有必然联系。

实践课的主要目标是指导年轻巫师们熟悉魔法技巧,熟练掌握平日学到的各种魔法,并将其灵活运用在猎妖活动中。

这意味着在这节课上,学生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练习魔法技能,而不是夯实相应的魔法理论基础。但是在注册巫师的许多考核中,魔法理论知识又占据着非常大的比重。

简单理解,实践课与课表中其他课程的关系,类似于‘体与用’‘道与术’的关系。

当然,对于绝大部分初入大学的年轻巫师而言,他们并不会太过关注课程安排背后的门道,更不会在意理论与实践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对于实践课,学生们更在意是不是真的能够在课堂上见到那些狰狞可怖、凶残无比的妖魔。

能够见识到形形色色的妖魔,就是许多人对这门课最大的期望。

毕竟,新鲜与刺激对于年轻人一向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只不过,对于大一新生而言,第一个学期很难如愿以偿的在课堂上见到真正的妖魔。

学校不会允许年轻的巫师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个世界最恐怖的事情。

他们需要在第一学期的适应过程中锻炼魔法技能、并且熟练掌握作战技巧。

所以,对于郑清以及他的同伴们,这门实践课,也许被称为战斗课或者搏击课更恰当一点。

“我上节课就想说一件事来着。”郑清站在几根粗壮的紫竹下,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若有所思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节课的人数比较多啊。”

辛胖子与张季信站在几步开外,正对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互相较着劲,没有搭理他的问题。

萧笑则安静的倚靠着竹子,默默的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有没有听见我的问题?”郑清用力晃了晃萧笑背靠的竹子,有气无力的哼道:“你整天对着那本笔记,不烦吗?”

“烦。”萧笑一语双关的回答道:“按照教授联席会议下发的课表,第一大学几乎全部大一新生的实践课,都被安排在了周五下午这个时间段。人多一些,不足为奇。”

“为什么!”郑清吓了一跳,忍不住重新回过头去打量山谷中的人数,叫道:“我就说,早上晨练感觉都没有这么多人!是不是排课系统出问题了?”

“什么是排课系统?”萧笑疑惑的看着他:“教授们这么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也许只是懒。”段肖剑忽然从竹林里钻了出来,似乎听到两人讨论的话题,插嘴道:“也许只是为了方便。”

“方便?”郑清挑了挑眉。

“你没听老生们说过吗?”段肖剑似乎非常热衷于打探学校的各种八卦:“老生们说,学校把这节课安排在周五下午,就是为了让大家在接下来的两天周末有足够的时间养伤,从而不会耽误下周的其他课程。”

“养伤?”郑清的嗓子眼有点发紧。

“养伤!”段肖剑神情严肃,肯定的点点头。

“没有这么严重吧,”郑清干笑一声,看着面前瘦削的男生,竭力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说不定那些老生只是在吓唬你。”

“是不是恐吓,我不清楚。”段肖剑摇摇头,拽着郑清,指向人群边缘几个穿着青色长袍的身影,说道:“看到没?那是贝拉夫人!”

贝拉夫人身材既高且胖,青色的治疗师袍子紧紧绷在她身上,站在一群年轻巫师与几名小护士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她是第一大学校医院的护士长,平日里很难在校园中见到看到她的身影。她的身边,几名小护士坐在巨大的医药箱上,笑眯眯的看着面前那些充满活力的身影。

“每节实践课,学校除了安排授课讲师以外,还会安排贝拉夫人带着校医院的小精灵们呆在‘绿谷’的边缘。”说到这里,段肖剑顿了顿,换了一种必然如此的语气强调道:“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无风不起浪。”辛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那块花岗岩,凑到几个人身边,摇头晃脑道:“她在那里,不由的大家不胡思乱想。”

郑清抿了抿嘴唇,虽然仍旧对那条传言保留意见,但心底却仍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绿谷’并不是一个开放的场所。”萧笑终于重新开口,他扶了扶眼镜,环顾四周,若有所思道:“贝拉夫人既然不是实践课的讲师,那么她能够站在这里,只能证明这里需要她。”

‘绿谷’就是实践课的教室,所有实践课的授课场所都集中在这里。

这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山谷四周是起伏的丘陵,没有一处险峻的山坳。

脚下是齐踝的青草,踩上去软软的,充满了弹性,仿佛地毯一样。

沿着丘陵,山坡上是连绵起伏着、茂盛的竹林。

微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

“我一直觉得绿谷中这些漫山遍野的小草软的有点过分。”段肖剑蹲在地上,用指头搅着那些柔韧的小草,挤出它们肥厚的叶肉:“现在看来,也许这些小草就是我们的防护垫,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我们在搏斗中受到的伤害。”

郑清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小时候,先生一直告诫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现在,他觉得自己就站在一处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之中。

“不要紧张。”张季信兴奋的活动着身体,把拳头捏的嘎巴作响:“我们始终都会面对妖魔。如果不想下一次遇到尼基塔,还被她揍的像条狗,那么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磨刀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希尔达·唐·阿方索

与其他被正式列入计划的课程不同,实践课对于授课教师的要求并没有多么严格。

比如,实践课的老师不需要拥有非常突出的特色专业基础,不需要能够熟练使用三种以上的外语,不需要拥有高等院校五年以上执教经验,也不需要主导过在巫师联盟报备的大型实验,或者在影响因子max的期刊发表过学术论文的经历。

第一大学对于实践课老师的要求只有两点:第一,拥有注册巫师的等级;第二,具备三年以上的猎妖经验(有猎队组织经验者优先)。

对于第一大学众多年轻、且经验不足助教来说,没有比实践课更适合他们发挥的课堂了。

但希尔达并不包括在这些人当中。

希尔达·唐·阿方索,第一大学助教群中的普通一员。

虽然距他从阿尔法学院毕业还不满五年,但希尔达已经有将近十年的猎妖经验了。

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被获准进入家族的猎场;到十八岁,来到第一大学后,他又一头扎进阿尔法的各个猎场;一直到现在,近十年的猎妖生涯让他可以非常自负的在诸位院长面前拍胸脯,对教授联席会议安排的各项猎妖事宜应付自如。

他的梦想是带着一支猎队,在自由的新世界里浪迹天涯,而不是守着面前这几十个年轻的面孔在这狭小的校园里蹉跎岁月。

是的,对于一位年轻的注册巫师而言,第一大学的校园实在是太小,太狭窄了。

小到用遁术在岛上溜达一圈,都不用一分钟的时间;

小到每天从早到晚,眼前总是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令人疲惫不堪;

小到他没有办法避开那无孔不入的守护大阵,去随心所欲的做一些有趣的小实验。

只不过,作为巫师界著名家族阿方索的一员,希尔达·唐·阿方索从小就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

五岁的时候,爷爷手把手教会他怎么清理坩埚、怎么掌握火候、怎么调止痛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乖乖接受一个老巫师的调教。

十岁的时候,母亲开始让他背诵阿方索家族的历史,让他铭记那些奇奇怪怪的纹章与八辈子之前的仇敌;他别无选择,只能老老实实接受着巫师家族的历史。

十五岁的时候,父亲把他扔进家族的猎场,让他带着简陋的魔具与廉价的法书,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他毫无选择的余地,一切都为了活下去。

二十岁了,他已经是第一大学一名优秀的公费生,在校猎队担任了重要的职务,但面对血友会的邀请,他还是没有选择的空间,只能无可奈何的背负起家族的荣誉。

直到现在,毕业已经五年了,希尔达仍旧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

虽然他梦想着带领一支猎队,在新世界扬名立万;但事实上,他只能安安分分的呆在第一大学,充当第一大学职工花名册里一位光荣而渺小的助教。

“这所大学就是一洼死水。”他不止一次的向伙伴们抱怨过:“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自由。对于一个阿尔法人来说,还有比丧失自由更恐怖的事情吗?”

“有的。”助教希尔达先生站在绿谷中,看着不远处那些肆无忌惮,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大一新生们,低声对自己说道:“比丧失自由更恐怖的事情,就是你毫无选择。”

他抬起头,看着竹林下懒洋洋的年轻巫师们,深深吸了一口气。

“都给我下来!”他扯起嗓子叫道:“上课了!”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你们这些臭小子,快给我滚下来!”

天气非常晴朗。

湛蓝色的天空上,只零零散散的漂浮着几朵单薄的云彩。

夏天的尾巴像是裹满了仙人掌的尖刺,扎的人皮肤生疼。

因为在户外上课,没有铃声,所以郑清等人一直呆在紫竹林的荫凉下,躲避着太阳灼热的光线。

听到实践课老师那夸张的招呼,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哀叹着,三三两两的站起身,踩着松软的草坪,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向山坡下的小操场上走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小山坡上,炼金08-1班的白袍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路小跑着,向小操场上那唯一站立着的身影跑去。

“那群伪君子!”段肖剑在郑清身后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说道:“天天叫嚣着天赋决定命运,家族成就未来,遇到捧老师臭脚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你倒是想捧呢。”辛胖子毫不客气的嘲笑他:“只不过没有那个胆量罢了。”

郑清眯着眼,打量着那些白袍的身影,没有说话。

因为属于全校性必修课,再加上大一新生排课时间比较特殊——几乎所有的实践课都被安排在周五下午——所以师资力量比较些紧张,学校索性将实践课合并成一门大课。

每位实践课的老师同时教授两个班。

比如,郑清所在的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就与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的新生们一起,被安排给了同一位助教。

这位助教的面孔郑清也非常熟悉。

希尔达,第一大学专机的护卫队员之一。

当尼基塔在专机的餐厅内肆虐的时候,这位希尔达助教是的一个出现在学生们身边的。

即便时间过去快半个月了,郑清仍旧清楚的记得吧台后面那个玩世不恭的声音,还有他那充满朋克风格的独特造型。

“老师好!”

红袍新生与白袍新生泾渭分明的站在希尔达两侧,同时躬身,向老师致敬。

“诸卿平身。”希尔达一脸严肃,沉声回应道。

郑清脚下一个趔趄,然后满脸黑线的站直身子。

诸卿平身是什么鬼!

这是个逗比么!

这是个逗比吧!

特么我们的实践课老师是个逗比啊!

郑清硬板着脸,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神情严肃的助教先生,忍不住在心底疯狂吐槽。

“有事起奏,无事开打!”逗比助教仍旧一脸严肃,全然不顾底下一群懵逼的面孔。

“先生,先生!”李萌举起小手,欢快的叫道:“我有事启奏!”

“善!”逗比助教挥挥手,满脸赞赏:“但讲无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助教先生

巫师界的长生种常常嘲笑那些短生种们,一代又一代,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

这就仿佛人类嘲笑游鱼只有五秒钟的记忆一样。

然而,与那些真正只有五秒钟记忆的鱼类不同,人类往往善于用记忆来美化事实。

比如,周公用道德掩盖住殷墟下那段血腥的记忆,把食人的历史在春秋笔法中变成了传说中的惊悚故事;又比如,大美利坚那些坚韧不拔、充满开拓精神的先驱们,实际只是旧大陆的恶棍、人渣以及失败者;再比如,在郑清印象中,曾经的专机护卫,希尔达先生,是一个非常靠谱、令人安心的角色。

然而现实总是比记忆残酷许多。

绿谷中,一片开阔的草地上。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与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的新生们默然看着12岁的小女巫与实践课的老师欢乐互动,相顾无言。

“先生,先生,你的头上为什么编了那么多小辫子?”李萌一脸好奇的看着希尔达头上的小脏辫,举手问道。

“发如雪,束缚着我的思想。”希尔达一脸悲伤,面色戚戚。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惊恐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竭力把脑海中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与面前这幅逗比面孔联系在一起。

“那先生,你的脸上为什么挂着那么多铁环,还打了那么多铜钉?”李萌锲而不舍的挥动自己短小的胳膊,跳起来问道。

“门上钉,锁住了我的生死。”希尔达衣袖掩面,声音哽咽。

所以,脸跟门、跟生死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喂!郑清一脸残念的看着面前两个像是在演话剧的家伙,强行忍住自己咆哮的冲动。

他回过头,九有学院的许多学生仍旧一脸呆滞模样。倒是萧笑面无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当然,这也不奇怪,毕竟在所有老师的课堂上,萧笑都是这幅严肃的表情。

他们对面,那些白袍子的阿尔法新生,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场中情景的影响,依然能够面不改色,神态庄重的看着老师,似乎他在讲什么高深的魔法知识。

难怪许多人都说阿尔法都是些伪君子,众人诚不欺我,郑清暗自点头。

“先生,你捂着脸干嘛?”场地中,李萌挥舞着胳膊,眼神中满满的都是问题。

“当然是……”希尔达掩着面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什么?”李萌挤出人群,凑到年轻助教的身前,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啊!”实践课的老师猛然间放下袖子,把脸凑到李萌眼前。

惨白的、凸出的眼球,仿佛两颗剥了壳的熟鸡蛋,卡在助教先生的眼眶外面;针尖大小的瞳孔在眼球上滴流乱转,粗细不匀的血管稀稀拉拉的挂在眼球上,平添了几分诡异。

这张面孔有些浮肿,脸上的皮肤仿佛被热水烫皱了一样,看上去有种破破烂烂的感觉。

鼻子丢了左边一半,只留下一个硕大的、突兀的黑洞;而另一半鼻子也仿佛被人用锤子砸烂了,在几根脆弱筋肉的束缚下摇摇欲坠。

漆黑的舌头半挂在嘴唇外面,上面流淌着青色的黏液。

简而言之,这张脸放在任何一部恐怖电影中,都可以当之无愧的充当终极BOSS。

“啊!!!”李萌用高声尖叫回应着助教的这个动作。

“卧槽!!”站在前排的新生们也被这幅尊荣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向后躲去。

“阿西吧!!”郑清回过神,心头一万头羊驼驼狂奔而过。

很显然,这位不着调的实践课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吓唬大家一下。

但这是上课啊喂!

郑清挽了挽袖子,强行压抑住冲上去揍他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力值目前还压制不住这位助教先生,冲上去的唯一后果是被反镇压。

如果手上有课本,他一定会恶狠狠的砸在地上。

缓过劲儿的其他新生三三两两重新围拢了过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开始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起希尔达助教了。

场地中央,自我感觉良好的助教先生站直身子,摊开手,耸耸肩,一不小心又把眼眶里的眼球震了出去。

“这就是你们的未来!”希尔达抬起手,把掉出眼眶的眼球用力塞了回去,用高亢的声音喊道:“中毒!失明!毁容!四肢残缺!”

四副惊悚的图像凭空浮现在新生们周围,滚动展示着各种凄惨的画面。

当投影消失,希尔达助教的面孔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张令人熟悉的,打满铜钉、挂满铁环的颓废面孔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郑清惊讶的发现,他忽然觉得这张脸看上去顺眼了许多。

希尔达挥舞着胳膊,声嘶力竭的叫道:

“你们看到的,就是狩猎妖魔的巫师所要面对的未来!”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如果你们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么,请转身,离开我的课堂!”

“如果你们做好准备了,那就站好队伍!等待猎妖之歌的响起!”

“现在。”助教先生睁大眼睛,目光从那些紧张不安的年轻面孔上略过:“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每个新生都安静的站在队伍中。

没有人选择离去。

助教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温和的笑了。

“那么,有请我们可爱的李萌同学站回队伍里。”希尔达随意的挥挥手,翻开手中的法书,说道:“按照上节课的分组,重新排好队形!”

第一节实践课是在室内进行的。

当时,这位助教先生表现的非常正常。与其他课程的老师一样,他也只是点了点名、熟悉了一下两个班级的面孔,听了听他们的自我介绍,然后给新生们分了小组。

按他上节课的解释,实践课所有的课程安排、课业要求,都是以小组为单位完成的。

听到老师的安排,两支新生队伍开始混作一团,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拍档。

“李萌?”希尔达助教斜着眼,看向呆呆站在身旁的年轻小女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以回队伍去了。”

“呃!”李萌打了一个响嗝,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新生们愣了片刻,顿时陷入更大的慌乱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安德鲁·泰勒

“卧槽!”

看着晕倒的李萌,希尔达的脸都绿了:“不会吧!胆子这么小!”

这是重点吗?!郑清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李萌!”蒋玉尖叫着,跑出队伍,扑到李萌身上。

草坪两侧围观的新生们沉默几秒钟后,立刻哄乱起来。

嘲笑声、呵斥声、担忧的尖叫、紧张的安抚,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将站在不远处土堆上歇息的一只土拨鼠吓的躲回地洞之中。

其他实践课的班级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

因为距离比较远,那些好奇的面孔只能伸长脖子,希冀着轻拂的微风能捎去一星半点的消息。

但站在天文08-1班对面的炼金08-1班,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片刻之间,那个晕倒小女巫的身份已经在炼金08-1班的新生之间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

李萌,蜀中李氏嫡女,年芳十二岁,是今年第一大学入校年龄第二小的学生,也是一位稀有的灵巫。

郑清阴郁的看着对面那些嘲笑的面孔,没有说话。

相比较而言,他现在更担心那个躺在草地上的身影。

他仍旧记得非常清楚。

半个月前,当他乘坐从长安机场出发的专机入学的时候,李萌就坐在自己身边。她是第一个与他打招呼的同学,也是他在大学最早认识的朋友之一。

在他印象里,小女巫爱闹腾、自来熟、喜欢在嘴边挂着‘我是大学生’‘我表姐可厉害了’的口头禅。

除此之外,并没有那些巫师家族年轻人特有的坏毛病。比如歧视凡人世界出身的巫师,或者以巫师为龟玉、视凡人为刍狗。

但是进入第一大学没多久,郑清发现了小女巫一个新的特长。

善晕。

古人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郑清必须承认,善晕者有煌煌之名。

从步行街流浪酒吧,到老姚的魔咒课,再到绿谷中的实践课,入校刚刚十多天,这位小灵巫已经晕倒了三次。

甚至最近两次就是在课堂上晕倒的。

这不由不让人怀疑这个年纪的小巫师是否能够适应第一大学高强度的学习环境。

郑清担忧的看向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已经可以想象这节课之后校园里会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了。

而在李萌身边的希尔达,此刻更是欲哭无泪。

原本设计出那番精彩开场白的自矜之情荡然无存。

这位年轻的实践课教师脑海里现在反反复复只浮现出一个词:

‘卧槽!’

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抑郁。

希尔达在设计这段开场白的时候,预测过很多种情况。比如新生也许会被吓的跌倒、学生们短时间内会陷入混乱、甚至他已经准备好承受几道人群里丢来的咒语——毕竟谁也不能肯定新生中就没有反应过度的家伙。

但他唯一没预料到的,是竟然有人会被那张鬼脸吓晕!

天见可怜!

在他看来,那张脸除了恶心一点,也没有太多恐怖的地方了吧。

谁能料到一个大学生的精神会这么脆弱!

“安静点!”

恼火的助教先生重重拍了一下腰间的法书。

一道乳白色的光晕从书上荡漾开来,眨眼间便笼罩了所有的新生们。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嘴巴似乎被强力胶粘在了一起,无论如何也张不开了。

只是一瞬间,草坪上就陷入了绝对的安静环境中。

希尔达低下头,一脸紧张的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小女巫,飞快的说道:“不要怕,贝拉夫人就在不远处。”

这句话似乎是在安慰几个帮忙的女生,但是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说着,他又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召唤出一张软绵绵的飞毯,强调道:“贝拉夫人肯定能帮她的。”

在沉默咒的作用下,没有人回答他。

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帮着蒋玉把李萌放到飞毯上,然后拖着半空中的毯子飞快的向绿谷边缘那几道青色身影跑去。

“你们在原地站好!”希尔达犹豫一下,拍了拍法书,解除了对新人们的限制。

郑清张着嘴,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胸腔的鼓动,平生第一次对开口说话这个简单的动作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我去跟贝拉夫人打声招呼。”

“谁都不许乱动!”

希尔达恶狠狠的扫视了一圈那些不安分的身影,低声警告道: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要交头接耳、不准抽出你们的法书!”

“否则,校工委不会介意多几个打杂的学生。”

说完,他转身追着那张飞毯,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只不过,助教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小山坡后,炼金08-1班的人群里就传出一声刺耳的嘲笑。

“太可笑了。”一个身材粗壮,留着小平头的男生大大咧咧的站在队伍中,毫不客气的鄙视着实践课的老师:“一个助教而已,竟然敢对学生使用沉默咒!下了课我一定要去学生会投诉他!”

郑清注意到这个男生摊开的手指上戴满了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

粗壮男生似乎在炼金08-1班有些威望,其他新生纷纷附和着他的说辞。

“就是,就是,他脸上的铜钉吓得都快掉下来了!”

“竟然用校工委来吓唬人,我要不要去学生会告他恐吓?”

“我堂哥在学生会担任部长,我带你去找他。”

郑清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萧笑,小声问道:“他是谁?平头,手上挂满魔法戒指的那个家伙。”

“安德鲁·泰勒,泰勒家族的小少爷。”萧笑漫不经心挠着下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旁边的马修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讨论,不动声色的向两个人靠近了一些。

“泰勒家族是近些年在魁北克一带新崛起的狼人家族,家里产业不多,但黑金很多。是个土豪。”

“因为没有太多底蕴,所以这家人也就不太注意月下生物的老规矩,做事有些张狂。”

“这家人以叛逆的作风著称。他们最出名的言论是‘狼人与吸血鬼的血仇与他们无关,泰勒只是看门的’。如果有一天,你在第一大学看到安德鲁与奥布莱恩家族、或者卡伦家族的人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不要奇怪,也许他们就是化解狼人与血族之间世仇的钥匙了。”

说着,萧笑偏过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马修·卡伦。

郑清立刻想起来,自家班里就有一位卡伦家族的贵公子。

他转过头,却发现马修正一脸严肃的摆弄着自己的袖扣,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谈话。

“没机会了。”马修想起上周末在堂哥会客室之外的见闻,心底微微一叹:“原来他是泰勒家的……也许这就是堂哥不待见他的原因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炫耀成风

午后时分。

阳光虽然已经不再炙烈,但依旧威力十足。

如果说上午的阳光是一个外家高手,举手投足之间锐气逼人,那么午后的阳光就是一个内家高手,站在那里,不丁不八,却更有威慑力。

绿谷中。

微风似乎也受不了烈日的灼烧,悄悄的放缓脚步,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肥厚柔软的小草们懒洋洋的瘫在泥土上,展开皱皱巴巴的叶子,任凭阳光吮吸着自己身上的水分,看上去已然放弃了治疗。

草坪上站着的新生们在安静了几分钟后,渐渐忘却了希尔达助教临走前的警告。

阿尔法新生的队伍中,几个将白色帽兜罩在头顶的男生正聚在一起,旁若无人的大声抱怨着新生第一个月不能进猎场的规矩。

“太可笑了。”一个瘦高男生拖着长长的声音,懒洋洋的嘲笑道:“又不是什么高风险实验室,谁家还没一两座猎场……学校的这种禁令简直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孩儿!”

“就是,就是!我从十岁开始,就被家里要求每年在家族猎场露营一个月。每年如此,年年都不拉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巫夸张的挥动着手臂,唾沫横飞的向伙伴们炫耀着自己的经历:“只允许我一个人,还不让我带奶奶给的护身符!要知道,我家猎场里不止一头野妖!”

“一点也不奇怪。”瘦高男生轻蔑的扫了一眼对面那些红袍的九有学生,用矜持的声音说道:“但凡历史悠久的家族,都知道巫师世界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有的人一无所知!”

很显然,这些夸张的说辞引起了许多女巫的注意。

几个男巫身边很容易就聚集起一些女生的惊呼与赞叹声。

九有学院的年轻男巫们自然也不甘落后。

张季信大大咧咧的向朋友们吹嘘他哥哥带着他狩猎一条唐古拉冰螭的故事。

“那条畜生浑身淡黄色,一双眼睛有二号坩埚那么大!虽然只是三趾,但身子足足有三十米长!我哥把它脑袋砍下来的时候,脖子里的血喷了十几米高!”

他用力抻开胳膊,想要表现那条唐古拉冰螭的牙齿有多长。

因为激动,红色的脸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隐约还冒着热气。

这番言论显然比对面那些含糊不清的说辞要生动的多,许多女生——包括对面穿白袍子的女巫——都竖起耳朵,一脸紧张的听他讲这个故事。

而平日里总喜欢与红脸膛男生别苗头的辛胖子,显然不会让张季信专美于前。

“狩猎冰螭算什么,”这个蓝巨人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的星星点点的蓝光,他用力挥舞着自己粗壮的胳膊,大声炫耀道:“我家在沃尔姆斯,你们知道,就在莱茵河畔。那里的勃艮第黑森林里有一群萨克森野狼人。”

“就是那群被莱茵狼人放逐的叛逆者?”段肖剑长吸一口气,惊呼道。

“对,就是它们!”辛胖子显然非常高兴有人能理解自己提到的怪物:“我十二岁那年,就跟着叔叔进勃艮第黑森林猎杀那些野狼人了……看这个!”

说着,他从脖子里揪出一截绳子。

那是一个项链。

项链尽头的挂坠,是几颗尖锐的獠牙。

也许因为时间比较久了,这些獠牙已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带着些许血丝的牙根上裹了一层淡黄色的釉色,在阳光下闪烁着温和的色彩。虽然看上去仍旧非常吓人,但已经不再让人感到恐惧。

“这是我砍下的第一头野狼人脑袋后,叔叔把它的牙揪下来,给我做的纪念品!”辛胖子自豪的向周围的同学展示着这些战利品:“看,这是它的上颚獠牙。齿尖还能隐约看到自然生长的撕裂符文——这是它们天生就有的,越强壮的野狼人獠牙上的撕裂符文越清晰。”

说着,他大方的把这根项链取下来,让朋友们传看,赢得了更多羡慕的目光与赞叹的声音。

“他在这里随便谈论猎杀狼人没关系吗?”郑清不安的戳了戳萧笑。

“虽然都叫狼人,但月下议会的狼人与黑森林里的野狼人可以看成两种生物。”萧笑犹豫的看着那几根獠牙,似乎也想拿过来把玩一番,听到郑清的疑惑,解释道:“就像巫妖与巫师……虽然巫妖也有清晰的意识、也属于巫师的一种,但因为他们已经堕落、妖魔化,所以巫师猎杀巫妖反而会受到奖励。”

郑清恍然大悟。

当他回过神,场间的气氛已经愈发热烈。

受到张季信与辛胖子的影响,其他人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几个在专机上见过尼基塔的新生老调重弹,向所有愿意听他们故事的人讲述那头女妖妙曼的身材、充满诱惑的声音、以及神秘莫测的魔法。

一向稳重成熟的班长唐顿用严肃的语气与几个男生讨论着猎队行进中的十二种队形,分析猎队中不同成员承担的责任与走位;

就连一贯高冷矜持的马修·卡伦都用不经意的语气提及了他去年与弗里德曼爵士在巴德明顿冬狩的见闻。

对于种种陌生的词汇与场间狂热的气氛,郑清无法理解。

已经面对过两头妖魔的他无论如何不想第三次见到那些猩红的眼睛。

所以,他刻意忽略了耳边那些夸张的言论。

而是与萧笑讨论起另外一个问题。

“从刚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郑清回忆着实践课上的分班情况,疑惑的挠着脑袋,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记得你说过,阿尔法学院不分班的吧。”

虽然使用了不确定的词汇,但郑清的语气却非常肯定。

他清楚的记得,不久前与萧笑还有林果讨论过这个问题。林果也曾经肯定的告诉他,阿尔法学院的教学制度与九有学院不一样,学生只需要修够对应专业足够的分数就能毕业,没有强制安排辅导员、或者专业班级。

“对。”萧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认可了郑清的说法。

“那是谁在逗我。”郑清斜着眼,瞟了瞟对面那群白袍新生,示意眼前这个巨大的矛盾:“对面不是阿尔法的炼金08-1班吗?”

“那只是为了方便学校进行统计,临时组建的班级。”萧笑飞快的解释道:“你记得林果是什么专业吗?”

“炼金术。”郑清对那个十二岁的小男生印象非常深刻。

“是了。如果对面是阿尔法的炼金班,为什么没有林果的身影?”

郑清连连点头,觉得这个说法有点靠谱。

“因为要合并授课,为了方便统筹安排,所以学校会把选择了希尔达助教的阿尔法学生随机组成一个班级,并在系统中安排一个名字。”

“也就是说,实际上并没有一个炼金08-1班,对吧。”郑清点点头,又问道:“选择老师是什么情况?大一就能选课了吗?我记得要到下学期才行的吧。”

“都说了,是阿尔法学院。”萧笑不耐烦的摇摇头,示意他闭嘴:“小声点,听听周围人在说什么……虽然大部分都是吹牛,但里面或多或少能学到点东西。”

郑清耸耸肩,不以为然。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来自维埃尔的木匠之子

安德鲁·泰勒沉默的站在人群边缘,摩挲着手上的魔法戒指。

作为泰勒家族唯一进入第一大学的成员,在这遍地高阶巫师的布吉岛上,他没有任何长辈可以依靠,再加上作风叛逆的泰勒家族与其他狼人族群的关系也并不是非常融洽,所以安德鲁只能尽量保持低调,不招惹是非。

但低调不代表可以被人藐视。

左手中指那枚魔法戒指上的蛋白石被他用力攥出淡淡的光芒,安德鲁紧紧抿着的嘴唇略微有些扭曲。

每次想起在那头吸血鬼的休息室外所遭受的待遇,总能让他心底郁积的怒火重新翻滚起来。

身为月光下的战士,忍气吞声可不是泰勒家族的性格。

“阿尔法学院又不是吸血鬼学院。”安德鲁含糊不清的嘟囔着,目无焦距的盯着手指间五颜六色的宝石,默默在心底思量着下一步怎么办。

虽然在离开那头吸血鬼休息室的时候非常硬气,但安德鲁知道自己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有底气。

数个世纪以来,月下生物与巫师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

出于统一战线的考量,巫师联盟将月下议会纳入了自己的阵营,但无论如何,许多激进的巫师并不太认同这项政策。

比如第一大学的副校长石慧女士。

在她看来,不论月下议会表现的多么驯服,那些‘肮脏的黑暗生物与妖魔之间始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观点代表了许多巫师的想法。

所以,踏足巫师社会的月下生物总会习惯性的在同类身边寻找安全感。即便是有千年血仇的吸血鬼与狼人,也会在巫师们眼前努力表现出合作的姿势。

弗里德曼爵士便是月下议会在第一大学的代表,所有的月下生物进入学校后,都会与这位暗夜的贵族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

而安德鲁把这件事搞砸了。

虽然泰勒家族的作风是比较叛逆,但这不代表他们的脑子被僵尸啃掉了。没有与那头吸血鬼见面,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每每思虑至此,安德鲁心底的怒火便会化作不安。

休息室外他曾扬言要去拜访瑟普拉诺先生——作为阿尔法学院双子星之一,麦克·金·瑟普拉诺拥有足够的实力庇护他。

毋庸置疑,这种行为肯定已经恶了弗里德曼爵士。

然而,近一周的时间已经慢慢流逝了,安德鲁仍旧徘徊在阿尔法城堡的楼梯与过道间,没有找到任何拜访瑟普拉诺先生的门路。

麦克·金·瑟普拉诺是纯种的巫师出身,也许他并不待见一头叛逆的狼人。

想到这里,安德鲁微微叹口气,偏着头,目光略过身边的几位朋友。

虽然被叫做朋友,实际只算他的跟班——不过是几个毫无根基、只是凭借一点天赋进入阿尔法学院的家伙。而这些人跟着他,一方面希冀获得泰勒家族的友谊,对于这些毫无根基的年轻人来说,泰勒家族已经是巫师界的庞然大物了;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贪图安德鲁在阿尔法城堡里那间小小的独立休息室。

并不是每个阿尔法的学生都能获得一间独立休息室。

所以,短期来看,这些年轻巫师对于他在第一大学的发展毫无帮助。安德鲁想到这里,颇有几分沮丧。离开家族庄园之前,他可是对几位叔叔夸过海口的。

我一定能登上《魔杖》,成为一个阿卡纳!

每每想到这番大话,他都有种牙疼的感觉——对于狼人来说,牙疼可不是个好兆。

“哦……看看那群书呆子!每次看到他们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我都想让他们感受一下我这对可爱小牙的愤怒。”安德鲁身旁,一个黑发细眼,穿着簇新白袍子的阿尔法新生,嘀嘀咕咕的瞟着不远处的九有学生,不怀好意的咧咧嘴。

安德鲁侧过脸,瞟了他一眼。

“收敛一点。”泰勒家的小少爷皱着眉提醒道:“你现在首先是阿尔法的新生,不要玷污了城堡的荣誉。”

这个黑发细眼的男巫名叫朱利安,父名不清楚,安德鲁只知道他来自法兰西维埃尔的乡下,是一个木匠的儿子。

朱利安是在帮父亲砍木头的间隙睡着了,在梦里被拉进了第一大学的招生考场。

经过阿尔法学院的天赋测试,朱利安拥有一颗信仰之心。

对于侍奉神祇的祭司而言,这是一种稀有而且杰出的天赋。

简而言之,如果朱利安在内心深处信仰着某位神灵,并熟悉祂的教义,那么他就会是这位神灵天然的圣子——第一大学会非常乐意免试把他招进亚特拉斯学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公费生。

然而这个世界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令人惋惜的事情发生。

朱利安没有信仰。

就好像胖哒长着尖牙利爪,却以竹子为生;郑和带着庞大的船队行程万里,却只当了一路的散财童子。

在其他人眼中,这是在浪费上天赐予他们的机遇。

信仰之心,可以令每个亚特拉斯学生眼红发狂的天赋,却只能带给朱利安一张阿尔法学院的普通入场券。

当然,经过适当的训练,这位木匠的孩子仍然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注册巫师。

只不过,与圣子的未来相比,一名注册巫师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安德鲁入校之后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位浪费天赋的年轻人。一个需要帮手,另一个则一无所有。于是,在玉币与宝石的光辉下,两个人很快便成了‘朋友’。

对于泰勒家的小少爷而言,这只是一笔风险不大、但利润丰厚的投资。

以朱利安的天赋,四年大学生涯后获得一张注册巫师的合格证明并不困难。而一位注册巫师对于泰勒家族而言,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对于朱利安而言,接受泰勒家族的资助,一方面可以更轻松的完成自己的学业;另一方面,他也可以通过泰勒家族更广泛的接触月下生物们的世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朱利安总是固执的认为,他的祖先有吸血鬼血统。所以这位木匠的孩子总喜欢向朋友们展示他那两颗细小的犬齿——这两颗牙被朱利安称为‘吸血鬼獠牙’。

安德鲁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他解释,吸血鬼的獠牙与普通巫师的犬齿是两个概念。

“你是一个活着的、富有天赋的巫师,并不是躲在古堡里,依靠人血生存的死尸。”安德鲁反复向他解释道:“如果你想要月下生物的血统,我可以请我叔叔帮忙。”

“但我不能假装看不清自己的灵魂,先生。”朱利安总是这样诚恳的回答他。

第一百二十章 窥伺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天空中那颗巨大的火球不紧不慢的倾吐自己的热量,让整个绿谷都笼罩在一股萎靡的气氛中。

去找贝拉夫人求助的助教先生许久仍不见归来。

草坪上的新生队伍渐渐变得散漫,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天逗乐,将实践课老师不久前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不同学院之间的散漫程度还有一些差异。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在热情的阳光中做着不规则的布朗运动,每个人都在即兴四处乱窜,不时从人群中传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甚至连唐大班长也在几位女生的簇拥下晕头转向,完全忽视了自己的责任。

而对面阿尔法学院的队伍看上去就整齐了许多。他们的新生按照血统不同、门第高低、天赋各异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小圈子。每个小圈子之间毫无交集,小圈子之内的人们则挂着矜持的微笑,用冷淡的眼神打量四周,互相之间小声的交谈着。

如果他们手中再端上高脚酒杯,即使去参加米尔顿公爵的祝福晚宴也不会显得失礼。

不知道他们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端着样子。安德鲁站在阿尔法新生队伍的边缘,嘴角挂着冷笑,不无恶意的揣测着自己的同学们。

虽然心底不以为然,但安德鲁在以他为中心的小圈子里,仍旧保持了与大部队一致的氛围。

这是个原则性的问题。

阿尔法的绅士们永远不能像九有的书呆子一样毫无教养。

忽然,朱利安凑到泰勒家小少爷的耳边,悄悄问道:“那个书呆子您认识吗?”

“哪个书呆子?”安德鲁正饶有兴趣的听其他人吹牛,闻言,一脸不耐烦的转过头看向九有学院的队伍,小声抱怨道:“那边一大群书呆子。”

在阿尔法学院,书呆子是一个专有名词,专门指代九有学院的学生。就像九有学院的人一贯用‘伪君子’来称呼阿尔法堡的人一样,这是两所学院之间根深蒂固的偏见。

没有人能够阻止学生们私下里的互相嘲讽。

“短发、头上有簇呆毛,眼睛很亮,中等身材,袖子上别着一枚八卦袖扣。”朱利安用简要的语言描述道:“那个男生站在九有队伍的前排,现在正在跟一个留着大波浪头发的吉普赛女巫聊天。”

“你直接说最后一个条件就非常明显。”旁边一个男生显然对朱利安的这番折腾非常无语:“完全不需要用你那贫乏的词汇来形容别人的外貌。”

“不过那个男生的眼睛的确挺亮。”小圈子里另一个人不赞同的摇摇头,说道:“吸血鬼圣子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确的。”

吸血鬼圣子是朋友们给木匠之子起的绰号,朱利安表示非常欢迎。

不论吸血鬼还是圣子都已经与他失之交臂,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偶尔听到这样的称呼已经让他非常满足了。

“那个书呆子身后还站着两个挺壮的男生,对吧。”安德鲁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眼神中有些疑惑:“他是谁?看上去是有点眼熟。”

“郑清。”朱利安显得很高兴:“他叫郑清,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圈子里立刻有人出声:“据说他在这次尼基塔劫持的第一大学专机上,硬抗了那头女妖的魔法。”

“还有,”旁边有人补充道:“我听几个在学生会的前辈说,这个郑清入学前在四季坊中的大明坊阻止了一头发疯的猪妖,好像他用雷咒直接把那头猪妖劈死了。”

“不是劈死,是震死的。”另一个纠正道:“不论怎么说,那头猪妖都栽到他手里了。我在三叉剑工作的叔叔都知道了这个新生的名字。大家都在传言巫师议会要给他颁发一块梅林勋章。”

小圈子里,几个新生七嘴八舌,将那名九有新生的资料抖了个七七八八。

“我也想起来了。”安德鲁抚摸着手上的魔法戒指,眯着眼,慢慢说道:“据说他是从昆仑山下来的,擅长符箓,在符箓课的摸底考试中直接拿到最高分,把那个姓章的小讲师吓得够呛。”

朱利安惊讶的瞪大眼睛,嘴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显然,他没有听过这道传言。

但他知道,即便对于高傲如阿尔法学院的世家子弟,能够以新生的身份镇住第一大学的老师,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为什么向我提起他?”安德鲁忽然回过神来,认真看着朱利安,问道:“看上去你对他也不是特别了解……难道你想让我帮你介绍那个吉普赛女巫?”

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旁边几个听到这番说词的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朱利安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他飞快的摇摇头。

“我听说,瑟普拉诺先生与这位公费生有些龃龉,但以瑟普拉诺先生的身份,又不方便找他的麻烦。”这位木匠的孩子凑到安德鲁耳边,小声说道:“我认为,如果您想拜访瑟普拉诺先生,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安德鲁的计划并没有对自己的几个朋友隐瞒。

所以,这支小团队的每个成员最近都在寻找与阿尔法学院另一位大佬搭上线的办法。

“不错的机会。”泰勒家的小少爷摩挲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朱利安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而且,据我所知,这位公费生先生与弗里德曼爵士的关系也不是很愉快。”旁边另一位伙伴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前几天我们与爵士之间有点不愉快,也许这是一个弥补的机会。”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小子真能搞事!”安德鲁捏了捏拳头,手指上那排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色彩,他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我有点迫不及待想认识他了。”

九有学生的队伍中。

郑清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些探寻的目光。

他正微微张着嘴,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那张娇俏的笑脸,脑子转的飞快。

几分钟前,伊莲娜越过拥挤的人群,径直来到他的身前,向他重新谈起了酒吧里的那个想法。

这位美丽的女巫打算尽快开始补习符箓方面的知识。

所以,郑清需要尽快确认他全部的闲暇时间都有哪些。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时间很充裕

阳光下,吉普赛女巫的周身似乎被淡淡的光芒所笼罩,一眼望去,令人为之目眩。

站在她身旁的九有新生似乎换了学籍。男生们一个个挺胸抬头,彬彬有礼;女生们不甘示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些家伙仿佛一瞬间都变成了阿尔法学院的绅士与淑女。

郑清感受着这股异样的气氛,若有所思。

当人类面对外表出众的同类时,如果不是自卑的隐匿自我,那么就会尽量把自己更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其他人。

这大概属于人类社会性的一种体现。

巫师也没能例外。

只不过,引发这些变故的吉普赛女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常。

她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看着郑清,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请教符箓方面的知识。

“那么,您大概什么时候方便呢?”伊莲娜双手抱在腹前,显得非常有礼貌,那副时刻不离手的塔罗牌不知被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的眼睛真干净!

像镜子一样。

郑清看着那双大眼睛中自己的倒影,脑海飘过这段想法,嘴里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每天都有时间。”他首先强调了一下,然后具体补充道:“我一般早上六点会去做早课,你知道,就是道士们呼吸练气的早课……所以上午上课前都有空。”

辛胖子在他身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郑清不动声色的向旁边挪了一步,挡在辛胖子的视线之前,继续说道:

“中午我一般不午休,嗯,正常情况下下午一点到两点也有空闲。”

他扳着指头,认真的分析着,忽视了一旁萧笑嘲讽的笑容,几乎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中午不午休这句话了。

“至于下午……下午下课后我就没其他事情了。所以一般下午五点之后,到晚上十点之间,都有时间。”郑清豪爽的把自己能够压榨的空余时间全抖落了出来,还略微可惜的说道:“因为看门的倪五爷晚上有可能会早退,所以我要早点回宿舍。”

他完全忽视了自己还需要吃饭、需要时间去完成教授们布置的课后作业。

“至于周六、周日。”郑清看着面前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周末习惯呆在图书馆或者宿舍……不太喜欢出去玩儿。所以周末两天,什么时候都可以。”

“咳!咳咳!咳!咳咳!”萧笑在不远处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是如此撕心裂肺,以至于伊莲娜不安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没关系吧,需要去找贝拉夫人吗?”她有些不安的看着萧笑,小声问道。

周围的其他同学也关切的看着这位学院里的非著名特招生。

“不要紧,不要紧。”萧笑连连摆手,面色如常,刚刚那阵剧烈的咳嗽神乎其神消散的一干二净。

“我包里有咳嗽药。”郑清咬牙切齿的看着西瓜头,用威胁的眼神让他走开。

“不需要咯……”萧笑耸耸肩,抱着自己那个巨大的黑壳笔记本施施然离开了。

郑清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

“简单来说,”看到伊莲娜回过头,郑清的脑海里立刻摆脱西瓜头的身影,飞快的总结道:“除了上课、以及睡觉,其他任何时候我都很方便的。”

说完,他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伊莲娜用力抿着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笑意,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令郑清意乱神迷。

“你太……”她低声说了一个词,但郑清完全没有听清,只能看到她那玫瑰色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

“虽然很想让你每天都抽一些时间来教我。”吉普赛女巫不知什么时候把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双腿紧紧并拢,露出脚上蹬着的红色铆钉靴。她垂着眼皮,轻轻说道:“但我们还有教授布置的作业……而且,你还需要吃饭。”

让课后作业都去死吧!郑清在心底怒吼道,而且,秀色可餐啊!

美女在眼前,谁还要吃什么饭啊!摔!

“哦,的确。”他傻乎乎的点头答应着。

“我可不想被人指控说我虐待我们学院的高材生。”伊莲娜抬起眼睛,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清一脸茫然的跟着她笑,却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好笑。

“你周六或者周日下午有时间吧。”伊莲娜收敛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按照约定,我周末需要抽时间跟卡尔德拉塔联系。因为学校守护大阵的影响,具体时间不太确定,所以……”

郑清了然的点点头。

卡尔德拉塔是吉普赛女巫拥有的巫师塔之一,位于欧罗巴的巴尔干半岛一带。伊莲娜便是从这座塔出来的求学者。

“没关系。”郑清豪爽的笑了笑:“我刚刚说过了,周六或者周日我都有时间的。你时间方便的时候给我发只小纸鹤就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女巫攥着小拳头,在身前用力挥了挥。

郑清满脸笑容,肯定的点点头。

“那,如果没事的话,”伊莲娜歪着头,偏向不远处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巫,塔罗牌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她的手中,正在她的指间飞快翻动着:“我先过去啦。”

“嗯,回见!”郑清压抑着心底挽留的冲动,用力点点头。

过犹不及,他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以后总有时间的。

女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涌动的人群中。

周围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归到九有学院应有的氛围之中。

今天周五。

明天周六。

后天周日。

也就是说,明天或者后天,自己就要帮伊莲娜补习符箓方面的知识了。

郑清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恨不得一脚把那个火红色的大球踹下天边。

“漫长的一天啊。”他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你好。”

一个略微有些粗鲁的声音打断了郑清的思绪。

他不悦的回过头,看到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壮硕身影站在他面前。

郑清惊讶的抬起来眉毛。

是安德鲁·泰勒,萧笑之前给他介绍过,这是一支作风叛逆的年轻狼人家族。

但是,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郑清眼神有些迷惑,他不记得自己跟狼人有什么瓜葛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吸血鬼与狼人

作为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虽然郑清接触巫师世界的时间并不长,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通过阅读《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郑清可以对许多实际上很陌生的群体了如指掌。

比如吸血鬼与狼人。

作为月下议会最著名的两大种族,每位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巫师都会被要求对这两种生物进行必要的了解。

一个巫师可以不擅长调配复杂的魔药,或者不精通符文叠加的十三种技巧;但他们一定要知道狼人或者吸血鬼的禁忌与爱好,要熟谙这些月下生物的领地范围。

这会在很大程度上保证巫师在外行走时的人身安全。

因为班上有一位著名吸血鬼家族的成员,更因为宿舍里有一位血族与狼人的混血儿。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郑清在前一阵子恶补了这两大种族的相关知识。

比如,郑清知道,吸血鬼的领地范围主要集中在巴尔干半岛、大不列颠岛以及北美沿海一带;而狼人的领地主要集中在莱茵河畔、蒙古高原以及五大湖-密西西比流域。

此外,郑清还知道,狼人与吸血鬼都是以家族为单位活跃在巫师界,而且它们族群的组织形式都非常严密。

正规的吸血鬼家族一般会包括一位家长、几位年纪很大的长老、少量的吸血鬼幼崽以及数目庞大的血仆。

作为一种将鲜血当做信仰的生物,吸血鬼们通过辨析体内原血的数量以及血脉精纯的程度来决定各自在家族中的地位。原血最充沛、血脉最精纯的一位吸血鬼,便是这个家族天然的族长;原血足够充沛、但血脉不够精纯的吸血鬼,只能充当家族的长老;日常行走在巫师界中的吸血鬼通常便是这两种身份。

至于年龄幼小、血脉精纯的吸血鬼幼崽,因为自控能力差、往往会被长辈们勒令呆在家族古堡中。事实上,巫师界绝大部分半血族都是这些失控的年轻幼崽惹出的麻烦。

吸血鬼还拥有独立于月下议会之外的血族议会——根据信史,血族议会的历史比月下议会更加古老——而充当血族议会议员的,便是各个吸血鬼家族的家长。

通过自上而下的严密组织,使得吸血鬼拥有远超其他月下生物的战斗力,从而奠定了它们月下第一种族的身份。

而狼人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组织形式。

正常情况下,一个狼人家族一般包括一位头狼、几位母狼以及数量不等的狼人幼崽。头狼被称为‘奥尔夫’、负责守护整个狼人家族的安全;母狼都是头狼的配偶,她们充当族群的猎手,负责猎杀妖魔与任何侵犯族群领地的敌人。

而小狼们在一定年龄以下,会托庇于家族之中;一定年龄以上,则会被头狼驱逐出门。被逐出家门的小狼或者寻找自己的配偶,组建新的狼人家族,或者只能流浪在不同的狼人领地之间,成为一名可耻的独狼。

独狼不受《狼人法典》的保护。

因为这种残酷的生存模式,所以狼人在巫师们的心目中往往与残酷无情的形象相关。

即使在月下议会,许多种族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些喜爱暴力的疯子。

郑清看着面前这位泰勒家族的狼崽子,脑海里飞快闪过大堆大堆的资料。

与其他狼人家族相比,泰勒家族的名气在巫师界更响亮一些。

不是因为这个家族的实力。

而是因为这个家族试图变更狼人亘古相承的传统。

在这个位于魁北克某处山谷的狼人领地中,除了头狼、母狼以及小狼之外,还有许多成年的狼人长老!

泰勒家族的头狼允许成年狼人继续呆在家族之中——甚至传言中,这位特例独行的狼人族长还在家族内推行一夫一妻制。

种种行为,使得泰勒家族背负起‘叛逆’的称号。

据说,狼人王庭没有彻底排斥这一家族的唯一原因,就在于三位狼王打算漠视这个家族毁灭在未来的内乱之中。

许多狼人都坚信,在强大的历史传统压力下,泰勒家族的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这个叛逆家族的成员被第一大学最讲究血脉传承的阿尔法学院收录进校,是不是意味着第一大学对于狼人们的立场有了新的变动呢?

郑清心底翻滚着《贝塔镇邮报》上的评论文章,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泰勒家族的成员。

黑色的短发、深绿色的眼睛、浅浅的肤色、粗壮的身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十根手指头。

每根指头上,都套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魔法戒指。

蛋白石、月长石、青金石、黑曜石、猫眼儿、水晶、祖母绿、欧泊等等,各种名贵璀璨的宝石仿佛不要钱一样,一颗接一颗的嵌在那些戒指上。

这得要多少钱啊!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在心底哀叹一声,恨不得一口咬下这位泰勒家狼崽子的一根手指头。

一枚,只要一枚戒指。不仅自己一年的生活费能够得到解决,甚至那些绿精灵后续的治疗费用都没有丝毫问题了。

“你好!”安德鲁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出现在郑清心底掀起的种种念头,他笑容满面的伸出手,递到年轻的九有公费生面前,非常有礼貌的问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安德鲁·泰勒,来自魁北克,家里在月下议会有张椅子……当然,也许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月下议会的椅子?

郑清收敛了几秒钟之前心头滑过的种种凶残想法,飞快的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也友好的伸出手。

“你好,我叫……嘶!”仿佛触电一般,郑清的手与安德鲁的手握在一起后飞快的弹了回来。

强烈的刺痛感让他惊呼出声。

“啊!不好意思。”安德鲁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丝毫恶意,同时一脸愧疚的看着他,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不好意思,家里长辈怕我在外面吃亏,所以给了我许多魔法用具……事实上,我也分不清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说着,他抬起双手,向郑清展示十根指头上那绚丽多彩的魔法戒指。

“没关系。”郑清勉强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右手中指根部,一个殷红的血点正顺着皮肤间细微的纹路缓缓扩散开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礼貌的问候

大多数情况下,当人的手被划出一个小伤口后,一般不需要过多注意,隔一段时间伤口自然就会痊愈。

但当这道小伤口不断向外渗血,而且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时候,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郑清目前就面对着这样一种复杂的情况。

几分钟前,他与泰勒家的小少爷友好的握了一下手。

——这种事情非常正常,握手只不过是人际交往之前的通俗礼节而已。

但紧接着,郑清的手心便被扎出了一个小伤口。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并不能完全排除各种异常。也许是安德鲁指头上的某一枚戒指过于簇新,指环上有还没磨平的棱角;也许是某个戒指触发了被动魔法,郑清被上面附着的荆棘光环刺了一下;还有可能是两个人握手的时候,一只小虫子被夹了进去,愤怒的张开了它的巨螯。

归根结底,这只是个小意外。

郑清没有迁怒的习惯。

所以他擦掉指根处的那点血渍,甩了甩手,继续与泰勒家的小少爷谈笑风生。

然而,当郑清第五次擦干净手心溢出的鲜血后,眼看着那个针尖大小的伤口中又一次涌现出一抹鲜红的颜色,他终于没有办法继续说笑了。

“有没有创可贴!”郑清扭过头,有些慌乱的撞了撞旁边的萧笑:“奇了怪了,这个小伤口一直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创可贴?那是什么东西。”萧笑显然没有听说过白丁们通常用来止血的药物。

他推了推眼镜,疑惑的目光落到郑清手心上,看着那又一次渐渐溢出的鲜血,慢慢皱起眉:“你需要的是一帖金疮药,或者一张‘甘霖符’,当然,如果谁的法书中抄录了治疗术的咒式那就更好不过了。”

郑清立刻醒悟过来自己的巫师身份。

“我说的就是甘霖符。”他涨红着脸,强调道:“我们那儿管甘霖符叫创可贴。”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萧笑嘟囔着,低下头凑到郑清的伤口处,仔细打量了一番,反问道:“怎么搞的?两分钟没注意,你就给自己身上添了个伤口。”

郑清脸色更红了,看上去简直像张季信的血缘兄弟。

他讷讷的扫了泰勒家小少爷一眼,没有说话。

“你需要甘霖符?”安德鲁非常热心的凑了过来,对郑清说道:“我这里有一些新买的符纸,是百草堂资深治疗师一个月内刚刚绘制的,效果很好——当然,比起你这位制符大师的作品,还是有一些差距。”

郑清对这番恰到好处的恭维很是受用。

“哪有……”他笑着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小幅度的摆动着:“都是雕虫小技,哪里能跟百草堂的大师们比。”

“幸好你还有自知之明。”萧笑冷笑一声,紧接着重新问了一遍先前那个问题:“这个伤口怎么搞出来的?”

一名纯正的巫师,最讲究对症下药。

就像郑清手心这个不起眼的伤口,虫虿的叮咬、草木的硬刺、或者其他魔法道具的伤害,不同的情况需要不同的处理手段。

郑清小时候跟着吴先生耳濡目染,对于这些情况当然了解。

但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安德鲁就已经非常诚恳的向萧笑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甚至他还拍着胸脯承诺了郑清所有的治疗费用。

年轻的公费生感动的眼泪汪汪,深悔自己只是手心破了个小口子。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用那只完好的手拍着安德鲁的肩膀,看着这个壮硕的狼人一脸自责,连声安慰道:“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安德鲁感激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笑掐着手诀,把那张据说由百草堂资深治疗师绘制的甘霖符释放到郑清的手心。

一道嫩绿的光晕拂过。

郑清感觉整只手仿佛被泡在了温热的清水中,被由内到外洗涤了一遍。每个毛孔都舒爽的张开了口,每个细胞似乎都在欢呼雀跃。

绿光过后,郑清抬起手。

中指根部那个细小的伤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完好无损!”他高兴的举起手,向朋友们展示着自己的手心。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过去了,”泰勒家的小少爷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回头再联系吧。”

说罢,挥手与郑清道别,转身便欲离去。

只不过一个粗壮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郑清惊讶的看着那个身影。

是张季信。

他似乎觉察到红脸男生神色中的不妥,抬起手想要打声招呼。

却不防旁边的萧笑用力拽了拽他的袍角,默默的摇摇头。

郑清犹豫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

横竖大家都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的。

这么一想,郑清顿时心安了许多。

与他相比,安德鲁·泰勒的心情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要再走几步,回到阿尔法新生的队伍中,自己有机会获得瑟普拉诺先生的青睐。

安德鲁握了握拳头,看着不远处正焦急张望的朱利安等人,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就差几步路。

在他面前。

张季信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这位穿着白袍子的狼人幼崽,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有事吗?”安德鲁压抑住心底的不安,向后退了一步,谨慎的抬起胳膊。

他攥着的拳头上,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次第绽放出光芒。

“这么紧张干嘛。”张季信忽然放松了表情,大大咧咧的伸出手,递给安德鲁,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跟我认识一下呗。”

安德鲁皱着眉,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周围几个不怀好意、慢慢逼近的身影,心下一沉,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答应道:“不好意思,我是安德鲁·泰勒,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说着,他老老实实把手递给面前这个红脸男生。

张季信手上戴着的拳套没有摘下来。

安德鲁指间魔法戒指上闪烁的光芒也没有熄灭。

“指教不敢讲。”张季信低笑一声,重重握住年轻狼人递到面前的手,咬着牙说道:“但初次见面,总要有个见面礼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面礼

绿谷是一条狭长舒缓的谷地,由东往西,横亘在布吉岛的深处。

正在上实践课的新生班级按照事先划分的草坪范围,分布在谷地的各个角落。

希尔达助教授课的班级位于谷地中部一处小小的山麓平原,左右两侧各有一座低矮的山丘环绕,使得这片草坪处于三面环丘的环境中。

对于老师而言,这意味着一处完美的户外课堂地点——空旷、安静、不会受到其他班级的干扰。

对于学生而言,这里更是一块自由的飞地。

尤其当希尔达助教因故离开课堂之后,左右隆起的小丘遮挡住其他班级那窥伺的目光,让活跃其中的年轻巫师们愈发喜欢这片自由的角落了。

郑清原本并没有在意这点细节。

但当张季信与安德鲁搭上手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感慨起来。

“幸亏这里只有自己人。”他不安的张望了一番,轻嘘一口气,小声抱怨道:“信哥儿是怎么想的,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处分呢……虽然这是实践课,但随随便便跟其他人搭手,被其他班级的人看见,肯定会有麻烦的。”

“那头狼崽子的麻烦更大。”萧笑抱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瞟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微微摇头,感叹道:“无知真好!”

郑清茫然的眨眨眼,觉得西瓜头这句话中大有深意。

距离两人几步开外。

安德鲁·泰勒戴满戒指的手与张季信套着露指拳套的手重重抓在了一起。

手掌相握,两个身材同样壮硕的男生齐齐闷哼了一声。

噼里啪啦的细小电弧在魔法戒指与黑色拳套之间跳跃闪动,仿佛烟花一样绚丽。

只不过因为天空高悬的太阳过于灿烂,遮掩了阳光下的这点光彩。

“你的脸快要憋破了吧。”安德鲁嘴唇扭曲着,小声讥讽对手那涨的通红的脸色。

“彼此,彼此。”张季信不甘示弱,瞪着眼嘲笑道:“你脸上那粗硬的白毛都快把下巴挡住了!”

世代居住在魁北克一带的泰勒家族,为了适应环境,在彻底激发血脉之力后,会变身成银白色的巨狼。

在第一大学的范围内,安德鲁虽然无法随意完整的使用血脉之力,但是激发部分先祖的力量还是没有困难的。

只不过,使用部分先祖力量的后果就是身体会部分兽化。

比如瞳孔冒出绿光,耳尖、手背、手肘以及身体其他部分隐匿的狼毛会慢慢复苏。

就像安德鲁现在的境况。

因为张季信的逼迫,他下意识使用了血脉中的力量。

隐藏在血脉中属于狼性的部分开始缓缓复苏,银白色的狼毛从他脸颊两侧鬓角开始,一点一点向其他裸露的皮肤蔓延。

安德鲁脸色一沉,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而他的对手如同磐石一般站在那里,丝毫不怯。

露指拳套与魔法戒指之间迸射的电弧越来越强烈。

一股淡蓝色的烟雾随着这些闪烁的电光缓缓蒸腾而起,散发出略带焦糊的腥臭味道。

泰勒家小少爷脖子上慢慢绽出道道青筋。

张季信原本红色的脸膛更是憋的发紫。

“这不是九有的待客之道吧。”泰勒家的小少爷一字一句,咬着牙慢慢说道。

虽然仍旧没有丝毫示弱的表现,但这句话意味着他开始寻找退出这番争斗的方式了。

“好人做到底,送礼送到家嘛。”张季信攥着安德鲁的右手,缓慢,但非常有力的向外掰开:“一张符也是送,一枚戒指也是送……做了破事还扭扭捏捏,不爽利。”

郑清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脑子更是糊涂。

但他清醒的认识到,如果任凭两人继续对峙下去,很可能事情会无法收场。

因为不远处两个班级原本自由活动的年轻巫师们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个角落令人不安的气氛了。

三三两两的新生正犹疑着,慢慢聚拢了过来。

“待客之道,是对客人的。”辛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安德鲁另一侧,正抱着胳膊,威胁的瞟着几位白色长袍的学生:“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泰勒家的小少爷显然不喜欢这句双关语,面色愈发难看。

但辛胖子却若无其事的站在他另一侧,堵在了朱利安等人靠近的路线上。

他高胖的身子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十分具有威慑力。

一些原本只是好奇的身影立刻停下了脚步。

但安德鲁那些焦急的伙伴们则无法视而不见。

“九有学生欺负人啦!”白袍的阿尔法新生中,一个黑发细眼的年轻男巫忽然间开口大喊:“阿尔法的人在哪里!九有的人欺负人啦!”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非常危险。

草坪上那些聊天吹牛的新生们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角落。

原本较着劲的安德鲁与张季信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混蛋!”

“蠢货!”

两个人几乎同时骂出口,然后撤力、各自后退了一步。

张季信揉着手腕,愤怒的扫了那个黑发细眼的阿尔法男巫一眼,对于他蓄意扩大冲突的范围非常不满。

而安德鲁则是恼火朱利安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弱势的地位。

继续纠缠下去,冲突的双方都会有麻烦的,而自己的麻烦可能更严重一些。泰勒家的小少爷转眼就分析清楚了面前的困局。

“东西送你了,”安德鲁非常干脆的拔下右手中指的戒指,丢给张季信,阴沉着脸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们。”

张季信哼了一声,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那枚嵌着蛋白石的魔法戒指,转手便丢向郑清。

“自己的东西,看好一点。”他粗声粗气的警告着,对萧笑点点头。

郑清茫然的抓住戒指,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这枚戒指是我的吗?

“这是泰勒家小少爷给你的见面礼,一定要收好。”辛胖子也挤了过来,打量着那个指环,小声询问萧笑:“是这个吗?”

“是。”萧笑言简意赅的回答着,翻过戒指,露出它黄铜质地的指环,对郑清说道:“看清楚,这就是你丢的东西。”

在正对蛋白石的指环根部,一截细小的勾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萧笑拽着勾刺,一拉、一转,指环顶部的蛋白石仿佛盛开的荷花一般,绽放开来。

荷花中央,一点殷红的血滴汇聚在白色的石台上,显得异常刺眼。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带血的戒指

对于巫师而言,血液有许多用途,不同的血液有不同的用途。

魔法植物的血液来源较少、用途主要集中在魔法药剂方面,比较单一。比如棕榈科的麒麟血竭,可以用来活血定痛,敛疮生肌;桤木的血液涂在动物身上可以使它们驯服;百年以上曼德拉草的老根血能够用来治疗耳聋。

魔法生物的血液使用范围相对广泛一些,比如唐古拉冰螭的主动脉血液可以用来萃取秘银、长白山赤虬的心头血可以充当许多魔法实验中的催化剂、东海蜃龙血液制成的墨水是抄录幻术类咒语的高档用品;甚至在许多巫师眼中一无是处的河童,它们的血液都可以用来喂养鱼妇的幼崽。

而魔法师的血液,用途就更广泛了。

幼年巫师的童子之血可以用来炼制贤者之石、女性巫师的月事血可以用来驱散厉鬼;符箓师可以用鲜血来封锁符纸的灵机、法书制作师可以使用鲜血来祭炼更加具有成长性的法书;便是对使用鲜血的魔法一无所知,单纯用鲜血在法书上抄录咒语,也能极大增强咒语的威力——当然,这种方式对巫师身体的伤害也同样巨大。

郑清看着手中那枚魔法戒指上镶嵌的蛋白石裂开后露出的一滴鲜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虽然头顶艳阳高照,四周人声鼎沸,但一阵刺骨寒意仍旧令他浑身发抖。

“真的吗?”他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周围几位伙伴,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阿尔法学院的人。”张季信闷声回答道。

辛胖子难得赞同的点着头。

郑清没有继续说话。

他没有询问萧笑是如何发现那头狼崽子魔法戒指间的奥秘;也没有询问这滴血液会被用去做什么。

他只是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在这座魔法泛滥的世界,阳光固然更加灿烂,但阳光下的阴影也更加黑暗。

“我原以为我跟那两个家伙只是一点小矛盾。”郑清看着朋友们,脸上竭力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不择手段。”

作为一名接触巫师世界时间不长、与其他巫师来往也不多的大一新生;郑清与阿尔法学院的两位高年级学生却有着奇怪的交集。

一俟被阿尔法的人下黑手,他立刻想到了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

除了他们,估计也没人有这闲意来折腾他。

“小矛盾?”萧笑听到郑清的话,挑了挑眉头,稍微提高了一些声调:“镇压别人入魔的弟弟是小矛盾?有谁听说过进了黑狱的巫师还能重新活着出来的!又或者,你以为落了弗里德曼的面子是个小事情?”

郑清下意识的点点头。

“白丁的见识,白丁的见识。”辛胖子在一旁连连摇头:“对于那些吸血鬼来说,长生已在手,更无太多的追求。维护家族的荣誉,就变成了比钱财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挡人财路,都如弑亲,遑论坏了血族的荣誉了。”

“亡灵如果连荣誉都丧失了,还能剩下什么?”张季信也在旁边补充道:“你以为吸血鬼与狼人的千年血仇最初渊源是什么?不过是一场宴会进场先后顺序的差异罢了!”

“但这里是布吉岛!是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的中心!”郑清有些愤怒的抬起头,看向远处那个罩在白袍中的身影,咬着牙低声喝道:“他们怎么敢!他怎么敢!”

安德鲁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他所在的小圈子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

郑清狠狠攥住那枚魔法戒指,任凭手心被硌得生疼,胳膊因为用力而颤抖。

没有理由不愤怒。

虽然血液的用途很繁杂,但对于陌生巫师而言,偷取其他巫师的血液只有一个用途。

诅咒。

古代巫师曾经说过:诅祝,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神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这意味着诅咒是通过祈求鬼神来加祸于敌人的巫术。

当然,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巫师们为这个词语增添了许多新的含义。

作为一种神秘向魔法,诅咒的种类繁多、强弱不一、用途各异。即便是魔法技艺高度发达的现代,仍旧有许多诅咒的作用原理无法用通用的魔法理论解释清楚。

从单纯祈祷式的诅祝;到使用毛发、血液等介质的诅咒;再到结合仪式、牺牲祭品的大型法事,《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有记录的、不同流派的诅咒方式足有上千种。

弱小的诅咒也许只会让被害人打几个喷嚏,或者做点噩梦;而强大的诅咒,类似钉头七箭书,能够直接扼杀一位大巫师的生机;甚至还有的诅咒会缘着血脉气息,绵延数十代、牵连成千上万人。

郑清不认为安德鲁能够凭借自己这滴血液掀出多大的风波。

但就像谈论生死一样,诅咒在整个巫师界都是一种忌讳。《巫师法典》甚至将诅咒类魔法实验与维度波动实验一起列入‘潘多拉类魔法实验名录(禁)’。

没有巫师会允许其他人有对自己施展诅咒的机会。

“正是因为不敢,所以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张季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学校发现他们加害同学,虽然不会把他们丢进黑狱,但肯定会对他们下发面对整个巫师世界的封杀令……啧啧,那个时候,也许他们的族亲就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另外,这种粗糙的方案,也不像阿尔法那两位大佬的手段。”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眯着眼看了白袍新生们一眼:“据我所知,麦克·金·瑟普拉诺喜欢用拳头教育自己的对手;而弗里德曼爵士更喜欢优雅一点的方案……比如让你被孤立以至于不得不退学、或者想办法让你欠黑巫师一大笔钱。”

“的确。”张季信连连点头:“我听我哥说过这两个家伙,没一个好东西……但也不会这么蠢。”

“所以,很大可能性,这只是泰勒家小少爷向阿尔法的两位大佬示好的一种方式。”萧笑总结道:“换句话说,这是下面的人主动为上面的人解决困扰。”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下贵族

马修·卡伦抱着胳膊,孤独的站在草坪上。

身为一名月下贵族,他不屑于与班上那些粗鄙的同学站在太阳下高谈阔论;作为拥有卡伦家族纯正血脉的拥有者,他始终用一种矜持的心态面对其他人坦率热情的笑脸。

因此,班上的同学渐渐对他有些敬而远之。

只不过,马修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这种态度。相反,在他看来,这才是同学之间相处的正确方式。

阳光有些刺眼。

马修头上罩着宽大的帽兜、手上戴着清爽的鱼皮手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肤暴露在阳光下。但一团怒火正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令他有些躁动不安。

几分钟前,张季信与安德鲁·泰勒的隐秘冲突完全被他看在眼底。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那头狼崽子来自己班上挑衅。

然而,冲突结束的方式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没有坚决果断的回击,没有酣畅淋漓的战斗,甚至郑清与他的几个伙伴都没有对那头狼崽子的冒犯做出一点义正言辞的警告!

“这个班级的荣誉感呢!”年轻的月下贵族在心底怒吼着,不满的扫视着四周。

不远处,唐顿正满头大汗、四处奔波着整顿散乱的队伍。几分钟前,他刚刚醒悟自己身为班长的责任,想抢在希尔达助教出现之前把混乱的局面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角落生的隐秘冲突。

另一边,郑清与他的几个同伴正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根据马修听到的只言片语来判断似乎这次冲突还有更深层次的矛盾。但这完全不能掩盖他们忽视班级荣誉的错误!

而更多数人都只是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丝毫没有在意那场已经被消弭的冲突。

“这是一种冒犯。”马修·卡伦的手心慢慢握紧。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在他接受的漫长而严苛的教育中,万事皆可抛弃,唯有礼节与荣誉常挂心中。

虽然不喜欢九有学院的氛围,但身为这个班级的一份子,那么他的荣誉就应该有我来守护!

想到这里,马修·卡伦摘下手上的鱼皮手套,收起罩在头顶的帽兜。

苍白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令他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但他很快稳定的状态,眯着眼,迈着端庄的步伐向阿尔法学院的队伍走去。

这个举动很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论是九有学院的新生,还是对面阿尔法的新生,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英俊的月下贵族。女生们更是互相咬着耳朵,猜测他想要做什么。

阿尔法学院的队伍边缘。

安德鲁正在与自己的小伙伴们愉快的聊天。

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脸上露出自内心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刚刚被抢走的那枚魔法戒指。

“成功了吗?”朱利安在他耳边紧张的问道。

“蠢货。”泰勒家的小少爷虽然板着脸,但眼中仍然遏制不住笑意:“因为你的鲁莽,我浪费了一枚魔法戒指……幸亏还有叔叔给我的一张‘魇符’。”

对于身家富豪的安德鲁而言,一枚或者十枚魔法戒指并没有太多区别。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一百枚魔法戒指他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丢出去。

一想到自己给郑清的那道符纸,安德鲁不免又有些自鸣得意起来,忍不住向几位伙伴吹嘘道:“也就是我们泰勒家族,供奉了符箓大师,能够在‘甘霖符’中嵌入‘魇咒’……这个月,有他好受的!”

朱利安等人闻言,免不了又是一番吹捧。

“只可惜,”安德鲁话音一转,又有些不满足的叹道:“如果那滴血能够拿到手,想来瑟普拉诺先生会更高兴一些。”

“您已经送给他一份不错的礼物了。”朱利安在旁边安慰道:“说不定明天晚上,您就能够收到瑟普拉诺先生周末宴会的请柬了。”

安德鲁矜持的点点头,脸上掩盖不住满足的笑意。

没有人会怀疑血友会的力量。

也许今天晚上,自己的这份礼物就会被弗里德曼爵士与瑟普拉诺先生知晓。

就在这时,一个冷淡而高傲的声音打断了安德鲁的遐思。

“抽出你的法书,安德鲁。”马修·卡伦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泰勒家小少爷面前,将自己那本红木硬壳的法书打开,撕下扉页,丢在安德鲁面前,高傲的扬起脑袋:“如果你还有荣誉感的话。”

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德鲁收敛了笑容,盯着那张印有淡蓝**纹水印的扉页在半空中飘飘悠悠,缓缓落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没有立刻说话。

朱利安等人有些惊惶的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一些依靠。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站在安德鲁面前的马修,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没有人预料到会生这种事情——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马修为何会突然向安德鲁起决斗。

然而老师不在,又没有人胆敢随意插手月下生物之间神圣的决斗。

草坪上一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里是绿谷,不是魁北克的山谷。”马修似乎觉察到对手的茫然,耐着性子稍稍解释了一下:“没有人可以肆意妄为而不付出代价!”

泰勒家族的庄园位于魁北克北部的山区,这句话既是解释,又可以算作是一种警告。

安德鲁恍然大悟。

与他一同醒悟的,还有郑清。

“他这是在干嘛!”郑清惊讶的看着马修,抬腿便想上前阻止:“他疯了吗?校规上明确说了不允许同学之间相互抽出法书的!”

萧笑又一次扯住了他的袍袖。

“不要激动。”这位一贯冷静的特招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不远处背对众人的马修,语气显得非常惊讶:“我没想到那个叛逆的吸血鬼家族,竟然会教授出这么古板的月下贵族。”

郑清敏锐的察觉到了萧笑用词的不同。

“月下贵族?”郑清扬起眉毛。

“是的。”萧笑点点头,打开自己厚重的笔记本,掏出笔飞快记录起来:“虽然所有的吸血鬼都把自己称作‘月下贵族’,但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能被其他人承认是一位月下贵族……这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

“万物皆会消亡,唯荣耀永存!”

“今天开始,在第一大学,马修·卡伦可以被称为真正的月下贵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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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规矩与警告

淡薄的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太阳下面。

阳光仿佛被过滤了一样,给人一种稀疏的感觉。

长时间暴露在紫外线下让马修·卡伦的额头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水。

但他似无所觉,仍旧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面前泰勒家的年轻狼人。

“抽出你的法书!”马修抓着自己的法书,稳稳的指向安德鲁,再次开口催促道。

他并没有太多耐心。

实践课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何况,身为一名月下贵族,他对太阳有着天然的厌恶感。

晒太阳对普通巫师而言属于有益身心健康的举动,但对吸血鬼们来说,这种行为只会令他们血气翻滚、烦躁不安。

围观者们轻轻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对马修的强硬态度表示了惊讶。

虽然大多数人仍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并不妨碍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九有的新生与阿尔法的新生泾渭分明的站在草地上。

唐顿与另一个身材高大的阿尔法学生从各自的队伍中走出,缓缓走向场地中央的两位同学,试图劝阻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

“为了荣誉!”马修侧着脸,扫了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一眼。

阿尔法的那名新生立刻停下脚步,沉默的点点头。对于阿尔法人来说,这个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

唐顿也不再前行。

他把双手举在肩膀前,苦笑着,喊道:“你们需要见证人与助手!”

在正规的巫师决斗中,决斗双方会邀请一位法力高深的巫师充当见证人,来确保决斗的公平。此外,每位决斗者都会携带一名好友作为决斗的助手。这些助手一方面可以帮受伤的决斗者控制伤势,还可以充当第二决斗人参与进未竟的决斗当中。

不得不说,唐顿给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建议。

这位天文08-1班的班长大人并不希望面前的局面失控,所以他打定主意,试着拖延这场决斗的发生。

最少在找到合适的见证人与助手之前,大家可以有充足的理由保持克制。

但马修冷淡的回绝了这个建议。

“不需要。”年轻的吸血鬼板着脸,转头重新看向安德鲁,第三次开口说道:“如果你还承认刚才的所作所为,那么就抽出你的法书!”

然而泰勒家的年轻巫师只是惊讶的耸耸肩,摊开手,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这个举动的意味非常明确。

他并没有如同对手所期望的那样抽出自己的法书。

他拒绝了马修的决斗邀请。

显然,这番举动比接受决斗邀请更令围观者们吃惊。两边的人群中立刻爆发了嗡嗡的讨论声,每个人都在表达着自己的震惊与诧异。

“他竟然拒绝了!”许多阿尔法学院的新生都惊讶的叫出声来。

“他拒绝了。”天文08-1班新生的语气中显然蕴含了许多轻松的情绪。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一些人非常冷静的评价道。

“这简直是月下生物的耻辱!”更多人对安德鲁的举动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就是泰勒家族的那个小子……你们知道,‘那个’泰勒家族。”几个见识广博的年轻巫师迫不及待的向好友们提供自己的消息。

这番解释很快在阿尔法的学生中传播开来,许多人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安德鲁,互相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狼人的耻辱。”有人小声嘀咕着。

安德鲁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虽然他并没有对周围那些充满恶意的讨论做出丝毫反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他也必须做点什么。

“这里是第一大学,不是卡伦城堡。”安德鲁终于开口。

草坪上立刻重新安静下来。

安德鲁这句话几乎复制了马修最开始警告他的那句话,这让许多人重新期待起来。

也许这头年轻的狼人并不像刚才表现的那么差劲。

“也许卡伦家的人并不在意学校的规矩……但是对泰勒家族的成员来说,没有比规矩更重要的事情了。”安德鲁看着马修,脸上露着笑容,但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

围观的年轻巫师们立刻冷静了许多。

很多人慢慢回忆起校规中关于私下决斗的诸多规定——大部分处罚都涉及停课,甚至有几条规定明确写道,在情节严重的情况下,决斗双方会被勒令退学。

而知情不报,也会负一定连带责任。

“也许应该强行阻止他们。”一些不安的新生开始悄悄商量起来。

马修神情一滞,目光在安德鲁手指上那些璀璨的魔法戒指上停留了片刻。

原本他并没有与面前这个年轻狼人辩论的想法。

但安德鲁的言辞让他不得不考虑卡伦家族在第一大学的声誉。

“笑话!”年轻吸血鬼的嘴唇扭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对于号称狼人世界叛逆的泰勒家族,竟然还敢声称规矩最重要!”

“狼人的规矩,不是泰勒家的规矩。”安德鲁表情严肃的回答道:“我原本以为在这一点,我们可以有更多共同的语言。”

马修又一次沉默了。

“老师来了!”远处的山包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放风的学生从山坡上一溜烟跑了下来。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许多人开始慌乱的跑向自己的位置。

几个身材高大的学生在唐顿示意下,冲到马修眼前,默契的组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安德鲁的身影。

“老师来了,先站好队。”唐顿满头大汗的安抚着激动的人群,抽空看了马修一眼:“有什么事情课后在说。”

于是那些身材高大的年轻巫师簇拥着这位月下贵族,向九有学院的队伍中回返。

年轻的吸血鬼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

“我自己可以走。”他挣扎了一下。

旁边的人立刻为他留下了一段令他安心的距离。

当他抬起头,每个人都对他露出赞许的目光。

这令年轻的月下贵族非常不适。

然后他看见人群中的郑清。

“离她远一点。”马修紧走几步,附在郑清耳边,恶狠狠的警告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年轻的血族幼崽忽然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

全然不顾身后的公费生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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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马虺隤

希尔达·唐·阿方索心神不宁的站在学生们面前。

刚刚那个小女巫晕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幸亏贝拉夫人经验丰富,只用了几分钟就稳定了那位小灵巫的情况。

即便如此,他仍被那位严厉的护士长责怪了一番——几年前,他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没少被这位夫人训斥。

希尔达抬起头,忧郁的看了一眼山坡上那片紫竹林。

黑紫色的竹竿看上去仿佛熟透了的甘蔗,然而那些青翠的竹叶清晰的标明着这些禾本植物的真实身份。

就像他一样。

虽然平日在朋友们面前表现的有些懒散、甚至可以说叛逆,但在他内心深处,自认为是一个非常具有责任心的老师。

也许我不应该对他们苛求太多吧,助教先生轻吁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按照我拿到的教学大纲。”他翻了翻手头的教案,然后抬起头,随意的扫了一眼两队新生,用轻快的语气询问道:“九有天文o8-1班已经掌握的咒语是‘葛之覃兮’,阿尔法学院掌握的是‘我马虺hui隤tui’……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应答声。

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如果助教先生能够耐心观察一下这些新生,大约能够注意到两侧队伍间弥漫的紧张气氛以及新生们互相交错的诡异眼神。

但不久前那个小小的事故让希尔达忽然有种身心疲惫的感觉。

这让他对这节课的信心衰减了许多,连带着学生们的表现也被他忽视了。

“那么,上节课指定的那位陪练同学呢?”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段肖剑哭丧着脸磨磨蹭蹭的挤出队伍。

辛胖子在他背后挥着双手,小幅度的打着节拍,鼻子里哼着低沉的‘丧礼进行曲’。

“下面,我与这位九有学院的段肖剑同学做一个简单的示范。”希尔达拽着段肖剑的肩膀,急急忙忙把他拉到众人面前。

“先是‘葛之覃兮’,”助教先生干脆利落的翻开法书,稍稍加重了语气:“注意看两个人的安全距离,还有施法者的目光……‘葛之覃兮,施于此处’!”

墨绿色的藤蔓再一次凭空出现。

这些蜿蜒着,仿佛游蛇一样的植物舒缓着筋骨,从容不迫的束缚住段肖剑的手脚,慢条斯理的挽出几朵蝴蝶结。甚至它们还非常贴心的用剩余藤条给猎物搭了一个简陋的圈椅。

这个举动让一脸紧张的陪练生表情舒缓了许多。

“安全距离是三米!施展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视着自己的对手。”希尔达提高声音,向所有人强调道:“如果你们念咒的时候,视线出现偏离,就像这样……”

说着,他的眼神瞟了一眼草地边缘。

组成圈椅的藤蔓轰然散架,拖着自己的战利品,一窝蜂的挤向那片空地。

段肖剑在地上滚了两圈,很快现绑在自己手脚上的藤条只剩下手指粗细。

他缩着骨头,连蹦带跳,死命挣脱开这些抽风的藤蔓。

“念咒时分神,不仅会让你们咒语的威力大打折扣,有可能使你们的猎物逃脱。情况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造成咒语的失控!”

希尔达表情严肃的看着天文o8-1班的新生们,大声说道:“如果任何人,我是指任何人,打算在入校第一个月就躺进校医院,那么完全可以忽视我的警告!”

新生们战战兢兢的看着那条在草坪上翻滚挣扎的粗壮藤条——现在它看上去仿佛一条狂的巨蟒——纷纷摇头。

“另一个咒语。”

希尔达将刚刚站稳的段肖剑拖到阿尔法新生面前。

“这个咒语相对而言就安全了许多。”助教先生显然想一鼓作气完成这个展示的环节。

仍旧与刚才一样。

安全距离三米,目光锁定咒语目标。

“我马虺hui隤tui!”希尔达左手托着法书书脊,右手按着书页,念动咒语。

刚刚站直身子的段肖剑双腿一软,重新滚在了草坪上。

未几,草地上鼾声大起。

郑清探着脑袋看向段肖剑,现他已经完全睡死过去了。

甚至他的嘴角都已经垂下了一丝透明的液体。

“这个咒语有意思!”郑清连连点头。

“可怜的孩子。”辛胖子抱着肚子,一脸悲悯的看着蜷在地上睡着的段肖剑,连连摇头。

“这条咒语本意只是让人疲惫腿软。”萧笑扶了扶眼镜,皱起眉头:“现在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头。”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疑惑,希尔达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们练习这条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吐字清晰。”助教先生张大嘴,缓慢音道:“虺hui……隤tui!不是黑推,也不是灰堆!虺隤,来跟着我年一遍……虺hui隤tui!”

“虺……隤……”阿尔法的新生拖着长长的嗓音跟着助教先生重复了一遍咒语。

“你们的魔咒课教授一定已经提醒过你们这条咒语的禁忌了吧。”希尔达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白袍学生们。

众人纷纷点头。

郑清注意到安德鲁与他的小伙伴们点头点的格外夸张,这让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然而,希尔达似乎对那些夸张的表现非常高兴,甚至还对着他们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条咒语如果音不清晰,很容易造成各种意外情况。比如受术者昏睡不醒、或者腿脚抽搐、甚至上几届的老生,还有人在这条咒语下瘫痪了整整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那个可怜的学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全身麻痹,躺在校医院里。连吃饭都是吃的流食。”

众生悚然,抽气连连。

辛胖子终于收敛了自己嬉笑的表情。

他想起自己被那朵打碗花诅咒的情况,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可怜的孩子。”郑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示范到此结束!”希尔达打了一个响指,惊醒睡梦中的段肖剑。

驼背的年轻巫师迷茫的擦着口水,在一群损友的嬉笑声中拐着腿走回队伍里。

“段肖剑同学因为陪练中的优秀表现,得到一个学分的奖励。”助教先生显然没有过河拆桥,非常痛快的给了年轻巫师一枚大枣。

这让刚刚清醒过来的段某人喜上眉梢。

他甚至丝毫不在意辛胖子在旁边模仿刚刚他睡着后流口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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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实践课进行时

“一个学分!”

“天啊,太过分了了,只不过演示了两道咒语。”

“学分来的不要太容易!”

“那个驼背的红袍书呆子是不是跟老师有亲戚关系啊。”

“应该不会,他俩的色都不一样。”

草坪上哄乱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在希尔达确认奖励段肖剑一个学分之后,所有人都表示没有办法保持冷静。

那不是一个铜子,不是一个金豆,那是一个学分!

能在贝塔镇任何一家商店买东西,在布吉岛任何一个角落消费的学分!

那个陪练生并没有做出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贡献。比如像萧笑一样适当的时候展示自己的博学,能够完整背出《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上的词条,或者像蒋玉一样能够最快掌握教授教给他们的咒语。

他甚至对老师的两道咒语没有丝毫抵抗力——说好的陪练呢?

就尝了两道不疼不痒的咒语,就能得到一个学分?

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吗!

没有任何学生能够忽视学分在第一大学的作用。

要知道,从大一晋升大二的升级,也只需要攒够不到一百个学分。更不要提在整个布吉岛范围内,学分是比玉币更坚挺的通货——许多第一大学特有的材料只允许学生们用学分来购买,而校外那些满口袋玉币的商人丝毫不介意用一个很高的汇率为这些材料估值。

整个天文o8-1班的队伍里,也许只有通过邀请函了一笔横财的郑清能够用比较客观的眼光看待段肖剑获得的那枚学分。

“必须承认,在实践课充当陪练的一项非常具有风险的任务。”郑清非常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件事非常具有挑战性。”

当然,他的观点只影响了身边的几位朋友——甚至对朋友们的影响力也值得商榷,因为辛胖子从刚才就在几个人耳边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着。

更多的新生,尤其是阿尔法学院的新生们,对于段肖剑如此轻易获取一个学分纷纷表达着自己的质疑。

“先生,我也可以做陪练!”安德鲁·泰勒在阿尔法的队伍中大叫着,用力挥着自己粗壮的手臂:“我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闭嘴,胆小鬼!”辛胖子的不满瞬间找到了泄口,他立刻改变立场,在段肖剑身旁大声嘲讽道:“也许你会在老师念‘我马虺隤’之前就被那根藤条吓的腿软……这样就没办法给我们正确演示咒语的威力了。”

九有的新生们出轰然大笑,显然胖子是在讥笑那位年轻狼人不久之前的胆怯。

虽然许多阿尔法的学生也对安德鲁之前的退让表示不满,但在红袍的书呆子们肆无忌惮的出嘲讽后,没有人可以继续安静下去了。

只不过,这些躁动的新生们忽略了仍旧站在草坪中央的那位助教先生。

“安静一下!”

人群中的讨论声越来越响亮,希尔达不得不大吼着,用力拍着手中的法书。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想众人耳边炸响,仿佛烧裂的竹子,又像一挂短小的鞭炮。

许多人被震的捂住了耳朵。

局面顿时被控制住了。

实践课的老师一脸疑惑的扫视着两边的队伍。

不论是阿尔法的新生,还是九有学院的新生,都在气鼓鼓的看着对方。

“之前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生了吗?”作为脱离学生身份时间并不算太长的年轻助教,希尔达很快猜到了某些事实,于是他试着询问了一下:“谁给我说一下?”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飞快的摇着脑袋。

学生与老师从来都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果然不能奢望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说些什么,年轻的助教撇撇嘴。

按下心底的疑惑,他继续按照教学计划进行下一步的课程。

“现在!”

“两个人一组,按照上节课的分配,互相组合,开始练习这两个咒语。”

“范围,这片草坪上。”

“时间,暂定一个小时。”

“记得刚刚提到的两个要素——”他一手拢着耳朵,侧向学生们。

“安全距离是三米……”

“要一直盯着猎物……”

草坪上传来学生们拉长声调、参差不齐的回答。

“非常正确,”希尔达高兴的重复了一遍:“三米的距离、专注的目光!”

“一定要记清楚!”

草草布置下任务后,希尔达迫不及待的将实践课剩余的时间交还给学生们。

因为不久前那个失败的开场白,他对自己原先拟定的教学计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所以,他尽快抽身场外,唯恐自己心底重新泛起某些不安分的念头。

“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

在人群散开之前,谨慎的助教先生在最后又强调了一遍:“禁止使用任何教学目标之外的咒语!”

也许因为要开始练习咒语了,人群中终于恢复些许活力。

毕竟对于年轻的巫师们而言,能够熟练掌握一条陌生咒语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如果是几小时前的郑清,那么他对这种想法再同意不过了。

对于踏足巫师世界时间并不长的他来说,每使用一条咒语都像在开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那种心底的满足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但现在,直到他的对手站在面前,这位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你的面前站着一头妖魔,那么你已经死了。”萧笑神情严肃的警告道。

郑清在实践课上的对手正是萧笑。

上节实践课分组时,希尔达优先让学生们自由报名,剩下的人才由他统一安排。

如果按照郑清内心深处的愿望,他当然希望与伊莲娜一个小组。

但当他看到连续五个男生灰头土脸的从吉普赛女巫身旁走开后,他果断认怂,拽着萧笑在希尔达的花名册上签了字。

当然,在朋友们面前,这种认怂的话语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听尼古拉斯说,实践课上的队友还是找熟悉的人比较安全。”郑清强调着自己的想法,眼神瞟了尼古拉斯一眼,然后立刻挪开。

尼古拉斯安静的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在自己的法书上写着什么。

“非常明智。”张季信沉稳的点点头:“我哥说,这节课因为练习魔法被人下黑手的情况数都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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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念念有词的不是咒语

“我马虺隤!”

一个白袍的阿尔法新生大吼着,左手托着法书,右手重重拍在摊开的书页上。

淡灰色的光圈晕开,这位年轻巫师的对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希尔达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太阳渐渐西下,态度也慢慢温和起来。

年轻助教鼻翼与嘴角的铜环铁钉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青春的活力啊,他喃喃着,转头看向人群的另一侧。

“葛之…覃…兮…施于…此…”

穿红色袍子的九有新生拖着长长的颤音,尖声吟唱着这条咒语。

但很显然,咒式相对较长的束缚咒对于学生们换气的要求更高一些。许多人把咒语念到一半以后就会因为气息不均匀而功亏一篑。

希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唯熟能生巧耳。

当然,作为第一大学曾经的公费生、现在代理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的确有一个快速掌握束缚咒的窍门。

因为束缚咒是一条半开放式的咒语,所以咒式的后半段可以根据巫师自身能力酌情使用恰当的词汇。

能力稍微欠缺的巫师,可以直接用最平白朴实的语言表达自己的需求,比如‘葛之覃兮,困住他!’或者‘葛之覃兮,绑他!’。

希尔达相信,如果他把这种办法教授给面前这些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现在草坪上那几个总是岔气的新生定然能够快速掌握束缚咒。但相应的,九有学院那个留着锃亮头发的姚小米教授一定会闯进助教休息室生撕了自己。

毕竟这种办法太不‘巫师’、也太不优雅了。

想到优雅,希尔达的目光不由又转向草坪的一角。

那里,两个年轻的红袍巫师正在认真练习着束缚咒。与其他笨手笨脚的新生相比,这两个学生的表现堪称完美。

戴着眼镜的矮个男巫双手托着自己的法书,嘴里念念有词。两根拇指粗细的葛藤从他肩膀两侧弹出,仿佛一对水磨铁枪,崩、点、劈、拦、扎、拿、圈、挑,耍的虎虎生威,令人生畏。

矮个男巫对面那位头上有簇呆毛的学生,则按教科书中的标准姿势,左手擎书,右手按页,嘴里也在念念有词。他召唤的葛藤自肋下探出,左右各四条,如同一头深海的八爪章鱼,滴水不漏的挥舞着触角,任凭对手肆无忌惮,他自巍然不动。

是的,这两个学生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你来我往,一板一眼的练习咒语。

他们已经能够指挥着召唤出的葛藤做出许多灵敏的动作。

这种能力即便在高年级学生中也不多见。

希尔达没有去翻自己怀里的花名册。

他对这两个学生有印象。

在第一大学的入学专机上,当那头意外闯入的女妖肆无忌惮的释放自己的妖气时,这两个男生站在所有学生的最前面。

即使精疲力尽,也没有后退。

这令他印象深刻。

一个叫郑清,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另一个叫萧笑,是第一大学的特招生。

虽然身份都很特殊,但这两个姓氏在巫师界并不出众。那个姓郑的公费生在进入第一大学之前,甚至没有接受过巫师们的中等教育。

这件事被托马斯报告后,一度在助教们中间传得沸沸扬扬。

许多人开始怀疑学校的花名册是不是随着校长的离开所以状态有些不稳定。

当然,在学校公布这名公费生巫师高考的成绩之后,这些流言蜚语立刻悄无声息的终止了。

没有人会怀疑全球巫师高考的权威性。

思绪如半空中翻飞的草叶,毫无定向。希尔达欣赏那两个年轻巫师流畅表演的时候,忽然又萌生了一个念头。

要不要奖励他们一个学分呢?

助教先生思忖片刻,最终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虽然那两个新生的演示非常优雅,但也许他们两个人的法力稍显不足,召唤出来的葛藤只有拇指粗细。

这点小小的瑕疵肯定会被人质疑。

不久前自己奖励给陪练生的那个学分引发的小规模骚乱仍旧历历在目,年轻的实践课老师现在只祈祷这节课能够稳稳当当的结束。

不能奢求更多了。

如果郑清知道实践课老师的想法,定然欲哭无泪。

他与萧笑并不是召唤不出更强大的葛藤,但本着能省力绝不浪费的原则,年轻的公费生堪堪只唤出了可以抵挡萧大法师攻击的藤条。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正在与萧笑聊天。

自从发现召唤出葛藤,仅凭目光与想法就可以驱使它们之后,郑清自然不会浪费这段空闲的时间。

希尔达看到的念念有词并不是在维持咒语,而是两个人在聊天。

“你觉得马修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郑清盯着自己面前那根打了八个结的葛藤,冥思苦想。

他仍旧对不久前马修·卡伦说的最后一句话耿耿于怀。

“忽视就可以。”萧笑毫不在意的略过这个话题。趁着郑清分心,他的肋下忽然探出一根细长的藤条,如同一条觅食的长虫,瞬间在郑清袍子的口袋间弹了一个来回。

“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已经死了。”郑清举起双手,抢先说出了认输的话。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萧笑收起肩膀上的两根葛藤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肋下的那根小藤条。

郑清定睛一看,那根细长的藤条顶部,卷着一块令人眼熟的蛋白石戒指。

“你可以去步行街赚零花钱了。”郑清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忍不住挖苦道。

“你们两个耍的真漂亮,那边的女生们眼睛都看直了。”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挤到两人之间,一手扇着风,一手抢过葛藤上挂着的魔法戒指,好奇道:“怎么,不想要这枚戒指了吗?”

郑清皱着眉,看着胖子手上的汗渍,没有说话。

“关键不是这枚戒指。”张季信抱着胳膊,站在几人身边,一脸严肃的说道:“你现在应该考虑他们会不会有后续的举动……这很重要。”

“这也很麻烦。”辛胖子摇头晃脑着,把戒指丢回给郑清。

郑清接过那枚有些湿滑的指环,随意在袍子上蹭了蹭。

“要不要向老师报告?”他重新将那枚魔法戒指塞进口袋后,小心瞟了一眼四处溜达的希尔达,犹豫着,问道:“也许学校能够制止他们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

从小到大,作为一名乖乖的好学生,每次遇到这种学生之间的纠纷,他总是习惯于通过老师来解决麻烦。

“你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辛胖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而且你是一个大学生了!不要动不动就给老师打小报告,或者找学校……很丢人的!”

郑清吭哧着,涨红了脸。

“证据。”萧笑从另一个角度否决了他的这个想法:“你们两个并没有发生冲突。所以,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老师,或者学校为什么要严厉制裁他?就因为你是公费生?”

“这种事情一目了然。”郑清嘟囔着。

“除非当场抓住他诅咒你的证据,否则这种事情完整属于‘自由心证’的范围。”萧笑扶了扶眼镜,补充道:

“事实上,你与安德鲁·泰勒之间没有一点仇怨——这就没有指认他加害于你的动机。更何况,对于巫师而言,有几百种方法来解释他窃取你这点鲜血的原因。”

“比如说他打算给你一个生日惊喜。”辛胖子用一种令人令人作呕的语气说道:“类似一枚血祭的魔法戒指。”

“我的生日在五月,”郑清勉强笑了笑:“这个理由可以排除了。”

“与其担心那些毫无来由的攻击,不如先计划一下你明后两天的日程安排。”萧笑忽然抬起头,眯着眼,看着郑清,语气非常肯定的说道:“在你跟伊莲娜约定时间之前,是不是忘了什么?”

郑清抓着法书的胳膊定在半空,愣了愣神。

“有人忘了自己早上做完早课以后,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辛胖子拉长声音说道。

“有人忘了自己中午不午休,下午两个眼睛就会肿的跟桃子似的。”张季信也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补充道。

“最要命的是,有人忘了周六晚上要去巡逻。”萧笑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清:“把下午用来休息的时间送给别人了。”

“oh!谢特!”郑清右拳重重砸在左手掌,爆了一句粗口。

刚刚只顾着看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完全忘了自己要巡逻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日有所思

夜晚的临钟湖畔异常宁静。

虫儿不飞、鸟儿不唱、鱼儿不游。

惨白的月光落在漆黑的湖水上,闪烁着粼粼波光,仿佛破碎的镜子,看着令人头晕。

郑清呆呆的坐在湖畔,对着那片破碎的湖面,冥思苦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课?不对,现在已经是晚上,没有课程安排。

自习?也不对,即便隔着一片小广场,郑清也能看到不远处的书山馆黑黢黢一片,没有一丝灯光,遑论自习了。

约会?但是,跟谁呢?

还没等他想清楚,一只手就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郑清猛然转头,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湖畔的浓雾中。

“慢点,”他大叫着,追了过去。

紧跑几步,追到浓雾深处,郑清非常霸道的拽住那个背影,将她壁咚在悬铃木粗大斑驳的树干上。

长长的睫毛剧烈抖动着,缓缓垂下。

一片红晕渲染着她白皙的脸颊。

女孩儿没有拒绝,只是呼吸急促了几分。

“我在干嘛?”当郑清试着吻下去的时候,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个念头:“她是谁?”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女孩儿的面孔飞快闪烁起来。

非常熟悉,却又异常陌生。

她的眼睛好像很大很漂亮,却似乎又仅仅只是又黑又明亮。

她的嘴唇一会儿是鲜艳的玫瑰色,看着丰润可人;一会儿又紧紧抿在一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她的型异常奇特。

左侧是黑长直,散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右侧则是栗红色的大波浪,摇曳间颤动出诱人的气息。

“那是什么!”女孩儿忽然惊叫着,指向他的身后。

郑清转身看去。

原本破碎的湖面彻底崩坏,露出一个狰狞的鱼头。

鱼头足有数十米高,瞪着一对呆滞的圆眼,死死盯着岸边不远处的年轻男女。

“……嘶……吃……”

干涩的声音从鱼嘴里吐出。

鱼头一点点向岸边挪动着,渐渐露出头肩颈上的尖锐鱼鳍,露出粗壮的臂膀,以及布满青黑色鳞甲的胸腹。

“……嘶……撕碎……”

一股恶臭随着鱼头的不断逼近迎面扑来,令人窒息。

“是鱼人王,快走!”郑清转身,用力一推。

女生立刻消失在浓厚的雾气里。

“北方其凉!不对,是北风凄冷!不对,不对!”郑清疯狂的翻着自己的法书,不断大吼着各种咒语,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需要的咒式。

“北风其凉!!”他站起身,将法书用力向鱼人砸去。

一道巨大的亮光刺破沉沉夜幕,砸在鱼人身上,轰隆隆的雷声从远方响起。

“嗷!!!”鱼人怒吼着,飞快向湖水深处退去,渐消失而不可见了。

湖面重归破碎的平静。

雾气重新遮掩了过来。

片刻之前的争斗仿佛幻象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喵……”一声胆怯的小猫叫声在浓雾深处响起。

郑清迟疑着,循声走去。

湖畔一座假山石上,一只幼小的白色短毛猫正扑捉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肉嘟嘟的小毛爪子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柔光,跳跃间更是摇头摆尾,显得憨态可掬。

“不能捉!”他心有所感,大叫着,试图冲上去阻止。

“呀,麻烦了。”一个沙哑动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窈窕的身影从湖面升起,雾气仿佛薄纱笼罩在她周身,令人看不见她的真容。

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将郑清重重推进湖水之中。

鲜红色、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顺着他长着的嘴、顺着他的鼻孔、耳朵灌了进去。

郑清挥舞着胳膊,挣扎着,缓缓向湖水深处沉去。

在他彻底沉没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可爱也是一种原罪吧。”

“噗通!”伴随着一声惨叫,郑清从帷帐中滚了出来,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兮兮……”小精灵们很快惊醒,扑闪着翅膀,担忧的看着年轻的男巫嘟囔着,重新爬回床铺。

窗台上,眯着眼假寐的团团胡须稍微抖了抖,就重新不以为然的打起了呼噜。

夜色正浓。

窗外乌云满天,看不见一丝月光。

……

周六的早上。

当萧笑又一次招呼郑清做早课时,平日里还算积极的公费生许久都没有露面。

直到萧笑把那群小精灵赶进帷帐中,郑清才精神萎靡的爬出自己的六柱床。

“不打算做早课了吗?”萧笑束着腰带,转头看向郑清时,被他的尊容吓了一跳,难得爆了一句粗口:“嚓……什么情况!”

萧笑声音提高了许多,显然忽略了宿舍里其他正在沉睡的身影。

“嗷!”团团不满的叫了一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拱进辛胖子的床铺深处。

胖子哼了两声,继续与周公下棋。

半空中,那些兮兮叫着的小精灵也被惊到了,飞快躲到郑清脖子后面。

萧笑抱歉的对她们笑了笑。

“什么情况?”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压低声音重新问道:“你的眼睛像是被人打爆了。”

郑清眯着眼,凑到穿衣镜前瞅了瞅。

的确,他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现在几乎只剩下一条缝了。鼓鼓的眼泡像是被灌注了几升墨水,又像是被一群大马蜂给细细蛰了一遍。

“做噩梦。”郑清嘟囔着,用力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肩膀,简单回答道:“昨天晚上被惊醒好几次……感觉再也不能好好睡觉了。”

“噩梦?”萧笑一边把郑清向门外推去,一边嘀咕着:“第一大学还能做噩梦?你是该有多么惹人厌。”

“什么意思。”郑清虽然脑子有些不清晰,却仍旧没忘却那两枚袖扣,指挥着一只小精灵飞回宿舍帮自己拿一下。

“做的什么噩梦?”萧笑没有回答郑清的疑惑,反而继续追问道。

郑清拉开宿舍外门,走入清晨的第一大学。

“忘了。”他用力搓了搓脸颊,深呼吸了几口气。

清晨的校园里,空气非常清新。

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顺着朝露升腾的雾气涌进郑清的肺部。

这是一道永不过时的清醒药剂。

郑清的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

“一睡着就噩梦,一醒来就忘了。刚刚起床还能回忆起几个片段,但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忘的一干二净。”他一边走,一边抱怨道:“非常标准的噩梦流程。”

“的确非常标准。”萧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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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号凉亭与飞苑

做早课的场地名叫飞苑,它并不在九有学府之中,而是位于第一大学的公共区域。

与前往其他公共区域的方式相同。从西华苑出,沿着紧贴学府围墙修筑的隐秘长廊前行,最后在三号凉亭拐出,便可以抵达目的地。

飞苑的环境与绿谷极其相似,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四周环绕着一望无际的竹林。

只不过与地形狭长的绿谷相比,这里的地势更为开阔平坦,站在其中颇有种一望无垠的感觉。如果说绿谷是一处狭小的谷地,那么这里就是一个迷你的盆地。

飞苑并不是指这里豢养了许多飞禽类魔法生物,也不意味着这里是第一大学的飞地——严格意义上讲,第一大学所有公共区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属于飞地,

飞苑的本意是‘废园’。据说这里原本是学校一处废弃的猎场,经过多次改造后,变成了适合学生晨练或者做早课的场地,因此被众多学生称为‘废园’,意思是废弃的猎园。

因为叫‘废园’的人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第一大学’便将这里定义成了‘飞苑’。

第一次听说这个典故的时候,郑清着实被吓了一跳。

原本在他看来,第一大学的活化程度大约可以理解为某种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应该属于一种比较机械的智能。但给‘飞苑’起名字这件事明显出了普通机械思维的方式。能够规避忌讳、选择更优雅的双关语,这意味着第一大学的智慧远他的想象。

他曾经一度担忧第一大学这种强大的智能会带来灾难,就像保护伞公司的火焰女皇,或者终结者们的缔造者天网。但经过各种神奇的魔法洗礼后,他又觉得自己属于杞人忧天。

且不论天外那些神秘莫测、号称‘神灵’的存在,单单巫师世界的死敌妖魔便可以毁灭这个世界无数次。与之相比,第一大学的些许智能顿时让人感到不够看。

更何况,普通巫师上面还有注册巫师,注册巫师上面还有大巫师,大巫师上面还有更加神秘的存在。

天塌下来,终有高个子挡着,那些灾难距离郑清实在遥远。

因为飞苑的面积广大、视野开阔,平日学校有什么户外庆典活动或者小规模猎队竞赛,也常常选择这里作为举办地。为此学校还特意在四周的山丘间修筑了连绵的看台与座椅。

在郑清看来,这里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操场。

出了三号凉亭,在竹林里走不远,就是飞苑的主场了。

站在山坡向远处望去,脚下的绿毯徐徐铺开,间或点缀了几株低矮灌木。

草坪上做早课的身影,除了诸多第一大学的学子之外,还有那些可爱迷人的小宠物们。

天上飞的各种燕雀鸽鹄,地上跑的各种猫、狗、蟾蜍,蛇、鼠、玉兔,如此等等,种类繁杂,数量众多。

郑清刚站在山坡上不久,一个蓝白相间的毛团便嗷嗷叫着,一溜烟跑了过来。

是波塞冬。

郑清一把抱起这个撒欢儿的小家伙,摸着它毛茸茸的身子,心底的些许郁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做完早课后,看着绕着自己裤腿打转的波塞冬,郑清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它们早上能来这里?”郑清大着舌头问道:“我记得学校禁止这些小东西四处乱跑。”

他正趴在草地上,与波塞冬比赛谁的舌头能够伸得更长。

“实际上它们什么时候都能来,”萧笑一脸无语的看着蠢呼呼的同伴,哼道:“但是你只有早上才出现在这里。”

郑清闻言,立刻收起了舌头,顿感抱歉的看向小狐狸。

“而且,学校并不禁止小动物们在校园里溜达。只不过因为有诸如临钟湖的鱼人、学府后院的墓地这些危险区域,所以‘第一大学’对智慧不足的生物活动范围会有一定限制。”

“又是‘第一大学’,”郑清吐槽着,他敏锐的察觉到萧笑言语间的重点:“也就是说,智慧充足就能随意在校园里溜达?”

“某些对危险非常敏锐的生物也有这种特权,”萧笑补充道:“即使它们的智慧不达标。”

“波塞冬非常聪敏的!”郑清揉着手下的毛团,非常高兴的问道:“那今天晚上我要去临钟湖巡逻,能带这个小东西吗?”

波塞冬满意的甩了甩尾巴,不知道是对郑清夸奖它聪明高兴,还是对晚上能够跟着主人去大湖溜达感到欣喜。

“你问我?”萧笑耷拉着眼皮,一副你逗我的模样:“我又不是‘第一大学’,怎么知道评估动物智慧的方法是什么……当然,你也可以去找校工委办公室那个值班员或者你们巡逻队的带队老师,他们应该有特殊方法。”

“哦,我可怜的波塞冬。”郑清掐着小狐狸的两条前腿根部,把它举起来,凑到面前,掂了掂,叹道:“不知道你看见鱼人会不会吓的尿裤子。”

波塞冬粉红色的小舌头耷拉在嘴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它似乎并不太喜欢郑清这个举动,所以蜷着四肢,烦躁的晃晃脑袋,试图在这种状态下寻找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你家狐狸没有穿裤子,自然不会尿裤子。”萧笑在一旁毫不留情的吐槽道:“另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给母狐狸起波塞冬这么个名字……难道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母狐狸!”郑清举着小狐狸,目瞪口呆:“我一直以为它是公的。”

“哇嗷!”波塞冬甩动大尾巴,抽了郑清一下。

“无知。”萧笑嗤之以鼻。

郑清皱着眉头,盯着面前蓝白皮毛的小狐狸,冥思苦想,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何给它起了这么男性化的名字。

好像与性别无关,他最终肯定了,应该就是因为它身上这层状似波浪的皮毛。

小狐狸丝毫不关心自己名字是否与性别相匹配。

它终于挣脱了郑清的魔爪,顺着年轻巫师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肩头,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安慰般的舔了舔他的耳垂。

郑清偏了偏脑袋,没有在意。

因为他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一只深蓝色的小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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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飞鹤传书

飞鹤传书是巫师们一种古老的交流信息方式。

一张符纸为底版的信笺,几句简易的咒语,便能承载许多文字,往来不同巫师之间。

即便在拥有各种更为便捷魔法的现代,这种充满乐趣与意境的传讯方式仍在第一大学大行其道。

尤其是年轻的男女巫师之间,纸鹤是传递情谊的不二法门。

学校曾经一度举办过‘飞鹤联谊会’,让年轻的男女巫师们各自折出自己的飞鹤,上书自己的信息,然后一起放飞,一起捕捉。

漫天缤纷异彩,令人遐想万千。

不论被谁捉住,都是一段缘分。

只不过,随着各种邪恶诅咒术的广泛传播,巫师们对自己的各种信息保存的也越来越严密,飞鹤联谊会因此渐渐式微。

直至今日,巫师界估计只有第一大学的校园中仍旧翩跹着众多纸鹤。

就像眼前这只。

宽大的翅膀,修长的脖颈,构造异常精美,如果不是它在郑清眼前晃了许久,他也许仍旧会误以为这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郑清伸出手,摊开手掌,悬在半空。

蓝黑色的纸鹤扑闪着翅膀在他周身盘旋再三,终于安心的落了下去。即便如此,它也并没有立刻展开身体,而是探着尖尖的脑袋,在郑清手心里啄了又啄。

郑清忍住些许不适,任凭这个小东西肆意妄为。

这是现代飞鹤传书的必要流程。为了确保飞鹤将信息传达给正确的人,在信纸打开之前,飞鹤需要辨析一番接受者的气息。如果使用暴力拆解飞鹤,那么烙印在信纸上的符文会在第一时间将这只小纸鹤化作飞灰。

趴在郑清肩头的小狐狸对这只刚刚还在翩翩起舞的小东西非常感兴趣。

它也误认为这是一只蝴蝶。

在宠物苑中,扑蝴蝶一直是诸多小动物最爱的活动。

小狐狸用尾巴勾住郑清的脖子,顺着郑清的胳膊蹑手蹑脚的向前爬去,作势欲扑。

“这可不行。”郑清揪着它的顶花皮,把它拎到地上,教训道:“不要看见长着翅膀的东西就想抓,万一有毒呢?好奇心太重会害死猫的。”

说完这句话,他顿时愣住了。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扑面而来,似乎他真的见过猫扑蝴蝶最后丧命的事情。但沉思良久,仍不得要领。

波塞冬对于主人的教训大感不满,‘嗷呜’叫着,一甩尾巴就窜进松软的草坪中,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郑清回过神时,小狐狸不见了踪影,手心那只蓝黑色的纸鹤也已经舒展开了身体。

郑清没有看抬头,没有看正文,目光径直落在在信笺的末尾。

“伊莲娜·琼斯。”他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慢慢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从来不知道她姓琼斯。”郑清兴高采烈的看着萧笑,满脸得意。

“您可真厉害。”萧笑用一种挖苦的语气嘲讽道。

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折好,强忍住立刻阅读的冲动,飞快的向宿舍跑去。

“跑那么快干嘛?”萧笑在后面扯着嗓子问道。

“净手焚香。”郑清大叫着,跑的愈起劲儿了。

未几,他折返几步,对萧笑喊道:“记得买早点!”

周六早晨的校园里格外静谧。

除了晨练归来的三两个身影,大多数人仍旧沉浸在假期的美梦之中。

郑清哼着小曲,一路狂飙。

天空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灿烂,风儿一点也不喧嚣,鸟儿为自己唱歌。

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4o3宿舍里仍旧黑乎乎的,窗帘还没有彻底拉开,猫与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与他早上离去时几乎没有区别。

“她来信了!”郑清冲进宿舍,兴冲冲的大叫着,把坐在阳台上呆的小精灵们吓了一跳。

“兮兮,兮兮!”她们忽闪着翅膀,好奇的凑了过来。

“恭喜恭喜。”辛胖子把脑袋埋在被窝里,拖着嗓音,有气无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恭贺之情。

“嗷……”团团也不吝一句称赞。

只有迪伦的床铺,仍旧没有一丝动静。

郑清不以为意。

这只吸血狼人最近总是神神秘秘,不知在折腾些什么。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宿舍了。

净手焚香之后,郑清默祷片刻,重新打开折起的信笺。

“亲爱的郑清同学,见信安好。”

她写的是亲爱的,郑清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

“……非常抱歉今天需要与巫师塔联络,而且吉普赛女巫留学生今晚有一个特殊的祷告仪式,所以没有办法在今天向您请教符箓学……”

特殊的祷告?郑清好奇的挑了挑眉,却也并不关心。

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贯穿生活始终的,除了无穷无尽的实验以外,便是那形形色色,种类繁多的仪式了。

祈天的、祷地的、上与神灵对话、下与魔鬼交易、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吉普赛女巫作为历史悠久的魔法师传承,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祷告仪式,丝毫不奇怪。

“……如果您不介意,那么明天下午两点钟,我会在书山馆东区靠近第三扇窗户的位置等着您,那里有学校为我们吉普赛女巫预留的几个位置……”

郑清看到这里,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脸上浮现出傻乎乎的笑容。

当萧笑带着早点回到宿舍后,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笑容。

“你看上去像吃了劣质的‘快乐粉’,”矮个子的特招生一边教训着,一边走到阳台前,将遮掩着的窗帘彻底拉开。

“嗷……”

“嗷呜……”

辛胖子的床铺上先后响起两声哀嚎,却不知道哪一声是人,哪一声是猫。

“吃饭!”萧笑重重哼道。

胖子的六柱床立刻想起来咯吱咯吱的呻吟。

团团不需要穿衣服,率先冲破帷帐,抖动着蓬松的皮毛,乖巧的卧在萧笑手边。

片刻之后,辛胖子惺忪着眼睛,穿着睡衣,也拖拖拉拉的凑到书桌前。

只有郑清,仍旧捧着那张纸,美滋滋的看着,一遍又一遍。

“你的,卤鸡腿。”萧笑将卤香四溢的饭盒丢给团团。

辛胖子羡慕的看着,舔了舔嘴角。

“你的,四杯粥。”萧笑将四杯颜色各异的浓粥排成一排,摆在辛胖子面前:“小米南瓜粥、皮蛋瘦肉粥、百合莲子粥、白粥。”

“我吃的连猫都不如。”辛胖子垂头丧气的嘀咕着。

团团‘嗷’的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得意。

“如果你不手残揪那朵打碗花,就能吃别的东西了。”萧笑恶狠狠的把几根粗大的吸管插进胖子面前的杯子里:“你以为买这么多粥很容易吗?”

辛胖子乖巧的低下头,唏哩呼噜的喝起早餐,表示毫无异议。

“你不吃饭吗?”萧笑转头,怒视郑清。

“秀色可餐呐~~秀色可餐~”郑清摇头晃脑的唱着,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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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生活如此残酷

为什么我的眼角充满泪水,因为我哈欠打的太深。

下午五点钟,当郑清被预先设定的闹钟吵醒之后,眯瞪着眼,重重打了几个哈欠,脑海里突兀的冒出了这句话。

挣扎许久,他终于狠心,逃离自己舒适的被窝。

被窝对不起,不是不疼你,我也不愿意,又让你伤心。

然鹅,生活始终如此残酷。

郑清爬出自己的六柱床,踉跄着摸到书桌前,拿起从凉杯里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气灌了下去,精神终于振奋了许多。

他偏过头,看向阳台。

窗外,太阳已经西斜,将远峰上挂着的云彩涂抹的剔透晶莹。橘黄色的光线穿过透明的玻璃,落在书桌上,显得很是温暖。

肥猫团团眯着眼,揣着爪子,卧在这道橘色的光线中,尾巴尖一勾一勾的,显得格外惬意。

小精灵们横七竖八的瘫倒在肥猫松软的身上,用透明的翅膀裹住身子,酣然入睡。

郑清抱着水杯,咂咂嘴。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诚不我欺。这些原本性格勤劳的小精灵在那头‘猪猫’的影响下,竟然也学会了一天五顿睡的技巧。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呐……”他晃了晃脑袋,喟叹一声。

旁边正埋头笔记本中的萧笑头也没抬的‘嘁’了一声。

郑清没有搭理他。

放下水杯,拉开抽屉,看着那张蓝黑色的信笺,郑清嘴角重新浮现出傻乎乎的笑容。

“有完没完……”辛胖子原本在书桌前研究《素问玄机咒病式》——他最近一直在啃这部大部头,打算明一道方剂,破除打碗花的流毒——忽然听到旁边没了动静,抬起头,立刻看见了郑清那副熟悉的傻笑,忍不住掩卷长叹。

“我觉得他有很大可能被人下了迷魂药。”萧笑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辛胖子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分析大有道理。

“唯一的问题在于,”胖子很谨慎的提出一个疑惑:“像伊莲娜那么出色的女巫,需要给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子下迷魂药吗?”

萧笑哑口无言,重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郑清骄傲的抬起脑袋,对两个人酸溜溜的对话嗤之以鼻。

这是嫉妒,他反复看着那张信笺,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伊莲娜最终确认周日下午有时间参加补习,这让他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方面,在最终确认之前,他始终不能相信自己能够与那位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约会——在他心底,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聊天就算是约会。

另一方面,如果心头压着巡逻的事情去帮她补习,郑清自己都不确认能否做到专心致志。虽然他在面对伊莲娜的时候一度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件事不在意。

相反,就是因为要在巡逻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他才掐着点,提前几个钟头起床开始各项准备工作。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刚刚的午休只能算聊以慰藉。如果不是为了夜巡这件大事,估计他能一觉睡到周末。

周末,也就是明天。

思绪一飘到明天,各种念头就再也止不住了。

周日下午帮她补习,补习完可以陪她一起吃晚饭,然后两人一起去参加班里的周末例会,郑清一边做着美梦,一边预想两人间的各种谈话,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如果你不打算晚上看见鱼人就哭,那就不要站在那里一直傻笑。”萧笑终于忍不住,伸出毛笔的长杆,用力戳了戳郑清。

“嗷!”郑清惊叫一声,不悦的扫了西瓜头一眼,怏怏的收起那张信笺。

生活始终如此残酷,从不肯让人把美梦做完。

将信笺折好,塞在抽屉深处,郑清又从抽屉的角落里抽出一张淡红色的单子。

这是校工委开具的处罚任务通知单,是不久前几个闯祸的年轻巫师一同前往校工委第一行政办公室领取的。

原本按照通知单上的要求,这类惩罚性任务并没有固定时间,只需要每周抽出一个晚上,参与临钟湖凌晨一点至四点的夜巡便可。

但郑清私下一琢磨,这个巡逻时间着实是个大坑。

先,周一至周五的上课时间需要排除,如果不想在第二天课堂上被老师扣掉学分,那么前一天晚上是万万不能通宵的。

然后周日晚上也不行,理由同上。夜巡时间是凌晨一点至四点,周日晚上参加,周一老姚的魔咒课上很大可能被提溜到讲台上与大猩猩友好互动。

想到那头獠牙疤面的银背大猩猩,郑清果断排除了这条选择。

剩下只有周五与周六两个晚上可以选择了。

如果周五下午的课程不是实践课,那么郑清一定会选择周五那个晚上。

但万事没有如果。

周五下午实践课极大耗费了这些年轻巫师的精力。郑清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后,倒头便睡。虽然期间做了许多噩梦,但瞌睡虫始终死死缠着他。

参加晚上惩罚性巡逻的,除了郑清,还有阿尔法学院那个天才小男生林果。

因为两人相识,为了多些照应,林果也与他选择了相同的时间。

鱼人、鬼怪、逃窜的野仸、甚至还有龙兽的踪影。

任何一个校园传说中,都会格外渲染夜色下的危险。

郑清虽然并不太相信学府中有那么多怪兽,但既然有可能遇到危险,他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法书、符箓、护身符。

在灰袋子里掏摸半天,把自己力所能及的物什摆放在桌子上后,郑清便开始默默愁。

法书固然是巫师必不可少的装备。

但对郑清而言,这本簇新的法书里唯一抄录的咒语就是‘葛之覃兮’。作为一种束缚类的魔法,这道咒语适用范围非常广泛,从束缚到鞭策,甚至还能防御,称一声攻防一体丝毫不为过。

但也仅此而已。

这道不能照明、不能探路、不能疗伤、更不能帮郑清与其他巫师传讯。

这让它对于半夜巡逻的用处顿时下降了一大截。

郑清叹口气,把法书向旁边挪了挪。

自己总不至于见了情况就丢一堆藤条过去——那样看上去会显得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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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五个箱子

放下只抄录了一道咒语的法书,郑清把目光转向护身符。

在三有书屋读书的时候,郑清倒也从回字集淘换了一些零碎的护符。只不过当初懵懵懂懂的他,从集市上淘来的护符充其量也只能吓唬几条不成气候的幽灵。

思来想去,唯一堪用的,估计也只有从流浪吧里买来的那只黑驴蹄子了。

也许这只驴蹄子充当护身符的历史已经很长了,它的周身都裹着一层近乎釉质的包浆,充分说明它曾被人长期握着手中把玩。

纯黑色的蹄壳在亮光下会闪烁出耀眼的色彩,腕处保留的灰白相间的毛发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收拢在乳白色的驴骨上。

据流浪巫师的说法,这颗黑驴蹄子产自胶州,是一头八十岁善终的老驴所出,最能克制各种死灵——不论僵尸、还是吸血鬼、亦或是那些游荡在生死边缘的幽灵。

只不过,郑清对这种夸张的说法持保留意见。

因为他曾不止一次把驴蹄子揣在口袋里,在迪伦与马修身边溜达徘徊,除了惹来两人异样的眼神,似乎没有从他们的神态中察觉到一丝不适。

迪伦还可以理解,毕竟他身兼吸血鬼与狼人双重血脉,而且还属于恒温生物,对驴蹄子不敏感有情可原。

马修·卡伦对这只黑驴蹄毫无反应就非常说明问题了。要知道,马修来自于卡伦家族,是一位血统非常纯正的吸血鬼——总不至于一定要把驴蹄子塞到他嘴里才能奏效吧。

郑清虽然好奇黑驴蹄的效果,却也决计不会冒着被卡伦家的老吸血鬼找上门暴揍一顿的风险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实验。

相较于法书与护符,郑清觉得自己手头最靠谱的手段还数那些符箓。

作为一次性消耗品,符箓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都属于一种比较奢侈的手段,但对于擅长画符的郑清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在他心目中,符箓最大的优势在于种类丰富,能够为手段匮乏的自己提供充足的应对方式。

想要平心静气,镇定下来,首选‘静心符’;遇到不明妖邪,可以先丢几张‘镇邪符’过去压压惊;如果敌人太强,需要跑路,还有‘疾行甲马符’,相传由中古大巫师神行太保发扬光大,绑在腿上日行万里不过尔尔。

此外‘破灵符’能够打破不明阵法或灵域的阻隔;‘爆裂符’可以充当简易手雷;‘灯火符’点燃后会形成方圆十多米的有效照明区域;‘超速飞鹤符’更是飞鹤传书的升级版,能够帮助主人在最短时间内与其他巫师取得联系。

想到这里,郑清把目光转向桌上放着的灰袋子。

这个灰袋子是吴先生送给郑清的十五岁生日礼物,颜色灰白,用一种不知名的柔软灰皮织就。袋子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游鱼状,形似一个鱼袋荷包。荷包正面嵌着玉石,边缘用白色丝线绣着米粒大小的精致符文,看上去很是古朴,所以郑清也给他起了个古朴的名字:灰袋子。

灰袋子是一个乾坤袋,按照学校里比较时髦的说法,这个袋子属于一个空间装备。袋子的容积并不大,只有三五立方左右。

对于郑清而言,这个空间已经非常充足了。

大部分时候,除了书本文具,他也没有更多东西需要塞在这个袋子里。

就像现在,郑清只在袋子里塞了五个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木头箱子。

一个黄花梨木的书箱,用银制平镶云纹包角,正面是荷花面叶、如意形拍子;棱角缝隙之处还包了皮子,上面绘满了魔纹。这个箱子里装满了郑清的教科书以及他从书山馆借阅的课外读物,算是所有箱子里最沉的一个了。

第二沉的是工具箱。这个箱子通体黄白色,是用百年老杉木打造,最是防腐禁魔。箱子里塞满了郑清实验课需要自备的工具,包括两双鹿皮手套、一打一次性的蚕皮手套,坩埚、研钵、解剖刀、骨锯、镊子等齐备,都被他擦洗的干干净净,整齐码放在箱子里。

最贵重的是一个紫檀小木箱。这是他第一次默出全部符文后,吴先生奖给他用来收拢文具的箱子。郑清画符时惯用的龟背砚、松文墨、黄符纸、紫毫笔都稳妥的收在里面,除此之外,箱子里还塞满了回字集蔡婆婆送给他的其他文具,包括许多空白的符帖本。

最大的杨木箱里装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物什。比如回字集上那位大名邓小闲、外号潘驴儿的药店小老板送给郑清的几贴常用药剂,回字集本草居的李老板塞给郑清的几块膏药,写着‘吴’字的红色纸牌位、乃至于线香、白烛、黄纸等等,甚至郑清平日换洗的衣服也打了个小包裹塞在这个箱子里。

整个灰布袋中,最不起眼的,是一个凤凰桐木制的小箱子。这个红色的小箱子专门被郑清用来码放绘制完毕的符箓。

不仅有有效期三个月内的劣质符箓,还有有效期达到三个月的标准符箓,甚至还有几张精品符箓。

郑清从灰袋子里拿出小红箱,郑重其事的打开箱盖。

八张镇邪符、五张破灵符、四张铁甲符、六张疾行甲马符、以及两张爆裂符、一张灯火符。

这是郑清最近一个星期耗费大量课余时间积攒出的全部成果。

也是他今晚巡逻的最大信心。

看着那连箱底都填不满、屈指可数的符箓,郑清忍不住有种痛哭流涕的冲动。

来学校之前,这个箱子里还装满了绘制完毕的符纸——他原本打算用这些符箓换点生活费。

将近一千五百张,各式各样的符箓,能把这个红色的小木箱塞的满满当当。

每次拎起来,都让人有种非常沉重的满足感。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周末。

只不过在那家酒吧溜达了一圈,郑清那上千张辛苦绘制的符箓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包括三十多张精品符箓、四百余张标准符箓、以及上千张标准以内的符箓。

一干二净。

一片纸都没有留下。

郑清抖了抖手中的灰袋子,又抖了抖手边的小木箱,希冀能从犄角旮旯里掉出几张被他遗忘的符箓。

可惜,连点纸屑都没有落下来。

“土豪,我觉得如果巡逻的话,你准备的护甲符有点少吧。”辛胖子在一边殷勤的给郑清捏肩膀,媚笑道:“俗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小弟这里有一些威力强劲的家伙,要不你用镇邪符换点吧。看你镇邪符挺多的,应该也用不了。”

说着,胖子抖了抖挂在胸前的桃符,小眼睛眨得飞快。

“吐你一脸浓硫酸。”郑清看着那块熟悉的桃符,非常果断的向他竖起了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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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中二少年的畅想

白丁历九月十三日,农历八月十四。

星期六。

宜祭祀、祈福、安香;

忌诸造、嫁娶、作灶。

身为一名血统纯正的地球巫师,郑清还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丧心病狂的改造,所以他最终没有吐辛胖子一脸浓硫酸。

当然,作为补偿,他把胖子的那块桃符抢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临出门前,郑清又特意查看了一番老黄历,然后手忙脚乱的在神龛前上了三炷香,祈祷今夜的巡逻平安无事,万无一失。

距离传统的中秋节还剩下几个小时了,当然,在巫师界,这一天也被称为秋祭日。

古人云,四时之祭,春曰礿yue,夏曰禘di,秋曰尝,冬曰烝zheng;又因为‘谛’是阳气最盛的祭,‘尝’是阴气最盛的祭,故此,巫师们选择了太阳与月亮这两个阴阳之极作为春秋祭典的崇拜对象。

郑清并不在意古代巫师的种种奇思妙想,他唯一担忧的是临近阴气大盛之日,会不会有什么魑魅魍魉不识趣的凑了过来,搅和了自己的巡逻大事。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

校工委给他安排的巡逻时间从凌晨一点钟开始,但因为宿舍管理员倪五爷常常在十一点左右下班——如果碰上月华充沛的日子,比如每月十五号左右,五爷可能会溜的更早一些。为了避免被锁在宿舍,所以郑清也只能早点出门。

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躺在自己那张宽大舒服的六柱床上,就着宿舍里那根白色的灯管,美滋滋的享受巫师世界的精神食粮,随时准备与周公会晤。

而现在,他却被迫穿着宽大的红色院袍,抱着法书,脖子上挂着一堆护符,怀里揣着一沓符箓,惴惴不安的来到临钟湖畔,保不齐下一刻就能看见一张狰狞的面孔。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冷风习习,让心神不宁的公费生打了个寒颤。

郑清叹口气,裹紧袍子,沿着林荫路一阵小跑。一路与他相伴的,除了冷风,便是此起彼伏的虫鸣了。

天气很好。

也许因为临近十五,月亮又亮又圆,而且看上去比往日也大了几分。

清凉的月华流过婆娑的树影,淌在青石板路上,影影绰绰,愈显得清幽可人。

如果在平日,郑清也许对这天地间的馈赠欣喜不已,说不定已经拿起紫毫,摊开黄皮纸,就着月华勾勒几道契合阴幽之意的符箓。

而现在,他只能祈祷那些喜爱圆月的生灵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要在校园里乱跑。

处罚书上通知的集合地点就位于临钟湖畔。

准确说,是在湖畔码头旁的小木屋前。

小木屋的主人名叫凡尔纳,是学校的一位老校工,主要负责收拾临钟湖畔的花花草草,看管码头上那些窄小的舴艋舟,捎带着,这位老校工也偶尔充当寂静河里的摆渡人,常常在假期撑着一艘小木船带着好奇的学生游览神秘的布吉岛。

据说,凡尔纳老人曾经担任过第一大学的教授,后来因为年纪太大,不太适应现代魔法展出的种种理论,所以申请了内退。而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索性入了校工委,帮着第一大学看管临钟湖。

郑清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因为临钟湖紧邻书山馆,郑清自习的位置又靠着窗户。他曾不止一次透过窗户看见这位老人在巡湖时,挥舞着拐杖把那些浮出水面的鱼人敲下水去。

一棍子一个,一棍子一个。

那些力大无穷的鱼人曾经让郑清等新生束手无策,却在这位老人的木棍下乖乖沉回水底。

如果不是曾经的教授,谁还能这么轻松的教训那些怪物呢?

沿着湖畔小路跑到尽头,便是临钟湖码头了。

这个原木搭建的简易码头是整座大湖唯一的交通枢纽。不论是从寂静河溯流而来的访客,还是意图前往湖心岛的游人,都免不了与这座码头打个照面。

凡尔纳老人的小木屋,就堵在码头入口处。

今天,老人并没有与往日一样,呆在自己小木屋中,而是抱着木杖,倚靠在湖畔的大青石前,眯着眼,似乎在感受月下临钟的美景。

那条名叫五月的老猎狗懒洋洋的趴在老人脚下,蓬松的尾巴在草地上摆来摆去,拨打那些光的小虫子。

当郑清赶到码头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深处矮小的林果抱着一本厚重的大书,头上漂浮着一盏气死风灯,在一群沉默的巫师中显得格外抢眼。

“非常不错的风灯。”郑清伸出手,感受着那些琉璃后闪烁的光线,连声赞叹:“最奇妙的是它竟然能够漂浮在空中……你一定在这盏灯上花了不少心思。”

“这盏灯是凡尔纳爷爷的。”林果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爷爷见我在灯火虫下看书,便把这个风灯借给我了。”

郑清闻言,连忙向凡尔纳老人问好。

老人偏过头,粗声粗气的应道:“嗯,灯火虫的光太暗,而且频率偏低。用的时间长了对眼睛不好……你们还小,要学会爱惜眼睛。不然到老了很麻烦……就像这个老伙计。”

说着,他用脚尖蹭了蹭草丛里趴在的老猎狗。

五月大人脸上的皱皮抖了抖,喉咙里出小声的呜咽,似乎在抱怨。

老人嘿嘿两声,安抚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鼻子最灵,看不见也没关系的!”

当郑清向凡尔纳老人问好时,旁边呆呆的小男生仍旧捧着那个厚厚的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依稀可以听到“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这句话。

“你还想着今晚能碰到一头龙吗?”郑清回过头,忍不住打趣道。

“唉。”林果收起书卷,负起手,一副小大人模样,叹道:“炼金术需要的材料太多了……也太贵了!几克太岁的干磨粉就要十枚玉币,一点贤者之石的碎屑竟然只能用学分换……我们才入校多长时间,哪里那么多学分!”

“我们才入校多长时间,你竟然已经用到贤者之石了。”郑清收敛笑意,默默的吐槽道:“我记得炼金术大三课程中才涉及贤者之石的应用吧。”

“我不是学习比较早嘛。”林果局促的扭了扭身子,继而又忍不住叹道:“我也没有想太多……只要能采集几毫升龙涎水、收集几片残鳞,凑够实验原材料就行了……当然,如果我们巡逻队下手比较重,把它打吐血了,那就更好不过了。”

“你想的已经够多了。”郑清制止了小男孩继续肆无忌惮的散思维。

果然,在这中二的年纪,只有想不到,没有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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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猎龙之梦

时近午夜,月亮越来越明亮,气温也越来越低。

冷风越过空旷的湖面,拂过稀疏的树林,在湖畔这群年轻巫师身边打了个转。

郑清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怪哉,”他疑惑的四处打量着:“虽然现在是初秋,但气温也没道理下降这么快吧……我记得中午的太阳还晒的人浑身发麻呢。”

“因为我们感受到的不是温度,而是阴气。”林果挤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每月十五号左右月华最盛,阴气也最重。巫师对于阴阳之气的感触异常敏锐,往往会通感为外界的气温。”

“阴气。”郑清龇着牙,忍不住看向远处。

在他的印象中,阴气总是与幽灵、鬼怪等负面形象联系在一起。而现在夜黑风高,阴气四溢,难免会让人胡思乱想。

临钟湖的湖面异常安静,虽然偶尔会漾起几圈可疑的波纹,但又会很快消散。

草丛里原本使劲儿唱歌的鸣虫也开始有些懈怠,声音渐渐变的有气无力起来。

“早知道应该画两道祛阴辟邪的符箓,”郑清嘟囔着,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我这里有多余的玉符,可以借你。”林果在怀里掏了一阵子,摸出一块青白色玉符,塞到郑清的手中。

这是一块矩形玉符,正面雕琢着一头在灵芝下匍匐的山羊,背面用魔纹篆刻了一个‘符’字;牌头牌尾饰有如意云头,四个倭角打磨的细致流畅,摸上去细腻温润。

甫一入手,一股温和的气流便从手心涌入,须臾间便流遍周身,让人立刻忘却了四周涌动的阴气。

“你不要紧吗?”郑清感到异常脸红,闷声问道。

原本朋友们让他与林果一起夜巡,就是因为他年纪较大,能够照顾这个尚未成年的小巫师。

孰知,他还没有表现出一丝大人的担当,就已经被林果照顾了好几次。

“妥妥的!”林果抬起瘦小的胳膊,试着鼓了鼓自己的肱二头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就着月光,郑清今晚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林果的穿着。

看得出,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天才小男孩对今晚的巡逻任务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上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在月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几道溢光在项圈上流转不息。

他的手腕上也系着细长的七彩丝缔,其间还编入了许多青莹莹的玉珏,举手投足间佩玉鸣鸾,看上去就比郑清的五彩桃符高端许多。

甚至林果的脸颊上也用淡金色的油彩绘满了神秘的符号,在月光中隐隐收敛着月华,却不知是用来辟邪还是定神用的。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把自己略显寒酸的黑驴蹄子向怀里更深处塞了塞。

“看上去你准备的非常充分啊。”他最终开口赞叹了一声。

林果收敛笑容,脸上浮现出惴惴不安的表情。

“也许吧。”他扭捏片刻,忽然把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塞到郑清手中,急切的说道:“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上面罗列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但总觉得还有些偏差。”

郑清就着头顶那盏气死风灯的光亮,眯着眼,细细阅读手中的笔记。

只看了开头几个字,他就忍不住抬起头,重新审视面前的小男孩儿。

“怎么,”林果不安的看着他,碎碎抱怨着:“是不是还有缺失……我就总觉得准备不充分……”

“没有没有,”郑清连连摆手,沉默片刻,斟酌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准备这些东西。”

说着,他把目光重新落在了手中的笔记上。

在纸页最上方的抬头,有一行黑色的粗体字:

猎龙需知。

后面的内容用细长的斜体字与工整的宋体字按照不同内容做了标记。

从当前巫师界龙族的分类,到不同地区特有的龙种,再到这些龙兽的喜好、偏爱,都在这本笔记中被细致的归纳总结了一遍。

比如长白山赤虬的后面,用斜体字标注了“有角炎龙,其色赤红,谓之‘赤虬’”、“常见于长白山天池一带,喜卧山顶淡黄色浮岩之上,向日而眠”,最后又用工工整整的宋体字备注道“此虬性格温和,血脉纯正,有角,经济价值较高;但天高地远,又处于九州结界之内,不易猎杀,按:三星。”

“你真的打算今天晚上猎一头龙吗?”郑清飞快的翻动着这本厚厚的笔记,连声赞叹:“太详细了……你该把这个笔记送给书山馆,也许他们会直接送给你需要的龙体材料。”

“真的吗!”林果惊喜的叫着,看上去非常意动:“这件事的确花费了我很多时间,我十岁那年知道可以进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开始收集资料了。”

“这个三星是什么意思?”郑清指着笔记中末尾的记号,好奇道。

“代表猎杀难度。”林果非常干脆的回答道:“巫师界允许猎杀的龙种我都罗列出来了,而且根据已知数据做了一个模型,按照它们獠牙的长度、爪子的尖锐度、涎水的腐蚀度、血脉纯净度,以及是否群居、是否豢养仆役、夜行还是日行等诸多维度进行了分析计算。”

“最难猎杀的龙种,被记做五星,比如唐古拉冰螭,它们既是群居生物,又有着威力巨大的天赋魔法,它们的大部分族群还喜欢豢养冰山雪狼作为仆役为它们打猎,非常难缠。”

“像米仓萌龙,被记做一星。这种长度只有几尺的小龙虽然长了尖牙利爪,却喜欢躲在农夫们的米仓里,偷米为生,如果不是长了一对漂亮的大眼睛,估计早八百年就被那些暴躁的巫师们猎杀干净了。”

男孩儿站在月光下,侃侃而谈,令郑清心悦诚服。

“那么,你知道学校里的龙是哪一种吗?”他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猎杀学校里的这头龙?”

“不知道!”出乎意料,林果回答的非常干脆:“虽然校园里流传了许多关于龙的故事,但据我分析,大部分都是虚构的……一部分也许真实,只不过资料不全,没办法准确判断属于什么龙种。”

“那你打算怎么猎杀?”

“诱杀!”林果解下背着的书包,在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块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到郑清面前:“这是烧燕,不管什么龙种都喜欢……用来做诱饵再合适不过了。”

郑清接过那个包裹,小心的捏了捏。

牛皮纸里的东西非常酥软,而且即便透过厚厚的纸皮,郑清似乎都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

“真是个聪明的小笨蛋。”凡尔纳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身后,笑骂着给出了这样一个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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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林果的烧燕与时间

北宋大巫师姓钱讳易字希白者,曾著一游学笔记,名为《南部新书》,记录了唐宋年代巫师界的诸多风俗。

在这本笔记《辛》字卷中提及开元年间的一桩旧闻,言及‘…龙之性粗猛,而畏蝎,爱玉及空青,而嗜烧燕肉。故食燕肉人,不可渡海…’,其中便隐晦的指出龙性喜食烧燕肉,就算是吃了烧燕肉的人,因为身上沾染了烧燕的气息,都很容易被馋涎的龙兽所伤,因而不建议食烧燕后渡海。

又有唐代巫师名为张说者,著《梁公四记》,载东海龙王之女掌管龙王宝珠,梁武帝以烧燕献龙女,龙女报之以各种珠宝,其间更有‘…烧燕五百入龙宫…守门小蛟闻蜡气,俯伏不敢动。乃以烧燕百事赂之…’的趣事。

诸多巫师流传的笔记与手稿间,都不约而同的提到龙喜欢吃烧燕这一特点。

烧燕,就是烤熟的燕肉。

燕者,宴也,安也,古人之重言也。因其仙姿风韵于鸟雀中独领风骚,故而向来为巫师们喜爱,被称为‘雀中精灵’——当今流传甚广的咒语‘燕燕于飞’,传言便脱胎于此。

大多数巫师都知道龙兽喜食烧燕,但如何烤制烧燕却很少有人知道了。索性巫师界类似流浪吧这样的灰市并不在少数,巫师们总能在付出大笔玉币之后有所收获。

只不过,郑清觉得身为孤儿的林果不应该,也不会拿着大笔金钱去购买这种保质期极短,用途又非常单一的东西。

“哪里的烧燕!”郑清端详着手中的纸包,最终没敢随意拆开,只能转头询问这块烤肉的主人:“你就这么确认今天晚上能碰到某条迷路的龙?我记得《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提到这玩意儿的保质期只有三十六个时辰,超过期限,不要说那些挑剔的龙种,便是草蟒、柴犬都不喜欢吃了。”

草蟒、柴犬作为拥有稀薄龙兽血脉的生物,爱好与血统纯正的龙种几乎一模一样。连它们都不喜欢保质期之后的烧燕,可见这种食物对于时间的要求何等苛刻。

“我自己烤的。”林果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从上周末就开始准备了,烤了一个星期,差点烤坏了。”

“你!”郑清的声音猛然提高,音调都有些扭曲了。

“嘘!”林果飞快的摆动着自己的小手,脑瓜四处乱转,急的跳脚:“声音低一点!”

不远处,正在闲聊的几位年轻巫师好奇的看了两人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倒是凡尔纳大叔脚下那条老猎狗抖了抖耳朵。

自从林果的烧燕拿出书包后,这条老猎狗便张开嘴、吐出舌头开始流涎,只不过它的这番小动作很快被老人察觉。

“多大年纪了!”老人挥起棍子作势欲打。

老猎狗呜咽了两声,咂咂嘴,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郑清重重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反复再三,心情终于平缓了一些。

烧燕的烤制方法在巫师界一直很少有人知道。

也许书山馆深处珍藏了这方面的书籍,但不要说入学时间还不长的大一新生,便是入校四年的老生,想在数以百万计的书籍中找到烤制烧燕的菜谱,都非常困难。

用天方夜谭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柳刃凉太写的《龙の食》,”林果一脸骄傲的看着郑清:“我第一次进图书馆就找到了。上面详细描述了如何为龙兽烹制烧燕……我学了一个暑假呢!”

“你以后可以卖烧燕赚钱了。”郑清羡慕的捏了捏手里的牛皮纸包裹。

“不可以。”林果闷闷不乐的说道:“那是书山馆深处的一本魔法书,虽然我学会了,但每月只能做一只烧燕,还不能用来交易……不要想着我教你怎么做,那个名叫柳刃凉太的作者似乎在书里附加了一个强大的契约,你懂的。”

“那本书在什么图书馆什么位置?”郑清仍旧不死心。

“我第二次去就找不到了。”林果不好意思的瞟了他一眼,小声说道:“我问过书架迷廊里的张教授了,他没搭理我。”

“那头小气的章鱼?”郑清惋惜的叹口气,终于放弃了新的赚钱计划。

“叫张教授,或者张先生!”凡尔纳老人虎着脸,手中的木杖重重在地上戳了戳。

郑清吐了吐舌头,没敢吱声。

“虽然所有的龙都喜欢烧燕,但并不是所有的龙都能被烧燕所诱惑。”凡尔纳老人转头看向林果,曲起粗大的手指,敲了敲他的小脑瓜,笑骂道:“这么聪明的小脑瓜,怎么就想不透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林果眼泪汪汪的摸着后脑勺,噘着嘴也没有说话。

“你们准备准备,估计前一班巡逻队马上就要回来了。”老人似乎也没有耐心继续为他们解释,只是吩咐了一句,便径直向自家小木屋走去。

老猎狗拖着尾巴,懒洋洋的跟在他身后。路过两个年轻人身边是,郑清似乎看到这条猎狗重重的抽了几下鼻子。

待老人走远,林果才拍拍胸脯,小声抱怨道:“凡尔纳老人好凶!每次看到他,总有种已经被教训了一辈子的感觉。”

郑清怜悯的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儿,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无话可说。

虽然他与林果同时存在于这片星空下,但实际上两个人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换句话说,两个人拥有着完全不同的时间线。

林果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这个特殊并不是指林果小小年纪就进入第一大学读书,而是指林果所拥有奇特的时间观念。

按照林果的解释,他的时间观念,已经经过了意识的二次加工。

在他心目中,越重要的事情,时间序列越靠前,体现在意识中,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也越早。

以郑清模糊的理解,林果是把自己的经历加以标记,并按照重要程度重新排列了一遍。

所以,在林果意识里,他认识蓝雀已经很久了。

甚至他认识郑清也超过三年了。

天地良心,三年前郑清还在苦逼的高中生活中挣扎呢。

“你这种时间线不算扭曲了自己的意识吗?”郑清想起不久前萧笑的警告,好奇的询问道:“我记得对于巫师而言,扭曲意识属于非常危险的行为。”

“但是我的意识没有扭曲啊。”林果兴致勃勃的整理着装备,回答道:“只不过我们的时间线不同罢了。”

“你不能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郑清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劝道:“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了,胡乱调整自己的时间线,对你的小脑瓜不好。”

“难道你不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吗?”小男孩儿生硬的反驳了一句,便重新低头开始在自己是书包里掏摸起来。

他的书包上,那只原本已经睡着的米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又抬起脑袋,龇牙咧嘴的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叹口气,放弃讨论这个略显混乱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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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巡逻开始

正常情况下,夜色往往意味着单调枯燥的黑色。

但对于临钟湖而言,这里的夜色并不单调。

头顶有皎洁明亮、宛如玉盘的圆月;远处是波光粼粼、仿佛碎玉的湖水;便是湖畔、小路与两侧的树丛间,也被种类丰富多彩的魔法生物点缀出诸多奇异光彩。

夜光苔出绿色的光芒,像被一个拙劣的画手,零碎的涂抹在湖畔的青石与大树脚下;蜡烛木举起自己的花朵,任凭花蕊在夜风中绽放,摇曳着温暖的橘黄色;还有珍贵的紫光藤,盘绕在树枝上,懒洋洋的搭在半空中,为众多疲惫的飞虫提供休憩的场所。

灯火虫趴在树干上,吮吸着树汁,肚皮一鼓一鼓,出青白相间的光芒;荧光蛤蜊悄然卧在浅水区,打开壳蚌,用蓝幽幽的光芒诱惑细小的鱼虾;还有几条成了气候的火赤链,肆无忌惮的闪烁着周身环绕的红芒,丝毫不在意水中那些近在咫尺的危险。

郑清与林果之间略显沉重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好动的小巫师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

因为知道郑清缺乏许多巫师们的基础常识,所以林果抱着自己的书包,煞有介事的向年轻的公费生讲解湖畔那些闪闪光的魔法植物们。

“许多魔法生物都喜欢在蜡烛木周围猎食,比如鬼面蜘蛛、疤背蝎、还有许多长虫。”林果指着不远处一株枝头闪烁着橘黄色光芒的低矮灌木说道:“所以晚上在野地里,最好离蜡烛木远一点……当然,临钟湖附近应该没有那些东西的。”

一条周身环绕着红芒的长虫顺着蜡烛木攀附而上,最后把脑袋搭在那些闪烁的花朵间。阿尔法学院的小天才飞快的改口,补充了一句:“赤链蛇除外。”

“学校为什么会让火赤链这种富有攻击性的生物随便呆在湖畔呢?”郑清谨慎的看着那条五十米外的长虫,双手插在口袋里,就差没有给自己身上拍几张铁甲符。

“学校为什么能让一头女妖摸到入学专机上呢?”一个粗声粗气的反问在他身后响起。

郑清飞快的回过头,拘谨的看着凡尔纳老人,紧张的摇了摇头。

老人刚刚从屋子里拿了一件大衣披在身上,腰上还挎了一条粗大的皮带,上面挂着几个厚鼓囊囊的皮包,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也许他就是今晚巡逻队的领队,郑清心底有了几分明了。

“报上都说了,是学校人手不足,被妖魔钻了空子。”林果抱着书包,小声回答着。

与郑清相比,这个年纪甚小的阿尔法大一新生面对老人时更显不安。。

“不是管不过来的,就是懒得管的。”老人伸出手中的木杖,把林果头顶那盏气死风灯勾了下来,重新提在手上,慢悠悠的说道:“把摸上岸的河童水鬼踹回水里、把草丛间的长虫毒物捉拿归案,打扫干净院子,让其他学生安安心心。”

“这就是巡逻队的任务。”

“这就是你们的任务。”

郑清还在回味这句话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快看那边。”

“有人过来了!”

郑清循声望去,只见湖畔小路深处隐隐浮现出一点亮光。

这点光芒在湖畔五颜六色的夜景中非常微弱,毫不起眼,但又仿佛被施加了魔法似的,总会不经意间吸引到人们关注的目光,显得格外出众。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这点光芒越来越引人注目。

开始只是绿豆大小,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继而灯光越来越亮大,像花生、像鸡蛋、像菠萝;很快,郑清就判断出那是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气死风灯。

与凡尔纳老人抓在手里的这盏灯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班夜巡队回来了。”

“他们倒是踩着点回来,一刻也不肯耽搁。”

“他们的样子很轻松,看来今天晚上的巡逻没有出状况。”

“他们不出状况,不代表我们能安心。要知道,像河童、鱼妇那些害虫最喜欢后半夜摸上岸四处溜达。”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听的郑清头昏脑涨。

随着远处那盏灯亮度越来越高,跟在灯光后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一排穿着各色院袍的年轻巫师,安安静静的跟在那盏灯后,悄无声息的穿过沉睡的树林。

偶尔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用手中的棍子戳一戳挂在枝条间睡熟的树精子,看着它们咕噜着无神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低头闷笑不止。

很快,这排巫师来到小木屋前。

一位身材高大,黑须银的老巫师拄着木杖排队而出,来到凡尔纳老人面前。

“还是老样子,那些抠抠搜搜的家伙一直在等月华最盛的时刻。所以上半夜都挺安静的。”身材高大的老巫师伸手抓向凡尔纳老人的腰间,语飞快的抱怨道:“早知道这么无聊,就让托马斯那些臭小子带队了,害的我老人家走这么久,渴都渴死掉了……我的琥珀光路上就喝完了,你要给我补一点。”

凡尔纳老人身手敏捷的躲开那支伸向自家酒壶的大手,抬起木杖,架住对方的胳膊,一脸不耐道:“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聒噪……我还没给新人们培训呢,没的时间听你瞎扯。”

“培训?”身材高大的老巫师唾沫横飞的喊道:“跟着风灯走,遇到不长眼的一棍子敲死……哪里需要什么培训!”

郑清一边注意着两位老人的争执,一边细心留意四下那些刚刚巡逻归来年轻巫师们的议论,很快有了一点模糊的概念。

这位身材高大的老巫师被人称作欧内斯特大师。与凡尔纳老人、司汤达大叔一样,都是学校资历很高的校工。

只不过与看管药园的司汤达大叔或者看守临钟湖的凡尔纳老人不同,这位欧内斯特大师常年往来沉默森林间,极少与普通学生交流,即便在老生之间,名声也不是很响亮。

两支巡逻队伍很快交接完毕。

与郑清想的一样,凡尔纳老人便是第二支巡逻队的领队。

与欧内斯特大师说的一样,巡逻队的确没有什么培训。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约就是手中的这根木棍了。

“跟着风灯走,遇到怪物不要慌,上去抽一棍子就好了。”凡尔纳老人大大咧咧的挥着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屁大点的临钟湖,没啥大风险……就算湖底躲了一辈子的那头老鱼人,也经不起你们一哄而上,乱棍交加。”

老人把那盏气死风灯挂在自己手中木杖的顶端,紧了紧腰间的皮带,看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年轻面孔,板起脸:

“跟上,排成一排,不要掉队!”

“那个叫林果的臭小子,站到我身后……个子那么矮就不要往高个子里钻。”

林果满脸不情愿的嘟囔着,抱着书包,磨磨唧唧的向前蹭去。

“年轻人有梦想是好的,但不要总想着龙啊龙的,容易风大闪了舌头。”老人一手按着林果的肩膀,一边絮絮叨叨的教训着:“就这么大的临钟湖,但凡有条龙种,没被湖里那些鱼人抽筋扒皮,也早被学校那些如狼似虎的教授们捉去配种了……哪有你什么事!”

“还烧燕……烧包吧你!”

郑清看着前面那个无奈的矮小身影,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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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哭泣的河童

事实证明,与凡尔纳老人的说法一样,无论郑清还是林果,之前都想得太多了。

作为巫师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力量中心,第一大学的安全性是毋庸置疑的。

更不要提书山馆、临钟湖这片核心地带。

一路走来,除却偶遇一只因为睡熟从树枝上摔下来的树精子,巡逻队连河童都没有看见两只,更不要提梦呓中的龙兽或者其他怪物了。

倒是那条名叫五月的老猎狗,拖拖踏踏的跟在队伍中,不时钻进草丛里,不声不响的拽回了几条闪闪发光的赤链蛇。

这让郑清对这条身上褶子比汗毛还多的老猎狗刮目相看。

凡尔纳老人让几个高年级学生把赤链蛇装进竹篓里,便继续催促队伍前行。

郑清在行走间也慢慢明悟,所谓巡逻,也许更多只是作为一种身体与心理的惩罚措施,而不是真的指望这些学生能够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者指望他们拯救世界。

就像一位巡逻队员无聊时抱怨的一样,如果第一大学深处都出现妖魔了,那整个巫师界该混乱成什么样子!

手中的木杖胡乱在小路两侧的草丛中抽打着,郑清努力瞪大眼睛,试图在这枯燥无聊的巡逻中找到一点乐子。

他的这点心愿很快便实现了。

在队伍拐过一块积砂石雕琢的假山后,人群忽然有了一点骚动。

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冲着远处指指点点,显得兴奋不已。

“那边好像爬上来一只河童!”很快,队伍中其他人便低声惊呼了起来。

郑清跟着队伍紧跑几步,定睛望去,不远处的湖滩上,的确有一个瘦小的黑影匍匐在岸边。

就着月光,隐约可以分辨到它的鸟嘴、圆头、尖耳、龟背,还有那头顶宛如青盘的玉碟,正在收敛如水月华。

古书有云:水中有精怪,如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鲤,射之不可入。七八月中,好在碛上自曝。膝头似虎,掌爪常没水中,出膝头;摘其皋厌,可使之。

当然,事无常形、水无常势、人无常态。

古书中记载的河童进化到现代,也发生了诸多变化。

比如龟背、比如玉碟。

河童之背与草龟相似,盾片圆润、甲壳扁平、上有三条纵棱。

古时河童背甲与身体其他部位的鳞甲相似,都是锯齿状的栉鳞。但随着水生精灵种类的日益繁多,鱼人种族的不断进化,为了增强防御、抵抗风险,河童背部的栉鳞逐渐演化成厚重的盾鳞,继而慢慢进化成现在的龟甲形态。

玉碟的由来更为奇特。

传言中古有大巫师名壶公者,观水生精灵吸纳月华有感,遂捉河童一十三只,为其打造吸纳月华的器官。或背上装镜、或额前嵌石、或头顶玉碟。凡九年,仅余两只头顶玉碟的河童能够真正吸纳月华为己用。

也因此,这种古时只有尖牙利爪、仿佛野兽的水怪才能施展术法,成为真正的水生精灵,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亡殆尽。

据说现今留存的河童都是那两头改造者的后裔。

也许因为壶公的训导与改造,也许因为开启了灵智、知晓了进退。现代的河童虽然仍旧狡猾残忍,却更多是针对水鬼或鱼人,极少敢对巫师下手。它们大部分时候都以水草与岸边的瓜果为生;偶尔食肉,也更喜欢挖掘淤泥中的蛤蜊或捕捉草间的长虫。

巡逻队驱赶爬上岸的河童,正是因为它们经常损毁学校培植的瓜果、偷食灯火虫与树精子的灵卵,导致虫王与树精灵多次向学校投诉。

只不过,今天巡逻队在岸上看到的这头河童却非常怪异。

它并没有残害树洞中的虫卵,也没有捧着瓜果在月光下津津有味的啃食。

它正在哭泣。

月色如水,月华如烟。

清冷的灵光如从天而降的瀑布,缓缓注入河童头顶的玉碟之中,慢慢生聚出一汪清澈的灵泉。

这是河童身家性命所在。

它们血脉中藏匿的法术要依靠这股灵泉施展、它们浑身精气也被这股灵泉吸纳。如果灵泉干涸,河童将会精气全无、奄奄一息。

如果平日间,能够享受头顶这轮巨大明月的加持,河童们定然会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而现在,匍匐在岸上的这头河童肩头耸动,泪眼汪汪,竟然在月下嚎啕大哭。

“它是被今天的月亮感动了吗?”队伍中有人小声问道。

“没可能,”立刻有人反驳着:“河童虽然灵慧,却不懂感恩……说它们被月亮感动,倒不如说它们喜极而泣。”

“虽然不懂感恩,但河童却也是社会性生物。”一位红袍上镶了两道黑边的九有学院老生看着那头哭泣的河童,缓缓说道:“看它悲伤的样子,倒像是同伴遇到不详。”

同伴遇到不详?郑清悚然一惊,连忙四处张望。

临钟湖是九有学院这些河童的大本营。

即便是把这里当做领地的鱼人,也不会随意杀戮这些水中的精灵。毕竟河童的残忍诸所共知,湖里没有生物愿意招惹这些难缠的家伙。

凡尔纳老人拄着木杖,缓步走到哭泣的河童身前,低下头,嘴唇微动,似乎在询问原因。

河童扬起头,任凭头顶玉碟中的灵液丝丝点点落下,只是张开尖嘴,飞快的说着什么。它的说话声像婴孩儿的哭叫,但是更短促、尖锐,听着让人心烦意乱,平白去了许多怜悯之情。

“可怜,可恨。”郑清咕哝了一句。

不远处,凡尔纳老人问话完毕后,便伸出木杖,缓缓平推,将那只哭泣的河童推下湖水。

河童的脑袋在水面沉浮片刻,最终在老人严厉的目光中缓缓消失。

水面荡起几圈极浅的波纹。

片刻之后,什么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当凡尔纳老人回到队伍中间时,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期冀知道事情始末。

“跟之前猜的一样,”老人倒也没有卖关子,但描述的却非常简练含糊:“那个小家伙与同伴一起上岸玩耍,却不料同伴被一群虫子拖到林子深处去了。它也不敢离湖太远,只能哭哭啼啼,希望巡逻队帮帮忙。”

至于虫子的模样、种类、数量,老人一概没有明言。

却不知是心有顾忌不便明说,还是那头懵懂的河童语焉不详。

“这些家伙,总把巡逻队当保姆使唤。”队伍中一个黑脸男生愤愤不平的抱怨了一句。

作为学校的主人,第一大学的巫师们有义务保证生活在校园里其他生物的安全。但没有人乐意深更半夜替一只河童在树林深处寻亲访友。

老人瞥了他一眼,只是简单吩咐其他人:

“抓紧手里的木杖,拐进林子里,搜索那头失踪的河童……注意不要掉队,看到异常现象及时报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鱼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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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队员手持的木杖是用柞榛木制作而成,杖首或为蛇头、或为鸟形,千奇百怪,俱是灵性生物。

木杖通体红褐色,色泽温润,手感光滑,仿佛涂了一层蜡一样。即便木杖上那些凸出的节疤,摸上去也毫无滞涩感。

据说这些木杖是由学校炼金研究所统一制作而成,内里嵌了许多魔纹符咒,在学校守护大阵范围内,威力颇强。不论什么山精鬼怪、魑魅魍魉,在棍子下都无所遁形,只能乖乖服软。

与学员们手中的木杖相比,凡尔纳老人的手杖更粗、也更长一些。杖首的精灵似是鸟形,却又在翅膀处伸出两条细长的胳膊,很是奇异。

郑清私下里揣测,老人手里的木杖,怕是更厉害,却不知又有哪些功效,能不能抽飞传说中的大妖。

风灯挂在杖首,随着凡尔纳老人的走动轻微摇摆,发出细碎的杂音。

洒在林间小路上的灯光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摇摆声影影绰绰晃动着,平白增添了几分令人不安的气氛。

行进中的巡逻队里,众人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论纷纷。

“河童竟然有自己的语言,我以前单知道它们会吱吱叫。”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用惊讶的语气赞叹着,似乎刚刚意识到河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智慧生物。

“吱吱叫的是老鼠。”旁边另一位九有学院的大二生嘲笑着,语气颇为不满道:“我只是好奇学校为什么允许这些害虫呆在校园里……它们除了糟蹋食物,什么用也没有。”

“智慧就是最大的财富。”一个阿尔法学生似乎找到了抨击对手的契机,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道:“用‘是否有用’来评价一种智慧生物,是不道德的行为……你们平日的考评不包括个人品德吗?”

这句话隐晦的点燃了九有学生与阿尔法学生之间的战火。

但这丝战火被凡尔纳老人干脆利落的碾灭了:

“即使再没用的河童,也是第一大学的河童。要怎么办,第一大学说了算。”

仅仅一句话,所有人心底的火苗都被拐了个方向,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郑清心底大为佩服。

老校工显然非常熟悉几个学院之间的龃龉,没有给那丝战火死灰复燃的机会,继续说道:

“学校里的河童虽然仍旧顽劣,却对巫师们非常乖巧,历来没有伤人记录。”

“平日里,校工委也经常给它们一点活计,雇佣它们帮着在水底拖拽舴艋舟,让它们有一些谋生的手段,不至于为了几口吃的犯忌讳。”

“我们制定规则,它们遵守规则,那么我们就要维护这道规则。”

“所以,当这些小家伙遇到麻烦,找上巡逻队,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这里是第一大学,总要给它们一个交代。”

巡逻队在林间小路上飞快行进着,众人听着老校工的这番话,都沉默不语。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巡逻队忽然改变行程的理由,但并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

“没道理我们大半夜帮它们调查失踪人口啊。”

“总感觉这是学生会的工作。”

“也许一些社团还有猎队也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年轻的新队员们嘀嘀咕咕的交流着自己的看法,讨论的重点转移到这件事交由巡逻队负责是否合理。

队伍中的气氛重新恢复了正常,开始慢慢活跃起来。

“噤声!”走在队首的老校工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低声喝止队员们的议论声。

几名注意力不集中的年轻巫师低声轻呼着,撞在了一起。

郑清抬起头,发现杖首挂着的那盏气死风灯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罩子里的火光,只余下豆大的火种在灯油中缓缓摇曳。

凡尔纳老人没有解释,只是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非常乖巧的学着老人的举动,也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队伍中的老猎狗,不知为何匍匐在地上,把脑袋埋在高高的草丛中。甚至还抬起两条前腿,搭在自己的鼻梁上,似乎在努力遏制呼吸。

巡逻队虽然已经深入湖畔的树林走了很远,却仍未完全脱离临钟湖的笼罩范围。耳畔仍旧可以隐约听到湖水汩汩的流淌声。

深吸一口气,草木的清香、水汽的腥鲜、泥土的芬芳,种种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迷醉。

然而,一股细微的臭气夹杂在空气中,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郑清嗅到这股略显熟悉的味道,倏然睁开眼,压低声音惊叫道:

“鱼人!”

几乎同时,队伍中也有数人喊破了其中的玄机。

凡尔纳老人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颔首,对年轻巫师们的判断表示赞同。

“大半夜的,鱼人摸到岸上来干什么!”

“这里离临钟湖那么远,肯定不能用迷路这种荒唐的借口掩饰。”

“而且,闻上去,似乎不止一头鱼人。”

“滑稽!难道它们打算在学府中捣乱?不怕校工委把它们的保留地给收回去吗?”

巡逻队员们七嘴八舌议论着。

只不过没有人对鱼人上岸表示过分的担心,更多人只是好奇这些鱼人的目的,还有学校会如何处置它们。

老人拄着木杖,任凭队员们窃窃私语,许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

“林果、郑清,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其他人回转湖畔,继续巡逻……你们两个大三的照看着点,遇到情况可以使用紧急信号。我让五月跟着你们。”

队伍后方袍子上镶着两道黑边的老生沉稳应是。

老猎狗摆摆尾巴,懒洋洋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这番安排。

虽然有人表达了些许不满,但在老校工严厉的目光中,没有人公开表示出来,纷纷领命应喏。

老人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为什么要分开?”林果在众人消失在眼前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人多不是更安全一点么……湖里的鱼人很厉害吧。”

郑清没有说话,但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老人。

入学时那头鱼人狰狞的面孔与恐怖的膂力历历在目,虽然手持巡逻木杖,但丝毫不能减弱他心底的不安。

“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小娃娃。”老人没有回答林果的问题,只是喃喃着说了一句,便拄着手杖,大步流星向树林深处走去。

两名大一新生面面相觑,连忙拽起木杖,拔腿就赶,生怕单独一人落在黢黑的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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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间空地

临钟湖畔的植物种类非常丰富。

既有迎春、四蕊朴、八仙花之类低矮的灌木,又有垂柳、菩提、月桂之类高大的乔木,还有九重葛、黑眼花、扶芳藤这些繁绕的藤本植物。

树枝交错、花叶重叠,在树林上空形成了一层致密的防护网,阻挡着半空中那轮皎洁明月的光线,让林间化为一片幽黑阴冷的世界。

而东一簇、西一堆的灌木丛,又组成了一个简易却异常复杂的迷宫,令人头晕目眩,很容易在这片林子里迷失方向。

这片森林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湖中那些不安分的生物闯入学校深处,另一方面也在阻止某些不安分的学生在错误的地方宣示自己的勇气。

当然,不论是迷宫还是黑暗,对于老校工而言都没有丝毫作用。

凡尔纳老人手拄木杖,健步如飞。凭借着杖首风灯那微弱的火光,在林中这片低矮灌木草丛间穿梭不止。很快,便带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大一新生来到了一片林间空地外。

鱼人身上那股刺激性的腥臭味儿越来越浓烈,仿佛近在眼前。

“嘘!”老人竖起食指,堵在唇间,示意两人安静。他微微晃动杖首,风灯中的豆苗火光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缕青烟在灯罩中缓缓盘旋、消散。

郑清憋着气,竭力压抑狂跳的心脏。

他转头看向林果,小男孩儿的脸色也憋的通红,在阴暗的树林里显得颇为有趣。

“抱着树,不要动。”老人嘴唇微动,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两个学生的耳朵里:“也许我们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说罢,他伸手一推,把两个新生按在了身旁一株高大的菩提树上。

这株菩提树看上去已经生长了许多年了,树身异常粗壮,灰白色的树干附着了许多粗大的气根,弯弯曲曲的向上延伸;树冠广展,月光下,墨绿色的叶子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遮挡住大部分光线。

老人的动作非常粗鲁,郑清侧着脸,被重重压在了气根之间。他瞪大眼睛,距离他鼻子几厘米的地方,一只沉睡的灯火虫刚刚把口器从树皮中抽了出来。淡黄色的树胶缓缓溢出,见风而固,在伤口处凝结出一个不规则的胶球。

肚子鼓胀的灯火虫似乎刚刚发现身旁的不速之客,挪动着细腿,凑到客人眼前,用尖锐的口器蹭了蹭郑清的鼻尖。

好在这只虫子刚刚吃饱喝足,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郑清看着它振翅远去,缓缓松了一口气。如果那只虫子真的打算扎针吸血,他也不确定自己会怎么办。

“屏气凝神。”老人细微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

年轻的公费生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涌入鼻腔的空气中混杂着树胶的清新与鱼人的腥臭,令他胃部一阵翻滚。

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一个狰狞的鱼头便越过菩提树,出现在树林中。

借着枝叶间洒落的些许月光,郑清可以清晰的看清这头鱼人那透明的带些许褶皱的眼睑,那硕大、浑圆的眼珠,甚至还能看清眼珠上黑色的斑点与密密麻麻的血丝。

它的脸颊覆盖着闪亮的硬鳞,胸腹间是粗厚的盾鳞,臂膀上长着尖锐的栉鳞。

也许因为过于紧张。郑清记忆中那淡青色的鱼鳞在月光下不知为何变成了灰色,印象里那些泛着油花的魔纹也统统消失不见。

只能看见一头披鳞挂甲的怪兽。

散发着腥臭。

郑清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刚刚张开嘴,一张粗糙的大手立刻捂了过来。

“安静。”凡尔纳老人的声音犹如蚊呐,细微、尖锐,清晰异常。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吧,郑清的思绪又一次跑偏,脑海忽然翻滚出这个念头。

突兀出现的鱼人并没有在意身侧那株盘根虬结的老菩提。

它晃动着背鳍,迈着沉重的步伐,越过粗壮的菩提木,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抬起头,抽了抽鼻子。

“……嘶……快点……”不远处忽然传来另一个嘶嘶的叫声,仿佛近在耳边。

郑清用力眨了眨眼睛,悄悄咽了口唾沫,愈发不敢动弹。

这里不止一头鱼人!他脑子乱糟糟的想着,难道这些鱼人驱使虫子抓河童?没听说过鱼人爱吃河童啊。

走进树丛里的鱼人狐疑的侧过脸,圆滚滚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身后的菩提木。

虽然视线中空无一物,只有灰白色的树皮与三两只虫子。但它总能从空气中嗅到几分令鱼不安的气息。

不远处再一次传来同伴的催促。

这头鱼人终于放弃了心底的疑惑,胡乱拨弄了一番周围的几个灌木丛,除了惊起几只正在吮吸树汁的灯火虫,连头大一点的老鼠都没看见。

“……嘶……没……人……嘶……”鱼人转身吆喝了一声,重新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这片树林。

“一个小障眼法,”老校工的声音重新在郑清耳边响起,语气中似乎充满了笑意:“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你们可以慢慢转过身……这件事挺有意思,大一新生很难碰到。”

郑清竭力控制着有些僵硬的手脚,缓缓转过脑袋,透过菩提木气根之间的缝隙,看向不远处那片稍显吵闹的林间空地。

因为头顶没有浓密的树荫遮挡,皎洁的月光可以毫无阻拦的落在空地间的草坪上。

借着月光,几个身影清晰的出现在郑清眼前。

五头鱼人。

三位巫师。

月光下的鱼人似乎浑身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它们的鳞甲更是闪烁着一种剔透的光彩。一头身材最高大的鱼人抱着胳膊,站在所有鱼人的最前方,死死盯着眼前的几位巫师。

其他鱼人各自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老老实实跟在它后面。

鱼人对面的三名巫师则披着厚重的黑袍,戴着宽大的兜帽,把面孔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中。

站在中间的巫师个头高大,看上去有些胖。他十指交叉收拢在腹前,身体挺得笔直,肥胖的身材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这番表现,反而让他的站姿显得更为有力。

另外两名巫师站在他斜后方,手中提着袋子,怀里抱着法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暴露

如果想用一个文雅些的词语来描述巫师与鱼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用‘相轻’就再合适不过了。

用直白一些的语言来说,就是‘相互鄙视’。

对于巫师而言,鱼人族只不过是漫长魔法历史中一个不起眼的片段。它们形态丑陋、性格暴躁、文明程度低下,除了有几分蛮力,对于魔法技艺的掌握程度几乎为零。以至于部分激进的巫师曾经扬言,倘若不是《巫师法典》对这些异种生命划分了保留地,也许今天的年轻巫师只能在装满福尔马林的高大玻璃瓶子里参观这个无能的种族了。

对于鱼人而言,巫师只不过是众多陆地生命的一份子。在它们眼中,陆上的万物都是泥捏的浊物,唯有鱼人才是水做的骨肉。水中的智慧天然高贵,所以它们见了浊物总有种发自肺腑的优越感。

郑清一直无法理解为何浑身恶臭的鱼人会认为它们是水做的骨肉。

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林间空地上的气氛。

身材最高大的鱼人昂着脑袋,抱着胳膊,缓缓鼓动着肱二头肌,似乎想用鄙视的眼神嘲讽面前几个矮小巫师。

只不过圆滚滚的鱼眼很难通过调节眼皮高低来表达出丰富内涵,它高昂的脑袋反而让它的眼神显得更呆滞了一些。

而对面的胖巫师似乎完全无视了它的诸多举动。

“交易。”

面对这些浑身恶臭的鱼人,胖巫师很显然丧失了说话的兴趣,只是用低沉的语调吐出了这两个字。

鱼人头领无趣的撇撇嘴,背部的鱼鳍左右摆动了一下。

身后,两头鱼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抓着四个包裹丢在黑袍巫师们面前。

“哗!”

包裹砸在草坪上,轰然散开。

郑清瞪大眼睛。

湿漉漉的书包、被扯烂的笔记、装在玻璃瓶中的药草、带着淤泥的坩埚、乃至于断柄的木梳、缺口的研钵、秃头的毛笔等等,几乎所有学生们落进临钟湖的物件这里都能看的到。

这些杂物随着散开的包袱皮洒落一地,七零八落的滚开,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衰颓的气息。

“混蛋!”一名黑袍巫师显然不忿鱼人们傲慢的态度,低吼一声,翻开怀中的法书,书页哗哗作响,一道乳白色的光晕从法书间升腾而起。

鱼人们的背鳍几乎同一时间张开,它们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领头的高大鱼人沉默的看向站在三人中间的胖巫师,背部的鱼鳍微微翕动,折射出令人不安的月色。

“回来。”胖巫师低头打量着那些杂物,沉声喝道。

翻开法书的巫师没有迟疑,立刻退回原本的位置。

“不要抱怨我的同伴脾气不好。”胖巫师用一种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如果不是我们合作的时间比较长,我也会不高兴的……这些破烂……你们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说话间,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鱼人。

因为仰头的原因,他的帽兜有些下滑,借着月光,郑清可以清晰的看见一个宽厚的下巴。

胖巫师的这番指责令鱼人们有些不安。

领头的鱼人摆了摆背鳍,制止了族人们的骚乱。

“……嘶…现在的新生都很小心…嘶……我的一位勇士在‘捡东西’的时候…险些被人用‘北风其凉’砸到……嘶……”与之前那头探查的鱼人相比,这位头领的表达能力显然更熟练一些:“…那些新生…嘶…甚至敢跟鱼人…嘶…比试力气……嘶……”

看得出,这件事给鱼人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它在描述这件事的时候抽气声都频繁了许多。

“不论如何,这批货质量太低。”胖巫师摇着头,给出了一个价格。

鱼人们显然对价格很不满意,但它们似乎不太熟悉如何杀价。

而胖巫师对于自己的价格非常坚持。

林间空地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啊!虫子!”

一个尖叫声打破了场中的安静。

黑袍巫师与鱼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不远处那株高大的菩提树。

“有人!”一名黑袍巫师大叫着,立刻翻开手中的法书。

而几名鱼人更是同时张开了各自的背鳍。

郑清脑子嗡的一声,有些气急败坏的转头看向旁边的小男孩儿。

林果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正一脸惊慌的用双手堵住自己的嘴巴。

“还是要多锻炼啊。”凡尔纳老人似乎没有一丝不满,只是咕哝了一声,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儿的脑袋,然后便大步流星的冲向林间空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杖,吼道:“巡逻队,都不要动!”

然而为时已晚。

在林果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场地间那几名笼罩在黑袍中的巫师便第一时间遁走。挥一挥衣袖,没惊动一片树叶。

而那些看上去有些呆傻的鱼人,更是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敏捷钻进林子里,四散逃窜。

草坪上的客人们眨眼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从湖面吹来的微风悄悄拂过树梢,带动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清冷的月光落在林间空地,仿佛给小草们镀了一层银装。

郑清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腿脚跟着老人,跑到空地上,看着那些七零八落的‘货物’,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就这么跑了?他搔着头,总觉得有点滑稽。

“抓一头鱼人,奖三个学分。那个鱼人头领五个学分。”凡尔纳老人环顾四周,干脆利落的许下重赏:“如果抓不住,在其他人赶到前成功缠住它,也能奖一个学分。”

郑清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鱼人很凶哦。”林果小声说道。

“抓紧你们的手杖,那些畜生不敢对你们动手的。”老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你们如果手头有诸如镇压符之类的小玩意儿,对付这些远离湖畔的臭鱼,可以一个打十个。”

说着,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郑清一眼。

郑清没有注意到这道审视的目光。

他听着树林深处发出的哗啦声,几乎立刻摸出自己的灰布袋,开始在桐木箱中翻找合适的符箓。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甲马

很久以前——大约在吴先生第一次提到这个世界有妖怪之后——郑清曾经问过先生,如果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妖怪怎么办。

先生上下打量他一番,鼻子里哼出一个字:跑。

但是我跑不快,郑清抻了抻胳膊腿,非常苦恼的看着先生。

先生想了想,教给他一道符咒。

甲马符。

甲马符全称是‘疾行甲马符’,也被现代巫师称为‘中古神行术’。据说传自中古时期的大巫师神行太保,能够让使用者身轻如燕,奔跑如飞,翻山蹈海如履平地。虽然这道符咒在遁术大行其道的现代社会有所式微,但因为巨大的传统习惯,所以在巫师界依然拥有许多忠实的拥趸。

原始的甲马符用竹片或龟壳制成,厚一分,宽二指,长三寸,牌面用香火蚀刻出‘云鹤游神像’,并阴篆‘如飞如翰’‘四牡彭彭’‘四牡骙骙’之类的咒文,然后供奉在游神的香案前,日夜祭拜,凡七七四十九日可成。

用这种方式祭炼出的甲马可以反复使用多次,只需每次使用后重新供奉香案前便可。

使用前洗手净面、焚香祷告,然后以麻线缚甲马于腿,念动咒语,便可催动驷马之力。

倘若多绑几根,催动的马力更足。

传言中,有巫师曾一次性在腿上绑了八根甲马,奔跑时甚至将身上穿的袍子吹飞了。

现代的疾行甲马符经过反复改良,已经无需使用龟甲或竹片作为载体。与其他符咒一样,使用普通的黄纸朱砂即可。当然,这种简化的甲马与其他符箓一样,都已经变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

郑清从吴先生处学到的不仅有现代的‘疾行甲马符’,还有古代的‘竹筹甲马’。在他的桐木箱里,就有六根制作完好,供奉充分的竹甲马。

只不过,杀鸡焉用牛刀。

郑清的手指划过包裹着竹甲马的红绸布,落在了旁边的黄皮符纸上。

这里距离临钟湖不足千米,用纸符就绰绰有余了。

他信心满满的想着,从箱子里抽出两张甲马符,用胶带捆在腿上,然后撮土焚香,握紧巡逻队的手杖,低吟一声‘四牡彭彭’,眨眼间便消失在树林深处。

微风忽起,卷落几片树叶。

草间的鸣虫沉默片刻,便扯开嗓子,重新开始嚎叫。

“他跑的好快!”林果看着郑清背影消失的地方,羡慕的叹口气:“早知道我就骑着我家大黑来了。”

在他心底,自家喂养的那头盘角黑羊跑起来与使用遁术的巫师相比毫不逊色。

“你要去吗?”老校工拄着手杖,斜乜了他一眼。

“不了,”林果飞快的摇着头,一脸认真的看着老人:“孟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今晚月华太盛,我还小,就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可怕。”凡尔纳老人耷拉着眼皮,唏嘘不已:“小小年纪就满嘴‘子曰’‘知命’,大了以后还了得?”

林果眯着眼,笑了笑。

“那你在这里整理这些杂物,不要乱跑。”凡尔纳老人顺手用木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告诫道:“不要出圈子,就在里面收拾东西,等我们回来。”

林果没有说话,用力点点头。

老校工小声嘀咕着什么,一转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一片草叶都没有惊动。

“嚯!”阿尔法学院的小男孩儿再次惊叹一声,对老人的法术表达了敬仰。继而低下头,捏住鼻子,开始挑拣收拾那些散落一地的杂物。

“这么一大堆东西,怕是要收拾好久吧。”小男孩儿嘟囔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距离这片林间空地千米之外,在湖畔森林的边缘,三个披着黑袍的身影从阴影中跌了出来,刚刚站直身子,三人之中体型最大的一位巫师便发出了与林果相似的感慨:

“丢了那么一大堆东西,鱼人族恐怕会恼火很久吧。”

说着,他掀起了自己的帽兜,露出一对漆黑的小眼睛,以及一张满脸横肉的圆脸。

“混蛋!”曾在林间空地上抽出法书的那名巫师从草坪上爬起身,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发青的面孔:“巡逻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出乎意料。”最后一个巫师盘腿坐在地上,默默分析道:“那片空地与巡逻队今晚的巡逻路线没有一丝交集……他们没道理跑这么远。”

“你的意思,有人走漏了消息?”胖巫师眯着小眼睛,脸上的横肉一抽一抽的,语气显得很低沉。

“肯定是弗里德曼那头吸血鬼干的!”脸色发青的巫师挥舞着手中的法书,暴躁的吼道:“他知道这个学期的交易由您负责,一定起了坏心眼,先生。”

说着,他看向了胖巫师。

胖巫师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圆月,沉默不语。

“安静点,将君。”盘腿坐在地上的巫师打断他的臆断,不耐烦的说道:“如果不是你对那些鱼人掏出法书,也许我们能更早一点完成交易。”

“你的意思是我把交易搅黄了?”青脸巫师怪眼一翻,唇角不知何时探出了两根惨白的獠牙:“安东尼,我对你闭嘴,只是因为我尊重瑟普拉诺先生……不要把我的礼貌当做你肆无忌惮的借口。”

“如果这也算礼貌,刚才那头鱼人一定是在奥布莱恩家族接受过礼仪培训吧。”坐在地上的巫师冷笑着,出自己的法书,搁在了膝盖上:“你也就吓唬吓唬那些鱼人。”

“你们两个闭嘴!”麦克·金·瑟普拉诺低下头,厉喝一声。

安东尼手心一抹,原本搁在膝盖上的法书便消失不见了。

将君嘴角抽搐几下,最终忍着怒气,把獠牙咬回嘴里。

“你们两个可以先回休息室。”瑟普拉诺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今晚的事情还没结束……我再进去看看。”

说罢,没有理会两个同伴,径直转回了树林。

将君与安东尼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离开。

只不过两人稍微拉开了点距离,一个倚靠在临湖长廊的石柱上,默默打量着圆月;另一个仍旧盘腿坐在原地,借着月光翻开手中的笔记。

第一百四十五章 鱼钩

虽然第一大学对于校园范围内使用遁术有诸多限制,但这些限制主要是为了防止布吉岛外的邪恶势力侵袭校园,针对的都是大范围、长距离的传送类法术。

在守护阵法内使用小规模、短距离的传送魔法并不在限制之列。

于是,在漫长的建校历史中,第一大学校园内逐渐发展出诸如‘百米级遁术’‘十米级闪现’‘超精确定位’等许多有日常需求的魔法。

当然,并不是每位第一大学的成员能够掌握这些独特的魔法。

除了诸位教授外,学校众多校工、研究员、助教、乃至于一些技艺精湛的在校学生,才有可能掌握改良后的‘百米遁术’。

临钟湖鱼人保留地里的原住民们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

所以,当三名黑袍巫师在湖畔森林的边缘发生些许龃龉的时候,鱼人们还没来得及检讨今天交易失败的原因。

与三位巫师相反的方向,五头鱼人正分散开,努力向临钟湖奔去。

它们仍未逃脱巡逻队的追捕。

毕竟两条腿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一道魔法来的快捷。

伊势尼有些混沌的脑子里第一次对那些泥涅的巫师产生了一种类似‘羡慕’的情绪。

如果自己也有祭司那种神秘的力量,今晚大家肯定能安全的回到湖底,想到这里,它不甘的攥紧拳头。

作为今晚部落与巫师交易的负责人,比起失落的货物,这位身材高大健壮的鱼人更担忧自己那些族人能否顺利逃脱巡逻队的追捕。

因为它与几位同伴偷偷上岸,并没有照会第一大学校工委,也没有得到祭司们的允许。用比较时髦的话来形容,它们这种交易行为就叫做走私。

按照《临钟湖鱼人保留地管理办法》,任何鱼人长时间上岸都需要有充分合理的原因,然后得到第一大学的允许,并由校工委颁发‘临岸签证’。

未经许可的登陆行为按《巫师法典》的规定,与新世界的原住民偷入巫师界同罪,都属于违法犯罪。

一旦被抓住,这件事就不再是几头小鱼人的恶作剧了。

第一大学那位嫉暗如仇的石大校长一定会把这件事上升到外交纠纷的层面。

伊势尼虽然并没有接受过祭司传承,不是部落的智者,但长期与巫师打交道的经验仍旧让它的智慧得到很好的锻炼。

它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被巡逻队抓住。

只要不被巡逻队抓住,林间空地上的那段交易完全可以被族里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比如幻觉、比如蜃景、比如邪恶妖魔的栽赃陷害。

即使族里的长老们事后知晓缘由,作为一头未成年的小鱼人,自己也顶多被它们挂在珊瑚树上抽一顿,掉几层鱼鳞。

而一旦被抓住,轻则会被禁足湖底深处,再也无缘部落领导;重则可能会被第一大学放逐,成为一头可悲的流浪鱼人。

故老相传的悲惨故事告诉伊势尼,没有部落与祭司的力量,一头流浪鱼人在危险的巫师界很难存活下去。

更何况是一头未成年的鱼人。

想到这里,伊势尼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里忽然又注入了许多新的力量。

它用力扑闪着背部的鱼鳍,大步流星的奔走在大树与灌木间,一边小心不踩进草窝中的烂泥里,一边张大嘴巴,竭力从干燥的空气里汲取一点水分。

然而作为一种水生生物,陆地的环境对伊势尼来说过于干燥、过低的气压也令习惯了水压的伊势尼异常不适。

这让它在奔跑时的效率下降了许多。

好在这里距离大湖并不远,湖畔的空气向来非常湿润,它健壮的身体还能撑下去。

虽然身材异常高大,但伊势尼却是一头不满二十岁的小鱼人。对于平均寿命两百多岁、成熟期需要五十多年的鱼人来说,它真的还只算个孩子。

身为一个孩子,它自然也拥有许多智慧生命的幼崽所共有的毛病。

比如幼稚、天真、自以为是,以及被同龄伙伴嘲弄后憋着一股气想要尽快洗刷耻辱的急躁心态。

伊势尼的急躁来源于对成功的渴望。

它太希望有一番令伙伴们目瞪口呆的成绩,来洗刷掉自己名字上那点不光彩的含义,让所有拿它打趣的家伙都收紧鳃囊。

伊势尼的名字来源于一枚生锈的鱼钩。

虽然水生鱼人们对于陆地上的生物有种心理上的优越感,但这并不影响它们喜爱乃至于膜拜陆上那些精美的造物。

当新生鱼人咬破卵膜之后,族里的祭司总会摆出许多陆上的造物,任凭指间嫩蹼尚不完全的小鱼人随意抓取。

小鱼人将会以抓取到的物件为名,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幸运物。

而伊势尼在破卵之日抓到的物什就是一枚鱼钩。

一枚闪闪发亮,通体粗短,勾尖还有倒刺的伊势尼鱼钩。这枚鱼钩现在就挂在它背部最高的一截鱼鳍根。

对于鱼人而言,这件幸运物的确有些滑稽。

但对于一个天赋出众,志向远大的鱼人来说,这件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

伊势尼并不喜欢伙伴们总是嘲弄自己的名字。

总有一天,你们会歌颂着这个名字,向我献上金色的鱼钩。

年轻人鱼人抱着这种心态,毅然踏足陆地,想要在老古董们控制范围之外开辟自己的新世界。

然后几位黑袍巫师找到了它。

他们希望能够从鱼人手中低价收购一些巫师们落水的杂物。

身为鱼人一族的佼佼者,伊势尼平日也听说了许多巫师与族里大人们之间的勾当。

比如帮巫师们在水底收集魔法植物的果实与枝叶,比如帮着校工拖拽湖面那些毫无动力的小船,再比如帮某些特定的巫师打捞不慎落水的东西。

很显然,那些与它打交道的时候藏头藏脑,穿着黑袍,怪声怪气的巫师并不像乐于助人的家伙。

他们希望收购更多的落水杂物。

“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收集那些沾满淤泥、挂满海藻的杂物,那么巫师不会亏欠自己的朋友。”那名谈判的胖巫师随意摆弄着手边那些精美的玻璃饰品,循循利诱着还未成年的小鱼人:“为了友谊,这些东西就是我们送给你们的礼物。”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伊势尼的生意

九有学院的建立时间非常悠久,在第一大学的招牌挂起来之前,这座沉默的学府便已经屹立在布吉岛之上了。

与那蜿蜒院墙的历史同样悠久的,除了收藏丰富的书山馆,便是这座巨大的临钟湖了。

无数身披红袍的学子们都曾在这片湖水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私自决斗的双方将损毁的魔法用具丢入湖中,感情破裂的男女巫师将承载了一段爱情的饰品丢入湖心,当然,最多的还是巫师们在湖面乘船时不小心落水的物件。

‘落到湖里的东西不用捡’

这是许多刚刚走进学府的新生都听过的告诫。

因为临钟湖是鱼人部落的一片保留地。而这些领地越来越少的鱼人,对于自家领地的防卫已经达到某种变态的程度了。

任何落入湖水的东西,都属于临钟湖所有。

除非学校派出专门人员进行交涉,否则任何一位巫师也不要试图从湖里拿走一块石头。

大部分时候,九有学院的办事人员并不愿意因为一个落水的书包或者一块可以赞美主人的化妆镜而去与那些脑子只有核桃大小、浑身散发恶臭的鱼人打交道。所以他们对于相关申请总是一拖再拖,攒够一批之后,才向鱼人部落提出申请。

但这时捞上来的东西已经被水泡坏,再无用处。

这种消极的应对一方面助长了鱼人视大湖为禁脔的态度,一方面也令学生们日渐不满。

于是某些头脑灵活的年轻巫师与某些头脑相对灵活的年轻鱼人,便在这种互相限制的条件下开始了偷偷摸摸的交易。

“为了友谊!”

伊势尼扭动着嘴唇,竭力从有些发干在鳃囊中挤出这句话,然后把手中的破烂交给黑袍巫师,换来黑袍巫师们的礼物。

造型别致的玻璃器皿、手感滑腻的搪瓷用具、还有精美的丝织品、镀了防水层的铁制武器,这些陆地上的造物,往常只能在长老们的石穴里见到。

而现在。

伊势尼摩挲着手中一个闪闪发亮的餐叉,仿佛看到了小伙伴们为自己进贡的金色鱼钩。

黑袍巫师们的礼物很快获得了伊势尼的友谊。

这只头脑灵活的鱼人甚至开始用部分礼物招徕族里的小伙伴们,帮忙打捞那些落水的杂物。

按照与黑袍巫师的约定,落水东西打捞时间越短,价值越高。所以能够迅速找到落水的东西并加以保护就显得格外重要。

好在对于鱼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事情。

但很快,伊势尼就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临钟湖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一整个鱼人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

临钟湖也很小,小到湖面有些许涟漪波动都能引起湖底鱼人们的注意。

要知道,所有的鱼人都对湖面落下的东西怀着浓厚的兴趣,你不能指望这些‘宝贝’在湖底的淤泥里呆太长时间。

争执,意味着斗争。

在湖底,拳头就是斗争的最佳方式。

虽然年幼,但凭借优异的身体天赋,伊势尼即使面对成年鱼人也不怵多少。几次生死搏斗之后,它在新生代鱼人中迅速建立了威望,生意也飞快发展起来。

但每日巫师们落在水中的东西终究有限。

伊势尼的生意面临着第一个瓶颈。

这时,仅凭帮助巫师打捞落水杂物换取些许商品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胃口了。

它把目光转向鱼人们历史积攒下的落水杂物上。

比如破破烂烂的皮子、泡的发胀的木雕、字迹模糊的书籍,当然,其中最多的便是那些被巫师们用魔法锁死、鱼人们打不开,看上去又不起眼的各种木匣子、石箱子。

一次交易时,胖巫师听说伊势尼的想法后,很是意动:

“这听上去是个好主意。”

胖巫师允诺会以适当的价格收购那些杂物。

这让伊势尼的经营范围从打捞服务扩张到批量贸易。

它从巫师们手中收购各种陆地上全新的工艺品、武器、装饰,然后再用湖底的价格向族人们交换那些积攒在石穴中浸泡已久的杂物。

对于许多鱼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买卖。

新的总比旧的好。

对于黑袍巫师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交易。

因为他们总能在这些杂物中淘取到一些意外的收获。

比如一些前辈的读书笔记、几块不惧湖水浸泡的玉石护符,或者是那些被魔法锁死的小匣子。

在流浪巫师的酒吧,买个小匣子试试手气一度成为年轻巫师们最大的乐趣。

许多人都曾从里面开取到令人眼热的宝贝。

然而,落水之物终究有限。当湖底鱼人们的库存消耗了七七八八之后,伊势尼的生意又迎来了一个新的瓶颈。

“如果你想进一步扩大生意,那么就要增加一些经营范围。”

披着黑袍的胖巫师对于鱼人的询问总是不吝赐教。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有东西从湖面落下去,你们要捡;没有东西从湖面落下去的时候,你们可以想办法让东西落下去,然后再拣。”

这段话让伊势尼豁然开朗。

从那以后,在临钟湖乘坐舴艋舟的学生们突然发现,鱼人们开始喜欢在水面嬉戏。开始的时候,这种行为受到很多学生的围观,年轻巫师们争相目睹这种原本神秘的湖底生物。

渐渐的,学校收到了许多学生的投诉,表示鱼人的打闹经常导致舴艋舟翻船。虽然受制于与学校的协议,鱼人会将落水的学生送回岸边,但学生们落水的东西往往不知所踪。

学校几次调查之后,终究无可奈何的表示,临钟湖是鱼人部落的领地,学校无权干涉鱼人在自己领地的嬉闹。只能建议大家在乘船渡湖的时候多加防范。

伊势尼并不关心岸上那些泥捏的浊物有什么烦恼。

自己的生意重新开始增长。

它很满意。

这就足够了。

自从虚心接纳胖巫师的意见之后,伊势尼欣喜的发现,小伙伴们的收获量在稳步增长。尤其是到了新生季,趁着那些无知的新人在临钟湖上摆渡的机会,鱼人们总能收获比以往更丰厚的成果。

更大的收获在于小伙伴们尊敬的目光。

没有人再拿鱼钩来嘲笑伊势尼的名字了。

与黑袍巫师短短一年多时间的交易,不仅让它成为新生代的领军人物,甚至还为它赢得了许多鱼人长老的赞赏——对于一向讲究资历的鱼人部落来说,这相当不容易。

但高收益与高风险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

常在湖畔走,哪有不湿鳍。

虽然年轻的鱼人并不知道这些巫师们总结出来的理论知识,但并不妨碍它清楚认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风险。

像今晚这种失败的交易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该来的,终究会来。”

穿梭在林中的伊势尼忽然停下脚步,抖了抖背鳍。

临钟湖波光粼粼的水面已经近在眼前,它甚至可以听过汩汩的流水,嗅到湖面水藻散发的清幽香气。

但失败与成功往往总是相隔一线。

在它面前,一名身披红袍,手持木杖的年轻男巫突兀出现,堵在了林间小路的尽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战斗者与观战者

郑清拄着巡逻队的木杖,微微弓着身子,轻轻喘气。

虽然因为夜晚林中的路况比较复杂,在追击的途中被几个奇形怪状的灌木丛误导了一下,绕了几步弯路。

但好在疾行甲马符的效果相当出色。

终于在这头该死的鱼人快逃进湖里的时候把它拦下了,年轻的公费生不无得意的想着,低头看了一眼绑在腿上的那两个甲马。

朱红色的符字顺着笔画痕迹缓缓变色,一半的符字已经变成了焦黑色。这意味着这两个甲马刚刚使用了一半,还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最少还能撑五分钟,年轻男巫思忖着,目光紧紧盯着对面那个放缓脚步的鱼人头领,并不打算把腿上的符纸扯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自如应对这头危险的水生生物,如果力有未逮,还是要预留好充足的撤退准备。

月亮已经越过了今晚的最高峰,正在缓缓下行。

惨白的月色从郑清身后直射过来,在他面前投下了一道浓黑、细长的影子。

伊势尼咧咧嘴,对着面前这个红袍男巫恶意的笑了笑,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这并不是它第一次被巡逻队的巫师们打断交易,但却是第一次被巫师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真是个新奇的体验,年轻的鱼人掰了掰手指,将背上的鱼鳍张的更大了一些。

它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巫能够阻挡自己前进的步伐。

郑清皱了皱眉。

他注意到自己影子的脑袋被这头可恶的鱼人踩在了脚底下。

也许因为被月光直射的缘故,对面那头鱼人身上的鳞甲闪闪发亮,似乎连周围黢黑的林木草丛都被照亮了许多。

而鱼人狰狞的面孔与尖锐的獠牙在亮光中尤其显眼。

“不要怕,不要怕。”年轻公费生在心底暗自鼓劲儿:“这里是第一大学……我有巡逻木杖=……我有镇压符……我有束缚咒……我有护身符。”

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着,手忙脚乱从灰布袋里掏着符箓。

这番举动显然令对面的鱼人大为惊讶,它的目光在年轻男巫的袍子上顿了顿。

作为一名头脑相对灵活的鱼人,拥有许多与巫师交易经验的伊势尼很容易做出了一个判断。

“…嘶……新人……”伊势尼瞪大眼睛,对于郑清敢于孤身追击的行为非常赞赏:“嘶…真的勇士……我会尽最大的力气回报你的勇气……嘶……”

嘶声未落,它顺手撅断身旁酸枣木的一段枝丫,在手里挥了挥,拭了拭手感。

木棍压迫着空气,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鱼人满意的点点头,摆动着背鳍,大踏步向拦路的红袍男巫走去。

……

郑清把巡逻队的木杖插在脚下的泥土中,翻开怀里的法书。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面对气势汹汹逼近的鱼人头领,郑清心底原本慌乱竟然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虽然头脑仍旧有些空白,但精神却因为异常的兴奋而格外集中。

是的,兴奋。

就像第一次看见幽灵在荒野的土坟旁徘徊哀嚎;就像第一次施展符箓,看着黄皮纸在青烟中绽放光晕;就像第一次跟着托马斯踏足四季坊。

只不过是一次新的冒险,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着,把手按在了翻开的法书上。

“葛之覃兮……”

高亢的咒语声惊起了树枝上休憩的鸟雀与精灵。

鸟雀们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抱怨着树下的噪音。树精子们则瞪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昏暗的世界,作为一种日行生物,它们在黑暗中的视力近乎为零。

咒语终了,但魔法的震颤才刚刚开始。

淡绿色的光芒从法书中腾空而起,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

似乎察觉到周围空气里不安的因子,鸟雀们虽然很快闭上了嘴巴,却仍在树枝间不安的跳脚;而树精子们则愈发安静,只是将身子向树窝更深处挪了挪。

也许植物丛生的环境对这道咒语有些加成。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五道儿臂粗的藤条便从虚空探了出来,毫不客气的向那头高大的鱼人卷去。

奔走而来的伊势尼避之不及,瞬间便被这些活跃的藤条卷了个结结实实。

“瞬杀啊。”

郑清目光紧紧盯着那头鱼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只不过这丝笑容出现的稍微早了一点。

像鱼一样滑溜,用来形容鱼人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

大量透明的黏液忽然从伊势尼的鳞片下渗了出来,涂在了束缚它的藤条上。然后鱼人吸气缩骨,摇头摆尾,转眼间,便从滑溜溜的藤条间挣脱了出来。

“…嘶……卑鄙的巫师……嘶…像战士一样决斗吧!”

高大的鱼人抖落浑身的黏液,挥舞着木棒,又一次发起了冲锋。

……

距离战斗地点不远处。

湖畔森林,一株大柳木的阴影下。

两个苍老的声音正在慢悠悠的交谈。

“他是今年的新生吧……你就这么放心让他面对小伊势尼?要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激发了潮汐血脉,如果不是巫盟的限制,我都想让他去阿尔法学院呆一阵子。”

月光从柳枝间微微漏下,落在说话人身上。

这是一头浑身雪白,鳞片几乎已经掉光的老鱼人。

它的眼珠仿佛重度白内障患者,浑浊不堪,毫无焦距的看着湖面。背部的鱼鳍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似乎还有些破碎,露出了许多可疑的孔洞。唯有嘴角的两绺长须,显得光滑可鉴,在月光中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老鱼人皱皱巴巴的大手拄着一根比它高许多的拐杖。杖首是一条跃动的鲤鱼,鱼唇上挂了一串银色的圆环。随着它呼哧呼哧的说话声,圆环轻微的撞击着,发出细碎的叮叮声。

“玉不琢,不成器……不试试,怎么知道。”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嘶嘶嘶……”老鱼人发出怪异的笑声:“凡尔纳……凡尔纳……你还是这么自负……要知道,玉石在雕琢的时候最容易碎裂。”

“碎裂?”凡尔纳老人粗声粗气的笑了起来:“我在这里看着,你在这里看着,如果仍旧碎裂,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老鱼人顿时沉默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兔起鹘落

紫褐色的酸枣木上挂满了尖锐的硬刺,组成了一副天然的狼牙棒。

鱼人把这根棒子在手心掂了掂,向面前的红袍巫师重重砸了过去。

郑清的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飘向另一侧,躲过了鱼人头领的攻击。

“嘶……所以说……我讨厌巫师……嘶!”伊势尼龇着尖牙,圆滚滚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气息。

从挣脱巫师咒语的束缚到现在,它已经抡着膀子砸了六七次,却一次也没有砸中对面那个滑不溜秋的小巫师。

“……要是在水里……嘶……我让你两排背鳍……嘶……”伊势尼喘着气,努力张大嘴巴,试图从空气里汲取更多的湿润。

“我才不去水里找你麻烦呢。”郑清瘫坐在地上,苦笑着扯了扯腰间捆着的的藤条。

这六七根拇指粗细的藤条一头环绕在他腰间,另一头向四周探去,勾连着林子里几株大树的枝桠。

正是凭借着葛藤灵活的拉扯,才让他勉强躲过鱼人的连续攻击。

“不能让你再用武器了。”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视线集中向鱼人手中的‘狼牙棒’。

伊势尼咂咂嘴,感受到鳃囊处干裂的刺痛减缓不少后,便张开背鳍,再次抡着木棍砸了过来。

这一次,郑清没有动用身后的藤条,而是连滚带爬的躲过这次攻击。

粗重的木棒擦着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郑清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酸枣木棍,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不是他胆子大,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而是因为施展咒语的时候,巫师的视线必须捕捉到对方,才能将准确释放咒语的位置。

两根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瞬间将落地的木棍缚在地上。

鱼人歪着脑袋,拽了拽,没有把棍子拽出来,反而有更多藤条从土中钻了出来,捆在了棍子上。

郑清小松了一口气。

伊势尼侧过头,看着几步开外的年轻巫师,咧嘴一笑,索性丢下手中的木棍,鱼跃而起,挥着钵大的拳头,恶狠狠的砸了过去。一股潮水涨落的感觉随着它的拳头涌动,仿佛又与血脉心脏的搏动相呼应,令人心悸。

郑清的瞳孔倏然收缩。

鱼人的力气很大。

他对此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入学的时候,也是在临钟湖畔,他曾带着一群新生与一头鱼人在陆地上拔河,却差点被那头鱼人拖进湖里。

那头鱼人轻松写意的目光至今仍停留在他的脑海中。

绝对不能被这个拳头砸中,郑清的表情有些扭曲,心脏在胸腔中疯狂的跳动着。

一定会被砸成肉泥!

然而伴随着伊势尼周身哗哗的波浪声,一股奇异的力道在周围流淌。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举手投足间像是在泥沼中活动。

似乎察觉到宿主的危机,他手中的法书蓦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绿光,将这片林中的阴暗角落照的明亮异常,甚至挂在半空中的月亮都为之失色。

那群瞎眼的鸟雀趁着这短暂的天亮,飞快的扑动翅膀,仓皇逃向远处。

躲在窝里的树精子们眼神间终于有了一点焦距。它们疑惑的探出脑袋,然后又用更快的速度把脑袋缩回洞穴里,个别身手敏捷的家伙甚至还从外面扯下几根细密的枝条堵在洞口前。

而向郑清扑来的伊势尼更是首当其冲。

对于喜欢幽暗环境的鱼人来说,没有比亮光更令人讨厌的事情了。

强烈的绿光在它眼前闪过,令他一瞬间失去了视力,甚至连方向感都发生了错乱。凭借记忆挥出的拳头,更是砸在了空气中。

绿光来的快,去的也快。

几秒钟后,郑清率先恢复了视力。

他看着身前几步之外那头鱼人因为用力过度而趔趄的身子,心神一阵恍惚,浑身肌肉几乎立刻松弛了下来,滚滚汗浆如瀑布般从毛孔中泵出,眨眼间便洇湿了他的后背。

不远处,身材高大的鱼人头领紧闭双眼,怒吼着,双臂在四周胡乱的拨打,把树枝抽的呜呜作响,带起一股股腥臭的拳风。

这股臭气堆积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但公费生却丝毫没有抱怨,他大口呼吸着这些原本令人作呕的空气,满脑子都在庆幸自己躲过的那个拳头。

腰间的藤条如同驯服的巨蟒,乖巧的滑落在地上。

郑清感激的看着脚边盘成一堆的藤条。

如果几秒钟之前不是这根藤条把他向后拽了几步,即便那阵亮光晃瞎了鱼人的眼睛,自己仍会不可避免的被鱼人砸成肉饼。

……

不远处。

大柳木下。

两位观战的老人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幕有些意外。

“非常令人惊讶……”老鱼人拄着拐杖,仰着脑袋,瞪着滚圆浑浊的双眼看着月亮,颔边的胡须在微风中缓缓起伏。

“的确。”凡尔纳老人收回迈出的步子,简短的回答着。

他差一点就插手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战斗。

刚刚那番兔起鹘落间的交手,即便是他,也忍不住眯了眯眼。

“现在的年轻人呐。”老校工抚摸着手中的木杖,缓缓摇头,意犹未尽的感叹了一句。

“那是‘葛之覃兮’吗?”老鱼人非常感兴趣的侧过脸,用毫无焦距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语气显得很随意:“我记得以前的巫师都是拿它来捆猎物的。”

“你所谓的以前,最少是五十年前了。”凡尔纳老人挖苦道:“年轻人的创造力总会超出老人们的想象。如果你知道现在这些娃娃们用‘螽zhong斯羽’做什么,就一定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从刚刚那一拳来看,小伊势尼的血脉开发并不彻底。”老鱼人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没有真正的力道强者指导,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

“月下议会的公孙病很擅长这个。”沉默许久,凡尔纳老人终于开口:“也许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我以为你讨厌异类。”对于老校工的建议,老鱼人显然有点惊讶。

“我的确讨厌异类。”凡尔纳老人沉着脸,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但我更讨厌妖魔……在风声四起,山雨欲来的时候,我不会因为个人喜好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这听上去才像第一大学的人。”老鱼人呼哧呼哧的笑着,两绺长须愉快的荡在嘴边。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来自背后的咒语

临钟湖的夜晚静悄悄。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不远处那片巨大的湖泊仿佛都被施加了缄默咒,变得悄无声息。

郑清倚靠着一株粗大的榕树,大口的喘着粗气,扶在树干上的手臂不由自主的抖动着,连带着榕树的气根也跟着他的颤抖轻轻摇摆不休。

打架实在是太累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绑在腿上的甲马,黄皮纸上朱砂勾勒的符文还没有全部焦黑,仍有一小半呈现出鲜艳的赤红色。

从开始到现在,连五分钟的时间都没用掉,郑清已经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死狗。

虽然巫师不需要像野蛮人一样挥着拳头解决自己的对手,但是持续释放咒语消耗了他大量的心神,即便脸色依旧红润、气血依旧充足,但身体仍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他晃了晃脑袋,竭力保持注意力的专注。

也许只有漫画书上的人物才能拳打北海,脚踢南山,转战三千里,还有力气抱着心爱的姑娘来几发,郑清脑子里胡乱跑着火车。

可惜这里是学校。

而自己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鹅之力的小书生。

所以他现在托着法书,倚靠在大树下,恶狠狠的瞪着对面那头臭乎乎的鱼人,希望能够用目光杀死它。

事实上,对面那头鱼人的表现也并没有比他强太多。

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鱼人原本油光滑亮的鳞甲表层凝结了一层黏糊糊的液体,看上去像是刚刚在泥浆里打过滚。而它水亮的背鳍也因为缺水变得干枯,失去了光泽。就连那双圆滚硕大的眼睛,都在持续不断的气血翻滚下布满了血丝,煞是可怖。

强行要求一头水生生物在陆地上搏斗,是一个事倍倍而功半半的选择。

但伊势尼并没有其他选择。

它必须在其他巡逻队员到来之前打翻这个碍手碍脚的年轻巫师,才能顺利潜回湖底。

一定不能被巡逻队抓住,它在心底重新对自己说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振奋起精神,努力挤出鳞甲间的最后一丝力气。

“嘶……年轻人经验不足,但天赋不错。”鱼人张开狰狞的大嘴,肆无忌惮的展示自己的尖牙利齿,老气横秋的点评道:“如果你刚才再来一道咒语,现在就能捆着我向那群老头子邀功了。”

郑清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正处于贤者时间。

“动手,自然要有来有往。”他看着回过神的鱼人,涩着嗓子,艰难的笑了笑,从灰布袋里抽了出来一沓黄色的符纸。

月光在树林中显得安静而沉默。

黄色符纸上那些赤红色的朱砂笔迹却像一道道烈焰灼伤了鱼人的视线。

伊势尼紧了紧拳头,收敛了背鳍,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作为巫师的标志之一,符箓这种危险品在鱼人们传承的记忆中尤其深刻。

“…嘶……跟你们巫师打架,就是不爽利。”鱼人闷声闷气的说着,晃了晃周身骨节,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爆响再一次打破了林子里的寂静。

“我不会留手了。”高大的鱼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刚才那种拳头,我还能砸好多次!”

郑清回忆起几分钟前那个裹挟着波涛声的拳头,心神有些恍惚。

“既然这样,”他强笑着,一手按在法书上,也对鱼人龇了龇牙:“如果你能接下我这最后一招,我撒腿就跑……绝不挡着你的路。”

这个建议非常具有诱惑力。

原本打算重新挥着拳头冲上来的伊势尼闻言愣了愣,继而顿下脚步,眼神中流露出好奇的色彩。

那就放马过来试试吧。

郑清读懂了它眼神中的意思。

年轻的公费生嘴角一勾,手下的法书再一次冒出淡淡的绿色光晕。

“符箓虽然强大,但有一个短板。”

“那就是作用范围非常有限。”

“能力不足的施符者必须接近对方才能有效发挥出符箓的功能……大部分情况下甚至需要贴身释放。”

郑清漫声说着,顺势一洒,手中的那沓符纸仿佛天女散花一般飘向半空中。

伊势尼呆呆的看着对面的红袍巫师,不知他在发什么神经。

即便凭借它并不非常灵光的头脑,也能判断出这些漫天乱飘的符纸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

虽然如此,但生性谨慎的年轻鱼人还是向后退了一步,彻底躲开这些符纸飘落的范围。

万一这又是巫师开发出的什么新花招。

伊势尼聚气凝神,警惕的看着这些符纸,唯恐不小心着了道。

“葛之覃兮……”

郑清左手托着法书,右手按在咒式上,目无焦距,似乎在看着前方,又好像四面八方都看到了。

淡绿色的光晕从法书中腾空而起,没入四周黢黑的夜色里。

眨眼间,数十根小指粗细的藤条便划破虚空,响应亘古的契约,张牙舞爪的来到这个世界,在半空中飘荡。

“疾!”

郑清右手攥成拳头。

那些细长的藤条如同弹起的长蛇,倏然出击,扎向那些原本飘摇着,准备缓缓落地的符纸。

眨眼间,这些符纸便被藤条上细小的丝蔓捕获,挂在了藤条上。

藤条随风轻柔的飘动。

符纸与藤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去吧!”

郑清眼神一凝,目光落在对面的鱼人身上。

细长的藤条轮番弹起,仿佛一条条长鞭,抽向身材高大的鱼人。

伊势尼显然没有面对过这种攻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些迅捷的藤条抽在了身上。

而冒着青烟的符纸也随着藤条的攻击,轮番轰炸在鱼人厚重的鳞甲上。

片刻之间,鱼人便陷入摇摇欲坠之中。

郑清看着几道即将落下的镇压符,嘴角慢慢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马上就结束了。

凡尔纳大叔是要奖励五个学分还是七个学分来着,他开始乐滋滋的琢磨起这个让人心花怒放的问题。

“我马玄黄!”

一道咒语从树林深处射了出来,落在毫无防备的郑清身上。

郑清仿佛一次性释放了十几道咒语,浑身上下的力气眨眼间便泄了个干干净净。而后眼前一花,原本清晰的视野瞬间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九点九九九九啊。”他的心头飘过着念头,身体不受控制的瘫软在地上。

想要挣扎,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第一百五十章 胖巫师

鸣虫凄切。

对大湖晚。

杨柳岸。

软风、圆月。

在郑清被来自湖畔树林深处的咒语击中的时候,两位观战的长者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他们正在讨论与年轻人打架斗殴毫不相关的事情。

“所以说,你大晚上把我叫出来,就是看两个小孩子打架?”老鱼人枯瘦的手摩挲着光滑的拐杖。

就着月光,那条杖首雕刻的鲤鱼似乎还惬意的扭了扭身子。

凡尔纳老人谨慎的看着那条鲤鱼,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老校工扶着自己的木杖,依靠在大柳木一根横向生长的粗大树枝上,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其实我找你,还想打听一点其他的事情。”

“如果想问那只猫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学校的每个部门都已经找过湖里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鱼人语气生硬的回答道。

“不是猫,不是猫。”凡尔纳老人连连摆手,笑着问道:“就是想问问最近湖畔有没有来什么新邻居……”

“那几条赤链蛇算不算?”老鱼人浑浊的眼球微微一动。

“五月能解决的麻烦,就不需要我问了。”

“要说这个,小家伙们倒是没有汇报过。”老鱼人捻着嘴角粗长的须子,沉吟道:“你知道,小兔崽子们最喜欢背着大人闯祸,就像小伊势尼……除非它们发现捅下的娄子太大堵不住,否则我又能比你多知道什么呢?”

凡尔纳老人沉默了一下,脸上逐渐浮现出赞叹的表情。

在两个老头子进行这番毫无营养的对话时,林间两位年轻人的战斗已然接近尾声。

郑清出乎意料的用藤条与符箓组合,压制了他的对手。

鱼人落败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这令凡尔纳老人非常满意。

“听说五百年的黑珍珠配七彩珊瑚的干粉能去皱纹?”老校工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叹道:“可怜我家五月,辛辛苦苦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每天顶着一身皱纹在校园里到处奔波,唉,实在是太可怜了。”

“五月是条沙皮狗,皮皱不是年龄的错……”老鱼人耷拉着眼皮,用恼火的声音回答道:“想要我的收藏,下次选个好点的理由。”

“我说什么了吗?”凡尔纳老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哼!”老鱼人憋屈的转过头,干枯的背鳍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一道橘黄色的咒语从湖畔树林的深处射了出来,落在郑清身上。

年轻巡逻员缓缓瘫倒在地上。

失去了他的协调,那些上下翻飞的藤条很快变成了面条,被挣扎而起的鱼人打成死结,挂在了旁边的树枝上。

“嘶嘶嘶嘶……你们巫师的咒语也有瞄不准的时候啊。”大柳木下,老鱼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漏气的气球:“既然小伊势尼犯了错,那我回去以后会把它禁足……你之前提到的黑珍珠跟七彩珊瑚,如果知道哪里有,知会一声。我也想见识见识……嘶嘶嘶嘶嘶。”

凡尔纳老人面色不虞的看着场间变故,轻哼一声,一跺脚,消失在柳树下。

老鱼人看着伊势尼趁势跳入临钟湖后,也微微一笑,悄然滑入湖里。

……

郑清终于理解头晕眼花这个词的原始含义了。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仿佛罩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有微弱的光感。

看不清、听不清、四肢无力也感触不到。

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都模糊掉了。

失去目光指引的藤条仿佛被抽走骨头的蛇,软趴趴的落在了林间草地上。

那些已经被激发的符箓倒是还在顽强的灼烧着,发出丝丝拉拉的轻响。

郑清心疼自己那些被浪费的符箓,但是更心疼功亏一篑的胜利。

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与恐惧,强迫自己回忆曾经看过的那些反恶咒的书籍,但耳畔听到的几句争执与个别字眼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是巫师之间的事……”

“嘶……交易失败……责任……”

“……你在陆地呆的太久了………该回去了!”

“嘶……我会记住……嘶……”

这是刚才与鱼人交易的那些黑袍巫师?

郑清心底微微一动。

也许他们之间会因为交易失败而打起来。

他默默祈祷着。

但作为一个无信者,他的祈祷没有获得回应。

鱼人与黑袍巫师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零碎的字眼与冲鼻的恶臭令郑清愈发头疼。

他甚至从那不断涌出的疼痛中品味到了一丝很久之前的感觉。

这令他异常不安。

他开始在心中念起了《多心经》,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比如袭击他的那道咒语。

对于林中飞出的那道咒语‘我马玄黄’,郑清只能隐约猜测这是一条‘非杀伤性咒语’,估计效果只是让自己疲乏、失明。

以‘我马’打头的咒语郑清只知道一条。

那是这周五实践课上,希尔达助教为阿尔法学院的新生们做练习演示的时候,阿尔法学院的新生们学到的第一道咒语,名字就叫‘我马虺hui隤tui’。

郑清记得非常清楚。

段肖剑——当时他是希尔达老师的陪练——在受到‘我马虺隤’攻击后,立刻瘫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而他现在的表现与段肖剑极其相似。

也许这道咒语是‘我马虺隤’的升级版,这意味着袭击者极有可能属于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大晚上的,阿尔法学院的人跑到九有学府来干嘛?

郑清发现自己又要开始头疼了。

好在这时黑袍巫师与鱼人的争吵声已经渐渐停歇。

鱼人粗壮的喘气声与沉重的脚步声在周围徘徊片刻后渐渐远去。

一同慢慢消散的,还有它身上那股浓重的腥臭。

郑清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松气,是因为这头鱼人最终悄然离去,没有痛揍毫无抵抗力的自己。

叹气,是因为原本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拖着战利品向凡尔纳老人邀功领赏,却因为一道莫名其妙的咒语瘫痪在了地上。

赏金,哗啦啦,没了。

浪费的符箓,撕啦撕啦,也没了。

片刻之后,郑清的视力逐渐恢复。

淡薄的月光、黑影瞳瞳的树林、凌乱的草坪,这些周围的景色一一清晰了起来。

与之相伴的,是一道随着月光逐渐拉长的身影。

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胖巫师慢慢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很高兴见到你,”胖巫师嘶哑着声音,彬彬有礼的向他点头:“郑清同学。”

郑清抬起头,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对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两位公费生

他是一个身形壮硕的胖子。

眉毛粗淡,眼睛很小,但是眼神幽深。

他的左右脸颊耷着两块赘肉,让他说话总有种非常费劲的感觉。

或者说,他说话总给人一种很有力的感觉。

“想把一头暴怒的鱼人劝回湖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胖巫师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洁白的丝帕,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心与指缝,语气显得很随意。

郑清仍旧坐在地上,没有站起身。

‘我马玄黄’的效力还没有完全退却,他仍旧感觉身子像跑了一程马拉松似的,浑身使不上劲。

于是他一边仰着脑袋,沉默的看着这个胖巫师,一边悄无声息的把手伸进灰布袋里小心翼翼的掏摸着。

“也许你该说声‘谢谢’,”胖巫师把那块丝帕重新塞进口袋里,瞪着一双漆黑的小眼睛,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这样看起来会显得比较有礼貌。”

郑清梗着脖子,扯了一下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需要吗?”一开口,郑清立刻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干涩、粗糙、充斥着气流逸散的声音。

仿佛一副过多使用飞白的墨宝,气断乏力、松散而不实。

他似乎能够看见一条失去血色、缺乏弹力的声带在气流的带动下勉强震动。

努力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喉咙,郑清继续说道:

“因为你的‘帮助’,那条咸鱼翻了个身……理论上讲,你该找它讨要谢谢。”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早就拖着那条死鱼去领赏了。”

他把‘帮助’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胖巫师脸颊上的赘肉抖了抖,似乎在对郑清的这番说辞表示赞赏。

“我刚刚把伊势尼送回临钟湖……伊势尼就是跟你搭手的那头鱼人。”胖子歪着脸,用一种平淡的,仿佛朋友之间谈话的语气说道:“作为一个新生,能够打翻一头战力拔尖的鱼人……不得不承认,你很让人意外。”

“你更让人意外。”郑清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今天晚上,你是最大的一个意外。”

胖巫师手指交叉,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郑清,似乎对他激烈的用词表示诧异。

郑清则靠着树根,抱紧手中的法书,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胖巫师,

这个胖子看上有点眼熟,他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但天地良心,他肯定没在学校跟这位胖巫师打过招呼。

思虑无果,他索性直接开口。

“提到礼貌,”郑清打量着面前的胖巫师,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如果你能在打招呼之前先做个自我介绍,或者不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也许会显得更有礼貌。”

胖巫师脸上的赘肉又抖了抖。

“啊,失礼了……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撩起袍子,费劲的蹲在郑清面前,把粗短的手伸到郑清面前:“我以为你认识我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瑟普拉诺……麦克·金·瑟普拉诺。”

郑清倒抽一口冷气。

他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被这口气憋的挪了位置,五脏六腑都抽抽的疼了起来。

麦克·金·瑟普拉诺。

如其所言,对郑清来说,这的确是个熟悉的名字。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飞快滑过许多画面。

大明坊中那头横冲直撞的野猪,入学专机上那位浑身喷香的‘卷毛狗’各种高谈阔论,带着一簇黑色短毛的无名信笺,以及萧笑曾经给他念过的那一串长长的头衔。

阿尔法学院公费生、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与弗里德曼爵士齐名的双子星之一、奥古斯都阁下的得力臂膀;

独立组建了第一大学排名第十七位的‘祥祺猎队’、组建了自己的社团‘祥祺会’。

这些成就,无论哪一条,拎出来都能吊打郑清一顿。

郑清曾经私下琢磨过,自己能够望其项背的,也许只有一个公费生的身份了。

但大二的公费生与大一的公费生,在第一大学完全是两个概念。

古人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在第一大学,以公费生身份入学,最终泯然众人的不要太多。只有那些从头到尾,大学四年都把持公费生身份的人,才会被众人承认为真正的公费生。

也许因为林间沉默了太长的世界。

草丛里的金铃子、油葫芦之类鸣虫又重新试探着张开了歌喉。

郑清侧过脸,看着渐渐沉入西方的圆月,苦笑一声。

“真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见面。”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你看上去气色很差。”瑟普拉诺重新站起身,打量着郑清,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漫长的一天。”郑清喘着气,手心里那块硬邦邦的护符令他安心许多。

“看来你之前真的不认识我。”瑟普拉诺脸上稍稍浮现出一丝不满:“在你做了那些事情之后,我以为你会对自己的安全更在乎一点。”

“我觉得这里是第一大学。”郑清老老实实的承认道:“我认为这里很安全。”

“有趣的想法。”瑟普拉诺简短的评价了一句。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许久,瑟普拉诺重新开口:

“有的时候,你期待已久的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却发现这件事带来的满足感远低于你的期望。”

“那你不应该让这件事发生。”郑清的眼神飞快的收缩了一下。

“所以,你现在拿到梅林勋章了?”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堆起,挤出一道难看的笑容:“因为在大明坊镇压了一头野妖?”

“什么梅林勋章?”郑清有些莫名其妙,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试着解释了一下:“我没有镇压他。他只是睡着了。”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镇压他!难道一个还没有入学,甚至连中学都没有上过的蠢货能仅凭几张不入流的符咒镇压我弟弟吗?”瑟普拉诺突然暴怒起来,他咆哮道:“难道他没有倒在你的面前吗!”

郑清顿觉无话可说。

“你打算就这样吼我一顿吗?”他又紧了紧手中的护符。

“的确很蠢。”瑟普拉诺忽然又平静下来:“虽然很勇敢。”

“下个月有学校举办的校猎会。你会去参加的。”他用一种陈述式的语气说道:“而我会开一场赌局。”

“如果你带领的猎队能拿到新人赛的冠军,但没有拿下野妖王。那么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我既然知道你在哪里上的中学,也能知道更多事情。”

“希望你不要表现的像现在一样蠢。”

郑清咬紧牙关,不再吭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百般求得心安处

现在是凌晨两点零三分。

距离今晚巡逻任务结束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啪!”

郑清用力合住手中的怀表盖,用巡逻木杖撑着身子,继续前行。

当燃烧的怒火悄然收敛后,余烬中剩余的,便是困心衡虑的结果。

麦克·金·瑟普拉诺在与郑清短暂交流后便悄然离去。他虽然在谈话的最后隐晦表达了某些威胁的意思,但他给出的提议却是郑清无法拒绝的。

按照瑟普拉诺的意思,郑清只需要参加一个月后的校猎会,然后在新人赛中夺魁,帮助这位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主席开设的赌局大赚一笔,两人间的恩怨便可以一笔勾销。

必须承认,瑟普拉诺的要求非常高。

虽然郑清现在对于校猎会、新生赛等信息仍旧一无所知,但并不妨碍他从字里行间领会其中的意思。想要在第一大学上千名大一新生中脱颖而出,一定非常困难。

但不得不说,如果瑟普拉诺真的谨守诺言,那么这个惠而不费的条件非常值得郑清去努力一把。

无论如何,大明坊那条青石路上的猪妖最终伏法,终究与郑清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每次想到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沉入黑暗,极有可能遭遇悲惨的未来,而自己又在其中扮演了某些角色,郑清心底始终有个疙瘩。

这件事在他心底发酵,每每想起,总令人坐立不安。

因为他总是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回忆起小时候的一桩故事。

那时郑清刚上初中,一直念叨着要养只小宠物。有一天,他的同学给他打电话,说有只小猫想在他这里寄养几天。

“这小家伙在我家楼下的草坪里呆了好几天了,昨晚上下雨,今早我一看,嘿,小样在草窝里抖的太厉害了……看上去怪可怜的。知道你喜欢,所以给你带来了。”

似乎看到郑清挣扎的眼神,他的同学飞快补充道:“就在你这里寄养一个星期,回头我找个主家再把它送去。”

最终,郑清留下了这只小猫。

一同留下的,还有那位同学刚买的一个黑色宠物袋、几包鱼肉味儿的猫粮。

那是一只灰白色的田园猫。

小猫的具体模样,郑清已经渐渐记不清楚了。他脑海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瘦弱、胆小、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肯定是家猫,只不过被人给丢了。”他的同学在事后曾愤愤不平的抱怨道:“按我大爷的话说,现在这人活的太不地道,没那个金刚钻,硬揽瓷器活儿……横竖是条命,说丢就丢了。”

郑清闻言,也只能连连点头。

那只小猫确实像个有家教的,平日里不声不响,乱叫扰人,还知道去卫生间如厕。每次吃完盘子里的猫粮,便躲回沙发底下,任凭郑清百般逗弄坚决不出去。

曾经,郑清也想着养它一辈子。

但每每思虑至养猫的各种细节,比如防疫、比如清理、比如卫生等等杂项,便望而却步。

于是,小猫在郑清家里呆了旬月之后,最终被那位同学接走了。

似乎知道要被再次丢出家门,那只小猫表现的格外惊恐。

哀叫、躲藏,当郑清从沙发底下把它捞出来的时候,能够清晰的感触到它瘦弱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那种感觉,一辈子也忘不掉。

这是谋杀,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着,却仍旧硬着心肠,把装着小猫的皮笼交给自己的同学。

笼子里塞满了新买的猫粮,他想用这些东西来弥补内心的亏欠感。

再后来,每次看到叶公好龙的故事,郑清总有种莫名的羞愧。

那位同学的家境郑清很清楚。

虽然并不差,但他家决计不会允许再收养一只小猫了。而宠物店寄养的费用也不是两个未成年的学生能够负担的起。

小猫后来的境遇,郑清一直没敢再问。

也许真的有一家好心人收养了它,也许真的被自己的同学送去了宠物店。但最大的可能,这只小猫会拖着羸弱的身子,流浪在某个小区的角落里,安静的看着这个肮脏的世界。

如果当初能够多些担当,那该多好。

郑清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叹气,然后努力忘却这段不开心的回忆。

大明坊的猪妖,从不为人知的角落,勾起了他尘封的记忆。

都是一样的无辜生命,都在自己的参与下沉入了黑暗。也许自己并不是刽子手,但沾血的刀与绷紧的干净绳索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求个心安罢了。

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拖着疲惫的身子,郑清一瘸一拐的越过那株菩提树,回到了树林深处的这片空地中。

不久前与鱼人头领之间的战斗虽然时间很短暂,却凶险异常。

当肾上腺分泌的激素褪却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肌肉酸痛、浑身乏力、精神萎靡。

更何况他的脚也因为之前摔倒在地上时姿势不对而崴了一下。

这让郑清对接下来两个小时的巡逻任务兴趣缺缺,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着自家的小狐狸窝在舒服的床上,好好的睡上一天一夜。

哦,小狐狸不被允许进入学生宿舍。

哦,明天下午,不,今天是周日,今天下午还要去图书馆帮伊莲娜补习符箓课业。

所以他没可能抱着小狐狸睡一天了。

想到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实现,郑清的精神便愈发萎靡。

“清哥儿回来啦!”林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显得非常欢快:“就差你一个了……有没有抓到那头大鱼妖?”

“鱼人,不是鱼妖。”凡尔纳老人闷哼一声:“都是大学生了,说话要把着点。你们如果在鱼人面前这么胡说八道,被拖下临钟湖淹个半死,就不要怪他们不给面子了。”

“差一点,”郑清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抓住。”

“没关系,反正这里已经抓了好些了。”林果顿了顿,安慰着,把手中的木杖挥舞的呜呜作响。

黯淡的月光与气死风灯的光线混杂在一起,把林间空地照的非常明亮。

那些原本散落一地的杂物已经被林果整整齐齐码放在空地上,分门别类,看上一目了然。

而这些杂物不远处,四头鱼人横七竖八的晕倒在草地间,白花花的肚皮圆鳞明晃晃的亮给围观的巫师们,鼾声如雷。

凡尔纳老人扶着自己的木杖,板着脸,站在这堆鱼人身旁。

第一百五十三章 湖畔深处有烟花

月色如银。

月光如水。

月下的临钟湖畔静谧中蕴藏了几许躁动。

林果已经摆脱了之前搞砸监视后的闷闷不乐,撑着木杖,凑到郑清身边,小嘴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凡尔纳爷爷超级厉害的!”

“他‘忽’的一下从这边消失,‘倏’的一下从那边冒出来,袖子一抖,就是一条死鱼。”

“这些鱼人超级可恶!”

“它们跟学校一些坏蛋级别的学生勾结,劫掠新生的东西,然后再高价卖回给那些新生。”

“那些老生会吓唬新生们,说他们违规骚扰鱼人在前,已经触犯了学校的规章制度,如果被学校抓住,会很惨,一般情况都会被警告或处分,严重点还会收到巫师法院的传票、或者被学校开除!”

“新生什么都不懂,大部分会忍气吞声,高价赎回自己的东西。”

“也有一些比较死板的学生,坚决要找学校解决这些麻烦。然后这些老生就会站出来,表示这是学生自己的事情,能不麻烦学校尽量不麻烦学校……他们会主动揽下与鱼人协商接洽的事情。”

“当然,被抢走的东西最终仍会回到这些新生手中。只不过里面零零散散会少很多东西,而且许多用品也会损坏。”

“这个锅自然是鱼人背了。”

“谁也无可奈何。”

郑清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巫师,不由笑了笑,心底原本因为瑟普拉诺引起的心事也舒缓了许多,不再那么郁闷了。

“你知道那些与鱼人交易的学生是哪个学院的吗?”他心头一动,忽然打断林果叽叽喳喳的描述,询问道。

“哪个学院?”林果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凡尔纳老人。

显然,老人没有对他讲过这些细节。

“怎么,你遇到他们了?”凡尔纳老人眯着眼看向郑清,粗声粗气的问道。

“嗯,不确定。”郑清含糊的回答道。

虽然他很确定与自己交谈的人就是阿尔法学院的瑟普拉诺,但他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里是第一大学,自己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瑟普拉诺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

自己并没有充分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指控。而他也不能指望学校会为了几个坏学生的勒索行为向巫师法院提交一米厚的‘限制类魔法’——比如吐真剂、摄魂术——使用申请的各种材料。

这么做唯一的后果是指控最终不了了之,而郑清完全被阿尔法学院敌视。

还不包括他与麦克·金·瑟普拉诺之间彻底决裂,两人刚刚达成的那项协议肯定也会泡汤,自家的亲人说不定也会有麻烦。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只是转念想了想,郑清的说法就婉转了许多:“刚刚在对付那头鱼人头领的时候,被一个巫师偷袭了……感觉像阿尔法学院的人,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使用什么掩饰身份的法术。”

“阿尔法学院的人为什么会跟九有学院的鱼人勾结!”林果立刻炸毛一样跳了起来,叫道:“这种事情得讲证据!”

郑清看着小巫师身上洁白的法袍,笑着,解释道:“所以我也说了……并不确定。”

林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转过身,嘟囔着说了些什么。

郑清没有听清,但他觉得林果的反应非常正常。

这是每个学生对自己选择的一种归属感——不管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选择。

在第一大学,不同学院之间的竞争隐秘而复杂,每一个学生都养成了维护自家学院荣誉的习惯。任何对自己学院的攻讦,如果没有充分正当的理由,都会被这些学生强势反扑。

如果一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忽然在郑清面前说,九有学院的学生会副会长偷了阿尔法城堡里的一副壁画,也许郑清的反应会更激烈一点。而像张季信那些脾气比较暴躁的家伙甚至会立刻挽起袖子,先做上一场。

凡尔纳老人立刻觉察到了空气中尴尬的沉默。

作为一名在第一大学工作一辈子的老校工,他几乎不需要思考,便察觉到其间的诀窍。

“这些鱼人也不清楚那几个黑袍巫师是哪个学院的。”

“每个学院总有一些败类……也许哪个学院的人都有。”

“不过,第一次巡逻就遇到这种事情,不得不说,你们的运气不错……最起码今晚的巡逻任务没有那么枯燥。”

郑清与林果配合着笑了笑。

老人不紧不慢的转移了话题,反而对郑清问了另一件事:“你还想着带宠物参加巡逻吗?”

郑清愣了一下。

他立刻想起自己不久前曾经询问老人下次能否带波塞冬一起巡逻的事情。

当时老人并没有立刻回复,只表示让他先看看再说。

凡尔纳老人现在将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巡逻总是遇到这种危险,你还愿意带自己的宠物吗?

要知道,鱼人也许会看在第一大学的面子上对巡逻的学生们放水,但它们决计不会对那些猫猫狗狗手下留情。

郑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如果准备好,我想带着它来见识见识。”

“随你。”老人低着头,提醒道:“不过想带它来之前,先在我这里报备一下……总要走个流程,填些文件。”

“我也要带,我也要带!”林果飞快的举起手,报名道:“我下次能不能带大黑来……大黑是一头盘角山羊,很乖的……而且它力气很大!如果他今天在这里,就能帮我们拖着这些东西。”

说着,他手中的木杖划了个圈,把林间空地上那些杂物、鱼人都囊括在里面。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这么一大堆俘虏,的确有些麻烦。”郑清看着脚下横七竖八躺着打鼾的鱼人,也有些发愁。

这些脑子一根筋的家伙,如果把它们唤醒,一定又是一番纠缠。

如果不唤醒,单凭自己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想要拖回湖畔码头,怕是会被累死。

“早知道我就申请带着大黑来了,它力气很大的……再不济,我也能向舍友借张飞毯。”林果小声说道:“我的宿舍有个波斯人,从家里带了好几条细绒长毯,飞起来超级平稳。”

郑清没有理会嘀嘀咕咕的小男生,而是转头看向老校工。

凡尔纳老人也没有令人失望。

他从背后拿下一个箩筐,拽着睡熟的鱼人便向里面塞去。

讲道理,这些鱼人的拳头都能堵住这个小箩筐的口。

但魔法总是不讲逻辑的。

鱼人很轻易便被塞进箩筐里。

隔着竹篾交织出的空隙,可以看到它们已经变的小巧而安静了。

老人又念动咒语,把草地上那些杂物也拢进背篓中。

挥一挥手杖。

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那是什么?”林果指着远处半空中的一朵绽放的烟花,好奇道:“大半夜怎么还有人放烟花?”

凡尔纳老人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快走!”他大吼一声,拽着身边的两个年轻巫师,一跺脚,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黑黢黢的树林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河童未死

大部分时候,烟花都是作为一种节日庆典的装饰品出现在夜空中。

人们用那些摇曳的火光与绚丽的色彩来表达内心的喜悦与欢乐。

所以,正常情况下,这种为庆祝而释放的焰火不会只有孤零零的一朵。相反,为了热闹与喜庆,漫天绽放的焰火才是正确的注脚。

而现在,悬挂在远处夜空中的烟花,只有孤零零的一朵。

同样是烟花,不一样的韵味。

极尽刹那芳华,隔着临钟湖,与渐渐西沉的明月交相辉映。

“砰!”

沉闷的声音在湖面上空回响。

惊醒了许多梦乡中的生灵。

树精子们迷瞪着眼睛,发出不满的吱吱声。对于它们来说,今晚的临钟湖过于喧闹了一点。

河童们则表现的安分了许多。它们抓着肥硕的虫子,咬掉脑袋,一边吮吸天亮前的最后几口甜点,一边叽叽咕咕与伙伴们交流着什么。

刚刚回到湖底的老鱼人瞪着浑浊的眼睛,隔着浑浊的湖水,看着半空中悬挂的那朵红色烟花,摇摇头,制止了族人们打探的冲动,只是吩咐族人们帮忙推着湖面那些小舟快些行进。

十多艘舴艋舟飞快滑过水面,直奔事发地而去。

他们原本属于今晚的第三支巡逻队,主要负责凌晨四点至早上六点的巡逻。

现在却因为这道烟花的召唤,提前进入了工作状态。

当凡尔纳老人带着郑清与林果来到烟花正下方的时候,这里已经聚拢了许多披着黑色与灰色袍子的身影。

“为什么发警告!”老人拄着木杖,大步流星,声音非常严肃。

五月低沉的吠声在人群中响起。

围观者们悄无声息的分开一条道路,让老人通过。

郑清拽着林果跟在后面。

在人群中,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

占卜课的易教授、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还有自己的面试官托马斯,以及其他一些曾经在专机中出现的护卫队成员、还有许多经常在校园里遇到的灰袍校工。

每个人都沉默无语,脸上都挂着严肃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妖魔大军就会冲进校园一般。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惴惴不安。

“与上周的情况不一样。”易教授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渐不可闻,但他的嘴唇仍旧飞快的蠕动着,明显在说些什么。

郑清没有费力去揣测教授的唇语。

他很有自知之明。既然这些大人不想让你知道什么,那你很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知道点什么。

挤过人群,眼前是几个背对着他跪坐在地上忙碌的身影。

郑清踮起脚尖,越过这些宽大的脊背,眼前的景象令他胃里一阵翻腾。

然后他立刻伸手,盖住身边小男巫的眼睛。

“不要挡,我不是小孩子!”林果闷声闷气的挣扎着。

郑清犹豫了一下,看到易教授在不远处点了点头,才放开挡在林果眼前的手,任凭小男巫向前挤了挤。

“哇哦。”林果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反而发出了类似见猎心喜的声音。

这让郑清稍稍有点惭愧。

他刚刚第一眼看见人群中的景象,差点吐了出来。

……

一个瘦小的身影张开双臂,躺在草坪上,奄奄一息。

这是一头河童。

准确说,这是一头干枯的河童。

它的皮肤仿佛在沙漠中晾晒了上千年,干瘪、紧绷,看上去没有一丝水分。

它头顶玉碟中的精华几乎消耗殆尽,只是因为今晚的月华分外充沛,才让碟子不至于彻底干涸。这也是它还在苟延残喘的唯一原因。

但最让人震惊的,是这头河童胸腹以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皮肉皆无,仅留下一堆白森森的骨头,以及那些发黑变色的内脏。

“听说这就是那头失踪的河童……”

“幸好还没死,学校有几百种办法找出凶手。”

“倒霉,巡逻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下周肯定要交三千字的巡逻报告!”

几个巡逻队的学生在旁边咬着耳朵,连连叹气。

郑清竖起耳朵,一边搜刮着周围的讯息,一边压抑内心的不适,仔细打量那头干枯的河童。他总觉得河童那些被啃噬干净的骨头有点眼熟。

“是魔法硝制的吗?”凡尔纳老人低声询问道。

“如果是某种特殊的仪式,手法不该这么粗糙。”易教授摇摇头,用镊子轻轻戳着河童干枯的身子,小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骨面光洁、没有一丝组织残余、非常干净利落……骨质疏松,这应该属于一头垂暮之年的老河童才会有的骨头……非常奇怪。”凡尔纳老人粗糙的手指滑过河童的大腿骨,喃喃着:“但是看面相,这分明是一头不足十岁的小家伙啊。”

将死未死的河童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就着黢黑的夜色,分外渗人。

“魔法硝制的有什么不同吗?”郑清戳了戳身旁的托马斯,虚心请教道。

托马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眨眨眼,似乎在思索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作为我的乖学生,难道遇到问题不应该首先向自己的老师咨询吗?”希尔达从两人身后冒出来,把胳膊搭在郑清与托马斯的肩膀上,压低声音教训道:“转头。”

郑清乖乖的把脑袋转向另一边,然后立刻被吓的打了个机灵,险些叫出声来。

希尔达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中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吊坠。

赫然是一颗干枯的头颅。

“这就是魔法硝制的尸体……部分尸体。”希尔达油滑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响了起来,仿佛恶魔的低语,令人毛骨悚然:“精致、小巧,没有丝毫血腥的感觉,而是充满了艺术气息与异域文化……草地上躺着的那个小河童,更像被一群食人鱼啃掉一半身子的可怜鬼。”

“食人鱼啃噬后的骨头不会这么光洁。”托马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况且,从来没有听说过食人鱼会攻击河童。”

郑清没有听托马斯说话。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侧肩膀前,希尔达手中那枚魔法硝制后的头颅上了。

也许因为魔法炼制的缘故,这枚头颅已然缩成核桃大小,上面酱紫色的皮皱皱巴巴,几乎将它的五官完全遮掩住了。

花白的长发被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条紧紧箍住。

长发的末梢,打了个扣环,挂在希尔达的手腕上。

面对面,眼对眼,额对额。

这个干枯的脑袋直愣愣的盯着郑清,让年轻的公费生冒出一身冷汗。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是虫子惹的祸

魔法硝制的头颅最终也没有对郑清吐出漆黑的舌头。

年轻公费生的注意力很快被托马斯与希尔达低声的交谈所吸引。

“……要我说,也是倒霉。谁安排的值班表?这个月三天两头搞事情,就没有安稳的时候……”希尔达从刚才就一直抱怨个不停。

听他的意思,因为这个月被安排值班,额外增加了不少文字工作。

“最多写点报告,没那么麻烦。”托马斯和声安慰着,一边吩咐郑清挑选合适的镊子递给他。

“写点?一份出勤报告、一份反馈、一份意见,最少五六千字,你给我说一点?”希尔达说着,一边用力抖了抖身子,假装打了个寒颤,脸上那些铜环铁钉在他突兀的抖动下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位老巫师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希尔达立刻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的陪着笑。

作为处理受伤河童的人员,他现在的工作比同僚们轻松了许多。

老校工正与学校的教授们围在一起,开着小型的研讨会;其他穿着黑袍子的助教们则指挥着那些年轻的巡逻队员,以发现河童的地点为中心,进行拉网式搜查。

按照凡尔纳老人的说法,即便是一头大妖做的案子,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

洁白色的灯火虫成群结队从竹篓中飞了出来,抱成团,悬挂在周围的树枝上,把这一片空地照的灯火通明;希尔达那些对妖气敏感的改良虫子也振着翅膀,在四周飞来飞去,试图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几许异常气息。

穿着各色院袍的巡逻队学生跟在助教们身后,手捧法书,念着不同的咒语。

有的念‘鸟鸣嘤嘤,求其友声’,询问树枝上那些被惊醒的鸟雀,看看它们有没有注意到附近的异常情况;有的念‘奄有四方,斤斤其明’,试图借助学校守护大阵的能力,搜索周围曾经发生过的任何细小波动;还有的索性直接祈祷鬼神,‘天之降罔,维其优矣’‘天之降罔,维其几矣’,求法网来捕捉凶手。

这些咒语令郑清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也许鬼神真的回应了这些学生的祈祷,也许学校的大阵的确发现了蛛丝马迹。

很快,在树林深处的一株老槐树下,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里!”

“这里有很多虫子!”

“白色的虫子。”

几个毛毛躁躁的学生争先恐后的向教授们报告自己的发现,其中一个学生甚至还大着胆子用手捉了一只虫子过来。

郑清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只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甲虫,总觉得非常眼熟。

“哎呦!”捉虫子的学生忽然惊叫一声,手一抖,把那只白色的虫子丢了出去。

虫子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托马斯敞开的广口瓶中。

“这虫子有毒!”那个学生的声音中充斥着慌乱:“我的手,我的手没感觉了!”

借着头顶灯火虫洒下的白色光辉,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那个学生捉虫子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肿胀起来。

他的手指仿佛一条腌过的黄瓜,酱黑的色彩上还布满皱皱巴巴的凸起与花纹。

“用煤油!”郑清几乎不假思索的叫了出来:“谁带煤油了?给他擦手,快!”

其他学生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甚至助教们都表现了某种程度的疑惑。

只有老校工与几位教授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为什么用煤油?”希尔达助教飞快的抛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这是食尸甲虫!”郑清喘着气,脸色有些涨红。

他一向不擅长众目睽睽之下的表达,也不习惯被这么多审视的目光所围观。

但看着那名受伤学生惊恐的眼神,他无法让自己沉默下去。

“我在一个研究所见过这种虫子。它们的外皮壳其实是黑灰色,只不过上面长了许多细小的白色绒毛。因为常年吃腐肉,所以带出的磷光。”

人群传来不安的骚动。

对于生活在学校中的人们来说,这种位于沉默森林深处的诡异虫子一向少见。谁也没料到竟然在校园深处看到了它们的身影。

凡尔纳老人微微颔首。

托马斯低下头,惊异的看了郑清一眼,然后抬起头,对着希尔达嘲笑道:“学生的反应竟然比老师还快……不知某人会不会有羞愧的感觉。”

希尔达愣了愣,欢快的笑了起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学生总是青出于蓝嘛。”

说话间,几个学生已经扭开风灯的气口,从里面倒出一碗黑色的煤油,给那名受伤的学生擦手。

那只发黑肿胀的手再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好了。”那个男生脸上的惊恐还没有完全褪却,语气显得非常激动:“能动了……又有触感了。”

郑清松了一口气,精神顿时放松了许多,脑子也瞬间灵光起来。

“我知道了!”他高兴的叫道:“那只河童是被这些食尸甲虫啃噬了皮肉……‘如果你想在实验中使用光洁的骨面,这是一种理想的工具’。”

他用回忆着某位博士对他说的话,把它们复述给面前这些人。

“非常好。”易教授忽然打断郑清的讲解,拍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了。”

他清清嗓子,让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戴上你们的鹿皮手套,在托马斯助教这里领镊子,然后去草丛中抓这些食尸甲虫,装进这个广口瓶里。”

托马斯举起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他一个手拎着羊皮袋,里面装满了工具;另一个手则扶着一个巨大的广口瓶。现在瓶子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甲虫在顺着瓶脚打转。

“如果你们不想让自己的手变成刚刚那位同学的模样,”易教授的话语在这里顿了顿,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青涩的面孔,提高声音:“那么一定要戴好自己的鹿皮手套!”

周围的巡逻队员们发出整齐响亮的应答,把刚刚眯上眼睛的树精子们又吓醒了过来。

有了目标,加上不错的执行力,很快广口瓶里就装满了那些灰白色的食尸甲虫。

在巡逻队捉虫子的时候,老校工与几位教授仍在一旁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因为距离较远,郑清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可以看到凡尔纳老人的表情并不是很高兴。

当一切都结束时,易教授为今晚的行动统一了口径:

“记住,这只是一些漏进校园的食尸甲虫酿成的事故……因为那只河童还活着,所以大家不需要再写额外的巡逻报告了。”

这个明智的决定引发了全场的欢呼。

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或许还存在的些许细小的异常。

很快,易教授收起那头受伤的河童,带着助教们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湖畔,还未完成任务的巡逻队员们眼巴巴的瞅着老校工,指望他大发慈悲,让大家早些滚回床铺上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鱼妇

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

喧嚣的湖畔重新陷入静谧之中。

草丛里的虫子们断断续续的打着招呼,打发夜晚无聊的时光。因为没有其他声音的竞争,这些虫子的曲调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响亮。

远处的广场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沉默的身影在排练队形。

据巡逻队的老人们说,那些人是学校猎队的成员,在例行夜间训练。

郑清听到这种说法后,暗自咂舌。

他向来不觉得生命中有什么活动比打呼噜更重要,也不认为大半夜练习队形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更没料到众人口中那所谓的猎队竟然如此辛苦。

好在他并不是猎队的成员,也不需要关心那些深更半夜辛苦的家伙。

今晚的巡逻任务快要结束了。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滚回自己的六柱床上,抱着枕头与周公见面。

明天还要帮伊莲娜补习符箓课呢,郑清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跟在老校工身后。

在易教授带着那头受伤河童离去不久,凡尔纳老人并没有如众人之意让大家早点休息,反而给巡逻队布置了许多新任务。

大二的学生由老猎狗五月带领,按照规划好的巡逻路线,完成既定的巡逻目标。

大三、大四的几个老生留在河童出事的原地,继续搜寻林间是不是还有遗落的食尸甲虫。为此巡逻队仅有的一盏气死风灯也交给了这支队伍。

剩下两个大一新生,则跟着老校工在湖畔的草地间忙碌。

凡尔纳老人从手边的木筐里拿出一根木桩,用拳头砸进湖畔青石边的灌木丛中。然后在木桩上绑了两个活扣。

这种手法郑清曾在山上的老猎人手下见识过。

“您是在做套兔子的陷阱吗?”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用魔法呢?”

“魔法与咒语并不是巫师的全部。”老人喘口气,在郑清的搀扶下费力的站起身,嗤笑道:“至于兔子……第一大学那些蠢兔子还需要下套?你递根萝卜,那些蠢货就会蹦蹦跳跳的跟你走……将来去了沉默森林,这些蠢货肯定第一天就会被吃的皮都不剩!”

“我也看着像陷阱。”林果在不远处嚷嚷了一句。

因为年纪小,他不需要跟着老人干活,所以趁此机会,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小天才正戴着蚕皮手套,在试管与研钵间炮制几只肥硕的食尸甲虫。

这些虫子是林果获得的奖赏。

因为在不久前捉虫大战中,这位擅长炼金术的小巫师从书包里掏出一瓶‘酥虫剂’,麻翻了大片的食尸甲虫。老校工一时高兴,便点头,分了几只虫子给他。

作为一种具有强烈毒性的生物,食尸甲虫在第一大学校园范围内的使用受到了严格限制。从使用申请流程、到使用资格认定、再到实验记录的报备,条条款款非常复杂。

一名大一新生想要搞定这些步骤,从学校的‘虫园’里申请下来几只虫子,恐怕三两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

只有这种野地里捕捉到的食尸甲虫,因为没有在学校进行登记,还有一些通融的余地。

原则上来说,炼金原料的新鲜度越高越好。

今晚月华充沛,湖畔的亮度足以进行简单的操作,所以趁有闲暇,林果便开始着手剖解虫甲、收集腐蚀液,对虫子做一些初步的处理。

“就是陷阱。”凡尔纳老人提起手边的木杖,在草丛间拨了拨,继续顺着湖岸向前走:“只不过是套水鬼跟鱼妇的套子。最近湖里的鱼人比较懒,没怎么收拾那些水鬼。好几个学生投诉,说划船的时候看见水鬼拽他们的船桨……我们巡逻队就需要帮着除除害虫。”

“湖里面怎么会有水鬼?”郑清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据我所知没有人死在湖里吧。”

“但是有人死在河里。”老人语气变的有些低沉:“临钟湖与寂静河连通着,学校的防御大阵挡君子不挡小人……那些水鬼都知道学校安全,顺着水流就进来了。”

“河里死的人很多吗?”

“每天都有,那些穿过寂静河深入沉默森林的戏法师,每天都有人被水怪拉进水底。”老人喟叹一声:“都是造孽……戏法师的命也是命啊。”

湖畔一时间因为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陷入沉默之中。

汩汩的湖水擦着堤岸的青石,发出清爽的声音。

郑清忽然想起不久前老校工与几位教授的争执,联系到老人现在的举动,忽然开口问道:“捕捉水鬼……或者鱼妇,是跟那个被虫子咬了的河童有关吗?”

“敏锐的小家伙。”凡尔纳老人瞥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句。

虽然他并没有对郑清的这番推断做出任何正面评价,但这番态度显然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为什么呢?”郑清沉思着,回忆着那群被装进瓶子里的食尸甲虫,揣测着老人举止背后的含义。

唯一的线索便是河童与水鬼或鱼妇之间的关系。

水鬼与河童,除了都是水生生物,郑清找不到任何共同点。

但是鱼妇则不同。

古书有云,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

意思是,有一种鱼,半边干枯、半人半鱼,名字叫鱼妇。天降巽风、坎涌泉水,蛇才能化作鱼,变成鱼妇。

且不论鱼妇是如何生成的,单凭半边干枯的形态,就与那头被啃掉半边身子,皮肉枯竭的河童有了七八分相似。

“偏枯、偏枯,”郑清喃喃着,竭力从脑子里找寻那些偏僻的记忆,猜测着:“难道那头河童想化成鱼妇,但是没有成功?”

凡尔纳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想法很新颖,”老人拄着木杖,声音把寂静的湖畔震得山响:“年轻人,脑洞就是要大一些……”

郑清明白自己肯定猜错了,忍不住涨红了脸,讷讷无语。

林果原本在不远处拾掇那些新鲜的炼金材料。

忽然,他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压低声音叫道:

“不是这些虫子!”

“什么?”郑清猛然抬起头,脑子里似乎划过一道亮光。

“真是不得了。”凡尔纳老人赞赏的点点头。

“那只河童是变成干尸后,才被食尸甲虫啃噬掉大部分骨肉。”林果语速飞快的说道:“我刚才就一直在琢磨,哪种食尸甲虫会把尸体变成干尸……完全没有,大百科全书上都没有记载。”

“会不会是实验室跑出来的。”郑清艰难的笑了笑,努力寻找其他可能性。

“这是沉默森林深处的原始食尸甲虫。”林果带着鹿皮手套,举起手中那只乳白色、正奋力挣扎的虫子,表情很严肃:“并不是什么试验品。”

郑清沉默无语。

“多事之秋啊。”凡尔纳老人没有解释林果的疑惑,只是叹口气,抬头看向远方。

郑清心底戚戚然。

先是被抠掉眼珠子的小猫,然后又是被吸成干尸的河童。

这所学校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安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宿舍里的研讨会

当然,即使再浓重的阴影,也只会鬼鬼祟祟隐藏在阳光深处。

不管校园里出现多少令人不安的征兆,仍旧只是征兆而已。

生活仍旧继续。

梦乡也依旧深沉。

周六晚上巡逻之后,郑清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梦里,他听到临钟湖汩汩的流水,听到一只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喵喵的小声叫唤,其间还隐约出现一段仿佛收音机坏了的刺啦声。

几个声音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令郑清睡的烦躁不安。

直到他睁开眼,耳畔似乎仍旧回响着梦里的声音。

窗外阳光正盛。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

郑清迷瞪着眼睛,感到脑门处一跳一跳的疼,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头皮。

这让他心底有一些不安。

似乎昨天晚上不太完美的睡眠勾起了他身体尘封已久的旧疾。

从跟随吴先生练字开始,郑清的头疾已经极少发作了。近些年唯一一次发作便是在来第一大学的专机上,被那头潜入机舱的女妖袭击后,郑清的头痛曾短暂爆发过一次。

也许就是因为那次头痛的后遗症。

也许因为第一大学的校园中魔力波动比较繁杂。

郑清不安的察觉到自己最近稀奇古怪的梦境越来越多,而那令人心悸的头痛也隐隐约约如影随形而来。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醒了?”萧笑懒洋洋的声音从窗户下面响起:“醒了就爬起来,洗洗,赶紧吃东西……今天有特价的酥皮洋葱汤、主食是烤木薯跟穆沙卡,辛胖子还特地向食堂阿姨要了两根小黄瓜,包你满意。”

郑清听着他把纸袋拨的哗哗作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试着抬起胳膊,想要把身子撑起来。

但这番努力很快宣告失败。

昨夜巡逻的后遗症集中爆发,他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似乎融化了一般,懒洋洋,让人提不起力气。

原本床铺是治疗这种病症的绝佳良药。

只不过因为下午两点钟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所以郑清不得不咬牙切齿的从舒服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阳台上的窗帘大开着,宿舍里涌进了充沛的阳光。

肥猫把身子瘫成一条毛毯,占据了小半张书桌,享受着初秋阳光的抚摸。它眯着眼睛,任凭小精灵们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仿佛一个软乎的抱枕。

只有偶尔抖动的胡须、闪动的耳朵,才能证明它还是一个活物。

小精灵们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精神。

她们兮兮的叫着,欢快的扑动翅膀,在宿舍的各个角落飞来飞去。

昨天晌午做完早课后不久,郑清曾带着小家伙们去贝塔镇找杜泽姆博士复查。各项检查的结果出乎博士预料,余元灵散的效果非常出色。

“她们完全可以再撑上一个星期。”博士在送他出门时拍着胸脯保证道:“看上去我们上一次配药用的材料很充分……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好很多。”

现在,精神萎靡的主人看着情况良好的小精灵们,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连带着身上似乎又有了一点力气。

“听说昨天晚上临钟湖又放烟花了?”在郑清狼吞虎咽的吃早-午饭的时候,萧笑翻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漫不经心的问道。

辛胖子原本躲在床上神神秘秘不知做什么勾当,听到萧笑的问话,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爬起身,挤到书桌前。

肥猫团团感觉暖和的阳光被遮挡住许多。

它眯着眼,慵懒的张了张嘴,舔了舔鼻子,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辛胖子非常有眼力见儿的向旁边挪了挪,给主子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而另一边被挤到的萧笑则皱起眉,不满的扶了扶眼镜。

“布吉掩护,哈要哈大哈大厨子。”郑清嘴里塞满烤木薯,含糊不清的说道,激动的手舞足蹈。

“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萧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

辛胖子颠颠儿的递给他一杯清水。

“我是说,不止有烟花,还有好多虫子!”郑清费力的咽下嘴里的东西,顾不得自己被噎的眼泪花花,挥舞着手中的餐具,兴高采烈的讲起昨天晚上巡逻的故事。

从临钟湖码头前的集合开始,郑清讲了林果奇怪的时间观念、讲了小男生书包里的烧燕、讲了湖畔新来的赤链蛇、讲了巡逻队那神秘的风灯与木质手杖。

当然,他着重讲了两件事。

一件是在湖畔树林深处,那片林间空地上,披着黑袍的老生与湖底鱼人之间进行的‘邪恶’交易;另一件则是湖边那头被食尸甲虫啃掉一半身子,全身干瘪的河童。

辛胖子听的双眼放光,捶胸顿足,不断哀嚎为什么去巡逻的不是自己。

“你们觉得瑟普拉诺的建议怎么样?”在讲完湖畔森林的‘邪恶’交易后,郑清顿了顿,看向自己是舍友:“虽然我最后答应了要参加什么新生赛,但实际上我对这些一窍不通……而且我也弄不懂他为什么提出这个建议。”

“不懂就学,我们来大学本来就是来学习的。”萧笑毫不在意这点细节,反而对那位学生会副主席的动机很感兴趣:“至于他为什么提出这个建议……我猜,可能因为他坐庄。”

“坐庄?”郑清一脸茫然。

身为一名乖巧的学生,他对这种赌博方面的术语一无所知。

“如果你达到他的要求,他会从这场赌局中获得丰厚的回报……这足以弥补他失去弟弟的心情。”辛胖子在不撩猫的时候脑筋总是非常灵敏的:“按你说的,他在树林里与那些臭烘烘的鱼人为了一些破烂儿交易,想来,他是比较缺钱的。”

“谁都缺钱。”郑清手执刀叉,虚着眼,看着面前的胖子,语气有些轻飘飘的:“如果你觉得湖底那些东西是破烂……麻烦给我几吨破烂……我不怕脏……也不嫌臭。”

辛胖子打了个哈哈,连忙扯开话题,继续分析道:“当然,除了利益之外……如果你能够成为今年猎月新人赛的冠军,意味着学校更多关注的目光……以及小阿卡纳更高的排位。”

“与你化敌为友,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萧笑呷了一口水,补充道。

郑清耸耸肩,一边给自己面前的面包片上涂抹酱汁与蔬菜沙拉,一边提及另外一件事:“那么你们觉得伤害河童的生物是什么?”

“虫子。”

“虫子!”

辛胖子与萧笑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相同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权杖骑士

“虫子?”郑清手中的餐刀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舍友,语气有些疑惑:“昨天我们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啊?食尸甲虫里没有专门帮助动物脱水的种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自己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梗。

但没有人对此做出积极的反应。

郑清只好干咳一声,补充道:“我知道食尸甲虫把那头可怜的河童啃掉了一半身子,但我想知道的是,在这些甲虫之前,把河童头顶玉碟里的精华吸干、让它浑身干枯的凶手是谁。”

“虫子。”萧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他的两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双手叠加,手背扶着下巴,目无焦距的看着新摆在桌子上的那支新鲜向日葵,语气果断,语速飞快的说道:“你们在巡逻的时候曾经遇到一头哭泣的河童对吧,那头河童怎么说的?”

“吱……嗷……呀呀……呲呲!”辛胖子忽然站起身,尖着嗓子模仿河童说话的声音。

原本惬意的窝在书桌上小憩的肥猫被这番鬼哭狼嚎般的叫声吓了一个激灵,脑袋倏然抬起,两颗碧绿的眼珠瞪的滚圆,四处张望着异常声音的来源。

小精灵们则呼啦啦,齐刷刷躲在了郑清背后。

虽然听的毛骨悚然,但郑清却意外发现辛这番鬼嚎般的尖叫声与河童的说话非常相似。

只不过他依然听不懂胖子在说什么。

“挺像那么回事的。”郑清咂咂舌,评价道:“必须承认,你在非人类语言方面有很高的天赋。”

“哪里哪里,”辛胖子一脸谦虚的摆摆手:“我的河童语只过了基础二级,只会一些简单的问候语。”

郑清呆呆的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魔法世界真是个操蛋的世界,完全不能让人愉快的吐槽。

“你刚刚提到,”萧笑清了清嗓子,重新把话题扯了回去:“那头哭泣的河童对老校工说,它的同伴被一群虫子拖走了。”

他的咬字非常清晰,表述也非常到位。

郑清飞快的点点头,同时用勺子舀着洋葱汤慢慢啜吸着。

“所以,既然有目击证人,凶手只能是那群虫子咯。”辛胖子忙不迭的给出了最终结论。

郑清皱着眉,腮帮子缓缓蠕动着,细细咀嚼着嘴里的干面包。

虽然这个猜测没有逻辑问题,但在魔法世界,最不靠谱的恰恰就是逻辑。

“按你们的意思,凶手是另外一群虫子?”郑清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慢说道。

萧笑仍旧杵着下巴看向日葵,没有立刻做声。

辛胖子倒是飞快应是。

“那么,问题来了。”郑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把刚刚眯着的肥猫重新吓醒。

团团恼火的看着书桌前几个不知好歹的年轻学生,抖了抖胡须,伸了个懒腰,最终窜出阳台,在窗外找清净去了。

“如果凶手是虫子,凡尔纳老人不可能毫无觉察。”郑清打了一个响指,飞快的说道:“那么他在湖边布下那么多陷阱做什么?不要告诉我他真的在抓兔子……他也说了,想捉的是水鬼或鱼妇。我总觉得那个鱼妇大为可疑。”

“也许凡尔纳大叔也不确定伤害河童的生物到底是什么。”萧笑沉默片刻,分析道:“所以他才会在临钟湖畔下了那么多套子。”

“鱼妇是种非常稀罕的生物。”辛胖子显然对谈话中的另一种生物非常感兴趣:“它们的血液能够配置一百多种涉水咒语的解药……非常,非常稀罕。”

三个大一的新生在书桌前讨论大半个小时,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线索还是太少。”辛胖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最终决定结束这场研讨会。

“你的时间到了。”萧笑看了看时间,提醒道:“现在已经一点多了。”

“不急不急,从宿舍到图书馆,最多只需要五分钟时间。”郑清摆摆手,似乎想起什么,抬头四处张望。

“迪伦哪里去了?”他终于问出了一个郁闷好几天的问题:“这几天有点事情想问问他,结果总是看不见他人影。”

“今天几号了?”萧笑埋头自己的笔记本,头也没抬的问道:“阴历。”

“八月十五。”郑清恍然大悟。

“作为一名有狼人血脉的舍友,在月圆左近,离你远一点,是对你生命负责的态度。”辛胖子拍着年轻公费生的肩膀,唏嘘着。

郑清咂咂嘴,忽然对狼人变身有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他最终也没有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近观察八月十五的狼人与往日有什么区别。

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昨天早晨,他曾经接到伊莲娜的纸鹤传书,约定了补习时间。

现在,他需要好好拾掇一下自己的妆扮,争取在女神面前留下好印象。

……

第一大学是一所巫师大学。

这里的学员来自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也因此,周末的校园里充斥了不同款式、各具风格的服饰。

比如东土的襦裙、天竺的纱丽、瀛洲的着物、雅典的希玛纯、罗马的托加与帕拉、甚至南非洲土人的草裙、北冰洋因纽特人的皮袄,目之所及,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郑清穿着大红色的院袍,在这些身影中格外显眼。

“我以为你今天会换一件比较舒服的衣服呢。”伊莲娜笑吟吟的看着郑清。阳光落在她白皙的下巴上,显得格外耀眼。

她今天穿着一条锈色的波西米亚长裙,腰间细长的褶皱丝毫没有影响轻纱的质感。红色的大波浪披在肩头,戴着一顶白色的宽沿软帽。帽子上斜前方盛开一朵娇艳的玫瑰。

“我以为在学校里都要穿袍子的。”郑清有些尴尬的左顾右盼,脸色通红。

“今天太阳太厉害了。”伊莲娜收敛笑容,轻巧的掩饰了郑清的尴尬,抓着帽子随意的扇着风。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让郑清感到窒息。

“是啊,是啊。”他晕晕乎乎的回答着,全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在帮助伊莲娜补习了一阵子符箓课业之后达到顶峰。

书山馆东区。

靠近第三座落地窗的书桌前。

一对年轻的男女学生相对而坐。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煦,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泡在浴缸里似的。

郑清的脑袋在胳膊的支撑下努力保持一个稳定的状态。

然而地球的引力过于强大。

他的头一点一点滑下手心,向桌子上面落去。

然后,蓦然惊醒。

对面的吉普赛女巫满脸戏谑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最近晚上睡的不太好,总是做噩梦。”郑清脸上有些发烫。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顺手擦了擦双颊,脸上那股蒸腾而起的臊意才缓缓下降了许多。

“没关系。”伊莲娜毫不介意的摇摇头,略感歉意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还需要巡逻……”

“不要紧,不要紧。”郑清抢先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能帮你补习符箓学是我的荣幸。”

年轻的吉普赛女巫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郑清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翻看手头那本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琢磨着下一步强化学习的方向。

然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手指间夹着一张塔罗牌。

郑清好奇的接过牌,翻开花色。

权杖骑士。

即便在黯淡的室内,这张卡片上的镶嵌的水晶宝石也绽放着璀璨的光彩。

郑清抬起头。

“给你的,”伊莲娜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补充道:“这张牌也是一个护符……只要每天临睡前虔诚的祈祷几分钟,这张护符能够保护你不做噩梦。是我的老师在小时候教给我的办法,非常灵验。”

郑清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但他仍旧恋恋不舍的摇了摇头。

“不行。”他的语气并没有那么果断:“既然它跟了你那么久,对你来说一定很珍贵……而且一副牌少了一张,就不完整了。”

“一副牌少了一张,还有七十七张。”伊莲娜打断郑清的话,白皙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就当做你帮我补习的束侑……如果你拒绝,那么我肯定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你了。”

郑清闻言,立刻抓紧了这张塔罗牌。

大不了回头也给她买件礼物,年轻的公费生感受着护符上的温度,喜滋滋的想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恋爱物语

晨曦穿过帷帐,在被子上留下一朵朵淡白色的光晕。

六柱床外传来小精灵‘兮兮’的欢笑与翅膀震动时发出的声音。

一道馥郁的芬芳萦绕在郑清的鼻尖。

郑清眯起一只眼,模糊的目光落在枕边那张嵌满水晶宝石的塔罗牌上。

这是伊莲娜送给他的礼物。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从收下这件礼物到现在,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滑过两天。

也许因为日渐充实的学习生活,也许因为临睡前向塔罗牌祈祷真的有效。自从枕边放了这张牌之后,郑清晚上睡觉真的踏实了许多。

光线落在牌面那位权杖骑士金黄色的盔甲上,细碎的宝石在晨曦中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郑清微微睁开的那只眼睛飞快的眨了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牌面上的色泽与刚刚入手时相比黯淡了许多。

也许只是因为在帐子里,光线弱的缘故呢。郑清迷迷糊糊的想着,懒洋洋的睁开眼,感受着被窝中的温暖,实在不想动弹。

外面天色微白,窗外的世界非常清爽,早起的鸟雀叽叽喳喳的与伙伴们打着招呼,消弭夜晚的睡意。

今天是周三。

按照他的课表,上午有一节选修的历史课,下午的课程是魔法的哲学。

因为不涉及具体魔法的应用,所以这两节课在郑清心底属于鸡肋型课程,并不看重,上课时心态也最为放松。周三在整个星期的时间安排中便仿佛成了一个不是假期的假期。

但心可以懒,该去的教室还是必须要去。

“我觉得我恋爱了。”郑清翻了个身,无力的趴在床上,把脑袋埋在枕头中,瓮声瓮气的哼唧着。

“什么?”帷帐外传来疑惑的声音。

是迪伦。

在月圆之夜后,这位舍友便重新活蹦乱跳的出现在403宿舍中。脸色红润、气色极佳,一点也不像被‘狂躁症’折磨了几天的吸血狼人。

恰恰相反,这几天迪伦的精力充沛极了。

按照他的解释,这是因为百草园最近出品的一批‘味荆棘’功效莫名增强了许多,而配制‘狼血药剂’的巫师并没有在事前做严格的药效分析,所以给他配制的魔药在剂量上稍稍出了一点纰漏。

当然,按照校医院那位眼袋非常大的医师的话来说,这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纰漏——相当于让迪伦服用了一点兴奋剂。

“对身子毫无害处,”马医师,也就是校医院负责狼人药剂的主治医师,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强调着:“你们会非常精神……当然,个别精力非常充沛的人还会伴随轻微眩晕、耳鸣或者某种程度的失眠情况……效果最多持续一个星期,都是正常反应,不用害怕。”

这位马医师的判断非常准确。

服药之后,迪伦迎来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失眠时光。

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他大约二十一个小时处于亢奋状态。即便坐在那副巨大的青黑色棺材里,他也没办法闭上眼睛。

于是这位拥有月下贵族血统的年轻人只好彻夜彻夜摆弄自己那些精美的收藏品。

比如袖扣、比如胸针、比如领夹,还有色彩丰富、质地各异的方巾。

他把那些小饰品细细擦拭了一遍又一遍,一定要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没有丝毫污渍才肯罢休;他还把那些方巾按照不同的风格折叠好、然后第二天晚上再换一种新的方式折叠一遍。

郑清觉得这位可怜的吸血狼人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已经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强迫症。

“郑清,是你吗?你醒了吗?”迪伦非常敏锐的捕捉到郑清瓮声瓮气的呻吟声,精神顿时振奋起来,开始在帐子外喋喋不休的说起方巾的三十二种折叠方法。

郑清勉强坐起身,盘腿而坐,倚靠着墙壁,双眼似睁未睁,呼吸断断续续。

这是他起床前的最后一段美好时光,介于睡眠与清醒之间,既可以享受瞌睡的安逸感,又能用慢慢活跃起来的思维做好彻底清醒的准备。

“我觉得自己恋爱了。”郑清用一种恍惚的、空洞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我觉得自己真的恋爱了。”

这番表述非常确定。

宿舍里接连响起不同的抽气声,几个角落的床铺上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动。

“他说啥?我刚刚没听清。”辛胖子含混不清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其间还夹杂了几声不满的猫叫声。

“难道你之前不是在谈恋爱吗?”萧笑用诧异的声音质问道。

“跟谁?”辛胖子的声音依然有点稀里糊涂。

“除了伊莲娜还有谁!难道是我们那个凶巴巴的女班长?”迪伦此刻没有体现出月下贵族丝毫的矜持,反而像一个热衷八卦、毫无教养的家伙,急切的询问道:“你真的能分清喜欢与恋爱之间的区别吗?快说说,恋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郑清懒洋洋的打了个响指,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为他收起床铺两侧的帷帐。

他眯着眼。

天色已经放光,宿舍里笼罩在早晨清爽的气息下,让人有种起飞、雀跃的感觉。

郑清抓住自己片刻之前在脑海流淌过的几缕思绪,慢慢说道:

“跟她说话的时候,我感到胸腔之中有一股热腾腾的气体,涨的我头晕眼花。”

他犹豫着,在脑海中挑选合适的词汇:“而且,看到她就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思想、心绪完全随着她转动。”

“吃兴奋剂并不是吃**药,”迪伦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纠正道:“也许它会让你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不会让你对某位异性产生爱意。”

“你确定你修炼的功法没有出现问题?我怎么听你的描述像岔了气。”萧笑已经换好了练功服,正在对着穿衣镜调整那条宽大的腰带。

“看不到她,我会有非常失落的感觉,总感到缺了什么。”郑清喃喃着。

“总感觉你在描述误服‘迷情剂’的感觉。”辛胖子终于清醒过来,用资深药剂学爱好者的身份做出了一番评论。

“不能排除中了什么巫术。”仔细端详了一下郑清茫然的眼神、呆滞的面容,迪伦摇摇头。

“总之,有她没她,对我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我几乎可以触摸到我对她的爱意了。”郑清戏剧般的呻吟道。

“哪里?”辛胖子从下铺探出脑袋,同时将那只胖猫从自己枕边丢了出去。

“我的大脑,我的手心,我的呼吸,我的每一寸肌肤中。”郑清支起上身,展开双臂,在团团愤怒的叫声中深情吟咏道。

“又一个被春梦干涉了现实的蠢货?”辛胖子重新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魂淡,去死!”郑清啪嗒一下重新栽倒在床上。

第一百六十章 这不魔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魔法酿制的爱情,没有原因。”

“虽然没有真正的爱情那般刻骨铭心,却比真正的爱情更加浪漫,更令人心动。”

这些都是李教授在药剂学开课之前曾经对他们这些青涩的大学生说过的话。

作为一名仅仅接受过半个月正规巫师教育的大学生,郑清对于爱情类魔法的认知相当肤浅。在他有限的认识下,完全无法分辨真正的爱情与魔法制造的爱情之间的区别。

虽然几位舍友对他的恋爱状态表达了些许的忧虑,但郑清并不以为意。

他与伊莲娜之间的感觉的确非常微妙,只不过他非常确认这不是魔法造成的效果。

毕竟那么漂亮的姑娘。

只消勾勾手指,便能让一大堆荷尔蒙旺盛的男巫灯蛾扑火。

完全不需要劳心费力的使用什么魔药或者咒语。

当然,这也是几位舍友疑窦丛生的地方。

“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能看上你呢。”迪伦把身子藏着厚重的木棺中,只露出一颗俊俏的脑袋:“这不魔法。”

“这很魔法。”郑清强行反驳道。

“虽然你相貌平平,身材又矮,没钱,嘴又笨。但不管怎么说,也有几两……不,几钱才华傍身。”辛胖子四仰八叉的坐在书桌前,懒洋洋的分析道:“也许伊莲娜恰好看上你的才华呢?”

郑清听着他凶残的评价,有心反驳,想了半晌,却又无话可说,只好沮丧的低下头。

“他矮,那我呢?”萧笑从自己的笔记簿中抬起头,阴沉沉的看着辛胖子。

“你?寸许。”胖子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在眼前比划着,嘲笑道:“寸许,不能更多了。”

萧笑扶了扶眼镜,瞟了郑清一眼,抓起自己的毛笔在砚池里蘸了蘸。

郑清喜滋滋的把手伸进灰布袋,掏出了几张劣质的镇压符。

肥猫团团似乎感觉到空气中的杀气,奋力从辛胖子肚皮上跳起来,蹦回床铺,把自己塞回被窝里。

“你们要干嘛!”辛胖子费力的撑起身子,看着阴笑着凑到眼前的郑清与萧笑两人,惊恐的喊道:“谋杀啦!杀人啦!403有凶杀案啦!”

团团鄙视的打了个喷嚏,窝在被窝里,揣着爪子,片刻之间便陷入梦乡。

迪伦兴致勃勃的从帷帐里伸出个脑袋,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

片刻之后,被毛笔涂了两个黑眼圈,腮边添了几道胡子的蓝巨人终于挣脱两位舍友的镇压,一溜烟跑进阳台,想办法清理脸上的污渍去了。

当他再次回到宿舍,滚到自己的六柱床上时,屋子里的年轻巫师们仍旧在讨论郑清的恋爱话题。

“如果没办法静下心来,那就大胆把她约出去吧。”萧笑建议道。

“就像他上周末所做的那样吗?”辛胖子躺在床上后,立刻忘记了几分钟前自己脸上那些难看的墨迹,大声嘲笑道:“帮别人补习功课的时候竟然睡着了!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郑清威胁的看了他一眼,屈指扣了扣书桌上的砚台。

胖子果断闭上嘴巴。

“总好过每天早晨起来在宿舍里干嚎。”萧笑回到书桌前,整理今天上课需要的教材。

“如果我被拒绝了怎么办?”郑清有些心动,但仍旧犹豫不决。

“那就继续邀请,”迪伦捧着一本书,倚靠在自己的大棺材里,幽幽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恋爱了,总不至于一次挫折就放弃吧……况且,除了被拒绝,你也没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了。”

“有。”郑清非常肯定的点点头:“最少我现在还有希望。”

“年轻的感觉真好。”迪伦一把将书本扣在自己脸上,语气萧索道:“像我这种一千八百岁的成熟男人,已经无法理解你们年轻人啦!”

“你上一次还是一千两百岁,”郑清忍不住吐槽道:“什么时候又增加了六百岁!”

“是吗?”迪伦一脸诧异的抬起头,目光清澈,神情恳切:“那我一定是记错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年轻人应该理解。”

郑清干呕一声,无话可说。

“希望啊,这是一个比毒品更令人上瘾,比梦境更为虚幻的念头。”辛胖子举着团团,用深情的声音朗诵道:“人没有了希望,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肥花猫懒洋洋的耷拉着后腿,尾巴尖勾了勾,有气无力的打了两声呼噜,算是在应和辛胖子的新诗。

“恋爱什么的,可以慢慢考虑……不过现在我觉得应该练早功去了。”萧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着整齐,正对着镜子一本正经的打理自己的西瓜头。

辛胖子轱辘一下从床上滚下来,飞快的套上袍子,胡乱收拾了一番。

“我们去做早课,你去干吗?”郑清讶然道。

“我也去做早课。”辛胖子咕哝着,把腰带束的更紧了一点。

“你做早课?”郑清忍不住吐槽道:“你知道飞苑在什么地方吗?”

“你不是知道么……被你们吵醒,没精神睡觉了。”辛耷拉着眼皮,撸了两把仍在呼呼大睡的团团,唉声叹气:“所以说,做人千好万好,就是精神太好……如果能像肥猫这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才是神仙日子。”

“我也去,我也去!”迪伦丢下手中的书本,飞快的从自己那副大棺材里跳出来,呼啦一下合上猩红色的帷帐,急忙忙叫道:“好久没有享受清晨的阳光,甚是想念。”

郑清张张嘴,最终放弃了说点什么的想法。

团团打着呼噜,收了收尾巴,把身子向被窝深处缩了缩,努力忽略了耳畔几个新生的聒噪。

小精灵们则乖乖落在书桌的架子上,收拢着翅膀,享受浮生半日闲。

与年轻巫师们不同,她们更喜欢清净安逸的生活。

出了宿舍门,给倪五爷递上几颗废料搓成的烟丸,沿着学府墙根开辟的无尽长廊,越过青翠的竹林,几个人很快来到了飞苑。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飞苑似乎更热闹了一些。

平日里安安静静的草坪间多了许多陌生的身影,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不做早课,也不怕扰了别人清净,偶尔还翻开法书,肆意施展几道咒语,赢取同伴们热烈的欢呼。

正常情况下,飞苑中穿红袍的九有学员与穿蓝袍的星空学员比较多一些。

但今天,四色院袍的数目竟然大致相同,仿佛一夜间许多人都有了勤能补拙、天道酬勤的醒悟。

这令郑清非常诧异。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吸食生命的怪物

一只凤头鹰张开宽大的翅膀,在低空盘旋,用睥睨的眼神俯瞰飞苑间的诸多生灵。

几只雨燕追逐着微风,在天边飞快的掠过。

草坪间,粉红色的小猪哼哼唧唧的甩着尾巴,扭着屁股,慢悠悠踱着方步;凶残的獒犬垂着耳朵,低头跟在小猪身边,似乎在认真听它说着什么;更远处甚至还有几头肥胖的灰熊,人立而起,煞有介事的相扑摔跤,引得旁边一群围观的学生大声喝彩助威。

不远处的灌木林中,也隐藏了许多沉默的身影。

一只斑斓的花猫揣着爪子,卧在一根粗大的灌木枝上,抬着下巴、微微眯着眼,享受晨风拂面的惬意;两只花栗鼠追逐着一颗坚果,在树枝间争夺打闹,搅扰的四周不得安宁;还有几只幼小的果蝠,竟然不在意渐渐升高的气温,优哉游哉的挂在树枝下,晃着秋千。

不仅仅是学生。

连早上来飞苑溜达的宠物们也多了许多。

“飞苑一直这么热闹吗?”迪伦眯着眼,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强烈的光线令他稍稍有些不适,但那几只吊在树上晃秋千的果蝠又让他心情愉悦起来。

“这么多漂亮姑娘!”辛胖子一脸猪哥样,语气里充满怀疑:“你俩之前怎么没说过……是不是想独吞!”

郑清懒得吐槽胖子的抱怨。

他也在一脸惊讶的环顾左右。

“我们是从三号凉亭拐出来的吗?”郑清犹豫着,转头看了萧笑一眼:“怎么感觉今天这里的气氛有点……奇怪啊。”

说话间,蓝白皮毛的波塞冬仿佛一团毛球,从远处滚来,弹进了郑清怀里。

“往常没这么多人吧。”郑清搔着波塞冬的大耳朵,看着草坪间三三两两的人群,心情有些烦躁:“阿尔法那些家伙来这里干嘛!”

因为历史的渊源,很多九有学院的学生都有几手练气养生的功夫,能够帮助年轻巫师调节气血、补益精神。但这些功夫需要天长日久的磨练——比如每日的早课。

与之相似的,还有星空学院的学生。因为他们以战斗力为衡量标准的教学理念,也需要学员们日夜不断的磨砺各种技巧。

所以,飞苑早课群体中,这两个学院的学生人数最为庞大。

阿尔法的学生深信天赋恒定、都隐藏在各自的血脉之中,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发掘,自然无需刻意修持。所以,他们对早课的认知仅限于‘有益身体健康’的程度。而魔法有数百种方式维持这种程度的‘健康’,故而极少有人浪费时间来飞苑做早课。

最为特殊的是亚特拉斯学院。这是唯一一所把早课纳入学分系统的学院。但他们的早课的时间,往往取决于各自经义的规范,早课的地点也多集中在各自神祇的雕像之下。

这两所学院前往飞苑做早课的人数最少。

因此,当郑清看到今天飞苑中多了许多白袍与黄袍的身影,分外惊奇。

“辛是惫懒货,迪伦是夜行生物,他俩不知道情有可原……你怎么也不知道?”萧笑瞟了郑清一眼,把自己练功服上的褶子扯的更平展了一些:“你们都没注意吗?今天学校各大社团开始正式招收新成员了!……这件事校报上挂了快一个星期了。”

“这跟他们来飞苑有什么关系。”郑清仍旧有些稀里糊涂。

“飞苑的早课最能展示一个新生的能力,很多社团都安排了自己的‘生探’在这里暗自观察……这是学校的老习俗了,有点人脉的新生都能知道。”萧笑挑选了一块稍显清净的草坪,盘腿坐了下去。

“作为已经一千两百岁的成熟男人,我从来不看校报那种幼稚东西。”迪伦用低沉的嗓音说着,目光流连在远处一位身材凹凸有致的白袍女生身上。

“我很好奇,”郑清哼道:“一千两百岁的老家伙,还有‘兴趣盎然’的冲动吗?”

迪伦表情顿时僵硬了。

郑清心情大爽,趁机抱元守一,静心凝神,开始温习自己的‘不拳’。

清晨的气息活泼而清新。

郑清微微眯着眼,双手抱圆,气沉丹田,身体深处一股柔和的力量随着他的运动慢慢苏醒过来,懒洋洋的穿梭在郑清的经络之中,循着本能的冲动,在一处处大穴缭绕几周,孕养一番,便继续穿梭。

随着经过的大穴越来越多,那股气息也越来越活跃,左冲右撞,试图寻到一条新路,快些抵达那些充满诱人气息的场所。

这时,一个聒噪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

“你在这里慢吞吞的扭啥?”辛胖子嘴里嚼着刚刚买的热腾腾的肉饼豆浆,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嚷嚷道:“这就是你的早课?感觉就像站着睡觉!”

郑清闭着眼,竭力控制自己体内那股暖流,强忍着将那头胖子脑袋砸烂的冲动。

也许感应到郑清的杀气,胖子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当太阳最终跳出地平线,开启一天的轮回之后,辛胖子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跑了回来。

“你们知道今天为什么人这么多吗?”他喘着气,一屁股坐在草坪上,额头上渗出滴滴豆大的汗珠。

“不是说社团招新吗?”郑清忍住立刻报复的冲动,疑惑道:“刚才萧笑已经说过了!”

“不止这个原因。”辛胖子晃着手指,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的舍友们,最终没敢多卖关子:“我刚才跟几个大三老生聊天……其实这件事还跟你们上周六那次巡逻有关。”

“我?”郑清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是不是巡逻的时候遇到一头被啃掉半边身子的河童?”辛胖子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几天晚上,学校的巡逻队已经连续发现三只枯萎的魔法生物了。”

“枯萎?”萧笑皱起眉。

“三只!”郑清瞪大眼睛:“三只河童被啃掉半边身子吗?”

“理解能力欠佳。”辛胖子连连摇头,鄙视道:“三只枯萎的魔法生物!没被食尸甲虫啃掉半边身子,也不全是河童……一只树精子、两条赤链蛇……被发现的时候浑身皱皱巴巴,一副快要老死的模样。”

“不是打野食的吸血鬼干的吗?”郑清狐疑的瞟了迪伦一眼。

“吸血鬼也是由自尊的。”迪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而且,血族只吸血……听你们的描述,那只河童,或者后面这几只魔法生物,丧失的不仅仅是一点血液。”

“生命。”萧笑简短的说道。

郑清悚然。

“对!”辛胖子一脸郑重的看着几人,补充道:“这个吸食生命的怪物出现在校园里的消息已经在许多学生之间传播开了……引起了很多人的恐慌。”

“所以他们来飞苑打算临时抱抱佛脚,练习一下守护咒?”萧笑嘲笑道。

“宾果!”辛胖子打了一个响指。

“真吓人。”郑清咂咂嘴,最终摇摇头:“然而我们还是要去上课。”

第一百六十二章 学府

第一大学一共有四所学院。

每所学院都拥有自己独立的领地。

对于阿尔法学院,这处领地是沉重的阿尔法城堡。而对于九有学院而言,这个领地则是‘九有学府’。

学府是一座府邸。

按照古老的传统,这座府邸被规划的非常整齐。

整个学府被分做前院、中庭、后苑三大部分。

后苑囊括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园子。

教授们居住的东桃园,位于后苑东部,隐藏在一大片茂盛的树林间。为了让教授们保持良好的心情,学校不仅严格限制进出东桃园的人员身份,而且还在树林中布置了复杂的迷阵。没有教授们的指引,任何学生都很难深入园子内部。

学生们的宿舍也被称为西华苑,男女分离,比邻而居,宿舍主体坐落在一座陡峭的崖壁上,依据年级不同,宿舍位置的高低也各不一样。据说高年级的老生站在宿舍阳台能把大半座学府收入眼底,很是令新生们向往。

此外还有种满珍贵草药的百草园、供注册巫师们大定静修的净舍、豢养妖魔试验品的野妖园、饲养灵虫的虫园等等,不一而足。

不同园子内的布置各不相同。但大体上,每个园子里都有几座厢房,供保养维护的校工居住。园子之间,有茂林修竹相隔,有隐秘长廊互通。大多数情况下,没有特殊原因,后苑的各个园子间几乎处于不相往来的状态。

后苑与中庭之间,横亘着一座图书馆,也就是九有学院的书山馆。整座书馆状似山形。两旁有侧门、长廊与中庭相通。

整座中庭,被一个大湖占去了七八分气象。绕湖种着几百株千年古木,四角又有竹林、小丘、假山、台地。大湖两侧绕有两道幽深的长廊,通过一个个特意开辟的节点凉亭,缀连着学府内外与第一大学间的诸多密地。

临钟湖另一侧,便是学府三大楼——主教楼、办公楼、实验楼。

三座大楼由宽大的条石堆砌而成,相互依靠,组成一个‘工’字状。

东侧较矮小的,是办公楼,九有学院诸多教授的休息室、学生会的办公室、社团联合会的集合地,大都在这栋楼里;西侧稍高一些的大楼便是九有学院的实验楼,楼顶有一处突出的天台,还有几座高峭的星塔。

正中央的大楼就是主教楼。这里是九有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整座大楼蹲坐在学府的中枢线上,方方正正,显得沉稳而踏实。从外观上看,大楼并没有明显的楼层区分,粗糙的墙壁上除了学生们的涂鸦,并没有更多其他的装饰。

出了主教楼再往前,就是学府前院了。

那里的布局更为松散一些。学府的食堂、医院、巫师联合银行的支行等等诸多建筑都在这里。

环绕学府的高大院墙也在前院渐渐收紧。

直到大门前的影壁。

站在这里,你可以选择通过侧门进入学校的第一大厅,也可以尝试去推开正面那两扇红的发黑的大门,进入神秘莫测的沉默森林。

前提是,你不会被蹲在大门两侧的怪兽一爪子扇回来。

……

郑清在今天上午有一节历史课,上课地点位于主教楼西201。

这是一节全校性选修课。

虽然老生们总是念叨‘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但作为刚刚入学不足一个月的大一新生,郑清脑海里完全没有逃课的概念。

更何况历史课的司马老师还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

准确说,郑清全部十门课程中,只有这位司马老师的外表令人赏心悦目。

所以,为了弥补其他课堂上的心灵损伤,他更不会傻乎乎逃课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

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但当郑清进入教室的时候,大部分学生已经入座等候了。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竭力把自己塞在边角旮旯里的男生们,在这节课上出乎意料的积极。教室前面几排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占了个干干净净。

郑清心底大呼晦气,只好拽着萧笑在教室后面找了几个空座。

这间教室的格局与主教楼的其他教室并没有太多区别。

高大的落地窗、银灰色的窗帘;前方墨绿色的黑板上沿同样有一批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笑眯眯的看着教室里的学生们,便是门后也有一张落款是MAY的涂鸦,只不过这张纸上的小人还在流着口水酣然大睡,完全没被渐渐熙攘起的教室吵醒。

郑清座位前排,两名身披白色长袍的阿尔法学生正若无其事的讨论校猎赛的事情。

“……家里面已经给我来信了,”左侧圆脸,有一头黑色鬈发的男生愁眉苦脸的说道:“他们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在新生赛上拿到一个名次,否则会减少我在学校的生活费……”

“听上去并不是特别困难。”右侧脸色苍白,双眼狭长的男生仔细摆弄着自己的袖扣,漫不经心的说道:“往年我们学院都能在新生赛上拿到不错的成绩。要知道,大部分新生并不像我们一样有良好的家教……除了星空学院那些疯子比较能打,其他学院大一的新生在学校的猎赛很少有什么出色的表现。”

郑清强行忍住自己冷哼的冲动,低头翻开巫师教育出版社发行的那本《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

但他的耳朵里仍旧不断塞进前面两个阿尔法学生的谈话声。

“……也不能这么武断。”圆脸男生用一种多想想总不是坏事的口吻说道:“我记得今年九有学院有‘那个张家’的人……他们家的人从出生就在跟妖魔战斗,一定很厉害!”

“好歹也是有能力跟我们竞争的学院,总不至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吧。”另一个男生毫不在乎的说道:“一个人能打有什么用?要知道,猎队是一支队伍,讲究的配合与默契。除非像瑟普拉诺先生那样,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战胜一群野妖,否则过于突出的个人能力反而会影响整个队伍的平衡。”

郑清低着头,虽然目光仍旧在历史书上徘徊,但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那个很能打的张家,说的是张季信吧。”他暗自思忖:“虽然距离正式的猎赛还有一段时间,但先找他了解一下规则总不会错。”

“而且,那么能打,肯定要跟他组成一个猎队。”郑清得意的转着毛笔,嘴里不由自主发出阴测测的笑声:“谁叫某些人签了卖身契呢……”

旁边,萧笑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傻笑的郑清,把课本向外挪了挪,离他远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三章 牙买加人

一位穿着银色礼服的牙买加人站在西201教室的门口。

他梳着小脏辫,皮肤黝黑发亮,身材健壮,即便隔着宽大的袍子,也能感受到那鼓鼓的肌肉间蕴含的巨大力量。

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教室里人声鼎沸,或者议论即将到来的猎月,或者讨论临钟湖畔近期的神秘怪兽,或者干脆抱着课本闷头大睡,补充永远都不充足的睡眠。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教室门口站着的这位客人。

牙买加人表情微妙的打量着诸位新生,脸上流露出几许怀念的神色。

几年前,他也曾经坐在这里,与朋友们高谈阔论,肆意揣测诸位大巫师的威严,随意评论通缉令上的新秀。

而现在,他已经成熟了许多。

虽然仅仅比教室里这些年轻人大了一两岁,但他已然知晓有些事真真假假全在一念之间,有的人妄加揣测会受到魔法规则隐秘的报应,有的时候,从青涩到成熟只需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晌午的光线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光斑。

微风吹过,天空的云彩流淌,使得这些光斑剧烈的颤抖起来,让失神的牙买加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片刻之后,他屈指扣了扣教室门。

“咚,咚,咚!”

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让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原本热闹的气氛稍稍收敛了一些。

许多人都在用诧异的目光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是谁?”

“没见过……是大三的重修生吗?”

“难道历史课也会有挂科的情况吗!简直不可思议……从来没有听说过…”

“看上去年纪的确不小了……也许是新来的助教?”

“哦……不,我是冲着司马大美女才来老老实实上这节课的……如果今天一上午都要让我看着这张黑乎乎的脸……我会做一整夜噩梦!”

也许最后一句苛刻的评价声音稍微大了点,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与失礼。

门口的陌生人神情滞了滞,强忍住在屋子里丢几道小规模伤害性咒语的冲动,努力把身子挺得更笔直了一些。

因为他记得自己的任务。

所以一定要注意形象。

“咳咳!”

门后贴纸上的简笔画小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咳嗽了两声。

它的鼻子上还挂着两个鼻涕泡,眼角单调的线圈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漆黑的重影。

“老师没来!”它首先郑重其事的宣布了这条重要信息。

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教室门口的陌生黑人并不是代理历史课的助教。美丽的司马老师不久之后仍旧会出现在那条三尺宽的讲台上。

但仍有一些人保持怀疑的态度。

毕竟这些简笔画恶劣的行为可以用‘臭名昭著’来形容,许多大一的新生都已经被它们的谎言捉弄过了。所以谨慎一点显得非常必要。

“第一大学学生会副主席,阿尔法学院学生会主席,阿卡纳星币中的国王陛下,三级蝉联的公费生,血友会的头子,伟大的奥古斯都……”

简笔画小人尖着嗓子,一口气念完这句形容词颇多的头衔,然后卡了词。

“你跟奥古斯都啥关系来着?”它歪着脑袋,捂着嘴,用响亮的声音对牙买加人耳语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教室里沉默一秒钟。

然后轰然大笑。

许多人拍着桌子,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太逗了!”郑清表情扭曲着,捏着萧笑的肩膀,用力擂着桌子,笑道:“从来不知道简笔画也能这么逗……”

“形象,”萧笑努力扶了扶鼻梁上歪斜的眼镜,声音也有些颤抖:“注意形象……你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郑清不知被戳到哪处笑点,笑着滑到了桌子底下。

门口的牙买加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他对新生们挥挥手,语气轻快的说道:“虽然不经常来学府上课……但印象中这些简笔画应该没有这么恶劣。”

他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依旧飞快,但说的每个词都非常清晰,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门后白纸上的简笔画叉着腰,大声质问道:“年轻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什么叫恶劣……”

牙买加人没有理它,而是打了一个响指。

黑板上沿的一只小精灵飞快的冲下来,抱着一根白粉笔,送到黑人手中。

“作为学长,我在这里送给你们一个小技巧。”

说着,牙买加人抓着粉笔,用力在简笔画上涂了起来,边涂边说:

“虽然前辈们在这些简笔画上使用了非常有趣的魔法技巧,但这终究只是一幅画……而且只是一副简笔画……你们不要奢望那些孤零零的线条间隐藏太多魔法的奥秘……也不能指望这张光秃秃的白纸上面附着了多么高深的反污渍咒语。”

说话间,简笔画上的小人已经被厚厚的粉笔灰盖住了身形。

很快,它的身影便消失在白纸上。

“就像一扇窗户,当你不喜欢窗外的景色时,拉住窗帘就好了。”牙买加人结束自己的表演,把粉笔弹向半空中。

穿工装的小精灵振动着翅膀,灵敏的一扑,接住了那枚粉笔头,收回笔盒里。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牙买加人理了理自己的小脏辫,微微偏着头,右手捂住胸口,轻轻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

他抬起头,脸上诙谐的笑容消失,用稍稍严肃的声音说道:

“非常抱歉打扰诸位。”

“我是奥古斯都阁下的使者。”

“你们可以称呼我戴利三世。”

教室里的喧嚣声飞快消逝,每个人都从牙买加人严肃的表情中读到了某些重要的讯息。虽然许多人没有听过戴利三世这个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奥古斯都这个名字。

这是阿尔法学生中最尊贵的称号。

也代表着一股巨大的能量。

教室里的阿尔法学生们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们比其他学院的人更明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有的人甚至紧张的站起身,微微低头,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恭敬。

“我找郑清同学。”戴利三世恢复了轻快的语气,他微微抬着头,目光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扫过,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请问,郑清同学在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来自奥古斯都的邀请

郑清在桌子底下。

他因为肚子痛正蹲在桌脚缓气。

几分钟前,因为那张白纸上简笔画小人的言辞,他莫名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的他从坐在桌前、变成了趴在桌子上、最后滑到了桌子底下。

也许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滑稽。

现在,站在主教楼西201教室门口的那位牙买加人,正一脸殷切的环视四周,希望尽快找到他的身影。

“我找郑清同学。”这位黑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句话像一阵狂风刮过教室。

“他找郑清!”许多人都念叨着,四处张望。

九有学院的新生们对这个名字非常熟悉。

作为今年九有的公费生之一,郑清在符箓课的摸底分级考试中默出全部上千枚符字,很是轰动一时。

而在某些高年级学生推波助澜下,与他相关的一些事迹逐渐传播开来,比如在四季坊镇压了一头暴走的妖魔,又或者在入学专机上与女妖尼基塔对峙。

种种原因,也让其他学院的新生们对这个名字有着些许印象。

“郑清来了吗?”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喊道。

“来了,来了!”坐在郑清前排的两个阿尔法学生忙不迭的站起身,腾出一块空地,飞快的说道:“他在这里……在我们后面!”

四面八方的目光顿时围聚了过来。

这些视线或蕴藏好奇、或夹杂些许恶意、还有充满揣测的、纷繁复杂,百态俱生。

在这股沉重的压力下,萧笑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记本,伸出手,用力把滑到桌子下面的舍友拽了出来。

诚然,萧笑可以继续在几十名新生的目光下毫不在意的摆弄笔记本。

但即便是他,也必须考虑‘奥古斯都’这个名字的含义。

这个名字,代表阿尔法学院的全部学生。

桀骜如麦克·金·瑟普拉诺、自负如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即便才华出众、势力庞然,也依旧笼罩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之下,毫无忤逆之心。

一名新生,在面对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表现出一定的尊重。

即便他是九有的学生。

郑清费力的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

也许因为众人瞩目下的不安,也许因为被人指名道姓的尴尬,也许只是因为蹲久了、血气翻滚上涌。

郑清满脸通红。

他扯了扯有些褶皱的袍子,拍打掉袍角沾染的尘土,深呼吸几口气,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陌生人。

“你找我?”他的声音响亮而突兀。

戴利三世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远处的年轻公费生,漆黑的面孔很难让人判断出具体的神色。

两个粗壮的身影挤过人群,站在郑清身后,抱着胳膊,没有说话。

郑清偏过头,看着辛胖子绷紧的袍子还有张季信涨红的面孔,忍不住会心一笑。

“你是郑清?”戴利三世语速飞快的问道。

“你找我?”郑清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他感到自己的袍角一紧,低下头,萧笑正攥着拳头,用力揪着他的袍子,拳眼攥的发白。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新生们的目光从门口转到教室后排,眼睛瞪的滚圆,仿佛一只只捕猎的猫头鹰,神情紧张而兴奋。

很多人都听说过郑清与阿尔法学院的龃龉。

在一些人看来,身为阿尔法学生中最重要的人物,奥古斯都的使者找郑清,很有可能没那么简单。

“也许他只是过来警告一下?”

“毕竟这里是学府。”

“雷哲的人如果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奥古斯都那么睿智的人,肯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新生们之间悄然发生。

一些人在言辞间幸灾乐祸,但更多人看向郑清的目光充满同情与鼓励。

这令郑清浑身上下愈发不舒服。

“有什么事吗?”他终于再次开口,询问那位牙买加人。

可能意识到郑清决计不会跟着他走出教室,戴利三世终于迈开步子,向教室后排走去。

学生们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缓慢移动。

牙买加人走的很轻快。

但教室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很高兴见到你。”

站在郑清面前,戴利三世灿烂的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

“很高兴见到你。”郑清笨拙的伸出手,打算表现出适当的礼仪。

然而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木盒子。

牙买加人并没有与他握手,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体的扁平木盒子。

木盒长宽仿佛,约有半米,而高只寸许。盒子表面烤了红漆,光滑可鉴,一道道暗黑色的纹理浮现其间,几条银白色的缎带束缚其上,更显华美。

“这是奥古斯都阁下的礼物,请笑纳。”

戴利三世将手中捧着的木盒交到郑清手中,竟没有更多说辞,径直退开,彬彬有礼的告辞。

郑清茫然的看着那道穿着银白礼服的身影走出教室,消失在走廊中。

其他人也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就这?”张季信抓着脑袋,一脸茫然的问出许多人的疑惑。

“就这。”郑清端着盒子,四面八方的看了一遍,期冀在盒子表面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打开看看。”萧笑说出了更多人的心声。

似乎察觉到郑清的犹豫,这位九有学院的特招生压低声音飞快的解释道:“这里是学府,也是第一大学……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那么昏头。”

郑清恍然,三下五除二扯掉木盒上的绸缎带子。

旁边的人都凑了过来。

距离稍微远一些的学生,有的站在椅子上、有的站在桌子上、有的甚至翻开法书,悄悄念叨了几句咒语。

每个人都对奥古斯都的礼物非常感兴趣。

“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收到那位大佬的礼物。”辛胖子搓搓手,在郑清鼓励的目光中掀开盖子:“铛铛铛………铛!”

没有五颜六色的烟花从盒子里炸响,也没有一股诡异的黑烟蒸腾而起。

盒子里只是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件白色麻衣。

这是阿尔法学院最流行的礼服。

麻衣上,放着一张白色的卡片。

上面用花体字写了一道邀请函:

“希望能有幸邀请您参加我们社团的迎新晚宴,

周五晚七点,

阿尔法城堡,

血友会俱乐部一号大厅,

期待您的光临!

奥古斯都(签)。”

围观者们沉默片刻,继而哗然四起。

“竟然是奥古斯都阁下亲自书写的邀请函!”

“太厉害了!”

“我也想去……”

“我就知道奥古斯都阁下不会在盒子上下什么咒语……”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是古典款式的希玛纯,看料子相当考究啊。”

“这件礼服我在‘绿兮纺’见过,标价是十二枚玉币!”

郑清手一抖,险些将盒子丢出去。

十二枚玉币!

他的奖学金才十枚玉币。

这件衣服是金子做的吗?金子做的怕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吧!

玉币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他的脑海里碎碎念着,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木头盒子,许久,才抬起头,小声询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辛胖子重重的把盒盖重新扣上,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就是字面的意思……那位大佬不知道怎么想的,邀你去参加血友会的迎新晚宴。”

“我没打算参加那个社团啊?”郑清急急忙忙的澄清着,叫道:“我还没想好参加什么社团呢!”

“谁知道。”辛胖子耸耸肩,扭头挤出人群。

看得出,这件礼物重新勾起蓝巨人对邀请函的怨念,他现在非常不高兴。

“可以不去吗?”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围观的九有学院的学生们纷纷露出赞赏的目光。

“我一直觉得阿尔法的白色麻衣有些怪怪的感觉。”张季信在一旁粗声粗气的说道。

“像是哭丧。”旁边瘦削的段肖剑小声补充了一下。

“作为一个九有人,选择不去的理由非常充分……但有些事也许当面才能说清楚。”萧笑推了推眼镜,重新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总结道:“总之,这件事需要你自己做决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司马杨云

司马杨云抱着讲义,站在主教楼西201教室的门口。

她是一位高挑的美女,黑发披肩,肌肤白皙,身材苗条;平日里,她总是带着一副银架的无框眼镜,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即使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也能让人感到一股优雅的气息。

这种优雅浸润在她的血脉之中。

司马家族是巫师界著名的‘记录者’世家。在巫师界漫长的历史中,这个家族曾经无数次用沉默的目光与安静的笔触记录下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实。曾经有人戏称,巫师界的未来掌握在第一大学校长的手中,巫师界的现在掌握在巫盟议长的手中,而巫师界的历史,掌握在司马家族的手中。

这种先辈的荫泽,让司马杨云始终背负了沉重的压力。

她沉默、努力、坚持、不放弃,但她始终没能成功。

当她的哥哥蝉联四届阿尔法学院的公费生、担任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她却意外进入了九有学院,成为家人口中的书呆子;当她的妹妹以优异的成绩在大学二年级申请注册巫师考核的时候,她仍旧抱着《拨开迷雾看历史》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忡忡;以至于当她的堂亲们开始成年,奔赴巫师界的各个角落,忠诚履行‘记录者’的职责时,她仍然蹉跎在第一大学的校园里。

好在她有着优渥的家庭条件。

在家里那个总是板着脸的老人安排下,她进入第一大学易卜研究所,开始师从‘历史研读’的大家钱知几,进行最枯燥、无味的历史研读工作。

这项工作需要巫师反复使用魔法追溯历史中的现实,并将结果记录下来。事无巨细,从历史人物的吃穿住行用,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礼仪、来往、交际,等等等等,都要一一记录下来,供易道大家占卜时使用。

她终于有了一件能够做的比较出色的事情了。

在钱知几教授的指导下,司马杨云用了三年的时间,在影响因子max的历史学杂志《拨开迷雾看历史》上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多篇历史研读论文,成为许多巫师家族里大器晚成的代表。

虽然她那年也不过二十八岁。

当《贝塔镇邮报》的记者采访她成功的秘诀时,这位优雅的女士撩了撩耳边垂落的长发,微微一笑:

“无他,熟能生巧罢了。”

因为对‘研读类’魔法的熟练掌握,以及扎实的历史学基础,在九有学院院长的邀请下,司马杨云开始担任新生‘近现代世界史’的讲师。

今年是她担任讲师的第二个年头。

对于司马杨云来说,担任讲师的一次全新的挑战,她必须努力突破自己现在的格局,获取更大的成绩,来维护司马家族的荣誉。

对于那些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巫师们来说,这只是意味着教授历史学的老师从一个古板老头,变成了一位楚楚动人的美女。

在第一大学,美女老师一直属于稀缺资源。

于是,九有学院选修历史学的人数暴涨。并且,在她的课堂上,无论是学生们对各种讨论的参与程度,还是课堂上的纪律,都显得格外出色。

司马杨云渐渐对此习以为常。

以至于今天,当她站在教室门外,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吵闹声时,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

一群男生围在教室后排,热情而激烈的讨论着什么问题。即便是女生们,也都交头接耳,咬着耳朵,不时转头看向教室后面。

这令她非常诧异。

以往当她走进教室后,学生们总会整齐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摊开课本,手边备好纸笔。

而现在,似乎只有几个人注意到历史课讲师的到来。

司马杨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门后那张白纸。

然后她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一层厚厚的粉笔灰糊在了白纸表面,把那个线条简洁的简笔画小人儿牢牢遮掩在下面。

司马杨云伸出手,拂去白纸上的粉笔灰。

简笔画小人儿疯狂的晃着脑袋,让自己的线条显示的更清晰一些。

当然,它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老师……来啦!”

门后白纸上的简笔画小人儿拉着嗓子嚎叫了一声。

教室里的吵闹声安静了一瞬,学生们这才发现历史课讲师已经站在教室门口了。

司马杨云歪着头,对学生们微微一笑,抬起手摆了摆,给大家打了个招呼。

桌椅板凳撞击的杂乱声音顿时响起。

片刻之后,司马杨云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黑压压的新生,开始了这个学期的第三节历史课。

“上节课下课的时候,我让你们每个人准备一个关于历史的问题,在这节课大家互相讨论,得到答案。”

司马杨云的声音并不响亮,却非常清晰动听:

“这个问题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回答她的是学生们整齐的回答声。

尤其是男生们,吼的格外用力。

司马杨云眉眼弯弯,低头翻开了自己的讲义。

“历史的本质是传承。”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中积累了许多的经验,有一些能够刻进我们的血脉,通过繁衍传承下去;还有一些只能通过历史铭记,让先辈的牺牲不至于浪费。”

“白丁有自己的历史、妖魔有自己的历史、天地间千万种生灵,但凡开启心智,都懂得记录历史、传承智慧。”

“但这些历史又有各自不同的特点。”

“妖魔的历史是一部杀戮史、是由它们对未知之主的献祭缀连起的黑暗。”

“白丁则囿于天赋,只能通过有限的文字摸索模糊的过去。他们的历史,是时间、空间与事件相互联系所产生的一种概念。历史必须是客观的。而凡人的文字,从来都不是一个客观的载体。”

“而巫师则不一样。”

“巫师可以感受到生命在进化中带给我们的震撼。”

“在巫师们眼中,同一段历史,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的认识,这种认识会深刻的影响你的魔法力量。”

“一秒钟的历史可以让你感动,一百年的历史会让你感到沉重,而一万年的历史则会让你感到震撼。”

“震撼之后,你才会发现魔法真正的魅力所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历史也是未知的

“一秒钟的历史可以让你感动,一百年的历史会让你感到沉重,而一万年的历史则会让你感到震撼。”

郑清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浮现了无数画面与片段,浑身上下因为遣词用句间透露的沧桑感而颤栗。

教室里静悄悄的。

黑板上沿端坐的小精灵们仿佛雕塑一般,沉默无声。

天空没有云彩。

初秋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显得有些洁白、又有些遥远。

许多人都沉浸在这优雅而隽永的意境里。

更多人则把老师的话语记录在了历史课本的扉页上,以示警醒。

萧笑的身子挺得笔直,他一手抓紧毛笔,另一个手按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非常用力的做着笔记,仿佛想把整个人都塞进笔记本中似的。

郑清面前则摊放着厚重的《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

他的屏住呼吸,神情专注,竭力把握司马先生在开场白中说到的每个词。

是的,司马先生。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吴先生,这是第二位要求郑清喊他‘先生’的老师。

虽然司马杨云看上去非常年轻、并不比教室里坐着的学生们大多少;但她在第一节历史课上就向所有的学生提出一个要求。

“我不是学校的教授。”

“所以你们如果想要表达对历史的尊重,可以称呼我‘司马先生’。”

“这并不是强制性的要求……我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降低你们的期末评语。”

当时,学生们因为司马杨云这句稍显俏皮的话哄堂大笑,男生们笑的尤其响亮,似乎在以此来表达对讲台上那位大美女的赞美。

那个时候,许多人对历史学的浅薄认知仅限于这是一门通识课、有一位大美女当老师。

而从第二节课开始,郑清对于这位‘女先生’就有了截然不同的认识。

那节课上,司马杨云着重概论了魔法与历史之间的关系。

“在历史课上,我会用魔法带领你们感受历史的沉重与沧桑。”

“在特定的条件下,运用一些魔法技巧,我们可以漫步时光的长河。让每个人都能自己感悟历史。”

“这就是‘研读类’魔法。”

“当然,这类魔法并不是让你们真实漫步历史长河……那是属于大巫师以上的伟大存在才会涉足的领域……研读类魔法只能允许你通过有限的视角窥视到部分世界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因此在我的课堂上,会涉及你们占卜、魔文、魔咒、符箓、阵式等多门学科的知识。用一句话来概括——如果没有良好的基础,你们很难学到真正的历史知识。”

当时,郑清对于这番总结忧心忡忡。

虽然近两周的大学生活让他对未来的求学生涯多了几分信心,但这并不代表他有了成竹在胸的底气。

毕竟他的魔法基础绝对不称不上‘良好’。

但司马先生接下来的一番话给了他许多安慰。

“但是扎实的魔法基础并不代表你能准确认知这个世界……魔法基础比较差,也不代表你对真实一无所知。”

“真正的历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准确总结的。”

“在我的课堂上,你不会得到死板的历史,你也无法知道历史的真相。”

“但你会通过探索,得到最合适自己的历史,得到你的能力所能明白的历史。”

“现在闭上眼,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问自己,你对我们的世界了解多少?你想知道什么?”

“睁开眼睛。打开你们面前的书本,你们所能了解的部分,都在里面。你们所不了解的部分,也在其中。”

“学会研读历史书籍中的真实,就是你们在历史课上最大的收获。”

“在遣词造句间摸索时间长河残留的片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你们要透过那模糊的迷雾,感知历史那不为人知的真相,得到属于自己的历史。”

说到这里,司马先生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让所有人都对她提到的奥秘向往不已。

“我总觉得自己来错了教室。”郑清当时曾对萧笑小声抱怨道:“这节课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占卜课……而不是历史。”

“一个是已经发生的,一个是还没有发生的。”萧笑目光灼灼的盯着讲台上的老师,声音有些空洞:“唯一的事实在于……它们都是未知的。”

历史已经发生了,怎么会是未知呢?

郑清百思不得其解。

……

今天是第三节历史课。

讲台上,司马先生的开场白已经结束。

“我用三节课的时间,来为你们学习历史奠定基础。”

“我希望这些时间没有虚度。”

“现在,按照之前的课程规划,我允许你们在走进历史长河之前向我咨询一个问题。”

“但是以后,你们的课业都必须符合我在这三节课中向你们提出的要求:所有的真相,都要你自己去寻找。”

说完,司马先生合住手中的讲义,抱着胳膊,慢悠悠的在讲台上来回踱步。

讲台下的新生安静无声。

没有人率先起身抛出自己的问题。

司马先生似乎并不奇怪,仍旧安静的,一步一步来回走动。

“咚、咚、咚。”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回响,让郑清有些心烦意乱。

他从《大历史》中抽出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了他在前几天冥思苦想出的一个问题。

“巫师从哪里来。”

他犹豫着,要不要第一个提出问题。

教室里的气氛蠢蠢欲动,许多人似乎都在起身与等待之间徘徊。

男生们唯恐自己的问题不佳,影响他们在美女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女生们则更多属于一种矜持。

没等郑清犹豫完毕,一个瘦削的身影已经站起身。

是刘菲菲。

整间教室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以这位九有学院的首席生作为第一个提问者,既不唐突,也不显得失礼。

“先生好,”刘菲菲首先微微鞠躬,向老师表达自己的敬意。

司马先生轻轻颔首。

“我的问题是关于巫师界的隐匿有关,”刘菲菲顿了顿,鼓起勇气说完了自己的问题:“巫师为什么不与白丁们分享自己的魔法技艺?一些高深的技巧也许他们不理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学习啊……现在的白丁社会是一个非常开放与繁荣的社会,如果有合适的引导,我们也许能和平共处。”

“蠢货,谁会跟自己的食物和平共处。”不远处,一个白袍巫师发出了短促刺耳的笑声。

是安德鲁,那位泰勒家族的年轻狼人。

刘菲菲的脸涨得通红。

“安德鲁同学扣一个学分。请大家注意课堂纪律。不要在其他人说话时插嘴,也不要在我的课堂上出现歧视性言论。”

司马先生的语气仍旧温文尔雅,但是教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安德鲁撇着嘴,露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第一百六十七章 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从接触巫师世界的第一天起,郑清心底就一直有一个疑惑。

为什么巫师们会隐匿自己的行踪。

他也曾经有许多猜想。

比如现代社会的科技过于发达、巫师隐匿是担忧被狂热的科学家们捕捉研究;又或者普通人生活的红尘世界百事多,对于巫师探索魔法真理造成阻碍,为了能够一心一意做研究,所以巫师们隐匿了自己的行踪;郑清甚至还曾消极的揣测,是否因为普通人生活的地方没有某种‘灵机’、会导致魔法失效,所以巫师们刻意规避了那些区域。

然而不管哪一种猜想,都有这样或者那样不够圆洽的瑕疵。

进入第一大学,在书山馆徜徉许久,郑清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主观性都太强,与巫师世界的事实并不相符。

巫师世界并没有完全阻碍与普通人之间交流的渠道。

比如巫师联盟的外事工作委员会,有一个‘巫师与白丁事务办公室’就专门负责巫师与普通人之间的联系沟通事宜。

而且许多巫师也曾变换身份,深入普通人的世界,做各种研究与调查。其中一些事迹甚至被收录进《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之中。

最为关键的,是郑清发现了一部法律——《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这部法律规定了巫师与普通人之间交流的种种要求、限制了巫师在白丁世界活动的范围及程度、明确了禁止巫师随意出没白丁世界,并将之纳入巫师法典之中。

然而,不论这部法律多么详细,在涉及最关键的部分——巫师为何要出台这部法律——总是语焉不详。

所以,刘菲菲的这个问题非常合郑清胃口。

他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紧紧盯着讲台上的司马大美女。

在处置了随意喧哗的安德鲁·泰勒之后,司马先生蹙着她那双好看的小眉毛,沉思良久,才慢慢回答道:

“刘菲菲同学的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因为这个问题从某种程度上属于高深的魔法哲学范畴。”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其实也更倾向于社会学……当然,并不是说它跟历史没有关系,相反,漫长的魔法历史中,巫师与凡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直存在。”

“这里,我可以简单阐述一下。”

讲台下响起一片哗哗的纸张翻动声。

许多人都拿出笔记本,打算做笔记——阿尔法的学生大多使用羽毛笔;九有的学生大多使用毛笔;当然还有一些懒人,会指使‘课堂精灵’帮自己做笔记,比如那位手上带了十枚戒指的安德鲁少爷。

司马先生酝酿了片刻,在所有人都准备好、专注的目光下,才重新开口:

“首先,就像刚才部分同学理解的,巫师与凡人实际上属于事实上的两个物种——当然,这并不算歧视,这是客观事实。”

“我并不是提倡‘不可接触’的顽固巫师派——大部分时候,我比较赞同保守巫师们的有限接触理论。”

“既然不是同一物种,这就会导致巫师与白丁们无法以通常的身份接触与沟通。”

“尤其是,当沟通的一方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另一方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存在沟通的可能性。这种情况,在行为学中,一般被称之为‘命令’。”

“其次,巫师们并非敝帚自珍。我们已经多次向凡人分享了魔法技巧。”

“比如火,比如电,比如核子。”

“具体的事例你们可以参考阅读《世界近现代史篇·白丁纪元》与《诸神时代·众神的黄昏》两部著作。这些历史书在书山馆中都有备份,你们可以抽时间去借阅一下。”

讲台下,响起了一片刷刷的笔记声。

郑清飞快的记下了这两本书,并在下面勾了一道波浪线作为着重标记。

在课堂笔记时,他还是习惯使用中学时常用的钢笔。一方面,虽然他有一定的毛笔字基础,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不擅长用毛笔速写的能力;另一方面,这只是个习惯而已。

讲台上的司马先生这一次没有等候学生们做完笔记,反而加快了自己的语速:

“最后,实际上,巫师已经多次尝试融入凡人的世界,但是并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

“普通人类有明确记载的历史只有五六千年,这段简短的历史在巫师史中被称作‘白丁纪元’。”

“在远古的‘蛮荒纪元’与‘白丁纪元’之间,有段长达数万年的历史,被称为‘诸神时代’。”

“在诸神时代,强大的力量没有制约,凡人们沦为巫师的奴隶。”

“没有人在意蝼蚁的生死。”

“漫长的时光让巫师们忘却自己也曾经是蝼蚁的一部分。”

“即使最近的例子,有些认真的同学应该已经从《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中读到过——维也纳的邪恶灵魂法师通过大规模散布仇恨,引爆了凡人世界最惨烈的厮杀。”

“在凡人们可以抵御巫师咒语之前,任何过度的接触都是有害无益的。这就是为什么,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在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上一致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也是为什么,巫师们会将核子的力量带给凡人。”

“核子,也是盒子。在白丁们没有打破壁障的能力之前,只有盒子能够保证他们有限的安全。”

郑清手中的笔尖飞快的颤抖着,许多新奇的说法从司马先生的口中说出来,令他茅塞顿开。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令人感到快乐,那么探索未知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

就像现在。

他触摸到了一片未知的世界。

“也许有的同学意识到了另一点。”

司马先生目光一闪,忽然将之前的那番解释又做了部分否决:

“有限的法律约束并不能完全限制巫师们在白丁世界活跃的**。”

“这个时候,你们就需要了解巫师彻底淡出白丁世界的另一大因素——静默理论。”

“《巫师行为管理办法》是巫师社会对自己的道德约束,那么《静默论》则是天地法律为白丁们套上的铠甲。这些约束共同造成了当代巫师从凡人中消失的现象。”

司马教授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阻止了堂上学生们提问的冲动,用一个建议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继续下去涉及一些高深的哲学原理,你们可以在下周三魔法哲学课上向姚教授请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巫师从哪里来

静默论——魔法的哲学——姚教授。

郑清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些关键词,再次打上着重号。

今天就是周三,下午就有一节魔法的哲学。

完全可以在上课前向姚教授咨询一下这个问题,郑清思忖着,在那几个关键词下又勾勒了几笔。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司马先生让他们下周三再去向姚教授咨询这个问题的说法——或许他意识到了,但他认为那只是先生的口误。

在解答完刘菲菲的问题之后,司马先生示意同学们继续提问。

郑清瞟见几个阿尔法学生跃跃欲试的表情,连忙举起手,抢下第二个提问者的身份。几乎同时,两名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也把手高高举了起来。

很显然,作为学校的公费生,郑清在老师那里的印象明显更深刻一点。

司马先生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郑清起身提出第二个问题。

九有学院的新生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虽然都是大学生,但两所学院的学生经常出现这种孩子气的竞争。

“我想问的问题是,巫师从哪里来。”郑清努力摒弃阿尔法学院那些挑剔的目光,响亮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司马先生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就像白丁的历史书中,人是从猿进化而成、猿是从鱼进化而成、鱼是从微生物进化而成的。”郑清发觉司马先生眉宇间的疑惑,连忙补充道:“不知道巫师世界有没有这种说法……类似进化的理论。如果有的话,巫师是从何而来。”

与之前那个苍白的问题相比,这个解释后的问题就显得丰满了许多。

司马先生蹙起的眉毛缓缓舒展开。

“真是一群有野心的孩子。”她抱着胳膊站在讲桌后,嘴角扬起,微微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们会问一些比较……比较浅显的问题。”

“比如十三世纪的妖精叛乱有没有受到妖魔的蛊惑;再比如历史上第一本法书诞生在什么地方;又或者青丘苏氏最强大的九尾狐妲姬是不是还活着。”

“结果发现,你们的心,一个比一个大。”

课堂上传来善意的哄笑声。

对于这些年轻巫师而言,这番似乎责怪的话语反而是一种莫大的肯定——就像嗔怪,语气中总是包含的爱护多一些。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脸色有些涨红,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悄悄坐下。

但司马先生并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而是给出了一个简短的答案:

“从历史记录来看,巫师与白丁同出一源。但在一个久远而不可考的年代,两支智慧生命分道扬镳,踏上了不同的旅途。”

“如果要从历史角度来解答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到这里。”司马先生抱歉的笑了笑:“巫师也是从微生物发展而来。”

郑清张了张嘴,但还没出声,便被先生打断:

“当然,我知道你的问题实质并不在此。”司马先生点点头,双手摩挲着桌子上的讲义,语速稍稍变快了一些:“你想知道为什么巫师会踏上另一条道路、为什么同一片星空下孕育出两个文明、为什么会诞生魔法!”

郑清狠狠的点点头。

司马先生的这番引申非常合乎他的心意。

“这就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很有野心的原因。”她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巫师与白丁最显著的差异只有一点——那就是魔法。”

“所以,如果要理解巫师从哪里来,必须首先了解魔法从何而来。”

“魔法是什么?”

“魔法从哪里来?”

“魔法的归宿在哪里?”

“你的问题实质是在询问魔法的本质。”

“而这个问题,即便是我们学校的几位院长、乃至校长大人,都不敢堂而皇之的给你们答案……这是巫师世界的终极问题。”

“如果理解了魔法的本质,那超越大巫师的境界唾手可及!”

教室里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吓到了。

郑清默默咽了口唾沫。

老实说,他最开始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远。他只是单纯好奇,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诞生巫师这样一群不科学的生命。

当然,司马先生把自己的问题拔的这么高,并没有什么坏处。

所以郑清继续老老实实站在桌子后面,乖乖听讲。

“与之前提及的巫师隐匿问题类似……这个问题实际上还是一个魔法哲学范畴内的问题,”司马先生表情略微有些苦恼:“我仍旧建议你们找姚教授来解答这个问题。”

姚教授就是老姚,是天文08-1班的辅导员,主要负责第一大学的魔咒课,但同时他也兼任天文08-1班的魔法哲学课程。

“我对这个问题无能为力。”司马先生最后摊摊手,似乎看到郑清有些沮丧,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因为这个问题并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我允许你补充询问一个问题。”

“那么……苏妲己还活着吗?”郑清几乎下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然后他立刻在心底哀嚎一声。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斜后方两道审视的目光。

“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司马杨云眉眼弯弯,表现的非常高兴。

“不!”郑清毫不犹豫的反悔,立刻低下头,开始翻看自己的笔记本。

司马先生收敛笑容,悄悄鼓了鼓嘴。

郑清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虽然他对苏妲己的生死之谜非常感兴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需要保留一点公费生的矜持——尤其是伊莲娜也选修了这门课程。

所幸刚刚在听司马先生解释巫师隐匿的诸多原因时,他记录了许多生僻的词语,当时就有提问题的冲动。

现在恰好有这样的机会,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教授,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刚才提到的‘顽固巫师’与‘保守巫师’?”郑清捧着笔记本,读出了这两个稍显拗口的词汇:“因为听上去两个词差不多。”

“这又是一个极度靠近社会学的内容。”司马板着脸,回答道:“我希望下一位同学提一些更具有‘历史性’的问题。”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

当然,司马先生也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稍稍沉思片刻,便飞快的解释道:

“就像我之前讲过。”

“在巫师们漫长的历史中,与白丁的关系一直是一个复杂而又敏感的话题。”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何谓道德

毋庸置疑,巫师世界拥有高度发达的文明。

他们的足迹跨越星河的阻碍,他们的目光穿透时光的迷障。伟大的巫师端坐虚空,垂钓诸天;弱小的巫师调制魔药,延年益寿。

相比之下,同在一颗蓝星上的白丁文明,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他们没有能够砸碎虚空的强悍**,没有能够看透虚幻的清醒目光;他们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而且他们的世界也只有这颗蓝星这么大。

虽然同出一源,但终究已经分道扬镳。

司马先生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清冷:

“经历了多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巫师们逐渐放弃了重新与白丁们合二为一的选择,开始隐匿自己的行踪。”

“这个时候,在对待白丁的态度方面,巫师世界逐渐形成了三个主要的派别。”

“顽固巫师、保守巫师、激进巫师。”

“顽固派提倡巫师应该与‘凡人’彻底隔绝,认为凡人们属于‘不可接触者’。”

“这个派别的巫师中有很多血统至上论的支持者,他们认为人类与巫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过多的接触会导致巫师力量的流失;当然,也有部分学者认为,一些顽固巫师纯粹是怠于与凡人打交道,希望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尽的魔法探索之中。”

“这一派别的拥趸主要集中在一些传承悠久的古老势力中,比如血族中的密党、东海的蓬莱,等等。他们在当前巫师界并不是主流——事实上,这些顽固派的巫师甚至多次在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中提案,希望能够解散第一大学,彻底回归中古世纪的封闭传承体系中。”

看得出,司马先生并不喜欢这个派别的巫师,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嘲讽。

郑清非常理解这种不满。

在他看来,顽固巫师们的选择无异于闭关锁国、自戮双目。

即便在普通人的历史课本里,这种落后的选择也被认为是历史的倒退,何况更加发达的巫师世界呢?

“保守派认为巫师可以与‘白丁’保持有限接触。”

“他们认为白丁与巫师同出一源,作为更发达文明代表的巫师世界,有责任与义务指导白丁世界向更文明的阶段进步。”

“当然,根据立场不同,保守派中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保守派的观点属于当今巫师世界的主流。包括第一大学、月下议会、巫师议会等巫师世界主要力量,都属于这个派别。”

“激进派的巫师则希望巫师世界能够重新开放,再次尝试与白丁文明融合。”

“这个派别认为,白丁与巫师作为双子文明,冥冥中自然可以互相促进,共同进步;隔离政策是一种落后的歧视性政策。”

“那么……你怎么认为?”司马先生停止解说,按着自己的讲义,目光紧紧盯住郑清。

“听上去,似乎激进派对普通人更友好一点。”郑清犹豫着回答道。

“错!”

司马教授重重拍了一下手中的讲义,将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吓了一跳:

“这就是我要让你们记住的——在探究历史的过程中,永远不能武断、尽量不要下结论!”

“不要用你们小脑瓜里那种简单的逻辑来思考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

“实际上,许多顽固派巫师希望保护人类文明的独特性,他们认为巫师的介入会导致人类文明丧失进取性;而也有许多激进派的巫师在憧憬着诸神时代的荣光。”

所以,所谓保守派巫师,就是在顽固派巫师与激进派巫师之间和稀泥罢了。

郑清暗暗吐槽着,颇为不齿——难怪这个派别的力量最为庞大。

说到底,只是角度不同罢了。

这样想着,他的思绪又忍不住飘回巫师隐匿那个问题中去了。

从白丁的角度来看,巫师们的确从这个世界中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而在大多数巫师看来,他们只不过扎紧了自家院落的篱笆,掩上了院落前的大门,阻止门外不速之客的访问而已。

就像一个村子的两户人家。

一个富家大户,自然会高筑围墙、紧锁院门,不喜欢与另一家穷酸打交道。

角度不同,看问题的方式就不同,结论自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郑清心底明悟着,手指不由自主拂过一小段话。

那是《世界近现代史》中引用的巫师界著名通俗读本《文明的道德》中的一些句子。

“这个世界是巫师的,也是白丁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属于巫师的。”

“巫师拥有更加更加广阔的视野、更加丰富的资源。我们的世界,从广度与深度上,都囊括了这颗小小的蓝星。”

“各甘其食,各美其服,各安其居,各乐其俗。”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此乃道德也。”

他终于明白,这本书为何被称为‘文明的道德’——对于有巨大代差的文明而言,保持距离,就是最美的道德。

当郑清回过神,司马先生仍在讲台前侃侃而谈,却不知把话题已经延伸到哪里去了:

“理念不同,想法各异,自然会诞生许多不同的派别。”

“在今天的巫师世界,这种事情相当普遍。”

“比如针对银河议会态度不一就有银河巫师与本土巫师的区别;针对巫师教育的方式又有学院派、血缘派、师承派的区别;针对巫师出身又有贵族巫师与平民巫师的区别。”

“在学校这个简单的小社会中,如果你们细心体会,就能感受到不同群体之间方方面面的矛盾与妥协——这也是大学教育的一重含义。”

“我希望我的学生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特、自由的烙印,而不是被这些笼统繁杂的派系所影响。”

“我思,故我在。”

“没有自己思考的人生,不是独立、完整的人生。”

“这个问题到此结束,下一个同学。”

司马老师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了扣讲桌,将教室里神游的学生们唤了回来:

“我希望后面同学提的问题能够更契合我们这门课。”

郑清微微叹口气,揉揉眼睛,将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

第一百七十章 萧博士的问题

与九有学院两位公费生过于宏观的问题不同,阿尔法学院学生提出的问题就具体了许多——但这些问题也显得非常尖锐。

比如安德鲁询问‘1862年解放妖精宣言是否降低了巫师世界的生产力水平’,令一个名叫朱利安的男生则询问‘十九世纪上半期激进派、保守派、顽固派等不同巫师派别如何面对维度学派的崛起’。

稍有一些历史学基础的人都知道,18-19世纪巫师奴役妖精的行为属于魔法史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而维度学派的崛起更是让一些传承上千年的巫师流派彻底断了根基。

虽然巫师界并不限制相关历史与理论的研究,但讳其忌言在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

许多年轻巫师对这些黑历史很感兴趣,却囿于能力,极少有人能够读懂历史书中字里行间的含义。

听到有人询问这种问题,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学生都努力打起精神,期待司马先生的回答。

对于安德鲁的问题,司马先生给出的结论是‘否’,并温和的建议他查看‘百年巫师生产力年鉴(白丁历1800-1900)’,同时清洗相关数据,做成表格在下节课上课之前呈交,作为他的课外作业。

对于第二个问题,司马先生为朱利安列了一道长长的书单,包括《忏悔录》《圣爱伦岛回忆录》等大批当时受到维度思想冲击的诸多大巫师所做的著作,研究他们的思想与行为,并鼓励这位阿尔法的男生在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完成一篇以此为题目的三万字论文。

有了这些同学的‘以身试法’,其他学生明显乖巧了许多。

他们提出的问题也变的非常简单了。

比如蒋玉询问‘老子西出函谷关是否确有其事’、唐顿则对‘月女西子生死之谜’非常感兴趣,而辛胖子这种眼力见非常强的人自然顺着老师的意思,询问‘苏妲己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

似乎终于等到有学生询问这个话题,司马先生原本有些含蓄的笑容都灿烂的许多。

甚至在辛胖子表示受益良多之后,司马大美女毫不吝啬的奖励了胖子一个学分,理由是‘鼓励这种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

这件事让辛胖子得意的笑脸挂了整整一个中午。

“再笑下去,你那胖脸就挤出十八个褶了!”郑清在下课后不无酸意的鄙视道:“不就是一个学分嘛……感觉你都快飞起来了。”

天见可怜,他完全没有看出来苏妲己的生死问题能够在多大层面上体现死胖子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

“嫉妒,红果果的嫉妒。”辛胖子晃着粗短的手指,连连摇头:“说到飞起来,我觉得萧笑飞起来的概率更大一些……当然,他是被人揍飞的概率。”

郑清闻言,忍不住回过头,心有戚戚的瞅了萧笑一眼。

这位个头不高、喜欢带一副黑框眼镜,经常抱着一个厚笔记本的第一大学特招生,在刚刚结束的历史课上,做出来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那是快下课的时候。

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提过问题了。

萧笑是最后一个站起身的学生。

“萧笑。”司马老师翻了翻手中的花名册,脸上挂着鼓励的笑容:“今年第一大学的特招生……久仰大名啊,不知道你为大家带来了什么优秀的问题呢?”

“我有一个问题思考了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答案。”萧笑慢腾腾的站起身,推了推眼镜,双手撑在桌子上,语气显得非常坚定:“所以想在这里向司马老师确认一下。”

还有萧大博士不知道事情!

郑清很感兴趣的侧过头,看着身旁矮个子的男生。

作为平日里为众人解惑的大师,萧笑似乎无所不知。即便有一些问题当场没有给出准确答案,他也会钻进图书馆,想方设法找到详细的解释。

因为解答的问题多了,班上的同学渐渐把‘博士’这个头衔挂在萧笑的身上。

明于古今、温故知新、博文广知,是谓博士。

虽然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但萧笑的这个绰号却飞快传播开来,并非常罕见的获得大部分人的认可。

现在,这位众人公认的‘博士’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问题引起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说来听听?”司马老师似乎也很感兴趣的点点头。

“敢问,”萧笑顿了一下,扭头四顾,发现很多人都紧紧盯着自己,顿时闭口。

察觉到萧博士的不安,越来越多的人转过头,等待后续的问题。

四周好奇与期待的目光愈发密集。

萧笑沉默再三,最终摘下眼镜,看向讲台,大声问道:“敢问司马先生芳龄几何,可有良人?”

郑清愣了半天,转过头看着摘掉眼镜的萧笑一脸腼腆与正式的表情,脑海中仔细掰碎重组了他刚才说的每句话,然后再呆滞的看向讲台上脸色逐渐涨红的司马老师。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就连窗外的风儿都止了喧嚣,在暖和的阳光中歇了脚。

仅仅过了几秒钟。

班里轰然一片,口哨声,叫好声不绝于耳,整层楼为之沸腾。

司马教授之前凭借扣分镇压下去的气氛瞬间爆发了出来,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郑清一脸膜拜的看着这个小个子的家伙,感觉他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伟岸过。

“太牛气了,太厉害了!”他喃喃的说着,跟着大家用力的敲着桌子。

“安静!”萧笑尖叫着,但是这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其他人轰轰然的叫好淹没掉。

“不要吵,不要吵,听老师怎么回答!”

“对,对,老师还没有回答呢!”

在四处弥散的八卦之气的镇压下,教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司马杨云先生经过短暂的尴尬后已经回过神,脸色通红的笑道:“这又是一个跟历史关系不大的问题。”

“先生!”安德鲁粗声粗气的吼道:“这个问题跟历史老师有关……所以跟历史有关!”

许多人大声叫好。

郑清第一次发现泰勒家那位举止粗鲁的小少爷也有几分急智。

“而且,萧同学这是两个问题,”司马先生用力敲着讲桌,试图遏制重新沸腾起来的氛围:“我之前只同意回答你们一个问题的。”

“博士!快选一个!”喧闹声再次响起。

“选第二个!”

“萧笑!!!选第一个!”

“选一个!选一个!”学生们的欢呼声汇成汹涌的波浪,强行摧毁了阻挡在前方的任何阻碍。

“那,选第二个问题,”萧笑干巴巴的问道:“先生可有良人?”

“还没有。”司马老师微笑着回答后,敲敲桌子,飞快的安排道:“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下周再见!”

说着,这位一直优雅自如、淡定自若的淑女抱着讲义落荒而逃。

甚至都没来得及布置课后作业。

整个教室的气氛轰然而起,渐渐汇成了两个字:

“萧笑!”

“萧笑!”

“萧笑!”

郑清在一堆人里喊得格外带劲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诛语伐

当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同学们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撼中彻底清醒。

鼓掌声、叫好声、拍桌子蹬地板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吼叫声、还夹杂了一些咒语制造的爆裂声,教室里的气氛一度非常混乱。

穿灰制服的小精灵校工们被这些年轻巫师暴躁的表现吓的四处乱飞。有的躲在窗帘顶端,有的躲在头顶吊灯后面,还有的干脆扒开教室后排的橱柜,战战兢兢躲在那些厚重大书的夹缝里。

唐顿与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年轻人赶出了教室。

教室里只留下郑清几个人与萧笑还未撤离。

“你们几个看着他,”在关闭教室门临走之前,唐顿把脑袋探进教室,叮嘱道:“过几分钟,等走廊清净一点之后再走……看紧他,别让他再做什么傻事!”

说罢,唐大班长用力砰上教室门。

隔着厚厚的教室墙壁,门外仍旧可以隐约听到一些学生希望拜见博士的声音,以及唐大班长声嘶力竭的驱逐声。

几只小精灵大着胆子,从窗帘后探出脑袋打探风声。

然后她们发现教室里还有人在,于是立刻‘兮兮’的尖声叫着,飞快的缩了回去。

萧笑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身子挺得笔直,手头摊放着他那本厚厚的笔记本。

“其实这件事也不算特别蠢。”张季信忽然哼哧哼哧笑了起来:“起码因为他捣乱,司马先生这节课没有给我们留课后作业。”

其他几个男生顿时低低笑了起来。

只有辛胖子仍旧板着脸。

“我很失望!”胖子伸出右手粗短的食指,在半空中用力晃着,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非常,非常,失望!”

没有人询问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失望。

“萧……大……博士!”郑清拉长声音,非常友好的给萧笑按摩肩膀:“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们说点什么吗?”

“你竟然背着我们,搞了这么一出!”辛胖子背着手,在萧笑面前来回踱步,用力的挥着手,愤愤不平的叫道:“太让人失望了……你完全可以跟我们商量的嘛。”

“商量什么?”张季信歪着脑袋,把指头掰的咔吧作响:“商量我们要不要在他表白的时候捧着法书在一旁齐声祝祷?还是商量着请一堆丘比特小精灵来教室撒花!”

“他的本子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郑清的脑袋越过萧笑的肩膀,诧异道:“我一直以为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呢。”

“重点!”辛胖子痛心疾首的叫道:“这是重点吗?现在是关心他本子上有没有字的时候吗?我们的大班长,唐大班长,还在教室外面给他抵挡那些无妄之灾,现在是关心他笔记本上有没有笔记的时候吗?”

教室外的走廊间,唐顿是声音仍旧隐约可闻。

郑清果断的摇了摇脑袋。

“我说,”段肖剑踢踢踏踏的在教室里走了几圈,忽然凑了过来,哼唧道:“我们需要把他看这么紧吗?都已经在课堂上当面表白了……他还能干出什么蠢事?”

“你之前能想到他会搞出这件事吗?”辛胖子斜着眼睛,唏嘘不已。

段肖剑愣了愣,飞快的摇摇脑袋。

“所以,”胖子强调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之后不会做什么……更加愚蠢的事情!”

“他总不至于跑到东桃园,硬闯教授们的精舍吧。”郑清干笑着,转头看向萧笑:“你不会的,对吗?”

萧笑仍旧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吱声。

只不过,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羽毛笔,正蘸着墨水在那空白的笔记本上飞快的写着什么。

漆黑的墨水落在笔记本上后,迅速渗进纸面,没有留下一丝墨迹。

簇新、光滑、干净,仿佛一本刚刚拆封的新笔记本。

因为他的笔尖移动的飞快,郑清并没有看懂他在写什么。

“这个本子真有意思。”年轻的公费生瞟着那根飞快滑动的羽毛笔,小声嘀咕着,全然忘记自己刚刚问的问题。

“你是属金鱼的吗?”辛胖子恨铁不成钢,重重拍了郑清肩膀一下:“刚刚说的话你就忘了?”

“啊?”郑清回过头,一脸茫然,继而飞快清醒:“他的本子有问题!”

“我们都知道他的本子有问题,”辛胖子挤开郑清,用胖乎乎的胳膊搂着萧笑的脑袋,屈着手指用力扣着萧笑的笔记本,气咻咻道:“就像这个主人一样……都有问题!”

“我单知道萧博士是一个学识广博的人,却不知他的爱好也是如此广博。”段肖剑用一种肉麻到了极点的声音夸赞着:“真不愧的众望所归的‘博士’啊!”

“《相书》有云‘行如火炎轻且薄,眼斜浮露贱而银’,”张季信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桌子上,正一本正经的盘腿坐着,飞快的翻着手头的相书,讲的头头是道:“你们看萧大博士的模样,面形多火色,眼尾略弯,瞳仁常向上做斜视,眼中水雾朦胧,端的是一副轻薄银贱的浪荡子模样!”

“我觉得你脸上的火色比博士重多了。”郑清看着张季信那张红脸,忍不住吐槽道。

“这是血气!”张季信脸红脖子粗,喘气声都大了许多:“血气,你懂吗?气血上涌、精神焕发的表现……跟他那副满脸桃花的模样差远了!”

“我就说他今天早上又是换新腰带、又是涂脂抹粉,在穿衣镜前折腾了小一个钟头,”辛胖子忽然在旁边捶胸顿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因为这个事情啊……如果早点商量,虽然我会的魔法少,但从花坛里薅几把玫瑰花还是办得到的。”

说话间,教室外的噪音已经逐渐低沉,终渐渐消失不可闻。

郑清从怀里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小半个钟头。

因为下午还有老姚的哲学课,所以他招呼大伙儿开拔走人。

小精灵们从教室的各个角落钻出来,在半空欢快的飞来飞去,庆贺这些暴躁的年轻巫师离开。

门后那张白纸上的简笔画小人有气无力的吆喝着‘退……朝……’

第一百七十二章 空旷的校园

走廊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空荡荡,寂静无声。

这栋大楼仿佛在片刻之间失去了生机,变得死气沉沉。

“这些人跑到也太快了吧,”郑清瞅着眼前空旷的走廊,小声嘀咕着。

他的声音在幽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没有人回答。

徘徊在教学楼里的幽灵在墙壁后面发出似哭似泣的呜咽声,偶尔穿墙而出,被墙皮刮下几缕残躯,于是空气中便留下它们路过的痕迹。看上去乳白色、朦朦胧胧,仿佛冬日结了冰花的窗户,又像清晨临钟湖面蒸腾起的雾气。

悬挂着走廊两侧的高大画像间也不时传来窃窃私语。那些**早已腐朽、唯有一丝精神长存的偶像,凭借着人们心底的一丝念想,苟延残喘。虽然仍旧保留着些许思维能力,但真正睿智的灵魂早已离去。

与幽灵一样。

这些木框里的画像因为执念的影响,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化身碎嘴老太太,嘀嘀咕咕对着空旷的走廊诉说自己往日的荣光。

这些声音让年轻巫师们心烦意乱。

“憋哭辣!”张季信终于忍不住,攥着拳头,重重擂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

幽灵们似乎被吓了一跳,原本凄凄惨惨的呜咽打了个嗝;相框里的偶像们也停止窃窃私语,惊讶的看向暴躁的年轻巫师。

然后,它们被激怒了。

仿佛一座刚刚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又像是一个被竹竿捅在地上的马蜂窝。

这些残存思念体的反击以更加猛烈的方式爆发开来。

咆哮声、怒吼声、鬼哭狼嚎的尖叫声,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负面情绪,在幽静的走廊里迅速蔓延开来。

一时间,郑清像是被人拉进了鬼片里。

冷飕飕的凉气从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舔舐着他们的脖颈、耳垂与脚腕;此起彼伏的鬼哭从四面八方传来,更是让人心神不安。

时不时还会有几头幽灵耷拉着舌头、翻着眼睛,突兀的从天花板倒吊下来,把这支由新生组成的小队吓个半死。

张季信似乎明白自己闯了祸,带着拳套,一语不发的冲在队伍最前方,为众人开路。

郑清手里扣着一沓符纸,脖子上挂着那颗油亮的黑驴蹄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队伍后面,为大家压阵。

就连一贯神经粗大、表现跳脱的辛胖子,在这种氛围中都乖巧的保持了安静。

一直走出主教楼的大门,来到灿烂的阳光下,那些思念体的嚎叫声才渐渐淡去。

队伍里原本稍显压抑的气氛终于得到缓解。

“我就说,学校太惯着它们了。”张季信回头瞪了一眼阴沉沉的主教楼,怒气冲冲的说道:“怎么能让一群死人的灵魂呆在我们上课的地方呢?”

“的确,对风水不好。”胖子心有戚戚的补充道。

“你们这是标准的种族歧视……幽灵不是死人的灵魂,它们属于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段肖剑在队伍中干巴巴的纠正道:“作为月下议会五大种族之一,幽灵们还拥有一个上议员的席位……如果《贝塔镇邮报》的记者知道你这番表态,又该写文章抨击九有学院的教学理念了。”

“好像谁在乎似的。”张季信哼哼着,却也最终闭上嘴巴,没有继续出言不逊。

“我觉得它们也就是吓唬吓唬我们,”郑清终于回过神,提醒道:“我们从二楼最深处跑到教学楼外,差不多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如果那些幽灵真的打算做点什么,也许我们现在还在楼梯间打转呢。”

“你是说鬼打墙?”段肖剑非常感兴趣的凑了过去:“我知道积年老鬼特别喜欢这种迷惑人的手段,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你是公费生,一定见过的,对吧。”

郑清愣了一下,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其实刚才我就一直想问,”辛胖子捏着下巴,面色沉重的看着萧笑:“萧大博士,你在课堂上问司马先生……有没有老公的那个问题做什么?”

“还需要问?”郑清的声音陡然提高七八度,叫道:“当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他的声音在小广场上显得非常响亮,甚至都能听到微弱的回音。

萧笑原本抱着笔记本、板着脸在队伍里默不作声的行走,在这时,却忽然停下脚步。

“有没有感觉周围人变少了?”他的眉毛扬得老高,神情有些疑惑:“大中午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下课了,教学楼当然没人了……不要转移话题!”辛胖子扳着萧笑的肩膀,态度强硬的问道:“你先说清楚,你问司马大美女那个问题用意何在!”

萧笑斜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没有回答。

“好像人真的少了许多诶。”郑清眯着眼,晃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虽然现在已经是秋天时节,但秋老虎的威风丝毫未差,中午的阳光依然非常毒辣。

刺眼的光线穿透淡薄的云彩,毫无遮掩的落在地面,明晃晃的一片,走在路上,让人眼晕。

“也许因为太热了?”辛胖子终于松开萧笑的袍子,转过头,狐疑的打量着四周,猜测道:“大热天,谁愿意在外面呆着!”

“为什么没人提意见……”段肖剑吐着舌头,耷拉着肩膀,原本就有些驼着的背显得更加弯曲了:“星象监把气候模拟的也太过分了吧……差不多就行了。”

“哼,这还没到冬天呢。”张季信收起拳套,不屑的皱皱鼻子:“听我哥说,那些管气候的家伙最喜欢在冬天隔三差五来场暴雪。到时候你顶着大风雪去上课,那滋味,不要太酸爽!”

几个人一边抱怨着学校各种见鬼的规章制度,一边顶着烈日,溜溜达达向临钟湖走去。

萧笑走在队伍中,一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郑清知道他板着脸的原因。

主教楼前这片面积不大的小广场,竟然真的空无一人。

即便广场边缘那些高大茂盛的蕨类植物下的长椅上,也没有往日拥坐在上面,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巫师们。

这相当不正常。

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了空气中流淌的异样讯息。

一向胆子最大,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乎的张季信,此时也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是不是学校发了什么特殊通知,我们没有注意到。”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湖畔的阴影

今天是周三。

现在时间是正午十二点二十分。

虽然时间正是饭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按时吃饭。

大部分时候,九有学府主教楼前的小广场上,总会有一些学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滞留未去的身影。

而今天,干净整洁的小广场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辣的光线从头顶倾洒而下,落在光秃秃的大理石地板上。

广场周围那些枝叶宽大的蕨类植物蔫巴巴的蜷曲着身子,竭力抵抗越来越暴烈的日华。这些植物阴影下的木质长椅上空无一人,连平日里趁着日头给树精子们喷水降温的校工也不知去向。

几名新生虽然心底感到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学府后苑走去。

无论如何,这个选择都比傻乎乎的呆在原地要强一些。

直到几个人接近临钟湖,才终于发现了一个新的身影。

准确说,是这位穿着灰袍的校工主动显露身形,拦在了几个年轻巫师身前——郑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先生刚才站在什么地方,仿佛从空气中突兀的冒了出来。

“学生?”灰袍校工表情严厉的看着几个年轻巫师,目光在他们的领口与袖口扫过,强调道:“大一的学生?你们来湖边干什么!”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校工们标志性的巡逻杖,神情有些戒备。

“我们刚刚上完课,正打算回宿舍呢。”段肖剑迫不及待的回答道。

“学校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张季信紧接着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就是,太奇怪了……从主教楼出来走到这里,一个人都没看到,”辛胖子抹了抹油津津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哦,对不起,我是说,除了你,一个人都没看到。”

“临钟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萧笑探着脑袋,目光越过面前的灰袍校工,向湖面深处望去。

郑清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远眺。

波光粼粼的临钟湖水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异常,那就是气氛。

平日里,湖畔周围虽称不上熙熙攘攘,却也总是人来人往,颇有几分人气。

而现在,隔着老远,郑清就嗅到了一股死寂的气息。

那些爱在湖面跳舞的红色大鸟消失的无影无踪;经常挂在树枝间的树精子们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去了;更不要提往常坐在湖畔桌椅上读书的学生,连影子都没留下。

郑清敢用怀里那颗油亮的黑驴蹄子打赌,湖中的水鬼与鱼人们也肯定早就躲到湖底深处去了。

否则,湖面应该会有它们在水中游弋时带出的莫名漾起的波纹。

“真是太奇怪了,”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超出想象,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他把手探进灰布袋里,打算拿瓶清水润润喉咙。

“不要动!”灰袍巫师忽然厉声喝道:“你们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动!”

郑清被吓了一个激灵,塞进灰布袋里的手顿时僵在那里。

其他人也被灰袍校工紧张兮兮的表现给吓到了,纷纷愣在原地。

“你们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动!”灰袍校工重复了一遍命令,同时把手中的木杖在地上用力跺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杖脚落地的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细碎的尘埃顺势飘起,漫天飞舞,仿佛一团团破碎的阳光,在视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尘埃未定,还没等几个年轻巫师反应过来,一连串轻微的爆破音便在周围响起。

“噗!”“噗!”“噗!”

五六道披着黑袍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几名学生的周围。

他们头上戴着兜帽,手中捧着法书,五颜六色的光彩流溢其上,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郑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谁发的警报!”一名黑袍巫师越众而出,掀起兜帽,露出一张疲惫的面孔。

是托马斯。

“郑清?你在这里干嘛?”他几乎立刻发现了年轻巫师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诧异道:“学生都统一在第一大厅里呆着……你们没收到通知吗?”

“这几名大一新生出现在湖畔,因为形迹比较可疑,所以我把他们拦下了。”灰袍校工在旁边附和着。

你才形迹可疑!

你们全家都形迹可疑!

郑清在心底默默吐槽着,但嘴里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敬:

“我们刚刚从主教楼出来,”他解释着:“下课后,因为有些特殊安排……”

说着,几个年轻巫师不约而同的瞟了萧笑一眼。

萧笑低着脑袋,抱着笔记本,一语不发。

“……所以,我们几个人在教室多呆了几分钟。”说到这里,郑清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这节课是历史课,司马杨云先生的课……没有收到什么通知。”

“从教室出来就一直没人,”张季信大着嗓门抱怨道:“在楼里面还被那些幽灵吓了半天……那些鬼魂儿一点也不讲究,我们能不能投诉它们?”

“不能。”托马斯非常果断的给出明确答案。

“如果你们惊扰了栖息在楼里的亡者,会收到校工委的警告。”灰袍校工在旁边插嘴道:“这种警告会记录进你们的学生档案中。”

性格暴躁的红脸巫师嘴里发出不忿的低声咒骂。

“一群大活人跟死人计较什么,”托马斯制止了年轻巫师冲动的表现,沉吟片刻,转头看向灰袍校工:“这里交给我们,你可以继续查探了。”

灰袍校工微微鞠躬,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郑清仍旧没有发现他是如何消失的。

托马斯回过头,目光在几个年轻巫师身上打量着,似乎在掂量到底怎样处置他们。

“我们能动了吗?”郑清干笑着,举起自己的胳膊,晃了晃。

他的手仍旧塞在灰布袋里,像戴了一只可笑的手套。

“不要紧张,不用紧张。”托马斯微微摇头,失声笑道:“虽然情况比较严重,但还没到风声鹤唳……连一年级的小巫师都要提防的地步。”

“到底出了什么事?”郑清把手从灰布袋里扯出来,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都竖起耳朵,显然对这件事非常好奇。

“倒也没什么太严重的情况,”托马斯轻描淡写的说道:“只不过湖边那头三百岁的老乌龟变成了干尸……跟那天晚上的河童差不多。”

郑清顿时瞪大了眼睛。

其他人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 灵龟虽寿

灵龟一向是长寿的象征。

古书记载,龟百岁而色白,千岁背生毛,万载能与人语,于万载龟前祈福求缘,无有不应。

临钟湖坐镇学府、沟通内外、是寂静河上一颗名副其实的珍珠。

因为湖边水汽充沛,饵料丰富,吸引了许多有灵性的动物长居于此。

在湖东岸的泥塘里,便住了一大家子寿龟。

九有的学生之间口口相传,这片泥塘中住着一位万载灵龟。曾经有许多挂科、重考的学长都在这里遇到过这头神龟,并在祈祷后神奇的通过了学校的考试。

于是,平日里,这里也有许多学生来泥塘前祈福祷告,期冀能够与那位灵验的神龟不期而遇,满足他们心底那些小小愿望。

因为灵龟性嗜珠玉,所以这些前来祈福的年轻巫师总会向泥塘中丢一些银角、金豆子,作为敲门红包。

甚至还有那身家丰厚、性格豪爽的,每次前来总不吝丢几枚玉币下去。

一来二去,塘子里的寿龟们都养成白天晒太阳的习惯,以便第一时间抢到学子们丢下去的钱币。

寿龟,就是大草龟。因为这些家伙性格安静,而且名字寓意好,所以校工委便默认了它们随意圈划地盘、收取费用的行为。

虽然大家都希望见到那头万载神龟,但大多数情况下,在泥塘边见到的多是年纪不足百岁,甲壳仍旧黢黑的小龟。

偶尔有一头背壳发白的老龟挤在这些小儿辈中间,厚着脸皮抢玉币,自然令人印象深刻。

“出事的那头灵龟你们大约也有印象,”托马斯对于这些细枝末节自然没有保守的过于严格,非常轻易的告诉了面前的年轻巫师们:“就是平日常在那群小乌龟中间抢钱的那头白壳乌龟。”

“根据校工委的人记录,这头灵龟年岁在三百一十岁至三百一十五岁之间。”

“属于灵龟中年轻力壮的那种。”

“与那头河童一样,这头寿龟浑身皮肉干瘪,龟甲也皲裂干枯……如果单纯看皮相,定然会认为这是一头天年将尽的老龟。”

“但与河童事件不同之处在于,这头老龟的皮肉并没有被食尸甲虫啃食。与最近发现的其他几个案例相似……这也说明,之前河童的遭遇只是一个巧合。”

“只不过,这一次枯萎的灵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刚刚下课的学生看见了……一度造成巨大的混乱。”

郑清完全可以想象那种混乱。

尤其学生们最近私下里流传的各种恐怖魔怪的传言,一定程度上放大了他们的不安。

而凶手竟然胆敢在白天作案,更加剧了流言异变的速度。

“看见凶手了没?”郑清忍不住插嘴问道:“谁第一个发现的!”

“据说,凶手是一团白影。”托马斯对于这方面的说辞非常谨慎,语焉不详。

“至于发现者的身份,你们应该都认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道:“你们班的插班生,那位名叫伊莲娜的吉普赛女巫。”

林间空地上出现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怎么是她!”郑清震惊的看着自己曾经的面试官:“她有没有事……受伤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从他嘴里说出。

“她很好,很安全。”托马斯玩味儿的看着面前这个深情紧张的年轻人,神情有了一丝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担忧与激情。

而现在。

时光易逝不能回,往事只能回忆。

即便他的爱意依然深沉,但那个明媚的女巫已经彻底消失在沉默森林深处,一去不复返了。

“你还有机会。”他对郑清说了一句大有深意的话,看着迷眼前迷惑的年轻人,忽然展颜笑道:“巡逻队这边恰好缺几个处理现场的助手……你们有没有时间?”

“她还在现场,接受调查。”他补充道。

即便没有细说,郑清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有时间!”年轻的公费生果断答应下来,威胁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小伙伴们,强调道:“我们都有时间!”

树荫下传出一阵低声的哄笑声。

“不要一副吃亏的样子,”托马斯笑骂道:“原本这是大三老生才能赚的学分……让你们抢走,算你们运气。”

“还有学分!”年轻巫师间发出一阵意外的欢呼。

在前往湖东岸泥塘的途中,托马斯向几个年轻巫师介绍了一下事情发展的情况。

因为今天是周三,而且时至中午,湖边来来往往的学生非常多。

所以,当灵龟被人发现卧在岸上死气沉沉之后,许多被惊叫声引来的学生都看到了那头枯萎的老龟。

感谢无所不能的魔法。

不到五分钟,在校工委的人还没有正式定性这头老龟濒死的原因之前,学府内的学生便被这桩突如其来的恶性事件惊动了。

如果没有前几天巡逻队接二连三的发现、没有学生们私下里传播的种种流言。

一头濒死的灵龟,并不能引发整个学院的动荡与不安。

而现在。

在校工委的人想法设法试图掩盖这次事件的同时,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已经同时向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发去了质询函,要求学校对这一系列的恶性事件做出明确解释。

在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之前,根据《第一大学管理条例》,学生们有权罢课、以保证自身安全为第一目标。

“所以,”托马斯耸耸肩,表情相当无奈:“学院发出了紧急通知。今天下午,课程全部被取消,所有三年级以下的学生都被学生会召集起来,安排在第一大厅,统一做安全培训。”

“好厉害。”郑清啧啧称叹着。

他想起这周正在进行的学生组织招募新人活动,心下打定主意,去学生会看看。

“准确说,是雷哲厉害。”托马斯纠正道:“不是每个学生会主席都有魄力向教授联合会议发出质询函。如果有,那一定是阿尔法学院的奥古斯都了。”

又是这个名字。

其他人几个人想起郑清在历史课前收到的那封邀请函,不约而同的看了他一眼。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圣意志

九有学院的许多学生也许不知道校工委的主任是谁,不知道教授联席会议这个学期的轮值主席是谁,不知道‘维度跃迁的泛函分析’这门课的授课教授名字是什么。

但他们一定知道雷哲。

就像阿尔法学院的学生都知道奥古斯都一样。

雷哲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主席。

当然,在这个名字下面,还有许多修饰性的定语。

比如九有学院最优秀的学生、蝉联四届的首席生、第一大学最大社团之一‘神圣意志’的头领、第一大学校猎队队长、以及小阿卡纳-权杖系列的国王陛下。

此刻,这位九有学院的权杖陛下并没有在临钟湖畔参与学校对神秘魔物的搜索行动,也没有在第一大厅监督那些不安的低年级学生练习反诅咒魔法。

与往常一样,他正坐在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安静的听取神圣意志的干部做工作报告。

“……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希望在下个月的校猎会上与我们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

一名脸色蜡黄的男巫翻动着手中的备忘录,语速飞快,但吐字清晰:

“裁决猎队与3A猎队可以达成某种默契,在猎赛开始后率先淘汰其他候选队伍;如果在淘汰时期两支队伍相遇,他希望双方能够保持克制……这种默契的底线是祥祺猎队被淘汰出局。

因为鱼人保留地项目的成功推进,瑟普拉诺在血友会中的地位日趋稳固,有消息称他甚至得到了校外许多会友的称赞。

对弗里德曼爵士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他现在的压力非常大。

这件事奥古斯都阁下应该有所了解,所以在他表现出明确倾向之前,弗里德曼爵士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筹码。

比如校猎会上一个令人满意的积分或者名次。”

雷哲胳膊拄在桌子上,双手抱在一起,撑着自己的下巴,耐心听取霍夫曼的报告。

霍夫曼就是那名脸色蜡黄的男巫,也是神圣意志里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但也仅仅是优秀。

距离能够承担一所学院的重担、能够传承雷哲这个称号,还有一定的距离。

所以,他非常理解奥古斯都最近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论是弗里德曼还是瑟普拉诺,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甚至可以说,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足够的资格继承奥古斯都的称号。

但也恰恰如此,才导致局面异常棘手。

因为不论哪个人上位,如果无法令对手信服,那么阿尔法学院都将迎来一场惨烈的内斗。这对于奥古斯都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就像现在。

虽然局面还没有恶劣到那种地步,但身为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主席的弗里德曼,竟然已经开始与九有学院暗通曲款。

如果这件事捅出去,怕是大部分学生的注意力立刻会从临钟湖畔的神秘妖魔上转移到两大学院间狗血内斗中。

“这件事我已经让海因茨回复了弗里德曼,”雷哲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但是很有磁性,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嗡嗡作响:“我们不会玷污猎会的神圣性……这是原则,不需要讨论。”

会议室中的一众年轻巫师脸上顿时露出自豪的神色。

是啊,还有什么比一个有节操、守原则的领导更令下属满意的呢?

雷哲面无表情的看着桌前的同伴,心底微微一叹。

他今年已经大四了,如果不打算继续在第一大学攻读更高的学位,那么今年将是他作为雷哲的最后一年了。

与奥古斯都一样,他也面对着相同的窘境。

在神圣意志中,类似霍夫曼这样优秀年轻人还有两人。九有学院里的好事者甚至已经把这三个年轻人并称‘三杰’,以对抗阿尔法学院的‘双子星’。

如果他现在暗中影响了血友会的竞争,那么奥古斯都一定也会对神圣意志下手。

这是一种默契。

雷哲与奥古斯都的默契。

至于弗里德曼?

他想要默契,那就需要先成为奥古斯都。

……

在九有学院的神圣意志开内部会议的同时。

弗里德曼爵士步履稳重的走在阿尔法城堡某条幽深的走廊里。

与现在风声鹤唳的九有学府不同,阿尔法城堡范围内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所以他们有充足的自信安稳的呆在城堡里,看那群书呆子的笑话。

相对于阿尔法的三年级首席生这个名号相比,已经成年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爵士’。

而他本人也坚持以一个完美贵族的标准衡量自己的一切行为。

他的左手臂间夹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籍,上面用金色的皮扣紧紧系住。他的身边,曾经为阿瑟·内斯出谋划策的司马易正一脸微笑的与他交谈着什么。

“这么说,雷哲依旧要坚持他那可笑的理由,放弃在校猎会上与我们合作?”爵士大人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宽大的窗口,眉头皱了起来。

“按照曼施坦因传递的意思,您的理解应该没错。”司马易从容的站在他身边,丝毫没有因为旁边站着一个光彩夺目的大人物而有丝毫谦让。

“‘神圣意志’已经变成‘雷哲意志’了,”弗里德曼有些烦恼的叹口气:“算了,既然这样,那就执行第二套方案吧。”

“将君已经准备妥当了。不过他拒绝与北野源合作。”

“哦?”

“您知道的,我与将君来自同一片土地……我们都很讨厌那座岛上的矮子。”司马易平静的看着弗里德曼那双湛蓝的眸子,语气非常坚定:“虽然允许他与我们同存于一个团体之中,但不意味着他获得了我们的承认。”

“那么,你们有什么建议?”弗里德曼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立刻拿定了主意。

“邓尼金怎么样?”

“邓尼金?”弗里德曼似乎没有想起这个人。

几个低年级的女生红着脸,低头飞快的跑到他面前,将一封粉红色的信笺塞进他的手中。而他则温和的与她们打了声招呼。一个蓝色头发的高挑女生似乎对司马易更感兴趣,不住的偷偷打量他。

“尼古拉斯·邓尼金,亚特拉斯学院玛雅07-1班的大二学生,是一个植物系德鲁伊。”司马易温和的对着那个姑娘笑了笑,解释道:“按照科蒂的推测,今年的会场将会在一个有较多绿色植物的地方举行,那么邓尼金的加入会有更大的优势。”

那个蓝发姑娘羞怯的拉着送完情书的同伴跑开了。

“嗯。”弗里德曼捏着下巴,不置可否:“我会考虑的……那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四所学院的外星留学生们似乎都有些很不安分的意思,其他几个社团都发来了通知函询问,”司马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黄色笔记本,说道:“按照我们的意见,是不是给那些家伙一些警告?”

“警告?”弗里德曼将左臂夹着的书换到右边,抬起左臂接住一只落在他指尖休憩的花精灵,脸上露出那让年轻女孩儿发狂的迷人笑容:“为什么要警告?不,不,不。我对于他们的行为很感兴趣呢,看看再说吧。”

“好的,我们会转达您的意见。”司马易合上自己的小笔记本,侧了侧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请容许我问您日安。”

“您也日安。”弗里德曼抖了抖手指,将那只花精灵送回楼下的花园,转身叹道:“真不敢相信,像您这样优秀的参谋,竟然会甘愿在第一大学安静这么久。”

“我个人而言,是比较喜欢安静的。”司马易微微一笑。

“那么,我需要认真感谢阿瑟·内斯阁下了。如果没有他的推荐,想必我的参谋部现在还是一片混乱啊。”

“不,您需要感谢的是阿瑟阁下所犯的错误,而不是他本人。”

“提到错误,我希望那个给我们小朋友的惊喜已经准备好了。”

“如您所愿。”司马易脸色平静的转身,径直走开:“一只足够分量、但也足够安全的野妖。相应的后续舆论准备也已经完毕了,您的名誉不会受到丝毫的损害。”

弗里德曼脸上拉出一道深深的皱纹。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个议题

学府。

办公楼。

一层会议室。

第一大学超级社团之一,九有学院的‘神圣意志’,正在会议室中召开每周一次的例会。

虽然距离办公楼不远处的临钟湖畔在不久前刚刚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故,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会议的进程安排。

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他们是学府的意志。

办公楼一层的会议室是一间小型会议室,面积不大,紫红色的环形会议桌后,只有不足二十个座椅。

会场照例安排了一队小精灵,帮忙沏茶倒水、摆弄果盘、整理花篮。

与教室里那些穿着灰色工装的同伴们不同,会场里的小精灵们都穿着红色的小袍子,而且她们半透明的翅膀上也被刻画了许多神秘魔纹,振动间流光溢彩,格外迷人。

一只小精灵拖着巨大的果篮,晃晃悠悠从会议室的侧门飞了进来。

果篮里盛放着颗粒饱满圆润的葡萄、鲜红的苹果还有黄澄澄的鸭梨。

这些水果都被精心清洗过了,在阳光下,还能看到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光滑的果皮缓缓下滑。

小精灵拖着篮子,顺着环形会议桌,在每位参加会议的巫师面前放下一些水果,最终绕到会议桌的尽头。

那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巫。

他的胳膊拄在桌子上,双手抱拳,撑着下巴,目光深沉,表情平静。

小精灵把果篮里最后一小串葡萄与一颗鸭梨放在男巫面前的果盘之后,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靠着自己的篮子,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开始大口喘气。

男巫垂下眼皮,诧异的看了这个小精灵一眼。

因为生性胆小、敏感多疑,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小家伙很少与宿主之外的巫师接触,遑论如此大大咧咧的行径了。

男巫犹豫了一下,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递到小精灵面前。

也许这真的是一只小精灵里的怪胎。

她没有丝毫犹豫,喜滋滋的捧起那个足有她半个脑袋大的水果,‘兮兮’的叫着,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男巫嘴角微微翘起,继而重新垂落。

“阿尔法的事情到此为止。”他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几乎一瞬间恢复了平日间严肃的工作状态:“下一个议题,威廉。”

男巫屈指扣了扣面前厚实的桌板,示意会议继续进行。

“好的,雷哲。”一位相貌英俊,棕发黑眸的男巫站起身,微微鞠躬,然后重新落座,翻开面前的备忘录。

“本周涉及占卜的事务主要只有一件,”威廉语气轻柔、声音非常柔和,与他棱角分明的相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是关于近期临钟湖畔魔法生物枯萎事件。许多学生,包括二年级甚至三年级的老生,都希望我们能够给出更好的建议。”

“他们还想要什么建议?”霍夫曼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给家长写信哭诉?向《贝塔镇邮报》爆料?还是要我们给每个人刻一块桃符?滑稽!”

“确实如此,”不远处的另一名巫师也附和道:“就像今天中午,您已经顶着极大的压力向学校提交了质询函,如果后续处置不当,甚至会影响到您的学业……他们没有理由要求更多。”

“即便找人负责,也应该去找学生会的人……这里是神圣意志的会场,没道理让我们管那么多。”

“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与神圣意志有什么区别吗?”会议室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会场沉默片刻,继而爆发出一阵轻笑声。

确实如此。

九有学院学生会百分之八十的成员都属于神圣意志,而且神圣意志的团长还担任了学生会主席的职务。

“这是****。”雷哲的嘴角微微一扬,最终没有笑出声。

会场上迅速恢复了平静。

“关于临钟湖魔法生物枯萎事件,我与易教授、姚教授、李教授、以及司汤达老人都做过简单的探讨。”雷哲语速平缓、语气平淡,似乎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但与会的诸多年轻巫师们却肃然起敬。

不是谁都有资格与这些学校里的资深教授们探讨问题——更何况是如此敏感、严重的事情。便是学院里那些助教们,恐怕也不会知道更多了。

“综合诸位先生的意见,导致魔法生物枯萎的原因在于生命力的流逝。”雷哲咀嚼着合适的词语,最终给诸人一颗定心丸:“这些事件并没有牵扯到魔物……应该属于某种魔法生物变异、或者某种未知生物的侵袭。”

“学院已经安排相关教授、助教以及校工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展开联合行动,对未知名的生物进行抓捕。”

“这件事由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共同负责,学生会监督。”

“至于希望我们给予建议的学生,”雷哲沉默片刻,最终提点道:“让他们多练习练习学校近期下发的《反诅咒魔法简易手册》上的咒语就可以了。”

威廉轻声应是,合上了面前的备忘录。

“还有其他事情吗?”雷哲侧着头,看着手边那只吮吸葡萄汁的小精灵,温和的问道。

“关于本周的新生招募,会里有没有特殊目标人选?”雷哲左侧一个披散长发的女生小声问道。

“按照惯例,”雷哲微微叹口气:“有人推荐的,需要提供格式正确的推荐信;持有我们邀请函的,可以直接担任本部干事;通过正规流程申请的,与往年一样,一次考试两次面试,择优录取。录取名单公示在下一期校报上。”

“至于特殊目标,”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九有学院08届的新生大部分精华都被选在了姚教授的天文08-1班里,你们招募新人,可以优先选择这个班级的。”

“本年度的两名公费生、一名特招生,都可以优先录取……前提是他们有加入我们神圣意志的意愿。”

长发女生连连点头,飞快的在备忘录中记下这些要点。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那就散会吧。”雷哲站起身,抻了抻脖子,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虽然你们并不怕湖边的未知生物,但终归有些风险,所以出行尽量结伴……我不希望任何一位属于意志的成员受伤。”

会议桌后的巫师们纷纷应是,站起身,井然有序的退出会议室。

雷哲最后离开。

离开之前,他伸出手指,蹭了蹭那个抱着葡萄大吃特吃的小精灵,咕哝道:“吃慢点……看你,蹭的满脸都是葡萄汁。”

“如果你喜欢,可以自己养一群小精灵。”长发女生眉眼弯弯,声音也变得非常温暖。

“不一样,琼,你知道的。”雷哲揽着她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闷:“你一定要参加这一次的校猎会吗……想想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与他们一样野心十足的年轻人还有许多。”

“哪一年不是呢?”琼微微一笑,撩起耳边的长发,轻松的说道:“你不能一直拦着我。”

“我坚持,”雷哲忽然笑道:“坚持揽着你。”

“那我只好想办法跑掉了,”长发女生哈哈笑着,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雷哲脚下缓了缓。

“收拾干净就休息吧。”他看着那些红袍小精灵,吩咐道:“插花不用撤,下午还有几位教授要在这里开会……他们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

几只身形稍微高挑一些的小精灵越众而出,兮兮着答应了。

“还有你,”雷哲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旧抱着那颗葡萄的小精灵,笑了笑:“不要吃坏肚子。”

说罢,他也飞快的离开会议室。

红袍小精灵们似乎一瞬间得到解放,她们振动着翅膀,在会议室里灵巧的穿梭,将一件件用具规整,用魔法清理干净。

而那只捧着葡萄的小精灵,在雷哲身影消失之后,便一把丢开手中的葡萄,怒气冲冲的喷出几颗葡萄籽。

“见鬼!”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屁事没有的破会,还要老娘卖乖弄巧!……九有还是一如既往的本本主义学院!”

说罢,一股灰色烟气涌起。

这只小精灵化作一只灰色蝴蝶,穿墙越镜,翩然离去。

而其他仍在洒扫的红袍小精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特殊的同伴。

她们仍旧开心的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曲,飞呀,飞呀,飞。

第一百七十七章 警告性魔法

“你是说那个吉普赛小姑娘?”

“早被她们巫师塔的人接走了。”

“……问什么都不知道……”

“就只看到了一团白影……一团白影……银蝠飞起来还是一团白影呢,我不用过脑子都能说出十七八种飞起来一团白影的动物!”

凡尔纳老人虎着脸,粗声粗气的抱怨着,语气有些不满。

郑清与他的小伙伴们站在老人不远处。

很显然,凡尔纳老人对于某位目击者无法明确判断袭击者的身份非常恼火。

此刻,老校工正握着自己长长的木杖,仔细拨动林间的杂草丛,试图发现一些之前疏漏的线索。

在他周围,数十名身着灰袍的校工,正排着整齐的队伍,一寸一寸搜索着泥塘边的草坪。

甚至原本在塘子里晒太阳的年轻寿龟们,都被赶出塘子,齐刷刷翻了个个,亮出它们干干净净的肚皮,让两名穿着黑袍子的助教拿着刻刀与颜料在上面篆刻符文。

郑清沮丧的看了空荡荡的小广场,内心充满了失望。

他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安慰一下受到惊吓的伊莲娜——这是个刷存在感与好感的绝妙机会。

很可惜,他来晚了。

既然美女已经离开,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那头枯萎的寿龟已经被运走了对吧,”公费生看了看托马斯,试着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打趣道:“看来我们刚来就要失业了……既然不需要助手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为什么要走?”托马斯转过头,显得非常迷惑。

他刚刚在与另外几个黑袍助教低声沟通,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

“伊莲娜已经走了!”郑清强调了一遍,然后补充道:“而且那头枯萎的乌龟也被运走了……你叫我们来不是整理现场吗?既然乌龟都被运走了,那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

他耸耸肩,向学府后苑看了一眼。

“现在大家都饿了。”他最后解释道。

“噢,她不在呀。”托马斯碧绿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但却语气坚决的否定道:“那也不能走!……至于吃饭的事情,找凡尔纳老人准没错。”

没等郑清开口,他昔日的面试官便竖起三根指头,举在眼前。

“第一,”托马斯收起一根指头,瞟了一眼泥塘边翻着肚皮的灵龟,强调道:“受害的灵龟是一头三百岁的‘寿龟’,不是乌龟……这一点非常重要。”

泥塘边,几头年纪稍大的寿龟抻着脖子,昂昂的叫了两声。

郑清勉强笑了笑。

“第二,我只是让你们来清理现场,并不是解剖那头受害的寿龟……而且,你们的学识水平,也达不到处理‘关键’证据的地步。”助教先生收起第二根指头。

“那我们清理什么现场。”辛胖子一脸茫然,傻乎乎的问道。

“像他们一样啊。”托马斯冲不远处歪了歪脑袋。

郑清转过头,看着那些在烈日下一寸一寸翻检草丛的灰袍校工们,脸色逐渐变白。

“那也是清理现场?”张季信原本紫红的脸膛愈发涨红。

“那才是清理现场。”托马斯纠正道:“你们小脑瓜里揣测的解剖啊、探踪魔法啊、神奇的炼金工具啦,都是更高级的巫师们才会涉及的范围。”

说着,他用两根食指笔画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来向面前这些大一新生们说明‘他们’与‘高级巫师们’之间的距离。

那是一段令蚂蚁绝望的距离。

“第三,”托马斯把最后一根指头收起,将攥起的拳头挥了挥,强调道:“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学校把现场处理的任务全权委托凡尔纳老人负责……所以……如果你们试图早退,需要有凡尔纳老人同意。”

郑清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开玩笑,大热天去翻草丛,脑子有坑才会同意呢。

他隐晦的冲几个伙伴使了个眼色。

辛胖子不动声色的眨眨眼。

张季信清了清嗓子。

段肖剑悄悄咽了口唾沫。

只有萧笑,仍旧把脑袋埋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没有理会。

似乎猜到郑清的想法,托马斯补充道:“你们要注意,临钟湖畔附近都还处于戒严状态,任何未经允许的穿行,都有极大可能受到警告性魔法的攻击。”

最后一丝溜走的希望落空了。

“什么是警告性魔法。”郑清绝望的挣扎道。

“非致命性、攻击类魔法,”萧笑忽然抬起头,用平淡的语气解释道:“这类魔法的宗旨是解除目标的威胁性,对于方式并没有太多限制。常见的警告性魔法包括‘被动变形咒’‘五音五色咒’,部分魔法书籍还将‘石化咒’列入了警告性魔法……当然,因为这类咒语对受术者仍旧有一定伤害性,所以任何使用警告性魔法行为都需要向有关部门报备,提前公示此类魔法的使用范围、使用时间、以及授权类型。”

“这位就是新人里那位著名的博士吧,”托马斯轻轻鼓掌,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他从今天起还会更出名的。”张季信闷哼了一声。

郑清有气无力的笑了笑。

托马斯并没有注意到几个年轻人之间隐晦的互动,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并不理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向几个大一新生做更具体的说明。

“我们获得的授权类型是‘被动变形咒’,”黑袍助教碧绿的眸子闪了闪,嘴角挂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具体变形种类,你们可以参考这片泥塘的主人。”

郑清瞅着那些在烂泥里缓慢挪动的爬行动物,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辛胖子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警告性魔法的范围在临钟湖畔,东起泥塘、西至长廊,南接书山馆前广场、北达主教楼前广场。”

“时间,”托马斯从怀里抽出自己的计时器,点点头:“截止下午三点钟,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们两小时三十一分钟四十八秒之后才能离开这里。”

“按照你们时间的边际效益最大化原则,我建议你们接受凡尔纳老人的任务,还可以赚点学分。”面白心黑的助教先生给出最后的建议后,翩然离去。

徒留下几个新人,满地悲伤。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午餐时的圆桌会议

如果说,清晨的阳光像香甜的米酒,清新淡雅;中午的阳光像爽口的烈酒,辛辣撩人;那么下午的阳光就像醇厚的老酒,口味绵柔、意境深远。

当然,这是文青的说辞。

直白的来说,早上的阳光很亮、但没有那么热;中午的阳光刺眼、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下午的阳光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然把大地变成了一个蒸笼,即使太阳的威力在慢慢褪去,无处不在的闷热感仍旧让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在湖边。

热气裹挟着水汽,沉甸甸的堆积在一起,仿佛一坨蓬松的棉花结结实实捂在头顶,又如一口刚刚开锅的笼屉,蒸汽腾腾。

而在湖畔辛苦翻检草坪的巫师们,就像蒸笼里的水饺、大虾,被烤的流油、闷的发红。

郑清喘着气,挺直腰,锤了锤酸痛的脊背。

远处的湖面隐隐蒸腾起珍珠色的雾气,氤氲袅袅,模糊着他的视线。

不远处,老猎狗五月大人耷拉着舌头,有气无力的卧在草丛间,眼皮都没抬——虽然郑清也分不清它的眼皮藏在脸上哪条褶子下面。

近处,几个被他拖下水的小伙伴满头大汗,面皮焦红,看上去很像煞气临头的面相。

郑清咂咂嘴,琢磨着把自己背上的黑锅丢出去。

“校工委太小气了,”他小声嘀咕着,用恰好让几个同伴能够听见的声音抱怨道:“大热天让人在空地上干活,也不发几张‘冰霜符箓’或给几服‘清爽药剂’……恁的小气!”

没有人搭理他。

郑清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如果有意见,可以跟凡尔纳老头反馈。”辛胖子晃着一身肥肉,屁股撅的老高,把脑袋藏着自己身子投下的阴影中,哼哼唧唧的说道:“跟我们说也没用呐。”

郑清呆了呆,乖乖的转身去找凡尔纳老人。

如果不想晚上回宿舍的路上被几个小伙伴拖到小树林里胖揍一顿,他最好想办法给几个正在当苦力的家伙谋点福利。

“你想要冰霜符箓?”凡尔纳老人拄着那根长长的木杖,眉毛扬得老高,连带着他脸上的皱纹都被拖的平展了不少。

“清爽药剂也行。”郑清陪着笑脸,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现在的年轻人呐……吃不得一点苦!”老校工咕哝着,重重喘了口气,坚决的摇了摇头:“没有!”

“这是违反《劳动法》的行为。”郑清小声提醒道。

“什么法?”老人下巴一抬,瞪着眼睛,粗声粗气的叫道:“你且把那法条拿来让我瞅瞅!这年头,坐椅子的臭小子们不干正事,净整这些歪门邪道。”

郑清哑然。

他也只是顺口一说,巫师世界有没有劳动法,他还真是摸不着头脑。

“记着,清理现场严禁使用任何魔法,包括但不限于咒语、符箓、魔药等手段。”老人把手中的木杖在地上用力戳了戳,教训道:“否则魔法波动会湮灭许多珍贵的线索……你们这些年轻娃娃现在上课都学什么?这也不知道!”

怪我咯!

我又不是法医专业的学生。

郑清一边腹诽,一边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但没走两步,他就转过身,小跑回去。

“大叔,”他喘着气,飞快的说道:“我们干活,你们该管饭吧!”

说着,他把自己那枚银色怀表掏了出来,指着上面的时刻抱怨道:“现在都中午一点半了,我们还没吃午饭……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万一有人在太阳底下累虚脱了,校工委面子上须不好看。”

“你们还没吃饭?”老校工愣了愣,用木杖勾起树根处的竹篓,从里面摸出几个饭盒,塞到郑清怀里:“这种事情,早点说啊……给你们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休息休息,我们还有一千米左右的空地需要翻检。”

郑清大喜过望,抱着几个饭盒,一溜烟向自家同伴处奔去。

……

“这米饭里加了西鲤香吧,闻上去真开胃!”

“这些红色的果子是不是櫰果……听说吃了能让人变成大力士,是不是真的?”

“还有虾仁,这些透明的虾仁是什么品种,看上去像水晶一样,博士你知道吗?”

几个吃货围成一圈,捧着郑清带回的饭盒,用筷子挑拣着里面的吃食,啧啧称叹。

“这么丰盛,”段肖剑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这顿饭怕不是要一两枚银角子?”

“一两个银角子?”辛胖子嗤笑一声,用筷子夹起饭盒里的糕点,训斥道:“看到没?甜点就两种!不说他们这个龟苓膏的材料,单单这两块蜂蜜泡芙,在食堂那边标价就要一枚银角……你平常都吃什么?这都不知道!”

“不要担心,没事。”郑清嘴里塞满吃的,满嘴涂油,囔声囔气的说道:“这几份盒饭是助教们的,刚才凡尔纳大叔说了,他们要去检查学府守护大阵,今天晚上都要熬通宵……我们不吃就浪费了。”

“万恶的特权阶级啊,”段肖剑喟叹一声,恶狠狠的给嘴里塞了一只肥硕的虾仁,摇头不止:“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此而已……”

“拉倒吧!”张季信大大咧咧的撕扯着一块牛肉,愤愤不平的说:“真正的特权阶级,现在正吹着小冷风、盘腿坐在蒲草编的蒲团上、就着冰爽果拼下棋呢。”

“总觉得你在说一个拿金锄头刨地的皇帝。”郑清咽下嘴里的食物,幽然叹道。

“提到陛下,”辛胖子把头伸向郑清,认真的看着他:“奥古斯都不是给你送了一套白色的礼服吗?你打算带谁去?”

“带谁?”郑清傻乎乎的看着他:“只有一套礼服啊,肯定是我自己去了……而且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

“我看你不是公费生,你是注孤生。”辛胖子翻着白眼,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饭盒中去了。

“必须去!”张季信握着拳头,在草坪上重重擂了几拳,叫道:“你不去,显得气量不行……平白让那些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看扁我们九有人。”

“而且,这是个礼貌问题,”段肖剑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必须去!”

郑清听着有些头晕。

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扯着扯着就扯到九有人的自尊自爱上去了。

“我刚刚想到上午的历史课,”眼瞅着话题向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去,郑清努力拽过话头:“在提到那个什么哲学理论的时候,司马先生让我们下周三之前问老姚。”

“静默论!”段肖剑举起手,纠正道。

“对,静默论,静默论。”郑清连连点头:“讲道理,我们今天下午就是哲学课,为什么要到下周三再问?你们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下午的哲学课要取消!”

这句话让会谈中的气氛陡然冷却下来。

每个人都皱着眉,仔细思索这种可能性。

“只是有这种可能。”萧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认为,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她不认为你们能够在一下午的时间内理解静默论这种高深理论……也许她只是让你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图书馆自己查一下资料。”

郑清偏着脑袋,看着侃侃而谈的萧大博士,目光有些诡异。

其他问题你不说话,单单在这个问题上发声。

啧啧。

他大有深意的看了其他人一眼。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总觉得司马先生回答‘苏妲己是否活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回答的非常详细。”郑清试着又抛出一个问题。

“那是,”辛胖子一脸鄙夷的看着郑清,但目光却瞟向萧笑:“作为司马大美女的拥趸,你怎么能不知道她在《拨开迷雾看历史》中最著名的论文呢?”

“啥论文?”郑清真的不知道。

“《论苏妲己之死的历史依据》,”萧笑平淡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是她在第壹仟叁佰伍拾贰期《拨开迷糊看历史》中,第三版、全文刊发的历史论文。荐稿人是著名的魔法历史学家钱知几……”

“还有,”萧笑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辛胖子:“我不是她的拥趸……我只是喜欢她而已。”

“终于说出口了!”其他几人如释重负,齐刷刷长出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常识少,我不骗你!

太阳西斜,倦鸟归巢。

年轻的大一新生们终于结束泥塘旁的劳作,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湖畔。

“辛辛苦苦一下午,结果就给一枚学分。”郑清揉着酸痛的肩膀,盯着学生卡上那点鲜红的数字,哀声叹气。

“怪我们咯?”张季信翻着白眼,哼哼着。

他那原本就红彤彤的脸膛经过烈日的深度加工,更是红中泛紫,红的发黑。这也让他的脾气愈发暴躁了许多。

郑清想起自己强行揽下这件事,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一枚学分也不错啦,”段肖剑打着圆场,呵呵笑着:“要知道,许多人辛苦上一个星期的课,都赚不到一个学分……我反正非常满意。”

“而且午饭也不错。”辛胖子意犹未尽的抹抹嘴。

“如果还想吃那种丰盛的盒饭,那么明天下课后来临钟湖码头,帮个小忙,饭菜管够!”凡尔纳老人粗声粗气的笑声在几个年轻人身后响起,将他们吓了一跳。

郑清回过头,老校工正拄着木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五月大人拖着尾巴懒洋洋的跟在他的脚边。

“怎么样,小胖子,来不来?”老校工嘴角翘了翘:“饭菜管够!”

辛胖子脸色涨红、继而煞白、然后有些发青,最后变成锅底一样的黑色。

郑清从来不知道一张脸还能变出这么多颜色出来。

这让他大为钦佩。

当然,现在不是佩服胖子变脸速度的时候。

“您是要去哪儿?”段肖剑满脸堆笑,凑到老人身边。

“去哪儿?”老校工鼻子重重喷着气:“去后苑找那几个躲在精舍里面睡大觉的教授……大热天的,连一年级的娃娃都在干活,他们倒睡的舒坦!”

“是找到凶手了吗?”张季信急吼吼的叫道。

“哪有那么容易,”凡尔纳老人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不过的确有些眉目了。”

“是虫子,对吧!”郑清肯定的看着老人。

其他人顿时把耳朵竖的笔直。

“哼哼。”老人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们一眼,手杖顿了顿,脚不点地,竟然径直飘然远去。

只剩下一句话,伴随晚风,缓缓飘进他们耳朵里。

“不要乱猜、不要乱说、不要信谣传谣……虽然你们在第一大学,但这里终究是九有学府。”

年轻巫师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老人三两步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全然没有看出他用的什么魔法。

“这就是传说中的八步赶蝉吧!”张季信一脸叹服:“都说学校的老校工里藏龙卧虎,此话诚不欺我!”

“什么八步赶蝉、九步飞天,”辛胖子嗤之以鼻:“明明是魔法闪现!非常老派的魔法技巧……只不过现在年轻人很少练习罢了。”

郑清眼巴巴的瞅着老人消失的背影,咂咂嘴,唯独对他最后一句话的用词大为不解。

“他说的谣言什么意思,”公费生环顾左右。

然而周围的小伙伴耸肩摊手,均表示整个下午都在跟着他卖苦力,自然也是摸不着头脑。

直到推开宿舍门。

郑清的疑问才得到些许答案。

一面闪闪发亮的铜镜被细线挂在头顶的吊灯上,明晃晃的垂落在宿舍中央,慢悠悠的旋转着。

窗外夕日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铜镜上,随着它缓慢的转动,扫射着整个屋子。

郑清一开门,恰好看见铜镜扫过来的光线,顿时把他晃了个睁眼瞎。

“啥东西!”他眯着眼大叫道:“屋子里是啥东西?”

“一面辟邪镜罢了。”迪伦和气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进门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踩坏我的劳动成果!”

郑清兀自站在门口揉眼睛,身后的辛胖子已经急不可耐的挤开他,蹿了进去。

“嚯!”胖子的惊叹声接连响起:“太赞了!”

“这是桃木剑吗?是雷击木削制的吧!我都能看见上面跳跃的电火花了!”

“那不是电火花,只不过是魔法流溢的波动。”萧笑平静的声音也在宿舍里响起:“另外,如果你继续用手去摸那柄剑,我敢打赌你明天没办法用餐具吃饭了。”

郑清一脚踩在靛青色的地毯上。

一股烟灰腾空而起,扑鼻的呛味儿蹂躏着他的嗅觉。

“这又是啥!”郑清扑腾着胳膊,红着眼,捂着鼻子,眼泪花花。

“你是说草石灰?”迪伦的脑袋从阳台的推拉门中探了出来,露出一张被晒的通红的面孔:“落脚轻一点就行……不要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容易呛着自己。”

“草石灰,是菖蒲、艾蒿、桃枝烧成灰,拌以死玉磨粉,制成的祛除巫毒蛊虫的老方子,”辛胖子全然不在意屋子里灰扑扑的气息,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卖弄般的解释着:“这是以前巫师家里常备的清洁药剂。”

郑清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在地毯上落脚,环顾四周。

“所以,”他扬起头,看向迪伦:“你在屋子里搞莫子事!”

迪伦正跪趴在阳台那扇小门前,嘴里咬着铁尺,手里握着刻刀,在门框上一笔一划雕琢着什么东西。

他身上平日里整整齐齐的蓝色袍子染满了污渍,看上去皱皱巴巴的。

听到郑清的问话,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手底的事情告一段落,迪伦才把嘴里的铁尺取下,上下牙齿扣了扣,吸着冷气说道:“就像你看到的……我在给宿舍加点防护。你回来的正好,快画十张八张辟邪符,在屋子里多贴点,准没错!”

“啥?”郑清一脸懵逼:“为啥!……你是在干嘛!”

“现妖孽,止恶气,驱鬼邪。”

“驱鬼?”郑清大为讶异:“哪里有鬼!”

“你不知道吗?”吸血狼人撅着屁股,把眼睛凑到门框上,仔细查看自己雕琢的符文,头也不回的哼道:“还是你们学府的锅……你们学府跑进来一头无形魔,祸祸了一群魔法生物,害的我们这些寄宿在学府的其他学院学生也跟着担惊受怕。”

“无形魔?”郑清莫名其妙。

“寿龟伏尸,河童老朽。这是大凶之兆!意味着一头无形魔降临在了这座学府……”迪伦终于直起身子,转过头,擦擦额头的汗水,郑重其事的看着郑清,警告道:“你常识少,我不骗你!”

郑清怀疑的点点头,没有吭气。

他分明记得老校工提过,临钟湖畔的罪魁祸首不是一头妖魔。

第一百八十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然而,郑清还是低估了谣言传播的速度。

第二天上学路上,他就看到许多学生——不论大一新生还是高年级的老生——开始明晃晃的佩戴守护符咒。

低调点的,在手腕、脚腕上系些五彩丝缔。这是一种古老的守护咒式,巫师们用绳扣结出符文,抵挡未知的诅咒。女生们比较喜欢这种漂亮简洁的护身符。

高调的,在脖子上挂着刻满符文的五色桃印、腰里别个吉祥葫芦,或者在脸上涂上花花绿绿的咒语,甚至有一些学生直接捧着摊开的法书,成群结队的走在校园里。

以至于学院不得不紧急下发通知,重申了校园内禁止随意翻开法书的条例,以免这些惊慌失措的年轻巫师在不安中擦枪走火。

除此之外,传播中的谣言也千奇百怪。

有人声称这是学校的魔咒实验室发生了泄露,某种不知名的诅咒在湖畔开始传播。

也有人说,这是临钟湖保留地的鱼人在向冥冥中的邪恶存在献祭,它们打算恢复中古时期的辉煌。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表示,作祟者是一头潜入学校的妖魔!

他们甚至不厌其烦的为这头妖魔规划出了潜入路线:与女妖尼基塔一同躲进专机,在她大闹机舱的时候,这头妖魔吞噬了某位学生并取而代之,然后在第一大学兴风作浪,为它们的妖魔老祖攻打大学创造机会。

不得不说,年轻人向来都是敢想敢说的。

只不过这些流言很快被学校澄清。

第一大学校工委在主教楼、办公楼、实验楼、书山馆、乃至后苑的许多园子门口都张贴了告示,反复强调近期多次魔法生物被袭击事件与妖魔作祟无关:

“……此类事件与近期沉默森林异兽返潮现象有关,第一大学已责成有关部门全力处理此事……请大家切勿信谣传谣……校工委将对任何扰乱学校治安环境的行为从重处理!”

这道告示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一些充满恶意的谣言。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在真相大白之前,强行封锁消息终究无法完全清除学生们私下流传不安情绪。

相反,因为信息的不对称性,这种封锁反而使情况进一步混乱。

比如在学府中流传最广的一条消息就表示,学府后苑墓地里一头千年老僵尸刚刚睡醒,正在收敛生气,打算拱出棺材四处逛逛。

出乎郑清意料,这则漏洞百出的说辞竟然被许多学生深信不疑。

贝塔镇步行街上魔法小店里的黑驴蹄子、活公鸡、黑狗血一度被卖到脱销。

当这种恐慌情绪蔓延开后,不仅九有学府中的学生各种备货,就连远在其他领地的阿尔法堡、星空魔方、亚特拉斯塔的学生们也开始纷纷囤积魔法护符。

甚至流浪吧的那位灰袍巫师还非常友好的提醒郑清,流浪吧为金卡客户准备了一系列预防僵尸的魔法道具,五折优惠,先到先得。

“当然,您已经入手我们店里最好的黑驴蹄子,对这些普通魔法用品一定看不上眼。但您的同学一定有这方面需求。作为金卡客户,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您的任何消费都有五折优惠。”

郑清把信纸拍在课桌上,连连叹气。

流浪巫师隐晦的意思非常明显,这也是郑清最开始同意接受那张金卡的原因之一。

即使他不需要在流浪吧购买预防僵尸的魔法用品,也可以低价收购一批,然后再高价卖给其他需要的同学。

一本万利,还来的正正当当,任谁也没办法指责什么。

然而他终究年轻,总觉得这么做不地道。

“怎么可能是僵尸呢?”郑清坐在教室里,看着旁边的小伙伴们,气急而笑:“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吧!”

他完全无法理解一所巫师大学,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负责任却又能大行其道的言论。

且不论作为月下议会五大种族之一的僵尸族能否允许自家长辈在第一大学肆虐,单单一头千年僵尸,若想攫取些许生气,怕是方圆百里都要人兽禁绝,哪可能只偷偷摸摸找河童、乌龟这些小东西下手!

“就是,就是。”张季信连连摇头:“千年僵尸……就算临钟湖里那几头大水牛,在它们眼里都只能算是零嘴,河童又算什么?塞牙缝都不够!”

“脑子是个好东西,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辛胖子趴在桌前,擤了擤鼻子,囔声囔气的说道:“传播这道谣言的人一定不知道僵尸最喜欢吃脑子。”

也许迪伦在宿舍泼洒的消毒药粉太多了一些,胖子昨天打了一晚上喷嚏。

今天早上起床后,其他人就发现他的鼻子变得又圆又肿,仿佛马戏团小丑的红鼻子似的。

这让胖子的心情变得低落了许多,以至于今天上午他最喜欢的药剂课,都没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我倒觉得迪伦提到的无形鬼可能性更大一点。”郑清忍不住吐槽:“最起码,它与幽灵一样,都是银白色的,而且飘来飘去,可以藏在树心躲过校工们的搜捕。”

唯一的问题在于,大部分魔法书籍都将无形鬼列入好奇心较高的一类魔法生命。

郑清觉得,假如真有一头无形鬼在校园中晃悠,看到那些奇装异服打扮的年轻巫师,一定会忍不住凑上前研究个明白。

这样一来,校园里应该有更多学生遇害。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风铃摇动时的动听碰撞声。

清香伴随微风拂过,李萌的身影一阵风似的跑到他的面前。

郑清立刻抬起头,警惕的看着这位小姑奶奶,左手不由自主捂在了他的灰布袋上。

“你要干嘛!”年轻的公费生有些色厉内荏的叫道:“我的辟邪符已经都卖给你了!超低价卖给你的……你还要怎样?”

也许因为年幼、也许因为可爱,也许仅仅因为她那神秘的灵巫身份。

学府里的人们对于这位十二岁的大学生异常宽容,许多人甚至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再加上她在入校几周内数次晕倒,更加重了人们的怜爱之情。

李萌也慢慢没有了初来大学时的不安与胆怯,逐渐恢复了活泼任性的一面。

对郑清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他与李萌打交道的时候一定会吃亏,而且还毫无道理可言。

“嘁,小气鬼。”李萌皱了皱鼻子,缩着脑袋向后看了看,有些心虚的撇撇嘴:“谁要买你的符箓……是我表姐找你,找你这位‘大公费生’!”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令人头疼的会面

“叮咚,叮咚……”

窗棱上挂着的风铃仍在惯性的作用下轻微晃动着,发出悦耳动听的颤音。

这些铃铛状若铜钟,通体发青,仿佛青铜打造,布满锈蚀的痕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

铃铛表面纵横交错着长短不同、宽细各异的线条。阳光下,米粒大小的符文在这些线条上缓缓流淌,闪烁着五彩毫光。

每个铃铛都上挂铜环,下垂发丝粗细的黑线。

细线末,悬挂着一张张薄纸厚的桃木符板,版面镂空雕刻了不同形态的狰狞神像,随着风铃轻响,这些神像缓缓旋转,扫视着这间喧闹的教室。

这些铃铛是班长唐顿上课前挂在窗子上的。

据说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流浪巫师手中买到的警戒护符,能够笼罩数百平米的范围。符阵守护范围内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会引动铃铛上的法阵,发出伏魔正音,抵御敌人。

当然,现在这排风铃叮当作响并不是因为发现了妖魔。

只不过受到李萌在教室跑动时带起轻风的影响罢了。

“你表姐?”郑清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李萌身后。

不远处,蒋玉正板着脸,小步快跑向两人。

她穿着大红色的院袍,腰间挂着云鸾纹禁步,急走时佩玉鸣鸾、红袂飘飘,异常动人。

“你又捣乱!”来到两人身前,蒋玉二话不说,先伸出两根玉葱秀指,揪住李萌的耳朵,轻轻拧了拧。

“冤枉呐……”小灵巫不敢乱动,只能连声叫屈:“你问他……我就是来跟你打个前站,说你有事找他!”

郑清看到蒋玉投来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果然,我还是善良的。

某公费生对小灵巫咧咧嘴,自我安慰着。

蒋玉松开手,李萌哼了一声,转身一脚踹在一步开外的辛胖子腿上。

胖子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委委屈屈的向远处挪了挪。

“有事吗?”郑清看着面前的清秀女生,心底有些紧张。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郑清开始帮伊莲娜补习功课后,蒋玉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这是近一周来两人第一次私下里说话。

“这周六下午我有些事情,不能陪你去找杜泽姆博士了。”蒋玉抱歉的看着郑清,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的看向窗外:“你知道那个地址的……博士也认识你。”

“哦,哦,没关系……我自己去没问题的。”郑清有些不知所措的搓搓手,傻乎乎笑道:“之前真是麻烦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在步行街吃顿饭……表示感谢。”

“我要去,我也要去!”李萌用力举起胳膊,挥了挥。

她手腕上一串金黄色的铜铃发出叮铃当啷的撞击声,悦耳动听。

蒋玉制止不及,只能抱歉的笑了笑。

“怕是不方便吧。”她嘴角翘起,语气有些犹豫。

“没问题,没问题……没什么不方便的。”郑清笑着,连连点头,心底不知为何却轻松了许多。

但蒋大班长一句话,就让他轻松的心态丧失殆尽。

“琼斯小姐不会介意吗?”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中充满了笑意:“如果我带着她的男朋友去步行街吃饭……她不会介意吗?”

伊莲娜父姓就是琼斯,只不过班上很少有人这么称呼她。

所以,郑清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蒋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会不会……不对!”他忽然醒悟过来,慌乱的摆着手,脸色涨得通红:“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搞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帮她补习功课。”

但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给蒋玉解释呢?

难道他的心底刚刚没有浮现出一丝窃喜吗?

于是,他摆动的手臂又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脑袋不由自主转向伊莲娜座位所在的方向。

吉普赛女巫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动静,正一手撑着下巴,翻看桌上的课本。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垂落她的脸侧,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呆了几秒钟,郑清才想起面前站着的蒋玉。

当他转过头,伊人已经离去。

只留下那位刁蛮的小灵巫,抬起小腿又踹了郑清一脚。

“九有果然都是书呆子!”她气呼呼的抱怨着,在郑清发怒之前一溜烟跑掉了。

郑清叹口气,坐回座位,心情却莫名沮丧了起来。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

“晚上你一个人去吗?”萧笑忽然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扭头看了他一眼。

“嗯?”郑清目光在教室前后的倩影间扫视,含糊的回答道:“只是请客吃饭,一个人也行。”

“请客?”萧笑拧起眉,眼神有些疑惑:“不是只是一个简单的会面吗?你还要请奥古斯都吃饭?他答应了?”

郑清愣了愣,才倏然醒悟。

两个人说的不是一码事。

他的心神还没有从刚刚与蒋玉的对话中摆脱,全然忽视了问话者的身份。

萧笑问的是郑清与奥古斯都的会面。

在犹豫了一个晚上,经过403宿舍漫长的全体会议讨论后,郑清最终决定不去参加血友会的迎新晚宴。

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当然,他的拒绝必须委婉一些。按照迪伦的建议,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且必须亲自面见奥古斯都,退还他的邀请函。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好在奥古斯都似乎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在郑清提出见面的申请后,很快给出回复,答应与他在周四傍晚喝茶。

“咳,”郑清轻咳一下,飞快的回答道:“不不不,就是一次简单的会面,不需要吃饭……我刚刚说的是白丁社会的俗语。”

萧笑推了推眼镜,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眼。

郑清摸着自己的略略发烫耳朵,竭力展示出一副自然的表情。

“约定时间了吗?”萧笑重新看向他的笔记本。

“下午五点半,”郑清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小声回答道:“我记得今天下午的生活课是实践类安排,好像是让我们练习‘盥洗咒’,应该可以来得及。”

萧笑偏了偏脑袋,没有说话。

事实证明,这种仅凭臆断,毫无占卜支撑的计划,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非常高。

下午的生活课上,老师的确要求这些大一新生们练习盥洗魔法。

但郑清忽略了新人施展魔法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比如有人把头发洗掉、变身琦玉老师;有人风干时用力过猛、险些变成腊肉;还有人的法书没有涂抹防水脂,记录的咒式在水汽中洇成一团墨渍。

当一团乱麻般的课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郑清甚至来不及吃饭,拔腿便向临钟湖跑去。

经过藤蔓笼罩的幽深长廊、穿过石制魔像看守的圆门、无视城堡走廊两侧那些积年老鬼的挑衅言辞之后,郑清终于来到事先与奥古斯都约定好的地方。

位于阿尔法城堡深处。

血友会的休息室。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伽马街18号

奥古斯都与郑清约定见面的地方虽然被称为休息室,但这只是一种谦虚的说辞。

在郑清眼里,这里完全是一栋奢华的公馆别墅。

这处休息室位于伽马街上。

在第一大学,冠以‘伽马’之名的地方有两处。

一处是位于贝塔镇的伽马楼,据说楼里住着一位年纪很大的占卜师;另一处便是阿尔法城堡里的伽马街了。

与九有学府前厅、中庭、后苑的结构不同,阿尔法堡是以主楼为中心,划分为内廷与外院两部分。

内廷包括教室、实验室、占星塔等教学设施,以及学生、教授们的宿舍、办公室、小型休息室。

外院则涵盖了宠物园、草药园、炼金房、校工们的厢房、还有许多独立的庭院别墅。

伽马街便位于阿尔法外院。

这条街道环绕主城堡一周,路面皆由打磨光滑的巨大青石板铺成,两侧生长着许多年岁悠久、攀枝虬结的橄榄树。

街道两侧的建筑各不相同。

靠近外院城墙的的一侧,多是隶属校工委的园圃、厢房;而倚靠在内廷高大城墙脚下的,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银灰色公馆。

血友会的‘领地’便位于这排公馆之中。

伽马街18号。

这里便是奥古斯都与郑清约定见面的地方。

在郑清想象中,一间百十平米客厅大小的房间作为学生们的休息室已然很奢侈了。但这种想法显然低估了某些实力雄厚、历史悠久的组织或家族对于声誉的执着。

比如血友会、YPO、蒙特利亚家族、布莱克家族、奥布莱恩家族、钟山蒋氏等等,他们与那些偶然出现天赋出众成员的小家族不同。

这些组织或家族世代都有成员进入阿尔法学院修行学习,天长日久,便与学院建立起了一道道牢固的纽带。

而纽带的节点,便是这些沉默在内廷城墙外的公馆。

因为拥有者的喜好不同,这些银灰色公馆被打造成了不同的风格。

比如奥布莱恩家族的驻地是圆穹尖塔的拜占庭风格,布莱克家族的驻地是精致华美的洛可可风格,而钟山蒋氏的驻地则是黑瓦白墙、质朴高雅的徽派风格。

与这些古老家族相比,血友会的驻地便显得有些规规矩矩、毫不出彩了。

这里更像是一座大会堂。

堂外,与其他公馆相同,都是修剪的整齐、打理干净的苗圃草坪,其间摆放了几座古朴典雅的雕塑,有弯弓射箭的马人、抱剑默立的武士,还有振翅欲飞的天使。

跨入门庭,是一排修长秀丽的爱奥尼克石柱,上承一对标志性的涡形装饰,下座数层叠加齐整的基础条石。

正中央的石柱上悬挂着一块黄铜牌子。

上面用花体字镌刻着‘血友会俱乐部’几个字。

名字下方,刻着几排稍小一些的说明:

‘由蒙特利亚公爵在巫历元宝三年创办’

‘第一位(奥古斯都)于毕业两年内晋级大巫师,世称屠龙者’

……

‘仅限会员’

因为时间有限,郑清没有仔细浏览铜牌上的说明,而是径直越过那排爱奥尼克石柱,来到公馆门前。

门厅有一道水幕,从屋顶倾泻而下,无声无息、清凉沁人。

站在水幕前,在光线的反射下,清晰的倒映出郑清的面容。

“有访客!”

水幕中忽然浮现一行浪花卷出的小字:

“请出示邀请函。”

郑清愣了一下,连忙抽出灰布袋,从里面翻出奥古斯都送他的那张白色邀请函。

水雾弥漫,笼罩了郑清举着卡片的右手。

“奥古斯都签发,请进。”

浪花卷出的字迹渐渐隐去,水幕飞快向两边收起,留下一人高低的门洞,只留下脚底汩汩冒着寸许高低的泉水,仿佛一道门槛。

郑清犹豫了一秒钟,跨过了这道水组成的门槛,走了进去。

身后的水幕缓缓收拢,重新遮挡了内外。

悠扬的音乐随之流淌而出,缭绕在郑清周围。

穿着白色长袍的仆役迎接着年轻的公费生,顺着甬道,带着他向大堂深处走去。

第一层的装饰仿佛教堂一般。

四周高高的墙上绘着华美的壁画,阳光透过七彩玻璃,在地面留下一团团隐晦的光斑,大堂里的色彩明暗不定,让人不由自主紧张了许多。

甬道尽头,是一座高大的讲经台。

台子上摆着一座三条木腿的法桌。

客人们安安静静的站在法桌前,排队等候。

每个人都有经过这张桌子的洗礼。

穿着白色法衣的高大教士站在法桌后,手捧黑色经典,神态庄严,语气严肃的为每位客人祈福:

“珍妮·潘,第一大学二年级,亚特拉斯学院,德鲁伊特的子民。”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钱文,第一大学三年级,星空学院,东湖大巫师钱缪的后裔。”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路易丝·科蒂,第一大学二年级,阿尔法学院,科蒂庄园继承者。”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郑清跟着队伍缓慢向前挪动,听到身后几位客人小声的交谈声。

“怎么听上去像给死人做弥撒?”一个尖细的声音低声问道。

“就是给死人祈福。”另一个声音卖弄的解释道:“血友会崇尚天赋,每个走进这座大厅的人,都有值得骄傲的家族历史。那段祈福主要是给赐予我们天赋的亡者祈福。”

“这些仪式在亚特拉斯还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为什么会出现在阿尔法!”

“不能这么绝对。阿尔法的宗教气氛虽然没有亚特拉斯浓烈,却同样崇尚信仰。”

“神奇的世界……我一直以为阿尔法学院只看天赋高低呢!”

“……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

郑清听着这些交谈,非一刻,便来到那位白袍教士的面前。

教士垂下眼皮,目光落在郑清大红色的九有院袍上。

“邀请函。”他的声音有些生硬与不耐烦。

郑清立刻交出了那张白色卡片。

“奥古斯都阁下的邀请函?”教士愣了愣,脸上立刻挂起了温和的笑意:“阁下在三层的茶歇间休息。”

说着,他将邀请函还给郑清。

“郑清,第一大学一年级,九有学院,公费生。”

白衣教士一边轻唱着,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在法桌上的一盏透明液体中蘸了蘸: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两根指头点在郑清额头,一股清爽的感觉漫过全身。

仿佛三伏天一气灌下的冷饮,郑清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几乎在一瞬间活跃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奥古斯都的故事

越过穿着白色法衣的教士,顺着弧形扶梯上到公馆二层。

这里是一处小型的自习室。

原木打造的桌椅、古香古色的书架、再加上书架上那些厚重的、琳琅满目的藏书,让整层楼都沐浴在书本的清香之中。

穿着白色院袍的阿尔法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桌子后,安静的翻看着面前的书籍。

偶尔有一些好奇的视线扫过上楼的红袍男巫,然后又会很快收敛目光,重新沉浸到无垠的魔法世界中去了。

郑清穿梭其间,内心不由感慨。

四所学院筛选学生的方式虽各有不同,但所有成功学生的特点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即便在注重血脉传承、强调天赋重要性的阿尔法学院,能够有所成就的学生也会经历手不释卷、废寝忘食的学习过程。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同学院只不过侧重方向不同罢了。

比如九有学院注重考试、希望每个学生都能够打下坚实的基础、训练出正确的思维方式;阿尔法学院注重天赋,希望每个学生都能点燃思维的圣焰,在学习的刹那中,迸射出智慧的火花;星空学院注重实践,希望每个学生都能学以致用,真正将魔法的使用融入日常行为、融入血脉记忆之中;而亚特拉斯则希望每个学生能在求真的道路上砥砺奋进、不忘初心。

思索间,仆役已经引导郑清登上了这处公馆的顶楼。

楼梯口是一扇银白色古典风格的拱顶雕花木门。

门前两侧站着两位笔直侍立的白袍仆役。

几名学生正在门前安静的排队,等待进入门后的机会。

引导郑清上楼的仆役径直越过排队的学生,与守门的两位侍者低语几句后,便招手,示意郑清随他入内。

郑清愣了愣,尴尬的看了看排队的其他学生,低着头跟了上去。

但没走几步,他就被迫停了下来。

一名女生拦在了两人面前。

“我们先来的,为什么让他们先进?”这名女巫堵在门口,压低声音,怒气冲冲的瞪着守门的侍者。

这名女巫个头不高,皮肤苍白,留着黑色的齐耳短发,瞳孔是深绿色的,颧骨有些高。单纯从外貌来评价,并不突出。

郑清悄悄打量了她一下。

之前在一楼小教堂受洗之时,这名女生就排在他前面。

他依稀记得女巫名叫露易丝·科蒂,好像是一座庄园的继承者。

“郑清同学持有奥古斯都阁下的邀请函,”侍者温和的看着她,目光毫不退缩:“如果您有异议,可以向纪律委员会提交相应申诉表。”

“如果您没有异议,请不要阻挠我们正常工作。”

女巫细长的嘴唇抿了抿,不甘的后退一步,狠狠瞪了郑清一眼。

郑清对她抱歉的笑了笑。

只不过,这种笑容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与嘲讽。

“郑清?”女巫看着年轻男巫,语气里充满火药味:“阿瑟嘴里那个昆仑的天才符箓师?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来阿尔法堡干什么!”

郑清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侍者已经微微躬身,示意郑清进门。

“这边请。”

“不好意思。”郑清含糊的说了一句,便与女巫擦肩而过,跟着侍者进入休息室。

银白色雕花木门随后重新闭紧,挡住了门外怒气冲冲的女巫。

与前两层相比,俱乐部三层的面积稍小一些,来往的身影也更稀疏了一点。

整层楼布局方式半开放型,放眼望去,视野中没有任何高大的装饰,空间反而显得开阔了许多。

天花板、墙壁、甚至脚下的地毯,都是银白色的,完全契合着阿尔法学院的色彩。

一张张低矮的方形茶几参差不齐的摆放在这片空间里。

每张茶几周围都环绕着乳白色的软皮低背沙发。

沙发之间栽种着枝叶宽大、生长繁茂的蕨类植物作为天然屏障,断出一个个‘防君子’的小隔间。

在这些植物与沙发间,还摆放着精致的黄铜望远镜、缓缓转动的浑天仪、古朴厚重的日晷与月晷,偶尔还有几只衣着华丽的花精子,提着草篮,在树叶间蹦来跳去。

仆役将郑清引导至房间深处,落地窗旁的一处茶几前。

这个茶几周围的高大植物格外丰富,几乎将它与屋子里其他环境完全分离,显得非常幽静。

一名男巫半躺着,将大部分身子埋在在乳白色的低背沙发中。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她是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的部长,”男巫低着头,拨弄着手底水晶球,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命运就是这样神奇……在你毫无察觉的时候,为你决定了一切。”

“什么?”郑清有些迷惘。

他求助般向旁边看了看,却发现引他前来的仆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他回过头,男巫已经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郑清。”对方微笑着,握住郑清的手,非常肯定的晃了晃:“很高兴见到你。”

“奥古斯都阁下?”郑清紧张的笑着:“这是我的荣幸!”

这位阿尔法大佬的手很凉,也很宽大。

当然,他的个头也很高大。

金色的长发仿佛屋外的阳光一样灿烂,湛蓝色的眸子能够与容纳阳光的天空媲美。

与这幅俊美的外表相比,奥古斯都的态度非常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随意。

“要不要来点咖啡?龙涎、凤巢、麝香……或者纯粹的黑咖啡?”这位阿尔法大佬重新栽倒在沙发中,捧起那颗水晶球,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细碎的光点,语气非常随意,仿佛与至交好友聊天似的:“血友会有一位服务了五百年的妖精咖啡师,冲泡的咖啡非常地道。”

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只腰间围着破布、面容苍老、形态丑陋的妖精,有气无力的转动手磨,将一颗颗咖啡豆磨成干粉的场景。

“谢谢!”年轻的公费生果断摇了摇头:“我还是习惯喝清茶。”

“纯粹的九有人。”奥古斯都不以为忤,低声笑着,打了个响指,在小精灵递上的菜单上填下两人点到的饮料。

郑清犹豫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

最终,他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把今天要办的事情处理妥当。

“非常抱歉,”他诚恳的看着面前的金发男巫,飞快的说道:“周五晚上我需要参加学生会的招募考试,所以不能参加血友会的迎新晚宴……真的,非常抱歉。”

“不要紧,没关系。”奥古斯都随意的摆摆手,抬起头,微笑的看向年轻公费生:“就像我刚才说的……命运总是非常神奇,你永远不知道今天擦肩而过的身影,是否会成为你未来视野中的梦魇。”

郑清赞同的笑了笑。

虽然他完全听不懂这位大佬在说什么东西。

“在追求魔法真理的道路上,我们都要学会控制自己。”奥古斯都忽然话题一转,对郑清讲了一个小故事: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湖边,看见一个鱼人把一条蛇绑在石头上,一片一片揭着它的鳞片。”

“那头鱼人嘎嘎的怪笑着。”

“那条蛇嘶嘶的惨叫。”

“我忍不住内心的正义,冲上去,打死了鱼人,把那条蛇从石块上解了下来。”

“我觉得这条蛇应该会感激我。”

“然而,那条蛇调转过脑袋,反咬了我一口。”

“我知道,这是它本能的举动……它太害怕了,被折磨了那么久……它纯粹是条件反射。”

“但是我仍旧杀了它。”

“因为我也是条件反射……我刚才说过,它咬了我一口。”

“这件事令我非常后悔。”

“不仅后悔救了一条蛇、也后悔打死了一条蛇、还后悔打死了一头鱼人。”奥古斯都目光深邃的看着郑清:“我杀死了两条生命、换来了一道伤疤,还有长久的悔恨。”

“还有什么比这更失败的举动呢?”

郑清沉默的听完这个故事,没有出声。

他总觉得这位阿尔法大佬的语句下隐藏着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听说你跟瑟普拉诺做了笔交易?”奥古斯都话锋又转了一下:“那你一定要小心一点……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做过亏本的生意。”

“弗里德曼虽然有些蠢……但他是个好人。你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过分的事情,这非常好。”

“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尽可给我写信。”

郑清听着这些语气平淡的说辞,毛骨悚然,恨不得把自己两个耳朵戳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宿舍八点档

“他真的这么说?”萧笑把脑袋从笔记本上抬起来,推了推眼镜,惊讶的问道。

“你不是连人面都没见到,回来以后对我们扯瞎话吧,”辛胖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郑清,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不要紧……都是一个宿舍,我们不会嘲笑你的。”

“理论上讲,这一点都不魔法。”迪伦的脑袋耷拉在他那口大棺材的边缘,一手抓着小镜子,一手拿着牙刷,小心翼翼的打磨他的獠牙。

“千真万确!”郑清面红耳赤,誓天指日、赌咒发誓:“我要说瞎话,天打雷劈!”

虽然现在外面没有太阳,但巫师的誓言一向是非常有效的。

这个举动让其他人脸上的怀疑消散了许多。

……

现在是周四晚八点钟。

郑清从伽马街十八号回到位于学府后苑的宿舍已经很久了,但他仍旧在与舍友们讨论着几个小时之前的会面。

作为阿尔法学院学生会主席兼社团大佬,奥古斯都的日程安排非常紧凑。

事实上,他与郑清的会面只有短短十五分钟——其中十分钟都被他用来讲那个莫名其妙的小故事了。

剩下的五分钟,郑清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小茶几上那杯不足五十毫升的清茶喝完!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与揣测回到九有学院。

郑清向来有自知之明,绝不会介意让几位在魔法世界土生土长、见多识广的舍友来帮自己分析奥古斯都话语中的含义。

比如那位大佬对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的简短评价;

比如那个介于‘正义初衷’与‘悲伤后果’之间的小故事;

再比如,那句‘有什么麻烦,你尽可给我写信’。

但令郑清气愤的是,在开始讨论的时候,几位舍友完全没有在意奥古斯都言辞中隐晦的意思。

他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其他方面。

辛胖子对血友会老巢里的吃食非常感兴趣,尤其是郑清提到的几款高级咖啡——龙涎、凤巢、麝香——他甚至抱怨年轻的公费生没能从茶几上顺一些点心回来。

必须承认,胖子的思路总是很清奇。

相比之下,迪伦的关注点就非常‘巫师’了。他对郑清经历的一系列神秘仪式——包括在小教堂里的洗礼、以及奥古斯都的水晶球——都非常感兴趣。

“早就听说奥古斯都都是资深星象师,拥有精湛的占卜技巧,”吸血狼人先生咂咂嘴,露出一根惨白色的獠牙:“你没有让这位阁下帮你相个面,真是巨大的损失。”

“你的牙上有根血丝,”郑清提醒道:“你又吃生肉了?!”

“啥……你肯定眼花了!”吸血狼人先生忙不迭钻回自己的棺材里,翻出牙刷与小圆镜,开始了獠牙的日常打磨抛光工作。

至于萧笑,他正冥思苦想拼凑一首优美的情诗,完全忽略了某人聒噪的声音。

经过不懈努力,几位思维跑偏的舍友终于将注意力转回郑清提及的谈话中。

于是就有了本章开篇的几句嘲讽。

“难道我还会骗你们不成?”这可怜孩子大叫着,看上去非常沮丧:“他真的说有事给他写信……绝对没错!”

“不,不,不。”萧笑飞快的晃着右手食指,连连摇头:“我并不是说这个……你刚刚提到,奥古斯都在见面的时候,说过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话?”郑清皱着眉头,努力搜刮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好像是‘命运……决定一切’‘擦肩而过的梦魇’什么的。”

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表情有些无奈:“这种毫无逻辑话,谁能记那么清楚。”

“宾果!”萧博士打了一个响指,指了指正在给獠牙抛光的迪伦:“他刚刚说你没有让奥古斯都帮忙占卜,是错的……实际上,在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位阿尔法的大佬就已经帮你卜算过未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郑清一脸茫然。

“命运、梦魇……包括擦肩而过。”迪伦停止刷牙,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补充道:“这些词汇经常在占卜的术语中见到。你多上几节易教授的课就晓得了。”

这种晦涩的用词对于郑清理解奥古斯都的话毫无帮助。

“你们觉得,奥古斯都在我面前评价那两个人是什么意思。”郑清最终放弃讨论占卜这个深奥的话题,转而提及另外一件事:“我当时听着就心虚。”

“心虚就对了。”辛胖子终于放弃了对郑清没有带回点心的怨念,坐直身子,表情严肃的说道:“你是谁?”

“我?”郑清指着自己的鼻子:“本天才?”

“恬不知耻。”胖子嗤之以鼻:“你只不过是一个大一新生,顶了天,有个公费生的名头,耍的一手好符箓……奥古斯都跟你谈论最有可能接任‘奥古斯都’这个称号的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有点绕。

但郑清很容易就捋顺了。

只不过问题的答案让他有点揪心。

“因为你跟着两个人的关系都算不上友善。”迪伦趴在棺材里,幽幽的叹口气。

这个评价非常中肯,甚至可以说非常给面子了。

实际上,不论是瑟普拉诺,还是弗里德曼,与郑清的关系完全与‘友善’挂不上边。能不能用‘敌对’都是个值得商榷的事情。

“也许,奥古斯都只是顺口提了一下。”萧博士终于合上他的笔记本,伸了个懒腰:“他应该不希望自己麾下两名大将与一名大一的新生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这个新生还在九有学院,任何过分的举动都会引起雷哲的警惕与反击。”

“所以,他到底想怎样!”郑清心神俱疲:“为什么就不能干干脆脆说人话呢?”

“因为他是奥古斯都。”辛胖子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团团从阳台外钻了进来,准备蹦到书桌上啪下。

它的背上挂着一群懒洋洋的小精灵——这头肥猫不知什么时候被郑清豢养的小精灵们收买了,自愿充当这些有翅一族的坐骑。

似乎发现宿舍里的气氛有些严肃。

团团抬起的前爪顿了顿,转了个方向,一跃跳进辛胖子的被窝里。

而那群小精灵则在半空中离开她们的坐骑,振动着翅膀拐向郑清的床铺——半路还凑到郑清耳边,揪了揪他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耳朵。

这让原本板着脸的公费生面色好看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新生招募会

周五的早晨,是充满希望的早晨。

只需要再坚持八九个小时,就能迎来两天虽然短暂但却悠闲的时光。

郑清仿佛看见美好的周末生活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清晨做完早课回到宿舍后,他先去检查了一番小精灵们的状态。

托杜泽姆博士的福,这些小家伙最近状态不错——这意味着,当郑清把她们从睡梦中提溜起来做检查时,这些小家伙也有起床气。

根据博士交给他的体检表,郑清指导小精灵们作出不同的动作,观测她们的体征;同时使用检测符纸,将相应量化后的数据记录下来。

一番折腾后,小精灵们清醒了许多。

在揪着公费生的耳朵打过招呼后,这些小家伙先后飞出阳台,去收集清晨花露。

当所有的数据记录完毕,郑清翻开最近一周的健康数据做了简单对比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

即便他在医护方面的专业知识并不充足,但经过大半个月的熏陶,在小精灵健康方面仍旧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他可以非常确认,小精灵们的健康指数在缓缓下滑。

虽然下滑幅度并不明显、外在表现也不突出,但这仍旧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明天必须跟博士好好谈谈了,”郑清嘀咕着,将体检记录收进文件夹中,打算明天带小精灵们找杜泽姆博士复查时详谈这件事。

“你叫我?”旁边刚刚换好院袍的萧笑还没戴上眼镜,所以眯着眼看向郑清:“什么事要明天才能好好谈?”

郑清呆了呆,吐口气。

“你的耳朵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他摇摇头,问道:“想好参加哪个社团了吗?今天中午招募活动就正式开始了。”

“没时间!”萧大博士戴好眼镜,骄傲的抬起下巴,不屑的哼道。

郑清撇撇嘴,没有吱声。

自从两天前在历史课上抽风之后,萧大博士最近的情绪一直有些敏感——这种事情很容易理解,对于表白失败,尤其是向老师表白失败的人来说,时间会是一道良药——所以安静的图书馆是他现在课余饭后长期驻守的地方。

而辛胖子则不忿那些有眼无珠的社团没有向他发邀请函,打定主意不去报名。

胖哥虽然长得圆润结实,但也有颗弱不禁风的心。

没有三顾茅庐、好言相劝,他决计不会参加那些‘毫无水平’‘滥竽充数’的社团了。

至于向他发出邀请函的几个小社团,经过一番考察,胖子也果断放弃了。

“这是宁缺毋滥。”辛这样向舍友们解释。

胖子是不是真的注重社团质量,郑清并不清楚。但当他听说‘怪胎’社团中不仅一位异性都没有,甚至在办公楼里的驻地都是与其他小社团轮流使用之后,他对辛的选择又多了一些理解。

按照课表安排,周五上午是一节炼金课,下午还有希尔达助教的实践课。

因为不能排除他们躺着离开实践课课堂的概率,所以,午饭后,郑清最终选择与张季信一起前往办公楼探查各大社团的招募活动。

时间安排有些紧凑。

但正如某位好人曾经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郑清痛下决心,决定挤出一点午休的时间,尽快搞定报名的事情。

……

午后的办公楼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景象。

作为一年一度的新人招募日,每年的这个时候,沉寂的办公楼总能热闹一阵子。

老生们从高大的立柜中拖出布满蜘蛛网与灰尘的桌椅横幅,擦洗干净,并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喷洒速效杀虫剂——阴暗的角落容易滋生鬼头蟑,很多巫师都对这种虫子有严重过敏反应。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提着抹布、托着水盆,将走廊两侧那些陈旧的壁画擦洗的干干净净。

当然,在郑清看来,直接给这些壁画蒙上一层绒布的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最起码,那些绒布不会中气十足的大声抱怨自己脸上的油彩被擦淡了。

按照传统,许多社团都会从贝塔镇定制施加了魔法的易拉宝,用来吸引大一巫师们驻足观看,心动报名——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易拉宝上那些俊俏的男女巫师模特们都在眯着眼打瞌睡,对他们来说,大学里的社团招募只是日常工作间隙的一顿甜点,无需那么较真。

还有一些财大气粗的社团会准备一些魔法布偶,用来吸引年轻的学妹们。

郑清就眼巴巴的瞅着几个漂亮的大一女巫被毛茸茸的胖哒布偶拽进一间有着黑色木门的办公室里。

当他试图跟在女生们后面挤进那扇黑门后面时,他的肩膀被张季信死死扣住了。

“你想干嘛?”红脸男生大着嗓门,嚷嚷道:“那是亚特拉斯的社团……难道你打算每天在吃饭前来上一段感恩的祈祷吗?”

“只是想看看稀奇罢了,”郑清言不由衷的说着,遗憾吸了一口气。鼻尖浓郁的香味开始渐渐散去。

“你打算参加哪个?”张季信抱着胳膊,四处张望着,有些发愁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身影:“虽然我哥让我参加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但我不打算进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我更想参加九有学院的猎队,只不过院里的猎队只招收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实在不行,我就选个小型猎队,比如神圣意志的猎队就招一年级学生……”

“第一大学学生会,”郑清打断他的唠叨:“外事部,我只打算报这一个地方。”

“你的邀请函呢?”张季信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有邀请函可以直接进学生会当干事了吧……你今天还来这里干嘛?”

郑清涨红了脸,看上去就像张季信的堂兄弟。

他总不会承认第一大学学生会没有向他发放邀请——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个很丢脸的事情。

“最近比较忙,明天还要去巡逻。”郑清含糊着,言不达意的说道:“总之,我要去找校学生会的报名点了……”

“你不打算多参加几个社团吗?”张季信忍不住问道:“比如青年符箓师协会,他们一定非常希望与你交流学习。”

“没时间。”郑清摊开手,诚恳的说道。

虽然第一大学并不限制学生参加学生社团或者组织的数量。

但考虑到学业方面的压力,郑清最终决定只选择加入一个学生组织。

秉承着要去就去最好组织的态度,他跳过九有学院学生会、神圣意志等一大批大型组织,径直选择了第一大学学生会。

既然九有学院属于第一大学,那么第一大学学生会一定比九有学院的学生会强很多。

这是他朴素的逻辑想法。

当然,更主要的是,第一大学学生会是唯一一个没向郑清发出邀请函的大型学生组织。

这让郑清对这个组织又多了几分期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报名

在提交了学生卡复印件、个人档案、教授推荐信等一大堆材料之后,郑清终于拿到了第一大学学生会的报名申请表。

申请表前半部分的个人信息填写非常容易。

在十多年的学习生涯中,郑清填过无数次的个人信息。除了年龄、经历等内容每一次有些许区别外,其他内容他自信可以闭着眼睛填下来——只需要注意在填写的时候,不要把爱好填成‘女’就可以了。

直到他看到两个陌生的字眼。

血源。

郑清咬了咬笔杆,小心打量着四周。

这是第一大学学生会独自拥有的一间办公室。

为了应对蜂拥而至的报名者,办公室只将屋子中央那张巨大的黑色书桌留了下来。平日里摆在屋里的精巧仪器都被塞进玻璃橱柜中;那些杂乱的文件也被随意的塞进纸箱,堆在角落里。

学生会的干事们另外从教室搬了几张长条课桌,整齐摆好,供各位报名者在上面填写报名表。

此刻,屋子中央的黑色书桌后,几名学生会的干事正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什么;长条桌后,前来报名的年轻男女巫师们都在奋笔疾书,努力填出一个花团锦簇的申请表。

银灰色的窗帘被小精灵们从挂钩上解放下来,将午后炽热的阳光挡在屋外。

一切都显得安静有序。

“请问,”郑清举起手中的毛笔,打破屋子里的寂静,弱弱的问道:“这个申请表上是不是有错字?”

“错字?”黑色书桌后,一位马尾学姐紧张的站起身,迭声问道:“哪里,在哪里,哪个字错了?”

周围正在填表的其他学生不安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底气不足的指了指个人信息最后一项。

“这个‘血源’,”他小声说道:“‘源’字是不是写错了?……这个地方填‘血缘’还是‘血型’?”

马尾女巫凑到申请表前瞅了瞅,轻嘘一口气。

“不要紧,没有错字!”她首先站直身子,四处安抚道。

其他报名者如释重负,重新埋头填表。

郑清脸上有些发胀的感觉。

“嗯,可能你之前没有接触过……”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马尾女巫温和的安慰道:“这个项目只有在第一大学,或者类似规模较大的巫师聚居地才会被单独列出来。”

“血源,意思是血脉渊源,你也可以理解成血脉源头。”

“巫师世界有许多特殊的血脉传承。比如常见的血族、狼人、狐族、幽灵、僵尸;还有一些比较少见,比如有些巫师会混杂诸如多瑙人、多臂族之类的外星血脉。”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信息属于个人隐私,不会有巫师直接向你询问。”

“但第一大学学生会在整个巫师世界,都属于一支非常令人关切的力量,我们甚至有资格旁听巫师联盟的大型会议。”

说到这里,郑清明显感受到女巫有些激昂的情绪。

他忍不住在座位上扭了扭。

这个信号如此明显,以至于马尾女巫几乎一瞬间注意到了他的情绪。

“咳咳,”她轻声咳嗽了一下,小声补充道:“所以,学生会需要准确把握每个入会学生的具体情况……这个地方填写你是否具有外星血脉,以及你具有的特殊天赋,就行了。”

郑清思索片刻,提笔,谨慎的在空白处写下‘纯巫师’三个字。

时间飞快流逝。

申请表最后一部分填写学生报名的部门以及五百字的报名理由。

郑清看着申请表上单独列出的‘部门列表’,稍稍犹豫了一下。

他曾向尼古拉斯打听过学生会的情况。

据这位在大一蹉跎两年的老生介绍,学生会里的部门虽然林林总总有十多个,但真正重要的部门不过一掌之数。

主席团、猎妖处、学习部、外事部以及监察部。

其他诸如宣传部、内务部、秘书处、组织部等部门,常年介于跑腿打杂与透明失踪状态,很少在重要的学生活动中获得领导地位。

主席团作为学生会最高领导机构,成员包括一位学生会主席与若干名学生会副主席——当然,在第一大学,副主席的数目一般保持在四位——大部分情况下,这个部门只对学生会内部高级干部招募,所以郑清提前划掉了这个名字。

猎妖处,顾名思义,自然是组织猎妖活动的部门。考虑到自己对猎妖一无所知,郑清非常明智的忽视了这个选项。

监察部是一个黑脸部门,在他们的报名要求中提到申请人需要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具可靠消息,加入这个部门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在密室中打翻一头野妖。

郑清想到入学专机上那头妩媚的女妖,心底呵呵两声,目光自然滑过这个选项。

剩下的最后两个选项。

学习部是个好部门。不仅在大小学生活动中居中调节领导,而且据不可靠消息称,这个部门的高级干部常常被作为学生会主席团的后备人选。

而外事部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学校会为这个部门配备专业助教。在这个部门有很多机会学习到课堂外的高深魔法,还有机会与其他机构协作,执行某些‘外部’的特殊任务。

对于长期囿于学府中的年轻巫师来说,能够海阔天空四处乱跑,还能时不时学到点知识,自然令人趋之若鹜。

尼古拉斯在提到这些消息时,一脸神神秘秘,而且语焉不详。但越是这样,越是引得郑清好奇。

郑清手执毛笔,在半空停顿了几秒钟,最终勾选了心底早已选好的部门。

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

至于五百字的报名原因,作为经过十几年‘高大上’思想品德熏陶的年轻人,郑清自然能列出一百种不重样的理由,让审查者心悦诚服。

因为今天的报名只是初选。学生们只需要填写个人信息、报备自己的特长、宠物等,让面试官们做一个初步的筛选。

所以整个流程进度非常迅速。

“外事部真的有机会出岛访问吗?”在提交申请表的时候,郑清忍不住,又一次向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咨询道。

“外部交涉会有的、外部事务也会有的,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袍子上别着三棱标志的马尾女巫笑眯眯的回答道。

“什么时候能知道报名的结果?”郑清迫不及待的追问。

他对自己通过初审非常有信心。

如果连他都被刷下去,那整个第一大学九有学院的大一新生,还有几个人有资格进入学生会呢?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完全忘记自己刚入学就背上处分的事情了。

“初审结果这个周末就能知道了。”对面收集资料的学姐拍了拍手边的法书,提醒道:“注意保持联络畅通哦。”

第一百八十七章 学生会的不同运作方式

第一大学的学生会在办事效率上还是值得称赞的。

没有等到周末,仅仅过了几个钟头,在周五下午实践课之后,郑清就收到了学生会寄来的审核结果通知。

拆掉那只在眼前翩然很久的纸鹤,看着白色信纸上寥寥数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年轻的公费生脸上还是遏制不住灿烂的笑脸。

“好消息?”辛胖子原本正伏在书桌前推导药剂公式,听到某人哼起五音不全的曲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西华苑403宿舍中的男生们已经纷纷回到了这个略显狭小的世界。

连那只白天在校园里四处晃悠的肥猫,也趴在书桌上,嗅着新鲜的向日葵花香,任凭背上的小精灵们剥出白嫩的瓜子仁,塞进它漏风的猫嘴里。

至于猫吃不吃瓜子,这种问题在魔法世界都不是问题。

“没什么太要紧的。”虽然这么说,但郑清还是炫耀般的把信纸展示了出来:“就是中午去学生会填了一下申请表……他们通过初审了。”

“学生会?”迪伦的声音从帷帐后的棺材里传出来,显得有些闷声闷气:“我记得他们给你邀请函了啊?讲道理,你可以直接选择自己想去的部门,完全不需要走这些流程。”

“不一样,”郑清迟疑了一下,纠正道:“给我邀请函的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会……我打算去第一大学的学生会看看。”

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大有深意的瞅了他一眼。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

“咳咳,信上说,”他清了清嗓子,读着信纸上的讯息:“……请于本周日下午三点钟,前往第一大学学生工作委员会驻地(在十一号凉亭转出)办公楼一层东105室参加您的入会面试……新生需携带常用法书、若有擅长魔法,请自备用具。”

说罢,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两位书桌前的舍友。

“常用法书?魔法道具?”郑清纳罕着:“难道我还需要在面试会上现场展示画符技巧?”

“你忘了你在哪所学院?”萧笑反问道。

“九有学院。”郑清鼓起嘴,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以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会……也许能使用更灵活的招募方式。”

“笑话。”辛胖子嗤之以鼻:“对于九有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考试更公平的方式吗?如果在招募时让你与星空学院的人无限制格斗,或者与亚特拉斯的人一同在神像下祈祷一整夜,你会赞同这些方式吗?”

郑清果断摇了摇头。

“所以!”辛胖子用力拍了拍书桌上的课本,大声说道:“带上你的文房四宝……四宝那么一亮相呀,美极了,妙极了,简直OK顶呱呱!”

郑清听着这段自带BGM的说辞,竟无言以对。

趴在书桌上的肥猫团团抖了抖眼皮,没有睁眼,只是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嘴利牙。

辛胖子啪在课本上的胖手抖了抖,蹭着桌子,缓缓收了回去。

“不知道其他几个学院的学生会怎么招新。”郑清咂咂嘴,截胡了几颗小精灵剥出的瓜子仁,丢进嘴里,含糊道:“不要告诉我还是那老一套。”

“难道你还能指望这些深受学院文化荼毒的年轻人能够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萧笑毫不客气的嘲笑道:“学院筛选学生的办法,就是这些学生会招新的基本原则。”

“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在入校后,天然便有了不同的立场……这种情况在他们处理日常事务的过程中体现的格外明显。”

“比如阿尔法学院,通过天赋来筛选学生,所以阿尔法的学生都很有天赋。你想想那些有点天赋的人都有什么特点呢?狂、傲、自大。谁也不服谁。所以他们的学生会就准备了一张大圆桌,有事情就围成一圈商量,吵吵闹闹,一个月处理不了一件事,还都觉得自己代表的是真理,一个个声嘶力竭,得意洋洋。”

“亚特拉斯就不能用阿尔法的方式来处理问题了。如果说阿尔法比较温和,那么亚特拉斯就比较极端了。谁也不想在讲话时不小心冒犯了哪个不知名的教派,然后被人用法书从台上抽下来——在亚特拉斯,为了维护信仰抽出的法书,不会被学校追究——所以,亚特拉斯的学生会就是一个大杂烩。每个教派都有自己的学生会,他们的通知都是有效的,但只对自己的人有效。”

“星空更简单。他们跟亚特拉斯一样极端。摆一张擂台,然后单挑、单挑、继续单挑。打到最后的那个人就是学生会长。所以他们学生会的头目都很有威望。处理问题也简单粗暴,不服就打,打服了问题就解决了;打不过,问题就不解决了……他们被其他学院的人称作战斗学院、脑子里全是肌肉的野蛮人,不是没有道理。”

“我们呢?”郑清听得津津有味,瓜子也吃的津津有味。

他已经不满足偶尔截胡一两颗瓜子了。

小精灵们面对自家主人的需求,自然会优先提供。

肥猫团团在被一群小精灵揪耳、捏脸后,最终怂然认栽,可怜巴巴的看着香喷喷的瓜子仁落进那个年轻小巫师的嘴里。

“我们自然是考试。”萧大博士此刻谈兴也浓,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感觉:

“跟阿尔法一样,我们也属于比较温和的学院;但是我们又很像星空学院,领导都比较有威望。因为考试,就会有一个分数;大家天然就对考试成绩好的人很信服,所以分数的高低,决定了威望的高低……因而大部分时候,我们学院处理事情像星空学院的学生会一样干脆利落,但是学生会内部又像阿尔法一样比较温和。”

“听你这么说,我们学院似乎很厉害啊。”

“哼。”萧笑冷笑一声:“也许就是因为通过层层的竞争上来的,所以太多的精力被消耗在内部的竞争中了,在一年一度的校猎会上,九有的学生会一度被阿尔法甩出很远。反倒是阿尔法,他们注重血脉天赋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巫师世家深厚的底蕴。”

“这种情况在这一任雷哲上台后处理的不错。”辛胖子插嘴道:“我听那个红脸男吹,他哥在院猎队,拿了去年的校猎会冠军……嘁,又不是他得冠军,得意个屁。”

郑清忽视了辛胖子话语中的语气助词,好奇道:“张季信?他哥也在九有学院吗?一直只听说他有个哥哥,没想到这么厉害。”

“厉害的是雷哲。”萧笑强行把话题扭了回去:“所以说,没有任何制度能够保证学院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这些制度只不过是支撑起这些学院存在的框架罢了。巴克农神殿与夫子城隍庙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建筑罢了……真正决定这些建筑能否在历史焕发光辉的,还是进出庙宇间的身影。”

“此话在理。”辛胖子连连点头:“就像我们不能接受不公平、不公正;阿尔法的人也不能接受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然后呢?”郑清又向嘴里塞了一把瓜子仁,安慰般的撸了撸团团。

橘猫颇为委屈的打着呼噜,既想在这个猫口夺食的家伙面前维持尊严,又舍不得被安慰时的束缚感觉。

最终,它只能揣起爪子,把眼睛紧紧闭上。

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你该了解一下时事。”萧笑不知从什么地方拿过来一卷报纸,塞到郑清手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 贝塔镇邮报

“为什么给我这个?”郑清好奇的接过那沓厚鼓囊囊的报纸。

还未翻开,浓郁的油墨香气便扑面而来,令他皱了皱眉。

在郑清看来,巫师们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矛盾与悖论的世界,当然,这一切都源于魔法的不科学性。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各种电气化的设备已经被广泛应用在生活中。电视、电脑、手机,人们有非常多的手段收集着不同维度的信息。

但在魔法世界,巫师们仍旧固执的使用古老的魔法技巧来达到相同的效果。

比如传递信息的纸鹤、拥有‘动画’效果的易拉宝、亦或者插入‘小视频’的报刊杂志。

如果在百十年前,这些近乎神迹的魔法技巧会让那些毫无天赋的普通人惊叹膜拜。

而现在,如果这些魔法制品流落白丁世界,他们也许会怀着极大的好奇与热情探索这个未知的文明——没有恐惧、没有膜拜,有的只是对未知的猎奇心理。

翻开报纸,在首页巨幅照片中,一名黑人巫师正站在演讲台后用力挥舞着手臂,他的表情有些激动,在他演讲桌的话筒旁,摆放着一颗疑似头颅的东西——因为报纸被打了马赛克,所以郑清对此并不是非常确认。

头条上有醒目的黑色题目:‘泛美巫师大选在华府热烈进行,贝拉克与威拉德激辩涉妖法案’。

“我一直好奇报纸上的照片为什么不能说话,还不如我家的电视。”郑清用指尖把黑人巫师的手臂向旁边拨了拨,露出后面一名漂亮的长发女巫:“而且,刚刚不是在讨论学生会考试的事情么……你给我这份报纸干嘛?这上面有考题?”

“我记得在专机上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萧笑先回答了郑清的第一个问题:“任何时候,在人类社会,传统的力量都是非常强大的……相同的便捷条件下,你不能指望用惯了法书与咒语的巫师们改换陌生的电子产品。”

“即便魔法更复杂、落后,你也不要指望他们有什么改变。”迪伦忽然从帷帐后探出脑袋,抱怨道:“你没有在血族古堡里住过,那里简直是一座活着的历史博物馆。你可以看到亚瑟王时代的老吸血鬼穿着破旧的麻衣、满嘴黑牙,也能看到伊丽莎白时代的女贵族用鲸骨裙把自己的腰勒成一个葫芦,还能看到七十年代的的嬉皮士,满脸订着铁环铜钉,走起路像中了‘踢踏咒’一样。”

“就像希尔达助教一样?”郑清斜着眼,看了看吸血狼人先生耷在棺材边沿的脑袋。

“比他还要扭曲。”迪伦打了个寒颤,摇摇头。

“至于报纸上的照片不能说话,”萧笑稍稍提高声音,把谈话扯回郑清的问题中去:“个人认为,这是因为在这种简单的纸张上叠加过多魔法会导致‘咒语空蚀现象’……这是一种魔纹不稳定状态。”

郑清耸耸肩。

虽然没听太懂,但他大约明白,过多叠加咒语会导致魔法不稳定。也许报纸会在高温下爆燃,会在低温下出现画面凝固,会在常温下出现声音与画面的卡壳。

这些情况都不难理解。

“你还没解释为什么……”郑清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掀起一股浓郁的墨味。

小精灵们震动着翅膀,厌恶的远离了自家主人。

团团则把揣起的爪子向外挪了挪,堵在了它粉红色的鼻孔前。

“为什么给你报纸?……这是因为学生会的招新考试中,非常关注诸如时事、争论这些东西。”萧笑耐心的解释道:“按照学生会的解释,他们需要的是能够与时俱进的年轻血液……而不是穷经皓首的老夫子、守尸鬼。”

这种解释略显程式化,但毫无瑕疵。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只是懒得出新试卷。”辛胖子在一旁嘲笑道:“就像最后一道论述题,把题干略略改过,让你分析分析,出题不需要一分钟,你却要用半个小时来解答……一套模式可以管十年的题目。”

这个理由就非常具有说服力了。

郑清没有继续与两人讨论学生会考试的问题,他飞快的翻动着手中的报纸,看到了许多有趣的新闻题目。

除了‘要闻头条’上那个关于涉妖法案的辩论外,在‘新闻背景’栏目有关于‘血族议会发表声明,抗议狼人在罗马尼亚暴行!’的报道,在‘经济板块’有关于‘东华重器落户南美’的新闻,在‘娱乐板块’有关于‘幽灵演唱会邙山首演或秀灵魂音’的噱头,在‘异域风情’栏目有涉及‘黄金海岸现黑巫师阴影,数十村庄漫延神秘诅咒’的猎奇;甚至‘深度栏目’还有关于‘第一大学校机遇袭,女妖尼基塔前世今生’的系列追踪。

如果没有翻开这份报纸,郑清从来不知道这个巫师们的世界是如此精彩。

仿佛一瞬间,他的视野穿过狭小的第一大学、离开封闭的布吉岛,来到一个新的,陌生的世界。

就像他第一次走进回字集时的感受。

喜悦、震惊、茫然、还有隐隐的手足无措。

“这是什么报纸?”郑清重新打开报纸头版,目光落在头版最上方的刊名处。

贝塔镇邮报。

“这是一份比较严肃的,代表巫师界主流观点,读者覆盖整个巫师界的报纸。当然,它的某些观点也一贯令人诟病……比如这份报纸对九有学院固有的偏见。”

萧笑扶扶眼镜,话锋一转:“你属于常识缺乏的巫师,这对于你日后的发展很不好。所以趁这个机会,现在多看些时事报道是没有坏处的。”

郑清连连点头应是。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疏漏?”辛胖子忽然在一旁出声,打断郑清继续看报纸的想法。

“疏漏?”郑清皱起眉,面色不悦:“关于学生会考试的?”

他翻出那张有些褶皱的信纸,又细细读了一遍。

“暂时没有。”他自信的回答道:“如果你是指‘十一号凉亭’的问题,我认为自己有能力找到这个地方。”

郑清着重强调着‘自己有能力’这个意思。

“真的没有吗?”辛胖子的脸仿佛皱成了一个菊花。

这是一种充满信心的笑容。

看得出,他真的察觉到郑清的什么疏漏。

萧笑也抬起头,好奇的看向胖子。

“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辛胖子摩挲着下巴,看着迷茫的郑清,恶意的笑道:“周末下午……你的时间已经预定出去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助伊莲娜大美女补习功课。”

“哦,不!”郑清呻吟着,把报纸糊在脸上,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六柱床上。

原本在猫背上小憩的精灵们以为自家的主人出了意外,兮兮的尖叫着,振起翅膀扑进帐子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校工委紧急召唤

这个周五的晚上,郑清过的很不踏实。

在辛胖子做出‘善意’提醒后,他立刻挥毫泼墨,绞尽脑汁,写了一封理由充足的道歉信,表示自己明天中午无法去图书馆帮她复习符箓学,望见谅云云。

看着那只青色的纸鹤,在月光下翩然离去后,郑清最终带着满腹愁绪、重重心事,辗转入睡。

但他睡的并不安稳。

虽然那张嵌着许多宝石的塔罗牌仍旧在他的枕边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但这丝毫不能让年轻的公费生内心平静下来。

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开始是那只被剜掉眼珠的小奶猫,接着是空着眼眶的杜泽姆博士,然后是漆黑沉默的湖畔树林里,恶臭逼人的鱼人瞪着惨白的眼珠,恐吓般煽动着背鳍。

形形色色的可怕面孔接二连三的出现,肆意搅扰着他的梦乡。

于是他带着一身冷汗,被惊醒了。

小精灵们善解人意的哼起催眠曲,帮着郑清重新入睡。

这一次,那些可怖的面孔没有出现。

郑清来到了湖边。

月色如水、水面粼粼,一派熟悉的景色。

一个巨大的白色龟甲从湖底缓缓升起,慢慢向岸边游去。

它爬上岸,惬意的吞吐着月华,舒服的展开四肢,趴在泥塘中,享受着泥水浴。

郑清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头顶掠过。

他抬起头,看到一团珍珠色的雾气,从月光中落下,落在那头白壳寿龟的身上。

寿龟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仍旧眯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偶尔还咂咂嘴,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郑清惊恐的发现,被那团珍珠色雾气沾染后的龟甲迅速干枯破败,原本水润结实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枯萎。

凶手!

郑清无声的呐喊着。

寿龟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昂起头,睁开眼,慢慢向郑清所在的地方爬来。

它爬出泥塘、爬过岸边的青石板、爬过草地、然后径直从郑清僵直的双腿中穿过。

仿佛他是空气一样。

郑清猛然回头,却发现从后面看去,那头寿龟变成了一头河童。

河童头顶的玉碟已经破碎,闪烁的月华从碟子里稀稀拉拉落下,洒落一地。

它一曲一折,爬到一株大柳树下,蜷曲起身子,缩成一团。

郑清打了个寒颤。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大柳树的枝条无风自扬,枝条上的叶子开始变黄、枯萎,然后顺势飘落。

一片枯叶轻飘飘的落在湖边水洼中。

浑浊的水面缓缓下降,枯叶慢慢膨胀,鼓起翅膀、踢出细长肢脚、探出触角,一只灰色的虫子逐渐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

是那种会脱水的食尸虫!

郑清悚然四望,大柳树落下的枯叶在湖畔丰富的水汽下纷纷膨胀、变作了一群群狰狞的虫子。

这些虫子敲击着口器,扑到那头河童蜷曲着的身子上。

郑清大叫着,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窗外已经蒙蒙亮了。

清白的晨曦透过玻璃,落在书桌上。

叽叽喳喳的鸟雀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开一场盛大的合唱会。

在这纷纷乱乱的噪音中,一个异常的、细微的敲打声从阳台上传了过来。

因为睡不着觉,郑清索性爬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亮光,摸索着挤进阳台。

橘猫蹲在窗沿上,正透过玻璃,一本正经的看着窗子外面。

听到声音,它没有回头,只是甩了甩尾巴,打了个招呼。

“你今天好早。”郑清捂着嘴,重重的打了个哈欠,满脸困意。

团团也忍不住,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胖脸的胡须一抖一抖的,煞是可爱。

郑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顶花皮。

“嗷!”团团低嚎一声,警告般弹出一根爪子,敲了敲面前的玻璃窗。

“啪啪啪!”

郑清眨眨眼,摇摇头,然后用力搓了搓脸。

窗外,一只青色的纸鹤,正仰着脖子,用力叨着面前透明的屏障。

“啪啪啪!”

细碎的、异常的敲击声从窗外传了进来。

似乎感受到郑清的存在,纸鹤脑袋前后弹动的频率愈发急促,窗外的敲击声也越来越密集。

也许清晨的露珠有些浓重,纸鹤的翅膀被洇湿了,看上去有些软绵绵的。

郑清飞快的拉开窗户,把那个小东西抓了回来。

仿佛知道完成了任务,青色的纸鹤在接触郑清手指的一瞬间,便瘫倒在他的手中,再也不动了。

郑清拆掉纸鹤,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纸中的内容,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当萧笑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在书桌上摸索眼镜的时候,便看到这位年轻的公费生正呆呆的坐在书桌旁。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

“回信?”萧笑含糊的问着,摇摇晃晃蹭进盥洗间。

等他从盥洗间出来后,郑清仍旧呆呆的坐在书桌旁,盯着面前那张信纸,一脸的苦大仇深。

“怎么,她生气了?”萧笑扬起眉毛:“昨天我就建议你把事情当面说清楚……道歉的事,能用纸鹤来传吗?”

郑清苦着脸,慢慢抬起头。

“比生气还糟糕。”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收信……这封信还是我昨天寄出去的那只纸鹤。”

“没有收?”萧大博士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好奇的神色:“不应该啊……理论上讲,纸鹤魔法经过无数巫师的改进,已经规避了这种风险……没道理被拒收……拿来我看看!”

郑清飞快的收起信纸,塞进灰布袋深处。

“什么东西也看!”他没好气的瞪了大博士一眼,哼道:“看,看,看,早晚把你眼睛看瞎!”

“唔,大清早就听见诅咒,我要去洗洗耳朵。”辛胖子在六柱床上咕哝着,费力的爬起身,拱进盥洗间。

“随意咯,”萧笑耸耸肩,开始穿他那件肥大的练功服:“我要去做早课……你去不去。”

“去。”郑清唉声叹气,点头答应着。

他打定主意,早饭后,先去图书馆、自习室找找,看伊莲娜在不在那里;如果在,那就再好不过了,按照萧大博士的建议,道歉的事情的确当面说比较恰当。

如果不在,就继续给她飞纸鹤,一只不收,那就飞两只、三只、四只,也许看着自己诚心诚意的态度上,她会改变想法。

至于去女生宿舍堵门,郑清回忆着校园管理条例,还有那些校园传说中的恐怖案例,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中规中矩一点比较好。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往往总会遇到意外。

郑清也不例外。

当他在宿舍折出第三只纸鹤时,一颗窜天猴带着一溜火光钻进男生403宿舍,在狭小的房间里爆炸。

火光夹杂着缤纷的烟花,组成了一句闪烁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话语:

“临钟湖码头,十分钟内,集合!”

这是来自校工委巡逻队的紧急召唤。

不论全职巡逻队员,还是兼职巡逻队员,亦或是被处罚的巡逻队员,收到召唤令后,都必须迅速赶往指定地点集合。

违者,重惩。

第一百九十章 时光之神的影子

当郑清披着院袍气喘吁吁跑到湖畔码头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身影。

红色、白色、蓝色、黄色、灰色、黑色,六种颜色的袍子杂乱的泼洒在墨绿色的草坪间,映着远处蓝黑色的湖水,仿佛一张徐徐展开的画卷。

郑清眯着眼,努力寻找熟悉的面孔。

很快,他在凡尔纳老人身边看到林果的身影。

他们几乎站在所有巫师的中央,旁边还站着几位黑袍助教。

“借过,借过。”郑清连声道着歉,挤过人群,带着一身大汗,来到老校工身边。

老校工背对着他,正沉着脸听几位助教争吵。

“会不会搞错了?!”希尔达的声音显得焦躁不安:“这么草率的召集巡逻队,会不会有些太急了一点?这些学生……”

说着,他的手用力向后一挥,把包括郑清在内的许多身影都笼罩在内。

“这些学生,做好准备了吗?”他的脸色有些涨红,鼻尖挂着细细的汗珠,衬着黄铜鼻环,在鼻翼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斑。

“这里是第一大学,他们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托马斯站在老校工的影子下方,这让他的存在感有些弱,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发言,坚定激烈,犹如锥处囊中,刹那间刺破了场间沉闷的气氛:“如果巡逻队连这种事情都处理不好,巫师界还能指望我们做其他事情吗?”

这种言辞已经非常严厉了。

便是极力反对的希尔达也闭上了嘴巴,默默无语。

“他们在吵什么?”郑清凑到林果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他们召集我们去干吗?”

林果仍旧背着他的双肩小书包,闻言,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示意郑清听下去。

郑清老老实实闭着嘴,一边仔细听他们的争论,一边小心调整自己腰带的位置。

刚刚跑的有点急,他的袍子穿的还有点歪。

“那片地方的时间都被抽干了,不会错的,”一个温和的声音接过话头,弥合着助教们之间的裂隙:“易教授刚刚发来消息,他与李教授还有蒙特利亚教授已经封锁了现场。”

郑清的目光飞快扫过这名身材高大的助教,却没看清他的面孔,只留意到他那花白的头发与光洁的额头。

“抓住了吗?”希尔达急急忙忙问道:“羽哥,教授们怎么说的?”

“与凡尔纳老人之前的推测一样,”被称为羽哥的高大巫师微微向老校工点点头,以示尊敬:“除了一些被时光侵蚀的痕迹外,它们连一件胞衣都没留下。”

“嗬嗬嗬,”老校工抬起下巴,粗声粗气的笑了几声:“这种事情,多见几次就有经验了……你们还年轻,所以没能抓住它们的尾巴。”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就非常丰富了。

几位黑袍助教的目光一紧,立刻转向老人。

“您的意思,”希尔达虽然仍旧第一个急急忙忙的开口,却知趣的加上了敬称:“您老抓住它们的尾巴了?”

凡尔纳老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灰袍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举了起来。

玻璃瓶只有拇指大小,广口、大肚,用红色的软木塞密封,瓶颈还系着几根绘满蝇头符咒的细带。

瓶子里装了许多米粒大小的透明颗粒。

阳光下,这些透明的颗粒闪烁着迷人的七色光芒。

“五月虽然也老了,到底四条腿,比我跑的快一些,逮住它们一些小崽子。”老人说着,又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漆的熏肉,递给在地上趴着的老猎狗。

老猎狗满意的哼唧着,舌头一翻,便把那块巴掌大的肉块卷进肚子里。

郑清呆呆的看着那些光芒,忽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仿佛一瞬间人生都圆满了。

他知道这种感觉非常不对,却不知错在哪里。

“这是什么?”人群中有声音惊叫道。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察觉到了其间的异常。

“柯罗诺斯的宠物,烛龙的眼屎,赫利俄斯与塞勒涅的私生子。”希尔达盯着那个玻璃瓶,仿佛念诗一样,唱道:“倏忽耶,噎呜耶,生物之生死相间也。”

柯罗诺斯、赫利俄斯、塞勒涅,这些拗口的,仿佛绕口令一样的名字,郑清对其毫无印象。

不过对于烛龙,他还有些许了解。

传说那是一头住在北方的上古大龙,身长千百里,寿命无数;它睁开眼睛是白天,闭上眼睛是黑夜,吹气是冬天,呼气是夏天,也有人把它称作烛九阴。

至于烛龙的影子,郑清撇撇嘴,他怎么会知道这么隐晦的信息。

也许萧笑的笔记本上有这些信息。

只不过,萧大博士这个时间正在宿舍冥思苦想一首新的情诗,对于大中午来湖畔卖苦力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

“为什么就不能说人话呢。”郑清耷着眼皮瞟了助教先生一眼,在心底腹诽着。

似乎听到了诸人的心声,凡尔纳老人在旁边开口解释道:“这是一种魔法生物的卵。这种魔法生物与时光有惊人的联系,以汲取其他生物的时间为生,被掠夺掉时间的生物,会迅速衰老……所以它们也被古代的魔法师们称作‘时光神之影’。”

郑清瞪大了眼睛,他已经猜到老人这席话背后的含义。

“理论上来说,这种魔法生物应该生活在沉默森林极深处,远离巫师的地方。”托马斯在旁边补充道:“但今天中午,在我们学院,在巫师活动的中心,我们发现了它们活动的痕迹。”

“如果没有意外,最近临钟湖畔魔法生物遇袭的事件可以结案了。”希尔达最后用一句直白明了的话结束了这番解释:“有极大可能……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就是凶手。”

人群中陡然响起一片抽气声。

乱哄哄嘈杂的吵闹声一瞬间爆发开来,每个人都努力向前挤去,想要更近一些目睹凶手的模样。

“它们叫什么名字!”

“这些卵看上去好漂亮啊,能在市场上买到吗?”

“凶手是不是逃走了!”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抓凶手吗?”

“好可怕!我不想变老!”

凡尔纳老人无奈的举起手中的木杖,恶狠狠的在地上顿了顿。

“嗡……”

脚下的石板路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流沙,蜂拥的学生们站立不稳,纷纷软在地上。

“肃静!”老校工粗声粗气的吼道:“保持纪律!”

人群立刻有序了许多。

“也许许多同学不认识这种东西,”老人表情严肃的看着众人:“但是没关系,稍后来自魔法生物研究所的多拉格教授会给大家进行一番简单的培训。”

“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培训结束后,跟着五月,去树林深处寻找这些‘卵’的源头。”

“只有找到它们的巢穴,才能结束这场混乱。”

“记住它的名字……”

“砂时!”

第一百九十一章 砂时与懒虫

杀时,也作砂时或沙石。

魔法生物界、魔法动物门、昆虫纲、双翅目、吸食科、超维属、杀时类昆虫。

这是一种米粒大小的半透明魔法甲虫,以其他生物的‘时间’为食,最喜欢富含魔力的巫师或其他魔法生物的‘时间’。

被它盯上的生物,在极短的时间内会被掠夺掉大部分时间,直至老死,所以这种昆虫被巫师们称为‘杀时’,意思是‘杀死时间’。

在这种魔法昆虫盘踞筑巢的地方,整片区域内的‘时间’都会被‘抽干’。

在最初阶段,这片土地上的动物纷纷老死,紧接着是植物、微生物、乃至细菌、病毒,当所有生物的时间都被抽走后,便轮到非生物。

流水被风干、石块被侵蚀、以至于最后除了沙子,整片区域连稍大一点的石子都找不到。

这种魔法生物导致的区域沙化形态,就是它们被巫师们称为‘沙石’的缘由。

因为‘杀时’或者‘沙石’的表述不够优美,在一些老派的魔法师手稿中,这种昆虫也被称为‘砂时’。

砂时是一种群居性生物。

大部分砂时社会,都是由一只砂时之母与数百至上千只普通砂时构成;在部分极端环境下,砂时群会诞生两只、乃至三只砂时之母,以维持整个族群的生存。

与普通砂时相比,砂时之母的个体堪称恐怖。在几乎所有魔法著作中,关于砂时之母的记录都有类似‘拳头大小’‘肥硕沉重’‘无翅但行动敏捷’的描述。

砂时之母负责产卵生殖,同时维持砂时巢穴的稳固——作为一种以时间为食的魔法生物,任何形态的巢穴都难免倾覆的风险,只有砂时之母能够保持巢**时光的相对平衡。

普通的砂时则负责收集‘时间’。

作为一种‘伪·超维’生物,砂时仿佛攀附在时间线上的虫子,一口一口把时间线啃掉,吃进肚子里,化作它们生存的养料。

没有人能够理解时光是如何在这些小虫子的肚子里物质化、变成神秘的‘砂时浆’,就像巫师们至今无法理解砂时是如何把生物们的时间线从三维空间剥离。

虽然拥有一双轻薄的翅膀,但砂时却不会飞。

这双翅膀更像是它们进食时的刀叉与餐盘。

当砂时挂在人的耳垂上时,会分泌一种麻痹素,通过尖锐的口器注射进宿主的血液里。然后震动翅膀,发出悦耳的嗡嗡声。

它们的翅膀在振动时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声波,能够催眠它们的猎物——当然,也有部分巫师猜测,砂时翅膀的振动能够将猎物从三维空间剥离,方便它们抽取时间线。

无论如何,这些小虫子分泌的麻痹素会抑制人脑的一些功能。

巫师们只会感到无聊、沮丧、麻木、有气无力,诸如此类较为负面的情绪。

然后时间就会在这种情绪中飞快流逝。

被砂时猎食的巫师并不会出现生病、魔力波动等状况,他们只会习惯于发呆、习惯于无聊的盯着笔记本乱写乱画,习惯于盯着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虫子并乐此不疲。

部分对砂时分泌物过敏的巫师还会有困顿、眼皮干涩沉重的症状。

当然,也有巫师在砂时猎食过程中睡去——这帮了它们大忙,这些小虫子无需费力的振动翅膀或者分泌大量麻痹素,就能安全的抽取猎物们的时间线了。

“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时间,而杀时,则会让你的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

一个脸色发灰、身材枯瘦的老巫师用轻柔的声音总结道:“许多杀时甲虫的宿主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被寄生了——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又浪费了点时间而已。”

这位老巫师名叫多拉格·巴顿,来自第一大学的魔法生物研究所,是校工委专门延请来为诸位巡逻生培训捕捉砂时技巧的教授。

湖畔的人群拥挤在一起,让原本就有些沉闷的气氛更加燥热。

但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站在草坪上,不敢出声。

即将面对传说中的魔法生物,令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唯恐错过老教授的只言片语。

郑清摸着自己的耳垂,担忧的捻了捻,总觉得自己最近写作业精神不足是因为这些小虫子的缘故。

按照老教授之前的解释,砂时们最喜欢附着在巫师的耳垂后面。

“也许你们将这些可爱的小虫子叫做‘凶手’,”多拉格教授稍稍提高声音,语气显得有些不安:“但你们应该注意到,它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巫师……任何一个!”

“这里是第一大学,”郑清身后有一个声音低低笑道:“也许砂时之母知道伤害巫师的后果。”

也许这个调笑般的声音比较小,多拉格教授的讲座并没有受到影响。

“这种神奇的魔法昆虫通过转化其他生物的时间而生存,”老教授加重语气:“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了非常多,非常多,珍贵的衍生品。”

“比如砂时分泌的麻痹素,这是一种性能优良的惰性添加剂,在许多反应剧烈的生物实验中都可以起到良好的稳定作用。”

“再比如,懒虫是一种天然的兴奋剂。不需要任何特殊炮制,无论你是生吃、还是蒸熟、煸炒、炖汤、甚至涮锅、熏制……用任何一种你能够接受的办法吃下去,都能让你在一定时间内保持充沛的精力、提高你作业时的专注度。”

这又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郑清忍不住笑了笑。

懒虫是砂时的幼虫。

虽然砂时之母负责产卵,却并不哺育它们。

当卵里的幼虫咬破胞衣,便需要自食其力了。

成年的砂时会把这些懒虫丢在其他生物的身上——它们最喜欢把卵丢在巫师的眼角或耳朵后面。

这些懒虫藏匿在巫师眼角的皱纹间或者耳朵后面浓密的毛发里,偶尔小心翼翼的咬几口巫师的时间线,直至成熟。

与砂时猎食不同,被懒虫寄生的巫师并不会经常无故发呆、莫名神游。

他们顶多在平日表现的有些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罢了。

如果教授不加以说明,谁能料到这些致使巫师精神萎靡的凶手,竟然是提神醒脑的良药呢?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对于第一个烹饪懒虫的巫师有了发自肺腑的敬意。

“还有最珍贵的!”仍在人群中解释的多拉格教授强调道。

“砂时之母酿制的‘砂时王浆’,”老教授脖子上青筋暴起,神情亢奋,表情甚至有些狰狞:“这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续命药,无需任何添加剂!”

“不需要像贤者之石一样通过复杂高深的魔法加工才能成型;也不需要类似镶星续命七天法阵一样,要大巫师级别的主阵者,还要承受天谴、劫难。”

“只需要和着露水,用药盅加温,趁热服下便能够温和的延长寿命。”

“还要比这更珍贵的礼物吗?”

人群一片哗然。

诚然,对于这些年轻的巫师们来说,并没有寿元枯竭的隐患。

但是谁没有个沾亲带故的长辈?

即便真是孑然一人,也可以拿来换取玉币、乃至学分。

相信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交易。

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发现砂时后的处置方案,每个人都在畅想一把把的玉币、一堆堆的实验用品、宝物、美女、学分。

只有郑清愣在了原地。

他想到了宿舍里那群重新活过来的小精灵。

他终于知道从刚刚开始就不断产生的那种强烈既视感原因所在了。

在开学第一周,魔药课教师李奇黄就曾经向他提及这种小虫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时间被抽干之处

“……有一种名叫‘砂时’的魔法昆虫,能够分泌一种延长魔法生物寿命的液体。也许能够维持这些小精灵的生机……”

“……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沉默森林深处才能看到它们的踪迹……”

“……你只是一年级新生,我不希望你因此做无谓的冒险……只有高等级的猎队才有深入沉默森林的权限……”

“……砂时分泌物的时效很短,学校的教授或者研究员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发布相关任务的限时委托……即便只允许高级猎队接受,这些任务的完成率仍旧非常低……”

虽然仅仅过去不足半个月,但在郑清的意识中,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时光。

只有一些特殊的‘锚定语’——比如砂时、或者续命——才能将郑清的记忆从时光长河中重新掀起,让他从这段短暂却繁杂的记忆中回忆起不久前的经历。

李奇黄教授曾经说过的话语,一段一段,清晰的浮现在郑清心头。

与此同时,今天早上为小精灵们体检后的数据,也仿佛流水般从他眼前流过。

那些逐渐下滑的指标原本如同石块一样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头。

但此刻,似乎有一台碎石机在他耳边隆隆作响,将那些压在心头的重担一气粉碎!

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你的气色看上去一下好了许多诶!”林果忽然在他耳边嘀咕道:“难道你也在想象捕捉砂时后卖钱的美好生活吗?太俗了吧……”

“小屁孩儿!”郑清失笑一声,伸手揉了揉林果整齐的黑发,没有解释。

只不过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林果不满的晃着脑袋,摆脱了他的魔爪,重新蹭回凡尔纳老人身边。

老校工正抱着高大的木杖,眯着眼,倚靠在一株大树上,听多拉格教授向年轻的学生们授课。

他的脚下,老猎狗五月大人把整条舌头都耷在嘴外,眯着眼,全身瘫在柔软的草坪上,仿佛一条软趴趴的鼻涕虫。

甚至一头瘸腿的人首乌从它鼻梁上翻过去,都没让这条‘鼻涕虫’撩起眼皮。

倒是林果眼疾手快,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空玻璃瓶,把那条活化的药草装进去,塞回书包里。

老校工只是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并没有制止。

这让郑清大为感叹。

果然不论什么时候,人类对于‘小崽子’们的容忍度都要比其他年龄段的更高一些。

如果换做张季信那么大咧咧的‘窃取’学府内的魔药资源,怕是转眼就会有一张天价赔偿单寄回张家老宅去了。

人群中,多拉格教授也恰好讲到砂时在魔法世界的遭遇。

虽然时间无处不在,但也许拥有魔力的‘时间线’蕴含的能量更加充沛,所以绝大多数砂时群都是在魔力活跃区域被发现的。

因为砂时全身都是宝,这种小虫子在巫师活动集中区域搭筑的巢穴往往刚刚成型,便会被巫师们整体‘搬迁’,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实验室中。

不知是否因为‘超维生物’的高傲属性,被豢养的砂时往往会慢慢停止进食,而砂时之母也会渐渐失去酿制砂时王浆的能力。

而被释放到野外后,失去魔法的约束,这种小虫子又会在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它们真的能够顺着时间线溜走。

直到现在,整座布吉岛,只有沉默森林深处才有这些小虫子的踪迹。

“大家需要注意。”多拉格教授举起一条胳膊,搓着几根枯瘦的手指。

一道沙线仿佛流水一般从他指间滑落在地上,源源不绝。

“这种魔法昆虫的巢穴通常以砂时之母为基,以普通石英石颗粒——也就是你们看见的这种沙粒黏成。形态会根据沙子种类、成虫的数量而略有不同。”

“大多数时候,砂时之母都会将巢穴做出环形壳状,负在背上。”

郑清眯了眯眼睛。

一方面,他需要小心躲避着老教授扬起的沙子。

另一方面,他觉得多拉格老教授用一大段话形容的砂时巢穴的形态似乎挺眼熟。

“也就是说,砂时的巢穴,看上去就像一头大蜗牛,”林果清脆的询问声在人群中响起:“对吗?”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闷笑声。

多拉格教授老脸一红,咳嗽两声,点点头,一时间竟有些张口结舌的模样。

好在凡尔纳老人就站在一边。

作为一名精于世故的老人,他敏锐的察觉到多拉格教授的尴尬。

于是,他开始向巡逻队员们介绍了这群‘凶手’被发现的经历。

“最初,我并没意识到学校来了一群砂时……只是在散步的时候发现草地间多了一些黏液的痕迹。”

“我以为是最近溜进学府的那几条赤链蛇产小崽子了,你们知道,那些滑溜溜的小虫子刚刚出壳的时候,总会到处留下这种黏糊糊的痕迹。”

说到这里,老人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话题展开。

此时,多拉格教授已经恢复了镇定,很自然的接上老校工的话题,做了几句简短的解释:

“就像刚刚这位小同学提到的,你们可以把背负虫巢的砂时之母看作一头大蜗牛——事实上,两者之间的形态的确非常相似——像蜗牛一样,在爬行移动时,砂时之母也会在地面留下非常明显的”

林果把双肩包抱在胸前,非常不满的鼓鼓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

但因为老教授仍在讲话,所以他最终没有开口。

郑清暗自发笑。

他隐约猜到林果不高兴的原因。

“当然,我们之前提过,砂时属于昆虫纲生物,与蜗牛的腹足纲有本质的区别,你们要注意这点……非常容易搞混,千万不要记错了。”多拉格教授强调着。

郑清吐口气,觉得脑壳有些发胀。

与其他老教授一样,多拉格老先生总会在这种非正式场合讲话时强调许多疑似‘知识点’的东西,天知道巡逻队的人为何要关注这些小虫子的纲属之别。

另一边,凡尔纳老人最终放弃了向年轻巫师解释自己发现砂时的经过。

他决定让这些年轻人自己亲眼见识一番。

几位黑袍助教简单碰头后,最终同意了老人们的意见。

于是,跟着巡逻队,郑清终于见识到了那片传言中‘被抽干了时间’的地方。

那是在树林深处一片高大灌木之间。

一个黄灿灿的沙堆显眼、却又隐蔽的露出身影。

显眼,是因为在这湖畔的树林中,脚下是齐踝的青草、身边是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一棵棵都生长的茂盛无比。

一堆沙子夹在在其间,异常显眼。

隐蔽,是因为这堆沙子隐藏在一片灌木丛中,被灌木们繁盛的枝叶遮挡住。如果没有人特意拨开这堆灌木,恐怕一步之外,都没让能发现其间的蹊跷。

郑清回忆着凡尔纳老人的解释,狐疑的看了队伍最前方那条晃晃悠悠带路的老猎狗。

他非常怀疑这条狗是出于什么原因翻开了这堆灌木丛。

第一百九十三章 美女与蛇

当巡逻队的小伙子们在烈日下翻检着一根根青草,寻找那头据说可以吐出长寿水儿的大蜗牛时。

距离湖畔森林不远的书山馆顶层。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站在明净的落地窗后,隔着厚厚的玻璃,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大湖。

她的目光在一块高大的假山石与草坪上那些宛如蚂蚁般的身影间缓缓移动。

许久,未动。

几只大小不一的青色纸鹤绕着她,翩然起舞,试图落在那裸露在空气中宛如白瓷的肩头。

但它们却仿佛中了迷魂咒一般,始终无法靠近这个身影。

“你打算让它们飞多久。”一个好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是郑清的纸鹤吧。”

问话的是刘菲菲,她坐在距离落地窗不远的一张书桌后,眼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硬壳著作,手指间转动着一根粉红色的羽毛笔。

书桌剩余的空地,瘫着一条懒洋洋的大蛇。

这条大蛇把脑袋搭在几本工具书摆成的架子上,身子在书桌上绕了几下,尾巴尖越过桌子边缘,垂落在半空中,惬意的抖动着。

对于这种冷血生物而言,书山馆近乎恒定的凉爽气息是它的最爱。

“飞多久?”高挑的身影微微一顿,低声自言自语道:“还要这样身不由己的飞多久?”

说话间,她抓着纸牌的手指微微一抖,一张塔罗牌飘到了半空中。

“逆位·魔术师。”

沙哑、悦耳的声音轻柔响起。

原本绕着女巫飞来飞去的青色纸鹤们一瞬间愣了愣,差点因为忘记扇动翅膀从半空中掉下来。

几秒钟之后,这些纸鹤仿佛收到了什么信息一般,齐刷刷转身,跌跌撞撞向图书馆外飞起。

也许受到的魔法干扰比较严重,有几只纸鹤甚至还不小心撞在书架上。

送走那些烦人的小妖精之后,伊莲娜撩了撩耳边的酒红色大波浪长发,转过头,看向刘菲菲,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你为什么说是他的纸鹤?”

“哦,这个啊。”刘菲菲的脸色立刻涨红了,扭捏半天,才犹豫的说道:“是尼古拉斯告诉我的……他说你跟郑清在恋爱。”

伊莲娜挑了挑眉毛,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不安的女孩子,脸上逐渐露出促狭的笑容:“原来是尼古拉斯……啊。”

她的尾音显得有些长,也有些沙哑。

那些颤抖的音色间仿佛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好奇、感叹以及原来如此。

刘菲菲显然没办法应付这位吉普赛女巫反客为主的调戏。

她几乎立刻忘记了自己刚刚询问伊莲娜的问题,而是面红耳赤的开口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帮他补习功课……他在开学的时候帮了我很大的忙。”

说着,她不安的捋着手下的大蛇,把它抻直、然后盘成圈、再捋直、再盘起来。

大蛇耷拉着舌头,尽量放松身体,显然对女主人这种一紧张就捯饬它的行为有丰富的应对经验。

“哦……”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

伊莲娜伸出玉葱般食指,竖在鲜红的嘴唇前,小幅度的点着头:“了解,了解……都是同学,互相帮助嘛。”

刘菲菲显然松了一口气。

她攥起白嫩的小拳头,用力擂在盘起的大蛇身上,连连赞同的点着头:“就是,就是……都是同学,互相帮助。”

她的拳头下面,那条可怜的宠物大蛇张着嘴,发出了痛苦的、无声的呐喊。

“真是条可爱的小东西。”伊莲娜小声说道。

大蛇吐出信子,可怜巴巴的抖了抖。

“你是怎么把这条小可爱带进书山馆的?”吉普赛女巫伸出两根修长的指头,按在大蛇的脑袋上,顺着它的头顶慢慢向下捋去。

大蛇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浑身僵直成硬邦邦的一条,像根棍子一样。

“张教授……就是管理书架迷廊的八爪先生,听说我养的大蛇生病了,非常感兴趣,”刘菲菲显然不介意换一个话题,事实上,当伊莲娜换了话题之后,她看上去轻松多了:“所以他让我把小龙带来,他可以帮忙掌掌眼。”

“你的用词……真有趣。”伊莲娜的眉毛蹙起,鼻子也皱了起来,显得非常可爱:“我怎么没有看出来这条……这条可爱的‘大蛇小姐’生病了呢?”

说话间,她的两根手指一直按在大蛇的身子上。

“小姐?”刘菲菲惊讶的睁大眼睛:“它的公的……我奶奶告诉我的。”

“哦!”吉普赛女巫恍然大悟般,重复道:“大蛇,先生?”

她歪着头,非常感兴趣的盯着手指下的长虫。

大蛇飞快的眨着眼睛,乖乖的瘫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抽张牌吧。”伊莲娜侧着头,看向刘菲菲,手指微动,那副塔罗牌便凌空飘在了半空中,牌背面冲着大蛇的女主人。

“我?”刘菲菲显然很感兴趣,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随便抽一张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位有些拘束的女巫闭着眼睛,随便在空中点了一下。

“正位·月亮。”

伊莲娜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呀!”刘菲菲猛然睁开眼,惊慌的看了吉普赛女巫一眼:“我忽然想起来有些急事……我出去一下,很快就能回来……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小龙。”

说着,她双手合十,央求的看着伊莲娜。

吉普赛女巫微微一笑,左手凌空一握,将那些飘在半空中的塔罗牌收回掌心。

“乐意之至。”她笑眯眯的看着这位大一的首席生急匆匆消失在远处的书架后面。

整个角落顿时空荡了许多。

只剩下一条躺在书桌上装死的大蛇,还有一位貌美的女巫。

“你还打算在这里躺多久?”女巫修长的手指在蛇身上戳来戳去,似乎在打量什么地方下手比较方便:“如果你不打算说点什么,那么想来也不介意我划一些蛇皮揉个手包吧。”

“这点皮,还不够给你那些砂时虫子做套衣服。”嘶嘶的声音忽然从大蛇的嘴里传出。

它瞪着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身前的吉普赛女巫,尾巴尖勾了勾。

一只米粒大小的半透明飞虫被它尾巴尖的皱皮死死夹住。

伊莲娜眯起眼睛。

“你猜,这只小虫子是我在哪里发现的?”大蛇嘶哑的声音显得有些得意。

“这是威胁吗?”女巫的声音非常冷静。

“威胁?”大蛇急忙忙甩了甩尾巴,将那只小虫子甩掉,坚硬的嘴角生硬的勾了起来:“不不不,这只是友好交往的见面礼……作为我们之间共同的小秘密。”

脱离蛇尾的砂时抖抖翅膀,轻盈的飞起来,在半空中绕了几圈,钻进伊莲娜的坤包中消失不见。

大蛇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明显。

吉普赛女巫把手指从大蛇身上撤走,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用力擦了擦,厌恶的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中。

“谁会跟一条伪装成宠物的……臭烘烘的妖魔打交道。”她讥讽了一句。

“自然是那些在校园里养了一群怪虫子,而且没有第一时间把某个可怜的小妖魔丢给第一大学校工委的……存在。”大蛇眨眨眼,油滑的回答道:“如果说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区别……也许只有目的吧。”

伊莲娜沉默片刻,转身,重新回到落地窗前。

“虽然我能猜到你的主人是谁……但我不认为一条浑身散发着海鲜味的小妖混进第一大学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不希望你随随便便在这座校园里乱逛,从而引起某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女巫的声音非常冷淡,但仍旧难掩厌恶之情:

“比如,杀死一只小奶猫。”

“虽然对您的指控持保留意见。”大蛇把身子打成几个结,拱着脑袋,语气非常温驯:“但我会如您所愿,女士。”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三个周末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摇晃,刺耳的尖叫声在郑清耳边响起。

他眯着眼,透过眼皮间漏过的些许光线,判断视线中那个模糊的影子。

矮个子、西瓜头。

是萧笑。

“抽什么疯!”郑清咕哝着,拽过腰间的被单,试图把自己的脑袋重新蒙住。

昨天被校工委抓了壮丁后,从中午一直忙活到深夜,原本以为能够免除凌晨时分的巡逻任务,却不料手黑心狠的老头子木杖一挥,硬是驱赶着一群手脚酸软的学生沿着平日的巡逻路线绕了一大圈。

郑清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

他脑海中的印象,除了黑黢黢的树林、汩汩的湖水、就剩下此起彼伏的虫子叫声,以及酸痛沉重的腿脚了。

即便沉入梦乡,这些糟心的事情仍旧没有消失。

只不过它们换了个身份,以噩梦的名义继续糟蹋着郑清。

整整一晚上,郑清一直背着沉重的书包,弓着身子,在齐脚踝的烂泥里跋涉。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想要到哪里去。

只是冥冥中知道他需要向前走。

一直向前走。

于是,走哇走。

没完没了。

即便知道自己在梦里,郑清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周一早上一定要找李教授讨几副安眠药,郑清一边在烂泥塘里跋涉,一边恶狠狠的在心底发誓。

否则不用小精灵们出状况,恐怕自己会提前因为神经衰弱而长眠不醒。

就这样,一直在梦里走了不知多久,郑清已经在走路间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终于有了一点休息的感觉时,天已经大亮。

萧笑那厮不知抽了什么疯,在他耳边聒噪不已,让他再也无法安心入睡。

“嘎嘎……噗……吱……”

尖锐的、古怪的、仿佛锅炉烧开后的漏气声,在郑清耳边持续不断回响。

半睁着眼,努力坐起身。

郑清感觉自己的眼皮像是被开水烫过,滚热、酸涩。

一股郁气在他胸口翻滚积聚,随时都会爆发,炸掉,将那个矮个子的男生烧成灰烬。

“你最好有个好点的理由。”他用模糊的声音嘟囔着,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串滚烫的泪珠。

视线顿时清晰了许多。

萧笑站在他面前,手里抓着一只绿皮青蛙,用力捏着它的肚皮。

青蛙鼓着眼睛,四条短腿用力蹬着空气,嘴巴几乎翻到脑壳上,喉咙里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

“呱!嘎……蛤蛤……呱!”

“哪里弄的这种怪物!”

郑清带着一些起床气,恶狠狠的拽过那只青蛙,用力一握。

“啪叽!”

青蛙化作一滩烂泥,从他的指缝间漏了出去。

“胡克兄弟钟表店的最新产品,号称永远不需要续第二次的闹钟,市场价一个银角八个铜子。”萧笑扶了扶眼镜:“加上我的精神损失费与误工费,承惠两个银角。”

“你最好有个好点的理由,”郑清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他觉得自己整个脸都是肿的:“否则,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步那只烂泥青蛙的后尘。”

简直不可饶恕,他努力做着深呼吸。

但萧大博士的三言两语,就让他刚刚提起的那点气势泄了个一干二净。

“这只纸鹤是你的吧!”萧笑抬起食指,在他的指尖,一只耷拉着翅膀的青色纸鹤正有气无力的停在上面:“他叫不醒你,就来缠我……害的我都没办法写字。”

郑清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接过那只纸鹤,粗暴的把它拆散,看着信纸上那些自己熟悉的字迹,顿时更加清醒了。

“看上去它无功而返了,”萧大博士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补充道:“又一次。”

郑清没有搭理他。

“奇怪!”他喃喃着,瞪大眼睛,翻来覆去打量着那张信纸,仔细对比信纸边缘撰写的符文咒语,大惑不解:“为什么会找不到?”

这只纸鹤是他飞给伊莲娜的信使。

因为周日,也就是今天下午三点钟有第一大学学生会的面试,与伊莲娜约定的补习时间有些冲突,所以郑清非常抱歉的表示,希望本周的补习能够换个时间,在信中,他还提议,可以在下周日常课程之后另外安排时间,把这周末的课程补上。

然而从周六早上,一直到现在,周日中午。

郑清飞出去的十多只纸鹤全部无功而返。

没有一只把他的信笺送到伊莲娜手上。

现在已经是周日中午十二点钟了,距离与伊莲娜约定的时间不足两个小时。而学生会的面试,也肯定不能踩着点去,需要打个提前量。

“她会不会是生气了?”郑清惶惶然的翻看自己的信笺,抬头看了一眼萧笑。

“生气?”萧笑诧异的抬起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摇摇头:“生气,起码要知道为何而生气……她连纸鹤都没接,信纸也没拆封,都不知道你会取消今天的补习,为什么会生气呢?”

郑清立刻醒悟,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

“那这不科学……不魔法啊。”他举起手中的信纸。

在阳光下,青色的信笺透露出淡淡的光晕,看上去细腻柔和。

“为什么纸鹤会找不到她呢?”郑清放下信纸,再一次看向萧笑。

“很多可能性。”萧大博士不愧他的绰号,简简单单给出了几个答案:“也许是她在某个封闭秘境中、也许她在学校范围之外——说不定我们说话的时候,她正在沉默森林深处快活的剁着妖兽的小崽子……否则的话,即便是使用变形术之后的巫师,纸鹤也能准确找到它们。”

“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郑清想到仍旧散落在校园里的许多砂时,顿时坐不住了:“我们要不要向学校报告?你知道女生宿舍怎么进去吗?要不我们一起去找找?”

“这里是第一大学,笼罩着整个巫师世界最安全的守护法阵,没有任何一个巫师能够在这种守护下无声无息的消失……也许只是她们吉普赛女巫在做某些神秘仪式,这种情况下,巫师们都是禁止与外界联系的。”

“而且,她是插班生,是吉普赛女巫的使者,”萧笑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们并不住在女生宿舍中……留学生们有自己单独的宿舍区、食堂、社交圈。”

“所以,建议你周一老姚的魔咒课上再向她道歉。”

郑清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先去图书馆看看。

他与伊莲娜约定的补课时间在午后两点钟。

如果两点钟她仍旧没来,那就把信笺留在那张书桌上。

然而,一直到两点半,那股迷人的香味仍旧没有出现在图书馆。

郑清看着怀表,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还有半个小时学生会的面试会即将开始,他必须前往十一号凉亭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又被推了一把

魔法总能创造奇迹。

各种意义上的。

在浪费了两张甲马,使用了三条捷径之后,郑清奇迹般在距离规定时间十分钟的时候抵达了第一大学学生会办公室驻地,准时签了到。

站在办公楼的门口,郑清忍不住在心底赞美校工委。

如果不是校工委要求每一名巡逻队的成员都需要对校园里的通道、建筑熟稔于心,他一定没有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这座隐蔽的建筑。

这是一栋六层的黑色大楼,位于第一大学的公共区域,由学校里的学生们自行管理,因此也常常被称为‘学生们的办公楼’。

办公楼绝大部分办公室与活动室都被第一大学的五个学生会以及社团联合会占据,所以在这栋楼一层大厅来往的身影,大多会在院袍上别着象征各自身份的标志。

比如第一大学的正三棱体标志、阿尔法学院的α标志、九有学院的环形标志等等。

相对于校工委办公楼隐秘、阴沉的气氛,学生们的办公楼虽然通体是黑色,但在气息上显得更活泼、更有活力一些。

而且它的大门就在正面,完全不需要等候特殊的开启时间。

这点尤其让郑清满意。

因为几个巨无霸级别的学生组织在这里办公,而且恰逢招新的时节,一层大厅左右两侧的走廊里有许多前来复试或面试的新生们。

郑清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东105室的门口。

这间办公室的木门敞开着,门口并没有排队的学生。

也许走廊间年轻巫师们叽叽喳喳的聒噪打扰了神荼郁垒玩牌,门板左右两侧的桃符此刻空空如也,门神们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那头仿佛大猫一样的白虎趴在突出的门棱上,漫不经心的舔着爪子。

办公室的们敞开着,里面摆着一张张小桌子。桌子两侧各坐着两个人,互相交谈着。因为距离远,郑清什么都听不清。

“你好?”郑清站在门口,把脑袋探进去,小心翼翼的打了一声招呼。

“新生?”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回头,一股巨大的力气便从身后传来,将郑清重重推进办公室,让他打了个趔趄。

“不要堵在门口……门上这两头懒鬼又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今天这栋楼里会来许多陌生人吗?如果办公室溜进来一头大妖怎么办!”

清脆的声音仿佛机关枪一样哒哒哒说个不停:

“人呢?外事部的干事都在干什么事!为什么连门上的门神都看不住,新生来了就知道傻乎乎坐在桌子后面吗?”

郑清终于站直身子,回过了头。

身后是一名女生。

一名学姐。

准确说,是一名面容清秀,留着斜马尾,穿着红袍的大三学姐。

郑清的眉毛高高挑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这张面孔。

几个月前,当郑清误打误撞闯进全球巫师高考现场的时候,就是这位女巫,将他一把推进了九有学院的考场。

“你是……你是……”他举起手,指着面前的女巫,有些激动,语无伦次的说道。

“我知道自己很有名。”女巫撇撇嘴,瞟了他一眼:“但你不要露出这样一副花痴的表情,男生花痴会显得很蠢。不要想着追我,我已经决定成为正式注册巫师之前保持单身。当然,如果能够在大二就成为九有学院的‘雷哲’,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哟~”

说罢,她俏皮的对郑清眨了眨右眼,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一阵风般从他身前掠过。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哒哒哒’的背影,内心深处五体投地。

要怎样的脑回路才能在几句话之间跳跃这么多话题!

“科尔玛副主席,”几名办公桌后的学生不安的站起身,向女生点头致意。

其中一个高个男巫道:“科蒂部长要求我们体现出外事部的专业性……以及威严。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就一脸呆滞、傻乎乎坐在桌子后面?”被称为科尔玛的清秀女巫脸上浮现一丝不悦的表情:“我们是为学生们服务的组织,需要威严做什么?至于专业性,一群连注册巫师的证书都没拿到手的毛头小子,有什么专业性值得夸耀呢!”

几名学生会的干事一脸尴尬的连连点头,没有反驳。

“过来。”科尔玛对郑清招招手。

郑清愣了一下,乖巧的快速走了过去。

“这是刚刚在门口的新生,应该是前来面试的,你们应该提高自己的服务意识,主动为他们服务。”

科尔玛接过郑清手中的资料,简单翻了翻,忽然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你就是今年九有学院那个刚进学校就背了处分的公费生?”说着,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铅笔,皱着眉,把笔杆塞进嘴里啃了啃。

光滑的木质笔杆上很快出现了一排细小的牙印,看的郑清一阵牙疼。

“那么,刚刚的条件取消。”这位学生会副主席收起笔杆,一本正经的看向郑清:“你必须在大一期末考试之后获得‘候选雷哲’的身份,才能成为我的男朋友。”

旁边几名干事把脑袋深深垂进胸口,肩头微微抖动。

郑清一脸残念的看着这位行为脱线的学生会高级干部,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第一大学的学生会都是这样神奇的存在,那么他必须重新考虑选择一个合适的学生组织了。

好在,其他干事的表现非常正常。

“非常高兴前来参加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的面试会,”一名矮个子男巫从旁边挤了过来,满脸笑容的递给郑清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上是你的面试序号,听到那只鹦鹉报号之后,就去后面的考核区寻找相应的面试官,希望你考核顺利。”

说着,他指了指头顶不远处蹲在的大鹦鹉。

“科蒂部长现在不在这里,”矮个子男巫转身看向学生会副主席,道:“如果您有其他事情,我可以帮您联系她。”

“她怎么比奥古斯都还忙,”科尔玛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身后的马尾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我在隔壁大办公室,让她快点回来主持今天的的新人招募,然后向我报告一下昨天校工委忙了大半天的那件事,校工委的人说资料已经发到外事部了。”

几名学生会的干部连连点头应是。

“还有,尽快把门上这两头死鬼找回来!”临出门前,科尔玛再一次回过头,怒气冲冲的锤了锤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木门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声。

白虎用爪子抱着脑袋,用力把身子缩在桃符版的角落里。

直到这位副主席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所有人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都是这么……”郑清斟酌了词语,小心翼翼向旁边的巫师打探着:“特立独行?”

“好词!”矮个子巫师竖起大拇指,一脸夸赞:“能在这位大姐身上选择出这么优美的词汇,你肯定能适应学生会的工作……当然,前提是通过这次面试。”

郑清苦笑一声。8)

第一百九十六章 学生会的荣誉主席

两根细长的丝线从天花板垂落。

丝线上系着一根指头粗细的木棍,棍子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

这是一头珍贵的波斯虎皮。

与普通小巧可人的虎皮鹦鹉相比,波斯虎皮的个头足有普通猫头鹰大小,显得霸气十足。而且大部分波斯虎皮都是三头属鹦鹉:左边的脑袋是嫩绿色,右边的脑袋是天蓝色,中间的脑袋则混合了左右的色彩,看上去有些灰扑扑的。

虽然相貌古怪,但波斯虎皮却是巫师界公认的智慧生物,甚至《巫师法典》还通过正式法条确立了它们‘完全行为能力’的法律地位——这与炼金小精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因为先天身体条件的限制,巫师世界适合波斯虎皮的工作并不多。它们大多被雇佣进教堂的唱诗班,充当餐厅的报单员或者巫师银行的叫号员。

眼前这头波斯虎皮就是第一大学的雇员。

在它分岔的三个脑袋上,分别扣着一顶灰色挺括的高腰礼帽。

帽檐上还嵌着第一大学的正三棱体标志。

或许因为这些帽子有些沉重,也可能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令人烦闷。此刻这只波斯虎皮头上的帽子戴的有些歪斜,看上去稍稍歪一下脑袋就会掉下去似的。

“二十三号!二十三号!”波斯虎皮左边的绿脑袋用沙哑的声音喊道:“二十三号考生,去五号面试官处报道!”

“二十四号!二十四号考生!”右边的蓝脑袋声音显得有些尖利,语气也更急躁一些:“二十四号考生,到九号面试官那里报道!速度快点!”

“二十号考生确认迟到,取消今天的面试资格。”中间的脑袋含糊的重复了几遍这条消息之后,立刻把头埋进面前的食盆里,卖力的吃起东西。

看得出来,它饿坏了。

几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飞来飞去,服侍着这位努力工作的大鹦鹉。

有的精灵为鹦鹉的食盆添加粮食,有的精灵在鹦鹉与工作桌之间飞来飞去传递纸条,甚至还有两只精灵拿着小刷子,专门为这头大鹦鹉打理它那身色彩斑斓的羽毛。

“这只波斯虎皮是学生会里的元老级成员,”矮个子巫师将郑清向等候区推去,提点道:“据说它是88届的学生会主席的朋友,从沉默森林深处迁徙来的……一呆就是二十多年,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在波斯虎皮中也算是高龄了。”

“不知道是不是中年综合征,最近这家伙的脾气很坏。”矮个子巫师悄悄瞟了一眼鸟架上的大鹦鹉,压低声音,凑到郑清耳边说道:“所以,等候的时候,一定要留心它的报号……答应的速度快点,否则三遍报名未至的,它会直接取消你的面试资格。”

郑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虽然知道波斯虎皮被巫师们看做智慧生物,但是任凭一头坏脾气的鹦鹉决定自己的面试考试,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总觉得有失妥当。

“它有这个资格。”似乎看出他的不满,矮个子男生补充了一句:“它是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团荣誉成员……曾经担任过学生会十届的荣誉主席,从95届一直到05届。”

郑清咽了口唾沫,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巫师世界的巫师大学。

“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的,”他安慰着自己,坐在了等候区的长椅上。

但终究有种古怪的感觉始终徘徊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能够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在会议桌主位的桌子上来回踱着小步,三个脑袋大声咆哮着,会议桌两侧,学生会的大小干部们整整齐齐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接受大鸟的残暴统治。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的号码是五十六号,”矮个子巫师诧异的看了郑清一眼,将排号纸条重新塞进他手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应该还会等一阵子……不要紧张,我很看好你哦!”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郑清扯起嘴角,努力装出一副感激的表情。

矮个子巫师满意的点着头,飞快的跑回办公区,重新指导新来的考生。

郑清坐在长椅上,翻出自己的法书,把上面抄录的咒语——虽然只有一道束缚咒——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摸出灰袋子,查看自己的毛笔有没有秃头、墨汁是不是顺滑、砚台上的小蛇打没打瞌睡、符纸裁剪的大小是否合适。

一番没有营养的重复工作之后,他把灰布袋重新塞进怀里,呆呆的看着头顶的大鹦鹉,重新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

然后,身后两个女生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听说了吗?九有学府里那头杀了好几头魔法生物的妖魔被抓住了,”一个有些嗲嗲的声音卖弄的说道:“我表哥在阿尔法学生会里当部长……他说校工委的人已经把通知发送到各个学院,周一我们就能收到通知了。”

“真的吗?”另一个声音软绵绵的,听上去有些惊恐:“学府里竟然还有这种怪物…简直太可怕了。”

郑清努力忍住转头驳斥的冲动。

终究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他在心底安慰着自己,犯不着较真。

果然,三两句时事之后,女生的们注意力迅速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你知道面试官们的姓名吗?我觉得了解一个面试官的一些信息会对有帮助的。”

“不知道,据说这些面试官都是学生会里的干部……很多都是学校社团里的团长。”

“如果时间更多些就好了,我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占卜,起码有些底气。”

两个女生咕咕叨叨,让郑清也有些不安了。

“不知道他们会问什么问题。”

“那些桌子应该被施放了法术……我之前尝试听了一下,但什么都听不到。”

“我听表哥说,他们会问你的特长、兴趣、喜好之类的问题,有的面试官还会问你的怪癖!”

“他们怎么这么变态!”

“准确说,他们不想让变态进到学生会里面。”

“这么简单的面试……能做到吗?”

“学生会里有占卜能力很强的人,初审就有他们参与,会对我们做出全面评估……准确程度很高的。”

“我有点想回家了……”

“他们还会问你的目标职务、规划、学习状况等。”

“噢!有什么他们不问的吗?”

“你胸的大小……因为他们一眼就扫出来了。”

两个女生说着,笑着闹成一团。

似乎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太合适的内容,郑清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鸟架上的波斯虎皮身上,竭力摒弃身后的谈话声。

不知等候了多久。

终于。

站在鸟架上的波斯虎皮喊到了郑清的号码。

“五十六号!五十六号!”

大鹦鹉右边的蓝脑袋尖锐的声音刺的人脑壳生疼:

“五十六号考生,去七号面试官处报道!”

“到!”郑清响亮的回答着,飞快的站起身,一溜烟向面试区跑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刚开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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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号面试官是一个神态略显疲惫的学长,灰褐色头发,眼睛也是褐色的,眼袋很大,正坐在书桌后,皱着眉整理手边的资料。

“乔,”面试官站起身,抓住郑清的手,随意的晃了晃,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乔·奈斯比特,你的面试官,很高兴见到你。”

郑清摸了摸鼻子。

他没有从这位奈斯比特学长的语气中听到一丝一毫高兴的意思。

“郑清,”郑清有些紧张的回答道:“郑重其事的郑,清爽的清……非常荣幸能够参加今天的面试。”

乔点着头,坐回椅子上,同时示意郑清也坐下。

“先做自我介绍。”

这个学长的话很简单,但却给郑清带来很大的压力。

开学半个月,郑清感觉自己似乎每天都在做自我介绍。魔咒、符箓、卜算、药剂等等,所有的课程,在第一节的时候,教授们总会抽出半节课的时间让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翻着花样把自己介绍十几次,总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从开始的紧张尴尬、到后来的熟稔随意,直到最后,甚至有了几分无聊。

郑清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我叫郑清。是晋州人。来到第一大学,希望能够学到更多的魔法知识。”

最初的时候,郑清一直觉得自我介绍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所以下意识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但是当他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才悲哀的发现,他的临场反应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敏捷。

当然,介绍了十几次,现在他终归是习惯了。

似乎对第一句自我介绍很感兴趣,学长那褐色的眼珠向上动了动,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的眼神与他对上,不由有些心慌,连忙垂下眼睛,看向面前的桌子。

桌子是普通的木头桌子,上面裹着光滑的红漆皮,对面的学长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郑清。他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一杆灰色的羽毛笔正随着两人的交谈,一笔一划的奋力写着东西。

郑清低下头,恰好看见毛笔抖出了‘不自信’几个字,连忙又抬起头,瞅着学长的下巴,竭力清空脑袋,努力编着自己的自我介绍:

“我擅长符箓,喜欢结交新的朋友。宠物是一头狐狸,还收养了一群小精灵。”

“符箓……小精灵……这些事情在第一大学都有流传。”奈斯比特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将那根羽毛笔丢进墨水瓶,蘸了蘸,重新拿了出来:“说一些你性格上的特点吧。”

一滴浓重的墨汁汇聚在羽毛笔笔尖,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由落体到洁白的稿纸上。

郑清担心的看了笔尖一眼。

羽毛笔发出一声响亮的擤笔尖的声音。

那滴快要落下的墨汁随着这声怪响哧溜一下被重新吸回笔肚里去了。

“性格方面……我有点轻微的强迫症。”郑清长出了一口气,飞快的说道:“比如从宿舍去图书馆,我习惯于走同一条固定的路线,踩着同样的地砖,看着同样的风景,计算着自己的步数。比如去食堂,我习惯点醋溜白菜、西红柿牛腩、蒸蛋、外加一个青菜汤、一个馒头的组合。”

“我习惯熟悉的风景,吃熟悉的食物,与熟悉的伙伴交流,生活在熟悉的节奏中……做熟悉的、一成不变的事情。”

“有朋友说,这是偏执;也有朋友说,这是保守;还有朋友说这是不思进取的表现。”

对面的面试官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这给了郑清莫大的勇气:

“我不笨,但也不是很聪明的人。长相平平,不胖不瘦。从小学习成绩就很普通,能有个优秀奖就不错了。平时处事也有些优柔寡断,总是感觉差不多就行了。”

“你知不知道,这番说辞,会对你的面试结果造成一定负面影响?”奈斯比特打断郑清的自我剖析,扬起眉,露出好奇的神色:“很少有人会在面试中强调自己的负面……或者平庸的一面。”

“这是必然的,就像我的生活,原本就应该在这样的节奏中平平淡淡流逝。”郑清摊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按照这个趋势,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大的出息,类似我这样的人,命运总是掌握在神的手中,仿佛水中的飘萍,去无定向……终生的追求,‘偶然性’占据了很大的比重,就像大学的专业,天文学,我开始还以为这个是学习星象的专业呢。”

“但是既然命运给了我机会,偶然间孕育出了神奇……那么为什么不让这段神奇的经历继续下去呢?当你自己可以成为神的时候,命运掌握在神的手中,就是一句笑话了。”

“君子当自强不息。我虽然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但是自强不息的心思还是有的。所以总希望能够看的更远,知道更多一点。”

“非常精彩的自我剖析。”学长放下笔,抬起双手,右手的四根指头并拢着,轻轻拍着左手手心,赞叹道:“那么,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认识?”

“外事部,顾名思义,就是与对外事务有关的部门。我觉得,在这个部门能够很好的锻炼自己与其他人交往的能力,这也是我目前所欠缺的。”

一名白袍女巫抱着法书从两人身边路过。

然后她停下脚步。

郑清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看着她细长的嘴唇,总觉得这张脸在什么地方见过。

书桌对面的面试官似乎对女巫很熟悉。

他冲女巫点了点头,继续提出其他面试问题,旁边多的一个人丝毫没有影响他提问的节奏。

郑清也只好捺下心头的疑惑,全神贯注在眼前的提问中。

“那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我希望能够顺利完成第一大学的学业,然后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更灿烂的文明。”

“非常棒的理想……说到符箓,听说你是昆仑派符箓门下的?”对面的学长将手中的羽毛笔重新塞进墨水瓶里,合上面前的笔记本上。同时摘下眼镜,换了一个姿势,舒展开身体,一边拿手指轻抚过眼镜,一边抬起略显浮肿的眼皮,问道。

郑清看着那副眼镜镜片上原本的脏东西随着手指的拂过重新变得干净,心底思索着,慢慢回答道:“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学校宣扬过我的师承。”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学长挑了挑眉毛,重新架上自己的眼睛,笑道:“好了,就这样吧。”

郑清长出了一口气。

“你刚才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啊。”

“本来不紧张,但是听别人说的多了,也就不自觉的的紧张了。”

“放轻松,只是一个简单的面试。”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什么怪癖之类的呢。”

“你有吗?”

“没有,没有,只是随口一说。”

“好了,已经面试完了,不要紧张了。面试结果一个星期内会有学生会正式发出,相关招录信息也会公布在下一期的‘第一大学学生报’上,注意关注!”

“不需要现场绘制符箓或者其他测试吗?”郑清看着场间其他的面试桌,忍不住问道。

他为了这场考试准备了非常充足的材料。

“你需要吗?”学长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果能够默写全部符文的公费生还需要我这种‘差等生’来考核,那简直是第一大学的耻辱。”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连连道谢离去。

自始至终,白袍女巫始终抱着胳膊站在这张面试桌旁,冷眼看着郑清的面试,没有说一句话。

甚至郑清在离开前对她点头微笑,都没能让这位女巫臭着的脸色稍微有些缓解。

“有事吗,科蒂部长。”面试官转头看向女巫:“刚刚科尔玛主席好像找你有事。”

“科尔玛副主席,”白袍女巫强调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郑清远去的身影,翻了翻桌子上的申请表,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来外事部面试?叫什么名字。”

“您不认识他……好歹也算今年新生里的名人了,”乔·奈斯比特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他是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名字叫郑清,申请加入外事部。”

“就知道是他……”名叫科蒂的女巫皱了皱眉,将手中那张薄薄的申请表折了折,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这个人我听说了,刚刚进学校就背了学校的处分;而且前几天在伽马街十八号奥古斯都阁下的会见中随意插队,影响非常差……这种人,即便是公费生,我们也不会要的。”

“但是,”男巫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看:“阿尔文部长说……”

“哈!”女巫瞪大眼睛,尖声笑道:“阿尔文部长?虽然他的学习部的部长,但与我们外事部有什么关联呢?这是哪个部门招新!”

“外事部。”男巫叹口气,目光从垃圾桶上扫过,不再反对。

女巫仿佛获得了胜利一般,昂头挺胸,离开了这张面试桌。

第一百九十八章 躁动的周一

生活中,我们有些事可以很确定。

比如洒掉的盐要丢过左肩,花园门口一定要种迷迭香,薰衣草会带来好运。又比如挂在东天的彩虹没有人敢拿手去指,月亮穿上薄纱不要随便窥视。

而另一些事情,则并不是那么确定的。

比如生命,比如死亡,比如爱情。

伊莲娜·琼斯是一个吉普赛女巫。

同时她也是郑清的同班同学。

她还是一个勇敢的漂亮女生——郑清非常确定这点。每次他的脑海里飘出她的名字时,总会不自主的想起那个手里攥着一把塔罗牌,一脸歉然的靓丽身影。

独树一帜的塔罗占卜术、出没不定的高大巫师塔、挥舞着阴影之鞭穿梭在生死边缘的大篷车,游荡在欧亚大陆的吉普赛人,长期笼罩在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中。

而伊莲娜又继承了吉普赛人所有的神秘。

她的美丽、她的热情、她的酒红色大波浪长发、她那让人迷醉的浅褐色大眼睛,翘挺的鼻梁,麦色的肌肤,高挑的身材,一切的一切,处处充满神秘的诱惑。

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妩媚的眼神,都令人心醉。

指望一个刚刚离开温室的年轻人在这样的诱惑下把持住自己,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所以,郑清几乎在她与他交谈的一瞬间,就坠入了爱河。

也许上天也有意成全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吉普赛女巫竟然会对符箓学感兴趣,还有什么比这更顺乎郑清的心意吗?

在女巫的提议下,九有学院08届的公费生不顾自己基础魔法一塌糊涂的事实,硬着脖子答应了帮她补习的事情。

于是,周日下午两点,成为年轻人心底的一块蜜糖。

每次想到这个时间,他的脸上总会忍不住挂起傻乎乎、甜丝丝的笑容。

除了上周日。

郑清抱着自己的法书,皱着眉,急匆匆的向教室赶去。小精灵们从他身后的帽兜中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兮兮的唱着欢快的调子。

现在是周一早上七点钟,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但是郑清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狭小的宿舍里等下去了。

从周六开始,他飞向伊莲娜的纸鹤,都原封不动的飞回他的手中。不论他将纸鹤折出多么华丽的形状,也不论他在纸鹤上添加多少‘反躲避’的咒语,那些青色的信纸始终会在他失望的目光中扑闪着翅膀,回到403宿舍狭小的阳台上。

然后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用力点头啄着。

咚咚咚,咚咚咚。

他不知道纸鹤为什么找不到伊莲娜,也不知道女巫在周日的中午有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的书桌前,更不知道女巫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在周一的第一节课之前,找到吉普赛女巫,为他没能在周日赴约表达最深刻的歉意。

如果可以,他已经做好准备从自己并不宽裕的钱包里挤出一笔钱,请女巫在贝塔镇最豪华的餐厅共进晚餐,作为‘最真诚歉意’的一部分。

原本他打算在周日晚上的班级例会上找伊莲娜谈谈这件事,但令人失望的是,女巫并没有出现在例会上。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他在心底安慰自己,就像萧大博士提过的,插班生、留学生,都有他们封闭的小圈子,类似班会之类的活动,很少把他们计算进班级总人数中——他们也很少参与这种活动。

所以,今天早上姚教授的魔咒课前,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年轻的公费生满脑子都在琢磨见面后的言辞举止,全然没有注意校园中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脸上挂着的兴奋表情,还有那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小声议论的身影。

直到他推开教室门,一群人呼啦一下围拢了过来,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吓坏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高喊道:“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然而人群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挣扎,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是真的吗?”李萌挤在人群最前面,拽着他的衣领,尖叫着:“巡逻队抓住那些妖魔了?”

“什么?”郑清有些晕乎乎的四处张望着。

帽兜里的小精灵被热情的巫师们吓了一跳,呼啦啦齐刷刷飞到黑板上沿,去找那些给学校打工同类们的安慰去了。

每个人小精灵怀里都抱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这是郑清为伊莲娜准备的‘诚意’之一。

也许因为太慌乱了,其中一个小精灵只顾着振翅高飞,不小心把一只纸鹤落了下来。没有了纸鹤的累赘,这只小精灵飞的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家伙转眼便把自家主人再三叮嘱的‘宝贝’给抛到脑后去了。

纸鹤在气流的帮助下缓缓飘荡,直到快落地的时候,才被一只素手抓住。

当然,郑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周围挤满了好奇的面孔,耳朵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问题。

“大家都在说吸干那些魔法生物的是一群砂时,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也很明确。

郑清忙不迭的点点头。

这个肯定的表示让围观者们的热情更加炽烈了。

“真的有几万条懒虫被那些砂时藏在学校里面了吗?”

“砂时之母长的什么样子?有多大?你摸它了吗?”

“你们是怎么找到那群逃跑的砂时?”

“听说有巡逻队有人被砂时抽走了一条时间线,半边脸都枯了,是真的吗?”

“你们是不是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作为奖赏!”

最后这个问题如此关键,以至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瞅着郑清,指望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郑清犹豫着,再次缓缓点点头。

哗!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场间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

“清哥儿,清哥儿!”唐顿班长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热情的招呼着:“那瓶‘砂时王浆’你应该用不上吧……我出十枚玉币,匀给我怎么样?”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嘲讽的声音就在人群外清晰响了起来。

“十枚玉币?”

马修·卡伦原本倚靠在窗前,侧着头,冷眼看着教室门口的闹剧,忽然听到唐顿的报价,顿时忍不住,嘲讽道:

“毫无诚意的价格……我出二十枚。”

生活中,我们有些事可以很确定。

比如洒掉的盐要丢过左肩,花园门口一定要种迷迭香,薰衣草会带来好运。又比如挂在东天的彩虹没有人敢拿手去指,月亮穿上薄纱不要随便窥视。

而另一些事情,则并不是那么确定的。

比如生命,比如死亡,比如爱情。

伊莲娜·琼斯是一个吉普赛女巫。

同时她也是郑清的同班同学。

她还是一个勇敢的漂亮女生——郑清非常确定这点。每次他的脑海里飘出她的名字时,总会不自主的想起那个手里攥着一把塔罗牌,一脸歉然的靓丽身影。

独树一帜的塔罗占卜术、出没不定的高大巫师塔、挥舞着阴影之鞭穿梭在生死边缘的大篷车,游荡在欧亚大陆的吉普赛人,长期笼罩在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中。

而伊莲娜又继承了吉普赛人所有的神秘。

她的美丽、她的热情、她的酒红色大波浪长发、她那让人迷醉的浅褐色大眼睛,翘挺的鼻梁,麦色的肌肤,高挑的身材,一切的一切,处处充满神秘的诱惑。

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妩媚的眼神,都令人心醉。

指望一个刚刚离开温室的年轻人在这样的诱惑下把持住自己,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所以,郑清几乎在她与他交谈的一瞬间,就坠入了爱河。

也许上天也有意成全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吉普赛女巫竟然会对符箓学感兴趣,还有什么比这更顺乎郑清的心意吗?

在女巫的提议下,九有学院08届的公费生不顾自己基础魔法一塌糊涂的事实,硬着脖子答应了帮她补习的事情。

于是,周日下午两点,成为年轻人心底的一块蜜糖。

每次想到这个时间,他的脸上总会忍不住挂起傻乎乎、甜丝丝的笑容。

除了上周日。

郑清抱着自己的法书,皱着眉,急匆匆的向教室赶去。小精灵们从他身后的帽兜中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兮兮的唱着欢快的调子。

现在是周一早上七点钟,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但是郑清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狭小的宿舍里等下去了。

从周六开始,他飞向伊莲娜的纸鹤,都原封不动的飞回他的手中。不论他将纸鹤折出多么华丽的形状,也不论他在纸鹤上添加多少‘反躲避’的咒语,那些青色的信纸始终会在他失望的目光中扑闪着翅膀,回到403宿舍狭小的阳台上。

然后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用力点头啄着。

咚咚咚,咚咚咚。

他不知道纸鹤为什么找不到伊莲娜,也不知道女巫在周日的中午有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的书桌前,更不知道女巫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在周一的第一节课之前,找到吉普赛女巫,为他没能在周日赴约表达最深刻的歉意。

如果可以,他已经做好准备从自己并不宽裕的钱包里挤出一笔钱,请女巫在贝塔镇最豪华的餐厅共进晚餐,作为‘最真诚歉意’的一部分。

原本他打算在周日晚上的班级例会上找伊莲娜谈谈这件事,但令人失望的是,女巫并没有出现在例会上。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他在心底安慰自己,就像萧大博士提过的,插班生、留学生,都有他们封闭的小圈子,类似班会之类的活动,很少把他们计算进班级总人数中——他们也很少参与这种活动。

所以,今天早上姚教授的魔咒课前,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年轻的公费生满脑子都在琢磨见面后的言辞举止,全然没有注意校园中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脸上挂着的兴奋表情,还有那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小声议论的身影。

直到他推开教室门,一群人呼啦一下围拢了过来,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吓坏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高喊道:“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然而人群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挣扎,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是真的吗?”李萌挤在人群最前面,拽着他的衣领,尖叫着:“巡逻队抓住那些妖魔了?”

“什么?”郑清有些晕乎乎的四处张望着。

帽兜里的小精灵被热情的巫师们吓了一跳,呼啦啦齐刷刷飞到黑板上沿,去找那些给学校打工同类们的安慰去了。

每个人小精灵怀里都抱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这是郑清为伊莲娜准备的‘诚意’之一。

也许因为太慌乱了,其中一个小精灵只顾着振翅高飞,不小心把一只纸鹤落了下来。没有了纸鹤的累赘,这只小精灵飞的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家伙转眼便把自家主人再三叮嘱的‘宝贝’给抛到脑后去了。

纸鹤在气流的帮助下缓缓飘荡,直到快落地的时候,才被一只素手抓住。

当然,郑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周围挤满了好奇的面孔,耳朵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问题。

“大家都在说吸干那些魔法生物的是一群砂时,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也很明确。

郑清忙不迭的点点头。

这个肯定的表示让围观者们的热情更加炽烈了。

“真的有几万条懒虫被那些砂时藏在学校里面了吗?”

“砂时之母长的什么样子?有多大?你摸它了吗?”

“你们是怎么找到那群逃跑的砂时?”

“听说有巡逻队有人被砂时抽走了一条时间线,半边脸都枯了,是真的吗?”

“你们是不是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作为奖赏!”

最后这个问题如此关键,以至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瞅着郑清,指望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郑清犹豫着,再次缓缓点点头。

哗!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场间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

“清哥儿,清哥儿!”唐顿班长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热情的招呼着:“那瓶‘砂时王浆’你应该用不上吧……我出十枚玉币,匀给我怎么样?”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嘲讽的声音就在人群外清晰响了起来。

“十枚玉币?”

马修·卡伦原本倚靠在窗前,侧着头,冷眼看着教室门口的闹剧,忽然听到唐顿的报价,顿时忍不住,嘲讽道:

“毫无诚意的价格……我出二十枚。”

第一百九十九章 懒虫之祸

砂时王浆,是砂时虫吞噬时间线后在腺囊中积淀下的一种半透明胶质物。

因为这种物质是砂时之母唯一的食物,因此得名。

在传统的魔法药剂学中,砂时王浆作为一种延寿药剂,因为其温和的特性、独特的药效,被众多巫师所追捧,奉为圣品。

捕捉砂时虫群也一度成为巫师界最风靡的消遣——这种活动甚至曾被国际猎队联赛列入的正式赛程安排中,美名其曰锻炼巫师们发现与观察的能力!

长期没有节制的捕猎,导致能够产出砂时王浆的野生砂时群越来也少,布吉岛的沉默森林逐渐成为魔法世界唯一公开拥有野生砂时群出没的地带。

以至于现在高阶巫师在实验中需要使用砂时王浆时,都需要高价雇佣高级猎队前往沉默森林深处寻觅采集了。

因而,当年轻巫师们听说祸害学府的罪魁祸首是一群砂时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把这些吓人的小虫子碾碎,而是抓两只过来开开眼界。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活着的砂时虫。

在这个魔力低落、异兽隐匿的时代,许多传说中的生物都已经成为书山馆藏书上的几张图片了,能够在学校见到活着的砂时虫,对许多年轻巫师来说,都是寒暑假面对亲人时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但巫师毕竟是一种理性的生物。

当心底的好奇逐渐褪去后,隐藏在天性中的计较便开始露头。

砂时的尸体、砂时的巢穴、砂时巢穴中未孵化的卵、乃至于砂时之母身上的一些小零件,都成为年轻巫师们的目标——没有任何一个巫师会拒绝这种极为难得的实验材料。

当然,排在所有需求榜首的,必然、也只有砂时王浆。

因为它不仅是一种珍惜的实验材料,更是一种珍贵的延寿药剂。在特定条件下、砂时王浆甚至等同于一位大巫师的存在——从这种角度来说,不论怎样拔高这种‘胶质物’的地位都不为过。

郑清就很幸运的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

说他幸运,是因为参与搜索砂时虫巢的上百名巡逻队员中,只有不到十个人得到了这份奖励。如果不是凡尔纳老人让他帮忙照看老猎狗五月大人,他也没有机会在老猎狗便溺的时候看到藏在树丛间、只有拳头大小、仿佛一块碎石的‘大蜗牛’。

当捕捉结束、老校工当场宣布奖励的时候,即便郑清已经累的快睡着了,也清晰的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那股夹杂着羡慕、嫉妒、渴望等诸多情绪的气息。

虽然参与搜索的所有人都获得了两个学分的奖励,但任何奖励都无法与那一小瓶砂时王浆相媲美。

许多高年级的学长当场向郑清提出了高昂的收购价格。

从玉币到学分、再到珍贵的魔法书籍、再到珍惜的炼金材料、甚至还有人愿意以高阶魔咒的完整术式来交换!

郑清听的口水流了一地。

如果不是熟人太多,他一定会抱着这些学长的大腿哭穷求施舍。

好在他虽然有些困,却没有昏了头。思索再三,他最终拒绝了这些看上去‘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毕竟,他还有一群快要死掉的小精灵要续命。

杜泽姆博士之前配置的余元灵散药效越来越差,小精灵们虽然仍旧一副活泼的模样,但郑清已经从她们日常体检的数据中察觉到令人不安的倾向。

所以面对班上两位同学的求购想法,年轻的公费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了。

“不好意思,”郑清抱歉笑着,看了唐顿与马修一眼,指了指黑板上沿乖乖坐成一排的小精灵们,强行挤着眼睛,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虽然很想把它换成玉币……但这是用来救命的东西,没办法卖。”

唐顿恍然,点点头,安慰般拍了拍郑清肩膀。

马修也闭上嘴,重新把目光转向窗外。

开学这段时间以来,小精灵的故事在某位不良学长的宣扬下,渐渐被许多人知晓,尤其郑清所在的天文08-1班,这些让人怜惜的小东西更是受到女生们的关注。

所以,听到郑清要用那些砂时王浆为小精灵们续命,连一向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李萌,都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这才对!”小姑娘老气横秋的揪了揪郑清的衣襟,把刚刚被她拽皱的衣领捋平,赞扬道:“男人,就要有担当!”

郑清顿时哭笑不得。

辛胖子站在李萌身后不远处,挤眉弄眼,咧嘴吐舌,露出一副怪样。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快的笑声。

李萌狐疑的转过头,正看到辛胖子端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连连点头,似乎在表达对她刚刚那番话的赞同之意。

蒋玉恰当好处在在这时抛出一个问题,结束了此刻有些混乱的场面。

“虫巢里真的是空的吗?”女班长手指间翻动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言笑晏晏:“听说你们抓住砂时之母后,因为打碎虫巢,逃走了许多懒虫,是真的吗?”

郑清有些疑惑的扫了一眼那只青色的纸鹤,挠挠头,首先否认了这个指控。

“砂时虫巢里没有懒虫,只有虫卵……这是常识。”

“至于学校里有许多懒虫的说法,我想应该是校工委还没有正式下发通知,所以学生会在传达消息的时候有一些误解。”

“按照教授们的推断,这群砂时在学府中起码呆了一个月左右。”

“正常情况下,砂时从卵变为幼虫、在最终成熟,也只需要二十一天,按照检验科巫师的说法,我们发现的那个虫巢有反复孵化的痕迹……这意味着虫群在最近一段时间经过大量的繁殖。”

“而最终在虫巢中捕获的成虫与虫卵数量远远低于计算中的规模。”

“这表示有一大群懒虫,已经被成虫抛洒在校园中,寄生在其他魔法生物——包括我们巫师——身上,用其他生物的时间,来完成这些幼虫最后的蜕变。”

说道这里,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自从知道懒虫喜欢藏在巫师耳朵后面之后,他就特别喜欢这个动作。

也许他的动作提醒了其他学生,许多人都忙不迭的开始抓耳挠腮,互相扒拉头发,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那些偷取时间的可恶窃贼。

“不要紧张,”郑清提高声音,安慰道:“按照校工委的计划,这周会有学校统一安排,帮助我们打虫的……没有人会受伤。”

“但是,学校里都在传言,说有巡逻队的人被砂时袭击,半边脸都枯了,黑黢黢的。”李萌咬着手指,小脸皱成一团:“我可不想变黑。”

“你也说了,是传言。”郑清叹口气,把小姑娘向课桌后推去,稍稍提高声音,向其他人解释道:“巡逻队有人脸黑,是因为不小心栽到水坑里,被鱼妇咬了一口……染了点半枯毒素。校医院的人说只要安安分分呆在室内,多吃点白萝卜,用不了一个星期,他的脸就能恢复原样。”

这番解释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师来啦……”教室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忽然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自从那个名叫戴利三世的牙买加人教过新生们教训简笔画的方法后,这些用线条勾勒的小人最近安分了许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谎报军情的情况了。

所以人群呼啦一下飞快的散开,向各自的位置跑去。

很快,教室的大门轰然打开。

老姚那油光滑亮的大背头一闪一闪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第两百章 偷得浮生半日

姚教授并不是一个人走进教室的。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名身披灰袍、梳着马尾,板着面孔的年轻女校工。

教授与往常一样,大步流星走上讲台,把怀里的讲义拍在讲桌上,然后习惯性的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

而那两个校工则安静的站在教室门口,一语不发,仿佛石像一般。

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在教授与校工之间徘徊,许多人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小声交头接耳。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教授摩挲着自己光亮的大背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我记得上节课下课前提过,这节课开始之前会探讨一下你们对‘元辰守护’的理解。”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几乎所有人都在抱怨老姚的这个课后作业。

“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教授!”辛胖子挥舞着胖乎乎的手,努力吸引老姚的注意力:“连我们的萧大博士在图书馆泡了一个星期,都没找到关于这个词的解释。”

萧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郑清窃笑不止。

这已经成为萧笑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了,为了找到老姚这个词语的出处,他几乎翻遍了一年级巫师所能接触的所有魔咒类书籍,甚至包括《咒源》这种超级大部头的工具书。

辛胖子的这番言论显然给其他人巨大的鼓舞——连众所公认的萧大博士都无法理解‘元辰守护’,那一定不是自己智商或者努力不够,而是教授的题目过于刁钻了。

场间的抱怨声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老姚笑眯眯的看着学生们抱怨,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

直到教室里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他才咳嗽了两声,重新开口。

“没关系,一个星期找不到,那就两个星期,两个星期找不到,那就三个星期。”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黑乎乎的烟斗,指尖抖出几点火星,一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咳咳……”教室门口原本仿佛雕塑一样的女校工忽然发出清脆的咳嗽声。

老姚抓着烟斗的手臂顿时僵了僵,然后转头,尴尬的笑了笑,把烟斗熄灭重新塞进怀里。

“多找一些日子,你们终归能找到那句话的含义。”教授干巴巴的结束了这番演说,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桌子上的讲义重新收起,用力挥了挥胳膊:“至于今天……剩下的时间就交给这位校工委的工作人员了。”

“你们自由了。”

“今天上午不上课。”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立刻沸腾起来。

虽然老姚的魔咒课并没有像天文课那样难熬,但毕竟是正规的魔法课程,每个学生在课堂上都会感到束缚与不自在。

能够光明正大的不上课,对每个学生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享受。

只有诸如刘菲菲、马修、蒋玉这些好学生才会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

郑清竭力遏制脸上的笑意,试图在班上同学们面前维持自己公费生的形象。

但这番努力很快宣告失败。

“我原本打算下午符箓课之后再去步行街找杜泽姆博士的,”他兴高采烈的看向萧笑:“如果你等会儿没事,就一起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天才炼金术师吗?”

“我要去图书馆。”萧笑黑着脸,仍旧没有从辛胖子不久前的打击中恢复:“如果你有点眼力见,就应该知道虽然老姚不上课,但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一切都在萧大博士的预料之中。

班上那些兴高采烈的年轻巫师还是too漾。

仅仅过了几分钟,当那位板着脸的年轻女校工走上讲台后,只用了三言两语,便把上午课程取消的缘故讲的一清二楚。

还是砂时惹的祸。

自从校工委确认入侵学府的不明生物是一群‘迷失’的砂时之后,整个第一大学的校园工作委员会都陷入了鸡飞狗跳之中,从上周六晚上,一直到今天上午,校工委的头头脑脑们一直呆在那栋黑色的办公楼里,研究最终处理方案。

在郑清看来,既然已经抓住砂时之母,捣毁了虫巢,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但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校工们自然不会如此天真。

如果郑清在翻读《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时不是一目十行,囫囵吞枣,自然能在砂时栏目的下方发现一些斜体小字说明。

按许多魔法实验的结论与魔法笔记的记载,当砂时群失去虫巢与母虫之后,便会失控。

它们会从一种珍贵的魔法药虫变成一种繁殖速度飞快、传播速度迅猛的‘传说’级魔法灾难——这个等级的另一种生物便是巫师们耳熟能详的‘天灾亡灵’。

因为失去砂时之母后,任何一只砂时都会开始觊觎她的地位,自动从卵生生物转化为有丝分裂的生物,开启变态之路。

直到最终一只砂时携带它的虫群一统全部迷失的砂时、重新筑巢成为砂时之母后,这种毫无节制的暴兵行为才会告一段落,这种米粒大小的飞虫才会重新恢复巫师们熟悉的‘温驯’‘有趣’‘价值高昂’的模样。

在这之前,这些小虫子只会疯狂的攫取其他生物的时间,来扩充自己的势力。

很不幸,临钟湖畔那晚的捕捉行为,虽然最终确认了凶手的身份,也将其最终拿获归案,但非常糟糕的是,莽撞的学生们打碎了虫巢、连带把那头软绵绵、仿佛水蛭一样的母虫给戳成了几段。

当凡尔纳老人发现那些年轻巫师的举动后,顿足不已,却已经无计可施。

“按照委员会的计算,目前流落校园中的砂时数量在一千至三千只之间,”女校工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清晰:“此外还有之前被砂时们放养的许多懒虫,数量不明。”

“我们必须在它们彻底暴动之前,将其一网打尽!”老姚站在教室门口,大手一挥,声音显得非常有力。

女校工马尾一甩,斜着眼乜了教授一眼。

老姚嘿嘿一笑,规规矩矩的站回教室门后,不再吭气。

郑清大为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估量着两人背后那也许会惊人狗血的故事,脑补了许多章回与桥段。

“这非常困难!”女校工在讲台上强调着。

郑清赞同的点着头,继续神游天外。

“……尤其是像第一大学——这里的环境非常适宜砂时捕猎,也非常符合懒虫孵化与蜕变……因为这里是整个巫师世界最大规模的年轻巫师聚集地……年轻的巫师魔力已经足够充沛,但自制力却处于低谷……这让他们非常容易被这些虫虿迷惑。”

巫师们并不畏惧残暴的凶兽、诡异的妖魔、神秘的诅咒。

但是他们畏惧时间的流逝。

而砂时,则是许多时间无故流逝的凶手!

第两百零一章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懒吗

作为巫师联盟下属的三大权力机构之一,第一大学除了是年轻巫师的培养中心之外,也拥有着巫师世界最全面、最高深的魔法研究中心。

在布吉岛上,除了九有、阿尔法、星空、亚特拉斯四所学院之外,还有四座庞大的研究院安静的潜伏在大学的校园之中。

卜算研究院、天文研究院、魔法哲学研究院、应用魔法研究院。

顾名思义,卜算研究院是专注于占卜研究的魔法机构,按照占卜载体不同、卜算流派各异,这座研究院开设了许多细分学科。

比如按照占卜载体不同,有星象科、龟甲科、纸牌科、水晶球科等;按照卜算流派的区别,有梅花易、文王易、六壬、塔罗等诸多研究方式;此外,还有专门从事《周易》《叨忒》等占卜著作解读与研究的巫师群体。

与其相似,天文研究院、魔法哲学研究院也是专业性非常强的研究机构。

不同之处在于天文研究院专注于365个标准魔文的各种排列组合,探索魔文与宇宙之间的关系;而魔法哲学研究院则更注重理论知识的发展,尤其是维度学派的理论开发。

同上述三座研究院相比,应用魔法研究院就显得非常特殊了。

这是一座综合性的研究机构,体量几乎与其他三所研究院加起来相当。

这座研究院主要负责巫师常用魔法技巧的开发与推广。研究院下辖魔法药剂研究所、符箓研究所、魔咒阵式研究所、炼金研究所等诸多实用性魔法的研究机构。

在许多资深大巫师看来,这属于不务正业——魔法应该是研究真理的方法,而不应该专注那些奇淫巧技的开发——但在更多巫师眼中,能够使用的新魔法才是好魔法。

因此,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名头在巫师界普罗大众中,甚至隐隐与第一大学其他四所学院齐名,被当做‘第一大学研究院’。

当然,不论是应用魔法研究院,还是另外三所研究院,对那些能够从第一大学毕业的年轻巫师来说都具有莫大吸引力。

丰富的研究材料、深厚的研究氛围、拥有巫师世界最先进的实验室、以及众多名声斐然的前辈指点——这几乎已经明确告诉所有进入研究院的年轻巫师,他们能够在深奥的魔法之路上走的更远。

更漫长的生命、更强大的力量、还有那不断升华的生命。

任何一个有理想、有理性的巫师都不会拒绝这些东西。

当然,并不是每个毕业生都有机会进入这些隐匿在布吉岛深处的大院子。

研究院只要最好的毕业生。

第一大学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属于这里的标配、学院首席生是这里的常客、甚至那些蝉联四届的公费生在这里也不是少数。

以至于第一大学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流学生研究院、二流学生留学院、三流学生把钱赚、不入流忙的团团转。

只不过随着现代巫师世界价值导向的慢慢变动,越来越多的巫师不再把大巫师当做毕生追求的目标,他们越来越相信天赋在巫师进阶中所起的作用,相信高贵的血脉、相信冥冥中的天意。

以至于许多第一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也开始自暴自弃,把目光落在繁华富饶的平凡魔法生活中。

那句流传甚广的‘毕业生箴言’也已经许久不在校园里响起。

第一大学始终冷眼旁观这种变迁,对于那些珍贵人才的流失无动于衷。

言归正传。

当九有学府爆发‘砂时危机’之后,在校工委的要求下,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下属的魔法药剂研究所,在四十八个小时的限制内,紧急赶制了一批打虫药与驱虫剂,下发至第一大学全部校区。

毕竟这些砂时已经在学府盘桓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谁也不知道那些懒虫会跟着巫师传播到什么地方。所以学校按照砂时之母理论控制的最大范围,将整个学校都列入了防疫范围。

于是,在周一上午,第一批药剂配置成功后,校工委便派遣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安排九有学院的在校生统一服用打虫药,同时组织其他校工、助教以及高年级学生清理学校的所有可能隐匿砂时虫的区域——包括图书馆、自习室、甚至全部的学生宿舍——喷洒驱虫药剂。

对于学校这种如临大敌的表现,年轻巫师们就显得随意了许多。

或者称之为‘没心没肺’更恰当一些。

在他们看来,这些虫子并没有那么可怕,大不了在它们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年轻人嘛,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天文08-1班上魔咒课的教室里,当学生们领取打虫药时的种种表现,在年轻巫师中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排队的时候,许多人没有在意能不能讨回被砂时偷走的时间、没有人在意自己丢失了多少时间,也没有人想到追诉第一大学管理不力的责任。

大家都在关注自己能不能通过这次事件‘甩锅’。

即便某位公费生也不例外。

“图书馆一定有一大群砂时!”郑清站在队伍里,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就说上次帮……补习的时候睡着了,肯定是这些小虫子在捣鬼!”

他在提及人名的时候稍稍含糊了一下,但这番举动反而引起人群中的哄笑。

“遮遮掩掩,没点担当!我收回之前的话。”李萌踮起脚尖,大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四处张望道:“不就是伊莲娜嘛……大家都知道了!”

郑清老脸一红,对李萌的监护人呶呶嘴,想让她把这个小丫头片子拖走。

以往蒋玉都非常配合。

不过今天,她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与那些坐在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打招呼,对于郑清的求助视而不见。

“不要找了,伊莲娜今天不在。”辛胖子哈巴狗一样凑了过来,把自己的舍友卖了个干净:“清哥儿今天来一大早来找人,结果一直没找到,前几天……”

话没说完,他的背上就被郑清拍了几张镇压符。

可怜的蓝巨人立刻张口结舌站在原地,只有两个眼睛滴溜溜乱转,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你们继续,继续。”公费生费力的把胖子从人群中拖走,笑呵呵的说道:“家门不幸……大家贱笑了。”

段肖剑适时出声,转移了诸人注意力。

“我就说,上周写符箓课作业的时候走神了……有一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这个瘦削的驼背巫师激动的脸色发红,手舞足蹈的说道:“现在想来,我一定是被懒虫偷走时间了!”

“这就是我下午没办法交作业的原因。”段肖剑转过头,觍着脸看向唐顿:“班长大人,这种情况……应该可以通融吧。”

唐顿迟疑了一下,缓缓点着头,犹豫道:“应该可以……毕竟属于不可控原因。”

许多人一脸懵逼。

还有这种操作?!

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许多人——尤其是男生——开始嚷嚷着自己身上爬了十几只懒虫,自己被砂时附体了,作业没写完‘非战之罪’!

归根结底,大家都试图抓住那微渺的希望不用写作业。

李萌听着男生们兴致勃勃的议论,很大声的冷哼了一声,鄙视的看着这些想尽办法偷懒的家伙。

“不用砂时把卵产在你们耳朵后面,你们自己的耳孔中就能爬出一堆懒虫!”小灵巫愤愤不平的说道:“都是大学生了,怎么能这么偷懒呢?”

“偷懒……读书人的事,能叫偷懒吗?”段肖剑厚着脸皮辩解道:“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二百零二章 镇上的传言

贝塔镇东区。

非正常生命研究所。

陈旧的书房内。

“这么说是,传言是真的。”杜泽姆博士喃喃着,自言自语。

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根指头粗细的玻璃瓶,迎着橘黄色的光线,微微晃着瓶子里粘稠的液体。

瓶子里装着郑清前天晚上的战利品,三毫升砂时王浆。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

出乎大多数学生的预料,校工委的执行力非常强大,仅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完成了第一大学全部校区的消毒工作。

许多学生还没来得及对课本说一声‘拜拜’,假期便已经结束了。

郑清并没有在意这种事情。

他的脑子里除了那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吉普赛女巫之外,便是自家那群不让人省心的小精灵,甚至最近夜晚折磨人的噩梦,他都打算再拖一拖,坚持到周四的魔药课,再向李奇黄教授请教。

伊莲娜的去向,班上其他同学也不清楚,只有刘菲菲提到周六的时候在图书馆见过她。留学生们的生活区又在校园之外,属于一片独立区域,等闲没有教授的手条,普通学生完全没有机会溜过去。

至于向教授求助,郑清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选项。

于是,带着满腹惆怅,下午符箓课之后,年轻的公费生都没来得及吃饭,便带着自家那群小精灵,急忙忙向杜泽姆博士的研究所赶去。

这一次,蒋玉并没有推脱,将李萌托付给刘菲菲之后,她非常干脆的陪着郑清走了一趟。

此刻,郑清站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看着博士晃动手指间的玻璃瓶,一脸紧张。

“怎么样?”蒋玉站在他旁边,用轻快的语气问道:“这些原浆应该合格吧。”

“合格,当然合格……色泽晶莹剔透、粘稠度适宜、阳光下没有丝毫杂质,最重要的是采集时效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内,”杜泽姆博士连连点头,称赞不已:“即便在大型实验室里,这些原料也属于上等品……现在已经很少能在市面见到这样的材料了。”

郑清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但是,”杜泽姆博士的一个词,又让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这对你的小精灵有什么帮助吗?”博士转过头,枯黄的面孔躲在阳光的阴影下,显得愈发憔悴:“还是你打算用这些砂时王浆换点其他的东西?”

“没用?”郑清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是因为分量不足吗?但是学校只给了我这么多……如果您需要更多,我还可以想想办法。”

虽然有点心塞,但这种情况也在郑清预料之中。

他立刻琢磨起获取更多砂时王浆的途径。

其他几名与他一同受到嘉奖的巡逻队成员手里应该还有一些剩余,校工委肯定也有自己的库存,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搞不定,大不了去找流浪巫师。

按照校园里私下的流言,没有什么材料是流浪吧搞不到的。

“不不不,”杜泽姆博士否认着,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玻璃瓶架在试验台上,轻嘘一口气,补充道:“三毫升的原浆,足以把大巫师的寿命延长三个月了……类似小精灵这种体型与魔力的小东西,按照这种数量,给她们续上一年半载完全不成问题。”

“类似?”蒋玉敏锐的察觉到博士用词上的变化。

“类似。”杜泽姆博士肯定的点点头。

“这个东西有用的,对吧。”郑清心底有些发慌,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急促,喋喋不休的解释着:“我记得魔药课的李教授之前提过,砂时的分泌液能够有效延长小精灵的生命。”

“李教授?李奇黄教授吗?”博士犹豫了片刻,但仍旧用力摇了摇头:“砂时王浆的确是一种优良的延寿药剂,但是它主要作用于生灵。对于小精灵的效果,我并不确定……李教授真的向你确认过吗?”

郑清愣了愣,忽然有些张口结舌的感觉。

的确,李教授在向郑清提及这种灵药的时候,的确说过砂时王浆对小精灵的效果未经证实,只不过他之前只顾着欢喜,忘了这点罢了。

“为什么。”郑清侧着头,看着肩头坐着的一只小精灵,声音有些迷茫:“这些小精灵难道不是生灵吗?”

察觉到主人的目光,郑清肩头的小精灵眯着眼,把拢起的翅膀展开,半透明的翅尖轻抚着他的脸颊,兮兮的笑个不停。

郑清眼皮一涩,忙把头转向博士。

“有灵魂的生命,才有资格称为生灵。”杜泽姆博士严肃的看了郑清一眼:“小精灵属于炼金生命……不属于传统意义的生灵。”

郑清一时有些失神,愣在了原地。

书房内顿时陷入安静之中,只有郑清带来的小精灵们无忧无虑的震动翅膀,在高大的书架间飞来飞去。

蒋玉站在不远处,担忧的看着两个人。

“我之前查询过相关资料,”她出声打破书房内的安静,说道:“历史上并没有相关实验证明砂时王浆对小精灵属的生命无效。”

“谁会把珍贵的砂时王浆浪费在这些低端炼金产品上呢?”博士发出短促刺耳的笑声:“更何况还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批量生命。”

蒋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郑清这时抬起头,倔强的看向杜泽姆博士:“我愿意把这些砂时王浆用在小精灵的身上。”

杜泽姆博士抬了抬眉毛,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郑清的选择。

“年轻真好,”博士搓搓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孔,感叹着:“年轻时的任性总能被原谅。”

“今天这些小精灵继续服用余元灵散……按照你的体检报告,这服药起码还能管一个星期。”

“这几天我先查一下资料,看看稀释度与辅药的搭配有没有改进余地。”

两名九有学院的新生连连点头。

专业的事情,只能信任专业人士。

“博士,您之前提到,传言是真的,是什么意思呢?”配药的时候,蒋玉忽然提起杜泽姆博士之前说过的话。

博士惊异的看了蒋大班长一眼,显然没料到她的听觉如此灵敏。

“只是一些传言,”杜泽姆博士沉吟着,慢慢解释道:“你们之前提过,学校最近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对吧。”

“砂时群、赤链蛇、鱼妇,”郑清板着手指,数落起巡逻队最近的发现:“还有沉默森林深处的原始食尸甲虫。”

说着,他不由转头看向墙角厚重的玻璃缸。

阴影下,那团白色的球状物仍旧安静的呆在沙子上,一动不动。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飞快的收回目光。

“这些都是沉默森林深处才会出现的奇兽异虫,”杜泽姆博士总结着,补充道:“最近镇子上也发现了许多不速之客……大家都传言,也许今年的沉默返潮时间提前了。”

第二百零三章 沉默返潮

沉默返潮,是一种布吉岛特有的自然现象。

每年春冬之交,禁魔节前后,返魂杨吐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源自深海的文鳐鱼群就会携带着膘肥体壮的身子从远方归来,沿着宽阔深邃的寂静河一路向上洄游。

古书有云:文鳐鱼,状若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归于布吉,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有人说,文鳐鱼归于布吉岛,是想洄游到河流上游的浅滩上生儿育女,维系族群的延续;也有人说,它们是想穿越寂静河尽头的‘龙门’,褪去鱼身,化为龙兽;还有人说,这些游鱼是沉默森林深处的饕餮豢养的口粮,每年初春,饕餮苏醒之后,就会召唤自己的口粮快快游回它的嘴里。

无论如何,对于这些文鳐鱼而言,洄游之路都是一条艰辛的旅途。

从咸海到淡水、从宽广的水域到湍急的河道、还有伫立在寂静河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瀑布、水坝,更不要提河岸两侧闻腥而来的诸多魔兽,以及来自天空与水下共同的猎手。

即使这些鱼儿长了翅膀、尖喙、还有毒,也无法阻止岛上那些饥饿了一个冬季的魔物。

对于森林里的居民们来说,这是一场盛宴。

一年一度的盛宴。

“今年的沉默返潮,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杜泽姆博士低着头,耐心调配不同药粉间的剂量,漫不经心的为两个年轻巫师解释着:

“大多数年份,文鳐鱼洄游都在初春时分。”

“那个时候,它们经过深海营养一个冬季的滋补,膘肥体壮,气力十足,翅膀一抖,能从寂静河入海口一跃飞过三重瀑布;赤喙轻啄,能叨破马熊的背皮。”

“沉默森林里的魔物饿了一个冬天,也有着不逊于这些飞鱼的凶恶。”

“猎物与猎手们从寂静河的下游一直搏斗到河流上游,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大半条寂静河都是暗红色的。”

郑清想象着翻滚的河水、赤红的河水,不由目眩神迷。

“但是现在,大群大群的文鳐鱼提前从海底归来,而河两岸那些凶兽刚刚被夏季充足的食物养的膘肥体壮,不愿与这些游鱼搏命厮杀,所以任凭它们一路向上。”

“听上去这种情况不错嘛。”郑清琢磨着,小声嘀咕道:“文鳐鱼可以放心的洄游、河两岸的动物们也不需要为了几口鱼肉命丧河底……感觉这是一个双赢呢。”

“双赢?”博士抬起头,讥讽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当上公费生的?脑子只有核桃大小吗?”

郑清眨眨眼,看着突然口出恶言的博士,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是双赢,这是全输。”博士抬起一根手指,飞快的晃了晃:“每一条生态链都具有异常精密、灵敏、脆弱的结构。生态链上任何一点不稳定的波动,传递到链条上下游尽头,都会引起不可逆转的巨大变动。”

“以沉默返潮为例。”

“每年初春寂静河上的绝命搏杀,总会有大量文鳐鱼与沉默森林来的魔兽丧命。当洄游结束的时候,无论是林子里的魔物,还是那些凶狠的游鱼,数量都会下降到一个令巫师们心安的程度……一个不会对巫师造成任何威胁的数量。”

“更不要提双方的血肉滋养了返魂杨、不屈柳等沿河两岸的广袤林木,哺育着河底、岸边无数弱小的生灵……还有贝塔镇北区,那些戏法师们,每年就指望这个季节从河里捞些肉块,腌渍点腊肉过节。”

“没有经过厮杀,大量的文鳐鱼涌入寂静河上游,会造成某些严重的后果。比如它们会吃光河床两岸的小生物,再比如,它们会喂饱巫盟囚禁在森林深处的某些存在。”

“也就是说,”蒋玉也立刻醒悟过来,接口道:“砂时群、赤链蛇,还有那些食尸甲虫,都是为了躲避这些鱼群猎食,所以逃进学校吗?”

郑清顿时恍然大悟。

“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杜泽姆博士嘴角扯起,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大量文鳐鱼过境,不仅威胁了那些小虫子的安全,还吃光了它们的口粮……比如赤链蛇,在食谱上与文鳐鱼有很大重叠,鱼群吃光饵料,大蛇们还能躲在洞里,闭着眼睛假装冬眠,那些小蛇就只能偷偷溜进学校,看看能不能找几口吃的。”

“听上去真可怜。”郑清咂咂嘴,想起被老猎狗叼进窝里的某条小蛇,为它们凄惨的命运默哀了几秒钟。

“它们一直生存在这种环境中,并没有任何可怜之处。”杜泽姆博士摇摇头,强调道:“真正可怜的是贝塔镇,是镇子南区那些低阶巫师与北区的戏法师们。”

“文鳐鱼群只有那么大。”

“既然秋天已经游回来了,那么春天肯定就没有了。”

“沉默森林里饿了一个冬天的兽群,当春暖花开,它们从洞穴里爬出来之后,发现河里没有那些肥美的游鱼,会怎么办?”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目光转向窗外,看向远处影影幢幢的建筑。

杜泽姆博士冷淡的声音继续在他的耳边响起。

“饿极了的野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比如冲击第一大学某个小型的公共区域,或者袭击进入森林里的巫师们……当一切于事无补,它们面临绝境的时候,这些野兽绝对不会介意一哄而上,涌入这座充满食物的小镇。”

“为什么我们现在看不见那些文鳐鱼群?”郑清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按照博士的观点,今年的沉默返潮提前了几个月,那么无论如何,学生们都应该发现些许端倪吧。

且不论贝塔镇南区毗邻河道,还建了码头;单单第一大学的校区,就有许多公共区域建在了寂静河的支流水畔——还有临钟湖,它也是寂静河的一部分。

“文鳐鱼是夜行生物,它们白天沉睡在水底,夜间才会在河道上飞跃滑翔。所以最先发现鱼群洄游的人,是南区那些大半夜起床工作的低阶巫师们。”

杜泽姆博士说到这里,顿了顿,摇摇头:“更何况,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躲在第一大学的守护法阵中,怎么会有不长眼的家伙随意触你们的霉头!”

……

时间过的飞快。

当小精灵们服用最新一批药剂之后,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

博士将两个年轻巫师送到门口。

“与这些小精灵相比,你更应该关心你的健康。”

在离开研究所之前,杜泽姆博士语重心长的提醒郑清:“如果你在这些小精灵真正自由之前倒下,那么她们悲惨的未来不会有丝毫改变。”

“我很健康的。”郑清勉强笑着,曲起手臂,鼓了鼓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任何一个健康的巫师都不会吊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挂着黑眼圈,眼睛上布满血丝……还天天做噩梦。”蒋玉在旁边忍不住说道:“我认为博士说的非常有道理。”

郑清嘿嘿笑着,瞟了杜泽姆博士一眼。

博士的黑眼圈比他严重多了。

第二百零四章 易教授

杜泽姆博士的提醒非常中肯。

周一的晚上,郑清又一次在睡梦中陷入梦魇。

以至于周二上午的占卜课,他不得不挂着两个巨大的眼袋,努力跟上易教授讲课的节奏。

但这终究只是徒劳。

作为全部大学课程中最讲究逻辑与计算能力的课程,郑清不能奢望占卜课像魔咒课一样只需要勤加练习便能掌握进度,也不能指望这门课像符箓课一样自己无需学习就已经锁定期末的满分成绩。

他只希望自己能在这门课上达到班上的平均线,再不济,能够及格也会让他勉强接受。

然而教授嘴里的那些词汇是如此的艰深。

只要稍稍走神,剩余课程便会像添加了量子密钥一样,变成令人无法理解的天书。

这导致班上许多学生都徘徊在茫然失措与一脸懵逼之间,还有一些人已经放弃治疗,目光呆滞的盯着黑板,把时间都喂虫子了——只有很少几个人能够清醒的跟上教授讲课的节奏,比如学院的首席生刘菲菲同学。

这其中并不包括郑清。

虽然他也是公费生,但与那位刻苦努力,一天二十个小时都捧着课本的首席生相比,他简直可以被称为公费生的耻辱。

郑清搓了搓发紧的面孔,非常怀疑昨天学校的大扫除没有把校园里那些四处蠕动的懒虫打扫干净,否则他的时间不至于总是缺分少秒。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除了把耳朵揉的发红之外,他一无所获。

讲台上,瘦削的教授抓着三尺长短的细竹竿,抱着胳膊,声音平淡、毫无起伏,简直像是在念催眠的咒语。

郑清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坐姿,把注意力转移到到教授的脸上,努力集中精神。

这种方法很有效,他的时间果然没有突兀缺失的情况出现了。

但这种方法非常容易让人走神。

教授的颧骨很低,紧窄的下巴上没有一丝胡渣,只有几道深刻的皱纹。稀疏的头发盖不住他光亮的头皮,也遮不住他宽大的额头。

教授的眼睛很小,总给人一种眯着眼的感觉,枯瘦的身子架着宽大的黑袍,看上去仿佛一只大马猴一样。

大马猴。

郑清忍住低笑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萧大博士瞟了他一眼,撇撇嘴,没有吱声。

郑清的笑声在安静的教室如此突兀,连易教授都停止了讲课,看了他一眼。

他怀里抱着的那根竹鞭梢头微微颤抖着,似乎有跃跃欲试的打算。

公费生同学立刻把脑袋埋在课桌上那本《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上,一动不动。

然后,他第一次注意到这本书的作者是易甲子。

易甲子,就是易教授的名字。

讲台上,教授并没有追究郑清的失仪,而是重新开启了催眠魔咒的吟唱仪式。只不过郑清仍旧不敢抬头。

他低着脑袋,思绪飘飘忽忽,很快回到了第一节占卜课上。

那是他上过的最轻松的占卜课了——最起码在那节课上,教授讲的每个字他都听懂了。

半节课的新生自我介绍之后,教授站在讲台上,开始用浓重的鼻音训话:

“我是你们的占卜课老师,你们叫我易教授便可。”

他手里的竹鞭在空气中挥的呼呼作响,用力敲着面前的讲桌。

黑板上沿那些小精灵们很有经验的提前堵住了耳朵,用半透明的翅膀蒙着脑袋,笑兮兮的看着讲台下一脸惊恐的年轻巫师们。

“我的教学方式很传统!”

“没有什么知识点是鞭子教不会的,多抽几鞭子,什么都懂了!”

“不要在我的课堂上谈权利、自由!”

“不想听课就出去!”

“在我的课上,你们可以选择被我的鞭子抽着往前走,也可以选择被我挂掉重新挑一个和气的老师给你讲课!”

“但我相信,整个第一大学,没有比我更好的占卜课教授了。”

讲台下,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战战兢兢的盯着教授手里的竹鞭,唯恐这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劈头盖脸的抽过来。

虽然被大家私下里叫做小老头,实际上易甲子教授并不老。

他很年轻,身材并不高,还有些驼背,长着一副典型的亚洲人面孔,看面相也就二十岁出头,并不比郑清他们大多少的样子,但枯黄的皮肤与早谢的头顶严重影响了他的外貌,让他总带着几分早衰的气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十岁。

也许教授想表现的更成熟、威严一些。

那根赭黄色的竹鞭非常有效的帮他达成了目的。

在易教授的课堂上,即使活泼如李萌,好动如辛胖子,也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敢稍有逾矩。

“所谓的占卜,并不是传说中从水晶球里看到命运的轨迹,也不是凭借龟甲的裂痕来判断事件的未来,更不是依靠那七十八张塔罗牌来解释你的人生。”

似乎很满意众生的表现,易甲子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声音中的鼻音也显得宽厚了许多。

伊莲娜似乎有些不满的抬起下巴。

教授不以为忤,只是对吉普赛女巫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向年轻巫师们提纲挈领:

“占卜是一门严谨的学问。”

“我们不依靠揣度来确定,而是依靠计算来测量。”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确定的,想要看清一个人的人生,就要看你是否能够掌握他的人生。”

“掌握全方位、完整的信息……而不仅仅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支配。”

“如果你知道了一个人的性格、一个人的偏好、一个人所能接触的资源。那么你就可以轻易判断出这个人会在一个条件下作出何种的判断,这种判断综合了他是否会在判断时暴怒、是否会在判断时偏信、是否会在判断时妥协。”

“所有的这些判断,会导向一个确定的结果。”

“人生就是无数的判断组合而成的过程、由无数结果汇聚而出的唯一。”

“不同的判断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会造就不同的人生;无数的判断会相互交织,共同组成这个神奇的世界。”

“不同人生、不同世界、不同维度。”

“真理,就隐藏在其中。”

第二百零五章 占卜课

“占,占据你所能得到。”

“卜,预测你想知道的。”

“占卜,占卜。通过占据,从而预测。这是你们必须记住的,一切一切的基础!”

易甲子教授眯着的小眼睛倏然睁得大大的,漆黑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扩大,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珠。右手中的竹杖重重的挥了挥,空中发出一串的气爆声,为他正在进行的这段演讲添加了一个粗暴的背景音。

“占卜,就是在获得一定资源的基础上,截取那些杂乱、混沌的片段,再凭借高超的魔法技艺将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从而窥探隐藏在虚幻背后的真实。”

“在占卜过程中,你们要丢掉自己的偏好、丢掉自己的立场、丢掉自己的逻辑、甚至丢掉你们‘自己’。”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面对他人的思想与情感时做到真正的客观与冷静。”

说到这里,易教授停顿了片刻,目光有些出神,似乎回忆到什么。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一个人出声,所有人都抓着笔,埋头飞快的做着记录。

易教授对占卜简明扼要的描述,让所有人都目眩神摇,不能自已。

就连最开始满脸不忿的吉普赛女巫,也蹙起那双好看的眉毛,把很少离手的塔罗牌放在桌角,埋头做着笔记。

那个时候,虽然两人之间还没有酝酿出暧昧的气氛,但每次郑清看她的时候,总能收获一个明媚的笑容。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他又一次忍不住转头看向教室后排。

伊莲娜的座位上依旧空空荡荡。

从昨天,准确说,从周六开始,郑清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几十只纸鹤从宿舍的阳台上来了又去,有的被露水打湿、有的被鸟粪砸中、还有的被飞虫啃掉小片翅膀,但是没有一只有被打开的痕迹。

仿佛一滴水落进了大海,一粒沙飘进荒漠。

偌大的学府、被阵法守护的大学,一名学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也许因为时间较短,许多学生虽然注意到那位漂亮女巫连续两天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却并没有太过担心。

大家猜测伊莲娜大约生病了,或者正在做什么实验——对于一名巫师来说,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几天完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有一些大巫师数十年、上百年都没有参加过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然而在得到他们确切陨落的消息之前,巫盟始终会为他们保留那些高贵的椅子。

再加上插班生们有自己活动的小圈子,所以,并没有人像郑清一样特意打探吉普赛女巫的下落。

巫师们又是一类非常注重个人隐私的群体。

学会保持一个健康的距离是每个巫师必须熟稔的社交技巧。

就连迪伦也拍着郑清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也许吉普赛女巫团正在做某些祈祷仪式呢……就像月下贵族们,每年要把一半的时间用在各种毫无意义的仪式与祝福上。你应该趁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练习一下交谊舞,在猎月开始之后不至于手忙脚乱。”

与伊莲娜跳舞。

郑清似乎一瞬间嗅到了她身上芬芳的气息,令人窒息。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收束着思绪,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晌午的阳光非常充裕。

淡黄的色彩争先恐后的挤过那扇高大的落地窗,落在地板上、课桌间,落在学生们簇新的袍子上,落在易教授宽大的额头上。

教授的额头在阳光中有些发亮,稀疏的头发下隐约可以看见点点汗珠,像水晶一样,闪烁着五色毫光。

那根枯黄的竹鞭已经被他丢在了讲桌上,与厚厚的讲义堆在一起。

占据了一面墙的高大黑板上密密麻麻布满复杂的咒式与推理过程,大大小小的符号仿佛组成了一道眩晕符,令郑清头脑一片空白。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灵活的在黑板间飞来飞去,将那些已经废弃不用的推导公式擦的干干净净。

年轻的公费生羡慕的看着这些炼金生命,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连小精灵都知道哪些片段是毫无用处的、哪些推理可以从黑板上擦去。

让人情何以堪。

他心底的哀叹并没有持续很久,教授的一句话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

“我发觉你们在之前的理论知识学习中表现的并不认真。”

教授昂着脑袋,自上而下俯视着整个教室,漆黑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彩。

许多人露出赞同的表情,但是碍于易教授‘残暴’的形象,没有人傻乎乎的出声应是。

“我知道,你们都想立刻着手学习那些高超的占卜技巧。”

“想要学会听龟甲在烈火灼烧下哔哔啵啵的爆裂,想要看清旋转的水晶球里五颜六色的影像,想要摸索出七十八张塔罗牌不同组合间的微妙含义。”

“所以你们会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

“这是非常错误的想法。”

易教授偏着头,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学生的面孔,许多人都心虚的低下脑袋。

“理论学习是占卜非常重要的基础。”

“我的占卜课上很少教你们如何进行真正的占卜——只要小脑发育良好的成年人,很容易完成那些并不复杂的技巧——我要教给你们的是如何获取资源,获取一个人最隐秘的人生。凭借这些资源构建的轨迹,你不需要过人的天赋,就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未来。”

“基础,就是一系列的咒式与数理方程……”

教授转身,用力敲了敲黑板。

一连串的框架图与一系列的标注在墨绿色的板面缓缓展开。

“你们需要学会基础的演绎逻辑、掌握常用模型与证明方式。然后在此基础上学习如何解析占卜得到的数据、在不同概率之间寻找最大可能性、为特殊情况特殊编码、熟练的在‘环’‘模’‘域’‘群’‘代’这些不同范畴之间切换。”

“因为占卜必然会涉及时空,所以你们还要了解空间的张量与矢量,了解能量在空间投射时的阴影因素、在计算时不会因为缺少‘生命加速度’的常量而导致结论出现谬误。”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巨大的计算量上——当然,有些特殊天赋能够通过直觉得到准确结论,但大多数人,我是指你们在坐的各位,并不具备这种天赋——所以,你们必须掌握各种函数、包括单复变、多复变、调和分析等等,包括并不限于常微分方程、偏微分理论、泛函分析、拓扑应用等等。”

“大量的计算,能够将概率收束、将各种可能性收敛,得到一个近乎‘预言’的结论。”

“而在收束的过程中,你必须懂得相关回归分析、进行多元分析、参考时间序列分析、借鉴统计判决理论,这还不包括收敛过程中可能会应用到的统筹、博弈、动态规划、极限模拟、非参统计等等。”

黑板上那张巨大的框架图已经挤到了边缘,但各种复杂的术语仍旧源源不绝的出现在线条的间隙与空白中。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第n次有了放弃这门课的打算。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张季信已经彻底放弃了治疗,他鼓动着健硕的肱二头肌,用力勒紧自己的脑袋,把那张原本就通红的面孔憋的发紫,试图通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激活更多脑细胞工作。

郑清不知道这种方式有没有效果。

他只知道自己期末又有一门功课的成绩可以基本确定。

与符箓课的满分预期不同,他对占卜课再也不报任何希望了。

第二百零六章 扣了两分

一只黑色的蝴蝶在窗外翩翩起舞。

她扑闪着翅膀,借助墙角屋檐下卷起的羊角风,小心翼翼的穿梭在窗棱与阳台之间,灵敏的避开那些攀援在爬山虎间的草精子,从它们细长的爪缝间飘过。

眼看着美味从指间飞走,草精子们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吱吱声。

阳光落下,被黑色蝴蝶身上光滑细密的鳞片反射回去,她的身子在教学楼红色的墙壁上投下一小块闪烁的阴影。

仿佛一朵小小的乌云。

这朵乌云滑过墙砖、越过窗台、穿过高大的落地窗,落到一张课桌上,在一根正飞快移动的笔尖下一闪而逝。

郑清手中的钢笔一顿,在笔记本上留下一朵洇黑的墨渍。

他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窗外。

屋外阳光灿烂,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仿佛刚刚那片小小的阴影是错觉一般。

黑板上,复杂的逻辑导图已经被小精灵们擦得干干净净,墨绿色的黑板能映出人的影子。年轻巫师们把那些灾难般的术语词汇塞进笔记本后,便再也不看了。

似乎翻过那张纸,就能忘却这段噩梦般的记忆。

易甲子教授弓着背,扶着讲桌,不紧不慢的继续着他的授课:

“占卜的过程,就是获取信息的过程。”

“最主要的,是全面!”

“事无巨细!秋毫必察!锱铢必较!必须全面!”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提取信息之后准确判断一个人的偏好,才能准确调整同一事件下、不同判断所占总体百分比的参数,才能做出正确的分析。”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

一只小精灵拖着巨大的茶杯从不远处飞来,落在教授手边。

易教授端起杯子,把还冒着热气的饮料一口吞下,惬意的长叹一口气:

“一名精通占卜术的注册巫师,在某种意义上,所具备的能力完全不亚于强横的大巫师!”

“当你能够熟练地截取他人的信息,窥到那神秘的命运之河时,有的时候你只需要轻微的改变——比如向河里丢颗石子——就会让他的人生完全崩溃。”

“甚至当你丢的石子足够多、足够大,命运之河都会因此而堵塞。”

“世界也将因此而崩溃。”

这句话如此吓人,也是如诱人,以至于教室里响起了整齐的抽气声。

郑清也吸了口气。

他犹豫着,开始重新考虑,要不要硬着头皮继续学习占卜。

环顾四周,许多人都被易教授描绘的情景所吸引。

就连一贯淡定从容的萧笑,眼神中也散发出一种狂热的气息。

令人灼热的疯狂。

这种气氛让年轻公费生坐立不安。

“当然,那只是传说的境界。”

易教授话锋一转,把许多人刚刚涌出的激情浇灭:

“大多数人对于占卜的领悟乏善可陈……这些人即便学会了标准占卜术,也只能依靠其中的计算、分析、运筹等能力,在巫师联盟的机关单位整理文书,或者充当某支猎队的参谋、运气稍差,还可能沦落到某条不知名的小巷子,给某个不知名的侦探社打打零工。”

“在座的诸位……我是指绝大多数,都在这个范围内。”

“我当然希望你们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我的占卜课上,但是这不合理的。如果你们在学习过程中发现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希望你们能够主动把更多时间用在其他科目中。”

“比如魔咒、符箓,甚至魔文上。”

“没有天赋,即使你们在这门课上浪费再多时间,充其量,也只能比一般人看的稍微高一点、稍微远一点,稍微清楚一点。”

这就已经很让人满意了,郑清咬牙切齿的看着教授,腹诽道,能比别人看的更高、更远、更清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

显然,易教授并不知足:

“如果我有荣幸,能够教导处一位真正的占卜师……如果你们在座的某位,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占卜大师——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神——那么,我希望你在作出任何轻微变动的时候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思考一下世界的未来。”

“你揪出的那根线头的尽头,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你在命运的河中徜徉,命运也将你束缚再那里。”

“这是所有占卜师的归宿。”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了截断某根细线而探出的匕首,是不是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用崇拜而又渴望的眼神看着这个宽大袍子里的瘦弱身躯。

小精灵们重新拖着巨大的水杯,为易教授续上热饮。

教授呷了一口,咂咂嘴,继续说道:

“当然,要真正完全的判断出一个人的未来是异常困难的。”

“非常困难。”

“比方说,我们最熟悉的人莫过于自己……但很少有巫师能够对自己的命运作出清晰地描述。因为我们最难以真正判断的人也是自己。所以你需要一个真正信得过的同伴,来帮助你锻炼这种能力。”

郑清茫然的目光从萧笑、张季信、辛胖子等人的脸上滑过,最终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那张空荡荡的课桌。

旁边似乎传来一声窃笑。

易教授对台下学生们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太大起伏:

“上面提到的都属于经过千锤百炼的标准占卜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巫师天生就有很强的‘视觉’,能够通过直觉进行非常准确的预言……这些巫师有自己的称号,比如观察者、目击者、先知、等等。”

“在这类巫师手中,水晶球、龟甲、塔罗牌这些工具几乎毫无用处。他们更多是依靠过人的天赋与神秘加成来完成那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魔法。”

“在这方面,塔罗星的移民比我们这些世代居住在地球上的生命表现的更突出……吉普赛女巫团就继承了他们的许多技巧……我记得班上有一位女巫团的留学生,在哪里?”

教授的询问让郑清精神一震。

“教授,”他立刻举起手,大声叫道:“伊莲娜最近没来上课……”

“没来?”易教授眉头一皱:“嗯,伊莲娜,扣一个学分……虽然我对课堂纪律没有太严苛的要求,但不能容忍这类无故缺席的情况发生。”

郑清顿时目瞪口呆。

坐在他周围的学生之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有些急眼了,嚷嚷道:“我是说,伊莲娜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可能有危险……”

“咆哮课堂,扣一分。”易教授抬头看了郑清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这里是第一大学,不会有危险……虽然我对课堂纪律没有太严苛的要求,但不能容忍讲课途中有人随意喧哗……有意见可以保留。”

郑清涨红着脸,气咻咻的坐下,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第二百零七章 大卫的钥匙

现在是周二上午十点钟。

主教楼东附1001的教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的学生都静悄悄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余光小心打量着讲台上那位瘦削的占卜课教授。

虽然这并不是天文08-1班的学生第一次被老师在课堂上扣掉学分。

但这是天文08-1班的公费生,第一次被教授在课堂上扣分。

易教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破了笼罩在公费生身上的某层神秘光环。

这让许多人感到新奇。

要知道,在注重考试成绩的九有学院,教授们对成绩优秀的学生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优待——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几乎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歧视。

而现在,教授用他的权力为他在课堂上的权威做了一条强有力的注解。

郑清把脑袋埋在课本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不是教室内禁止学生戴兜帽,他甚至想把整个脑袋都蒙的严严实实。

他敢打赌,自己的耳朵红的快要冒烟了。

易教授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对课堂纪律的掌控程度。

他清清嗓子,喝了一口茶水,满意的对小精灵校工竖起大拇指。

“在继续深入了解占卜体系之前,你们还有一点小小的准备工作要做。”

易教授翻了翻讲义,屈指在讲桌上扣了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郑清低着脑袋,没有抬头。

他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易甲子教授的课堂上他再也不说话了。

不回答问题。

也不再提出疑惑。

他恶狠狠的抓着笔,咬牙切齿的做着笔记,手下的每个字都浸透着他的愤怒,一笔一划间的力道能够把讲台上那只‘大马猴’戳出七八个窟窿。

“当你们试图用魔法攫取他人信息之前,需要提前考虑命运之河的反噬。毕竟那条河流里的每一朵浪花,都代表一个生命最灿烂的光辉。”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亵渎这种光辉。”

“如果说,在第一大学正式成立之前,魔药、魔文、符箓、炼金等等这些凭借经验积累的学科已经有了一定发展,那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预言类魔法,仍旧停留在荒古浑沌年代,巫师们只能凭借天赋与直觉窥探命运的一鳞半爪。”

“阻止这门学科发展的唯一障碍,就是天谴。”

“……我又看见地大震动。日头变黑像毛布,满月变红像血。天上的星辰坠落于地,如同无花果树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样。天就挪移,好像书卷被卷起来。山岭海岛都被挪移离开本位……”

这番恐怖的描述令所有人坐立不安,虽然占卜术的威力很客观,但没道理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去触怒无所不在的盖亚。

易教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了许多:

“值得庆幸的是,你们生活在新世纪。”

“在第一大学成立后,无数大巫师摒弃前嫌,互相交流心得,成功拿到了‘大卫的钥匙’,打开了命运卡在巫师脖子上的枷锁,冲破了亘古的迷雾。”

“那圣洁,真实,拿着大卫的钥匙,开了就没有人能关,关了就没有人能开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如此欢快,以至于郑清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这个‘小老头’一眼。

更多人则是伸长脖子,想要努力看清易教授拿着的‘大卫的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钥匙’。”

易教授把手高高举起,手指间捏着一粒被磨得发亮的木珠。

“这把钥匙是我的。”

“每个人都应该寻找真正切合自己心意的钥匙……每个人都被命运的枷锁束缚了,你脖子上的锁链,并不是随便一把钥匙就能打开的。”

“也许有人会问,这把钥匙该怎么使用呢?”

易教授睁大眼睛,询问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点起了坐在教室第一排中间的刘菲菲同学。

“介质,教授。”九有学院的首席生细声细气的解释道:“在使用魔法提取他人信息的时候,需要被占卜者的某些介质。比如头发、衣服之类包含宿主气息的物品,当然,最有些的介质是血液。而这些‘钥匙’是用来承载介质的工具。”

“非常完美。”教授满意的点着头,手中枯黄的竹鞭用力挥了挥,把空气抽的咻咻作响:“刘菲菲同学加一分……这是你应得的。”

女首席生害羞的坐了下去。

郑清的心情愈发沮丧。

“就像刘菲菲刚刚提到的,只有找到你们自己的‘钥匙’,才能避开天谴,通过魔法正确描绘出那些介质中所蕴含的信息。”

“那么,钥匙在哪里?”

“钥匙无处不在。”

“你们在占卜术中使用的‘钥匙’可以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

“比如一块烤黑的骨头、一片枯叶、一朵鲜花、甚至一段棉线、一块破瓷,任何事物。我记得曾经有位大占卜师,他的钥匙是一头蜣螂滚出的牛粪球。”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然后在教授巡视的目光下迅速消失不见。

就连一向喜欢吐槽的辛胖子都鼓着嘴,一本正经的看着教授,完全没有开口的冲动。

易教授满意的点点头。

“寻找属于你们的钥匙……这是涉足占卜术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

“因为这个世界如此广阔,谁能从苍茫万物中找出那枚契合自己心意的承受物呢?有的占卜学徒终其一生,都没办法找到适合自己能力发挥的钥匙。”

许多人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对于这些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大学生而言,想要满世界去找自己的钥匙,就像在沙漠里筛选一粒特殊的沙子、大海中提取一滴特殊的水珠一样不可能。

不仅没有时间,而且也没有能力。

“但是,这也是你们的优势!”易教授昂着脑袋,眉毛抬的高高的,似乎想要每个人都记住这一刻。

“这里是哪里?”

“第一大学!”

“我是谁?”

“你们的占卜课教授!”

他自问自答着,手中竹鞭的鞭尾用力顿在讲桌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竹梢随之一颤一颤,显得非常激动:

“作为你们的教授!”

“作为你们占卜课的教授!”

“知道了你们的名字、给你们上了三节占卜课,如果还不足告诉你们点什么,那简直是第一大学的耻辱!”

说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竹鞭,端起水杯,咕嘟咕嘟连灌几大口。

当教授重新开口时,已经不那么激动,语气平静了许多:

“就像我以前的占卜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总会简单看一看,算一算,不仅仅为了给你们惊喜,也为了让我们安心。”

“现在……你们每个人轮流到讲台上,我告诉每个人,属于你们的‘钥匙’到底是什么。”

刘菲菲的手高高举起。

几乎戳到易教授的脸上。

“有什么问题吗?”教授温和的看着她。

“我记得您说过,”女首席站起身,局促不安的问道:“占卜是有反噬的……教科书也写了‘解挂有风险,占卜需谨慎’……您为这么多人卜算,没关系吗?”

教授感动的笑了笑,用力擤了擤鼻子。

“哦,就像我之前提过的,在触摸命运之线的时候,你必须小心翼翼。”他晃了晃自己枯瘦的手指,眼睛闪闪发亮:“但这也需要看对象。”

“如果你们试图偷窥我们那位伟大的老校长藏在命运之河里的暗淡印记,很可能会被他不自觉的反噬镇杀。”

“但是,如果作为教授的我,如果只是简单的看看你们下节课使用什么承受物,顺便对你们做出一点点提示,顶多会打个喷嚏罢了。”

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每个人都敬畏的看着这位苛刻的教授。

就连郑清也不例外。

在阳光下,他那矮小瘦削的身影,仿佛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第二百零八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易教授的高大形象只在郑清心底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从下课开始,他就一个劲儿念叨着死板、不知变通、刚愎自用的‘小老头’是一个噩梦。

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坐在食堂的排座间,他仍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干枯驼背,看上去就像只大马猴……说话颠三倒四,自我陶醉……上次在巡逻队搜查现场见到他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恶劣呢?”

“不仅他是个噩梦,他教的占卜课也是个噩梦!”年轻的公费生用勺子搅着面前的鹰嘴豆汤,用勺背把那些淡黄色的豆子一粒粒碾成豆泥,仿佛这样就能平复他心底的愤怒。

辛胖子一边切着盘子里的板栗饼,一边心有戚戚的连连点头。

“太可怕了,”他咕哝着,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叹道:“如果这里不是第一大学,我对学会占卜术完全没有信心……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这是重点吗?”郑清手底的勺子一顿,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

“扣分的确有些过分,”段肖剑劝慰般的说道:“但好在只扣了一分……我记得你在符箓课上就拿了不止一分,完全可以补回来的。”

“这有关系吗!”年轻的公费生痛苦的挖起一大勺淡绿色冰淇淋,一口塞进嘴里。

刺激的感觉从味蕾一路蔓延,顺着鼻腔、血管直冲而上,仿佛一瞬间扎破了郑清的泪包,让那股郁积在心头的烦恼倾泻而下。

“怎么好端端哭起来了!”张季信大惊小怪的叫着,把半个食堂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芥末味儿!”郑清糊着眼,吸着气,大声辩解。

许多人露出会心的笑容,重新转过头。

“所以,你的重点是……”辛胖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舍友,眼神中充满了茫然。

“如果伊莲娜知道我害她被教授扣分了,一定会杀了我!”郑清抱着脑袋,仰天惨叫:“神啊,谁来救救我!”

“如果你不立刻表现的规矩点,我们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张季信小声威胁道:“窗户那边坐着两个穿黄袍的亚特拉斯,对你刚才喊的话很感兴趣……一直在往这边看。”

郑清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抬起头。

果然,不远处的卡座间,两名高年级的亚特拉斯学生友好的对郑清挥挥手。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傻眼了。

“为什么总有其他学院的学生来学府溜达。”他垂下头,沮丧的转回身,嘟囔着:“巡逻的时候这样,上课的时候这样,连吃饭的时候也这样……眼睛就没有一刻清净。”

“你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张季信忽然板起面孔,语气有些严肃:“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就是团结这个世界上能够团结的绝大部分巫师,即便我们分在了不同学院,但终归是一个学校的,任何鼓励分裂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即便开玩笑也不行,这属于大是大非的问题。”

郑清被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论调吓了一跳。

“我没有支持分裂啊……”他紧张的环顾左右,唯恐某个角落里钻出一群披着铁甲小精灵,把他打翻拖出学校。

“倒是那个小老头,就是我们占卜课的教授,讲课用词的时候不是很妥当,”郑清一气灌了半碗鹰嘴豆汤,抹抹嘴:“你们不觉得他对学生有区别对待的行为吗?”

“就是,就是,完全不明白,学校怎么会招聘这种性格恶劣,还有歧视倾向的巫师做教授。”段肖剑用桌边的小木槌把碗里的薄脆敲成粉末,连连点头,赞同道:“如果不是身上穿的院袍,今天上午我差点以为我们是阿尔法的学生了。”

“性格恶劣,可以理解,歧视是什么意思。而且教授不是刚刚扣了公费生的分吗?完全没有感觉他对学生区别对待嘛。”说着,辛胖子抬了抬下巴,非常感兴趣的看着段肖剑用热牛奶冲泡那半碗薄脆粉末,好奇的问道:“很有意思的吃法……味道怎么样?”

段肖剑从牛奶中挖起一大勺黏糊糊的东西,毫不在意的塞进嘴里,满足的闭上眼睛,对胖子伸出一个大拇指。

郑清看的直咧嘴。

“提到歧视,易老头子的确有点那方面的倾向。”公费生把头转向另一边,看向萧笑,压低声音问着:“你觉得向教授联席会议匿名控诉他在课堂上的不公正言论怎么样?”

“你将不得不重新选修这门课,明年。”张季信抖着耳朵,强行加入话题:“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有点糊涂……你们说教授歧视,是指什么?”

“没有天赋的人,可以考虑放弃这门课了。”郑清干咳两声,模仿者易教授干巴巴的语气,吭哧道:“没有天赋,即使你们在这门课上浪费再多时间,充其量,也只能比一般人看的稍微高一点、稍微远一点,稍微清楚一点。”

“完全是事实嘛。”张季信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勺子在面前两碗淡绿色的冰淇淋之间徘徊,最终选择了没有郑清勺子痕迹的另一碗。

“绿茶味儿,”他满意的点点头,又挖了一大勺:“这种唯天赋至上的论调不就是阿尔法学院的招生准则吗?在那座城堡里,这种想法的人一抓一大把。”

“但这里是九有的学府。”郑清强调着。

“易教授是阿尔法学院的毕业生。”萧大博士的声音从另一侧轻飘飘传来。

“阿尔法毕业的学生!”郑清一脸震惊:“九有没人了吗?!”

“每个学院都有自己擅长的科目,这是常识。”萧笑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教授是阿尔法历史上第一位非奥古斯都的学生会主席……那个年代的阿尔法还非常讲究门第,易甲子教授虽然出身巫师家庭,但家境与其他世家子弟比起来,就比较贫寒了。”

“准确说,是不受待见。”张季信嗤笑着,补充道:“而我们学院从来不在意出身问题的,所以他自然会选择一个呆着比较舒心的地方。”

这些说辞郑清第一次听说。

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那只大马猴的各种八卦所吸引。

直到去书山馆的路上,他仍旧锲而不舍的缠着萧大博士,试图从他嘴里掏出更多易教授的逸闻,为他日后的复仇小计做打算。

萧笑不堪其扰,终于扯出其他事,把谈话方向掰向另一个话题。

“你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博士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我早上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有一种小型诅咒会导致噩梦频发……”

“我这是老毛病了,”郑清连连摆手:“咱又不是什么大佬……‘总有刁民想害朕’是被迫害妄想症,是病,要治。”

“但你没有头疼,对吧。”萧笑推了推眼镜,郑重其事的看着他:“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老毛病是头疼……做噩梦只是附赠品。”

郑清顿时愣住了。

“虽然你不是大佬,但你得罪了好几位大佬。”辛胖子阴测测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也许那两位大佬已经跟你达成了某种默契……但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缺少‘揣摩上意’这种行为,阿尔法学院有一大堆女巫想给卡伦家族生蝠崽呢。”

“如果你被这些阴损的小手段打翻在地上,那默契自然不存在了……那两位想来也不惮在你脑袋上再跺两脚。”萧笑总结道:“所以,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找那位大教授的麻烦……而是先想办法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

郑清悚然。

第二百零九章 天文与爱玛女士

周二的下午是一节天文课。

与白丁世界不同,研究日月星辰等天体在宇宙中分布运行状况的学科被称为星象学;而天文则是‘天空之文’的简称。

在古代巫师的手札中,天文也被称为‘魔文’。

就像古人所描述的一样,‘这是一种有魔力的文字’。

第一次接触天文概念的时候,郑清曾经有过短暂的迷惑。

“听上去,这个天文与符文应该差不多?”他摩挲着头皮,对比着手中的《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与《基本符箓·大学一年级》,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拥有魔力的文字,为什么要学两套呢?”

“这难道就是魔法世界的语文与外语吗?”年轻的公费生对比着两本书上截然不同的符号,满脸沮丧,深感亚历山大:“总感觉自己会在这门课上挂科。”

萧笑大半个脑袋都藏在自己的笔记本后面,眼珠转的飞快,但这并不影响他分心为郑清做简单的魔普:

“虽然说法有些偏差,但你这种理解也有些道理……准确说,符文是巫师自己使用的文字,而天文则是巫师与其他文明或者种族沟通的桥梁。”

“万千世界,陆离光怪,唯一不变的是支撑这些世界存在的星空本源。”

“天文就衍生自这些亘古不变的星空。”

“如果说,符文是巫师们自己用来与天地沟通的文字,那么天文就是巫师们用来与其他世界沟通的语言。”

“符文拥有巫师文明天然的秘钥加成,任何非巫师的种族都无法准确理解其间的含义……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巫师与魔力之源间单独达成的某种契约。”

“而天文,虽然也拥有魔力,但其最根本的用途是沟通……与其他文明种族之间的沟通。”

“地狱里的魔鬼、天空中的神祇、域外星空的陌生种族,任何一种有智慧的生命,巫师都可以使用天文与其进行沟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掌握天文,是巫师走的更远的必要保证,所以巫师联盟才会将这门课程列为注册巫师必须完成的基础教育之一。”

这种说法让郑清大为好奇。

“谁发明的天空之文?”他兴致勃勃的翻看着手中的教科书,对于能够把这种文字推广开的文明非常感兴趣,忍不住猜测道:“难道巫师世界也有个类似‘美帝’的存在?”

“什么是美帝?”萧大博士终于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听上去像是个大发明家……但是天空之文不需要发明,任何能力足够的种族都能从星空本源中感悟到这些符号。”

郑清扯了扯嘴角,没有向萧笑解释美帝在白丁世界的含义。

他只是再一次表达了自己对学习天文的信心:

“我以前外语成绩就不好……相反,语文成绩很好。原本以为到了巫师世界之后没有这种烦恼了,没想到学渣在什么时候都能深刻感受到自己固有属性。”

转眼间,郑清的大学生涯已经迈进第四周了。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作为一名公费生,郑清在爱玛女士的课堂上表现并不出色——当然,这种出色主要是与另一位公费生,或者与他在符箓课的表现相对比得到的结论。

事实上,如果按一个普通学生的标准来要求,郑清在天文课的表现还是达标的。

至少爱玛女士对他的表现表示了满意。

爱玛女士是天文课的教授。

她是一个神情严肃的矮胖老太太。

九有学院的学府中流传着许多关于她的传说。

比如这位女士会要求自己授课的班级学生们提前一个小时进入教室、会要求他们每周做一份考题、每天提交一张天文练习帖并由班长收齐后上交。

相应的,爱玛女士教授的班级中,绝大部分学生都能够达到注册巫师的最低标准。

这为她在九有学府赢得了普遍的尊敬。

以至于在学府中,红袍巫师们对于爱玛女士通用的称呼是‘a老板’——这种称呼没有丝毫贬义或调侃,而是蕴含着满满的爱戴,毕竟对于一个以考试成绩决定一切的学院中,能够为学生们带来更好成绩的教授总会得到更多的认可。

在第一节天文课上,郑清就感觉到了这位大老板的气场。

就像传言所说的一样,这位女士比所有学生都来得早,正站在讲台上翻看手中薄薄的学生名册。

她看上去像一位富态的老太太,面色红润,鼓鼓的脸颊边缘始终可以看见两道深厚的褶皱,蓬松蜷曲的红色短发堆砌在头顶,黑色的袍子干净笔挺,给人简洁干练的印象。

她戴着一副巨大的黑框圆眼镜,隔着厚厚的镜片,眼泡显的略大一些,这让她的眼睛有些略微凸出,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让爱玛女士的目光显得严厉了许多。

看到郑清有些慌张的身影,爱玛女士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册,同时严厉的吩咐:

“快些进教室!”

扫了一眼教室,看到教室后面萧笑那颓废的黑色乱发与大笔记本,郑清连忙低头小跑过去。

“你在干嘛?”还没坐稳,郑清就喘着气,顺口问萧笑,同时抬头向四周看去。

每个人都把脑袋埋在课桌上,悄无声息的翻开教科书,完全没有其他课前热闹轻松的氛围。

“写诗。”萧笑显得有些烦躁,不断地把玩手中的毛笔,转来转去,不时在手边的纸上写上些什么。

“啊?”郑清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感到了一股低压在四周蔓延。

讲台上锐利的目光在教室扫了一圈,渐渐蒸腾的气氛顿时冷却,郑清抬起头,似乎感到那目光中的刺痛感,连忙重新低下头。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进教室,爱玛女士立刻合上手中的花名册,挥手闭上教室门。

自始至终,门后那只简笔画小人都像哑巴了似的,一气不吭。

“从今天开始,到你们大学生涯结束,我都将作为你们魔文课的老师,与你们一起学习。”

“开课前,我要强调一下我的时间观念:从下节课开始,所有人都必须提前一个小时进教室,任何迟到的同学,必须补做一份魔文考题并附在第二天的练习题中上交。”

“与其他教授不同,我的课堂作业需要按天提交,周一至周五由班长收齐交到我的办公室,周六日的作业与周一合并,一起上交。”

“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人说话。

郑清低着脑袋,哀叹自己快乐的大学生活一去不复返。

爱玛女士显然很满意教室里沉默的赞同气氛,语气也显得和蔼了一些:

“魔文是没有激情的理性!”

“如果你们用强烈的欲望去学习魔文,你们将会成为魔文的奴隶!只有摒弃那些不必要的,专注那些必要的,才能学到真正的魔文。”

“与占卜术不同,天赋虽然在你全部的魔文学习生涯中占据了一定地位,但它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有的人能够轻轻松松在一年时间里掌握三百六十五个标准字符,有的人终其四年也只能勉强掌握毕业证所要求的四十九个标准字符——这是天赋的差异。”

“但是,勤能补拙。”

“如果在四年的大学生涯中,你们严格按照我的计划表学习,那么毕业的时候,我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掌握注册巫师所必须的一百零八个标准符文。”

“所以,千万记住,不要在我的课上浪费时间!”

“现在,有没有其他问题?”

教室一片安静。

“老师,我们上的课是天文课,您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角落里传出某个学生不解的询问声。

郑清悄悄咂咂嘴。

这么愚蠢的常识性问题,他都不会询问的。

“魔文就是天文,魔文是我习惯的称呼,你们以后也要习惯!”黑框后的眼皮垂了下来,爱玛女士的语气显得很生硬:“记住,我的课上发言,要先举手!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人再举手。

就这样,一群小鹌鹑被a老板轻而易举的镇住了。

第二百一十章 升堂

正常情况下。

午饭后,郑清会溜达回宿舍,抱着枕头小憩个把小时,为下午的课程攒足精神。而萧笑则会抱着他那个巨大的笔记本,一头扎进书山馆,直到下午课前的铃声响第二遍的时候才会慢吞吞的从馆里出来。

但是今天比较特殊。

几个天文08-1班的男生从食堂出来,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

他们拐入一条隐秘的长廊,没走多久,便听到了临钟湖汩汩的流水声。

这条环湖长廊是学府交通枢纽,即便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这里也始终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影。

时间还比较早,又是刚刚吃过午饭,所以几个男生的步伐并不急。

因为萧笑在午饭餐桌上的恫吓,郑清越想越觉得蹊跷。

“我最近一次头疼,应该是在来第一大学的专机上——你们应该都见过的。”他扳着指头细细算道:“正常来说,一次头疼,大约会做一个星期的噩梦。”

“现在开学已经快一个月了。”辛胖子眯着眼,胖乎乎的脸几乎皱成了一个肉团:“这很不正常!”

“很不正常。”郑清连连点头,强调了一遍。

“你还记得最近一次做噩梦是什么时候吗?”萧笑抱着笔记本,非常感兴趣的偏了偏脑袋:“也许通过梦境能够发现一些线索……对于巫师来说,不存在毫无根据的虚幻。”

“昨天还是前天?”郑清捏着下巴,苦苦思索半天,最终放弃:“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是这个噩梦我记得很清楚!以前从来没有记得的这么清楚过。”

提及这次的噩梦,他立刻精神了许多:“一只巨大的脚……非常大,我站起来还没有它的脚趾头高!”

年轻的公费生踮起脚尖,夸张的比划着,努力证明着梦中那个恐怖怪物的块头:

“一个长着这种脚的巨大存在追赶我,从麦地跑到山巅……它咆哮着,发出轰隆隆是声音……就像打雷……我奋力的奔跑着,那只大脚总是差一点就能把我踩扁。”

“但肯定没踩扁。”张季信无聊的转着脑袋,四处搜寻路上的漂亮姑娘。

然后他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立刻双眼放光,拽了拽身边的萧大博士。

“踩扁了你就醒了。”萧笑敷衍的回答着,目光随着张季信的手指看去,脸色立刻变了。

郑清并没有注意到伙伴们注意力的流逝。

他仍在起劲儿的渲染自己噩梦中的无助与恐惧。

“我最后是一头栽下悬崖给惊醒的,”他总结着,仍旧心有余悸:“醒来之后,浑身大汗淋漓……非常标准的噩梦。”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被那只大脚掌踩到的?”辛胖子肥厚的巴掌重重拍在年轻公费生的背上,把他震的龇牙咧嘴。

“有脑子的人都能知道!”郑清忍着痛,咆哮道:“那么恐怖的家伙,一脚从你头顶踩下去,你会忘记吗?”

“老师好!”齐刷刷的吼声在他耳边震响,压过他的咆哮声,把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恰好看见司马杨云先生抱着讲义从几个人身前走过。

这声问好显然也把司马大美女吓了一跳。

她脸色酡红,神情有些微恼。

但看到萧笑直愣愣的眼神之后又忍不住有些慌乱。

“你们也好,”她微微笑着,点着头,脚步却不自觉的快了几分,眨眼间便拐进旁边的一条长廊,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笑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向主教楼走去。

郑清咂咂嘴,放弃了讨论自己噩梦的打算。

显然,在这种气氛下,萧大博士是没有心情为他解惑的。

……

……

自从爱玛教授在第一节天文课确立了她的规则,后续几周的课程显得非常顺利。

或者说,规律带来了习惯。

每周二下午,爱玛女士会在下课的时候发布一张课业清单,上面罗列了今后一周的每日习题;每周一至周五,唐顿班长会敲开每间男生宿舍索要作业,然后在下一个清晨上课之前交到爱玛女士的办公室。

据唐大班长说,那间办公室似乎从来没有关过门——不管什么时候过去,爱玛教授都在里面批改作业。

这让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愈发战战兢兢,不敢在作业上打丝毫折扣。

也不敢在她的课上迟到。

比如郑清。

他甚至会在这一天放弃午饭后回宿舍小眯一会儿的习惯,撑着眼皮先滚到主教楼中202。

宁肯趴在硌人的课桌上小憩,也绝不肯面对爱玛教授怒气冲冲的眼神。

主教楼中202就是天文课的教室。

与占卜课相似,同为全校性基础课,而且课程都比较艰涩,天文课也采取了小班教学的模式。

所以当几个男生走进教室的时候,目之所及,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女生们在刘菲菲与蒋玉的带领下,甚至比男生们来的还要早一些——郑清非常怀疑她们的午饭是在哪里解决的。

“你们这些天杀的小鬼,难道中午不休息吗?”门后的简笔画小人有气无力的嚎叫着,在那张狭窄的白纸上撒泼打滚。

只不过新生们已经习惯了它的各种搞怪行径,对此见怪不怪。

没有人搭理它。

大家都抱着课本,眯着眼,努力在正式上课前多眯几分钟。

李萌甚至已经彻底睡熟了,她趴在蒋玉的腿上,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噜声,连男生们从桌前路过时的脚步都没能把她惊醒。

这种和谐静谧的气氛持续到一点半的时候戛然而止。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走廊间响起。

比闹钟还管用。

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从课桌上弹了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好。

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也停止了撒泼,悄无声息的躲到白纸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个线团。

原本慢悠悠打扫教室的小精灵们齐刷刷的收起工具,整整齐齐的排座在黑板上沿,拢起半透明的翅膀,笑兮兮的看着台下那些努力打起精神的年轻巫师们。

教室门呼啦一声被推开。

“上课!”

爱玛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威……武……”郑清在自己心底敲起了鼓声。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为什么不用意念交流

“你们学习魔文,首先要了解什么是魔文。”

站在讲台上,爱玛教授首先确定了这节课的基调:

“前面几节课,你们已经简单了解了魔文的起源、发展以及现状;知道了魔文在什么情况下如何使用;见到了我与一头魔鬼长老之间通过天文交流、最终达成一致意见。”

郑清听到这里,努力忍住自己的翻白眼的冲动。

达成一致意见?

那头大魔鬼掰开魔法门刚刚探出个脑袋,就被爱玛教授的咒语把头砍了下来,重新把门堵住。

然后那颗可怜的脑袋又经受乱七八糟的咒语狂轰滥炸,从脖颈到发梢,从眼睑到鼻毛,都被五颜六色的咒式所封印。

直到此时,教授才和颜悦色的开始对这位陌生访客讲起天文。

那只也许在地狱翻云覆雨的大魔鬼面对这个可怕的老巫婆,充分向教室里的年轻巫师们展示了什么叫委曲求全、能屈能伸、忍辱负重、顽强不屈。

对于爱玛教授有问必答、有求必应,那副模样,让郑清非常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尾巴被锁在魔法阵的另一头,它一定能向每个学生演示一次哈巴鬼是怎么炼成的。

“这节课,我们回归源头,从魔文诞生的基础讲起。”

也许教室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爱玛教授加重了语气,向所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文字?”

郑清端坐起身子,皱着眉思考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题目。

慢慢的,教室里开始有人举手。

辛胖子胖乎乎的肘子力排众议,占据了最显眼的地方。

教授对于这种积极的态度异常赞许,点点头,示意辛胖子回答这个问题。

“文字是用来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辛胖子态度严肃,完全没有平日嬉皮笑脸的表情,看上去挺像回事:“可以理解为,在一个约定系统下,拥有约定形态的,包含约定意思的符号。现代分析认为,文字主要发展方向是表音与表意。”

“凡俗的文字,大概就是这样了。”爱玛女士扶了扶自己脸上巨大的黑镜框,点点头,没有表示出任何意外:“但是,对于魔文来说,文字,就是一切!是魔法传承的基础!魔文不仅仅包含固定的形态、固定的表意、固定的组合,还包括其他特点……我们在之后的课程中会渐渐接触的。除了一点,魔文只有唯一的发展方向。”

“第二个问题,凡人用什么文字?”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挽回在这位爱老板心目中的地位,于是连忙老老实实举手,爱玛女士翻了翻花名册,点点头。

“应该是拼音文字与象形文字这两大类吧。”感受到讲台上严厉的目光,郑清有些紧张,竭力搜刮自己脑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知识:

“一种文字与意思直接关联,规定文字代表的意思,当有新的意思需要表达,再通过称呼创造新的文字;另一种是通过意思与符号的联系,渐渐发展出来的……应该像刚才辛同学提到的两个方向那样。”

“表达很繁琐……但是大致意思可以理解。”爱玛女士皱着眉,拍拍手中厚厚的讲义,总结道:“就像上面两位同学说的。”

“人类的发音是有限制的,大约可以总结出几十个音素,每个音素用一个符号表示,然后通过音素组合,表达意思,这是最简单的语言系统,就像凡俗拉丁语系,因为简单,所以是许多次生文明的选择。”

“或者通过构建符号,每个场景都有一个符号表示,赋予这个符号音素组合,然后表达意思,这就相对复杂许多了。只有初始文明才能发展出这种语言,现在白丁世界,只有华夏还有相关传承。”

“但上面提到的都是凡人的语言、文字系统。对于巫师们来说,这些概念只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魔文,沟通魔力之源的文字,是宇宙高级通用语的另一种叫法,现代巫师界通称‘天文’,意为天空之文。”

“与凡文相比,魔文有两个特点。”

“第一,符号。魔文的符号只有365个,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拥有复杂纹路与立体构造的意念组合体。换句话,你能力不够,连魔文都无法凝聚出来!”

“第二,交流。每一个魔文的发音,都要综合音带的震动、精神的振颤与视线投射出的映像来表达。如果不具备巫师的天赋,自然会与这种高深的语言绝缘。”

“许多同学会在学习中表示,我们可以通过‘心语’或者‘意念’等等之类的形式很简单的与其他生命沟通,为什么要学习这种繁琐、复杂,甚至看上去有些落伍的语言?”

郑清连连点头。

这也是他非常好奇的疑惑。

对于巫师而言,强大的精神力保证了他们能够仅凭意念互相沟通的能力。即便与陌生种族交流,也完全可以使用这种简单的方式。

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学习这种复杂拗口的魔文。

“简言之,这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

“意念沟通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只需要很简单的咒术基础,就能通过别人链接过来的意念探寻别人心底的秘密。但相反,你即使有很强大的能力,也很难阻止别人对你精神的窥探。所以,出去交流,一定要学会随时随地保护自己的思维!”

“巫师可以没有手脚、没有眼睛、没有耳朵。”

“但是巫师不能没有大脑。”

“我们的思维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这是我们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凭证。”

“任何试图影响你思维的举动,都可以看做是一种‘悍然入侵’的行为。”

“所以无论如何防微杜渐,对于我们的头脑来说,都是不为过的。”

“思维,思维,思考的维度、意识的维度。”

“与时空之维相比,这个维度更隐秘……却与我们的关系更为密切。”

“自从维度派开始崛起,任何有关维度的范畴都被巫师们重新进行了解读……按照这个派别的理论,思维对其他维度的干涉,是巫师力量的根本来源。这就更强调了我们对于‘思维’安全性的关注。”

“最后,魔文通过多种颤动,能沟通宇宙中存在的神秘能源。相对原先冗长的法术咒语,你只需要简单的一个,甚至半个、三分之一个魔文字符,就能吟唱完毕。在很多时候,这是非常明显的优势。”

“总之,不论保护自己,还是保护别人,魔文都是非常有效地手段。”

“我希望!”爱玛教授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厚重的讲义,教室里所有人为之一振。

“通过一个学年的学习,每位同学能够熟练掌握二十个魔文,365个标准字符的零头!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年轻巫师们气势如虹,信心十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应试人生

第一大学的每所学院,都有自己擅长的学术方向。56书库新网址: .

比如九有学院对魔法哲学的研究在巫师界赫赫有名;阿尔法学院则在炼金术上独树一帜;亚特拉斯那些悲天悯人的神民更喜欢在治疗术方面下苦工;即便是星空学院,也对各种‘实践性魔法’的使用具有独特心得。

除此之外,诸如天文、卜算、符箓等基础性学科,四所学院之间并没有太过显著的差异。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区别,那就只能从授课的教授身上寻找了。

比如爱玛教授。

虽然同样担任着天文课的教授,但她在四所学院却实行完全不同的教学方法。

在九有学院,她践行天道酬勤的题海战术,恨不得每天看着学生们做够三张卷子;在阿尔法学院,她推广禀受于天的素质教育,针对不同倾向的学生教授不同含义的魔文;对亚特拉斯的学生,她总强调魔文与神明沟通的能力,鼓励他们用魔文翻译神学著作;对星空的学生们,她则着重提及魔文咒语快速激发的效果,经常安排学生们使用魔文咒语对战。

不同方式教育出的年轻巫师们对于魔文的掌握也各有千秋。

亚特拉斯的学生能够用魔文大段大段的背诵祷文,在神像下收获更多的荣恩;星空学院的学生能够熟练掌握魔文简化后的魔咒,用更快的咒语打倒自己的对手。

但也仅此而已。

相对于其他两所学院,亚特拉斯与星空的学生对魔文的掌握足够专业,但是有些狭隘。

阿尔法的学生则不同。

也许因为身家更丰厚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天性使然,毕业后的阿尔法年轻人更喜欢满世界闯荡。

从星河彼岸到新世界的边缘,无数的蛮荒之地留下他们的脚印。在游学途中他们难免遇到某些遁世的神秘部落,这个时候能够无差别沟通的天文就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因此爱玛教授对于阿尔法学生在魔文的交流能力方面要求很高。

任何无法自然与九个不同智慧种族同时交流的阿尔法人,是没办法在这位老太太的课堂上拿下足够学分的。

与临院的年轻人相反,九有的学生们习惯于规规矩矩的活着。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勾勒一张连通地狱的魔法阵,遑论与魔鬼用天文交流了。他们学习魔文的唯一原因只不过因为这是一门注册巫师考核的必要科目。

纯粹是为了应付考试。

所以,对于九有的年轻人,爱玛教授更倾向于锻炼他们应付考试的能力。

“根据近十年的注册巫师考试题目规律,巫师联盟考试中心在命卷方面,侧重于魔文的临场书写与简短对话理解。”

“魔文书写,会要求你们使用规定数量的魔文作出一篇流畅的文字……2007年的注册巫师考核中,就要求应试巫师在半个小时之内使用规范魔文简述多堖人的风俗习惯。”

“魔文对话,通常会安排你们与不同智慧的生命进行短暂交流,通过你们应答的说辞来判断你们在魔文方面的掌握情况……比如07年安排了塞壬、06年是羽人、05年是多臂人,很多人猜测今年考试中心会重新选择一个陆上种族,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这两道题目,基本就占注册巫师考核魔文考题百分之八十的分值了。”

“除此之外,考试中心在出题时,还会有一个隐藏性质的题目,大约会占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分值。”

“05年的考核中,他们要求应试者用魔文简化‘束缚咒’,那一年,星空学院在这道题上的得分率很高。”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舞弊!”张季信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压低声音叫道:“我哥说了,05年考试中心安排的出题官是星空学院出去的……他们就喜欢搞这些小把戏,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郑清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尖刻的话来评价星空学院的巫师,忍不住有些侧目。

在他印象中,星空的孩子们虽然比较热血好斗,却也相当讲究‘武德’。

他认识的两个星空学院的人,一个已经毕业的托马斯、一个今年入学的蓝雀,给人的感觉都很不错。

爱玛教授显然注意到教室里的骚动。

她提高声音,抬起头,用威严的目光警告着这些年轻巫师们:

“还有06年!”

教室里顿时恢复了之前安静的气氛。

郑清也只好压下心底的疑惑,打算下课后再好好问问张季信对星空学院的评价是什么情况。

“06年的时候,考试中心要求应试者安抚一头暴躁的胖哒……大多数情况下,胖哒是一种温驯的灵兽,偶尔也会调皮,但在发情状态下,胖哒会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

“因为魔文先天便具有良好的沟通性,所以如果熟稔掌握了大纲要求的魔文数量,任何巫师都能让那头暴躁的胖哒安静下来。”

“如果魔文水平欠佳,难免会受到胖哒的‘擦碰’……我记得当年考核中最大的扣分点就在这上面,任何被胖哒‘擦碰’了的考生,都会被扣掉一半的卷面分。”

郑清听着讲台上老太太耐心分析着历届考卷,内心颇有种荒谬感。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魔法生涯会更奇幻一些。

没想到这么接地气。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秩序。

有秩序的地方,就不会有随心所欲的快意人生。

也不会有吃饭睡觉打打小怪兽,然后魔力蹭蹭蹭狂涨,一路飙破天际的惬意。

更不会有今日杀五人,明日屠十城的无法无天。

魔法世界,只会是一个秩序比普通人的世界更为严苛、更加束缚的世界。

当郑清从感慨中回过神,爱玛教授已经结束了对历届考题的分析。

她走下讲台,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卷子,脚步铿锵有力。

“今天,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描词开始。”

爱玛教授把卷子拍在第一排课桌上,声音洪亮的说道:

“这节课,你们需要掌握‘火’性魔文的基本构词方式,并尝试临摹这个魔文。”

郑清注意到李萌努力把小脑袋向旁边偏去,躲避爱玛教授嘴角喷出的唾沫星,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原本端坐在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命令,振起翅膀,齐刷刷飞了下来,接过那沓稿纸,向每个学生分发。

“翻到《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第二章。”

“你们可以根据讲义中的描述,自行研究,尝试临摹这一章节所描述的魔文。”

“第一个临摹出的学生,我将奖励他一个学分。”

最后一句话将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点燃。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飞快的翻开课本,想要抢到那个宝贵的学分。

即便郑清也不例外。

爱玛教授满意的点着头,补充道:

“第一次写字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要着急,慢慢来。”

“临摹的时候笔尖如果遇到阻滞,写不下去了,可以歇一歇,先停下了。记得断笔划的时候不要用力,不然污渍形成的节点会对后续魔力的流转造成困扰!”

第一大学的每所学院,都有自己擅长的学术方向。56书库新网址: .

比如九有学院对魔法哲学的研究在巫师界赫赫有名;阿尔法学院则在炼金术上独树一帜;亚特拉斯那些悲天悯人的神民更喜欢在治疗术方面下苦工;即便是星空学院,也对各种‘实践性魔法’的使用具有独特心得。

除此之外,诸如天文、卜算、符箓等基础性学科,四所学院之间并没有太过显著的差异。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区别,那就只能从授课的教授身上寻找了。

比如爱玛教授。

虽然同样担任着天文课的教授,但她在四所学院却实行完全不同的教学方法。

在九有学院,她践行天道酬勤的题海战术,恨不得每天看着学生们做够三张卷子;在阿尔法学院,她推广禀受于天的素质教育,针对不同倾向的学生教授不同含义的魔文;对亚特拉斯的学生,她总强调魔文与神明沟通的能力,鼓励他们用魔文翻译神学著作;对星空的学生们,她则着重提及魔文咒语快速激发的效果,经常安排学生们使用魔文咒语对战。

不同方式教育出的年轻巫师们对于魔文的掌握也各有千秋。

亚特拉斯的学生能够用魔文大段大段的背诵祷文,在神像下收获更多的荣恩;星空学院的学生能够熟练掌握魔文简化后的魔咒,用更快的咒语打倒自己的对手。

但也仅此而已。

相对于其他两所学院,亚特拉斯与星空的学生对魔文的掌握足够专业,但是有些狭隘。

阿尔法的学生则不同。

也许因为身家更丰厚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天性使然,毕业后的阿尔法年轻人更喜欢满世界闯荡。

从星河彼岸到新世界的边缘,无数的蛮荒之地留下他们的脚印。在游学途中他们难免遇到某些遁世的神秘部落,这个时候能够无差别沟通的天文就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因此爱玛教授对于阿尔法学生在魔文的交流能力方面要求很高。

任何无法自然与九个不同智慧种族同时交流的阿尔法人,是没办法在这位老太太的课堂上拿下足够学分的。

与临院的年轻人相反,九有的学生们习惯于规规矩矩的活着。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勾勒一张连通地狱的魔法阵,遑论与魔鬼用天文交流了。他们学习魔文的唯一原因只不过因为这是一门注册巫师考核的必要科目。

纯粹是为了应付考试。

所以,对于九有的年轻人,爱玛教授更倾向于锻炼他们应付考试的能力。

“根据近十年的注册巫师考试题目规律,巫师联盟考试中心在命卷方面,侧重于魔文的临场书写与简短对话理解。”

“魔文书写,会要求你们使用规定数量的魔文作出一篇流畅的文字……2007年的注册巫师考核中,就要求应试巫师在半个小时之内使用规范魔文简述多堖人的风俗习惯。”

“魔文对话,通常会安排你们与不同智慧的生命进行短暂交流,通过你们应答的说辞来判断你们在魔文方面的掌握情况……比如07年安排了塞壬、06年是羽人、05年是多臂人,很多人猜测今年考试中心会重新选择一个陆上种族,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这两道题目,基本就占注册巫师考核魔文考题百分之八十的分值了。”

“除此之外,考试中心在出题时,还会有一个隐藏性质的题目,大约会占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分值。”

“05年的考核中,他们要求应试者用魔文简化‘束缚咒’,那一年,星空学院在这道题上的得分率很高。”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舞弊!”张季信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压低声音叫道:“我哥说了,05年考试中心安排的出题官是星空学院出去的……他们就喜欢搞这些小把戏,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郑清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尖刻的话来评价星空学院的巫师,忍不住有些侧目。

在他印象中,星空的孩子们虽然比较热血好斗,却也相当讲究‘武德’。

他认识的两个星空学院的人,一个已经毕业的托马斯、一个今年入学的蓝雀,给人的感觉都很不错。

爱玛教授显然注意到教室里的骚动。

她提高声音,抬起头,用威严的目光警告着这些年轻巫师们:

“还有06年!”

教室里顿时恢复了之前安静的气氛。

郑清也只好压下心底的疑惑,打算下课后再好好问问张季信对星空学院的评价是什么情况。

“06年的时候,考试中心要求应试者安抚一头暴躁的胖哒……大多数情况下,胖哒是一种温驯的灵兽,偶尔也会调皮,但在发情状态下,胖哒会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

“因为魔文先天便具有良好的沟通性,所以如果熟稔掌握了大纲要求的魔文数量,任何巫师都能让那头暴躁的胖哒安静下来。”

“如果魔文水平欠佳,难免会受到胖哒的‘擦碰’……我记得当年考核中最大的扣分点就在这上面,任何被胖哒‘擦碰’了的考生,都会被扣掉一半的卷面分。”

郑清听着讲台上老太太耐心分析着历届考卷,内心颇有种荒谬感。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魔法生涯会更奇幻一些。

没想到这么接地气。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秩序。

有秩序的地方,就不会有随心所欲的快意人生。

也不会有吃饭睡觉打打小怪兽,然后魔力蹭蹭蹭狂涨,一路飙破天际的惬意。

更不会有今日杀五人,明日屠十城的无法无天。

魔法世界,只会是一个秩序比普通人的世界更为严苛、更加束缚的世界。

当郑清从感慨中回过神,爱玛教授已经结束了对历届考题的分析。

她走下讲台,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卷子,脚步铿锵有力。

“今天,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描词开始。”

爱玛教授把卷子拍在第一排课桌上,声音洪亮的说道:

“这节课,你们需要掌握‘火’性魔文的基本构词方式,并尝试临摹这个魔文。”

郑清注意到李萌努力把小脑袋向旁边偏去,躲避爱玛教授嘴角喷出的唾沫星,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原本端坐在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命令,振起翅膀,齐刷刷飞了下来,接过那沓稿纸,向每个学生分发。

“翻到《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第二章。”

“你们可以根据讲义中的描述,自行研究,尝试临摹这一章节所描述的魔文。”

“第一个临摹出的学生,我将奖励他一个学分。”

最后一句话将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点燃。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飞快的翻开课本,想要抢到那个宝贵的学分。

即便郑清也不例外。

爱玛教授满意的点着头,补充道:

“第一次写字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要着急,慢慢来。”

“临摹的时候笔尖如果遇到阻滞,写不下去了,可以歇一歇,先停下了。记得断笔划的时候不要用力,不然污渍形成的节点会对后续魔力的流转造成困扰!”

第二百一十三章 萧博士看相

龟背砚,紫毫笔,松文墨,黄皮纸。

郑清从自己的灰布袋里习惯性掏出文房四宝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一节魔文课。

他的目光扫过邻桌的同学,手底顿了顿,把那沓黄皮纸重新塞进袋子里——这是唯一没用的东西。

爱玛教授之前已经支使小精灵们把练习魔文的草纸下发到每张课桌。

很明显,她希望这些年轻巫师老老实实按照她的节奏做练习。

郑清手指拂过草纸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细小花纹,努力分辨其中隐藏的规律,试着在落笔之前先熟悉这些笔下的伙计。

旁边,萧大博士已经打开《天空之文》,把讲义中关于魔文构造的内容翻的哗啦啦山响。

前排的张季信愁眉苦脸的转过脸,看着身后的大博士与公费生有条不紊的做着落笔前的准备工作,悻悻然道:“你们能看懂讲义上说的什么意思嘛?”

更远处,李萌正皱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有些苦恼的对蒋玉抱怨着:“好难啊……感觉期末考试一定会不及格了……怎么办,会不会被老师打?”

辛胖子隔着课桌间的过道,探出半个身子,觍着脸凑上前,笑眯眯应道:“萌妹莫急,为兄尚知些许天文,有不懂的抱在哥身上啦!”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力拍了拍肚皮。

即便隔着宽大的校袍,郑清也能清晰看到胖子肚皮上的肉浪掀起的汹涌波涛。

蒋玉微眯着眼,玉腕轻摇,慢条斯理的在砚池里打磨墨汁,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发生的小事故。

刘菲菲则是一脸为难的看着辛胖子与李萌,显然对如何应付‘流氓’毫无经验。

李萌瞪大眼睛,目光小心翼翼的瞟过窗户边坐着的帅哥马修,脸色随即一变,抽出她那本系着粉色蝴蝶结的法书,用书脊恶狠狠的戳了戳胖子。

“去死!”小灵巫压低声音,小声的警告道:“再乱说话,我会给你下恶咒的!”

也许是那本法书的书脊过于坚硬,也许是小灵巫的恐吓让辛感到了威胁。

胖子的圆脸皱成了一团。

看上去仿佛一个刚出炉的热包子。

郑清乐呵呵的看着这幅场景,心情不知不觉舒缓了许多。

他竖起桌上的木架,把讲义放了上去,同时铺开桌面的毡子,仔细把毡子上的每条褶皱捋平。

然后他用那根紫毫挠了挠龟背砚上盘着的小蛇。

小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张嘴咬住紫毫,嘴角咕嘟嘟吐出一股清水,把笔尖**。

郑清摸着紫毫挂满包浆的笔杆,忽然有些感慨。

这支笔已经陪伴他整整十八年了。

当年满月抓周,当他从一堆礼物中抓到这根‘尖如锥兮利如刀’的兔毫大笔时,把家里的老人乐坏了。

多好的彩头!

多有文采的一抓啊!

以至于后来的十多年时间里,郑清一直在痛恨自己的手贱。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如果当初能抓个金币银锭,或者印鉴算盘什么的,自己的童年怕是不会那么辛苦了。

紫毫很快吸饱了墨汁。

郑清把笔尖移动道草纸上,悬空而停,纹丝不动。

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出,顺着血脉,用力的泵到指尖。

郑清看着讲义上那个构造复杂的魔文,手腕轻动,笔尖顺滑如飞,完全没有感到一丝阻滞。

“练习时禁止使用任何魔法笔!”

爱玛教授洪亮的声音又一次在教室里回荡着:

“绝对不允许你们使用任何被附着了咒语的工具。”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郑清中止了手下的动作,抬起头。

爱玛教授站在一张课桌前,手里高高举起一支马鬃硬毫,用力挥舞着,咆哮着,锐利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张面孔。

她的旁边,段肖剑垂头丧气的站在课桌后,一脸无奈。

“让你们练习笔感,触感,是为了增加你们与魔文之间的联系!”

“这是你们掌握魔文的基础。”

“任何人,记住,任何人,都不许作弊!”

“否则,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的奖励,学生卡上就会被扣掉一串的学分!”

“这不是威胁。”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记住了!”

“喏!”教室里响起有些凌乱的应答声。

“听清了吗?”爱玛教授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

“听清楚了!”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用力喊道。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

郑清耸耸肩,把手底那张写废掉的草纸抽出来,揉成一团,抬手动腕,准确的砸到半空中一只小精灵的怀中。

小精灵振动着翅膀,兮兮的笑着,抱着那个纸团向垃圾箱飞去。

“你看上去有点萎靡不振的样子,”他铺开一张新的草纸,瞅了一眼旁边趴在桌子上胡乱翻开讲义的萧大博士,顺口问道:“难道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上课前,几个男生在来教室的路上,遇到了历史课的讲师司马杨云。

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男生们非常喜欢在这位大美女面前起哄。

尤其是当萧笑也在场的时候。

所以,刚刚那次不期而遇的美妙完全被几个莽货彻底摧毁。

郑清觉得,如果自己是萧笑,定然也会郁郁不乐。

“什么?”萧笑茫然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郑清:“刚才的什么事?”

“装的还挺像。”郑清斜乜了他一眼,把紫毫笔在龟背砚中用力捣了两下,看着笔尖吸墨水,才哼道:“司马先生跑那么快,肯定是因为看到你的原因。”

“哦,那个事啊。”萧笑重新低下头,用力骚了搔乱糟糟的头发,闷闷不乐道:“那种事情讲究缘分。缘分到了,一切好办;缘分没到,强求不来。”

郑清惊异的挑起眉毛,手底却没有丝毫停顿的开始勾勒魔文。

“没想到你还是个玄学家。”他嘲讽道:“既然这么讲究缘分,干嘛要那么轰轰烈烈的给司马先生出难题。”

“我是不是玄学家,并不重要。”萧笑端正表情,看着郑清,认真说道:“但我能够感觉到你浑身上下缭绕着红光……乌云盖顶,印堂发黑,显然很快就会有血光之灾。”

“哈?”郑清认真阅读着讲义上对火之魔文的描述,小心翼翼的勾勒最后一段笔画,对于萧大博士的恐吓左耳进右耳出。

“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萧笑仍旧喋喋不休的在他旁边唠叨。

“快说,快说!”郑清屏住气,微微张着嘴,小心翼翼的提笔,诧异的发现自己可以很顺利的勾勒出第一个魔文的形态,心底不无得意,自己第一次就能完全临摹成功,难道自己有以前没发现的语言天赋?

“如果你的这个字摹写完了……也许应该抬头向教室门口看一下。”萧笑诚恳的建议道:“这样你就不会总是关心别人的八卦了。”

郑清提笔收字,毫不在意的抬起头。

然后他的心脏骤然抽紧。

一条细细的火舌顺着他笔画的停止符,飞快的燃烧起来。

转瞬间化作一个火团,飘到半空。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来的那么突然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比如福与祸的关系。

古人曾用‘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句话非常精炼的概括了其间的关系——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再比如勇敢者与懦夫。

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是谓勇士。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但依然能够强迫自己正视淋漓鲜血的人,也是勇士。

这个世界从来不惮与你开一些非常恶意的玩笑。

就像你抬起头打算夜观天象,看看紫薇是否式微时,树枝上打盹儿的麻雀儿膀胱一松,落下一泡稀稀拉拉的消化物,恰好砸在你的脸上。

某些事情总会在你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发生在你的面前。

就像现在一样。

天文课已经上了一半时间,恰逢郑清刚刚写完一个魔文,正值志得意满之际,抬头一看,伊莲娜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简直五雷轰顶!

让人想摔笔啊有没有!

郑清攥着自己那杆陈年紫毫,脸色忽白忽红,一时竟呆在原地。

“看开点,”萧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如果说这是命中注定,那么不要怂,就是上!”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教室门口的不速之客。

教室里原本有些静谧的气氛开始有些骚动,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门口与后排的两个身影之间徘徊。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上午郑清刚刚帮吉普赛女巫扣掉一个学分的事情刚过去几个小时,许多人记忆犹新。

“噢,可怜的孩子。”辛胖子转过头,看着郑清,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用自己高大的身影挡在你面前……”

伊莲娜抱着天文课的讲义,红色的大波浪长发斜斜的束在肩头,安静的站在门口,没有出声。

直到爱玛教授踱到她面前,年轻的女巫才轻快的弯了弯腰。

“老师好!”她乖巧的对爱玛教授行礼。

“事情都忙完了?”教授温和的看着她,点点头:“还有半节课的时间,你看看讲义第二章,试试能不能完成那个魔文……这几天的考卷,我会安排蒋玉重新给你下发一份,周五之前交回来就行。”

伊莲娜愣了愣,旋即甜甜的笑着,点头答应。

“教授!”萧笑忽然扯起嗓子叫道:“郑清的魔文写完后变成一个火团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教室后排几个男生的排座上。

伊莲娜也不例外。

郑清原本已经抽紧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捏住,拧了几圈,一时间竟然有着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第一次知道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了。

细小的、金黄色的光点,好像一串气泡,从眼角飞快的飘起。

很漂亮,也很糟心。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目光集中那半空中缓缓旋转的火团上,竭力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远处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像是有某种魔力,非常清晰的告诉他,她在看着他。

“好想,打死你。”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萧笑扶了扶眼镜,默不作声的向课桌边缘挪了挪,仿佛没有听到郑清的威胁。

“很好,非常好!”

爱玛教授不知使用了什么魔法,一瞬间从教室门口来到后排男生的课桌前,满脸慈祥,笑容满面,用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声音夸赞道:

“非常棒……非常成功的作品!”

她的手掌盖在那团火球上空,粗短的手指在空气中飞快抖动,仿佛在拨弄隐形的琴弦。

火势渐熄,露出纸灰团成的小球。

皲裂的球面流淌着许多细小的赤红色符号,仿佛一条条锁链,以某种奇异的顺序锁在上面。

爱玛教授虚托着这颗灰色小球,高高举起,让每个人都能看见。

“郑清同学做的非常好!”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嘴角扯出大大的笑容,那双略微鼓出的眼睛显得愈发凸出:“非常杰出的作品……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初学者在没有任何启发的情况下,一次性完成一个基本魔文……非常出色……我记得上一个做到这种程度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在新世界走了很远,据说他快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巫师了。”

“我记得你是今年的公费生?”

教室里响起一阵赞同的回答声。

这种时候,许多人都不会吝惜他们的善意——大家一时间似乎都忽视了教室门口的吉普赛女巫。

“非常好……你为自己赢得了一枚学分。”

“那么,能不能向同学们分享一下你书写魔文时的心得呢?”

爱玛教授鼓励的目光落在年轻公费生的身上。

“其实就跟画符箓时一样,”郑清强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因为符箓画的比较多,所以对于魔文细微之处的构造能够比较流畅的完成。”

“不够,”教授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如果仅仅照猫画虎的完成魔文的形态,远远不能达到一个真正‘魔文’的程度……再仔细想想,你收笔的时候,脑子里想到什么?情绪有什么波动?”

收笔的时候?

情绪有什么波动?

郑清干巴巴的笑了笑,目光心虚的从教室门口滑过。

吉普赛女巫站在第一排的空位处,还没有落座。

“我就是……就是被吓了一跳……不对,是有些紧张……还有些着急…着急上火的感觉?”他挥舞着胳膊,磕磕巴巴的补充道:“……当然,精神肯定非常集中…高度集中。”

旁边传来低声的闷笑。

张季信把脸埋在胳膊下,宽厚的肩膀微微抖动着。

“不要沮丧,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虽然你的天赋在魔文上表现的并不出色,但不代表在其他方面毫无建树。”爱玛教授安慰的拍着张季信的后背。

显然,她误以为这位男同学因为自己过差的成绩而羞愧的哭泣。

张季信的身子僵了僵,旋即把脑袋在胳膊上埋的更严实了一点。

“就像郑清同学所描述的,在完成魔文的时候,你们除了要完成它们那些精巧的构造,还需要在笔画间注入自己的情感、注入自己对这个字符的理解。”

“比如这个火之魔文。”

“郑清同学非常巧妙的将‘心火’导入其中……这是他能够完成这个魔文最大凭依。”

“我期待,坐在教室里的每个人,都能够在书写魔文时真正调动你们的情感、情绪、调动你们的心……只有用心写出的魔文,才会是真正的魔文!”

“现在,让我们为郑清同学鼓掌。”

“为他出色的表现鼓掌!”

一时间,教室里响起稀里哗啦的掌声。

“很好,非常好!郑清,这是你的奖励!……怎么了?”回头看到脸色有些灰白的郑清,爱玛女士连忙问道,声音一瞬间都低了许多。

“没事,就是有些心悸。”郑清勉强笑了笑,用力按了按自己狂乱跳动着的心脏,太阳穴有种涨涨的感觉。

几分钟前情绪的剧烈波动,似乎撑破了脑子里的某根弦。

一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感觉沉渣泛起。

“也许是第一次书写魔文,精神一瞬间消耗过大,”爱玛教授看了看他的脸色,推测道:“书写魔文非常消耗心力,许多人在完成第一篇魔文短文的时候,往往因为元气消耗过大,必须修养一阵子,你只写了一个字,情况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郑清‘嗯嗯’的点着头,头脑的昏沉感越来越严重。

他扶着课桌,心底浮现出某个不妙的念头。

“头疼……”

他刚刚哼出这两个字,眼前一黑,便栽倒在教授面前。

第二百一十五章 脸皮值几个钱

周三的深夜。

九有学府,办公楼中101室。

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九有院分会正在这间会议室中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会议。

准确说,这次会议并不算非正式会议。

每个月最后一周的周三傍晚,教授们都会在这间会议室里召开例会,总结一个月的工作成果,安排下个月的教学任务——只不过大部分时候,许多研究任务繁重的教授都会借故推辞这种形式主义的会议。

但这一次不同。

第一大学副校长、负责校工委工作、并且担任本月教授联席会议轮值主席的若愚副校长亲自发函,要求所有在册教授准时参会,逾期未至者将会受到惩罚。

这种严厉的态度显然能够说明很多事情。

再加上九月是开学月,事务繁杂;十月份又属于第一大学传统的‘猎月’,各种安排更是一团乱麻。

所以隶属九有学院的教授们在天刚刚擦黑的就匆匆赶到了这间大会议室,打算占个舒适的位子,顺便与其他人讨论一下近期学府里那些烦人的‘小事’。

比如月初的入学专机上,那头窜进机舱的女妖;

又比如这届新生里那些有趣的好苗子,以及那些鼻孔比天还高的世家子;

再比如某些溜进府里的野物——尤其是校工委捕捉的那群砂时。

教授们都私下里传言,那群小虫子吐出的砂时浆足足装了一大桶,用来给草精子洗澡都足够了,却不知道抠门的校工委把这些珍贵的实验材料藏到了什么地方。

“这次一定要让那些老吝啬鬼吐点血,”一个胖乎乎的巫师气喘吁吁的摇着帽子,坐在高背椅上,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我那个关于‘共振态粒子在降维环境中能量释放阶段’的实验快要结束了,就差一点砂时王浆作为缓冲剂……他们竟然跟我说要打报告!笑话,院里面做实验什么时候要这么麻烦了!”

“这个月是校工委管事,你还是安分点吧。”坐在他旁边的矮个巫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劝道:“如果因为这点龃龉,他们把你这个月的KPI调低,影响了下个月实验的进度,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反了他们了!”胖巫师勃然大怒,却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这里是巫师的学校还是校工的学校……老校长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就是所有麻烦的关键。”老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位巫师的身后,闻声叹道:“我们可爱的校长大人不知去哪里度假了……等他回来,我会向他汇报你们的意见。”

两名正在小声聊天的巫师骇然而起,惶恐的看着面前这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

“姚院长,”胖巫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安的搓着手,小声说道:“这种小事就不要麻烦校长大人了……我们也就是私下里讨论讨论……如果有必要,一定会向院里提报告的!”

“不要叫我院长……叫我姚教授,或者老姚都行。”老姚连连摆手,阻止两个教授的问候,同时用非常明显的眼神看了矮个巫师一眼。

“那你们聊,我想起有个课题在时间安排上需要跟张羽讨论一下,”矮个巫师笑容可掬的看着两人,点着头,脚尖轻点,飞快的向会议室深处溜去。

胖巫师欲哭无泪,满脸哀怨的看着远去的同伴,但在老姚的目光下,却不敢抬腿就走。

“你刚刚说的那个事情没问题了吗?”老姚眉毛一扬,显得非常惊讶:“不会影响你的实验吗?”

“不影响,不影响!”胖巫师连连摆手,语气坚定的说道:“这点困难,咬咬牙就克服了……”

“既然能克服……那你们刚才就是在故意散播仇恨言论咯。”姚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大烟斗,塞进烟丝,打着火,慢悠悠的抽了一口。

淡蓝色的烟雾缓缓飘起,把他笑眯眯的面孔模糊、扭曲着。

看上去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

胖巫师张口结舌。

在校园里散布仇恨言论,这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说不严重,这因为种事情大部分都需要人们自由心证,言辞的利害程度都可以由调查员们上下调整;说严重,是因为在第一大学统辖四所学院的这种模式下,任何会引起学校不稳定状态的言论,都属于‘严打’范畴。

“您说,”胖巫师终于明悟了什么,擦擦额头的汗水,一脸无奈:“您说怎么办吧。”

“这才对嘛,”老姚眉开眼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耳边说道:“听说你用返魂杨花酿的酒刚刚开封,拿百八十斤来漱漱口呗……”

“百八十斤!”胖巫师一脸骇然的看着他,大声叫道:“打劫啊!就算洗澡都用不了这么多吧!”

这声惊叫引起会议室许多巫师的注意。

老姚连忙扳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真猜对了……就是洗澡……先不要急,不要急。”

说着,他四下张望了一下。

看到没有人注意,才小声解释道:“院里今年来的那个男公费生你知道吧。”

“就是画的一手好符箓,把章丫头吓傻的那个小子?”胖巫师费力的皱起眉毛,嘟囔着:“啊……听说了,昨天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在爱玛的课堂上昏过去了……这么说起来,返魂杨花酿的酒水对神魂方面的确有些特殊效果。”

“就是这个意思。”老姚双手一拍,却忘记了手中还抓着一个烟斗。

烟斗被震出一股浓重的青烟,还有一串金红色的火星。

看上去就像一头火龙打了个喷嚏。

“骗啷个哟!”胖巫师双眼一翻,非常无奈的摊开手:“用这种酒安魂,浑身擦一擦就好咯,哪里需要把人泡进去……且不说会不会把那锤子泡坏,就算我肯给,也拿不出那么多存货……今年出坛子的,统共就三十来斤。”

“那就来二十斤!”老姚毫不客气的拿下大头。

“呵呵……”胖巫师干笑两声,竖起一根圆润的指头。

“十斤?”姚教授皱皱眉,满脸不情愿:“十斤太少……怕是用不了多久吧。”

“这种偏方,你还打算当做正规治疗手段?”胖巫师弱弱的反驳道:“而且,不是十斤……是一斤……其他都被大家提起预定了,再多也没有了。”

“一斤!”老姚怪眼一翻,就要发怒。

“一斤就一斤,一斤就够了。”魔药学的李教授从后面扯住老姚,连声劝阻:“注意形象,不要在这里乱嚷嚷。”

“形象?”姚教授嗤笑着,满脸不屑:“形象值几个钱?这个屋子里大家不知道谁是谁?如果丢点面子能把那个折腾人的臭小子收拾干净了,我亲自把脸皮撕下了给大家擦地……左边不够再撕右边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办公楼中-101

办公楼中-101是九有学府最大的会议室。

正常情况下,这里只承办为教授们组织的各种会议,偶尔有巫盟的高级代表团或者其他世界的使节团来学校参观时,也会选择这里作为见面会客的场所。

所以学府在会议室的装修设计上努力体现九有的气势。

按照老派巫师们的逻辑,什么样的震撼都没有‘大’与‘空’来的直接,因而他们扩展了会议室的空间、向四方做了拉伸;又虚化了墙壁与窗户,用无尽的黑填充了空间尽头的空白;还从星空拘下许多小星星,点缀在四面八方的虚空,充当会议室的光源。

在这间会议室里开会,仿佛置身星河宇宙,让人对自己无端生出渺小的感觉。

能力不足的客人,很容易在这种环境下露怯——学校就流传一个老段子,说域外有位小王子来学校参观学习,进了这间又大又空旷的会议室后,竟然不敢走路,从门口一直爬到了会议桌前。

这件事让许多九有学生津津乐道,似乎那位小王子的遭遇充分满足了他们某种独特的自豪感。

会议桌也是这间会议室的核心,位于整个虚空中央,呈椭圆形,环桌摆放着整齐的高背椅,软皮椅面,没有扶手。

桌子凭空虚立,脚下的无尽的黑暗,头顶是一条盘旋的巨龙。

这是一条龙形灯具,装饰华丽,造型别致。万年珊瑚树为角、幽蓝夜明珠为目,再以金枝为骨、玉髓为血、桐叶为鳞。

为了彰显气势,当初那群老巫师甚至剁下南海恶蛟的四个爪子,做成标本挂在这盏灯具下面。

据说这盏吊灯最终由第一大学的炼金研究所完成,技术宅们在那些华丽的水晶与宝石上附着了数百种效果不同的闪烁魔法,足以把最贪婪的火龙晃花眼睛。

然而从这间办公室启用至今,很少有人能够让这盏灯亮出除白色以外的其他颜色。

于是那些夸张的流言也就逐渐消失不见了。

只有数十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错落有序的骑坐在吊灯金黄色的枝架间,向所有人诉说着维护它的不易——相比于普通办公室,为这间中101服务的小精灵足足多了十多只,而其中的大部分又是专门用来打理这盏龙形吊灯的。

会议桌的中央,种了一排青翠的君子兰。

这也许是整间屋子里最有活力的点缀。

兰叶舒展开,向这个世界肆意绽放着它们的生命力,偶尔有叶片懒洋洋的抖动着,却是几头花精子在枝叶间窜来窜去。

例会还没有正式开始。

几十张高背椅歪歪扭扭的环绕在会议桌周围,教授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各自的话题,手中的法书与笔尖不时碰撞出绚丽的色彩。

桌子的主位处,老姚、易教授与李教授站在一起,表情严肃的讨论着什么问题。

他们没有落座,声音也很小,这让留意几位大佬情绪的巫师们愈发紧张。

忽然,一蓬暗红色的火焰伴随着轻微的哔啵声炸响在虚空深处。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哈,来的不算最晚吧!”爱玛女士洪亮的声音打破会议室的宁静。

“九有的例会,她来干什么?”老姚有些头疼的敲了敲手中的烟斗,对旁边苦笑的李教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晚,不晚,”易教授笑眯眯的迎上去:“你来的话,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爱玛教授换了一副白色半框的方形眼镜,镜片很大,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一根细长银链挂在眼镜腿上,随着她匆匆的步伐剧烈晃动着。

“当初那些老头子真不怕麻烦,”爱玛教授每次来到这间会议室总会抱怨几声:“好好一间屋子,硬生生折腾成这幅模样……我听说今年九有校工委百分之五的预算走用在修复这间办公室上面了,难道他们当初就没想过魔法衰减速率的问题?”

“有这间会议室的时候,魔法衰减还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我记得那时还有大巫师声称他们施展的魔法可以永世长存嘛。”老姚咬着烟斗,补充道:

“直到后来有人发现那些巫师总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加固自己的魔法……这才让迫使巫盟派出调查组,终结了‘永世魔法’的说辞。”

“也就是说,你对巫盟派遣调查组进驻第一大学没有任何意见?”爱玛教授敏锐的察觉到老姚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我没这么说过,从来没有。”姚教授连忙把烟斗从嘴边拿下,喷出一股烟气,飞快的摇头:“你这么引申……如果将来出了状况,就等于你也有责任,是吧。”

“哈!”爱玛教授圆鼓鼓的眼睛一瞪,就要发怒。

“对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今天的门神?”李教授连忙打了着圆场,把话题扯到其他方向去了:“我之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神荼郁垒的状态有点奇怪?”

“对对,我也发现了。”旁边一位黑袍巫师接口道:“没打牌、也没有烧烟泡,坐在个小杌子上,一本正经的守门……就连旁边那头白猫也在竖着尾巴巡逻。”

“我第一次看到看到他们这幅认真的模样,说实话,有点吓人。”另一位年轻的助教咂咂嘴,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被上头发函申饬了,”老姚竖起烟斗,向天空指了指,笑着说道:“听说前几天有位教授的办公室被陌生人闯入了,但守门的两个门神竟然喝醉酒睡觉了……上头雷霆震怒,文件上说的话很不客气。”

被这么一打岔,爱玛教授终于没有发怒。

她挪动着胖胖的身子,重重坐在老姚身边的一张高背椅上,毫不在意的把双腿撇开,选择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热死了,热死了!”

一边抱怨着,她一边冲着头顶的吊灯打了个响指,说道:“这个让人鬼火的天气,都九月底了还是这么闷热!最近负责天气的是谁?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么较真干嘛!”

吊灯里的小精灵们振动着翅膀一拥而上。

几只负责仪容的精灵捧着湿巾、妆镜等物什,细心的清理起爱玛教授脸颊的汗渍;另外几只则飘在半空,鼓动着轻巧的羽扇,将习习凉风送进爱玛教授的脖颈间;剩下的一些小精灵端着竹篮,送上冰镇的果盘与清凉的茶点。

“这个月负责天气的是托马斯。”老姚顺手从小精灵的果篮里抓出一颗紫黑的提子,丢进嘴里,含糊的说道。

“哈,原来是那个日耳曼的小家伙!”爱玛教授有些烦恼的摸了摸自己手边银白色的硬壳法书,嘀咕道:“那些死板的家伙,啧。”

“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她很快的转移话题。

第二百一十七章 品论新生

“在讨论老姚的尖子班。”易教授一手端着茶杯,微微摇晃着,一手捏着自己枯瘦的下巴,低着头仔细打量茶叶旋转的角度,漫不经心的回答道:“研究研究班上那些新来的小家伙们。”

“研究?”爱玛教授对于易教授的用词非常感兴趣:“研究什么?”

“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想要干什么!”易教授像是唱歌一样说出他的想法。

爱玛教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准确说,是做个备案,比如蒋家的丫头、张家的崽、李家的小灵巫爱昏头……”老姚吧嗒着烟斗,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烟圈:“开学还不到一个月,这些小家伙接二连三的倒在课堂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爱玛教授眼皮耷拉下来。

显然,她想起昨天在自己课堂上昏过去的年轻公费生。

“现在这些孩子的体质呀……”她咕哝着,微微摇头:“忒差!”

“一届不如一届!”老姚深有同感的叹着气:

“比如张家宗房的那个臭小子,除了长了一张红脸,恐怕连他哥哥一半的能力都没有……就目前而言,除了他们家遗传的暴脾气外,我们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

“还有聿明家的小家伙,完全没有他老子那副无所不知的模样,整天捧着个大黑本四处乱逛,在学生里混了个‘博士’的头衔就沾沾自喜……听说他还想追老钱的宝贝徒弟,哼哼,没收到德古拉教务长的红单子,算他运气好!”

“卡伦家的那只幼崽还可以,”李教授不赞同的说道:“虽然年纪不大,却颇得了几分月下贵族的真意。”

“牙都没长尖的小东西,空有一腔高贵的血液,能有什么出息!”老姚对此嗤之以鼻。

“不想要可以给我啊!”爱玛教授针锋相对道:“我们学院举双手欢迎!”

老姚立刻别过脸,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其他教授们顿时笑了起来。

“还有几个有意思的小家伙,”老姚面不改色的扯开话题,说道:“比如那个胖子,辛?班纳?施密特▁拜耳,跟托马斯是老乡,也是日耳曼人,我记得档案里提到他是一个蓝巨人……九有这两年很少有这种特殊血脉的新生了。”

“那是因为阿尔法学院才是血脉向新生的正确选择。”爱玛教授尖刻的指出事实。

“其他学院的新生也有许多出彩的年轻人。”易教授终于停止摇晃手中的茶杯。

他托着杯底,把茶水一饮而尽,甚至连杯子里残留的茶叶渣都不放过,一点点细细嚼烂,慢慢吞了下去。

“比如阿尔法学院,那个炼金术上的小天才林果,今年才十二岁,特斯拉老头悄悄跟我说,他曾经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璀璨的天赋。”

“杜泽姆?”爱玛教授低沉的哼出一个名字。

周围的气氛立刻显得压抑了许多。

“还有奥布莱恩家的小姑娘,泰勒家的小伙子,布莱克家的私生子……今年阿尔法的新生质量并不比九有差。”易教授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仍旧不紧不慢的解说着。

“就这些?”爱玛教授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如果把另外两个学院也算上,”易教授显然迟疑了一下:“星空学院今年招了一名叫蓝雀的新生,是一位真正的剑修,非常纯粹的道路……他们还不顾月下议会的禁令,把那个狼族与血族的禁忌之子也收录进学院了。”

“第一大学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那群躲着太阳的家伙指手画脚。”爱玛教授厌恶的抬起下巴。

“亚特拉斯的新生标准一向比较特殊,据我所知,那些大教派对获得神恩的新生看护的非常紧密……如果不动用点手段,很难说出其中高低。”

“我觉得亚特拉斯的招生理念有些走偏了,”老姚抓着烟斗,在半空中用力挥了挥:“那所学院原本是以‘信仰’为标准招生,但是现在呢?完全变成了神祇的私人领地。”

“不要因为这间会议室没有亚特拉斯的人,你就在这里大放厥词。”爱玛教授哼道:“这四所学院,哪个没有走偏?九有的世家子少吗?阿尔法的考核少吗?”

老姚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脸红。

“还有没有要补充的?”爱玛教授四下里张望,似乎期待有人能再说点什么。

易教授终于明白其中的关窍,摇摇头,不再开口,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塔罗牌,在指间欢快的翻动起来。

“你想说就说,谁也没堵着你的嘴。”老姚终于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手中的烟斗在会议桌上磕的山响:“看你憋了一晚上……再不说出来,怕不是要憋炸了!”

“哼!”爱玛教授横了他一眼,伸手在坤包里摸了摸,翻开左手。

围观着的教授们顿时把目光集中在她的手心。

那是一颗灰扑扑的小珠子。

头顶的龙形吊灯散发着乳白色的光彩,但那颗灰色的珠子仿佛吞噬了所有落在它身上的光线,不见些许出彩,毫不起眼。

就像一块顽石。

“这是魔纹珠?”易教授眉头轻挑,目光从自己的扑克牌中挪开,瞟了一眼,语气中充满好奇:“是某个新生的作品吧……结构紧凑、魔文牢固,也算有些才华了,但每届新生中,这样的人才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值得你这样看重?”

“无知的算命先生!”爱玛教授冷笑一下,左手一偏,那颗灰扑扑的小珠子顺着手中的纹理滑落到食指尖。

然后她的食指轻轻一抖,小珠砰然爆开,化作一枚立体的符文。

一股无形的波动也随之荡开。

老姚皱着眉,并没有阻止。

这股波纹瞬间就扫遍整个会议室,将其他几堆凑在一起的教授们惊动,吸引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没控制好力道!”爱玛教授一脸得意的对着其他教授们嚷嚷道:“孩子们画的魔文有些脆弱,没敢太用力。”

“你一个几百岁的大巫师会控制不好一枚小小魔文的力道?”老姚险些被自己的烟气呛到。

易教授没有说话。

他终于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纸牌,目光严肃的看向那枚被激活的魔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教授们的发现

巫师界的绝大多数成员,终其一生,都只能以普通巫师的身份生活下去。

忙时埋头勾勒魔法阵、萃取药材、提炼稀有金属;闲时在猎场丢一两个火球、在书房调三五副魔药、绘七八张符箓。

思虑营营,终为土灰。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无能,也不代表他们能力多么惨不忍睹。

相反,能够在这个世界以一位正式巫师的身份成功生活下去,已经从某个角度证明了他们的天分,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有天分,就有高下区别,就有了对比。

普通巫师中天分更为杰出的那些个体,会被收录进第一大学,进一步深造。

这意味着他们能够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走的更远,代表活的更久、力量更强大。

能够进入第一大学的巫师们,即便只是走完了四年大学生涯,也能通过注册巫师的考核,享受数百年快意人生。

但每一个有天分的巫师,都不会满足于如此短浅的视野。

他们的目标更遥远,更莫测。

比如大巫师。

巫师联盟最高权力机构下设一处常务委员会,负责处理巫师界大大小小的事情——上至与域外新接触的文明建立外交关系,下至四季坊管委会的人事安排,几乎无所不至。

而这个常务委员会的正式成员,则是巫师界的全体大巫师。

也因此,这个常务委员会被巫师们戏称为‘大巫师会议’。

第一大学在大巫师会议中占据了三分之一多的席位,但同时,第一大学的大巫师也是缺席‘大巫师会议’最多的成员——与开会相比,这些资深教授们更喜欢呆在校园深处的实验室里,进行各种可能性的论证,以期能够在魔法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而现在,爱玛教授,一位众所周知的大巫师,不仅来到一处会议室参加九有学院枯燥的月度例会——要知道她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前往大巫师会议点卯了——还煞有介事的取出一颗魔纹珠。

这个与众不同的表态几乎立刻引起会议室里全部巫师的注意。

“爱玛先生又有什么新鲜事儿给我们涨见识。”不久前被老姚抢去许多酒水的胖巫师似乎忘却了不快,笑呵呵的凑了过来。

“注意点!”他的同伴在身后急忙忙拽住他的袍角,制止了胖巫师鲁莽的行为。

虽然同为第一大学的教职人员,但助教、讲师、普通教授、资深教授等不同职级之间的隔阂并不比四所学院之间的分歧更轻浅。

对于大巫师,普通教授们难免带着几分天然的敬畏。

就像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恭顺。

毕竟大巫师们地位超然、神通广大、寿命悠久,对绝大多数普通巫师,包括注册巫师,来说,他们都是值得仰望的存在。

爱玛教授丝毫没有在意几位普通教授之间的小动作。

她晃了晃粗短的手指,让指尖那颗复杂的魔文转的更平稳一些。

“真是抱歉了啊,哈哈哈哈。”她洪亮的笑声将周围服侍的小精灵们吓的直哆嗦,甚至一些年轻的助教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

“你们谁来评论一下这个魔文?”爱玛教授侧过脸,看向逐渐围拢过来的普通教授与助教们,语气显得非常随意。

甚至还有些温和。

这给了许多人莫大的勇气。

“一颗标准的魔纹珠,蕴含的‘火’之气息非常清晰。”一个年轻的的讲师似乎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例会,有些局促、但是非常勇敢的开口说道:“而且,这个魔文的结构非常稳固,能够非常牢固的圈住其中的意境。”

其他巫师们或点头,或摇头,但都只盯着那个慢腾腾旋转的魔文,没有一个开口的。

“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爱玛教授扫了他一眼,非常不客气的评价道:“你是教什么的?”

年轻讲师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眼神中的勇气以更快的速度消失的一干二净。

“血族纹章学。”可怜的年轻人嚅嗫着,小声回答道。

“哦!”爱玛教授缓缓点着下巴,用一种恍然大悟般的语气重复着:“血族纹章学啊。”

这是一门受众很小的选修课,一个学期的学习也只能换回一个学分。不需要高深的魔力、也不需要复杂的魔法技巧,只有那些凑不齐升级学分的巫师,才会选择走这条‘easy-ay’。

相应的,教授这门课的老师资质要求也不会太高。

爱玛教授显然意识到这点,所以没有更多为难那位年轻的讲师。

“刚刚这位年轻人说出了部分事实……但并没有说到重点。”爱玛教授左手指尖支着那颗魔文,右手翻开桌上的教科书,手指轻搓,一个相同的魔文便随之出现在半空中。

两枚立体的魔文同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字!比我刚刚从教科书上抠出来的‘字’更有活力!”爱玛教授指着左手上的那个魔文,尤其强调那个“字”的读音。

易教授微微点了点头。

老姚吧嗒着烟斗,把目光隐藏在袅袅升起的青烟后。

“魔文,是一种文字。它首先表达的是一种意念,其次才是一个符号。你们看,虽然我刚刚从教科书中选了一个标准的魔文——它的笔画粗细几乎一致,架构完全合理,间隙宽度都几乎达到完美的境界——但是它没有一股气。”

“它只是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字’。”

“作为一个表达巫师思想的存在,魔文中蕴含的情感力量决定了这个魔文的力量。没有感情的字,不是一个真正的字。就像一个人,没有感情的人,就是行尸走肉而已。”

围观者们纷纷点头称是,对爱玛教授的说辞报以最热烈的回应。

除了几位资深教授。

老姚吐出两个烟圈,分别套住两个魔文,闭着眼,细细感受着其间的差异。

“这个魔文中的意境。”他轻轻吸口气,既然缓慢的吐了出来,睁开眼,眼神显得异常幽深:“……的确有种熟悉的感觉。”

“非常清晰,非常强烈,非常稳固!”易教授打断他的沉思,警告般看着老姚,语气急促的说道:“这种程度的笔画……估计要十几年、二十来年的积淀,否则很难写出来!”

“嘿嘿。”老姚脸上的皱纹扯起来,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好苗子的?”李教授微弱的声音在几个人之间响起。

“这周。”爱玛教授丝毫没有压抑脸上的欢喜与高兴:“多久没有看到这股气了……所以,你们应该知道,当我发现这个字被一个刚刚成年,甚至还没有‘上路’的小家伙写出来的时候,是多么惊喜。”

“够惊,够喜。”易甲子教授点着头,简短的评价道:“是一块璞玉,如果稍加雕琢,肯定会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周围其他老师听着几位资深教授的谈话,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感觉他们似乎在夸奖写出这个字的学生。

但好像又不全是。

“我刚才忽然想到,”老姚忽然皱起眉,转头看向爱玛教授:“不错的天赋、优秀的能力、再加上是个新生……你打算将他推进蒙特利亚的实验室吗?”

“有这个打算,但是不至于立刻就让他进去。”爱玛教授摇摇头:“蒙特利亚那家伙眼界还是很高的,这个小家伙甚至连一打的魔文都没有掌握。如果现在丢过去,只会白白糟蹋了他的天赋。”

“非常明智。”老姚点点头,继而煞有介事的分析起这个魔文的主人:

“你这周有四节魔文课,分别是给四个学院的新生们上的。按顺序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看你拿出的魔文时效状况,应该在两天之内……那么这个字应该属于我们九有学院的某个新生。”

李教授一副见鬼的模样。

他用一声长叹来对老姚这种浮夸的演技表示最深切的鄙视。

“九有学院中的新生,擅长符文构造,最近又很有名气,而且还不在我之前提到的那些佼佼者中的,只有一个号称得了昆仑真传的小家伙吧。”易教授以丝毫不逊于老姚的推理能力,掐指算道:“是一个叫郑清的,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

“小易你的推理能力又有增长啊!”爱玛教授一脸诧异。

“哪里,哪里。”易甲子教授一脸谦虚。

“他在占卜课上拿到了每个人的介质……对于占卜师而言,分辨气息是个基本功。”老姚幽幽的点破:“你那个字里沾染最多的就是郑清的气息了。”

易教授摸摸鼻尖,脸上丝毫没有被揭破的恼火。

爱玛教授嘴里咕哝了一句,重新瘫坐在高背椅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咯咯的笑了起来。

易教授低下头,重新翻出那副塔罗,开始洗牌。

老姚咬着烟斗,喷出一股股青烟,又把自己的脑袋淹没在滚滚烟气之中。

几位大佬失去谈兴,会议室很快重新陷入安静的气氛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勤病栋

当月度例会结束,教授们从办公楼中-101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几位资深教授最后才离开会议室。

他们为了留下充足的时间思考,尽量放慢了步伐。

幽静的走廊里,除却墙壁上的油画与拐角雕塑间的窃窃私语外,便只剩下几位教授漫不经心的谈话声。

“他既然已经进了第一大学,自然有他的道理……”老姚啪嗒着烟斗,含糊的说道:“反正已经这么久了,不在乎多等一些日子。”

“就是,就是,这才刚开学,有什么事,期末考试后再谈也来得及。”李教授细弱的声音被走廊里的阴风一吹,立刻混杂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好在教授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并没有在意周围环境里的微妙气氛。

“期末!”爱玛教授眼睛一鼓,立刻就要发脾气。

“耐心……以及更多的耐心,是成功的可靠保障。”易教授慢吞吞的说着,劝阻道:“不论是黑狱,还是学校,都还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多等等,没有坏处。也许他也想多看一阵子呢。”

三比一,爱玛教授最终没再说什么。

只不过看她离去时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显然这番谈话并不那么愉快。

老姚苦笑一声,吧嗒着烟斗,喷出一股浓重的青烟。

“你打算怎么办?”易教授仔细打量着老姚喷出的烟气,手指飞快的掐动着。

“什么怎么办!”老姚虎着脸,语气显得非常不满:“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先把课教好了!”

“我听说,你打算给他们讲‘静默论’了?”李教授忽然插嘴道:“对于刚入学的年轻巫师来说,这个理论是不是有些过于晦涩、或者艰深?”

“都是司马那丫头惹的祸。”姚教授一脸无奈的摆摆手,手中的烟斗溜出一串金黄色的火星:“她在历史课上讲巫师隐匿的事情……结果触及部分真实,所以把涉及魔法哲学的内容丢给这些娃娃……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来找我。”

“如果只是涉及‘静默论’的基础知识,大一新生理解起来应该并不困难……事实上,他们也许更有优势。”易教授手中把玩儿着一颗剔透的水晶球,悠悠的说道:“毕竟是年轻人,思维没有那么僵化……对某些颠覆性的理论接受起来会比我们更快一些。”

“也许吧。”老姚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你们先走,我再去一趟校医院。”

“还没出院?”李教授的语气显得很惊讶:“我记得他只是精神不谐引起的昏厥,应该不至于在校医院呆这么久吧。”

“被人下了一个小恶咒,结果碰上这件事,发生了一点变异。”老姚一脸无奈:“我原本打算今天上午的哲学课给他们开讲‘维度学概论’都因为人不全,被迫推迟了教学计划……那个臭小子已经落下一整天的课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易教授指尖顶着那颗水晶球,眯着眼,看它在月光下转的飞快:“如果你知道的稍微多一点,不难发现他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爱玛想尽快扯起他这根线,也许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老姚没有理会占卜师神神叨叨的话语。

他收起烟斗,挥挥手,与两位教授道别,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进一条幽暗的长廊之中。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学府的前庭。

第一大学校医院九有分院,就坐落在前庭的某个小广场旁。

此刻,在校医院二楼的一间病房内,几位教授话题中的主人公,正闭着眼,躺在洁白的床铺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这副模样多久了?”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在病床前悄悄响起。

“一天……两天了吧,我表姐知道……表姐……表姐?”小女孩儿犹豫着,转身寻找权威人士,却震惊的发现自家表姐并没有跟在身后。

“你看见我表姐了吗?”李萌一脸怒气的拽住旁边的小男孩:“她刚刚明明就在我们身后!”

“我怎么知道……”林果扯了扯肩膀上的书包带,试着把背包转到身前。

书包上的大老鼠身子蜷成一团,正悠然的打着盹。

“就知道睡!”李萌伸出指头,气冲冲的戳了戳睡觉的老鼠。

老鼠尖叫一声,愤怒的抖着胡须,一溜烟躲到书包背面去了。

“你打它做什么……这是迁怒。”林果一本正经的看着旁边的小姑娘,试着用教育的口吻批评道:“我们都是大学生了,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学生就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李萌立刻反驳道:“不然人长大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两个人的争吵声稍微大了点。

病床上那个原本沉睡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李萌与林果立刻闭上嘴巴,把注意力集中到郑清身上。

许久,那个熟睡的家伙仍旧一动不动。

“他刚才是动了吧。”

“肯定动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课堂上昏倒吗?我听说你也在课堂上昏过几次……”

“谣言!都是谣言……我是因为受到星空深处那些不要脸的老不死注意,所以偶尔会进入超维状态……他不一样,我记得在专机上说过,他头疼是老毛病,从小就有!”

“有什么区别,都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完全不一样!他头疼还会伴随做噩梦……我只是单纯睡着了!”

“你说他是不是在装睡?”

“装睡?”

“听说你们班有个叫伊莲娜的女巫,很厉害,他好像很怕他,”林果神神秘秘的说道:“大家都在传,他为了躲开伊莲娜,所以在装昏。”

“似…似乎…很……很有……道…道理啊!”李萌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谣言,纯属谣言!

郑清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这样的诽谤,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挣扎着,拽住无尽黑暗中的那道光线,努力向上浮去。

“胡说八道……”

这是他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醒啦!”

“他活了!”

两个在病床边看护的小-大学生尖叫着,连蹦带跳向病房外跑去,一路大喊大叫。

原本安静的校医院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第二百二十章 苏醒

也许是因为梦魇的刺激,郑清小时候的想象力非常丰富。

比如他曾坚信玩具都是活的。

每次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时,他都会假装睡觉,眯着眼,偷觑书桌上那些玩具小人儿,想要抓住它们背着主人悄悄玩耍的马脚。

而现在,上了大学,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有些匮乏了。

广场上的雕塑是活的,每天晚上它们都会雄赳赳气昂昂的踱着方步,在空旷的场地间来回巡逻;

走廊里的壁画也是活的,它们甚至不避讳那些刚刚入校的年轻学生,整天尖声尖气的讨论‘防掉色涂什么蜡更好’或‘画皮皲裂用蛋清修复的原理’之类的敏感话题;

就连这所大学都是活的——活着的教学楼、活着的小花园、活着的长廊,以及那高大的、绵延的围墙——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郑清每晚入睡前都会陷入异常焦虑的状态,唯恐这个神奇的校园在他熟睡时变成怪物把所有师生吞噬一空。

好多次,他都梦到自己在无尽深渊中坠落。

无休止的坠落。

没有尽头。

……

……

“医院是病人休息的场所!”

“严禁任何喧哗打闹!”

“你们不仅在走廊里追逐打闹,还大声喧哗!”

身材高大的护士长拉着脸,怒气冲冲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小人儿,压低声音训斥道:“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林果低着头,老老实实接受着批评:“我们是情不自禁,情非得已……”

“还有情……情况紧急……”李萌撅着小嘴儿,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最终只能怏怏道:“我们只是想快点找到医生。”

贝拉夫人——也就是校医院的护士长——余怒未消的看着两个小巫师,对于自己一时心软,放他们在探视时间之外呆在医院大为懊悔。

“都还是小孩子,不要那么认真……”老姚站在一边笑眯眯的劝道:“如果他们影响了院里静养的病人,那我开张条子,罚他们来医院做一个月的护工。”

李萌顿时瞪大了眼睛,晶莹的泪花很快染红眼圈,小鼻子一抽一抽,一副随时嚎啕大哭的表情。

贝拉夫人虽然不会这么轻易被小女生的眼泪打败,但终于不再发怒。

“护工什么的倒不需要……”她嘟囔着:“这两个小家伙来医院,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我们是大学生了,”李萌立刻破涕为笑,骄傲的仰起脑袋:“不是小孩子……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

病房里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蒋玉站在老姚身后,低着头,一手撑着额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郑清躺在病床上,虽然留意到了门口的小动静,但并没有过多关注。

刚刚从昏睡中清醒的他,身上被一位长脸医师拍满了符纸。

这位医师穿着长长的白大褂,胸口别着一个马头章,姑且叫他马医师。

马医师的脸很长,眼睛仿佛肿了一样,眼泡很大,这让他看上去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也可能深夜值班的医生都是这幅尊荣。

郑清的目光很快从医生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作为一个在符箓课上小有名气的优秀学生,他对于医生拍在自己身上的这些符纸非常感兴趣。

胸口上那张圆形的符纸,应该是起到护持心脏作用的,上面叠加着‘回春符’‘小雷击咒’‘多元除颤符’等许多符文。

郑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小雷击符’上不时闪烁过的细弱电丝,努力保持自己呼吸心跳的平稳,坚决杜绝一切激发这张符纸的可能性。

手腕上矩形符纸的符箓郑清并不认识,但根据符文,他判断这两张符纸应该属于回阳符,贴在手三阳上,一股绵长坚韧的气机不断刺激着他的手足经,让他浑身都有些暖洋洋的。

但这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

眼泡很大的马医师屈着手指,在他身上扣来扣去,捏来捏去,不时还从手边的小匣子里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在他身上扎两下。

“这里痛不痛?”

郑清果断的摇着头。

“这里呢……有没有酸胀感?”

郑清继续摇头。

“身上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马医师终于停下手,温和的问道。

郑清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我觉得自己非常健康。”他诚恳的看着大夫,指了指身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符纸,小声说道:“如果您把这些东西摘了,我能在墙角倒立给你看!”

“一个巫师,倒什么立!”老姚在一旁笑骂着:“先老老实实呆一晚上,出院的事情,明天再说。”

郑清张张嘴,然后又颓然闭上。

这种事情,这种时候,没办法与这些‘家长’讲理。

很快,马医师拉着老姚去不远处讨论郑清的病情。

贝拉夫人抱着她的法书,板着脸,来到年轻公费生的病床前。

蒋玉带着两个小不点跟着护士长身后,担心的看着病床上的年轻巫师。

“放轻松,”贝拉夫人低着头翻开自己的法书:“不要紧张。”

一股青色的光晕从她的法书上流了出来,落在郑清身上。

贝拉夫人抬起眼皮瞅了病人一眼:“……深呼吸。”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身子一轻,飘在了半空。

“你们两个推着!”贝拉夫人把郑清飘在半空的身子摆正,对呆呆站在一旁的两位小大学生点点头:“就这么慢慢推……不要撞到墙……推到一楼的公共病房里就行!”

两个小家伙立刻摩拳擦掌,乐滋滋的接受了这项任务。

郑清担心的看着两个毛手毛脚的家伙,深信自己一定会被推的撞到墙上去。

“继续在这里呆着不行吗?”蒋玉不安的看着护士长:“如果是费用方面的缘故,我可以先帮忙垫付。”

郑清立刻露出感激而不安的神色。

他还没想好拒绝的话语,贝拉夫人就已经否决了蒋大班长的要求。

“既然醒了,就不要占据这间宝贵的治疗室!”高胖的护士长叉着腰,语气生硬的说道:“星空学院今天又在打群架,不知道谁放了一道恶咒,十几个人的脑袋上都长出章鱼脚……四所学院的治疗室加起来都不够他们糟蹋的!”

郑清听着护士长的抱怨,缩了缩脖子,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走进星空学院的考场。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于安静了

不出意外。

在接连撞上三堵墙,碰了两扇门,还被一条路过的幽灵横穿过身体之后,郑清终于活着抵达了一楼的大病房。

病房非常宽敞,房间呈八边形,每面墙壁前都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病床,洁白的帷帐从天花板垂落下来,将这些病床遮挡的严严实实。

帷帐上都用金色细线绘满了隔音驱尘的符咒,这让病房始终保持在安静、干净的环境中。

也许因为时间已经较晚,病房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举着托盘为病人们端药递水的小精灵们,悄无声息的煽动着翅膀,轻巧的在不同帷帐之间来回穿梭。

屋子中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荷花吊灯,五片荷叶优雅的向四方伸展着,洒下淡淡的乳白色光晕,让这片宁静的世界始终保持在一种低亮度的环境中。

郑清不知道这种环境是不是对病人有好处。

但这些有限的光线帮了两位小巫师大忙。

起码他们不需要摸黑把郑清推到病床上去。

直到把漂浮着半空中的公费生拖进一张空着的病床,扯下白色的帷帐之后,两位‘童工’才松了一口气。

“病好了记得请我吃饭,”李萌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只要不去流浪吧,贝塔镇任何一家饭店都行。”

郑清抽了抽鼻子,脑海里浮现出步行街上那个卖糖人的小店。

“真的非常抱歉!”林果抱着书包,向躺在病床上的郑清深深鞠了一躬:“我只注意到拐角那根乱甩的墩布,没有看到从墙里飘出来的幽灵……让它穿过你,真的非常抱歉!”

“没事没事……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郑清连忙摆手,把小男巫拽起来:“我其实已经好了,如果不是医生要求,我今晚更想会宿舍睡觉。”

“你把他从三楼运下来,都没要路费,道什么歉呀!”李萌拽了拽林果的袍角,不满的嘟囔着:“你这么做,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礼貌……”

郑清在虚着眼,瞅着一旁的小女巫,没有说话。

“看什么看!”李萌有些恼羞成怒的叫道:“要不要我把伊莲娜给你拽过来,让你看个痛快!”

“不胜感激。”郑清飞快的回答着,然后在小女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问道:“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吧……我以为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你们不需要回去休息吗?”

李萌呆了呆,反应了片刻,才迟疑的点点头:“是啊……已经很晚了。”

“现在几点了?”郑清紧接着问道。

李萌眨眨眼,转头看向林果。

小男巫从书包里翻出一块黄铜质地的钟表,瞅了瞅,递到郑清面前。

晚上八点半。

指针后面雾气腾腾的背景中,一轮金黄色的残月已经露出朦胧的身影,闪烁的繁星如同针尖大小,看上去格外璀璨。

“不错的表。”郑清称赞着,重新抬起头看向两个小巫师:“所以,现在已经是校医院停止探视的时间了吧……如果我没有记错,校医院只允许早上九点至晚上六点之间探视。”

“因为我们长得可爱!”李萌得意的扬起下巴。

“男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林果小声嘀咕着,却也腼腆的笑了笑。

“……这跟你们现在还呆在校医院,有什么关系吗?”郑清觉得一定是之前头痛的后遗症,他竟然完全无法理解两位小朋友这番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长得这么可爱,你忍心把我们赶出去吗?”李萌用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教训道。

“蒋玉姐说,这个叫什么治愈系……对病人有好处,护士长才大发慈悲让我们多呆一阵子。”林果在旁边解释道:“原本贝拉夫人是不允许我们呆到这么晚的。”

郑清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对蒋玉的说辞做出任何评价。

“我觉得,贝拉夫人一定对自己之前生出的慈悲之心感到懊悔了……”他小声嘀咕着。

李萌顿时瞪大眼睛。

但她刚刚开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的确后悔了,”帷帐扯开,贝拉夫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大半张病床都遮挡住了,她怒气冲冲的看着两个小巫师,语气生硬的说道:“谁把二楼的墩布用束缚咒捆到消防栓上了!”

林果犹豫着摇了摇头。

李萌背着手,悄悄瞟了护士长一眼,小皮鞋踢踏着,蹭了蹭身后的柜子腿。

“为什么要这么做!”贝拉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那条墩布总是不停的四处蹦跶……一刻也不停,”李萌小声回答道:“我们下楼的时候被它甩了一身水。”

“非常棒的束缚咒!”老姚站在护士长身后,对小灵巫竖起大拇指。

“这是重点吗?!”贝拉夫人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七八度。

“咳咳,这种行为的确非常恶劣。”姚教授轻咳一声,立刻转移立场,他瞟了护士长一眼,试探着问道:“要不,罚他俩明天帮助那条墩布打扫卫生?”

“这是你的学生……你自行处理。”护士长转过身,粗暴的扯下郑清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纸,同时下达了逐客令:“现在,我要求所有无关人员立刻离开校医院!”

蒋玉站在帐子旁,看着郑清龇牙咧嘴的模样,爱莫能助的笑了笑,拖着两个小巫师离开了病房。

“诶呀,年轻人嘛,做事情总是冲动。”老姚大大咧咧的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来,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沓资料,丢在郑清的病床上。

贝拉夫人震惊的看着他。

老姚若无其事的掏出金丝框的小圆眼镜,架到鼻子上,然后侧着身子,就着头顶微弱的光线,一页一页翻开手中的资料。

“你去忙,你去忙……我再跟他聊一会儿。”老姚挥挥手,漫不经心的说道:“这里有我看着呢……”

“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吗?”贝拉夫人鼻翼急促的煽动着,喷着粗气,咬牙切齿的低吼道:“无,关,人,员,立刻,离开,校医院!”

老姚扶着眼镜的手指在脸颊上僵了僵,他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悄悄向郑清做了一个无奈的鬼脸。

郑清眯着眼,努力压抑自己的笑意。

“嗯?”护士长挽起了衣袖,重重哼了一声。

“那我明天早上再来问吧。”老姚抓起病床上的那沓材料,一跃而起,落荒而逃,眨眼间便消失在安静的病房里。

郑清从来没有发现他的身手竟如此敏捷。

“你也是!”贝拉夫人转头看向郑清,训斥道:“不许说话,立刻睡觉!”

郑清马上把被子拽到下巴处,乖乖的闭上眼睛,开始在心底数星星。

耳边传来帷帐被重新放下来的声音,还有护士长逐渐远去的沉重脚步声。

然后他觉得耳朵有点痒痒。

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他看到几只穿着白色制服的小精灵正挤作一团,在他耳边无声的打闹。

“嘘……”他鼓起嘴,悄悄向上吹了一口气。

小精灵们立刻安静下来,排成一排,趴在他的枕头边。

一只,两只,三只。

郑清数着,很快进入了梦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姚教授的私人病诊

周四的上午原本有一节魔药课。

但作为‘病号’的郑清完全不需要在意这件事。

他今天不需要在上课之前背诵繁杂拗口的药剂配方,也不需要戴着鹿皮手套清理附着在盐乌头上的附子蚁,更没有呆在那栋随时都有实验室爆炸的大楼里的风险。

这让他清晨睡醒后的心情变的格外愉悦。

以至于医院为病号们配制的清淡早点,在他嘴里都变得格外香甜。

早餐非常简单,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两片香软的面包、再加上一小碟开胃小菜。

金黄色的粟米颗粒圆润,在文火慢炖之下渗出细稠的米油,白瓷勺子搅在碗中,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米粒从手底滑过震颤;含一口在嘴里,馥郁的浓香在舌尖弥散开来,给人一种非常充实的满足感。

只不过郑清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舌尖上的香甜。

姚教授已经安排一位助教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吃过早饭后,他就需要立刻前往姚教授的办公室,接受一次私人会诊。

是的,一次私人会诊。

在第一次听清这个消息时,郑清是感觉有点荒唐的。

“为什么不在校医院治疗,”他狐疑的看着张羽,眼睛在这位助教花白的头发与宽宽的额头上稍稍停留片刻,用好奇的语气问道:“我记得学校的大治疗师们都在校医院吧……难道姚教授也精通这些?”

说着,他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自己所在的病房。

清晨是病人们换药与接受治疗的时间,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窗,让整间病房都显得活跃了许多。

大部分帷帐这时都卷了起来,让病人们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临近门口的病床上,一个脑袋长满章鱼触角的病人正漂浮在半空中,几位治疗师翻动着手中的法书,用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法术为这位病人清理昨夜新长出来的章鱼脚。

切割、清除、愈合,治疗师们用流畅的节奏向郑清展示他们的专业性。

“你的情况,并不需要大治疗师们动手,”张羽并没有因为郑清的怀疑而显出任何不耐烦的气色,声音仍旧很温和:“而且,即便是大治疗师们,也不会比姚教授做的更好了……学校里的任何一位资深教授,都精通某种程度的治疗术。”

虽然心底仍旧有些怀疑,但郑清没有继续在口头表示反对。

咽下最后一口小米粥后,他脱掉病号服,换上大红色的学生长袍,按照之前约定的地址,前往学府中院的办公楼。

老姚的办公室位于一层北向走廊的尽头。

木门非常干净,没有其他办公室门口挂着的门神像,这让郑清敲门时的动作稍稍加重了几分。

“咚,咚,咚。”

“请进。”

隔着木门,姚教授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郑清推门而进,屋子里并没有他预想中青烟缭绕、死气沉沉的感觉。

屋子格局非常简洁。

通体大红的色调在明亮的阳光中显得有些耀眼,仿佛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巨大的红木书橱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除此之外办公室中只有一张红色书桌算得上是大件家具了——这里的摆设甚至还没有郑清曾经去过的学生办公室或者某些学生社团驻地丰富。

“先坐,我处理一下今天早上的报告。”姚教授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戴着一副金丝框的小圆眼睛,翻动着手头的资料,没有抬头。

郑清没有吭声,安静的选择了书桌对面的一张红色软皮转椅,悄悄坐了下去。

教授并没有让郑清等太长时间。

很快,他便收起桌子上的文档,塞进抽屉里,然后从手边拿出另外一沓资料。

“知道今天来干什么吗?”教授的抬起眼皮,目光越过眼镜上缘,扫了郑清一眼,然后立刻垂下眼皮,借着屋外灿烂的阳光,细细翻开手边的资料。

“张老师说,您想帮我看看头疼的毛病……”郑清有些局促的挪了挪身子,小声回答道。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姚教授并没有把太过纠缠郑清言词间的细节,他沉默片刻,慢慢说道:“在具体治疗之前,先跟我谈谈你的幻觉……你是怎么认为的。”

“幻觉?”郑清迟疑着了一下:“您是指梦魇吗?”

“阳光、阴影,沙滩、怪石,人鱼、塞壬……在梦境中的种种,皆为虚幻。”老姚抬起眼皮,目光中流露出几许兴趣:“你既然将其称之为梦魇,那么一定是觉得它对你有害。”

郑清有些不安挺直身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魇。”老姚重新把目光落在手下的书本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继续询问道:“那么,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呃……一周前?”郑清犹豫着回答道:“第一次临钟湖夜巡后,就做了噩梦……但是如果说头疼的话,最近一次明显发作是在来学校的专机上。”

“最近一次。”老姚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问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六七岁?也许更早一点。”郑清对具体时间并不确定,但在他记忆深处,那股剧烈的疼痛似乎贯穿了幼年的全部时光。

“最后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我八九岁吧,”郑清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似乎教授询问的每个问题他都没有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也就是差不多十年了。”姚教授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十年了啊。”

他抓起手边的烟斗,在桌子上的烟灰缸边缘磕了磕。

几只蓝色的小精灵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将一个水杯放在了书桌上。

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水杯里的液体荡漾出诱人的波纹,没有一丝色彩,看上去就像一杯白开水。

姚教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手指蘸着朱砂,飞快的画出一道符。

然后他将符纸点燃,丢进水杯中。

符纸遇水就沉,一直沉到水底。

淡蓝色的火焰在水底缓慢的燃烧着,蒸腾起几串乳白色的小气泡,看上去就像一颗炫彩的泡腾片。

“噩梦是个小毛病。”姚教授再次开口,声音显得很温和:“也许是你哪个朋友给你开了个小玩笑,下了个‘魇咒’……就在你的手心,校医院的人一眨眼就看出来了。”

郑清抬起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但是,”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我是怎么中了这个咒语呢?”

“这道魇咒与甘霖咒混杂在一起……巫师界能在甘霖咒里嵌入魇咒的符箓大师并不多见。”

郑清想起那位泰勒家的小少爷,心底恍然。

“喝了它。”老姚指了指书桌上的水杯。

杯子里的符纸已经燃烧殆尽,原本清澈的水,也变的有些灰扑扑的。

郑清没有犹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与他预想的干涩感不同,这杯符水喝起来香甜可口。

“这是什么?”他喝完才想起这个问题。

姚教授脸上的皱纹飞快的展开,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知是感到郑清的这个问题很有趣,还是对年轻公费生的态度表示赞赏。

“拔出魇咒的符水。”

“校医院不能处理吗?”郑清愈发迷惑了:“我一位那位马医师已经帮我镇压魇咒了。”

“噩梦不能镇压,只能清除,而整个第一大学制作这种符咒最权威的人,就坐在你面前。”语气一转,姚教授的神态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你又是我的学生,在联系上你的家长之前,校医院也不敢随便下手。”

“要跟家长联系?”郑清的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

“既然我已经给你烧了符水,自然不需要了。”

“那就好,那就好。”郑清轻嘘一口气,神态轻松了许多。

“噩梦是个小毛病。”姚教授又重复了一遍:“喝了符水,就没问题了。”

郑清感激的点点头。

“但是你的头疼是个大麻烦。”教授抬起头,郑重其事的说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所谓大麻烦

在郑清的印象中,头疼一向是个大麻烦。

儿时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比如他现在记不起小学喜欢的那个女生长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十二岁生日时舅舅给的四驱车叫什么名字,就连初中毕业时许下的诺言,如果没有翻开日记本,他都完全没有印象。

但头疼的感觉,却像每晚徘徊在天际的明月一样,始终那么新鲜、清晰。

他仍旧可以清晰的回忆起小时候头疼时用头撞墙的咚咚声,也能够想起第一次在三有书屋倒地抽搐时店门前的海棠花刚刚绽放出五片花瓣。

一切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好在他有一位先生。

吴先生用他神秘莫测的手段,为郑清压制住了反复发作的头疾,让他能够安心长大,拥有了一段相对正常的回忆。

只不过平静的生活正在逐渐远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无人之时,郑清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是他看到吴先生挥手招起茶杯的时候,也许是他第一次踏入回字集的时候,也许是那天早上,他醒来后,在枕边摸到那封厚鼓囊囊信封的时候。

魔法、巫师、第一大学,这些充满奇幻的词语仿佛在一夜之间一股脑涌进了他的生命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复发的头疾。

从来学校的专机中,一直到天文课教授的课堂上。

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头痛已经发作了三次了。

这绝不是一个好事情。

“大麻烦?”郑清重复着姚教授的用词,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做好心理准备!”

这些用词他见过。

电视上得了绝症的主角们,医生在告知他们病情时最喜欢使用这种吓人的词语。

“我还能活多久。”年轻的公费生一想到自己还没有拥抱过伊莲娜,就要面对这种残酷的人生,忍不住悲伤逆流成何,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哈?”姚教授的眉毛挑的老高。

“没事,说吧,我都能接受。”郑清吸吸鼻子,絮絮叨叨的说道:“这种事情不要告诉我家里人了……他们都是普通人,从来没有接触过魔法世界,也许对你们还会有各种误解……我已经十八岁了,在法律规定上拥有完全行为能力……我可以为自己签字。我死后,希望学校能做个傀儡,代我回家……我已经攒了十几个学分了,可以用来支付相关费用。”

一番话说完,郑清顿觉心底一块大石头落地,眼皮也没有滚烫感了。

但坐在办公桌后的姚教授显然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也许你…对我的话…有某种程度上的…误解。”教授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才接受面前这位优秀学生的跳脱思维:“没人会死……尤其对于巫师来说。”

“哦!”郑清立刻瞪大眼睛:“对哦!我是巫师……我会使用魔法……有治疗头疼的咒语吗?魔药也行……如果符箓就更好了,我可以自己给自己画符。”

“镇定点。”姚教授翻开桌子上的法书,手指轻弹一下,表情有些无奈:“贝拉夫人早上喂你吃兴奋剂了吗?”

一道淡蓝色的流光从教授指下的书页间升起,在半空盘旋几周,冲进郑清的胸膛里。

一股冰凉的感觉从心口涌出,让年轻的公费生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他的头脑立刻清晰了许多。

几分钟前那些臊人的话语几乎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对,对不起,”他踉跄着推开椅子,磕磕巴巴的道着歉,脸红的像张季信的亲兄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关系。”姚教授温和勾了勾手指。

郑清身后的软皮椅子呼啦一下主动向前一撞,他的腿弯处一麻,不受控制的坐回转椅上。

“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教授继续翻看着手边的资料:“就像我刚才说的,你的头痛是个大麻烦……它会使你的精神异常活跃……但活跃往往与脆弱伴随在一起。这也是你刚才情绪稍微失控的原因之一。”

郑清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努力遏制自己说话的冲动。

“再靠前一点。”教授又招了招手。

座下的转椅粗暴的向前一拱,把郑清的双腿塞进红木书桌的缝隙里。

“闭上你的左眼。”教授探着身子向前,翻开郑清的右眼皮。

他粗糙的手指刮的郑清眼皮生疼。

“魔法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万能。相反,它是一种很严格的技艺。”姚教授翻着自己的法书,寻找着合适的符咒,仔细观察郑清的右眼,慢悠悠的说:“所以,不要奢望我能用一两个符咒解除你的这个诅咒。”

说话间,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从年轻巫师的脑袋上揪下一根头发,然后把烟斗里的灰烬磕在符纸上,轻轻一抹。

橘黄色的火星一点点炸亮,缕缕青烟从符纸上缓缓飘摇而起。

“诅咒!”郑清忽视了书桌上燃烧的符箓,终于按捺不住翻滚的思绪,有些惊恐的叫道。

“不要紧张,小伙子。”教授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在巫师们看来,这类没有明显外伤的隐形伤害都属于诅咒。白丁们的癌症就是一种非常好的例子,一些现代治疗师就认为,癌症是‘盖亚的诅咒’。”

“那我这个是什么诅咒?”

姚教授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面前符纸燃烧后的灰烬,良久,才喃喃道:“果然,还是需要专业点的人来看。”

第一大学对于治疗方面最专业的是校医院。

而郑清则刚刚从校医院出来。

于是,在离开那所洁白的建筑物一个小时之后,郑清再一次出现在贝拉夫人严厉的视线中。

“他需要在使用净舍。”老姚干笑着,看着板着脸的贝拉夫人,补充说道:“就一小会儿……”

“那为什么要办理出院手续!”护士长把手中的病历簿拍的咣咣作响:“不知道一进一出都需要开一沓证明吗?你是觉得我工作很轻省是吗?嗯?!”

郑清缩了缩脖子,看着暴躁的护士长与赔笑的教授,悄悄向墙角蹭了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值班的马医师能够在这个时候无视场间压抑的气氛,做出某种程度的调解:“今天只能安排做全面检查……具体的检查结果估计到下周才能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老姚对于医生的安排毫无异议:“这种事情就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说着,他龇着黄牙,对贝拉夫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护士长没有搭理他,而是很快安排郑清在净舍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

净舍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面布满了阵法、符箓与魔文,巫师们通过这间小屋子解析诅咒、研究变化。

为了保持屋内气息的纯净,净舍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仅仅进去几分钟,郑清便被护士长从里面拉了出来。

“检查很简单,但是数据分析很繁琐。”马医师瞪着那双眼泡很大的眼睛,拉长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相关检查结果我会直接发到九有学院的办公室……”

“今天没有其他事情了,你先回去吧。”老姚对年轻的公费生摆摆手,补充道:“我记得你下午的选修课是生活课?”

郑清乖乖的点点头。

“嗯,下午上课之前去图书馆找唐顿,要一下这两天历史、哲学还有药剂学的课后作业……老师们都很宽容,允许你在下周上课前再交。”

年轻的公费生呆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向图书馆走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直男们的讨论

周四下午生活课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甚至来不及去食堂,便一头扎进图书馆,全力以赴的完成这两天落下的功课。

爱玛教授要求每个学生摹写五百个‘火’属性的魔文,司马先生要求每个人完成一万字指定题目的论文,而药剂学的李教授除了要求每个人收集五百克的望月砂之外,还要求大家同时完成三千字的望月砂药性分析。

天见可怜,郑清从来不知道巫师还能从兔子屎中分析出那么多废话。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图书馆管理员开始清场的时候,郑清才堪堪摹了三十个魔文,同时把《16世纪新世界扩张概要》的参考文献整理了一遍。

准确说,相关历史参考书还是萧大博士帮忙找齐的——凭借郑清在书架迷廊中迷路的天赋,如果让他亲自去翻找那些资料,恐怕看管迷廊的八爪章鱼定然不吝赏赐他几个拳头。

粗略算下来,郑清周六日的大部分闲暇恐怕都要泡在图书馆中了。

但烦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周六晚上夜间巡逻的病假申请被驳回了。校工委办公室的人用非常官方的口吻表示‘根据第一大学相关管理条例’‘据校医院提供的相关数据’‘不符合相关请假标准’‘故不予批准’——于是郑清不得不挤出更多宝贵的补作业时间,参加周六的巡逻任务。

除此之外,从周四下午的生活课开始,就不断有人转弯抹角的向郑清打听他晕倒的原因,也许大家都把这件事当做了枯燥学习中的一点放松,总之学府中关于这件事的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有人说,郑清刚刚被发现拥有灵巫的体质,众所周知灵巫的体质非常敏感,很容易出现昏厥的现象——当然,李萌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也有人说,这是郑清在入学专机上被女妖尼基塔袭击的后遗症。妖魔们手段诡异之处不外如此,总能让巫师们防不胜防。

但是最被广泛接受的说法是:阿尔法学院的人下了黑手。

九有的年轻公费生与阿尔法的瑟普拉诺先生之间隐秘的怨恨似乎一夜之间被传的沸沸扬扬,即便阿尔法学院的许多学生,都对这件事将信将疑——大家都知道,瑟普拉诺的脾气一向不算宽宏大量。

传播这种说辞的人详细描述了阿尔法的学生怎样摸进九有的学生宿舍、偷取了郑清的头发,然后用黑市买来的巫毒娃娃下诅咒。

这种说法如此真实以至于九有学院学生会的人都来向郑清核实事情的真伪。

“你放心,如果阿尔法的小崽子真来我们学院撒野,雷哲会教他们怎么做巫师的!”学生会的干事临走前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

郑清笑眯眯的送走学生会的干事,对于学府中传播的流言统统予以否认。

也许真的是泰勒家那位蛮横的小少爷对自己用了一点小手段,但在完成与瑟普拉诺的交易之前,郑清不想更多的节外生枝。

他还有一件最麻烦的事情要面对。

伊莲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扣学分那件事的原因,吉普赛女巫对郑清的态度忽然变得冷淡了许多。

自从他出院,回归课堂之后,与伊莲娜之间的谈话总共不超过十句。

周五一整天,不论是上午的炼金术还是下午的实践课,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始终限于‘好的’‘谢谢’‘不客气’几个词语之间。

……

……

“在这么下去,我会疯了的!”郑清在宿舍里转来转去,暴躁的抓着头发。

“你的纸鹤呢?”萧笑托着下巴斜乜了他一眼:“这种事情解释清楚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郑清沮丧的低下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摊在书桌上。

辛胖子敏捷的从床铺上跳起来,凑了上去。

这是一封回信。

上面只有一个词:

“没关系。”

“哦,不……”胖子连连咂舌:“她竟然连感叹号都没用……也就是说,她对你的解释完全不感兴趣!”

“你一共写了几封信?”萧笑眯着眼,打量着那封回信,仔细揣摩半晌,才重新问道:“不要告诉我你只飞了一只纸鹤。”

“五封。”郑清啪在自己的六柱床上,有气无力的哼唧着。

萧大博士终于哑口无言了。

“我觉得吧,这件事是你的错。”迪伦也终于在棺材里躺不住了,他扒开自己大红色的帷帐,探出个脑袋,慢条斯理的分析道:“道歉这件事,哪能用纸鹤代劳呢?”

郑清立刻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你之前飞纸鹤,是因为有其他事,脱不开身,不方便跟她联系……现在呢?你用纸鹤传话是因为不敢见她!”

“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对对对,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辛胖子忙不迭的支持着吸血狼人先生的观点,大声嚷嚷道:“赔礼道歉,赔礼道歉,只道歉有什么用呢?礼在哪里!”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给她买件礼物?”郑清不由思量起这件事的可操作性。

“而且你还不能简单粗暴的说‘啊,伊莲娜,我给你买了一件礼物,赔礼道歉来啦’……这么做唯一的结果就是被她用塔罗牌削成人棍!”

“那我应该怎么说?”公费生虚心请教着。

“咳咳,作为一位一千八百岁的老人,我有一点人生经验要告诉你。”迪伦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粗着嗓子说道:“在谈判时,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直接透露自己的意图。”

郑清一脸茫然。

“朽木不可雕也!”迪伦一脸无奈的提示着:“我记得那位吉普赛女巫之前送了你一张塔罗牌?”

“对对!”郑清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那张牌原本是帮我促进睡眠的……只不过用了一段时间后,上面的祝福似乎已经褪却了。”

“嗯,”迪伦满意的点点头:“那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我找她换张新的!”郑清从枕头下面翻出那张骑士牌,信心十足举起手:“如果她给我换,就说明没事!”

宿舍里鸦雀无声。

就连萧大博士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她不给你换,你是不是还打算抢劫啊!”迪伦终于忍不住咆哮道:“是你赔礼还是她赔礼!”

“我赔礼。”郑清弱弱的回答着。

“这种人都能找到女朋友…”辛胖子哀嚎一声,一头栽进自己的床铺上,再也不肯抬头了。

橘猫团团安慰的踩在他背上,跺跺脚,甩了甩尾巴。

“你应该回礼。”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心平气和的提醒道:“礼尚往来,她既然送你一张牌,那你应该回她一件礼物……这样的由头就要比直愣愣冲上去道歉好很多。”

“不愧是博士……你多学学!”迪伦夸了萧笑一句,又冲郑清吼道:“能不能成熟点!”

郑清连连点头,毫无异议。

“那我送什么呢?”在话题结束之前,他又一次征求诸人的意见。

“吃的!”辛胖子的声音从枕头下面闷闷的传了出来:“没有比美味更能打动人心的选择了。”

“书籍!”萧大博士也给出自己的建议:“雅克·卢梭的《忏悔录》就是一个非常不错选择。”

“如果你打算孤单一生,那就按照他俩的意见去买吧。”迪伦疲惫的叹口气,对这间宿舍男巫们的未来深表担忧:“如果你连自己要买什么礼物都要咨询其他人,那我只能说,你不适合这个姑娘。”

郑清默默的拉上帐子,把自己锁在床铺上,不再吭气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送什么礼物

直到周六中午去杜泽姆博士的研究院为小精灵们们复查时,郑清仍旧在为送给伊莲娜什么礼物而发愁。

作为一个学生,他的选择非常有限。

牧饰娘的首饰大多附着了高阶巫师的祝福,一枚毫无雕花的光秃秃戒指都敢要三枚玉币,还不还价,更不要提那些看上去就很漂亮的簪、钗、佩玉,囊中羞涩的公费生甚至不好意思向看守店子的傀儡娘打听那些佩饰的价格。

临镜画的化妆品虽然价格合适,但郑清不知道伊莲娜喜欢的颜色、不知道伊莲娜喜欢的味道、也不知道伊莲娜有没有中意的品牌。万一买到一个她深恶痛绝的品牌、恰好又是她不喜欢的颜色与味道,啧,那个画面,想想都让人绝望。

至于鲜花,这个选择郑清想都没有想。连贝塔镇北区那些戏法师都能从帽子里拽出一大捧娇艳欲滴的新鲜玫瑰,更不要提一位就读巫师大学的高材生了——况且,什么样的鲜花才能够抚慰吉普赛女巫受伤的心灵呢?

烦恼之下,郑清忍不住怀念起万能的度娘。

虽然口碑比较差,但在某些让人无助的情况下,度娘总会给出一些建议——不论好坏,有想法总比脑子一锅混沌要强许多。

实在没办法,就去买一个潘多拉魔盒。

郑清在帮助博士捣药时心底一横,恶狠狠的想着,大不了拼运气、看人品,小爷的八字可是非常硬的!

苹果阁里售卖的潘多拉魔盒,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巫师们在打开之前,完全猜不到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块稀有的绿纹水晶,也许是一件残破的魔法道具,还有可能只是一捆杂草,上面还有啮齿动物咬过的痕迹。

必须承认,人们在绝望时的想法都很疯狂。

“如果你打算毒死你那群小精灵,大可喂她们喝点荨麻酒,完全不需要浪费更珍贵的荨麻种子。”杜泽姆博士幽幽的叹息声在郑清耳边响起,把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啊,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郑清看着玉钵中混入的杂质,脸色吓的煞白,连连道歉:“刚才有点走神……真的非常抱歉!”

“不要紧,主药是你提供的砂时王浆……仅此一份,浪费了也是你的损失。”杜泽姆博士板着脸,面无表情回答着。

郑清愈发尴尬。

“你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蒋玉刚刚把手边的桑叶切成细丝,丢进沸腾的药液里,闻言抬头看向郑清:“是头疼的后遗症吗?”

郑清苦笑一下,含糊应是。

从某种角度而言,伊莲娜的麻烦也的确属于头疼后遗症之一。

有了杜泽姆博士的警告,一直到小精灵们服下砂时王浆调配的药剂,郑清都没敢再分心。

“不出意外,下周这些小精灵的每日的体检数据都应该保持稳定。”博士翻看着郑清积攒的体检记录表,用羽毛笔在上面勾勾画画,飞快的说道:“每天的检查仍旧必不可少,相关数据的积累对于你完成这项实验……哦,是对于拯救你这些小家伙非常重要。”

郑清抱着一群睡眼惺忪的小精灵,恭恭敬敬的鞠躬致谢。

从开学到现在,一直蒙在他心头的某些阴影似乎终于消散了。

那名值班室里意外丧命的空乘、那个名叫尼基塔的女妖沙哑的笑声、那些在木质地板上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都伴随着杜泽姆博士的勾勾画画化为飞灰。

“这段时间真是麻烦您了。”蒋玉站在一旁,浅浅一笑:“我听康斯坦丁大叔说您打算做一些关于人造生命的深层次实验,还需要一些实验材料……我前段时间已经给祖母写了信,她在回信中也对您的研究成果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同意加大对研究所的支持。”

杜泽姆博士终于卸掉了脸上僵硬的表情,眼睛里爆发出骇然的光彩。

“真是……真是太感谢了。”他摊开双手,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似乎想用力拥抱面前的年轻女巫,但又怕失礼,所以强行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这让他的举止看起来非常古怪。

蒋玉微微笑着,向前几步,轻轻抱了抱博士。

“加油!”她攥着拳头,在半空中用力挥舞了一下。

杜泽姆博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触动了某个神秘的魔法规则,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露出笑脸。

老仆人康斯坦丁站在院子的一角,笑眯眯的看着博士痛快的笑容,掂起袖口,拭了拭眼角。

郑清站在蒋玉身后,

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给她窈窕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靓丽的色彩。

年轻的公费生心底微微一动。

……

离开非正常生命研究所,走在曲折幽深的巷子里,耳畔是短促尖锐的虫鸣,眼前是阴沉沉的巷道,头顶的蓝天仿佛一条细线,显得格外遥远。

郑清抱着纸箱,脑海中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直到巷口的亮光映入眼帘,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能陪我去趟步行街吗?”郑清鼓起勇气看向旁边的女巫,抱着纸箱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颤抖。

蒋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郑清磕磕巴巴的说着,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当然。”蒋玉似乎觉得他的表现挺有趣,嘴角微微翘起:“你怎么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压力山大啊。”郑清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几分钟后。

贝塔镇步行街上。

周六的下午人流如潮,来来往往的身影摩肩接踵,小贩们的吆喝与客人们欢快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除了两个年轻的身影。

年轻的男女巫师站在步行街一个店铺门前。

蒋玉的目光在店铺牌匾与郑清的脸上来回流转。

郑清绷着脸,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讲真,”蒋玉看看眼前的店铺,瞟了郑清一眼,神情有些微妙:“我没想到你会来这个地方。”

“不光是你,”郑清终于绷不住了,紧张的四下张望着,小声说道:“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也是……生活总会充满各种惊喜。”女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郑清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店铺门头的牌匾。

飘扬的绸布上,绿兮纺三个字若隐若现。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绿兮纺

绿兮纺是巫师世界著名的服装品牌。

有人说,巫师界只要有女巫存在的地方,就有绿兮纺的影子。

诚然,这种说法有些过于绝对,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毫不夸张的表达了绿兮纺在整个巫师世界的地位。

如果说云想依是巫师界最标准的制服商,那么绿兮纺就是巫师界最大的女装品牌。

不论是简洁的希玛纯外衣,还是精致的洛丽塔洋装,亦或是华丽的克里诺林裙、素净的罗衫、庄重的曲裾、轻飏的留仙,任何一种曾经在巫师世界流行过的服装款式,在绿兮纺都能找到无数经过变形与改进的版本。

更不要提这家店还独门供应羽人的五彩光锦、鲛人的无漏水纺、雪魅的冰蚕山绸等许多魔法种族特有的纺织品。

仅仅站在店门口,郑清就深切感受到了绿兮纺的威力。

步行街上店铺林立,炫目的招牌鳞次栉比,但这个仅仅在门口挂了一条绸布、门脸高低不足两米的小店,却始终人潮汹涌,拥挤不堪,丝毫没有因为店铺的装饰朴素而被人冷落。

在连续说了五次“对不起”,三次“抱歉”,两次“不好意思”之后,郑清终于顺着狭长的过道挤进店铺深处。

就像萧大博士曾经说过的那样,但凡有些底蕴的巫师,总喜欢扩展他们的生存空间。

即便在开店时也不例外。

与外部的门庭相比,绿兮纺深处的正厅就宽阔了许多,这里加装了许多空间扩展的阵法、四周墙壁上绘满了稳固空间的符箓,甚至连天花板也被施展了星空魔法,让整个展厅始终处于某种神秘氛围的笼罩之下。

游荡在天花板中的巨大夜明珠,洒下淡白色的光辉,整座展厅仿佛被镀了一层银装,显得清冷,而又高贵华丽。

穿着不同款式纱裙的小精灵们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她们手中的竹篮里盛满了花瓣,偶尔看见成双成对的男女巫师,便会乐滋滋的冲上来,给他们撒上一身祝福。

“她们疯了吗!”郑清手忙脚乱的拍打掉头顶的花瓣,脸色涨的通红:“能不能阻止她们!”

“只不过一点花瓣,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蒋玉脸色也有些微红,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否决道。

郑清磕了磕牙齿,觉得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展厅里并没有固定的衣架。

绿兮纺让许多高挑的服装模特穿着各种款式的华丽女装,在人群中缓慢走动。

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围绕在这些模特周围,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服装款式、衣着面料——如果他们愿意支付一点押金,绿兮纺还会允许他们触摸那些服装面料。

展厅正中央是一条长长的T台。

这条T字台从展厅最深处的幕后一直延伸到门庭口。

明亮的灯光笼罩着整个T台,将展厅内其他环境映衬的暗淡了许多。身材妙曼的人偶穿着款式各异的女装,在T台上来回走着猫步。

台下的顾客们举着单片水晶眼镜,仔细打量着台上的模特们。

却不知是在看服装,还是在看风景。

“你让我帮你买衣服?”蒋玉抱着胳膊,站在T台下,眯着眼打量着台上往来的模特们,声音显得有些奇怪:“还是买女装?”

“当然不是我穿。”郑清干笑一声,补充道:“是我堂妹……也姓郑,要过生日了。我觉得需要给她买件礼物。”

一位金发大凶的模特摇曳着猫步,从郑清面前缓缓走过。

她穿着一条开高叉的红色旗袍,袍子上绣着一只五彩的绿孔雀。走动时,孔雀华丽的尾羽一张一合,格外漂亮。

当然更漂亮的是女模特隐约显露的肉色。

郑清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强行克制自己下流的想法,撇过头,看向蒋玉,诚恳的解释道:“堂妹还小,不在布吉岛上,在外面……但你知道,我可以邮寄给她。学校并不禁止邮东西的。”

“你堂妹?真贴心。”蒋玉看着他,眼神中充满笑意。

“对,堂妹,但是远房的……今年十七岁,明年就要高考了。”郑清挥舞着胳膊,有些紧张的解释道:“她比较高……不是干瘦,是高挑,像你一样……噢,对不起。”

郑清挥舞的胳膊碰到了旁边一位女生,他的胳膊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神情慌乱的解释道:“对不起,不好意思,这里的光线有些暗。”

女生没有说话,而是迈着优雅的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原来是一位展示模特。

“第一次看见有人给木偶人道歉,”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用力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哈哈笑道:“兄弟,第一次来看绿兮纺的服装展示吗?这么怯场可不行……会被女生笑话的。”

郑清这才知道店里这些服装模特都是炼金术产品。

“吓死我了。”郑清跺跺脚,转过身,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还以为都是真人呢!”

“真人有那么可怕吗?”蒋玉好奇的看着他:“如果你碰我一下,会被吓死吗?”

郑清脸色刷的一下涨得通红,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话。

蒋玉微微一笑,没有继续为难他,换了一个话题:“你是说你的堂妹要过生日,所以给她买件衣服做礼物?”

“对,堂妹!”郑清强调了一遍,然后补充道:“她今年十七岁,明年就要高考,我买了衣服可以给她邮回去。”

“你像是在背课文。”蒋玉眯着眼,打量着郑清。

郑清闭上嘴巴,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毕竟时间紧张。

从巷子里到绿兮纺还不足半个小时,郑清只够准备一套简单的说辞。

不过他已经反复咀嚼过这几句话,只要他没昏了头乱扯其他内容,就不会被抓住马脚。

没有漏洞。

原本他并不打算撒谎,但是又忽然想起迪伦曾经提醒说,让一个女生给另一个女生挑礼物,会被砍死的。

郑清不想英年早逝被砍死,所以编了这套瞎话。

好在蒋玉没有继续纠结这点疑问,她笑着挽起他的胳膊,拖着他向前台走去:“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很高兴能帮忙。”

郑清浑身僵硬的跟着她向前走。

“我觉得你比较擅长这些……你的穿着…总是那么得体。”郑清喃喃着,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解释道:“你的腰带、手包、披肩……还有下摆收起来的那种形状……”

“那叫鱼尾型。”蒋玉侧过脸,嘴角稍稍扬起:“你的观察力不错。”

清幽的香气钻进郑清的鼻腔。

他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话。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都是错觉

虽然客人们很多,但是绿兮纺的前台处并没有排着长长的队伍。

郑清留意到每位在前台排队的客人都会在三五秒间完成他们的业务,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返回展厅。

这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我以为前台的办事员是一位多臂族,”郑清稍稍踮起脚尖,惊叹道:“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位老妇人……她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蒋玉原本正盯着不远处一位缓缓路过的服装展示模特,并没有注意到郑清的疑惑。

“你没有发现前台处理业务的速度非常快吗?”郑清兴致勃勃的盯着那位老人动作,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仅仅从动作上来看,她的举止与我们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哦,这个呀。”蒋玉终于回过神,笑道:“绿兮纺也是‘TC2000标准协议’的发起成员之一,巫师联盟允许它们在自家店铺内小范围变动时间流速,这样可以为顾客提供更优质服务……包括上元书肆、云想依、百草堂、三味书屋等等,这些老字号大多都会部分加入这个协议。”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前台那座枣红色的木质吧台在地板上投下的阴影格外黯淡,而阴影的边缘又有一条清晰的漆黑波纹……那就是不同时间交错在同一位面后在‘盖亚’干涉下的痕迹。”

郑清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蒋大班长的这段话,他约莫只听懂了三分之一。

“你真厉害!”他由衷的赞叹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完全不知道。”

“其实都是生搬硬套的解释。”蒋玉微微一笑,谦虚道:“这都是史蒂文·汉金斯写在《维度理论浅析》里的例子……我只不过拿来主义罢了。小时候奶奶最喜欢用这种带故事的例子给我们堂兄妹解释各种复杂的魔法理论了。”

“真吓人,”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终于明白司马先生之前提过的平民巫师与贵族巫师之间的差距了……完全不可以道里计。”

说话间,两人已经排到了队伍最前方。

当前面那位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巫离开后,郑清盯着脚下明暗不一的阴影,小心翼翼的跨过那条细长的黑色波纹。

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甚至连头顶那几颗夜明珠的光暗都没有丝毫变化。

郑清回过头,展厅里的客人们仿佛水墨画上的图案,神情动作都变得呆板、迟钝。

“不要长时间盯着后面,”蒋玉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道:“我们站在时间之河转弯处最湍急的地方,回头很容易造成眩晕……我记得你头疾刚刚好吧。”

郑清从善如流,立刻转回头。

此时,前台的老妇人刚刚从账簿中抬起头,露出花白的头发与一双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站在队伍后面看这里,与环境很融洽……但是站在这里看后面,就能够清晰的发现时间差异呢?”郑清忍不住心头的疑惑,继续与蒋玉咬着耳朵小声问道。

似乎因为两人离得稍微有些近,蒋玉的耳朵尖变成了粉红色。

“错觉。”女巫抿了抿嘴唇,脸色稍稍有点不自然。

“下午好。”前台的老妇人笑眯眯的冲两位年轻巫师打招呼道:“今天天气不错。”

“是的,下午好。”蒋玉很有礼貌的点点头。

郑清腼腆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如果我没有猜错,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消费。”说着,老妇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目光在郑清大红色的院袍上停留了片刻。

“啊……云想依的制服,料子是陈年的寒蚕丝,针脚也非常讲究。”老妇人眯着眼,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老艾玛不会在普通制服上面费这么大功夫……你是九有今年的公费生?”

虽然用了疑问的口吻,但老妇人的语气却非常肯定。

郑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巫师界很大,大的你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它的边界;但巫师界又非常小,小到你走在街上,可能会经常遇到熟悉的身影。”老妇人笑的脸上皱成一朵菊花:“按照惯例,公费生在绿兮纺的消费,可以打九折。”

“嚯!”郑清终于反应过来:“您不担心我不是公费生吗?”

“但你付款的时候总要用学生卡吧,”老妇人眨眨眼,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我记得学校十年前就已经统一校园范围内的支付模式了。”

郑清举起手,表示叹服。

“两位想买什么衣服呢?”老妇人恢复了慈祥的表情,声音显得非常和蔼:“秋季情侣装正在热卖,如果你们能留下一张接吻的照片,绿兮纺还可以为你们增加两折的优惠……这可是只针对第一大学年轻巫师的优惠哟。”

“哦,不,不是……我们不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郑清刚刚回过神,差点又被吓的闭过气去。

他惊恐的看着店家,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们只是同学。”

蒋玉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

“我懂。”老妇人拉长音调,笑容满面:“这里是第一大学……大家都是同学。”

“你没懂。”郑清否认着,脑袋摇得飞快。

他觉得老妇人的笑脸意味深长,只不过其中充斥了某些错误的信息。

蒋玉似乎觉得面前发生的事情很有意思,饶有兴趣的看着,没有说话。

“噢?!”老妇人声调拉的很长答应了一声,然后她凑到两人面前,压低声音笑道:“不要紧张,小伙子。我也年轻过。当年那个死老头比你还害羞……学校现在已经不禁止早恋了,你可以大大方方的。”

郑清尴尬的看着老人,脸色涨的通红。

他甚至没胆子去看身边的女巫。

“按您的意思,我们最多可以打七折喽。”蒋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阻止郑清继续在那个问题上的纠缠辩解,她语气轻快的说道:“那就先这样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先看看模板图册。”

郑清张张嘴,然后悻悻然闭上,没有继续争执。

时间还有,这件事还有私下讨论的余地。

而且,他不觉得蒋大班长会为了七折的便宜,随便便宜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为了七折的便宜,让人把腿打成七八折。

他可是听伊莲娜提过,今年来学校的吉普赛女巫中,有几位大姐是被星空学院录取的。

“这是这个季度的新款样式,你们有喜欢的,就点一下照片,后台会让模特们穿着衣服出来走一圈……你们可以看看效果。”

老妇人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本厚厚的图册,递给蒋玉,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你和不是你男友的男生可以去T台右侧观看,那边的光线比较柔和。”

“非常感谢!”蒋玉拉住郑清,向观礼处走去。

“简直是个灾难。”郑清感觉自己后背冒了一层白毛汗,他沮丧的说道:“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坦白从宽

与其他位置相比,T字台右侧的人影稍显稀疏。

并不是因为这里观看的位置不佳,而是因为这一侧特殊的装饰设计。

与其他方位不同,这里的观礼台左右并没有银白色的挡板。十几条粗大的藤条破地而出,直扎向星空天花板的深处;从它们身上伸出的细蔓向四面八方延展,互相纠缠在一起,把这一片空间切割出一个个狭窄的隔断。

为这些隔断开的观礼台提供光亮的也不是天花板上那些耀眼的明珠,而是攀附在藤蔓间、闪烁着不同色彩的灯火虫。

这些虫子用尖锐的口器刺破藤条细嫩的表皮,肆意吮吸着其间流淌的汁液,透明的腹皮一鼓一鼓的,在身后洒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两个年轻巫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一处空置的看台。

也许是狭小的空间会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又或者是因为蒋玉身上弥散开的淡淡香气填满了整个隔断的缘故,年轻的公费生有些坐立不安。

“流浪巫师在他的酒吧里也养了一群灯火虫。”郑清的声音在这个半封闭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响亮。

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顿了顿,降低了音调,继续啰啰嗦嗦的说道:“我记得他还用灯火虫泡酒来着……用琥珀光泡……里面还要加肉豆蔻、何首乌之类的药材…琥珀光是一种酒,据说很珍贵…”

郑清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蓦然想起身边的女巫来自一个古老的巫师世家,恐怕她知道的有关灯火虫的使用方法比起流浪巫师也少不到哪里去。

“我听说了,”蒋玉脸上浮现出夸赞的笑容:“大家私下里都传开了,你已经得到流浪巫师赠送的金卡……是流浪吧的贵宾……这简直太厉害了,据我所知,今年第一大学的新生中,你是唯一得到这种待遇的。”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要给人打苦工罢了。”郑清飞快的摆着手,脸上得意的笑容却遏制不住的绽放开来:“我每个学期都要给流浪巫师画好多符箓的。”

“其他人也画不出来呀!”蒋玉小小的恭维了一下,话题一转,举起手中的图册:“时间有限,我们还是尽快给你堂妹选衣服吧。”

郑清连连点头。

“你堂妹头发什么颜色?发型呢?她有没有染头发。”

“酒红色,大波浪……嗝。”郑清下意识的回答道,然后他立刻感到一股冷气顺着脊柱窜进了脑袋,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旁边的女伴。

谢天谢地,蒋玉似乎正在专心翻开手中的图册,并没有太过注意郑清的回答。

“红色啊!”女巫直接切掉一半的相册图片:“红色可以配其他红色,比如橘红、粉红、桃红、枣红;也可以配相近的暖色调,比如桔色、橙色、黄色、金色;当然黑色与白色都是百搭的,用在这里也没有问题。”

郑清晕晕乎乎的看着眼前闪过的五彩缤纷的光影,对于自己请了一位专家深表庆幸。

他以前单知道衣服是用来穿的,颜色什么的,只要好看就行了——从来没人跟他讲过买衣服要看发色!

“大波浪……也就是中长发,这意味着她可以穿一些露肩、或露背的服装…”蒋玉小声念叨着,手下的图册翻得哗哗作响:“…高领、颈带…这些元素可以不要。”

“我记得第一次去见杜泽姆教授的时候,你就系了一条黑色的颈带…”郑清忽然想起什么,在旁边弱弱的问道:“你也是长发吧。”

“那是因为我脖子长。”蒋大班长硬邦邦的回答道:“难道你比我更专业吗?”

郑清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毫无异议。

“有没有喜欢的颜色。”蒋玉后面的提问就显得非常简洁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公费生终于学的乖巧了许多:“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如果她染了红发,那红色就是不错的选择。”蒋玉蹙着眉,细细思索着,慢慢问道:“身高?”

“跟你差不多。”郑清在一旁悄悄比划着,估摸道:“也许她稍微高一点,半寸左右吧…”

“肤色呢?”女巫把手中的图册捧得更高了一点,冷不丁问道。

“白色。”郑清说完,立刻反应过来,弥补道:“她…她生活条件比较好,所以皮肤比较白。”

“也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蒋玉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那她的身材呢?三围你知道吗?就是女生的胸围、腰围、臀围。”

郑清瞠目结舌。

“知…知…不道。”年轻的公费生满头大汗。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不道是什么意思。”蒋大班长满脸不悦。

“咳,我是说,我知道三围的意思。”郑清尴尬的四下瞅了瞅,小声说道:“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表妹的……这个。”

因为太过腼腆,他甚至都不好意思把那三个字多重复一遍。

“如果不知道,没办法买到合适的衣服。”蒋玉蹙起眉:“你可以使用魔法在我面前模拟一下她的形态…需要大致体现她的胖瘦高低。”

郑清终于败下阵来。

每一个谎言都需要一串的谎言来弥补。

每一串谎言都有无数个漏洞要搪塞。

而搪塞这种事情,讲究技巧,更讲究急智。

郑清虽然自忖有几分急智,却因为没在女生面前练习过撒谎,所以表现有些拙急。

他觉得自己不是撒谎的材料。

“是伊莲娜。”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椅上,嘟囔着:“她之前送我一件礼物,我觉得需要还给她一件……而且天文课上我害她丢了学分,总要想办法弥补一下……之前班上聚会,我看你穿的曲裾很漂亮,觉得你应该很懂这些………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一番话说完,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伊莲娜。”蒋玉下巴微微抬起,露出毫不意外的神色,但语气仍旧有些不悦:“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我难道会拒绝帮忙吗!”

郑清讷讷无语。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藏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当时在巷口他直截了当的提出请蒋玉帮自己给伊莲娜挑礼物,班长大人一定会想办法婉拒的。

这不是占卜的结论。

这只是一个男生的直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你可以生气、发怒、抓狂、还有暴跳如雷。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大不了把‘生活’吊起,爆打残摧。

在郑清的预想中,如果蒋玉发现她受到了欺骗,有可能会干脆的转身离去,也可能会把那本图册丢在自己脸上再转身离去,当然,作为一个女巫,她还可能掏出法书给我们的公费生来几个狠的,然后在施施然离去。

无论哪种选择,郑清觉得都是自己应得的。

然而,他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蒋玉仍旧捧着那本厚重的图册,耐心的为伊莲娜挑选合适的衣服,脸色也仅仅有些不渝,并没有一走了之的迹象。

这让他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愈发感到不安。

爆发的火山并不可怕,人们大可以在岩浆流淌来之前相向而逃,远离大自然的威胁;但沉默的活火山却会让人坐立不安,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睡梦中被厚重的火山灰所掩埋。

“这件怎么样?”女巫的声音打断了年轻公费生的思绪。

郑清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语气较之之前稍显冷淡了一些。

“看上去挺眼熟。”郑清看着画册上空悬浮的那条暗红色长裙,有些犹豫:“我记得她穿过这种款式的裙子。”

“没错……记得倒挺清楚。”蒋玉轻哼一声,飞快的翻了几页,指向这条长裙的类型条目,飞快的说道:“这是一件波西米亚长裙,属于吉普赛人的传统服饰……既然你一问三不知,那么只能选择一种最妥当的款式送给她了。”

郑清眨着眼,连连点头。

女巫的话听上去非常有道理。

“这是绿兮纺推出的秋季爆款,高丽式无袖雪纺长褶裙。”

“料子是时下流行的大椿绸,色泽古雅,工艺考究。衣缝处用金蚕丝绣入清爽类咒文,让穿着者在干燥的秋季也能够保持肌肤的水分……裙摆上还附着了清洁符文,蚊虫泥浆落在上面会被自动弹掉。”

“上衣颜色稍暗,酒红色领口与袖口,与她的发色非常搭配……苋红色长裙,比她的发色略深,能够很好的衬托出她耀眼的气质……此外,腰带上的五色流苏取自古代巫师结绳辟邪的故事。”

“此外,如果你选择这条裙子,我建议同时购买旁边这盒珍珠……一个合格的吉普赛女巫总会给自己串出最恰当的饰品。”

郑清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图册的角落,一个茶色的木筒中,堆满了胭脂色的豆大珍珠。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这盒珍珠的价格。

九豆七角。

很好,一枚玉币以内。

绿兮纺没有在这些珠子上动手脚,所以价格还在郑清可以承受范围之内。

他刚想点头答应,蒋玉却把手中的图册向半空一丢。

“啊?”年轻的公费生目瞪口呆。

“在你答应之前,”女巫转头看了郑清一眼,撩了撩耳边的长发,轻哼一声:“最起码也要让那些衣服架子穿着走几趟……怎么,你有其他意见?”

郑清干笑了一声,飞快的摇着脑袋。

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刚才冒出的那些略显阴暗的想法。

两只小精灵从不远处俯冲过来,抓住飞到半空中的那本图册,兮兮的叫着,落向帷幕之后。

“大概还要几分钟,你可以先喝口茶,歇一歇。”蒋玉手指间忽然翻出一柄雪亮的小刀,然后在郑清胆战心惊的目光中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块木头,一刀扎在了木头上。

“这是什么?”郑清憋着气,从茶几上端起一个茶杯,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篆刻课的作业。”女巫头也没抬,幽幽的回答着,小刀微动,指缝间落下簌簌的木屑。

“……”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郑清又喝了一口茶水。

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琥珀色的液体打着卷,在杯子里旋转着,带动杯底的几片茶叶动荡不安。

当茶叶停止飘荡后,慢慢沉落水底,互相交叠在一起,头尾衔接,仿佛一个圆环,又像是一条衔尾蛇。

郑清呆了呆,一仰头,把茶叶连同茶水一气灌进肚子里。

“事实上,我有点好奇。”蒋玉的声音忽然响起,把郑清吓得被茶水呛了几下。

女巫疑惑的抬起头,却看到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于是她继续问道:“我很好奇你选择衣服作为礼物的原因……作为女生,我觉得这种礼物需要非常慎重。”

“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郑清嚼了嚼嘴里的茶叶残渣,一口咽了下去,非常老实的回答道:“牧饰娘的首饰价格对我来说有点昂贵……化妆品我又不是特别懂;此外我也没见过其他巫师送花,而且我也不知道吉普赛人的花语与我们有没有差别……如果你没有帮我选衣服,我差点去苹果阁买一个潘多拉魔盒。”

蒋玉终于卸去脸上的僵硬,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可以给她买个小宠物呀,”女巫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小猫、小狗、小鸟……如果怕麻烦,小乌龟、小仓鼠都是不错的选择。”

郑清立刻瞪大了眼睛。

“我应该早点问你…”他嘟囔着,挠挠头,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的确不适合挑礼物……实际上,我还考虑过步行街上那家糖人店,打算给她买一盒波西米亚骑兵。”

女巫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的前俯后仰。

没过几分钟,穿着红色长裙的模特从后台走出,在T字台上转了一圈。

裙角飞扬,流速飘摇,佩玉鸣鸾。

“这件衣服是不是有点……”郑清犹豫着,想挑一个合适点的词汇。

“张扬?”蒋玉笑着说道:“难道这不是最适合她的风格吗?我觉得她是整个九有学院最有活力的女生。”

“确实如此。”郑清端着空荡荡的茶杯,深以为然。

小精灵们捧着图册,重新飞了下来,落在女巫的肩头。

蒋玉收起刻刀与木块,重新翻起了图册。

“这件就可以了,”郑清不由自主的说道:“不用麻烦看其他…”

“最后一件事。”蒋玉强忍着笑意,翻开图册,递到郑清面前:“完整的一套衣服,还包括内衣。”

郑清看着图册上那件鲜亮的肚兜,手一抖,将手中的茶杯与图册一起丢在地上。

“哈哈哈哈!”面前的班长大人拍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

“咱俩今天都有点失态。”郑清捡起图册与茶杯,忍不住苦笑起来。

……

一直到付款结账的时候,蒋玉仍旧时不时取笑郑清之前蹩脚的谎话,以及他丢图册时的窘迫。

“公费生,九折优惠。”前台的老妇人手底的算盘拨的劈啪作响,但她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两位年轻巫师的耳朵里:“不拍张照片吗?”

长裙已经被妥善折叠起来,放在一个棕色纸袋中。

袋子旁边还有个小木盒,里面是那些胭脂色的真珠。

“照片?”郑清抓着木盒正向灰布袋里塞,闻言愣了愣,而后余光小心的瞄了一下身边的女巫。

“怎么,真的打算让我亲你一口!”蒋玉抱着胳膊,扫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嘴角抽了抽。

“哪有,哪有!哈哈哈哈……”郑清挠着头,哈哈笑着,脸色涨的通红:“这不是刚才没想起来照片是什么意思嘛……啊,哈哈哈哈……”

他飞快的从怀里掏出学生卡,拍在桌子上,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九折就很满意了……九折就行……九折就很好,挺好的。”

老妇人挑了挑眉毛,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郑清长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章 现实很残酷

礼物虽然买好了,但是如何把礼物送出去仍旧是一件非常考验技巧的工作。

由于周六晚上还有巡逻任务,所以郑清打算明天帮伊莲娜补习符箓学的时候,再找机会把礼物塞进吉普赛女巫的手中。

从步行街回到宿舍后,他顾不得休息,摊开信纸,兴冲冲的与伊莲娜约定明天补习的时间与内容。

青色的纸鹤带走了他美好的希望,却带回来无尽的失望。

吉普赛女巫表示自己周日需要做祷告,非常抱歉,希望下次有空暇时再重新约定补习时间。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问题,她这是在表示拒绝。”辛胖子撸着橘猫,懒洋洋的靠坐在墙边,非常残酷的揭示了某个事实:“小伙子,你被甩了。”

团团趴在胖子腿上,舒服的打着呼噜。

“人生啊,是多么的变幻莫测。”迪伦也在棺材里叫道:“有的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郑清恶狠狠的瞅了两个家伙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又沮丧的闭上。

虽然用词粗暴尖刻,但胖子说的好像没错。

“按照我一千五百年的人生经验来看,这个时候你需要来几斤琥珀光。”吸血狼人先生趴在棺材边沿,耷拉着脑袋,又在秀他那糟糕的记忆力。

“前几天你还是一千八百岁呢。”郑清嘟囔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反驳的地方。

书桌的另一侧,萧大博士并没有参与郑清感情纠纷的话题。

与这种毫无营养的事情相比,他对服药后仍在反应阶段的小精灵们更感兴趣。

也许因为不久前刚刚接受过治疗的缘故,小精灵们仍旧昏昏欲睡,横七竖八的躺在纸屋内,看上去很没有精神的模样。

“她们得到救赎了吗?”萧笑捧着一只小精灵,小心打量着她的状态,用胳膊撞了郑清一下:“我的意思是,她们还有后续治疗计划吗?又或者杜泽姆博士为你们重新绑定了魔法契约吗?”

“没有绑定新契约。”郑清打起精神,有气无力的说道:“她们也只是暂时没事了……按博士的意思,这次的治疗会为她们延长大约三个月左右的寿命。我还需要每天记录她们的体检数据……如果没有异常情况,短期内暂时不需要去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了。”

“那她们吃什么?”辛胖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哼哼道:“活着总要吃东西吧…”

“小精灵可以自行摄取空气中游离的魔法能量来维持生命,”郑清还没有说话,反倒是萧笑开口解释道:“这是她们的基层炼金阵式上就铭刻的内容。”

说着,他把手中的小精灵放进书桌的纸屋内,顺便帮其他小精灵摆正了睡姿。

这座纸屋是天文08-1班的女巫们集体为小精灵搭建的休息室,里面不仅有桌椅大床,还在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上挂了真丝提花的缎子,甚至那些松软的床垫里都塞满了天鹅绒。

“我更好奇的是,砂时王浆竟然真的对小精灵们有效果。”萧笑一脸严肃的抓起自己的笔记本,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毛笔,舔了舔,一边运笔如飞,一边飞快的说道:“你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这些小精灵身上……也许你应该尽快写一篇论文,我可以帮你搜集资料,你记得把我列成第二作者。”

“论文?”郑清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论砂时王浆与炼金产物的相互作用及其新功效》,或者《对魔法炼金产品与魔法生命关系的哲学性探究》。”萧大博士张口就说了两个及其拗口的名字,把宿舍里的其他人绕的更晕了。

“啥啥啥?”辛胖子的圆脸皱成一团,大声嚷嚷道:“你能不能说人话!”

橘猫打了个哈欠,嚎了一声,似乎在支持胖子的观点。

郑清仍旧一脸茫然的看着眼镜男。

“也就是说,你可以从两个角度写论文。”萧笑放下笔,耐着性子解释道:“或者你选择探究砂时王浆的新功效,它能对炼金生命起作用这是一项非常有趣的发现;你也可以试着讨论一下小精灵能否与鱼人等其他魔法生命一样,拥有真正的‘魔法生命身份’,毕竟按照以往的论点,砂时王浆只能对‘真正的生命’起效果。”

“这件事有搞头!”迪伦挣扎着,从棺材里坐起身,拨开帐子叫道:“我记得曼彻斯特的安德鲁·肖洛夫就是因为发现了龙血对炼金生命的进化效果,所以拿到了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入场券……还从巫师联盟赢得了一枚铜梅林勋章。”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萧笑勉强认同了混血儿的观点。

“你的意思是,为小精灵们争取合法的生存权益?”郑清的眼睛渐渐有些发亮:“而不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炼金产品!”

“喂喂喂,不要胡乱引申我的意思诶…”萧大博士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争取权益什么的,是社会活动家们的工作,我们是研究者,探索的现象背后的真实……不要随便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啊!”

“不是自己,是我们!”郑清用力点点头,一把按在萧笑的笔记本上,语气坚定的说道:“你刚才也说了,要当第二作者……我已经同意了。”

“劳驾,我们说的不是一码事。”萧笑试着抽了抽自己的笔记本,没抽动,只能无奈的说道:“想要改变《巫师法典》,不是一两篇论文能够完成的……你知道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们吗?”

郑清点点头。

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堕落区,住着许多一事无成的危险巫师。学校里的低年级学生甚至会被学长们告诫尽量不要靠近那里。

“戏法师还是人!但是在五十年前,连河童都看不起他们……许多巫师都直接把他们当做工具、实验材料来使用……他们不能参加巫师全体会议,不能在巫师联盟的任何一个机构中担任正式职务,甚至他们的孩子都不能参加巫师高考。”

“我记得尼古拉斯家好像就在贝塔镇北区吧。”郑清犹豫着,说道。

“对。”萧笑用力抽出自己的笔记本,重重抱在怀里:“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改变巫师联盟的意见,改变《巫师法典》的呢?”

“在报纸上抗议?”郑清弱弱的猜测着:“或者游行示威…”

“大巫师们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们闭上嘴,乖乖滚回他们四处漏风的茅屋里去。”萧笑摇摇头,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五十年前的戏法师,为了获得《巫师法典》中的的完整巫师身份,在巫师与妖魔大战中牺牲了近二分之一的生命,男人、女人、甚至还有老人……在战后总结中,他们的行为赢得了大巫师议会全体默哀,巫师联盟降旗致哀的荣耀。”

“这是他们得到巫师们尊重的开始。”

“没有任何一种抗争,是建立在毫无牺牲的基础之上的。”

“你的小精灵们,有这种决心吗?或者说,你能‘代表’她们,来下这份决心吗?”

郑清顿时沉默了。

他忧伤的看了一眼纸屋里沉睡的小精灵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要说代表她们,他甚至都没有正式与小精灵们对话过。

除了兮兮的叫声外,郑清只能隐约感受到她们最直观的情绪。

“也许你是对的。但有的事,你不做,我不做,他也不做……对她们不公平。”年轻的公费生倔强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几位舍友:“我也不奢求自己能够改变什么……只希望自己未来某个时间,不会因为自己现在的畏缩不前而后悔。”

“清哥儿说的很有道理。”辛胖子坐起身,用力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大叫着:“也许我们只需要开个头,历史的滚滚车轮就会把前面的障碍碾的粉碎!”

“啧,有难度,”迪伦咂咂嘴,对着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尖牙,说道:“非常有难度。”

“有这份决心,先把伊莲娜约出来呐。”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幽幽的说道。

“我只希望未来某个时间,不会因为自己现在的畏缩不前而后悔……”辛胖子把团团举到眼前,摆动着它的两条前腿,尖声尖气的叫着,学着郑清刚才的语气。

“嗷!”橘猫一巴掌糊在胖子脸上,拒绝了他的玩儿弄。

郑清张张嘴,哑口无言。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月末的班级例会

郑清最终没有掀起小精灵世界的身份大革命。

他也没能把吉普赛女巫从留学生的宿舍楼里约出来。

因此,周六晚间巡逻之后,他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径直前往书山馆,坐在了那张为伊莲娜补习功课的书桌前,祈祷能够在这里看见那个靓丽的身影。

也许因为他在祷告过程中睡着了,也许是他的祷词不是那么正规,上帝一怒之下放弃了这个伪信者。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期间郑清睡的两眼昏花、半身麻木,甚至连饭都没好好吃一口。但书山馆中人来人往,女巫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钟表的时针与分针已经相遇、交错过十多次。

似乎只是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今天周日,按照老姚的规矩,晚上还有班级例会。

一无所获的年轻公费生看着窗外渐青的天色,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带着疲惫的心情,怏怏离去。

开班会的教室位于主教楼东601,也是平日里上魔咒课的教室。

当郑清赶到时,已经时近七点,大部分学生都落座了,因为姚教授还没来,所以教室里充满了喧嚣的气氛。

推开教室门,年轻的公费生低着头径直向教室后排跑去,他的余光瞟见了靠墙的课桌后,那酒红色的、模糊的影子,鼻尖似乎也缭绕了一股浓郁的芬芳。

他的眼皮有种涩涩的感觉。

“怎么来这么晚!”辛胖子举起胳膊,有力挥着手,大大咧咧的打着招呼。

“在书山馆看书看过头了。”郑清嘟囔着,一屁股坐在萧笑身旁的空位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就在那边,”萧笑嘴唇抖了抖,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郑清啪的一下把脑袋拍在了课桌上。

“没心情。”他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句。

“我记得你说过,不想在未来,因为今天的畏缩不前而追悔莫及。”萧笑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前排辛胖子的耳朵抖了抖,脑袋向后仰了仰。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没有抬头。

“有些人,有的事,错过了,就永远回不去了。”萧笑扶了扶眼镜,犹豫了几秒钟,补充道:“除非你能够超越大巫师的境界,也许还有逆转时间线、跨越时空的后悔机会。”

“超越大巫师的境界是什么境界?”郑清抬起头,有些好奇。

“这是重点吗?!”萧笑眼角抽了抽。

辛胖子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咣!”

教室门剧烈的响了一声,打断了郑清的思路,也震慑了原本吵闹的教室。

姚教授一只手举在半空中,还在做推门的动作,但看他呆滞的表情,显然也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上…朝……!”门后的简笔画小人扯着嗓子尖叫道:“威…武……!”

“聒噪。”老姚脸上的表情终于舒缓下来,他抓着烟斗敲了敲那张纸,笑骂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冤枉啊,大人,小人冤枉啊……”简笔画尖着嗓子嚎叫着,在纸上撒泼打滚。

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

老姚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摇着头,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

“它总是这么有活力。”郑清托着下巴,看着那个小人爬起身盘腿坐在白纸的角落,还把头上的帽子放在了地上倒扣着,仿佛一个开始工作的乞丐。

“那不是活力……那叫疯狂。”萧笑低声哼道:“如果你每天都只能呆在一张纸上,也许会比它更疯狂。”

郑清想了想那种拘束、枯燥的日子,顿时打了个寒颤,迅速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驱逐出脑海。

然后他注意到一个细节。

“谁给他画了顶帽子!”年轻的公费生盯着白纸上那顶凸字形的简陋帽子,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萧博士。

“不知道……也许是某位好心的女士。”萧笑嘴唇蠕动着,警告道:“如果不想被老姚叫起来朗诵你的‘一周生活报告’,就赶紧闭嘴!”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心虚的看了讲台一眼。

不知是哪位前辈的馊主意,学校似乎认为让学生们每天做简单的生活笔记,然后汇集成册,能够有效锻炼他们精神方面的素质。

于是乎,九有学院坚决贯彻了学校的这条建议。

每周日的班级例会上,老姚都会要求学生上交本周的札记——如果某位学生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会笑眯眯的要求这位学生站在讲台上,有感情的朗诵自己一周日常。

“这周,是九月最后一个周日。”讲台上,姚教授低沉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们走进第一大学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每个人应该或多、或少,都收获了一些东西。”

“也许是一道咒语、也许是一方魔药、也许是几道符箓、几个魔文……当然,也有可能是友情、或者爱情。”

教室立有些不安的骚动起来。

每个人都在用隐晦、却又清晰的目光交流着什么。

“我非常高兴的看到你们努力在这座校园中成长。”

“也非常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够保持这种积极奋发的精神,在自己的路上走的更远。”

郑清的耳朵自动过滤了老姚这些打着官腔的套话。

他低着头,在自己的法书上一遍又一遍誊抄着束缚咒的咒语,用精神上的疲劳来缓解内心深处的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萧笑拽了拽他的胳膊。

“什么?”郑清诧异的侧过头。

“注意听,”萧笑示意他看讲台:“老姚开始讲下周工作安排了。”

“有什么可听的……”郑清嘟囔着:“课表是固定的……每周都是老生常谈。”

然后姚教授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惊讶的瞪大眼睛。

“下周一,我们会举行开学典礼。”

“地点在第一大厅……有谁不知道第一大厅在什么地方吗?”

所有人都飞快的摇着头。

“周一下午的符箓课会取消,按照惯例,我们会安排你们在周五下午的实践课补上这节符箓课……大家注意在自己的课表上备注清楚……开学典礼的具体事宜我会在明天早上的魔咒课后再通知唐顿跟蒋玉……大家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教授,为什么这么晚才举行开学典礼!”

“谁主持,是校长吗?”

“竟然还有专门的开学典礼……我以为下飞机后那个老头已经给我们举办过了。”

一时间,许多人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这个话题来,教室里顿时陷入了乱哄哄的一片。

“安静!!”老姚手中的烟斗在桌子上重重砸了一下。

教室里立刻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既然没有其他问题,那就散会!”

“注意安全!”

教室里立刻响起桌椅板凳挪动时稀里哗啦的声音。

“郑清,你留一下。”老姚打了一个响指,叫住了刚刚站起身的公费生。

几位同伴用目光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后,一溜烟的消失在教室里。

“有几个事情,通知你一下。”老姚咬着烟斗,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与他一起向外走,一边慢吞吞的说道:

“明天开学典礼上,巫师联盟可能会来人,给你发个奖,表彰你在四季坊上的优秀表现……你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如果发言的话,不要太紧张。”

“还有就是你在校医院的体检结果出来了,明天,或者后天,我们抽时间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就像我说的,你的头疾是个大麻烦。”

“不过不要紧,这里到底是第一大学,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二百三十二章 第五周的开始

时隔半个月,郑清终于做了一个好梦。

在梦里,他最终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那条波西米亚长裙送给了吉普赛女巫——伊莲娜尤其喜欢那盒胭脂色的珍珠。

“我可以用它们串出两条守护项链,”女巫在梦里高兴的说着,还踮起脚尖转了几圈,仿佛一只欢乐的蝴蝶:“你一条,我一条……”

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来得及对女巫的这个建议表示赞赏,就被一阵恐怖的怪音给惊醒了。

“啊啊啊啊啊!不!”

辛胖子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嚎叫着,在他的书桌前胡乱翻腾着:

“我的魔咒课作业呢!我的作业呢……我肯定做过的……三千字的‘认识法书’!”

郑清深呼吸,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把脑袋完全蒙住。

但胖子尖锐的哀嚎声仍旧刺破层层屏障,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博士!博士你看到我的作业了吗?我在图书馆还借鉴过你的一部分,你知道我写了的……清哥儿!清哥儿!你知道我的作业放在哪里了吗?如果找不到,老姚肯定会在课堂上叫出一头大猩猩掐死我……”

郑清最终没有续上那段美好的梦境。

清晨的气息缓缓袭来,随着精神的复苏,郑清惊恐的发现梦幻中的记忆正在飞快的消失。——踮起脚尖旋转的女巫、银铃般的笑声、迷人的眼神,仿佛艳阳下的积雪,迅速消融,化作汩汩的流水,渗入记忆的最深处,再也找不到了。

郑清好像听到了橡皮擦在他脑海里咯吱咯吱的涂擦声。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梦里自己是如何把那条裙子送出去的了。

“噢……不!”年轻的公费生身子蜷成一团,哀嚎一声,愤而扯开帷帐,吼道:“要死啦,侬个小赤佬……大清早搅人清梦,脑子瓦特啦!”

小精灵们对他终于睡醒了表示非常高兴,兮兮的叫着,呼啦啦从书桌前飞了过来,落在他头发、肩膀上,挤来挤去。

郑清原本高炽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熄灭了。

“几点了,”他有气无力的哼道,朦胧的眼神在宿舍里飞快扫了一圈。

辛胖子趴在书桌上,扒拉着每个能够藏下一页纸的缝隙,希冀找到自己那份失踪的作业;萧笑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头发凌乱、睡眼惺忪;迪伦的帐子敞开着,棺材盖也打开着,显然又是彻夜未归。

窗外天色仍未亮,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雀叫声预示着清晨的临近。

“马上就六点了……还有两个钟头就是老姚的魔咒课了,我死定了!”辛胖子抓着他稀疏的头发,继续鬼哭狼嚎着。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么早翻作业?”郑清对此非常难以理解。

“我做梦,梦见有条虫子把我那张作业纸一口一口吃掉了,”辛胖子哭丧着脸,混着满头大汗的油光,看上去仿佛一条直立的鼻涕虫:“然后我醒来翻了翻,真的找不到了!……每个放作业地方我都找过了,真的没有了……”

听到‘做梦’这两个字,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

就像窗外的天色一样。

“可以去做早课了。”郑清无视了胖子的哀嚎,转头看向萧大博士,硬邦邦的说道:“今天我们早点去吧。”

萧笑自无不可,转身便从橱柜里抽出了他的练功服。

“喂,你们就这么走了??有没有点同情心啊!良心呢!喂!你们的良心呢?!”辛胖子瞪大眼睛,看着两位舍友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拉开宿舍门,语气极度不可思议。

“嘶……这才刚到十月,天气就凉了。”开门时,一股冷风倒灌进屋子,郑清打了个哆嗦,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了一些:“这小风儿吹的,嗖嗖的,把我心都吹凉了……”

萧笑默默的戴好眼镜,抱着他的笔记本,跟在郑清身后。

“你们真走啊!……我给你们买过饭!我帮你们占过座!我还是跟你们签过契约……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教授了!两个钟头后我就要见教授了!……”

“咣!”

宿舍门重重的扣上。

隔断了呜呜作响的秋风,也挡住了某个胖子绝望的嚎叫。

……

……

直到魔咒课前十分钟,辛胖子才带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进教室。

他抓着一张桑皮纸,一脸得意的在两位舍友面前晃了晃:

“看到吗!没有你们我也能找到自己的作业!”

“哪个蠢蛋会找不到自己的作业?”萧笑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辛胖子戛然无语。

“你在哪儿找到的?”郑清对于这点非常感兴趣。

“团团用它裹宵夜了,我给了它一根鸡腿,它用了三秒钟就从窗外的台子上给我捡了回来……”辛胖子悻悻的坐在椅子上,不顾椅子的惨叫,用力向后仰着,翘起两条腿,抱怨道:“我要跟你们绝交!没有你们这样的,看到朋友有难,撒腿就跑……”

“食堂今天中午有烤鸡,我刚刚预定了一只。”郑清托着下巴,斜乜了胖子一眼。

“哦……好吧,其实你们的行为我也可以理解。”辛胖子立刻端正了坐姿,一巴掌把魔咒课的作业拍在课桌上,表情严肃的说道:“早上把你们吵醒,真是对不起了!”

“你有没有点原则!”郑清用两根指头掂起胖子的作业。

仿佛被揉成一团、然后又努力铺展一样,桑皮纸上充满了细小的褶皱。在纸页的空白处,还能隐约看到一块可疑的暗紫色污渍。

郑清非常怀疑那是某只可怜的老鼠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原则?什么是原则!”辛胖子郑重其事的看着自己的舍友,脸上充满了神圣的光辉:“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吗?吃就是我的原则!”

“原不原则不清楚,”郑清抖了抖手指间的那张纸,咂咂嘴:“但如果你把这张纸交上去,老姚有一定可能性叫一头猩猩出来吃了你……”

胖子还没有来得及反驳,门后那张简笔画小人就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老师来啦!”

“都…快…坐…好!”

“老姚带了两个打手过来啦!”

第二百三十三章 学习魔咒的关键

简笔画终究是简笔画。

在它那由粗糙的石墨线条组成的简陋脑袋里,完全无法容纳下一个正常的灵魂。

教授怎么会带着打手来教室呢?

这完全没有道理嘛。

郑清还没来得及向伙伴们吐槽简笔画小人诡异的思维方式,教室门便砰然打开。

姚教授夹着讲义,衣袂翩翩,急匆匆的走进教室,他的身后跟着两位身材粗壮的灰袍校工,校工们手上抬着一口木头箱子。

箱子高约半米,红底漆皮,黄铜的荷叶锁,柜面上嵌着山水图样,看上去青白相间,仿佛玉石一般。

“早上好!”教授简单的挥挥手,向同学们点点头:“不用起身……坐,坐,都坐着就行……你们两位把箱子摆在这里就行。”

他指着讲桌旁边的空地,向两位灰袍校工示意着。

箱子很沉,落地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回响,两位校工看上去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们在向教授微微行礼后便径直离开了教室。

郑清探着脑袋,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与他抱着相似想法的学生还有很多,教室里顿时响起桌椅在地板上摩擦出的噪音。

唯有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那位两次留级的老生尼古拉斯,才杜绝了这些好奇心。他只是微微一笑,便重新埋头手中的习题册,没有关心教室里逐渐躁动起来的气氛。

“教授,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李萌飞快的举起她短小的胳膊,提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不论什么课程,在所有同学中,似乎只有她能够无视每位教授的慑人气场,敢于随时随地提出自己的疑惑。

姚教授眯眼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大家的疑问,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

“作业都写完了吗?”

上节魔咒课的课后作业,并不是练习新学到的咒语。事实上,除了最早学习的束缚咒外,姚教授教给大家的第二个咒语,元辰守护,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够释放出来。

即便郑清把那道咒语的咒式口诀记得滚瓜烂熟,能够在法书上一挥而就,也无法让自己的法书出现一点儿变化,遑论成功释放咒语了。

郑清甚至不清楚这道咒语释放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

仿佛教授传给大家的是一道错误咒语似的。

所以,在上节课结束后,姚教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排大家课后练习‘元辰守护’或者默写它的咒式,而是安排了一项新任务。

分析‘法书’。

每个人写三千字以上的文章,主题是‘对法书的认识’,内容不限、范围不限、格式不限——除了字数以外,没有任何限制。

这意味着极大的发挥空间。

张季信写的散文,罗列了他从小到大使用过的几本法书、以及它们的结局,同时感慨着时光的流逝——郑清从来没有发现这位粗豪的汉子竟然还有如此细腻的笔触。

萧大博士则写了一篇简练的论文。他简要概括了法书兴起的缘由、魔杖以及手诀没落的根源,他讨论的重点在于‘法书如何成为施法媒介’。

而辛胖子则写了三千字的议论文,写的是法书的种类与规格。

在郑清看来,这纯属投机取巧。

用迪伦的话来说,‘胖子的论文,完全就是抄了一遍上元书肆里的产品简介……毫无技术含量!但神奇的是,这份作业竟然还符合教授的要求…’

相比之下,郑清虽然对法书没有什么深刻认识,却因为买书时意外参与了‘血炼法书’的过程,所以他用回忆的口吻简述了自己买书的过程。

不论如何,姚教授在上节课留下的作业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教室中原本因为那口奇怪的大箱子而有些躁动的气氛,在教授询问作业情况后迅速趋于平静,以至于悄然无声。

虽然大家都写完作业了,然而鉴于老姚的恶趣味,谁也不能保证教授不会点某位学生上台把他的作业当众朗诵一遍。

就连一贯胆大妄为的李萌都悄悄收回胳膊,把身子向课桌下面稍稍藏了藏。

“都没写作业吗?”姚教授奇怪的看着大家,眉头拧了起来。

“写了!”这一次,班上的人异口同声的响亮回答道。

“写了为什么不吭气……”姚教授笑骂道:“这群兔崽子,吓了我一跳!……唐顿,先收作业,把作业给我收上来。”

高大的班长应声而起,拖着沉重的步伐一张课桌一张课桌开始收起。

与此同时,姚教授也没有沉默。

他斜靠在讲台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斗,随意的在讲桌边磕了磕,重新塞进嘴里。

没有塞烟丝,也没有点火,屡屡青烟便从烟斗中袅然升起,将他的面孔藏在烟雾后面,只留下一个黑亮的大背头在半空中若隐若现,好像一只蛰伏的大甲虫。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大家都已经从我这里学习了两个很强大的魔咒。”

“束缚咒、还有元辰守护。”

“但是,我很失望。”

“到目前为止,似乎班里面大多数同学还没有办法完全的施展出这两个咒语。”

郑清想起自己依然毫无进展的元辰守护咒,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把目光落到誊抄在法书上的元辰守护的咒式上。

“我回去之后想了想。”

“这不完全是你们的原因……我发现,你们并不知道一个很关键的基础问题。”

老姚拂去面前的青烟,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就是魔咒与法书的关系。”

“这是一个很基础的问题,我原本应该在第一节课就给你们讲述的,但是我觉得这样调整一下,你们会对这节课有更深刻的印象。”

“课,还是枯燥与老生常谈。”

“但理,却是足以让你们真正踏足咒语世界的阶梯。”

郑清不由抬起头。

“学习魔咒,有两个关键。一个是咒语、一个是法书。”

“法书承载着法术在这个世界的投影,而咒语则是引动这层投影的引子。”

姚教授翻开手边的法书,屈指一弹。

一串流光溢彩的符号便从书页间飘起,仿佛一条彩虹,溅到了黑板上。

一串串潦草的字迹随着彩虹的消失逐渐展示出来:

“当你无法正确理解这两个词语的时候,无论多么强大的咒语你都无法施展出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魔法书的国际标准

“魔咒!”

“多么迷人而充满力量的字眼。”

“它直探万物的本源,勾连着神秘与现实。”

“它是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标志。”

“它也是你们在大学需要掌握的基本技巧!”

一本漆黑的,嵌着金银丝的厚重法书被姚教授从口袋里掏出来,重重的拍在讲桌上:

“法书!”

“你们释放魔法的凭依,把未知神秘具现化的媒介,也是你们巫师生涯的重要工具。”

“学习魔咒,你们首先必须了解法书。”

“什么是法书?如何正确的使用法书?为什么要这么用?”老姚耸肩驼背,咬着烟斗,低着脑袋,在讲台上踱着步子。

每走一步,便抛出一个新问题:“法书是如何工作的?巫师联盟对法书有哪些要求?法书的国际标准是什么?”

一根白色的粉笔在墨绿色的黑板上奋力滑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用它的生命把教授说的每个字都烙印在黑板上。

六个问题罗列完毕后,粉笔抖了抖身子,洒下一地白色的汗水,然后凭空一跃,跳回了灰色的纸盒中。

“这节课,我们就解决这些问题。”姚教授把烟斗从嘴边拿开,重重的喷出一股青烟,他挥舞着手臂,指着黑板上那些问题,大声问道:“现在,你们在座的诸位,有谁能回答我上面的问题?”

所有人都安静的坐在自己位子上,死死盯着面前的桌板,没有人站起身。

就来萧笑也皱着眉,抚摸着自己的笔记本,没有举手。

也许意识到自己抛出的问题有些过于复杂,姚教授眯了眯眼,把难度降低了许多:“或者说,上述的某个问题,谁能回答出来?……不要紧,知道多少说多少,说的好有加分,说的不完整也不会扣分。”

“现代的法书综合了许多元素。”李萌跃跃欲试的站起身,很认真的扳着手,说:“中土修士的炼器手法、西方传承的神秘介质、还有非洲黑巫师对于灵魂的一些应用……我记得奶奶说过,法书都是有灵魂的,要想准确的施展咒语,就要好好跟法书里的灵魂说话……我每天上课前都给它鞠躬,所以我的法书一直很乖。”

教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连姚教授都遏制不住他脸上的笑意了:“坐下说,坐下说,大家都知道我上课的习惯,不用拘束,坐着说就行。”

说着,他用力喷了几口烟气,把自己的脸用烟雾遮挡住。

“这就是李萌念的咒语十条有五条都软绵绵的原因了,”张季信吭哧吭哧的笑着,转头对郑清说道:“只有控制不住法书的小女巫才会恭恭敬敬的讨好这些家伙呢!”

说着,红脸男生攥着拳头,用力擂了擂他的法书。

那本硬皮精装的法书发出噗噗的声响,仿佛被砸漏气的皮球一样。

“供奉虽然能够增加法书与巫师之间的联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会丧失巫师的主动性,所以学校会建议大家爱惜自己的法书,但不会强制大家每天都烧香祭拜。”也许终于控制好了情绪,姚教授挥挥手驱散面前的烟雾,询问道:“还有谁再说说?有谁要补充的吗?”

郑清犹豫了一下,举起手。

“咳……我的法书是在上元书肆里定制的。”他清了清嗓子,试着回忆当时的场景,慢慢说道:“当时那个制作法书的老巫师说过,每一本法书中都存在着一头妖灵,巫师念动咒语,就是驱使妖灵与天地共振,通过这个妖兽灵魂与天地感应……这样可以把巫师原本细微的能力呈几何倍放大……还有,我的法书经过血炼,托马斯先生说过,这样的法书对咒语的曾益性更强。”

教室里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响起一片嗡嗡的低语声。

许多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向郑清,赞叹着不愧为公费生,连法书都是特殊定制的。

“上元书肆?”姚教授踱到郑清面前,摸了摸那本白色的法书,指尖划过书皮上的黄铜搭扣,语气肯定的说道:“我记得你是在大明坊买的书……也就是老佩恩帮你做的?”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他还不知道那位老人的姓名。

“血炼的法书与巫师之间可以产生更清晰、更紧密的联系,所以你施展法术的时候会更加得心应手。”姚教授点点头,补充道:“但是联盟并不推荐巫师们使用这种粗暴的、不健康的方式炼制法书……毕竟现代又不是一千年前,法书经常更新换代,谁也不会抱着一本法书过一辈子。”

说完,他拍了拍郑清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坐下……后面回答问题的不用站起来,坐下说就可以……还有谁想说的?”

“法书比我们自身的精神更加敏感,所以通过法书我们可以触探到更深层的力量;但相应的,法书本身的倾向会影响巫师咒语的威力,”唐顿依然没有服从教授的话,规规矩矩的站起身,神情稳重的回答道:

“比如鱼皮制作的法书对水属性的魔法有很强的增幅,但是用来施展火属性的魔法就会偶尔出现哑咒;而先秦竹简类的法书,用来施展火属性的魔法就毫无阻滞,甚至还有一定曾益了。”

“嗯嗯,非常清晰的观点。”老姚终于放弃让同学们坐着回答问题了,他转头看向其他人:“还有谁要补充?”

萧笑摸了摸自己的笔记本,终于站起身:

“我想谈谈法书的国际标准。”

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语速飞快的说道:

“按照国际标准,法书均需精装,尺寸:A4;页数(含封皮):108页。”

“扉页要求空白,以供巫师自行烙印徽章、署名、座右铭;”

“必须加载防护页,用以铭刻防虫、防潮等情况的魔纹符箓;”

“永固常用魔法页,需要根据法书的等级,容纳至少三道咒语;”

“两张副页,一张是常用魔文副页、必须标注常用的三十二个魔文,以供巫师随时查用;另一张是简易魔咒口诀,需要随机备注1-3道魔法咒式;”

“封皮没有强制要求,鹿皮、鱼皮、猪皮等材质均可,但需经魔法鞣制,可以烙印防护咒语;书页根据M7标准特制专用魔法用纸,禁止添加任何有毒的魔法药剂。”

说到这里,萧笑又扶了扶眼镜,点点头,说道:“基本就是这些。”

教室里一片静悄悄的。

郑清一脸呆滞的看着旁边这位特招生。

虽然他知道萧大博士很博学,但类似法书标准这么琐碎的东西,他还能记这么多,着实让人叹服。

“我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姚教授摊开手,然后合十,摇着头,连连叹息:“现在的小孩子真吓人……你是把巫师大百科全书都背下来了吗?”

萧笑鼻子皱了皱,没有说话。

“奖励一个学分,大家有没有意见?”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第二百三十五章 教授很气哦

“每一道咒语,都有自己的语法、公式,都有独特的构架与发音规则,都有各不相同的施法禁忌。”

“比如施展‘景福、昭明’之咒,需要沐浴斋戒、祝祷七天至四十九天;再比如一些道门的咒语,如果想要施展出来,必须戒杀、戒盗、戒妄语;而降头师们传下的法咒,又必须从杀戮、折磨、痛苦之中汲取力量。”

“无数的矛盾与冲突,严重阻碍了古代魔法知识的传承与进步……直到现代巫师学派的诞生。”

“包括但不限于九有学派、阿尔法学派、维度学派、心学以及新学派等等,在诸多现代巫师学派前赴后继的发展与改良下,巫师界终于抛弃的古老知识的桎梏,抓住了现代巫术的脉搏。”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成就便是法书。”

“通过多维谐振、因果转介等高深的魔法原理,巫师们使用法书,调和了不同派系魔咒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最终能够无视诸多禁忌,施展我们所知的大部分咒语。”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挥舞着烟斗,侃侃而谈。

许多人都在奋笔疾书,唯恐漏掉教授提到的什么重点。

而郑清则紧紧盯着自己的毛笔,看着它在笔记本上欢快的撒欢儿,偶尔墨汁枯竭了,它还会自己跳进砚池中泡一泡,打个滚儿。

这是萧笑教给他的速记小窍门——类似的偏门小咒语在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中非常流行,技巧高超的学生甚至能够同时指挥七八支笔做不同的作业。

教授们并不介意年轻人使用这些方便快捷的手段来跟上他们讲课的节奏,只要不在考试的时候耍这些小聪明就可以。

“不需要掐手决、不需要结手印、也不需要抓着一根傻乎乎的木棒四处挥舞,更不需要拧断公鸡的脖子、掏出黑狗的心脏,然后在对着一锅沸水割破自己的手心、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

“你们只需要按照课本上的要求,用正确的方式,把咒语抄录在法书上。”

“使用的时候,再按照标准的语气,把它们朗诵出来……有的人也许会害羞,那默念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不过会稍稍降低咒语的威力。”

“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施法方式吗?”

说着,姚教授举起他那本暗红色的软皮法书,在半空中用力抖了抖。

书页相互碰撞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五色毫光在纸页间隐隐闪烁,透露出一股晦涩沉重的波动。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那本书,疯狂的摇着脑袋,唯恐教授一个不慎,把这栋楼给炸了。

“我还听说上元书肆这些年在推广‘科欧安勒莫斯的法书’,比如在软皮法书的扉页上烙印‘五蕴驱魔咒’、在硬壳法书的书籍出嵌刻‘摄心震魂咒’、甚至直接把汉帛绢书的卷轴打造成凶器,看见凶魂野妖上去就是一棍子……一棍子打死。”

教授说到这里,语气颇有些激动,把手中的法书用力摔在讲桌上:

“所以有人说,魔咒掌握不到位的巫师,完全不需要担心……只要在决斗课上多下点功夫,学会怎么抛砖头、砸棍子就可以了……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这段话大家虽然听的有些稀里糊涂,但教授的哏不能不捧。

于是众人连连点头,都表示太有道理了。

郑清一边点着头,一边把脑袋向萧笑侧了侧,小声问道:“什么是科欧安勒莫斯的法书?听上去像是一个系列……一个挺残暴的系列?”

“科欧安勒莫斯,是愚蠢的意思。你可以把这个系列的法书理解成‘傻瓜型法书’,意思是不需要在法书上抄写咒语,就可以施展某些固定法术。”萧笑撇撇嘴,一脸的不屑:“完全本末倒置的行为。”

郑清悚然转头,看向讲台。

果然,姚教授正臭着脸,在讲桌上用力磕着手中的烟斗。

火红色的火星随着淡薄的烟气一股一股的冒了出来,仿佛一头正在打喷嚏的火龙。

“谁点头?谁敢点头!”

老姚的脸拉的老长,一双漆黑的小眼睛散发出恐怖的色彩:

“谁敢不念咒语、用你们手中的法书去砸人,被我知道了,今年的学分直接扣光!”

“翻了天了,你们。”

“不知道这是什么课吗?啊?我只是试试……你们就对魔咒这么没有信心吗?”

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任凭教授大发雷霆。

郑清无声的干笑两下,低下脑袋,埋头专心打量自己法书上嵌着的黄铜花纹与软皮搭扣。

搭扣还是玉石的,他眨着眼,小心翼翼的想着。

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对应付暴怒的教授非常有心得。她们飞快的飘出教室,很快拖着热腾腾的茶杯来到教授面前。

老姚一连喝了三盏茶,脸上的怒气才消散掉许多。

“想要真正掌握魔咒,必须理解法书、能够真正使用法书。”

“而想要真正使用法书、又必须熟练掌握魔文、符箓、占卜课上的各种知识。”

“所以,作为你们的辅导员,我在这里再强调一次。”

“在我的班上,所有的——我是指全部课程——都不准挂掉!”

说着,教授的目光从教室角落滑过。

尼古拉斯原本翻书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但立刻又若无其事的动了起来。

“一步差、步步差,咫尺眨眼之间就会成为天涯……如果你们不努力,也许我们班级一百周年纪念日的宴会上,就要多几盒骨灰……或者多几头不能吃人饭的骷髅架子!”

“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教室里立刻响起了整齐的、洪亮的回答声。

“马修原本就不能吃人饭。”辛胖子转过头,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他也不用担心一百年后变成一抔黄土,”郑清羡慕的咂咂嘴:“我真的发现吸血鬼是一种非常不科学的生物……”

“魔法世界,你谈什么科学!”张季信嗤笑道:“吸血鬼的确不需要担心变成一抔黄土……因为它们死后都是化成白灰的。”

姚教授并没有在意教室后排几个男生的窃窃私语。

也许因为刚刚的演讲稍微有点激动,所以他决定缓一缓——比如翻一翻唐顿刚刚收上去的课后作业。

翻了没几下,教授的脸又拉了下来。

“这份作业是谁的?”

老姚重新打破教室里的沉默,用两根指头掂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桑皮纸,眉毛挑的老高:“这个月的最后一份作业,你们就交给我这种……这种卷面的作业?”

郑清看着那张熟悉的桑皮纸,还有纸上那一小块可以的暗红色痕迹,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完蛋了,你。”他嘀咕着,悄悄踹了踹身前的辛胖子,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看样子,教授很气哦!”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们足够残忍

窗外的天气有些阴沉沉的。

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了灿烂的阳光,在天地间涂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让所有处于这种环境中的人心底都有种压抑的感觉。

然而九有学府主教楼东601教室里的学生也许并不同意这种观点。

相较于屋子里沉重的负压气氛,窗外那种浩渺开阔的环境简直太和谐了。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两根手指拎着那张皱皱巴巴的桑皮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是谁的作业?”

教室里的学生们小心翼翼的转着脑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彼此,似乎觉得每个面孔都是那么的可疑。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后排靠窗坐着的几位男生。

辛胖子犹豫了几秒钟。

然后便在郑清努力的推搡下站起身,臊眉耷眼的承认了那张纸的归属权。

“辛同学!”姚教授显然很惊讶,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辛胖子是新生中为数不多课堂表现比较积极的男生。

“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教授顿了顿,显然打算给胖子一次机会。

“我们宿舍有只灵猫,它用我的作业纸去裹早点了。”辛胖子飞快的说着,把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抱怨一股脑吐了出来:“那头猫不知道为什么赖在我们宿舍不肯走……还总跟我们抢吃的!墨尔波墨涅的叹息……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身为第一大学的成员,要时时刻刻以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我一定早把那头肥猫炖了!”

郑清一脸钦佩的看着胖子。

“哦,这样啊。”老姚眯着眼,脸上露出惯有的笑容:“既然有外因,那就不扣你的学分了……重新誊写一份吧。”

胖子悄悄偏了偏脑袋,委委屈屈的看了教授一眼。

“或者说,你打算放弃面见苏议员的机会?”姚教授托着烟斗,咬在嘴里,含糊道:“还记得我开学第一节课说了什么吧。”

郑清挠了半天脑袋,才根据旁边同学激动而愤怒的只言片语回想起怎么回事。

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姚曾经许诺为大家引见苏施君,那位传说中的巫师界第一大美女。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条件——九月份,所有人在他的课堂上都要有良好的表现,而且课后作业也必须优质完成。

辛胖子不用别人提醒,立刻就想到了那条君子协定。

“我愿意重新写一份更完美的作业!”他举起手,眼睛瞪的溜圆,声嘶力竭的喊道:“我愿意写一份六千字的作业,绝不会在纸上出现一个错字!教授!”

“教授,我帮忙监督!”张季信也举起手,红色的脸膛涨的发紫:“如果他补交的作业少一个字,或者错一个字,我跟着重新抄一遍!”

郑清一脸纠结的看着两位同伴,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行为。

真幼稚啊,年轻的公费生咂咂嘴,摇摇头,没有说话。

于是,这场课堂间的小插曲就完美落幕了。

也许因为老姚几分钟之前那次不经意的提醒,许多学生才忽然想起了第一节课上的那道约定。

这让后续的课程顺利了许多。

几乎所有人都在迫不及待的表达着他们认真听课的欲望,试图通过专注的眼神、前倾的姿势、踊跃的回答来消弭教授前半节课积攒下的不满。

课堂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扭曲的狂热。

但老姚似乎非常满意这种气氛,连带着讲课都显得啰嗦了许多:

“就像之前萧同学提到的那样……制式的法书一般有三百页左右,分为三十章,最少也可以承载三道咒语。”

“想要正确释放一道咒语,首先要用正确的方式把这道咒语记录下来,这样你在使用的时候才能正确的释放。”

“因为大家掌握的语法各不相同、推衍公式的能力也有强弱差异,在加上咒式理解偏差导致的架构不同,所以即便是同一道咒语,抄录在法书上,也会出现长短不一的情况。”

“如果你技巧熟练、理解与推衍能力又比较突出,那么三百页左右的法书往往可以承载一百道以上的咒语。”

“但也有一些巫师,一本法书能记录三五道咒语就已经侥天下之大幸了。”

“所以,如何正确的记录咒语并释放,如何正确使用你的法书,这就是我们在大一的魔咒课上主要学习的内容。”

“当然,作为案例的魔咒,我已经给你们精心挑选了五道。能够在这个学期将这五道咒语灵活记录在法书上并熟练运用的同学,我将在学期末的评价中给他加分。”

“基本就是这样。”

老姚喷出一串烟圈,用抓着烟斗在讲桌边缘磕了磕。

烟灰还没有落地,便被闻声赶来的小精灵们收拢进纱袋里,拎出教室了。

“我再补充一点课外的知识……希望你们都注意一下。”教授放下烟斗,重新拿起自己的法书,在半空中抖了抖:

“你们已经知道了,法书都是有灵魂的。”

“妖魔的、灵兽的、甚至还可能是某个外星种族的长者、地狱魔鬼的投影、或者某位神祇的神格碎片。”

“我们人类——无论所谓白丁、巫师还是别的什么,”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姚嘴角挑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与这个宇宙所真正青睐的种族相比,天赋其实是非常差的。”

“就比如妖魔。”

“不提那些翻江倒海的妖王、或者高级的大妖;就算是最低级的野妖,都能天然沟通宇宙中的神秘本源……通过它们的血脉、灵魂,毫不费力的,使出各种强大的诅咒魔法、生长出强横的身躯。”

“看上去,它们比我们更适合在这片星空下生存。”

“但事实恰恰相反。”

“现在,这个世界是属于我们巫师的——只有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飞翔在蓝天中。而那些天赋异禀的妖魔,却被迫躲进了阴沟里、隐藏在黑暗中。”

“为什么?”

“学习、传承、组织、秩序……也许你们能够罗列出无数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在我看来,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足够残忍。”

“我们能够残忍的对待大自然;残忍的把任何非人类的种族摆上试验台、拖进炼金工厂;残忍的互相屠戮、在血腥中前进。”

“这个世界是美丽的,优雅的,有序的。”

“但同时也是残酷的。”

“妖魔们那些粗鄙的血腥与深重的邪恶,只不过是在本能驱动下的混乱而已,也许会赢得这个世界片刻的欢心,却拥有无法拥有这座世界的力量……只有我们,我们在理智下做出的各种残忍的选择,才能够与大自然的残酷交相辉映。”

“妖魔、鬼怪、灵兽、乃至地狱的投影、神祇的光辉…”

“我们猎杀他们,剥夺它们的精魂,灌注到我们的法器中,运用它们天然的能力拓展我们迟钝的灵觉,从而更轻松地沟通本源,释放自己的能力。”

“而那些精魂,则始终无法得到解脱,日复一日释放自己的怨气,却不知道这些怨气是这些法器能够反复使用的催化剂。”

“这种魔具,就是你们手中的法书。”

“你们感到残忍吗?你们有不忍心吗?你们有那种泛滥宇宙的博爱情怀吗?”

老姚提高声调,质问道。

课堂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神情有些激动地教授。

郑清虽然觉得不忍心,但想起飞机上那个恐怖的女妖,脑门又有种遏制不住的跳痛感。

“很好!”

似乎很满意大家的表现,老姚语气重新温和下来:

“你们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有限的爱送给自己的同胞们。博爱,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是非常可笑的。”

“记住!”

“不要脑残去参加什么法书解放协会!”

第二百三十七章 贵人症

也许是因为前人的余荫太丰厚。

也许是巫师们的社会生态高度发达。

还有可能只是因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在巫师世界,有这么一群人。

在他们看来,以其他生命的痛苦为基础施展的魔法是可耻的、下作的,这种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极度自私的行为应该在整个社会加以杜绝,善良的巫师们必须站出来反对这种不正确的、邪恶的行为。

妖魔是巫师的敌人吗?

是的,但不能因为它们是敌人就把它们抽筋拔骨、炼魂取血;即使妖魔们把巫师的婴儿炖汤、用巫师的大脑酿酒,巫师们也不能用相同的暴戾手段对付妖魔。

“毕竟我们是巫师,我们是善良的、正确的巫师。”

“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伸过去由他打;有人想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第一次听说这个群体的时候,郑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形容词——有病。

的确,对于受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教育的年轻人而言,这种宣扬‘极端道德正确’的理论非常没有吸引力,甚至会引起某种程度的反感。

毕竟道德的优越感看不到摸不着,但如果有人抽了你一个大嘴巴子,你不反抽回去,显然会成为众人眼中的懦夫、还要承受自我否定的煎熬。

联盟中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来形容这些‘极端道德正确’的巫师——贵人症。

意思是,锦衣玉食、从未感受过绝望的人群才会泛滥的某种症状。

郑清没有这种症状。

他知道这个名词还是因为不久前他在朋友们之间提及小精灵身份问题,被一些人嘲笑他得了‘贵人症’。

法书解放协会便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由‘贵人症’巫师们组成的松散团体。

他们整天四处奔走呼号,竭力宣传‘裸咒’,希望其他巫师放弃使用法书这种极度不‘人道’的工具,用手诀、结印等古老的手段取而代之。

虽然他们的人数的不多,但因为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总会影响到许多三观不定的年轻巫师——第一大学就曾经有一些学生拒绝在魔咒课上使用法书,即便这种行为会影响到他们的学分绩点。

老姚此刻用激烈的、批判的语气提到这个协会的名字,显然表明了他的某种态度。

没等讲台下的学生细细思考他的用意,教授便跳过刚刚聊的‘一点课外内容’,把话题转向前几节课的残留问题上: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施展不出‘元辰守护’了吗?”

教室里的学生们愣了愣,齐刷刷的摇摇头。

“还不理解?!”老姚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怫然不悦道:“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呢?……施展魔法需要念动咒语、同时引动法书上的咒式……刚刚已经提示过了…你们没有办法施展出那道咒语,是什么缘故?”

郑清逐字逐句对比《标准咒语》上的案例详解,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然后他确认,咒语解析的咒式、逻辑、结论都没有问题。

借着他又念叨了一遍咒语: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

与教科书上那个小人儿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但法书仍旧静悄悄的,一丝光都不给他亮。

郑清一筹莫展,只能重新抬起头,迷茫的看向讲台上站着的教授。

“教授,是因为法书的问题吗?”李萌举起手,发愁的问道。

“这点一定要你们自己去发现。”老姚无奈的摇着头,目光落在讲桌边的木箱子上,咬着的烟斗翘了翘,语气有些不满:“我原以为不需要开箱子了。”

同学们立刻瞪大了眼睛。

每个人都对这口箱子里装的东西非常好奇。

辛胖子觉得箱子里面塞了一头铜甲尸,是这节课上练习魔咒的对手,他向周围的人展示怀里那枚放光的五彩桃符,信誓旦旦的说这是桃符遇到邪恶僵尸的表现。

张季信则相对谨慎一点,因为他从没听大哥说过学校的教授会把僵尸带进课堂的先例。因为箱子很沉,所以他猜测里面可能装了某种贵重的炼金机械。

但随着箱盖的掀开,许多人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没有四处乱飞的妖精、也没有凶残阴沉的僵尸、甚至不是大多数人猜测的魔法屋(一种内部空间巨大、可以充当临时巫师塔的空间装备)。

这只是一口普通的木头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

准确说,是各种法书。

“鉴于你们对法书的粗浅理解,我认为大家需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种魔法工具上,”姚教授从口袋里捏出一小簇金黄色的烟丝,塞进烟斗中,耐心的补充道:“接触不同的法书,能够有效提高你们与法书沟通的能力。”

“这对于契合法书与咒语之间的协调至关重要。”

将烟斗塞进嘴里,重重吸了几口,喷出几股浓重的青烟,教授继续说道:“魔咒这门课并不依靠过人的天赋,更多是耐心、细心、还有信心的结果。”

“这些你们在以后的学习中会渐渐体会到……现在,你们要进行一项新的练习。”

“这是你们今天的课后作业。”

“排队上台来领一本法书,然后在上面抄录一道束缚咒……还有人没掌握束缚咒吗?”教授忽然抬起头,非常严肃的问道。

同学们齐刷刷的摇着头。

“很好,”教授满意的点着头:“然后找一位对手,在他的法书上也抄录一道束缚咒。”

郑清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萧大博士,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流转向教室右侧前方的吉普赛女巫。

他忧郁的叹口气。

“最后,在翻开你自己的法书,同样抄录一道束缚咒。”教授屈指敲了敲黑板,三种颜色的彩色粉笔欢快的在上面跳着舞,画出一张三色图表。

“你们每个人都需要使用这三种不同的法书,施展同一道咒语。”

“我希望你们认真感受其中细微的差异……用你们配置魔药、演算占卜的耐心与细心去感受其中的区别。”

“然后按照黑板上的表格,认真填写、分析你们感受到的不同。”

“周三的哲学课前,我希望收到你们的分析报告。”

走出教室之前,老姚忽然回过头,敲了敲教室门,重新吸引了众生的注意力:

“嗯,我有一个建议……我建议男生找女生、女生找男生,最好是男女搭配。因为一般来说,大家对于异性法书的波动会更敏感一些,做分析报告会更容易一些。”

男生们互相看着,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郑清则眼前一亮,立刻抖擞起精神,目光飞快的向教室前排看去。

真是天助我也,他在心底呐喊着,脑子里瞬息间流转过几十条与伊莲娜搭话的方式,甚至还延伸到如何把那条裙子送出去的方案上。

“看样子,我需要找另外一位练习对手了。”萧大博士幽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郑清眨眨眼,脸上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还没等教室里酝酿着的那股跃跃欲试的气氛爆发开来,姚教授再次推开门,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

“抱歉,”他眯着眼,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差点忘了……下午有开学典礼,在第一大厅举行……任何人不许迟到。”

“知道了!”

“唐顿,你跟蒋玉跟我来一趟办公室,”教授招呼道:“我把下午的安排跟你们说一下……”

第二百三十八章 被污蔑的报纸

正常情况下,第一大学会在新生入校第一周的周末举行开学典礼。

大部分时候学校还会邀请校外一些非著名表演团体加入进迎新晚会,为典礼增添几分热闹的气氛。

但2008届的新生们显然享受了一次非正规待遇。

他们的开学典礼延迟了将近一个月——直到九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届的新生们才算真正成为第一大学的成员。

学校并没有为这次异常延迟做出任何解释。

但这并不影响校园里漫天飞舞的各种流言与揣测。

有人说,女妖尼基塔是罪魁祸首,因为她闯入学校专机、并且谋杀了一位空乘的行为震动了整个巫师世界,导致第一大学近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巫师联盟甚至为此派出了专门的调查小组进驻了校园,以至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学校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检查学校守护大阵、排查各种安全隐患上面了,开学典礼自然被客气的挪迟了一些日子。

也有人说,今年的沉默返潮来的比以往更早了一些,导致学校原先准备的应对预案出了纰漏,甚至学校里都溜进了许多从沉默森林逃窜出的小东西,校工委为此忙的焦头烂额,大部分的人力都布防在了寂静河沿岸,自然没有更多精力举办开学典礼了。

还有人说,推迟开学典礼是因为学校的最高领导,包括校长与副校长们最近恰好都不在学校,而其他教授们也没有能力开启第一大厅的‘灵魂洗礼’——按照高年级学长们的解释,只有经过洗礼的新生,才算第一大学真正的学生——这是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一种说法。

心灵如何接受洗礼,郑清并不理解。

他也没心思去琢磨那些完全没影儿的猜测。

年轻的公费生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把那件愁人的礼物送给伊莲娜,以至于他在翻看校报的时候都在时不时的走神。

“你在看什么?”辛胖子一手搭在郑清肩头,把脑袋挤了过来。

一阵沛然大力顺着那条胳膊压在了郑清的脊柱上,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不详声响。

同时一股浓郁的汗渍味道笼罩了郑清的呼吸范围。

“爬一边去……”郑清用力挣脱胖子的爪子,踉跄着闪到一侧,脸上仍旧残留些许惊恐:“你知道自己多重吗?会压死人啊,混蛋!”

“有吗?”辛胖子愣了愣,一脸歉然:“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脆弱……”

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公费生。

郑清感到自己的脑门在一跳一跳的痛。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李萌在不远处叫道:“教授说,过一会儿那些小祖宗也要参加开学典礼,让我们看好它们。”

“小祖宗?”郑清一脸茫然。

“就是你的宠物,”蒋玉一把将小女巫拨到身后的队伍中,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你们两个不要站在队伍外面……新生要提前排好队形。”

“宠物还有一分钟就会过来……让它们自己找人,队伍不要乱!”唐顿右手抓着一块金色的怀表,在半空中用力挥着,脸上挂着焦躁不安的表情:“人都到齐了吗?还有谁没来,看一下你们左右!”

郑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叹口气,抓着报纸,悄无声息的挤进队伍里。

距离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

除了新生以外,宽敞的第一大厅里还有许多布置会场的灰袍校工。

他们翻动着手中的法书,逐一点亮礼堂上空那些斗大的光团,让原本黯淡的大厅渐渐变得明亮、仿佛白昼一般。

大厅中央的铁灰色地板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银白色线条,不知何时也泛起了微微亮光,缀连其间的镂空字符中更是隐约吞吐五色毫光。

环绕大厅的数百根深色巨柱上,那些造型浮夸、神态凶狠的巨兽悄悄睁开了眼睛,偶尔伸腰抖腿,绕着上下盘旋不止,带出阵阵云雾。

新生们按照学院、班级的划分,散落的聚集在巨柱后的走廊间。

郑清挤到萧笑与张季信身边后,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九月的校报吗?”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吆喝着,拽了拽郑清手中的那沓报纸:“给我看看!”

郑清没有回头都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

“大小姐,我有正事的……”郑清哀叹一声,手中的报纸抓的愈发紧了:“等我看完再给你。”

李萌没有拽动,愤愤的踹了郑清一脚。

“看报纸也是正事?”辛胖子不顾其他人的抱怨,锲而不舍的跟在郑清身后挤了过来,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我刚才就在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大哥。”郑清欲哭无泪的看着胖子,对于他今天异常的表现非常不解:“难道你也要看报纸?”

“不是我看,”辛胖子连连摆手:“你的报纸是咱们宿舍里那份吧…”

郑清挑了挑眉,疑惑的点点头。

“那就对了!”辛胖子拽过报纸的一角,翻了翻,把第五版的中缝打开,凑到郑清面前:“有人已经宣示主权了……你不能把报纸随随便便就这么拿走,我要给它送回去。”

一串油乎乎的爪印儿映入郑清的眼帘。

“它是人吗?”年轻的公费生无力吐槽:“而且,它要报纸干嘛?!你什么时候变成那头肥猫的狗腿子了!”

“不能排除它是人的可能性。”萧笑忽然在旁边插嘴道:“其实我非常怀疑那只橘猫是某位变形失败,受困于蒙代尔法则的巫师。”

“自从你们中的某位向它告黑状以后,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制止它在我床铺上撒尿。”辛胖子黑着脸,扯了扯那张报纸:“我只不过在老姚的课堂上说了实话……你们呢?简直是人奸!”

郑清心虚的撇过眼神。

但他依旧不撒手。

“我马上就看完了,”他坚持道:“等我看完,立刻给你。”

“你到底在看什么?”这一次,萧笑也好奇了:“我记得你午休起来以后就抓着这份报纸看个没完没了……上面有关于伊莲娜的什么消息吗?”

周围立刻投过了数道隐晦的视线。

郑清脸色一黑,连忙大声解释道:“我只是看一看校学生会的录取名单……我之前不是参加过学生会的复试了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变成了耳语。

但几位伙伴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找到了吗?”辛胖子奇怪的翻扯着报纸:“我记得名单在第三版副页上,名字并不多呀……你怎么看了这么长时间!”

郑清板着脸,拽过报纸,把脑袋藏着厚厚的纸页后面。

“一定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萧笑扶了扶眼镜,肯定的推断道。

其他几人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

“如果有他的名字,他早就叫唤起来了。”辛胖子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似不似啊,大公费生?”

“肯定有哪里搞错了,”郑清小声咕哝着,终于放弃继续寻找,把报纸胡乱塞进辛胖子怀里,脸上露出悻悻然的神色:“肯定有黑幕……不可能没有我的名字……我明天就去学生会办公室询问。”

“说不定是校报少录了你的名字。”张季信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污蔑!纯属污蔑!!”辛胖子手中的那份报纸忽然扬起一角,露出报纸的头版,在报名旁边一个漆黑的小人正挥舞着胳膊,尖叫道:“我亲自复查的模板,绝对没有错……你们不要造谣!!”

郑清恶狠狠的揪出胖子怀里的报纸,用力把它卷成一个卷儿。

小黑人的声音被层层叠叠的纸张所掩埋。

终不可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校徽上的三棱体

郑清觉得,学校允许宠物们参加开学典礼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简直是一场灾难。

当波塞冬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窜到年轻公费生的怀里时,他还有过一刹那的惊喜——毕竟是在学校,他与小狐狸成天聚少离多,除却早上晨练之外,他们很少有一起玩闹的机会。

紧随其后的其他动物就没有波塞冬那种敏捷的身手了。

一头粉红色的肥猪哼哼唧唧着,晃着浑圆的屁股,把一个挡道的男生撞的连翻几个跟头;两只巨大的猫科动物互相勾着尾巴,踱着优雅的方步,昂首挺胸穿过走廊,浑然不知它们已经吓哭了好几位小盆友;还有一群泰迪犬,浪迹人群之中,毫不顾忌头顶明晃晃的亮光,抱住女巫们的小腿就是一阵狂拱,引得人群中一片尖叫与哄笑声。

更不要提在墙壁上快速爬过的巨大狼蛛、从新生们脚边轻轻滑过的各种长虫、以及身上长满丑陋毒腺的癞蛤蟆,这些奇形怪状的宠物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它们的主人都受到了诸多诘难。

最糟糕的是半空中扑棱翅膀的乌鸦、轻隼等诸多鸟雀,也许为了减轻重量、也许只是单纯中午吃的过于丰盛,它们短小的直肠无法容纳过多的‘飞翔’——这导致人群中不时传来几声惊呼与怒骂。

“小心!”张季信一把拽住郑清的袍子,将他向后拖了一步。

郑清还在愣神,一泡热腾腾的鸟粪便擦着他的鼻尖砸在了地上。

“卧槽……”千言万语汇成一个词,年轻的公费生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好悬没抽出法书,把那只刚刚落在地上,正扭着屁股挤来挤去的绿头鸭吊起来臭揍一顿。

“各位新生!”

“各位新生请注意!”

“喂喂……”

“吱……”

耳畔传来尖锐嘈杂的声音,郑清捂着耳朵,循声望去,第一大厅四周的那些大柱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倒吊着长出许多粗大的藤蔓。

它们的根茎扎根头顶漆黑的虚空,枝条向四周张开,宽大的叶面上露出密密麻麻仿佛蛛网一样的红色纹路。

藤条的顶端,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喇叭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蕾、含苞、怒放。

奇奇怪怪的声音正交织在一起,从那些抖动的花瓣间喷涌而出:

“各…位…新…生请…注…意……”

“各位新…生请注…意…”

“各位新生……请注意!”

随着那些喇叭花绽放的越来越彻底,断断续续的杂音便渐渐消失了,喇叭中传出的语句越来越通顺,声音也越来越洪亮、清晰:

“距离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请新生们以学院为单位,迅速组织好各自的队伍。”

“校工委刚刚补充了新的通知,禁止宠物在第一大厅随意排泄、典礼期间禁止投喂宠物、新生请看管好各自的宠物、严禁出现宠物伤人事件。”

“未穿着院袍的新生请尽快离场更衣,典礼开启时若仍有着便装的同学,将会校纪纠察队扣去本月监察学分。”

“典礼举行期间,禁止打闹、喧哗等行为。”

“典礼举行期间,严禁四处走动……”

“禁止出现迟到、早退等情况……”

“……”

喇叭花鼓动着花瓣,絮絮叨叨的重复着各种禁止事项。

新生们开始还安安静静的听它们唠叨,但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些喇叭花除了声音大一点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能力。

而校工委的拿下灰袍巫师们更是只低头安静的处理他们手头的事务,对于四周的情况视而不见。

于是人群中交头接耳的现象逐渐蔓延。

谈话声也重新大了起来。

“东扣一点,西扣一点,就那么点分数,全被扣没了。”李萌板着指头,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满脸惆怅:“小白要拉屎,我难道还能把它给堵回去?”

“李萌!”蒋玉柳眉倒竖,满脸煞气的瞪了她一眼。

小女巫吐了吐舌头,一转身躲到了郑清身后。

鸽子小白被主人的动作惊的飞起,却很快看到熟人,翅膀一收,也落到了郑清的肩头。

波塞冬趴在郑清的另一个肩头,闻声抖了抖耳朵,甩了甩尾巴,然后迅速闭上眼睛,决定假装没有看见入侵者。

“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每天抬头一看,满眼全是问题。”郑清歪着脑袋,蹭了蹭小白光滑的羽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跟老头子似的,叹什么气!”李萌老气横秋的拍了他一巴掌,毫不客气的说道:“跟姐说,姐帮你解决问题!”

郑清面无表情的瞟了她一眼。

李萌眨眨眼,怯生生的鼓了鼓嘴。

“你们知道第一大学争议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吗?”萧笑忽然从他的笔记本上抬起头,非常感兴趣的问道。

“要不要穿统一颜色的校服?”郑清看着广场上五颜六色的袍子,闷闷的回答道:“或者说,要不要取消学分制?”

他还没有从校报名单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再加上吉普赛女巫最近忽然冷淡的态度,更令他心烦意乱。

所以面对萧大博士的问题,他的态度显得敷衍了许多。

萧笑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消极的回答不太满意。

“我知道!我知道!”李萌积极的举起手:“我听表姐说过,好像跟校徽有关。嗯,是什么来着?”

小丫头皱着眉,摇头晃脑的想着。

“三棱体的背面是谁。”张季信凑了过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丫头连连点头,然后转身踹了张季信一脚:“我刚要说出来你就随便插话,真差劲!”

张季信苦笑着躲开她。

“三棱体的背面是谁?”郑清提起一点兴趣,疑惑的重复着,迷惑不已:“这是个什么矛盾!”

校徽是一个正三棱体,他清楚。

不论是那份录取通知书,还是不远处那座宏伟的石门顶中央,亦或是校园中无处不在的烙印,都清晰的标示着校徽的模样。

但这个问题的意思,他却没听懂。

“校徽的三棱体只体现了三个面,还有一个面我们看不见。”李萌在旁边解释着:“但是我们学校一共有四所学院,这就很麻烦了。看不见的那面到底指代哪所学校,这就是第一大学争议最大的一件事。”

“据说每年的辩论赛上,这个问题都是必辩之题。”张季信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然后在李萌转身踹他的时候灵活的闪开了。

李萌气势汹汹,招呼着自家的鸽子还有旁边跃跃欲试的小狐狸波塞冬一起扑上去。

郑清哑然失笑。

不仅仅因为面前的嬉笑打闹,更因为这个所谓的最大争议。

简直无理取闹嘛。

“看不见并不代表不重视,相反,每个学院都在争抢那份看不见的荣耀。”萧笑补充道:“许多独立观察家,包括巫师联盟的评论家,都认为校徽中看不见的那一面代表着第一大学隐藏的真实,或者说,代表那枚三棱体的基石。”

“这也太无聊了吧。”郑清觉得这个矛盾有点小题大做:“学校可以在校徽上施加一个旋转魔法,这样每一面都有被看到的机会呀!”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学校拒绝这么做。”萧笑扶了扶眼镜:“一个可以解决大矛盾的小魔法,学校却视而不见。这几乎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校徽上的三棱体只体现三个面是有其寓意的。”

郑清顿时眯起了眼睛。

环顾四周,四色的院袍泾渭分明的环绕在第一大厅四周的长廊间,没有一丝重叠。

就连庆典上的气氛,也不能让这种分歧显得更融洽一些。

第二百四十章 灵魂洗礼

魔法师们的庆典,并没有比白丁世界的庆典更精彩。

只不过他们总能折腾出许多新鲜玩意儿——比如穿着草裙跳舞的都灵妖精、飘在半空引吭高歌的塞壬女妖;还有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地上叮咚作响,与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一起,合奏出一曲优美的乐章。

但在郑清眼里,这些并没有什么意思。

妖精们滑稽的舞蹈不能掩盖它们粗暴无礼的举止,塞壬身上浓烈的香气也掩盖不住那若隐若现的海腥,即便是头顶飘摇的魔法雪花,倘若你用手接住,一样会被手心的热气熏成一滩冷水,顺着指缝消失的干干净净。

还有那些古板的规矩、老套的说辞、冗杂的规则。

都是磨掉年轻巫师锐气的不二秘方。

比起这些,郑清更感兴趣的是第一大学的几位校长。

入学快一个月了,他与几位校长竟然缘铿一面,便是经常出现报纸头条的几位学院院长,他也闻声而未识人。

而这些大佬,据说都会在开学典礼上露个面。

距离庆典开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四所学院的高年级学生,几座研究院的研究员,各位助教、讲师、教授,以及那些走起来都颤颤巍巍的老校工们,开始次序入场。

按照老规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教授们站在礼堂侧面最高层向外突出的露台间,他们披着黑色的长袍,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轻言谈笑,神态轻松。

助教与讲师们的位置稍微低半层,与研究员们在一起,站在露台下的半封闭环廊中。

学生们则按照年级高低,从上往下排开。

大四的老生站在四层的走廊间,大三的老生站在三层走廊间,以此类推,08届的新生们只能老老实实站在第一层的环形长廊中。

与教工们相比,学生们就显得拘束了许多。

无论是高年级的学生,还是刚入校的新生,都谨言慎行,唯恐不慎被纠察队的人抓住扣了学分。

纠察队的人由学生会的干事与部分校工组成,他们安静的巡守在每层走廊之间,怀里抱着硬邦邦的记事板,随时准备把捣乱的小崽子们揪出去,收拾一顿。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郑清忽然抬起头,疑惑的四处张望着,推了推旁边的同伴。

躲在他怀里的小狐狸也转着耳朵,眼睛瞪得溜圆,蓬松的大尾巴停止了摆动。

“声音?”辛胖子抓了抓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用力挤了挤眼睛,表情非常困惑:“除了鸟鸣狗吠之外……我没听到什么别的声音……还有那头小猪的哼哼声。”

其他几个人也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好像的确有点奇怪的声音…”李萌皱着眉,努力竖起耳朵,小脸憋的通红:“听上去有点耳熟……”

“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萧笑若有所觉,飞快的翻开了他的笔记本,急切的追问道。

郑清歪着脑袋,发现这种事情还真的是很难描述。

就像潮起潮落、落雨纷纷,你可以找出许多拟声词、形容句来描述这些场景,但语言终归太贫乏与苍白,没有办法精确的描述其中的内涵。

“真应该多学点魔文,”郑清嘟囔着,脸上的五官皱成了一团:“我发现魔文在描述与形容方面更精确,也更容易一点……模糊的来说,有点像早晨起来,群鸟鸣叫;也有点像梅雨时节,雨丝砸在树叶上的声响。”

“你比的完全不是一个声音……这怎么会一样呢?”辛胖子一脸怀疑。

“就像太阳升起与落下时的声音,还有星星哭泣的声音。”李萌板着手指,嘴里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比喻。

“太阳升起还有声音?”张季信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还有星星哭泣,你确定不是自己在被窝里被幽灵吓哭了?”

李萌黑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飞起一脚,踹在了张季信的腿上。

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发现小女巫现在越来越喜欢踹人了,不知道跟谁学的。

想到这,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蒋玉。

蒋大班长正抱着胳膊,眉头微微蹙起,手指轻轻打着拍子,表情十分专注,让人一眼望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噤声。”萧笑竖起毛笔,制止了几位同伴之间的争执,也唤回了走神的公费生。

郑清回过头,惊讶的发现大厅上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出缕缕淡白色的雾气。

原本在大厅中央跳舞唱歌的塞壬、妖精们,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连盘旋在半空中的豆大光团也次第熄灭。

唯有头顶的漆黑。

仿佛深邃的宇宙一样,宁静、隽永。

一点豆大的火焰在这片漆黑中闪烁起来。

郑清瞪大了眼睛。

咚。

咚。

咚。

鼓声似乎从他的心底响起来了,豆大的火苗伴随着鼓点一颤一抖。

只是轻轻几下,便完全攫取了郑清的注意力。

短促而激烈的一段乐章,清晰标明开始的断点。

那些稀薄的雾气,伴着明快的鼓点,激昂的节奏,飞快的盘绕,振动,扩散,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神秘诡异的图案。

盯着那些图案,听着耳畔开始的缓缓流淌起来的音乐,郑清的眼前忽然浮现一幅幅画面。

枯寂的宇宙,黑漆漆,没有一丝生机。

一颗蓝色的,渺小的行星,犹如星辰大海之中的一粒枯沙,安静的盘旋在自己的轨道上。

一圈,一年,一年又一年。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恍若一道闪电破开重重迷雾,生命从这无限死寂之中迸发出一丝火星。

耳畔的音乐刹那间中断,似乎因为震惊而失音!

然后犹疑的,小心翼翼的笛声,探了一丝头;

断断续续,小号、长笛、低音提琴、大鼓,吐出了自己探索的声音。

视野无限扩大,郑清的感知似乎一瞬间冲进最微小的细胞之中。

耳畔,叮叮咚咚的钢琴,伴着重重和弦,还有悠长的号角,充分展现了时间飞逝的感觉。

细胞飞快的分裂,单细胞,多细胞,植物,动物,海里游,爬到地上,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生物进化史犹如一部快进的无声电影,在郑清面前飞快的展现出来。

音乐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丰富,郑清眼前的景色也随之越来越丰富。一股生命的感动从他的心底慢慢升腾起来,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充斥他的心田。

视线忽然拉远,随之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感粉碎刚才的安逸与和平。

巨大的陨石带着燃烧的火焰擦着郑清的鼻尖重重砸在那颗刚刚孕育了生命的蓝色星球上。升腾而起的烟雾,剧烈震动起来的板块,疯狂逃窜的生灵。

音乐又一次中断,郑清明确感受到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随之,短促而激烈的弦音,刚劲而果断地敲击,一重强过一重,一浪高过一浪,气势狂暴,无可阻挡!

郑清知道,这是生命在宣泄自己的愤怒。

直到蓝色的星球慢慢恢复平静,音乐才随之渐渐低沉下来。

此刻的音乐却不在像之前那样丰富但庞杂,而是明确展现了两三个主题,

低音提琴、大提琴无可奈何,余音盘旋不止;小提琴、小号,跃跃欲试,不断冲击;钢琴、大鼓、夹杂其他郑清听不出来乐器交织在一起,音域不断扩大,转调越来越变化莫测,节奏越来越复杂多变。

地上奔跑的动物,海里雀跃的游鱼,天空翱翔的鸟儿,树梢间沙沙爬动的昆虫,草甸里嗡嗡作响的蚊蝇,无数生物挣扎的面孔一瞬间浮现在眼前。

然后,戛然而止。

眼前的一切倏然消失,重新回归那个恢弘的大礼堂。

郑清用力眨眨眼睛,让脑子慢慢适应突然舒缓下来的节奏。然后茫然的看向半空,怎么突然没了?人类呢?后面的生物呢?那三个主题代表了什么?

礼堂里寂静无声,似乎刚才那激烈的音乐都是他的幻觉。

片刻之后,嗡嗡声轰然响起,从第一层迅速蔓延到顶层。

遗憾与意犹未尽的喧嚣充斥其中。

“终于感受到了,”萧笑重新戴上眼镜,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狂热:“生命之音!灵魂的洗礼!第一大学新生的盛宴!”

“传说中的,通过音乐与画面的冲击,来净化你的心灵,让你充分感受这个世界的伟大与不凡,让你直接面对那神秘莫测的世界本源。”

“无与伦比……”郑清着迷的回想着刚才的音乐,回味着,赞叹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校长无名

乳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翻滚着、扭动着,随着大厅四周嘈杂的声浪积聚而起,汇成数只栩栩如生的异兽。

有盘龙、卧虎、麒麟、飞凤等等,它们漂浮在半空中,足下生烟,鳞羽放光,神态兼备,顾盼生威。

异兽之上,又不知何时落下几座古朴的灰白色石台。

石台虚浮于半空,上接日月苍穹,下理龙凤麒麟,锚定整座大厅,给人一种稳稳当当的感觉。

几道陌生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石台上,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因为他们的出现没有引起丝毫波动,所以直到高台上的教授与高年级学生们端正态度,开始行注目礼时,位于一层走廊中的大一新生们才霍然惊觉,渐渐安静下来。

郑清定睛望去,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石台上的身影虽然有些模糊,却不知为何,能够轻而易举的攫取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挪开视线。

“这是气场引力效应,”萧笑细如蚊呐的声音忽然在郑清耳边响起:“高等级的巫师时时刻刻都在散发某种特殊的气场,在魔力与精神的共同作用下,低等级的巫师会不由自主的关注这个气场……等级差别越大,这种引力效应就越强。”

郑清咬着牙,试着努力移开视线。

但那几道身影仿佛黑洞一般,他越挣扎,目光就越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他们身上。

“放轻松,不要抗拒他们的气场,可以试着闭上眼睛。”萧笑继续说道:“那是第一大学的几位校长,我们与他们之间的等级差异太大……所以不要试图用你的精神抗拒他们的存在,那是非常不魔法的行为。”

郑清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

果然,他的浑身上下立刻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他立刻偏过头,不敢继续直视那几个身影。

“他们……那几位校长…都是什么级别的?”他放缓自己的呼吸,低声问道。

“超越大巫师的级别,有人称之为‘巫使’。”萧笑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有关那个境界的论述与著作非常稀少,即便书山馆中也没有几本……不要想着去借阅,那几本书被收藏在书架迷廊的最深处,只有拿着教授的批条才能在专门的读书室阅读。如果你不想被章先生拎着耳朵扔出来,最好不要打它们的注意。”

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惋惜至极的叹息。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他轻声嘀咕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用力扭过头,重新看向那几个身影:“哪一位是校长?”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以至于说话稍稍有点语无伦次:“好几个身影,上面的,哪一位是校长?正的校长?”

“自然中间那位,笨!”这一次萧笑没有说话,反而是站在旁边的李萌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除了校长大人,这座大厅里,谁还有资格站在最高的地方、最中央的地方?”

“也许是司仪…”张季信压低声音,在后面抬杠。

李萌头都没有回,小腿一勾,又是一脚踹在了红脸男生的袍子上。

郑清眯着眼,努力调整焦距,试图看清最高处的那个身影。

然而徒劳无功。

虽然他能看到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但在缭绕的云雾与莫名的影响下,仍旧看不清那副神秘的面孔。

“离得太远,”他忍不住嘟囔着:“看都看不清……一点也不亲民。”

“这是为了我们好,”张季信难得卖弄了一次:“我听我哥说,几位校长因为境界太高深了,时时刻刻都处于被世界排斥的情况下……注册级别以下的巫师在他们身边,会被动接受强大的精神压迫,一个不慎,就容易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此外,我们与他们之间的空间都是扭曲的。”萧笑在旁边补充道:“就如水中望月一般,你看他们在不远处,但也许我们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就算是面对面,我们也许都隔了千万里远。”

“更主要的是——他又不是巫盟的执政官,不需要我们投票决定他的位置,摆出那副亲民的态度给谁看?!”辛胖子终于忍不住,回头吐槽了一句:“还有,你们在这里嘀嘀咕咕,不怕被扣分吗?”

“我学分多,不怕!”郑清低声怼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巧了!”张季信则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胖子:“难道你真的要洗心革面做个乖学生?”

胖子脸上迅速泛起一层蓝气。

“安静点!”蒋大班长终于回过神,瞪了几位男生一眼,威胁的举起手中的记事板。

男生们立刻闭上了嘴吧。

但仅仅过了几分钟,郑清便又一次忍不住推了推萧大博士。

“校长叫什么名字?”他小声问道:“我记得《走进第一大学》上面好像没有介绍这方面的信息……另外两位副校长的介绍倒是很全面。”

“无名。”萧笑嘴唇微微扭动着,隐晦的瞟了一眼蒋玉。

郑清注意到女班长正疑惑的转头四处张望,似乎想看看谁在说话,但刘菲菲立刻凑到她旁边,似乎在小声询问什么问题。

“哪个无,哪个名?”年轻的公费生抓紧时间追问道:“口天吴?鸣叫的鸣?还是姓名的名?或者是明天的明?”

“一无所有的无,名字的名!”萧笑无奈的叹口气,把他的笔记本摊开,塞到郑清鼻子底下:“我们的校长大人没有名字……所以巫盟的人渐渐把他叫做‘无名校长’了。”

郑清目光落在笔记本那硕大的‘无名’两字上,惊诧不已。

第一大学的校长竟然没有名字!

真是件滑稽的事情。

“如果说,他在隐藏自己的真名,免得被人诅咒,也许我能更理解一些。”郑清皱着眉,连连摇头:“但是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实在是太…太说不过去了。”

他的目光顺着笔记本上的注释向后滑去:

“……出生年月不详…年岁不可考…境界未知…现担任第一大学校长,同时兼任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荣誉主席,银河猎户臂审判院院长……”

还没等他看完,一只粗壮的大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笑脸色一变,飞快的抽回了他的笔记本。

郑清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可惜,耳边就传来唐顿的警告声:

“你们几个,不想被扣分,就不要说话了……安静点,校长们要下来了!”

郑清猛的抬起头。

半空中,那些云雾化作的异兽正随着校长们的身影一点点扭曲、变形。

化作一道华美的云梯。

从虚空石台落到了第一大厅的地面上。

无名校长摄步前行,长袍猎猎,衣袂飘摇,带着其他几位副校长,踩着云梯,一步步来到新生们面前。

氤氲匝地。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两位副校长

庄周有云: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无名者,天地之始也。

又有素问云: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

意思是,圣人会顺天应人,举止喜好与俗人无异,不嗔不怒,不急不躁,安逸愉悦,悠然自得。

郑清看着十多米之外的那个高大身影,脑子里飞快的流转过这些念头。

也许,校长不是没有名字。

“名无名,实非无名。”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低声念叨了一句。

旁边的萧笑眼睛一亮,扶了扶眼镜,抽出毛笔,把这句话攒到了他的笔记本上。

从正面对比,走下云梯的校长们并不比其他教授高大许多。

但对长廊后的新生们而言,这些身影仍旧显得那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无名校长站在最前方。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也许校长刻意控制了自己的气场,郑清终于能够看得清楚一些了——然后他忍不住有些失望。

校长大人相貌称不上俊美,仪态也谈不上威武。

虽然身材高大,但他似乎有些发福了,黑色的长袍披在身上,显得稍稍有些紧绷。只不过长久以来养出的气势很好的掩盖了这点,使得新生们在他面前会下意识忽略这些缺憾。

他的脸膛微黑,额头很宽、很高,长长的头发打理的整齐干净,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堆在脑袋后面。

他的眼睛很亮,嘴唇发紫,衬着那微黑的脸庞,给人一种雍容自若的感觉。

郑清觉得,不论是这幅魁梧的身材,还是略显霸气的形象,都与他心底那个睿智慈祥的老头有着很大的差距。

不论是书山馆的藏书,还是校外的邮报,提及第一大学的校长时总是一副和光同尘、言笑晏晏的模样——因为他的影像无法被普通魔法拓印,所以郑清一直以为自己的校长会是一个笑眯眯的和气小老头。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

郑清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第一大学最权威的人物。

无名身为第一大学的校长已经很久了。

久到从建校伊始,除了他,第一大学再也没有第二位校长——当然,按照不同的计算口径,几个学院对于建校时间的说法并不一致,但按照所有学院都认可的时间来计算,无名担任校长也超过六十年了。

六十年,一个甲子。

在白丁世界,这段时间足够让一个人从黄发垂髫变成耄耋老人。

但无名校长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入校前的一段时间,郑清曾对第一大学的种种非常感兴趣,包括第一大学的校长,他也翻阅过许多资料。

越看越纠结。

且不论所有资料中,这位校长都没有名字——所有资料在论述时都会直接用‘校长’指代他——单单他在担任第一大学校长之前的历史,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在担任校长之前,就已经活了很久了。

至于多久,郑清一直都没弄明白。

不过当他在某本野史的犄角旮旯中看到,无名校长在两千年前曾经收下三千弟子的逸闻之后,他就放弃了继续探索的欲望。

壕无人性。

与他的资历相比,无名校长具体的修为法力就是另外一个谜了。

史书中关于校长的可靠记载,多是一些风花雪月、舞文弄墨、调教弟子的事情。从来没有类似秦皇一怒镇杀上古大妖、奥古斯都沐血连屠巨龙之类的故事。

以至于许多野史中都流传,无名校长除了活的久一点,并没有什么强大的神通法力。

只不过从来没有巫师能够验证这些传言。

因为在他们面对无名校长之前,还需要越过第一大学的诸位资深巫师。

比如现在的两位副校长,石慧女士与若愚大师。

建校以来,关于第一大学几乎所有众所周知的冲突,都是副校长们出手解决的。

若愚副校长主管校工委。

虽然被称为大师,但他并不是一个光着脑袋、披着袈裟的出家人。相反,这位大师是一位矮个子、干瘦的小老头。

没有学生知道他为什么被称为大师,许多高年级学生都恶意的猜测,也许因为这个小老头是整人大师——他从来都不讨学生们的喜欢。

平日里,他总是穿着厚重的、几乎拖到脚底的黑色长袍,大半个脑袋都隐藏在毛茸茸的衣领后面,只露出一双狭小的、宛若蟑螂一样的小眼睛。

宽大厚重的皮鞋在他脚下显得格外轻巧。他拄着一根银制狼头的金属拐杖,仿佛幽灵一样出没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还经常静悄悄的站在教室后面,默默的盯着那些违法校规与课堂纪律的学生,然后让校工委在月末送去一张鲜红的处罚通知书。

与他相比,石慧女士就显得更受欢迎一些。

她是第一大学的教务长,也负责主持教授联席会议。

与校工委不同,教授联席会议的成员都是在职的教授、讲师、还有助教。他们是学校最强大的法师,是学校最稳当的支柱。他们的地位很超然,除了教学、做研究与实验外,教授联席会议很少会干涉学校日常的事务。

所以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石慧女士就是一位闻其名而未受其害、其行高远、其人可敬的强大巫师。

年轻公费生的目光并没有在石慧副校长身上停留多久。

但仅仅是短暂的打量,他就能够知道,她是一个干练的女人。

所有人都会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无论是她干脆的短直发式、还是她干净整洁的衣着打扮,甚至她那细薄的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唇都显得那么简单、直接,仿佛一条线按照明确的纹理盘整、集束而成。

她的口碑也很好,一直以公平公正与雷厉果断被诸位年轻助教们称赞。

如果说若愚大师像一只蟑螂一样,学生们不知其所在但看到又会恶心、恐惧,而且怎么也消灭不干净。

那么石慧女士就像一柄短刃,简单、直接,锋利、无双,清晰、明白。

与无名校长不同,第一大学的副校长已经换过数茬。

卸任的副校长们往往会顶着一个荣誉头衔,继续在教授联席会议上发光发热。参加参加学校的庆典、写一写工作建议、指导一下年轻巫师们的实验工作、然后在冗长的会议上打盹儿。

比如类似今天的开学典礼。

在三位校长身后站着的,便是一些早已退休的副校长以及学院院长们。

这些稀疏的身影与其他的教授们,安静的站在无名校长身后,将那个原本就很高大的身影衬托的更加雄伟。

第二百四十三章 校长的演讲

“新的学期,意味着新的起点,新的开始。”

“新的学员,代表着新的思想,新的希望。”

“我们这些老人,终将远去。”

“就像历史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你们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生当如夏花般绚烂,亦当如烟花般灿烂。”

“在这里,没有人会沉寂。”

“总有一片属于你的天空,静待绽放。”

第一大厅里的气氛有些肃穆。

天花板下那些斗大的光团已经重新亮起,正顺着复杂的路线回环游走,洒下一片光辉,洒出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四所学院的新生们已经走出长廊,汇聚在无名校长身前。

四种不同颜色的长袍泾渭分明,排着长长的、整齐的队伍,沉默的站在高台下,安静的聆听那个有些苍老、但充满智慧的声音:

“第一大学能够得到你们的青睐,是学校的幸运;你们最终选择了这所大学,也是你们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有机会感受思维在碰撞与摩擦中的进步,有机会享受智慧经过时间沉淀后的历久弥香,有机会见证一位又一位巨人的崛起,一颗又一颗巨星的绽放!”

“这是我们第一大学每一位教职工的荣幸与愿望。”

“正如你们看到的。”

“第一大学代表了巫师界的进步与包容。”

“就像学校那个正三棱体的标志所展示的那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正面。”

“每所学院都是独一无二的,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你们都将是第一大学的成员。”

“所以,我希望,每一位走进校园的新生,都能用包容的、积极的心态,来面对兄弟学院的同窗们。”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从阿尔法学院洁白色的法师袍上流过,悄悄撇撇嘴。

自从老姚确认他中了魇咒之后,他原本从奥古斯都那里获取到的些许包容与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只剩下与瑟普拉诺之间的冰冷交易。

古人说的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愿意包容,但不代表同意放纵。

显然,与郑清抱着相似想法的新生并不在少数。学生的队伍中虽然没有骚动,但某种奇妙的气氛已经悄然弥散开来。

大家用目光与表情互相交流着,沉默的回答着校长的期盼。

无名校长悄然叹了一口气。

“你们被划入四所不同的学院,并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不同。”

“如果这样理解,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断言,每一位巫师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与众不同的。”

“恰恰相反。”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巫师世界一份子,巫师与巫师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是因为学校用不同的方式录取,所以你们才走进了不同的学院。”

郑清的皱着眉,觉得校长的这番话非常矛盾。

既然知道不同的录取方式会造成分裂与隔阂,为什么不采用相同的方式来甄选学生呢?

这算是人为制造矛盾吧。

果然,校长的下一句话给出了非常清晰的答案: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如果没有了比较与竞争,第一大学也许会成为一潭死水……一潭绿汪汪的,令人绝望的死水。”

“就像我最开始所讲的那样。”

“第一大学是你们的第一大学,是我们的第一大学,也是巫师世界的第一大学。”

“这座大学承载了太多的责任……与希望。”

“我们必须一直前进、毫不停留的,始终前进!”

讲到这里,无名校长中止了自己的演讲。

他扯开领口的扣子,似乎脖子上那脆弱的纽扣束缚了他的某种情感。

掌声如狂风暴雨般骤然响起,从四层之上的露台一直蔓延到大厅中央。

教授们、校工们、高年级的学生们、还有刚刚入学的新生。

所有人都用力拍着巴掌,宣泄他们的情绪。

这番宣泄似乎把校长都吓了一跳。

他的嘴角勾了勾,抬起手,制止了学生们的赞扬。

“你们被分入了四所不同的学院。”他重复着,目光从红袍的九有学生队伍上滑过,落在白袍的阿尔法队伍上、然后再滑向黄袍的亚特拉斯队伍、还有蓝袍的星空学院队伍。

所有新生都挺起胸膛,努力展现自己最精神的一面。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阿尔法学院凭借天赋筛选学员;九有学院通过考试录取新生;亚特拉斯看重的是每个人的信仰;星空学院则更注重你们的实践能力。”

郑清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能把星空学院那群战斗狂的选拔方式说的如此雅致,果然与报纸上那位和光同尘的老人一脉相承。

“毋庸置疑,这样的区别能够更好的锻炼你们的能力。”

“也无需讳言,这样的分院会在学校中造成一些分歧。”

“学校会鼓励你们发扬各自的优点。”

“但是,学校不会放纵你们不同思想与特质之间毫无节制的碰撞!”

“学校不会任由这些分歧变成割裂、割裂造成敌对。”

“你们需要领悟不同学院的本质,看到自己的弱点,知道自己的不足。”

“天赋,才华,铸就了阿尔法学院的银白交叉。天赋在血脉中传承、才华在智慧种积累……但它们都会在自由下绽放。阿尔法,你们不要在交叉里故步自封,要学会用平等的眼光面对这个世界,要找到自己的信仰,然后实践你们的智慧。”

白袍的新生们肃然挺立,对于能够第一个获得校长的评价显得异常自豪。

“平等,公正,是一切考试的基础,也是九有学院的基础。但是过多的内部竞争会消耗你们的精力,森严的评分体系会束缚你们的思想,沉重的课业负担会压制你们的灵感……同学们,你们还年轻,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放飞你们自由的灵魂,找到你们的心灵之光,在星辰与大海间追逐梦想吧!”

九有学院的队伍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番话非常对他们的胃口。

当然,就像所有的演讲一样,对于九有学院深受考试荼毒的学生们来说,这番话同样没有什么卵用。

只不过跟大家干了一碗心灵鸡汤罢了。

“信仰是亚特拉斯的选择。但总有人会混淆这个概念,把信仰单纯寄托在我们头顶那些不可知、不可名状的存在身上;或者把希望、自由、人世间的真善美当成了某种信仰……这是伪信者。真正的信仰,是选择…我不会强求你们求同存异,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真正体会自己所侍奉的——祂们都是慈爱的父,你们也应该是友爱的孩子。”

亚特拉斯的队伍中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新生都表情严肃的看着校长。

没有人反对与抗议、也没有人支持与欢呼。

如同这所学院一贯的作风。

沉默、安静,坚如磐石。

“还有星空学院。我喜欢你们简单粗暴的作风!”

星空学院的队伍里发出一片乱哄哄的笑声与叫好声。

郑清羡慕的看了他们一眼。

也许整座大学,那些蓝袍子,才敢在校长面前这么肆无忌惮!

校长笑着,举起手,压了压,制止了星空学院年轻巫师们的躁动,补充道:

“但是,我希望你们在战斗结束,休息的时候,更多的思考一下人生、抬头看一看星空;要记住,你们的战场在校外,你们的敌人是妖魔……还有更重要的,石慧副校长又一次抗议学校的预算超标,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所以我希望你们这个学期降低学校公物的损耗率,降低校医院的入住率,让我们可爱的石女士脸上多一点笑容!”

这一次,四所学院的新生们都笑了起来,甚至站在二层三层等更高处的学生、教授们也笑了起来。

郑清低声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无名校长身后的石慧女士。

她板着脸,嘴唇抿的紧紧地,面无表情。

没有她的支持,大厅里的哄笑很快就消散了。

“天赋与才华、公正与平等、还有信仰、还有斗志!”

“这,就是你们在第一大学的选择!”

“红色的方圆、银色的交叉、金色的三角、蓝色的新星……你们这些刚入学的年轻人啊,要感受各种学院的内涵,理解你们各自的荣光,继承它们,传承它们,发扬它们。”

“你们,是巫师世界的未来与希望。”

“这是学校对你们的要求,也是这个宇宙对你们的要求。”

“当你们站在这里仰望星空,我不要求你们从复杂的星象中看到未来的路,也不奢望你们的袍角不被命运之河的河水打湿。我只希望你们不要辜负自己脚下踏着的泥土。”

“这里是开始的地方,也是唯一的地方。”

“现在,由你们学院的院长,为新生颁发校徽,以及院徽!”

……

第一大厅上方。

露台下的半封闭环廊中。

希尔达助教捏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大厅中央的校长大人。

“有没有觉得……今年的校长有点不一样?”他蹭了蹭旁边的托马斯,耳朵上的铜环撞到脸颊的银钉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感觉今年演讲的内容更丰满一点……嗯,更有内涵。”

“也许这才是校长真实的水准。”托马斯低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希尔达的问题。

“噤声!”张羽温和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这座大厅有上百位巫师耳目都比你们聪明……我不希望助教团流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希尔达干笑着,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锁的动作。

托马斯则沉默的盯着大厅中央那个高大的身影。

目光幽幽,表情深沉。

第二百四十四章 自由与正义

徽章,是身份的标识。

每位第一大学的老生袍子上,平日里都会挂着两块徽章。

一块是第一大学的正三棱体标志,另一块则是各自学院的标志。

九有学院的徽章看上去像是一枚铜钱,圆形方孔,上面蚀刻着细如蝇头的符文;阿尔法学院的徽章相对简单一点,是用一小段银丝绞出的‘α’图案,银丝上也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语;亚特拉斯的徽章则更简单,仿佛一个三角铁,只不过它的颜色是金色的;四所学院中,唯有星空学院的徽章相对复杂一些,却也不过是一副六芒星的模样。

据说这些徽章上有学校的大巫师施加的强大魔咒,佩戴之后不仅能够帮助学生们集中精神,还能防尘避暑、抵抗许多小恶咒,因此颇受大家欢迎。

只不过新生们只有参加过开学典礼之后,才能从各自院长的手中拿到这两块沉甸甸的金属标志。

校医院的贝拉夫人在为郑清治疗时,就曾经抱怨过这种死板的规矩。

“如果你们刚刚入校就带上徽章,不要说这种下三滥的魇咒,就算五毒咒、瘟黄咒,等闲也落不到你们头上。”胖乎乎的护士长大声抱怨着,用力给郑清灌下一大杯灰扑扑的符水,好悬没把他给呛死。

当时郑清的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些抱怨。

但这并不影响他为此留下的深刻印象。

第一大厅。

新生们已经重新回到石柱后的围廊之中。

无名校长脚下的石台也再次缓缓向半空中升去。

白色的雾气重新从黑暗中翻滚出来,化作古木、巨人、异兽等不同形象,托在那块灰扑扑的石台下方。

一个矮胖的身影穿过雾气,走到大厅中央,站在那繁杂的阵眼之上。

“阿尔法的新生!”

她鼓着眼睛,红色的鬈发被宽大的帽兜遮住,显得更加矮胖了许多。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那洪亮的声音:

“阿尔法的新生,出列!”

白色的袍子仿佛月下的潮水一样向前涌起,此起彼伏,最终停在了女巫的身前。

女巫的身影仿佛一道坚固的堤坝,横亘在白袍们面前。

郑清注意到了林果矮小的身影。

他站在阿尔法队伍的最前方,宽大的院袍被拖在了脚下,看上去显得有些邋遢,站在他旁边的黑山羊不时咬起他的袍角,避免年轻的小男巫不慎跌倒。

但这幅有趣的场景并没有引起郑清调侃的心情。

他的目光集中在另外一件让他吃惊的事情上。

“爱玛教授?”郑清环顾左右,他的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是阿尔法学院的院长?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她不是给我上课的教授吗?”

“谁规定阿尔法学院的教授不能给我们上课?老姚的魔法哲学课上还有研究院的那些注册巫师呢”辛胖子斜着眼,瞅着年轻的公费生,嘲笑道:“而且,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你这种事情……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还需要特殊强调吗?”

郑清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你知道我们学院的院长是谁吗?”萧笑忽然转过头问了一下。

年轻的公费生眨眨眼,最终安静的摇了摇脑袋。

这一次,连张季信、蒋玉等人都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给我们说过这些事情……不是吗?”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理了理红色长袍的衣领,有些局促不安:“而且《走进第一大学》上面也没有院长们的介绍。”

“所有事都要别人告诉你么,”萧笑尖刻的说道:“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要什么时候都表现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郑清黑着脸,挤到萧大博士面前,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个头差距。

萧笑比他矮半个脑袋。

波塞冬的脑袋从他的帽兜中弹出来,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张狂的咧嘴大笑。

“幼稚……你跟你的狗一样幼稚。”萧大博士板着脸,抱着笔记本转过头,看向正在场间接受徽章的白袍巫师们。

“波塞冬是狐狸!”郑清纠正道。

……

“阿尔法学院新生!”

司仪教授站在新生队伍的斜前方,捧着一本厚重的花名册,声音洪亮的说道:

“阿尔法的新生,听到名字后,请顺序上前,接受徽章。”

“你们的动物伙伴可以与你们一起上前,接受祝福。”

“现在,请第一位新生。”

“林果!”他叫出了第一个名字。

小男巫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似乎随时都会扑倒在地上的样子。

这让许多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与之相比,他旁边那头黑色山羊走起来却显得四平八稳、仪态端庄。

爱玛教授板着脸,严厉的看着他,直到林果站直了身子,才从小精灵的托盘中拿出那两块银色的徽章,挂在小男巫的胸前。

场外。

年轻的公费生似乎忘却了几分钟前的龃龉,蹭了蹭旁边的萧大博士,小声问道:“你说,阿尔法的徽章是不是纯银的?”

“不知道。”萧笑语气生硬的回答道。

郑清‘切’了一声,重新把目光转向大厅中央。

林果已经跟着黑山羊回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他兴高采烈的举起手中的徽章,向每一张他认识的面孔挥舞着。

蓝色的小精灵们穿着轻薄的白纱,捧着银制托盘,排着整齐的队伍飘在每一位新生的肩膀上方,仿佛一位位天使一般。

每一个新生接受徽章之后,小精灵们都会提着银盘,飞快的转向大厅深处,消失在那深邃的幕布后。

“还要多久……”李萌拽着她表姐的袍子,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安静!”蒋玉揪着她的耳朵,小声的、严厉斥责着小女巫。

鸽子小白蹭着小女巫有些发红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安慰声。

李萌扁扁嘴,最终没再抱怨。

一百多名新生,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爱玛教授却不厌其烦,一个、又一个,非常认真的为每位新生亲手别上那两枚徽章。

绶完徽记,爱玛教授站在一众新生前面,平静的开口,道:

“天赋,是源于我们血脉的礼物。”

“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自己的天分。”

“在阿尔法学院,你们能够充分发掘自己的潜能,展现自己的才华!”

“正义,是让人人各得其所;自由,是要学会放弃。放弃我们不擅长的,展示我们所擅长的——这就是我们的追求!”

“为了自由与正义!”阿尔法的新生们挺起胸膛,目光坚定的看着爱玛教授。

爱玛教授重重的合上手中的法书。

一道道白光穿透她脚下的法阵,射向头顶无尽的黑暗。

几秒钟后,耀眼的白光忽然从虚空中流淌而下,仿佛一挂长河,淹没了白袍巫师们的身影。

整个第一大厅都笼罩在乳白的色彩之中,这座古老的建筑仿佛一瞬间化作伊甸园中的圣境。

郑清忍不住抬起手,挡在面前。

他的眼睛被这些白光刺的生疼。

第二百四十五章 平等与公正

波塞冬把身子藏在郑清的帽兜里,只露出两条前腿,搭在主人的肩头。

它抖动着大耳朵,睁着一双湛蓝的眸子,好奇的打量四周,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缩回那温暖宽大的帽兜里。

在它的周围,其他宠物们也显得有些警惕。

鸽子小白站在李萌的肩头,焦躁不安的转动着脑袋,喉咙里发出持续的咕咕声;刘菲菲的那条大蛇挂在她的脖子上,像一条闪闪发亮的围巾,蛇脑袋与尾巴打了个结,也堆在她的帽兜里;蒋玉的臂弯上则挂着那只毛绒熊,郑清注意到这头贱熊的嘴巴已经被人用绳子牢牢捆住了。

与这些熟悉的小东西相比,郑清还见到了许多新鲜的面孔。

马修的宠物是一只红色的蝙蝠,浑身上下晶莹剔透,远远看去,仿佛一块巨大的红宝石;唐顿则在手心托着一只巨大的八脚蜘蛛,即使隔了几米远,郑清也能清晰的看到那只大蜘蛛腿上黑色的刚毛;最令人不解的是伊莲娜,她竟然养着一只大乌鸦。

“噢,我仿佛看到了不祥。”辛胖子凑到郑清耳边,阴阳怪气的说着。

他的怀里抱着橘猫团团。

因为没有宠物,所以他以一根鸡腿为代价,把这头肥猫拐来充数。

不得不承认,胖子的眼光非常敏锐。

虽然身材有些走样,但作为近十年来连续占据‘巫师最喜爱宠物榜’榜首的动物,团团在班里一亮相,便吸引力许多女巫的注意力。

许多人都一边大叫着可爱,一边恶狠狠的蹂躏着肥猫的皮毛。

“没有巫师喜欢乌鸦,”胖子顿了顿,补充道:“除了东瀛岛上的那些矮子。”

“也许你看错了,”郑清犹豫着,小心打量站在伊莲娜肩头的那只黑鸟,不确定的说道:“那也可能是一只八哥……你知道,八哥跟乌鸦长得很像。”

似乎是为了解释他的这番话,伊莲娜肩头的黑鸟转过头,张开嘴,呱的叫了一声。

郑清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辛胖子把团团捂到脸上,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肥猫的四条腿懒洋洋的吊在半空中,圆乎乎的胖脸上完全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劳资的脸都被丢尽了,团团的胡须抖了抖,眼角似乎瞟见他最近正在追求的那只波斯猫,她正瞪着一双异色的眼睛惊讶的看向这里。

阿嚏!

肥猫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在胖子的头发里吐了一滩口水。

胖子疑惑的抬起头,看了看头顶黑乎乎的虚空。

郑清低下头,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九有学院新生做准备!”

司仪教授洪亮的声音重新在第一大厅响起。

阿尔法学院那些银白色的袍子正缓缓向围廊中退去,仿佛海水落潮,留下一片空荡荡的世界。

“九有学院新生,请上前接受徽章。”

红袍子们得到命令之后,齐刷刷向前蠕动着。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随着周围的人,列着整齐的队伍,向着大厅中央挪动着。

“听到名字的同学,请顺序上前,接受徽章。”

“你们的宠物伙伴可以一同接受院长的祝福。”

“请大家保持安静有序的纪律。”

随着司仪教授絮絮叨叨的声音,一道高大的身影穿过缭绕的白雾,走到九有学院新生们面前。

油亮的大背头、蜡黄的脸色、笑眯眯的小眼神,与他上课时的模样几乎毫无区别。

唯一的例外只有那根烟斗。

也许因为今天是开学典礼,现场的气氛有些肃穆,也许只是因为有诸位领导在旁边站着,老姚的手里最终没有抓着他那根黑乎乎的烟斗。

郑清麻木的看着他。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耳边传来辛胖子细如蚊呐的声音。

郑清苦笑一下,发现的确很奇怪。

平日里熟悉的教授忽然变成了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他竟然一点也惊讶不起来了。

鉴于不久之前爱玛教授出现带来的冲击,除非现在有人摆了一副素描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的简笔画小人说,这是他们学院的院长,他也许才会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失态。

老姚温和的对新生们眯眯眼,习惯性的挥了挥手。

这让许多人都轻声笑了出来。

还是熟悉的风格、还是熟悉的教授。

“有请九有学院第一位新生,刘菲菲同学上场。”

瘦削的女巫紧紧攥着吊在身体两侧的大蛇身子,脸色涨的通红,看上去随时都能哭出来似的。

那条大蛇仿佛已经灵魂出窍了,任凭女巫把他的身子攥的发白,仍旧乖乖不动,软绵绵的吊在她的脖子上。

走到老姚面前,她二话不说,先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郑清隐约听到高层露台上教授们的轻笑声。

如果是我,肯定不会鞠躬,太尴尬了。

他在心底暗自琢磨,就算是鞠躬也不会这么大幅度。

没等他继续多想几秒钟,司仪教授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郑清同学,请上前。”

很明显,九有学院的名单是按照入学成绩来排列的。

郑清脸上挂着硬邦邦的笑容,仿佛一个木偶一样向前挪动。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姚教授面前的。

身后似乎传来许多熟悉的、细微的笑声,郑清来不及分辨,也没有心思分辨。

他非常担心自己在走路的时候跌倒,成为整座大学的笑柄。

看啊,那就是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上台走两步就跌倒的家伙!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老姚的嘴唇似乎在一张一合说些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清,波塞冬一反往日的调皮好动,把整个身子蜷进他的帽兜里,连耳朵都不肯露出来。

直到胸前的袍子重重一坠,才把年轻公费生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低下头,右胸口上挂着两枚闪亮的徽章。

“下去吧。”耳边传来老姚温和的说话声。

他如释重负,快步回到了队伍中。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队伍里每个人的左肩上方都飘着一只托着红铜托盘的蓝精灵。

“我们旁边刚才有小精灵吗?”他挠了挠帽兜里的小狐狸。

波塞冬哼哼唧唧的翻滚着,没有回答。

与第一节课的自我介绍相同,萧笑仍旧是最后一个拿到两枚徽章的人。

当他走回队伍中后,老姚抬起手,示意大家注意:

“没有人生而知之,没有人生而贤之,没有人生而圣之!”

他站在所有新生面前,用严肃的口吻告诫道:

“天意之下,众生平等;”

“众生所求,天道酬勤!”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这就是九有的思想。”

“这就是公正与平等。”

第一大厅的气氛显得有些严肃。

环廊后,其他学院审视的目光落在每一位九有新生的身上,显得沉重、令人窒息。

九有的新生们默默挺起胸膛,沉默的看向自己的院长。

郑清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承接到了虚空中的某种意志。

第二百四十六章 仪式之后

“宇宙是一片黑暗的森林!”

“世界是一口野蛮的洞穴!”

“你们要用手中的剑,刺破沉沉的夜幕!用沸腾的血,点燃星空的光辉!”

“天发杀机,那就与天斗!”

“地发杀机,那就与地斗!”

“人发杀机,那就与人斗!”

“我们的灵魂永不凋谢!”高大的星空学院院长抬起双手:“生命不息……”

“战斗不止!”蓝袍巫师们疯狂的挥舞着拳头:

“战斗!战斗!战斗!”

……

……

“真是一场复杂、冗长的仪式啊。”郑清感受着第一大厅里剧烈起伏的魔法波动,搔着波塞冬的下巴,喃喃道。

小狐狸舒服的眯着眼,大尾巴吊在半空中一下一下的摆动着。

就连星空学院新生们的怒吼声,也没有把它从小憩中惊醒。

回到环廊之后,小狐狸就从帽兜里跳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与欢快。似乎大厅中央那道复杂的魔法阵对它有某种神秘的威慑力。

“这不是人们所向往的吗?”萧笑抓着毛笔,在嘴里舔了舔,摊开笔记本,飞快的写着什么。

他的那只老乌龟仿佛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坠在他的帽兜里,一直没有动静。

“向往?!”郑清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你在开玩笑吗?人们会向往这种东西?”

也许他的质疑声稍微大了一点,周围的几个同学都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

萧笑终于放下来手中的毛笔。

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墨汁,看上去有些滑稽。

但他表情严肃,语气也非常认真的解释道:“没错,人们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东西……或者,你可以称之为某种仪式感的东西。”

紧接着,他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喜欢混乱还是秩序?”

“你喜欢战争还是和平?”

“你喜欢规矩吗?”

郑清有些摸不着萧大博士的意思,但凭借着近二十年培养出的直觉,他下意识的选择了某些好看的字眼:“和平自然是比战争要好一些……秩序也是,肯定比混乱要强。”

“至于规矩,”他想了想,谨慎的回答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规矩具有双面性。”

萧笑抱着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低着头,审视的看着面前的公费生,语气显得有些不满:

“简单点!”

“规矩也是好的。”郑清飞快的回答道。

“这就对了。”萧笑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转向大厅中央,那里,亚特拉斯的学生们正在进行聆听院长最后的训示。

……

……

“信仰是意识的升华,还有对个人意志的肯定。”

“你所践行的道路,就是你的信仰。”

“有人信仰头顶的星空,有人信仰心底的道德,还有人信仰众生福祉、万世大同。”

“我们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构筑着我们信仰的基础,为我们的信仰提供不竭的精神动力。”

“这是一个还有信仰的世界!”

“这是一个值得拯救的世界!”

“这是我们生与死的所在!”

亚特拉斯的院长安详的看向自己的学生:“我们的圣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黄袍巫师们语气庄严,神情肃穆。

金色莲花仿佛涌泉一样从他们脚下那纵横交错的魔法阵中喷薄而出,撞在亚特拉斯新生的身上后,犹如幻象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

……

“所有的智慧种族,包括你眼中的野兽、幽灵、甚至于妖魔,都更能接受有秩序、有规矩的生活。”

“即使这种秩序需要它们付出某种程度的代价。”

“唯有秩序,能够集中起个体有限的力量,维护整个种族的利益——从世界的角度来说,种族的休戚对每个个体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萧笑说道这里,突然转头看向郑清,抛出另一个问题: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无形的秩序,在现实生活中的具现是什么?”

“你是说这些仪式?”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自从诞生在这片宇宙之中,人类就一直在与内心那强烈的不安全感做斗争。”萧笑抬起头,看向第一大厅的屋顶。

白雾散去后,魔法天象重新出现在悬穹之下。

密密麻麻的光点宛如真实的星空,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内心的倒影,反映着的,是外面的真实世界。”

“而这些仪式与规矩,就仿佛真实世界的秩序,为我们的内心构建起一层坚固的堡垒。”

“让我们能够勇敢、坚强的面对任何挑战。”

萧笑按着自己的笔记本,看着头顶的星空,有些出神。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茫然的看着大博士,感觉他刚才似乎讲了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

不明觉厉。

波塞冬似乎也终于受不了萧笑的聒噪,懒洋洋的从郑清怀里爬起来,顺着他的肩头一跳,蹦到了李萌的怀里。

小女巫喜上眉梢,把自己的鸽子顺手一丢,乐滋滋的帮小狐狸梳理起长毛来。

鸽子小白愤怒的咕咕叫着,气冲冲的飞到蒋玉的肩头去了。

“就拿凡俗世界的白丁们来说罢。”萧笑皱着眉,试着用郑清能够听懂的例子来解释。

但郑清的关注点显然有些跑偏:“你还知道白丁是事情?”

“那些信奉权威的,”萧笑瞪了他一眼,强调道:“并非厌弃自由,而是权威能够更有效的带来安全感……而那些凭借契约为纽带组织的社会,人们信奉的契约,也能够为他们带去安全感。”

“比如我们学院,考试才能让人信服……而阿尔法学院,家谱显然更有说服力。”郑清立刻举一反三。

“非常准确。”萧笑显然非常高兴有人与他讨论这个话题:“小到家族、学院,大到国家、社会,这些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无论是那些古老的家族、还是新兴的势力,亦或者我们学校,人们坚守规矩,并不是欣赏它繁杂华丽的外表,而是它们背后的安全感。”

“嗯嗯,非常正确,非常正确。”郑清敷衍着,心思早就跟着大厅中央新出现的一个身影转了起来。

“他们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旁边的同学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巫,穿过缭绕的白雾,走进第一大厅的中央。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郑清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身影。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眯了眯眼。

第二百四十七章 英雄

“看袍子,像是巫师联盟的人。”

“准确说是巫师议会……他们不是一向跟第一大学不对付么,怎么今天还来参加开学典礼?”

“难道是传说中进驻第一大学的调查组吗?我听说那个调查组要在学校呆三个月呢。”

“那他们来开学典礼干什么?”

“三叉剑!那些人里面有三叉剑的人……”

“三叉剑是专门抓妖魔的……难道新生中真的混进了妖魔?”

新生们对于大厅中新出现的身影异常好奇,纷纷揣测他们的身份,毫不忌讳的猜着各种耸人听闻的原因。

郑清则没有这些疑惑。

在看到那个胖乎乎的身影,还有那张莫名眼熟的娃娃脸之后,他猛然想起昨天例会后老姚交代给他的那件事。

于是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打算趁着还没上台,再复习复习那几句台词——虽然都是废话,但他也费力好大一番功夫,昨天写了好几个钟头!

但是翻了半天,他都没找到那张可爱的小纸片。

仿佛心头划过一道闪电。

郑清猛然想起什么,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惨了,惨了。”他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抓住萧大博士的胳膊,用力晃着,紧张的问道:“你有没有写好的获奖感言……之类的东西?”

“获奖感言?”萧笑皱着眉,微微摇头:“谁会在笔记本上写那种废话!”

“你要去领奖?”辛胖子则敏锐的察觉到郑清语句中的要点,眉毛挑的老高:“什么奖!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郑清没好气的甩开胖子搭在他肩头的肥手,声音里充满了沮丧:“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记得有什么东西要带……都是你,大早上没事乱嚎,害得我把写好的演讲稿给落在抽屉里了。”

“怪我咯,”胖子费力的耸耸肩,摊开手,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你们早上肯花费五分钟的时间帮我找魔咒课的作业,你绝对不会落下你的演讲稿。”

郑清垂头丧气,没有反驳。

似乎感受到主人低落的心情,波塞冬挣脱李萌的怀抱,甩着大尾巴,跳回了郑清的肩头,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贴心的涂了他一脸口水。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沮丧。

“你认识那两个巫师议会的人?”张季信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看他们的身上的裱纸,大家都说那是三叉剑的人……”

“的确是三叉剑的。”郑清叹口气,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到:“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巫我不认识,估计是三叉剑的某位大佬……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矮矮胖胖,长着娃娃脸的男巫,我在大明坊见过,叫安德鲁,隶属于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是一个注册巫师,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

“安德鲁?”张季信眯着眼,脸膛有向紫色发展的趋势:“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安德鲁·泰勒,阿尔法学院今年的新生,泰勒家的小少爷,现在站在你的七点钟方向,一百步开外的地方。”萧笑眼皮都没抖一下,哼道:“前次实践课,你跟辛胖子给了那位小少爷很大的难堪……难道你都忘了?”

“哦!是那条狼崽子!”张季信恍然大悟,右拳用力砸在左手心,连连点头:“我就说听这名字有点耳熟……”

“蠢货。”萧大博士终于按捺心头的怒火,瞪了他一眼,低斥道:“如果你看清楚一点,就能发现那位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是东方人……他姓安,名德鲁。”

“而你口中的狼崽子,完完全全长着一副西方面孔,他姓泰勒,名安德鲁!”

“要怎样的逻辑思维才能把这两个人搞混!”萧大博士最后哀叹着,摇摇头:“你已经把肌肉练进脑子里了吗?”

“还没有,”张季信憨憨的笑了笑:“我大哥说,家传的心法要练到十层以上,相当于大巫师级别,才能把肌肉练进脑子里……我还差得远呢。”

郑清终于忘却了几秒钟之前的沮丧,放肆的笑出声来。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活跃了许多。

“安静!”蒋大班长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再次挤到几位男生面前,俏脸微寒:“整个九有学院,就你们这里最乱……看看其他学院,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男生们齐刷刷的举起手,闭上嘴,表示投降。

蒋玉无奈的跺跺脚,一伸手,把波塞冬从郑清的肩头揪了下来,然后一转身,又把辛胖子怀里的肥猫团团也拎了起来。

“你们再乱,我就把它俩炖了吃肉!”临走前,她恶狠狠的警告道。

波塞冬与团团耷拉着尾巴,小脸儿皱成一团。

郑清眨眨眼,小心翼翼的挥挥手,与自己的小狐狸告别。

胖子则眯着眼,试图从眼皮下挤出一点水珠,然而他脸上那欢快的笑容却彻底出卖了他的心情。

“我敢打赌,她不会炖肉。”胖子凑到郑清耳边,悄悄说道:“就算她把那头肥猫炖了,对我们宿舍也许是个好消息呢……”

郑清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哈哈,老老实实闭着嘴,不再说话。

大厅中央。

司仪教授已经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手中那本巨大的花名册已经不翼而飞,换成了一本薄薄的红木硬壳手册。

“下面是今年的开学典礼临时补充的一项内容。”司仪教授满脸笑容,声音也显得活泼了许多:

“大家都知道,今年入校专机上出现了一头女妖……毋庸置疑,这是学校的严重失职。”

“但是,在这次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部分新生在面对妖魔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与坚定的信念。”

“第一大学为你们感到骄傲。”

大厅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九有学院的许多新生们都转过头,寻找郑清等人的身影——托弗里德曼爵士的福,几位年轻巫师在自助餐厅抵抗女妖的故事在开学之初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辛胖子努力挺直身子,把身上有些皱巴巴的袍子崩的更紧一些,让他看起来显得稍微挺拔了许多。

张季信则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萧笑仍旧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翻开他的笔记本。

唯有郑清,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试图躲进几位同伴的阴影之中。

“最讨厌这种事情了,”他嘟囔着,小声自言自语道:“抛头露面,像个戏子一样…”

“与之相似的。”司仪教授的声音压制了场间的热情。

鼓掌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8月份那一连串众所周知的恐怖袭击中,巫师联盟下辖的多个四季坊遭到了不明身份野妖的攻击。”

“死伤惨重。”

“唯有一处四季坊,幸免于难……”

说到这里,司仪教授顿了顿,酝酿着情绪:

“这是因为有一位英雄挺身而出!”

“挡在了发狂的野妖面前!”

“他用一道雷咒,一张符纸,几乎毁灭了一条街,震慑了妖魔嚣张的气焰,结束了它罪孽深重的生命!”

第一大厅一片哗然。

司仪教授不得不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这位英雄就是我们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

“郑清同学!”

这一次,不仅九有学院的新生,就连其他几所学院的新生也都探着脑袋,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位传说中‘用雷咒毁灭了一条街’的新人。

郑清低着头,脸色涨的通红。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梅林勋章

巫师世界最著名的奖项之一,便是梅林勋章。

第一枚梅林勋章的颁发可以追溯到西元十二世纪,大巫师议会在与‘上帝之鞭’对抗的过程中为了表彰英雄们驱逐‘瘟疫使者’的勇敢行为,将传奇守护法咒烙印在六芒星护符上,以增加英雄们的胜算。

随着战争的胜利结束,大巫师会议并没有停止颁发这种护符,而是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奖励机制——以战争中牺牲的最高级别巫师、中古世纪著名的传奇人物梅林法师的名义,设立了梅林勋章,旨在表彰那些为魔法技艺的进步与改善、为巫师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们。

设立之初,这一勋章的授予对象还有许多苛刻的限制。

比如,巫师的年龄必须在六十周岁以上、地球原住民、无重大负面历史等等;因为改良魔法技艺而获得授勋的巫师还必须通过大巫师会议的审议,获得三分之二以上席位的支持、并将相应的魔法技艺留存于大巫师议会档案馆中。

相应的,原始版本的梅林勋章也没有区分级别,统一由黄金与秘银铸成。

这种老式勋章呈圆形,底盘是细碎宝石嵌出的六芒星,中央有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看上去仿佛涅槃的凤凰,显得华丽而庄重。

每一枚勋章上烙印的守护魔法都不一样,其中甚至不乏起死回生的‘大祝福术’或者绑定强大精怪的‘大召唤术’。

可以说,在十四世纪至十九世纪的巫师世界,一枚梅林勋章,便是一个巫师立足上流社会的可靠保障。

随着时代的发展,尤其是以维度派为代表的新巫师势力崛起以来,大量不起眼、但是重要的魔法被现代巫师们改良了出来。

有的时候一年往往会出现十多起重大的魔法进步。

这个时候,数量稀少、流程繁琐的老式梅林勋章就显得有些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于是巫师联盟在多次审议之后,对这一表彰体系也进行了改良。

比如,由原来的单一勋章,变为两级四等;一级是大梅林勋章,延续了老式勋章繁琐、苛刻的申请条件,往往四五年都没有人能够达到申请条件;还有一级是小梅林勋章,这一级别又被细分为梅林宝石勋章、梅林秘银勋章、梅林黄铜勋章。勋章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在规格方面有些许差异。

再比如,授勋的范围也大大扩展了。比如小梅林勋章不再对接受奖励的巫师年龄、籍贯做出严格的要求;颁发勋章的机构也不仅限于大巫师会议,而是根据勋章等级可以由不同机构发放;而烙印在勋章的守护魔法也从传奇级别的魔咒渐渐降至大巫师水准。

从某种程度来讲,这些变动降低了梅林勋章的含金量。

但由于古老传统的影响,即便在这个梅林已经逝去上千年的时代,许多老派的巫师家族仍旧把获得梅林勋章当做一种人生的目标与追求。

郑清获得的便是一枚梅林勋章。

准确说,是一枚小梅林勋章,梅林黄铜勋章。

但年轻的公费生宁愿自己没有获得这枚勋章——如果代价是某种名为‘良心’的要素。

开学典礼已经接近尾声。

司仪教授刚刚爆出喜讯将整个典礼的气氛推向高潮。

不论是围廊后的新生,还是身在二层、三层等的高年级学生,乃至露台上的助教、讲师、甚至教授们,每个人都不吝自己的热情与激动,用欢呼声赞扬第一大学新的梅林勋章获得者。

“……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他将成为九有学院的骄傲、将成为第一大学的骄傲、将成为整个巫师世界的骄傲……”

司仪教授仍在大厅中央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着那些花团锦簇的表彰词。

围廊后,九有学院的年轻新生们早已忘却了纠察队的恐怖,乱成了一片。

“我知道了!”辛胖子大惊小怪的转过身,高声嚷嚷着:“昨天班会后,老姚把你单独留下,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你的名字将被刻进影壁中!”尼古拉斯挤过人群,脸色激动的发红:“也许明年的新生手册《走进第一大学》上就会出现你的简介……”

“天呐……这得加多少学分啊!”段肖剑一脸羡慕的看着他,猜测道:“也许你不用参加期末考试就能直接升到大二了。”

尼古拉斯脸色微微一暗,并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他的情绪显然低落了许多。

郑清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事实上,从司仪教授开始宣传他的‘丰功伟绩’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假的。

都是假的。

他没有用雷咒毁了一条街,也没有非常勇敢的冲到肆虐的野妖面前,就连那头可怜的野妖,也只不过是一位倒霉的胖子罢了。

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接触巫师社会的纯‘小白’,除了几张鬼画符,连一道咒语都施展不出来。

面对横冲直撞的野妖,他缩在托马斯撑起的魔法护罩里;面对托马斯施展的雷咒,他捂着耳朵,浑身发抖;就连最后被他的符纸催眠的野妖,也纯属一种巧合——当时他只不过是想捡回自己那张还有回收价值的静心符罢了。

但他能站出来否认这一切吗?

老姚昨天班会后对他说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耳边:

“……明天颁奖仪式上,也许你会听到与自己记忆不太一样的故事……”

“不要紧的,只是学校宣传部门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毕竟我们要兼顾四季坊、巫师议会、还有学校内部的多方面需求…”

“你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晚上回去准备一下获奖感言就可以了…”

“……这些,都没问题吧。”

郑清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滚动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乱哄哄的。

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

“有问题又该怎么办呢。”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抬起头,面前是一群激动的,涨红的面孔。

甚至那张梦里的笑靥也在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涌上喉头的解释不知为什么,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下面,让我们有请巫师联盟调查局局长,巫师议会安全委员会委员,第一大学曾经的优秀学员,罗布特·努德,为这位勇敢的新生颁奖!”

司仪教授声嘶力竭的喊声赢得了更加华丽的喝彩。

环绕大厅的喇叭花们鼓奏着节奏欢快的音乐,塞壬们吹着笛子、抱着竖琴,在一旁应和着;五颜六色的精灵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组成一道道绚丽的彩虹,连接着九有学院的新生驻地与大厅中央。

就连负责纪律的纠察队,也放弃了维持现场的秩序,与其他人一起加入了欢乐的海洋。

郑清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才在同学们的推搡下,跌跌撞撞的走向大厅中央。

沉默吧,沉默吧,就这么沉默着走上讲台,接过那份深红色的荣誉,还有那枚沉甸甸的奖章。

一直到司仪教授宣布开学典礼结束,郑清都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他甚至不记得几分钟前,自己站在颁奖台上说了什么感言。

手中的证书,与怀里的奖章,仿佛两块烧红的烙铁,烫的他心疼。

“快拿来给我们看看……”辛胖子在一旁叫嚣着。

还没等他说完,郑清就飞快的把两个代表荣誉的符号塞进他的怀里。

然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轰趴

开学典礼虽然结束了,但第一大厅中的气氛却仍旧没有冷却下来。

环绕四周的喇叭花还没有凋谢干净,几朵大喇叭挂在半枯萎的藤蔓上,还在试图鼓起皱皱巴巴的花瓣,喷吐出含糊不清的歌谣。

穿着草裙的妖精们则在新生队伍里钻来钻去,笑嘻嘻的蹦来蹦去,龇牙咧嘴的讨要谢礼,惹得灰袍校工拎着长柄扫帚四处驱赶。

教授们已经纷纷离场,没有束缚的年轻巫师们三五一群的聚集在一起,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大厅里召开了热闹的轰趴——这是第一大学招待新生的传统。

学生会的干事们已经拖来了一箱箱的青蜂儿,还有各种爽口的小零食,都堆在大厅中央,任凭取用。

穿着各色纱裙的蓝精灵们则举着果盘、拎着酒瓶,在新生之间来回穿梭,给每一口空掉的杯子里斟满饮料、在每一个张开嘴的年轻巫师口中塞进果子。

郑清站在人群中央,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那块黄澄澄的奖牌在不同人手中流转,真心希望它再也不会回到自己手中。

但这终究只是一种妄想。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会试图黑掉一位英雄的奖品。

很快,萧大博士便从最后一位观摩者手中接过那块梅林黄铜勋章,转身塞进了郑清的口袋里。

勋章顺着光滑的丝绸向下滑去,郑清感到袍子一坠,似乎拉扯着他的心脏也重重沉了下去。

“你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萧笑扬着眉,显得有些好奇:“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演讲词不够满意?”

郑清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给你个建议,”萧大博士拽着他,指向周围:“抬起头,看看这座大厅里的人们,你能发现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环顾四周。

阿尔法的队伍中,林果正骑在他的那头黑山羊背上,溜溜达达绕着廊柱转圈,仰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泰勒家的小少爷周围仍簇拥着许多恭维的面孔,他也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任凭十根指头上的宝石戒指晃瞎其他年轻巫师的眼睛。

相比较而言,亚特拉斯的新生就收敛许多。他们或静默打坐,在躁动的环境中磨练静功;或三五结伴,互相交流心得感悟。郑清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专机上那位名叫释缘的小和尚,正按着一头小妖精的脑袋,在唾沫横飞的阐述佛法,全然不顾那只小妖精愁眉苦脸的表情。

最热闹的也许就是星空学院了。一大帮新生围出一个大圈,里面的两个人互相用拳头与怒吼打着招呼,落牙与碎肉横飞,鲜血共汗水一色。旁边高年级的学长们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煞有介事的开了盘口,招呼其他新生们下注猜枚。

“这不违反规矩吗?”郑清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些许活力,他诧异的看向大厅稍高一些的位置。

在二层与三层的走廊间,还有许多抱着记事板的纠察队员;甚至高层的露台上,也有几位助教趴在栏杆上,笑眯眯的看着下面的轰趴。

“什么?”因为噪音比较杂,所以萧笑没有听清郑清的问题。

“我是说,星空学院的人竟然在赌博?!学校的纠察队不管吗?”郑清用一种震惊的语气问道:“完全没有任何规则限制……简直让人对这所学校绝望了……”

“那是博彩,不是赌博。”张季信宽大的巴掌搭在郑清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只要你不在下注的时候乱用占卜能力,谁都可以上去试试运气的……对于巫师来说,没有比好运气更漂亮的彩头了。”

“巧言令色。”郑清对这番解释嗤之以鼻,他甚至开始恶意猜测是不是纠察队的巫师们收了星空学院的黑钱,所以任凭那些赌博的家伙大张旗鼓。

昨晚老姚说的话、今天司仪教授的表彰词、再加上胸口沉甸甸的荣誉、还有宿舍里始终没有送出去的那条裙子——各种烦心的事情堵在他喉咙口,让他一直有种恶心的、眩晕的感觉。

星空学院光天化日之下赌博的事情,仿佛一道催化剂,让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羞愧与愤懑了。

“简直无法无天!”

“巫师难道没有丝毫的道德观念吗?”

“良心就不会痛吗!”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这些字眼与咆哮,以至于没有听清萧笑的追问声。

“你只看到赌博这件事了吗?”萧大博士用一种失望至极的语气重复道:“其他的有没有看到?你还看到什么了?”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他烦躁的环顾左右,胡乱的摇摇头。

萧笑终于放弃努力,深深的叹了口气。

“有问题吗?”张季信对于萧大博士的未竟之余非常好奇,忍不住追问道:“大厅里除了狂欢的人群、枯萎的喇叭花、被人捉着打的妖精外,还有什么?难道有某些隐藏踪迹的幽灵混进来了……不能呀!”

“这就是问题,人们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愿意看到、想要看到的事情上。”萧笑用一种无力的语气叹息道:“但事实上,大厅里还有很大很大的问题……很多很多的问题……大到所有人都视而不见,觉得理所应当!”

郑清听着这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却不知为何感同身受,连连点头称是。

在他看来,学校似乎被一股扭曲道德与准则的气息侵蚀了,但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哪里有问题?谁有问题?”张季信愈发好奇,皱着眉四下里打量:“有什么问题?”

“你,我,他……大家都有问题。”萧笑抓着笔记本的手漫天一挥,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囊括进去:“问题就是这所大学。”

“我也这么觉得……这所大学病了……”郑清忍不住接口道,丝毫没有感觉这句话中二度爆表。

张季信惊恐的看着两人,脸上挂起某种微妙的表情。

“第一大学原本是要建立一座消除隔阂、彼此宽容共存的大学……但是现在我们没有看到任何融洽的迹象。”

萧笑并没有在意周围人奇特的眼神,而是挥舞着手臂飞快的解释道:“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即便是在联欢会上,四所学院之间依旧泾渭分明,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哪个学院的人会越过那道无形的沟壑,闯进其他学院的世界。”

郑清失望的叹口气,他觉得萧笑并没有看到病症的真正所在。

张季信则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的脸色刚刚憋的发紫,看上去似乎随时会背过气去:“听你之前那种形容……我差点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

萧笑把笔记本摊开,扣在脸上,没有吱声。

“劳驾,让一让……”人群外传来辛胖子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郑大英雄,这是你养的狗吗?”

“狐狸……它是一头狐狸。”郑清有气无力的纠正道:“还有,不要叫那个傻乎乎的外号。”

“傻吗?应该很拉风啊……女生们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关于你的了。”辛胖子抱着刚刚从女生堆里抢回来的两只‘毛绒玩具’——小狐狸波塞冬以及宿舍的橘猫——挤了回来,圆圆的脸上挂满汗渍。

他嘟着嘴,惟妙惟肖的模仿道:“郑清今年多大了?他是在跟伊莲娜谈恋爱吗?你真的跟他一个宿舍?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纸吗……”

郑清一脸便秘的接过波塞冬。

它的身上已经被裹上厚厚的纱丽,尾巴尖甚至还被人打了个蝴蝶结。

这让小狐狸羞愤欲死。

看它的表情,恨不得把自己的尾巴整个剁下来。

另一边,张季信仍在与萧笑讨论刚才的话题。

“如果你觉得学院之间有……裂痕。”张季信为了挑选合适的词汇,那张方脸几乎皱成了圆形:“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呢?比如我们去其他学院拉几个认识的人过来一起嗨皮!”

萧笑抱着笔记本,眉毛几乎扬到额头外面去了。

“先生好,”旁边,郑清向一个刚刚出现在人群中的身影打着招呼。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脸色也有些发白。

因为来到他面前的这位黑袍巫师,是一位助教,也是他入校时的面试官。

大明坊中真正的英雄,托马斯。

第二百五十章 开解

一只蓝色的小精灵把手中的长颈酒瓶微微倾斜。

一股青色的液体冲破瓶口的束缚,欢快的流淌下来,撞在了空荡荡的杯底,欢快的打着卷,升起一层细密的泡沫。

郑清端着装满青蜂儿的酒杯,恭恭敬敬的递到托马斯手中。

“谢谢……我记得当初你喝它的时候,一个劲喊辣……现在适应了吗?”托马斯脸上绽着大大的笑容,碧绿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还好,还好。”郑清拘束在站在他身边,有些不安。

“谢谢。”托马斯从小精灵手中接过一颗青梨,一边道谢,一边转头看向公费生:“你在专机上救的那群小精灵怎么样了……听说她们还活着?”

小狐狸原本站在郑清肩头,向精灵们讨要水果。忽然听到托马斯的问话,立刻窜回郑清怀里,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巴巴的瞅着自家主人,一副‘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狐狸’的表情。

“嗯,朋友帮忙……用砂时王浆调了点药水,应该还能撑很久。”郑清挠着小狐狸的下巴,低声解释道:“砂时王浆是我在前几天临钟湖那件事上赢得的奖励…”

小狐狸满意的眯着眼,尾巴尖微微翘起。上面的蝴蝶结已经被郑清拆掉,一根毛都没有被

“嚯,真豪气。”托马斯惊讶的看着他:“虽然巫师们都很喜欢其他有特色的生命……但很少有巫师会浪费这种宝贵的资源,去救那些并没有太大价值的目标……要知道,你这个投资的边际回报率很低。”

“这不是投资,”郑清忍不住辩解道:“而且,生命难道不是无价的吗……这所学校到底怎么了……变得有些让人认不出来了。”

托马斯放下左手的梨子,把右手的酒杯换到左手,抬起一根指头,挠了挠下巴。

“年轻的感觉真好,”他真心实意的夸赞道:“还能对这个世界抱着种种美好的向往……是不是在为宣传部的那番言论头疼?”

郑清咬着牙,用力点点头。

托马斯又把酒杯换了一次手,皱着眉,慢慢说道:“你要习惯这些事……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要学会用成年人的想法看待这个世界,不要一直像个孩子一样。”

看着郑清瞪大眼睛,张开嘴,似乎要反驳的模样,他连忙抬起手,制止道:“不要急,先听我说……”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嘴。

“整个夏天,巫师联盟都非常被动。”

“……调查局查办了好几个违规进行维度波动的实验室、黑狱出现了一些骚乱、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又早了许多、再加上学校从新世界抽调力量引得谣言四起……更不要提这个节骨眼上,四季坊与学校专机出现的两起事故。”

提到学校专机的时候,托马斯的表情黯了黯。

“听不懂也没关系……但你应该可以理解,今年糟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大家需要一些积极的事情来提提神。”

“巫师世界需要一点正能量,巫师联盟需要一个英雄,而学校也需要大家把注意力从某些角落转到其他舞台。”

“还有什么比一位今年刚刚入学的公费生成为英雄更契合三方需求的呢?”托马斯把空掉的酒杯递给一只小精灵,摊了摊手。

“所以,成年人就可以随意撒谎么。”郑清沉默半晌,最终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从小到大,你们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然后在我们长大之后又用行动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利益……真是个滑稽的故事。”

“的确挺滑稽的,但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书本之外的世界。”说道这里,托马斯忽然笑了笑,调侃道:“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要知道,除了签名时的墨水,你在这场交易中并没有什么损失。”

“是啊,我应该是获利最大的那个人,”郑清略微有些惆怅:“只要稍稍修正一点自己的世界观,明天起床后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更美好了。”

托马斯愣了愣,终于不再说话了。

郑清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喧闹的第一大厅,看着那些小时候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奇幻景象,看着那些真实不虚的面孔。

他感到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慢慢沉入水底。

就像托马斯说的,这是一场交易,而他只不过是一块镀金的砝码。

“交易……”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忽然抬起头,看着曾经的面试官,问道:“那你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生气吗?”

“生气?”托马斯诧异的扬起眉毛。

“我是说,他们把那道雷咒的名誉按在了我的头上……”郑清看着他碧绿的眼睛,忽然感到有些局促,脸上不由升起几分尴尬:“总感觉自己偷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个啊……”托马斯笑着,抬起头,微微有些出神:“学校同意了我某个任性的要求……真的让我非常感激。至于巫师议会,他们许诺帮我进行一项实验……完成这项实验后,我距离大巫师就更近了一点。对于一名真正的巫师来说,还有比在这条路上走的远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吗?”

郑清随着托马斯的目光向头顶看去。

除了深邃的虚空、漆黑一片之外,也就只剩下几颗摇曳的斗大光团,在预先规划的道路上摇摇晃晃的挪动着,留下几道浅浅的光痕。

“谢谢。”年轻的公费生真心实意的说道:“各个角度的,谢谢。”

“没关系!”托马斯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人嘛……都有年轻的时候。”

“什么事这么开心!”辛胖子从不远处一溜烟跑了过来,脸色涨红,气喘吁吁:“劳驾,先生,我的徽章为什么看上去没有尼古拉斯的漂亮呢?是不是今年学校徽章的制作材料变了?”

橘猫团团趴在胖子的头上,爪子紧紧箍着他的头顶,尾巴仿佛一根旗杆一样,笔直的竖在他脑袋后面,看上去非常滑稽。

小狐狸揪着郑清的衣襟,笑的直打跌。

郑清的目光越过辛胖子,落在他身后的留级生身上。

果然,与其他新生不同,尼古拉斯胸前佩戴的两枚徽章看上去仿佛镀了一层釉,在微白的光线下闪烁着一层淡薄的五色毫光。

看上去就要比新生们手上那些哑光的金属章子高级许多。

“尼古拉斯?”托马斯看了一眼胖子身后那名瘦高的男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尼古拉斯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不是…我没有……没太关注过…这种事情,”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平常的学业比较紧张……我还要照顾丽兹。”

“啊……丽兹现在怎么样?”托马斯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很好,谢谢。”尼古拉斯松了一口气,表述也终于流畅起来:“药剂研究所配的药水很有效果,整个夏天,她都非常好。”

郑清听说过,尼古拉斯有个妹妹叫丽兹。

但听两人的语气,丽兹似乎得了某种重病?

真是艰难的人生啊。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尼古拉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就好。”托马斯说着,转头看向几个新生,解释道:“徽章的材料自然没有变化……都是混合着陨铁、秘银、紫金打造的,在炼金研究所里统一制作。只不过学校在徽章上加持了一些守护性的咒语,长期佩戴,徽章上的咒语会在巫师魔力的影响下不断增强……这种变化的外在表现就是它们的色泽会更加绚丽。”

“我就说,我大哥毕业好久了,还带着这两枚徽章,”张季信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一脸恍然:“难怪……他的徽章已经变成钻石那样半透明的璀璨色泽了。”

“真的?!”辛胖子露出一脸惊喜:“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别人告诉你。”郑清忽然想起不久前某人说过的一句话,忍不住笑道:“凡事主动点,学会自力更生。”

辛胖子斜乜着郑清,一副你也有脸这么说的表情。

“当然,梅林勋章也有这种效果。”托马斯看着年轻的公费生,咂咂嘴:“听说长期佩戴梅林勋章,还能强化佩戴者某一方面的身体素质……”

“哇哦。”其他人几人羡慕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捏了捏口袋里那三块硬邦邦的金属,立刻开始琢磨怎么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长期佩戴这几块‘护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尼古拉斯的信

按照惯例,开学典礼后的轰趴会持续到深夜。

宿管倪五爷在这一天也会格外开恩,把关门时间延迟至凌晨,允许新人们在欢迎他们的日子里放肆一晚。

尼古拉斯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开学典礼了。

从第一次的紧张与惴惴不安,到第二次的尴尬、手足无措,再到这一次,他站在这些年轻面孔身旁,眼神飘忽不定,神情有些恍惚。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九有学院的队伍里参加开学典礼。

第一次参加开学典礼,他站在旁边阿尔法学院的队伍里;第二次参加开学典礼,他站在不远处星空学院的队伍里。

他甚至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去年星空学院老生们开设的盘口上,还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一粒沉甸甸的金豆子。

与天文08-1班大多数同学的‘以为’不同,尼古拉斯并没有在九有学院留过两次级——虽然他有时会这么对其他人解释,来增加大家对他的认同——更准确的描述是,他在第一大学留过两次级。

只不过前两次是在其他学院而已。

06年,他第一次进入第一大学,是被阿尔法学院录取的。作为被狼人奥斯沃尔王亲自赋予血脉的年轻人,他的天赋很容易获得了第一大学花名册的认可;然而,作为一名混血狼人,他永远不可能在阿尔法学院获得尊重。

当又一个满嘴喷粪的家伙在学院聚餐时侮辱自己母亲之后,尼古拉斯终于爆发了——他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中狂化变身,然后在教授赶到之前挥舞着爪子狠狠揍了那个男生一顿,打掉了他满嘴白花花的牙齿。

很解气,但是也很愚蠢。

学校的责任认定报告书很快出来,因为他的举动带有一定‘防御’性质,也因为那个男巫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的伤害,所以学校并不会直接勒令他退学,但很显然,他也不适合继续呆在阿尔法学院了。

于是07年,带着一封警告信,背着简单的行囊,他走进了第一大学的另一所学院——星空学院。

也许学校教授们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作为一个拥有好斗血脉的年轻巫师、作为一个因为好勇斗狠被学校警告过的巫师,尼古拉斯应该非常适应星空学院的气氛。

然而结果令人大跌眼镜。

在一整个学年中,星空学院授课的教授们在对尼古拉斯的评语中使用最多的词汇是‘懦弱’‘缺乏勇气’以及‘毫无战斗意识’。这样的状态显然无法进入更高一级的星空试炼场。

期末的年终总结中,尼古拉斯对教授们坦诚,他必须照顾自己的妹妹,在她成年之前,自己不能因为任何愚蠢的战斗而送命——而在他看来,星空学院学生们之间的大部分战斗都是毫无价值、亦或者说是愚蠢的。

这种言辞与星空学院的办学理念完全冲突了。

教授们经过激烈争执后,最终认可尼古拉斯的辩词,同时也认识到人工调整学校花名册的行为并不符合第一大学建立时的初衷。

重回阿尔法学院是不可能重回了,这辈子都不可能重新回去了。

经过慎重考虑,九有学院向这位两次留级的老生发出邀请,允许他重新修读大一的学分。

前提是,他的行为准则必须符合九有学院的要求。

也就是考试成绩必须达标。

对尼古拉斯来说,这非常困难。与正宗的九有学生不同,他很少进图书馆——似乎只有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时,凭着对第一大学的好奇,他逛了逛学校的几处图书馆。

然而,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仿佛做梦一样。

两年前的雄心壮志与远大抱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修逐渐消失不见。那些还在耳边回荡的誓言现在回想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一种呓语,一片永远也触摸不到的镜花水月。

一阵女生的尖叫在第一大厅内回荡,惊醒了刚刚走神的尼古拉斯。

瘦削的男巫抬起头看了一眼尖叫的人群,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一头漂浮在半空中,浑身冒着黑烟,挥舞着触角的克拉肯,男巫们吓唬女巫的小把戏而已。

“你不去联欢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郑清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忽然促狭的笑了笑:“我看见刘菲菲在第六根柱子那边,读壁画上的故事呢。”

“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尼古拉斯眼珠颤抖着,嘴角下撇,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不用担心……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清哈哈笑着,与这位有趣的老生碰了碰酒杯:“我一直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我是说,你好像不住在宿舍?”

“大三新生的专属公寓,你不会感兴趣的。”尼古拉斯耸耸肩,目视远处:“辛同学在那边招手,是不是在叫你?”

郑清回过头,果然,辛胖子正举着橘猫,左右挥舞着,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那我先过去了?”郑清抱歉的举了举酒杯。

“玩的高兴。”尼古拉斯也举起杯子,与公费生同学碰了碰。

一气干进杯中的青蜂儿,老生抬起手,把空荡荡的酒杯交给一只盘旋在头顶的蓝精灵手中。

蓝精灵优雅的扇着翅膀,塞给他一颗李子之后,便拎着那个空荡荡的酒杯飞走了。

尼古拉斯把李子丢进嘴里,嚼了嚼,又看了一眼喧闹的第一大厅,抬起帽兜,悄然离去。

甚至没有与刘菲菲告别。

他的脑子现在有点乱。

他觉得自己需要回到一个能够让自己重新平静的环境里。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重新平静的方式。

比如写信。

……

回到那间专属的学生宿舍后,天色尚早。

尼古拉斯扯开书桌中央的抽屉,从里面捡出一张洁白的信纸,还有一瓶黑色的墨水、以及一根灰色的羽毛笔。

他没有开灯,毕竟窗外的阳光还能支撑好一会儿。

跳到床上,盘腿坐好,借着窗外的阳光,尼古拉斯把信纸摊放在膝盖上。

他拧开墨水瓶盖,把羽毛笔塞了进去。

咕嘟咕嘟。

羽毛笔欢快的喝起了墨汁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写信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

干净,但是色调非常单调。

地板、墙壁、天花板,目之所及,房间里唯一的色彩就是灰色,光秃秃,没有一丝装饰。

灰色的柏木衣柜安静的倚靠在墙角,衣柜门半敞开着,里面孤零零的挂着一件九有学院的红色袍子。

灰色的石头书桌冰冷的蹲在床前,光秃秃的桌子上没有台灯、没有书本、没有幽灵侦测仪、甚至连架像样的座钟都没有,真正的一无所有。

书桌旁,是一张矮小的单人床。

床上铺着灰色麻布的床单与被罩。

橘黄色的阳光从窗外钻进这间屋子,将斑驳的光影落在这张矮小的单人床上。

这束光线就是这间屋子唯一与众不同的色彩。

尼古拉斯盘着腿,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床铺上。

他的上半身笼罩在屋子的阴影中,而腿脚则暴露在那束橘黄色的光线里。

这里是他在第一大学的宿舍。

也许是无法准确匹配他的年级,也许是阻止他与其他同学居住的尴尬气氛,也许只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读书环境。

自从进入九有学院之后,宿管倪五爷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单人房间。

灰色的羽毛笔满意的打着饱嗝,开始在墨水瓶里吐起泡泡,催促主人快点使用它。

尼古拉斯把膝盖上的记事板放正之后,拣起羽毛笔,熟练的写了起来:

“亲爱的妈妈……”

写完这几个字,他重新把羽毛笔塞进黑色的墨水瓶中,蘸了蘸,叹了口气:

“很久没有给您写信了,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尼古拉斯忽然觉得依靠这种祝福时的虔诚,也许自己当初应该选择进入亚特拉斯学院。

但他很快就抛弃了这个滑稽的念头,摇摇头,继续写了下去:

“我很好,丽兹也很好。”

“赞美药剂研究所。没有了血友病的困扰,丽兹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天赋……比她哥哥我更加出色的天赋。”

“昨天在临钟湖,与看守码头的凡尔纳老头——您一定还记得,他养了一条不知多大年纪的狗——聊天时,他还在我面前夸赞丽兹的天赋。”

“‘前所未有的天才,’他夸张的比划着,似乎把整片大湖都囊括在内了‘我敢打赌,她长大了能当上阿尔法学院的公费生’!”

写到这里,尼古拉斯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阿尔法学院的遭遇,顿时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话划掉。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而是在下面补充了一句:

“当然,丽兹长大后想进哪所学院是她的事情,我想您也会尊重她的选择——在我看来,那所学院并不是很欢迎我们这种巫师,所以我更建议她选择其他几所学院。”

“比如九有学院。”

“您应该知道,我去年在星空学院重修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原本应该被勒令退学了。”

“但承蒙学校的关心,允许我重修一次,继续留在这所您梦中的大学。”

“只不过,您一定猜不到这一次我被哪所学院录取了……九有学院,那个你口中书呆子才去的学院。”

“您说的没错,这所学院里的确到处都是书呆子……还有笨蛋。”

写下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尼古拉斯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容,他抬起头,眯着眼,迎着橘黄色的阳光,看向窗外。

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天下午。

湿漉漉的湖畔,空气中还弥漫着鱼人离去后残留的臭气,阿尔法的向导气势汹汹的吼着她:“……叫你放手就放手……你怎么这么笨!”

菲菲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尼古拉斯脑袋用力向后仰去,撞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然后他想起来了。

她没有反驳自己的向导,只是不断重复着‘不知道’。

然后是自己帮着她怼了那位阿尔法的向导几句话。

尼古拉斯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打心底里赞叹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把灰色的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继续在摊开的信纸上写了起来:

“九有学院的教学理念与阿尔法完全不同。”

“似乎这所学院唯一评价学生的办法只有考试成绩——不考虑天赋加成、不考虑推荐信、不考虑社团活动。阿尔法学院那几个绩点很高的家伙来到九有学院怕是会成吊尾车。毕竟在九有学院,他们没有办法凭借血脉赋予的法术来赢得学分。”

“只有掌握教科书上那些固定的咒式与知识点,才能拿到相应的学分。”

“非常幸运,我得到了一位公费生的帮助。”

“她是九有学院一年级的首席生,非常聪明,非常厉害,教授在课堂上讲的东西她几乎一眨眼就能学会。开学才一个月,她已经开始预习下半学期的考试内容了。”

“她也是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温柔的姑娘。”

“有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上天的性格真的非常恶劣。祂给了某些人超人的智慧、优美的形体,却给了另一些人残缺的生命。然后还让他们相遇在一起。”

写到这里,尼古拉斯停下笔,重新抬头看向窗外。

目光有些迷离。

……

“你怎么这么笨!”一个男生无奈的对旁边的女生叹道:“长廊里面的石兽不要随便摸,会被它们揍的…”

女生鼓着嘴,把手中那条大蛇打出十八个结。

……

“你比我更笨!”女生指尖翻滚着一条细细的藤蔓,指着男生,哈哈大笑:“这么简单的咒语都用不出来……”

男生看着脚下软趴趴的一团乱麻,哭笑不得。

……

“你好笨啊!以后就叫你笨蛋好了。”女生摊开面前的草纸,嘟囔着:“看着,我再给你演算一次。”

旁边的男生唯唯诺诺的点着头。

……

“你是不是没有发挥好?怎么符箓分级只考了一个二级?”男生絮絮叨叨着,自责不已:“是不是帮我补课害得你没时间复习…”

“你真是个大笨蛋!”女生皱着鼻子,大发脾气。

……

“笨蛋,午饭吃什么!”

“煮鸡蛋还有蛋炒饭。”

……

“笨蛋,去图书馆跟我占座去!”

“好哒…”

……

“笨蛋……”

“什么事?”

“…想不起来了…想起来再喊你,笨蛋。”

“哦…”

……

脑海中流淌着这些甜美的回忆,尼古拉斯手中的羽毛笔却一刻不停的刷刷刷写着。

“……九有学院的宗旨就是追求终极的公正与平等,这一点与阿尔法的自由正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有办法判断两边孰对孰错。”

“但对于我来说,在九有学院呆着,也许更有归属感一点。”

“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坚持下去的。”

“就像您希望的那样,妈妈。”

“天气快要凉了,晚上睡觉多加条毛毯。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和丽兹选两朵雪花。丽兹现在最喜欢星形松针雪花,她说,那些雪花绽开的六角,像极了小时候您给她画的圣诞礼物——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您画的是一道安眠符。”

“已经很晚了,我要去图书馆复习功课了。”

“希望下次给您写信的时候,能带给您一些更好的消息。”

“愿梅林保佑我们。”

丢下羽毛笔,任凭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吐下一路的墨滴。

尼古拉斯偏着头,呆呆的看着宿舍的窗户。

那是一扇同样狭小的窗户,高约一米,宽不足半米。

窗台离地足有一米多高。

拱形的窗楣上没有安装窗帘,十字形的窗棱插进四面厚厚的墙壁中,支撑着那面单薄的玻璃。

尼古拉斯跳下床,抖了抖发麻的腿,拉开书桌下面的木柜,把折好的信纸塞了进去。

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流过。

木柜中,装着满满当当的书信。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月下议会的试探与学校的态度

当尼古拉斯蜷缩在昏暗的宿舍里给母亲写信的时候,第一大学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一群人,正在思考如何写一封回信。

这也是一间缺乏光线的屋子。

只不过,与尼古拉斯那件紧凑狭小的宿舍相比,这间屋子无论从规模还是气势上,都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虽然四面八方虚空中的星辰已经纷纷熄灭,但盘旋在椭圆形办公桌上方的那条龙形吊灯却亮起了几条长须。

淡黄色的光线混杂着巨龙两颗大眼珠子里冒出的幽幽蓝光,倾泻在会议桌中央那排娇嫩的君子兰上,给它们镀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光膜。

会议桌上光秃秃的。

没有材料、没有笔记本、没有果盘、没有点心、没有饮料。

甚至那些平日里呆在兰叶上打盹儿的花精子们也都被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拎出了会场。

除了坐在会议桌周围的六个身影,整间会议室看不到第七个喘气儿的家伙。

这里是九有学府办公楼,中101室。

也是九有学院最大的一间会议室。

第一大学的两位副校长端坐在会议桌两端,四位学院的院长则两两一排,坐在会议桌两侧。

左侧是九有学院与星空学院。

右侧是阿尔法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

老姚咬着他那根黑乎乎的烟斗,抱着胳膊,盯着桌子中央的一株君子兰,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坐在他旁边的星空学院院长则握着一把短刀,用一块蓝色的绸布细细擦拭着刀刃。

爱玛教授坐在老姚的对面,她的手里捧着一叠纸,正就着头顶微弱的光线默默读着;她的旁边,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闭目端坐,手指间捻着一串豆大的菩提珠。

若愚副校长的金属拐杖斜倚在桌子旁,他整个人缩在黑乎乎的袍子里,趁着后方深邃的空间,仿佛一块阴影。

石慧副校长双手托着下巴,目光从每位参会者的脸上缓缓滑过,许久,终于轻声开口,说道:

“对于月下议会的这封信,都先表个态吧。”

话音刚落,老姚就抓着自己的烟斗,用力敲在了会议桌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他瞪着眼,手中的烟斗敲的咚咚作响:“这是趁火打劫!是讹诈!我们如果同意他们的要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虽然不赞成老姚这种粗俗的表达方式,但我同意他的观点。”爱玛教授紧跟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不仅应该拒绝月下议会的这封信,还应该想办法打消他们这种危险的想法。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就是控制那些危险的咒语……如果我们任凭外面那些家伙肆无忌惮的尝试,恐怕不止巫盟,连这片世界都会重新动荡起来。”

“难,难,难。”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终于抬起了眼皮,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眼珠:“如果我没有记错,几个月前,幽灵族的黯蓝古堡刚刚被取缔了一个维度波动实验室……这只是我们发现的。月下议会一共有五个上议员的席位,也就是说,有五个像幽灵族这样的强大势力,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私下进行这些实验呢?或者说,谁知道,它们私下里进行了多少研究与小规模实验呢?”

“不听话,就打。打上几顿,就听话了。”星空学院的院长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星空学院的战队随时可以出动。”

“简单、粗暴,”爱玛教授撇撇嘴,瞟了老姚一眼:“毫无技术含量。”

“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在学校外面进行某种强力的‘指导’,”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我们需要它们的力量,才会被它们的这封信伤透脑筋。”

会议室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因为今年沉默森林的返潮来的较早,预估带来的风险也急剧上升,包括校工委大部分校工、所有的高年级学生、部分助教以及讲师等学校的中低端力量都需要提前布置,进行相应防范,导致黑狱中正在进行的‘项目’人手严重不足。

这也是学校向月下议会发出‘征召令’的缘故。

但很显然,月下议会的某些老人敏锐的察觉到学校的困难,在回信中婉转的提及议会想要在某些‘荒芜的地方’进行一些‘不伤害世界’的小型实验,希望能够获得第一大学的支持。

这些说辞几乎已经直白的告诉第一大学的诸位副校长与院长,月下议会想要自己的‘禁咒’。

来信的最后,月下议会还担忧的提及,如果无法获得那些强大咒语的保护,议会不得不留下‘更多’的人手,来保证自身安全。

这也是老姚认定月下议会在进行讹诈的原因所在。

当然,在爱玛教授看来,这也可能是巫盟内部其他势力的某种试探。毕竟对于第一大学来说,缺乏高端战力这种说辞就像奥布莱恩家族少几口陈年的楠木棺材一样可笑。

在许多妖魔的眼中,第一大学的校长呆在学校,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足以让它们在踏足学校之前思索再三。

既然妖魔敢与进犯第一大学,那么唯有一种解释。

……

会议室里的沉默一直持续着。

石慧副校长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阴影之上。

许久,一动不动。

若愚大师始终保持着沉默,宛如一块顽石,一语不发。

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老姚举起烟斗,打破了这种稍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打断一下,”他呵呵笑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想问一下,半年后的那件事,我们还差多少力量?我记得学校已经从新世界召回了很多高级巫师了吧……”

“基本力量还是有的。”石慧副校长瞟了一眼老姚的烟斗,语气显得非常平淡:“只不过高端力量稍显欠缺……按照学校之前的建议,需要月下议会派遣至少五位大巫师级别的战力进行外围防御。”

“外围防御。”老姚点着头,嚼着这几个字,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

“的确,这些援兵不会被允许进入黑狱内城。而且实际上,我们只需要它们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出现就可以了。”石校长不厌其烦的补充道:“根据占卜研究所提供的报告,那个项目完成的时候,妖魔们有极大可能发动一场大规模袭击。”

会议室里的呼吸顿时粗重了几分。

占卜研究所的‘极大可能’,基本等同于肯定会发生。上一次发生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大规模冲突似乎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血流成河、死伤惨重,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残酷。

几位院长的脸色都难看了许多。

当然,除了星空学院的院长——他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满意笑容。

“五位大巫师……相当于它们全部的上议员名额了。”爱玛教授点点头,表情严肃道:“难怪它们敢开出这样的价码。”

“哼。”星空学院院长冷哼道:“古老的契约,什么时候变成了可以随意谈判的价码?!如果月下议会拒绝履行它们的义务,我们也可以忽视自己的责任。”

“没有人要拒绝履行义务。”亚特拉斯的院长连连摇头:“我们仅仅需要一些高端战力……如果月下议会派遣一些未成年的小崽子们,或者过分点,它们直接勒令在我们学校上学的那些年轻人走上战场,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会议室里气氛一滞。

星空学院的院长显然有些哑口无言。

“那么,综合大家的意见。”石慧副校长屈指敲了敲会议桌,总结道:“第一大学的禁咒不扩散原则是一致的、也是坚定的,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得挑战这一原则。”

“其次,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之间的契约是神圣的。必须遵守。”

“最后,”她抬起头,看向会议桌对面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在以上两条原则的基础上,什么都可以谈……条件是,学校需要月下议会的五位上议员在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

“我只补充一点,”若愚大师终于说了今晚会议上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沉,显得有些嘶哑:“学校的猎队,是为妖魔准备的……未经六人联署,不得用于巫师联盟的内战。”

“这也是校长的意思。”石慧副校长嘴角微扬,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只要月下议会遵守古老的盟约,第一大学始终为它们敞开大门。”

“那么,我会加强与月下议会的沟通协调,希望能够实现双赢的结果。”若愚副校长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愿梅林保佑。”

会议桌上空的龙形吊灯闪了闪。

向下方飘洒的光辉仿佛一道道绳索,被逐渐收回,拢进了龙身。

几个身影微微一闪。

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间空旷的会议室里。

灯火尽灭。

漆黑的虚空之中,仅留下那两颗幽蓝的大眼珠子,在死寂中等候下一次灯火通明。

第二百五十四章 2.5维蝴蝶

当第一大厅的轰趴临近尾声,尼古拉斯收起书本准备离开图书馆,第一大学的几位副校长、院长们正在各自的办公室埋头如山的文件之时。

当月亮半掩在轻纱似的雾气后,有气无力的喷吐月华之际。

当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

一只黑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从临钟湖畔飞起。

一闪。

又一闪。

便忽然消失在空气中。

无声无息,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当它再次出现在这片天地中,已经在数万里之外,一片平静的海面上了。

它翩跹着,优雅的跳着舞,落在一根青色的、细腻的指头上。

“第一大学的消息?”迷雾船长捻了捻手中蝴蝶的黑色翅膀。

鳞粉簌簌落下,化作一片诡异的符号。

这是妖魔们常用的古老文字,诡异、强大,只能由妖气凝结。传说是由那开辟一切的真灵赐下的福祉。

尼基塔端着船长的下午茶,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我能感受到你的惊奇。”迷雾船长似乎心情非常好,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妖:“你那颗稚嫩心脏里的低语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有些聒噪了……”

尼基塔端着餐盘的手臂虽然在微微发抖,但她仍旧勇敢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它……它是从第一大学飞来的?”

“宾果!”船长打了一个响指,语气中充满了赞赏:“但是没有奖励。”

“这不可能!”尼基塔眼睛睁大,震惊道:“第一大学的防护阵法可以隔绝一切……它不可能从里面溜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它看上去很脆弱……所以无法突破第一大学强大的守护阵?”船长嘴角勾起,显然非常满意女妖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这是道经中的一句真言,尼基塔知道。

但船长话中的意思却很难揣摩。

毕竟道经里的每句话向来都有十七八种不同的翻译。

女妖茫然的看着船长,眨了眨剔透的红眸。

也许因为刚刚收到了一条好消息,也许只是因为刚刚吃了一口美味的小点心。

迷雾船长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很耐心的给女妖做着解释:

“不能否认,第一大学的守护阵法是这个世界,或者说这片宇宙当中最强大的守护阵。”

“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它可以屏蔽高维生物对学校的窥伺。”

“但不论如何,这座防御阵对付的大多属于三维生命体……不论是你,还是外面那些蠢蛋们,虽然都是巫师们口中‘凶残的妖魔’,但不外乎一个鼻子一张嘴,三五只眼睛七八条腿……仍旧摆脱不了这个宇宙的基本时空概念。”

“但这只蝴蝶则不同。”

迷雾船长说着,指尖微微一挑。

原本纷纷扬扬的鳞粉仿佛幻影一般聚拢,重新化作了一只黑色的蝴蝶。

蝴蝶似乎对刚刚的遭遇还有些许记忆,用力扑闪着翅膀,试图远离那根青色的指头。

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无论它怎样挣扎,细细的腿脚始终牢牢黏在船长的指尖。

“创造生命!”尼基塔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能够弹指间构建一个生命,即便是一只最不起眼的蚂蚁,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就女妖所知,第一大学那些资深教授、甚至院长们,都没有这份本领。

也许传说中超越大巫师、超越大妖的存在,才能稍微理解一些其中的奥秘。

“不不不,还差一点火候……只不过在时空之间稍微讨了点巧。”船长谦虚的晃着食指,愉快的看着那只黑蝴蝶在指间摇摇晃晃,温和的问道:“你知道科克雪花吗?”

“大巫师科克构建的一种有限空间里的无限长度,因为看上去像雪花,因此得名。”作为第一大学曾经的高材生,尼基塔对于这些基础概念仍旧记忆犹新:“相似的,还有大巫师谢尔宾斯基构建的三角形,图形面积会随着变化无限趋向于0。”

“非常不错,如果我在第一大学教书,肯定会给你加上几分的。”迷雾船长轻轻鼓掌,笑道:“那么这些构造,到底是一维线,还是二维面呢?就像你刚刚提到的谢尔宾斯基三角,称它是一个二维的图形,显然有些困难,因为它已经几乎没有面积存在了……但它又非常明显,不是一个一维线的集合。”

“介于一维与二维之间。”尼基塔似乎回到了大学的课堂上,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认真:“难道,这只蝴蝶就是这样的存在?”

“非常敏锐的小家伙。”船长将手指伸到女妖面前,让她认真看着那只黑色的蝴蝶:“它不是一个平面……但无限接近于一个平面,是介于二维与三维之间的生命体。”

“第一大学的防护法阵可以抵御高维的窥伺、可以阻挡妖魔的侵袭,却很难杜绝这些超越一般概念的生命体……那些光着脑袋的苦行者们管这个叫‘知见障’。”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落在船长的书桌上。

几缕光线越过重重阻碍,洒在蝴蝶的翅膀间。

七彩毫光泛起,有那么一瞬间,尼基塔觉得这只扇着翅膀的小家伙只不过是一张画而已。

“它有名字吗?”女妖痴迷的看着那些在阳光中流淌的细碎鳞粉,追问道。

“名字?”迷雾船长终于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才点点头,说道:“就叫它2.5维蝴蝶吧。”

笑容僵硬的挂在脸上。

面对这糟糕透顶的名字,尼基塔完全不知道如何把话接下去了。

“这是您的糕点,请您享用。”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举起面前的餐盘。

“这些糕点味道不错,”船长用指尖乌黑的利甲掂起餐盘中最后一口小块糕点,塞进嘴里,抿了抿,满意的点点头:“我似乎尝到了‘记忆’的醇香。”

“您说的非常正确,”女妖低着脑袋,恭维道:“这些糕点选取陈酿中的记忆,将大脑烘干,磨成粉,打制而成……里面还添加里您最喜欢的肝蓉血酱。”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价值。”船长拣起餐盘中的白绸,擦擦指尖,嘴角微微扬起:“让你当我船上的厨娘,应该是我今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迷雾船员们的闲聊

当尼基塔从船长室出来的时候,脸上仍旧挂着一丝耿耿于怀的表情。

虽然迷雾船长对于她做的点心给了很高的评价,但是女妖并不想当一名厨娘,她想上岸,想厮杀,想在年轻妖魔中出人头地。

一如很久以前她在第一大学做的那样。

然而船长的命令无法违逆。

她现在只能乖乖回到后舱,呆在那间狭小阴暗的厨房里,为船上剩下的五头妖准备晚餐。

哈瑞缀在她身后,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就差没欢快的摇着尾巴了。

“劳驾!”女妖气冲冲的转过身,瞪着面前这个穿着粉红POLO衫的家伙,没好气的说道:“不要总跟在我身后……免得我不小心把你塞进灶台里当柴烧。”

“呐,呐,有没有什么新消息跟我们分享……”哈瑞搓着手,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语气中充满了讨好:“我们都知道在迷雾上,除了船长,就你的消息最灵通了。”

这番恭维恰到好处,女妖扬起下巴,感觉非常受用。

“没有什么大新闻,”她把手中的餐盘拍到男妖的手上,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只不过是第一大学飞来的一只蝴蝶,带来点新消息。”

“蝴蝶?”金发的莱恩从桅杆上蹦下来,跳到船舱上沿,抱着胳膊,耷拉着两条毛茸茸的腿,显得很好奇:“什么蝴蝶?哪里来的蝴蝶?”

“第一大学来的,2.5维蝴蝶,听说过嘛!”尼基塔用一种鄙夷的语气强调着:“是介于二维生物与三维生物之间的一种形态……想来你们也听不懂。”

必须承认,女妖的最后一句评价非常中肯。

迷雾号上的两只毛头小妖的确听不懂维啊态啊之类的艰深字眼。

但它们总能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抓着这件事的核心。

“第一大学来的?”莱恩狐疑的扫了女妖一眼:“我以为当你从专机上逃回来之后,第一大学已经没有我们的眼睛了。”

“对啊,对啊。”哈瑞手里攥着《朵朵女士》,一边给女妖扇风,一边好奇道:“我记得你上次吹……不,说过,现在在学校里搞事情的,是海神号上面那个大酒桶的人……我们什么时候又派人进去了?”

尼基塔立刻哑口无言。

所谓灯下黑不外如此——当没有人提醒的时候,许多人会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但这片阴影终究会随着头顶光线的偏移而扭曲。

当你换个角度后,便可以很容易的发现其间的异常了。

“我也不知道……”女妖喃喃着,手指卷着发梢,缠了一圈又一圈。

“难怪你还活着。”金发莱恩却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猩红的眸子闪烁着,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就一直在好奇……搞砸了任务的你,为什么能活着从船长室走出来,还成了我们的同伴。”

“因为我带回来很重要的消息!”尼基塔略显不服气的哼道。

“消息?!啊哈……”金发的男妖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嗤笑道:“我有一百种不重样的方法,从你那颗快要枯萎的脑子里抠出自己想要的消息……你觉得船长有多少种方法。”

女妖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最重要的是,”莱恩似乎仍旧不满足,凑到女巫耳边,阴恻恻的哼道:“迷雾号的规则非常简单。在船长的概念里,只有成功与毁灭……没有成功完成船长的任务,你以为自己凭什么活下来的?”

尼基塔终于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海风拂过,她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天气似乎变的更冷一些了。

“好啦,好啦,不要吓唬我们漂亮的新船员啦!”哈瑞突然推开莱恩,嘎嘎笑道:“我刚刚还没问完呢……那只不管几维的蝴蝶,到底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也没有太多消息。”尼基塔低声回答道:“就说巫盟最近派了调查组进驻学校,好像那个调查组的组长在教授联席会议上拍了桌子……还有,月下议会驻贝塔镇的办事处最近人来人往,似乎在搞什么事情。”

“我一直觉得那些月下贵族应该跟我们是一伙的。”莱恩捏着下巴,连连摇头:“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巫师拉到对面去……”

“因为我们弱鸡,被巫师联盟压着打。”哈瑞毫不客气的揭开伤疤:“如果我们又一百头大妖,在这个世界还不是横着走?!哪里需要东躲西藏,四海漂泊。”

莱恩眯了眯眼,却最终没有反驳。

“哦,对了,第一大学最近人手似乎比较紧张,连今年提前的沉默返潮,他们都只是派遣助教跟校工们处理的……”

哈瑞与莱恩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最后还有个开学典礼的事情……那只蝴蝶连那个老不死的讲话都录了下来。”尼基塔扳着指头,念叨着:“那个死老头又在开学典礼上宣传包容与和谐了……我当初进学校的时候,他就在讲这一套了,一直到现在,毫无新意。”

“活得久了,就像一块被嗦干了骨头,虽然还有几分余香,却改变不了它毫无营养的事实。”哈瑞抱着胳膊,说了一番非常有哲理的话。

这让女妖大为惊诧。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三五不着调的男妖,竟然还有如此深沉的一面。

然而,这点深沉就像龙卷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哈瑞忽然弓着腰,鬼鬼祟祟的打量着左右,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你说,船长猜测,第一大学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已经消失很久了……这些年一直不在学校?”

“确实有这种想法。”女妖继续用指尖绕着发梢,非常诚实的回答道。

“但是,”一旁的莱恩表情有些困惑:“你刚刚还说他在开学典礼讲话了?!”

“蠢货!”哈瑞骂骂咧咧的跺着脚,表情有些焦躁不安:“我有一百种妖术能够模拟你的精神波动……更何况那里是第一大学,每天都有几十位大巫师来来往往的第一大学!”

“你的意思是……”莱恩有些恍然。

“我什么都没有说!”哈瑞忽然蹲下身子,然后又站起身,沿着甲板边缘一块破碎的木板走来走去:“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女妖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你一直盼望的……离开厨房的机会。”哈瑞停下脚步,表情有些严肃:“还有我们……更进一步的机会。”

莱恩眼睛中泛过一道红光。

“你觉得,船长最近与那三个老家伙见面,是为了什么?”哈瑞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知道,他给巴顿大哥他们写信了……你觉得,船长召唤他的战斗队长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干嘛?”原本表现一直很激进的莱恩,现在表情反而有些不安:“我记得我们跟巫盟有协议……”

“如果第一大学能够消失,那么这个协议自然就不存在了。”穿着粉红色POLO衫的妖魔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妖,上下嘴唇一翻,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我已经遏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冲进那所学院,享用那些香甜的血肉了。”

尼基塔没有说话。

她血红色的眸子间翻滚着某种渴望,浑身上下因为激动而战栗不已。

“我也要去……”她闷哼道。

“放心!”哈瑞抱着胳膊,一脸得意:“巴顿大哥很罩我的……我会帮你搞定那块血布……”

“我不知道你们想搞定什么。”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忽然在几头年轻妖魔身后响起,提着气死风灯的独脚老头咯噔咯噔慢慢从几个小家伙身边走过,不怀好意的嘿道:“但我知道,你们肯定需要活到那个时候……船长五分钟前就让升帆了……好自为之吧。”

哈瑞与莱恩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尼基塔则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向厨房溜去。

她第一次如此热爱自己在船上的工作。

第一章 午后的宿舍

午后的宿舍是安静的宿舍。

窗户外面的鸟雀在午气下怠于喳喳,半睁着眼,在树枝间优哉游哉的点头;橘猫团成一团,卧在书桌上,眯着眼,享受着日复一日的安逸;小精灵们拢着翅膀,挂在郑清的帷帐上,仿佛一个个冬眠的树精子似的。

宿舍里只有两个身影。

郑清斜倚在他的床铺上,指间翻滚着那枚梅林黄铜勋章,正盯着天花板上一小块黑色的污渍,出神的想着什么。

辛胖子则半趴在书桌上,一脸困倦的翻开手底厚重的文献,一副随时都能睡着的模样。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也许只是单纯看不惯那枚反复出现在视野中的黄铜勋章。

辛胖子睁大他那双肉呼呼的水泡眼,拉长声音哼道:“你还要摆弄那块小铜片到什么时候!上个星期的作业都补完了?”

郑清没有理会他的聒噪,只是眨了眨眼睛。

“我记得老姚给你的最后期限是这周五……”胖子竖起粗短的手指,一根根弯了下去,提醒道:“今天是周三中午……你还有两天半的时间去补作业。”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放弃了对人生与世界的思考,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挪开,落在书桌旁的胖子身上。

“你安心看自己的书不好么……”他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俩去什么地方了,知道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尤其是你还在玩儿你的那块铜牌子的时候。”辛胖子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但仍旧非常好心的回答了郑清的疑问:“大博士不在自己的床上,那就一定是在图书馆……至于迪伦,我之前掀开过他的帐子,棺材盖盖的死死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你要打开看看吗?”

郑清偏过头,吸血狼人那大红色的天鹅绒帷帐紧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他飞快的收回目光,用力晃了晃脑袋。

“不用了,谢谢。”

“我也这么想,”胖子从手表中拽出一小盒葡萄,摘下一颗丢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一直觉得尊重其他人的隐私是一种起码的道德准则。”

盒子里的葡萄已经被清洗过了,紫黑色的果皮上还残留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

这让郑清食指大开。

他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蹭到书桌前,毫不客气的揪了几颗果子,塞进嘴里。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知道道德准则!”年轻的公费生用嘲讽的语气哼道:“是谁这两天打着我的名头去骗小姑娘合影、然后收了一大堆纸鹤回来的?嗯?!”

辛胖子飞快的眨眨眼,嘿嘿笑了笑,没有辩解。

郑清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抢过胖子手底的果盒,把脑袋埋了进去。

辛胖子费力的耸耸肩,从自己的手表中拽出另一盒新鲜水果。

“成为英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推了推把脑袋埋在果盒中的郑清,忽然问道。

郑清茫然的抬起头,咂咂嘴,一滴葡萄汁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英雄?”他咀嚼着这两个有趣的字眼,自嘲道:“说的好像真的一样……我记得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不止一次了……”

“对对对,我知道,你不是镇压野妖的大英雄,而是躲在‘奥斯特的守护’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生。”胖子无奈的打断郑清再一次的解释,翻了个白眼,强调道:“我这句话的重点是感受……感受你明白吗?就是……假如伊莲娜现在收下你的裙子,你会感到很快乐,很兴奋的那种心理状态!”

这个举例让郑清的心情更糟了一点。

他粗暴的拽出一张纸巾,蹭了蹭嘴角的果汁,没有说话。

与其说他对胖子的话感到不悦,不如说他对胖子的问题感到有些茫然。

成为一名英雄,并没有为郑清的学校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准确说,他还是一名众人眼中优秀的公费生。

只不过更耀眼了一点。

除去他在周二的中午抽时间接受校报的专访之外,一切仍旧同往日一般,只不过在校园中经常能遇到讨要签名、合影留念的学生。

当然,在宿舍里,大家连续几天的话题也始终在围绕着那块黄铜勋章进行。

这些事情让郑清渐渐淡忘了被第一大学学生会拒之门外的难堪,忽略了那有些日子没复发的头疾——当然,他现在仍旧每天都在苦思冥想如何把那条裙子送出去。

想到这里,他老老实实回答道:“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就是最近比较烦。”

“噢,不要这么敷衍…”辛胖子哀嚎一声:“我答应琳达写一份专访的……你必须说点什么不一样的。”

“琳达?”郑清挑了挑眉毛:“校报那个穿银色高跟鞋的记者?”

“你只关注到这点了吗?”辛胖子抬起头,露出两个鼻孔,挖苦道:“我以为作为一个英雄,你会更关注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比如?”

“比如内涵!比如思想!比如心灵!而不是肤浅的发型、衣着、打扮!”辛胖子挥舞着胳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这么说就非常有内涵了。”郑清抬起眼皮,审视的看着自己的舍友:“很容易让人怀疑点什么……不过也对,作为一个日耳曼人,那位金发碧眼的美女的确应该非常合你口味。”

“屁的口味。”胖子沮丧的摔到自己床铺上,语气中充满了忧伤:“你觉得那种女神会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吗……我只不过是试着加入校报社,需要一篇合适的稿子而已。”

“我以为社团的新生招募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郑清惊讶道。

昨天周二,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第一大学所有社团停止招新的日子。

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的新生——比如郑清——无论多么优秀,也只能等明年招新月重新来临后再试着重投简历了。

“校报不是社团,而是学生会下属的一个办事机构。”辛胖子嘟囔着:“你可以理解成学生会的外包机构……所以在用人规则上会有一定的弹性。”

郑清原本想问问为什么他也没有成功加入任何社团,但看着胖子脸上沮丧的表情,最终放弃了再捅一刀的打算。

“好吧。”他扶着书桌,坐直身体,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那么,非著名记者先生,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说着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假模假样的看了看手表:

“我的时间很紧张,你只有三分钟的提问时间……当然,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份上,这个时间会有一定弹性。”

“嘿嘿…”辛胖子眨眨眼,露出热切的表情:“我就知道,清哥儿够意思。”

第二章 贵族的基本修养

“众所周知,梅林勋章上会由巫盟恒定一个强力法术,介意告诉大家你勋章上的法术是什么吗?”

“是一个召唤术。”郑清非常简单的回答着,然后坚决的摇着头,拒绝更详细的说明。

辛胖子失望的耸耸肩,继续提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获得梅林勋章的呢?”

“上周末班级例会之后,老姚跟我说的。”

“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吗?”

“之前?”郑清皱了皱鼻子,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没有收到过……不过,当初在大明坊跟那头野妖打交道的时候,安德鲁,就是三叉剑那个胖乎乎的年轻专员,曾经告诉我说要给我申请某种奖励,但是没有说一定会是梅林勋章。”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辛胖子抱着胳膊,瞅着自己的羽毛笔在信纸上欢快的跳舞,语气中充满了羡慕与遗憾。

“我以为那个小胖子只是开玩笑呢。”郑清虽然竭力想表现的谦虚点,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其实我当时最关注的是有没有奖金……”

“俗气。”辛胖子酸溜溜的总结道。

“你就没有问问有没有学分奖励吗?”一个声音忽然打断这番装模作样的访谈,把书桌旁的两个年轻人吓了一大跳。

“卧槽!”

“吓死小爷了!”

郑清回过头,迪伦厚厚的帷帐不知什么时候掀起一个小角,露出吸血狼人先生那青白色的面孔与微微发红的眼神。

也许因为中午的缘故,他的精神看上去有点萎靡。

“你那棺材是滑盖的吗?”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怎么打开一点声音都没有!”

“作为一种卧室用品,安静是一种必要的道德标准。”虽然精神不佳,但吸血狼人先生的回答仍旧显得彬彬有礼:“作为贵族,我当然会考虑到大家的感受。”

“如果考虑到了,就不应该给寝室塞这么个东西。”郑清忍不住腹诽。

“下次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前,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辛胖子用力按摩着心脏,大声抱怨着:“会被吓出心脏病的啊……”

“真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蓝巨人也会有心脏病。”迪伦从善如流,举起手,抱歉道:“没想到你们胆子这么小……作为一个一千八百岁的老人,没能关爱年轻人,是我的失职…”

“你什么时候又涨了几百岁…”胖子忙不迭吐槽。

郑清缓过神后,没有在意两人之间的拌嘴,而是第一时间回答了迪伦的疑问。

“我当初并不知道学分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没有问。”在这个问题上,他显得非常忧伤:“就像最开始的时候,尼古拉斯告诉我学分能换玉币,把我高兴坏了…”

“你真的换了?”辛胖子震惊的看着他。

“当然没有。”年轻的公费生矢口否认:“虽然我的学分比较多,嗯,但也没道理这么浪费,我又不傻。”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吸血狼人先生咂咂嘴,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

却不知是对郑清的智商持保留意见,还是对学分换玉币的制度持保留意见。

郑清余光瞟见正在拿着刷子与小镜子打理尖牙的迪伦,嘴唇抖了抖,最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也许宿舍里的讨论声有些吵闹。

橘猫有些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把两条前腿硬邦邦的抻了出来,露出趾间寒光四射的利爪。

然而年轻巫师们并没有留意到它的这番威胁。

倒是辛胖子,看到肥猫醒了,连忙伸出一双肥厚的大手,想把它捉进怀里。

仿佛一团被捏开的橡皮泥,肥猫从胖子手间流了出来,轻巧的一跃,跳到窗台上,然后曲背弓腰,竖着尾巴,从阳台转了出去。

胖子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那么,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巫盟调查局说的?”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这个还真有。”郑清蹭了蹭鼻子,语气有些不满:“大明坊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怎么才想起来通知我领奖……如果不是老姚通知,我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时间长吗?”辛胖子眨眨眼,看了看郑清,又看了看迪伦。

“时间不长吧。”帐子后面的吸血狼人老人停止了蹭牙,屈指掐算,疑惑着:“现在才刚刚进十月,距离大明坊的事故还不到一百天……事实上,我觉得这个速度还有些快了呢。”

“快?!”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找到一个槽点,立刻反驳道:“一天的时间就足够蜉蝣渡尽一生……一百天,足够它们在这个世界轮回一百次了。”

“然鹅,你并不是虫子。”迪伦重新拾起毛刷与小镜子,继续蹭他那永远不嫌干净的尖牙:“你要知道,这种因为协助公务而被奖励的梅林勋章最麻烦……它不像魔法技巧的改良或者某个新世界的开拓,能够让人们立刻看得见、摸得着。”

“它只不过是一个巫盟下属的二级机构颁发的功勋……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为了排除某些势力刷勋章的可能性,黄铜勋章的流程一向很繁琐。”

“我记得托马斯说过,小梅林勋章的流程都比较简单啊。”郑清有些茫然:“不是因为降低了大梅林勋章的门槛,简化流程,然后设立的小梅林勋章吗?另外,那个二级机构又是什么东西。”

迪伦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红色的帐子随之动荡不安。

“简化流程只是相对而言。”他收起小镜子,和颜悦色的看着郑清,说道:“但无论如何简化,梅林勋章都是奖励那些对魔法界有积极贡献的优秀巫师……所以必须谨慎。要知道,旧的梅林勋章,也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大梅林勋章,原本的授勋流程是按年来计算的。”

“而小梅林勋章,包括你获得的梅林黄铜勋章,因为颁发数量较多,不可能全部由大巫师会议审核,所以巫师联盟将颁发权利进行了一定下放。”

“这就需要讲一下刚刚你问的机构分级制度。”

“巫师议会、第一大学、月下议会这些,属于巫盟的一级机构。巫师议会直属的三叉剑等、第一大学直属的九有学院等、这些属于二级直属机构。三叉剑直辖的紧急反应部、九有学院的教授联席会议,这些属于三级直属机构。”

“清晰明了。”郑清连连点头,语气有些失望:“也就是说,这个黄铜勋章相当于一个学院级别的荣誉?”

“是学院的顶级荣誉。”迪伦纠正道:“此外,小梅林勋章的审查时间虽然缩短到一年以内,但仍有许多必要流程。”

“最重要的是文件——各种各样的文件。”

“三叉剑要写报告、第一大学要写报告、每个相关部门都需要的各种各样的报告;比如提交给巫师议会的事故总结报告、提交给梅林勋章评审委员会的申请报告、提交给巫师法院的责任认定报告、还有要求大明坊管理委员会出具的补充调查、要求第一大学开具的相关人员——比如郑清同学——的在校证明以及你在学校一般品行报告,林林总总,怎么也需要三四十份报告,涉及各个不同部门。”

“oh、my、god……”郑清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听上去就让人绝望。”

“这就是规则。”迪伦咂咂嘴,唏嘘道:“各种各样的报告提交完毕后,就要开始正式跑流程。梅林黄铜勋章虽然只是一枚三级勋章,但仍旧属于巫师世界的高级荣誉之一。包括巫师议会、梅林勋章评审委员会、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三叉剑等等涉事机关,都需要得到相关负责人的首肯。”

“这也是我认为时间很快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这些‘相关部门’的责任人大部分时候都不坐办公室,而在世界各地,乃至新世界各地乱跑。能在两个月的时间里逮到他们,并让他们都首肯签字,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谢谢那个小胖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郑清羡慕的看着帐子里的人。

“这是贵族的基本修养。”迪伦自矜的挺直了腰板。

辛胖子趴在桌子上,津津有味的听着迪伦的解释,眼前的羽毛笔舞的飞起。

有了一个得力的助攻,他完全可以轻松搞定这份专访稿子了。8)

第三章 舔纸的猫

一道黑影从窗边闪过。

郑清抬起头,发现橘猫不知何时又从窗外转了回来。

它悄无声息的绕过散落在书桌上的书本,纵身一跃,蹦到了辛胖子松软的床铺上。

胖子坐在书桌前,正仔细清洗那根会自动记录的羽毛笔。

“一切顺利的话,下一期校报上就能看到这次专访的报道了。”他把擦干净的羽毛笔塞进盒子里,心满意足的伸了一个懒腰。

“一切顺利的话…”郑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怅然若失道:“事情从来没有顺利的。”

“噢,梅林在上……你怎么吃纸!”胖子忽然在一旁惊叫起来:“可怜的家伙,我们平常没有虐待过你吧。”

团团趴在枕头上,尾巴紧紧绕着身子一动不动,双爪间夹着一只红色的纸鹤。

纸鹤的翅膀用力扑棱着,试图挣脱这只恐怖的魔兽。

似乎听到了胖子的惊叫,橘猫歪着头,眯了眯眼睛,但并没有放弃爪间的小东西。

相反,它还趁着两位新生没反应过来之前,重新伸出舌头,多舔了几口。

“那是一只纸鹤?”郑清挑起眉,语气有些奇怪:“它从哪里抓来的。”

“如果我是你,就会先把纸鹤抢回来,再考虑这些问题。”迪伦的声音从帐子里幽幽的传出,显得很是无奈:“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那头肥猫的口水快把纸鹤淹死了吗?”

纸鹤会不会被淹死,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魔法哲学问题。

但从肥猫嘴边抢吃的,则是一项非常不魔法的艰巨任务。

硬抢是不可能硬抢的,除非打算下午旷半小时的课,去校医院听贝拉夫人的唠叨。

然而利诱竟然也没有成功,这就引起郑清极大的兴趣来。

“它竟然不要鸡腿了!”辛胖子一脸震惊的看着肥猫,然后又低下头,嗅了嗅盘子里卤香四溢的鸡腿,甚至还伸出指头,撕下一小条鸡肉尝了尝。

“是不是它吃饱了?”郑清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绝不可能……美食者从来没有吃饱的时候!”胖子嘴唇蠕动着,百思不得其解:“原味卤鸡,还热乎的……它怎么不要了呢?”

年轻的公费生翻了个白眼,试图忽略‘美食者’这个奇怪的词语。

“它为什么舔纸鹤呢?”迪伦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也许折纸鹤的信纸上有某些动物喜欢的味道?”郑清猜测道。

辛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把盘子撂在了书桌上。

瓷盘与木质桌板碰撞,发出清亮的声响。

“看来我不得不使出独门绝技了。”胖子的语气显得有些阴沉。

郑清扯了扯嘴角,满脸无奈:“有什么手段快用……再晚一会儿,那只纸鹤真的会变成一坨‘口水鹤’了。”

枕头上。

肥猫甚至都懒得看两个年轻巫师一眼,仍旧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舔着纸。

“泰山压顶!”胖子忽然大叫一声,纵身一跃,扑到自己床铺上,把肥猫压在了身子底下。

“嗷……!”团团尖叫一声。

“嗷!!”胖子惨叫一声:“快动手!你要陪我医药费!!”

郑清一愣,然后手忙脚乱的冲了过去,从一双毛茸茸的爪子间揪出了那只被洇湿的纸鹤。

他甚至顾不上在意肥猫留在上面的那些黏糊糊的口水。

尘埃落地。

辛胖子费力的从床铺上爬起身,露出身下皮毛凌乱的肥猫。

“嗷!”团团跳起来,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左右开弓,抽了胖子两巴掌。

“嘿嘿。”胖子没有生气,而是炫耀的举起双手,转向两位舍友:“看见没?咱家肥猫还是知道克制自己的……没咬,也没挠。”

郑清看着他胖乎乎脸蛋上的两道红肿,扯了扯嘴角,然后低下头,看着手心的纸鹤。

红色的纸鹤有气无力的点着头,叨了叨他的手心,翅膀一翻,顿时展成一张信纸。

“这是给你的?”胖子瞪大眼睛:“又是哪个小姑娘!”

“你脑子里只有那点事情吗?!”年轻的公费生一脸无奈的拎起信纸。

但很快,他的语气充满惊奇:“哟,竟然是学生会的回信……我早上才给他们飞了纸鹤,没想到办事效率这么高。”

“什么回信?”

“我咨询今年学生会招新录取名单的那件事……不是没录我嘛,我想问问原因。”

“这么点破事,还要专门飞一只纸鹤?”辛胖子靠在自己的床铺上,一脸受伤:“下课后多走几步路就是办公楼……你这么做,以后还好意思说我懒吗?”

“这才是真正巫师的做派。”迪伦坐在棺材里,撩起帐子,一脸赞许的看着年轻公费生:“真正的巫师,从来不用魔法以外的粗苯方式来处理麻烦。”

“毛病。”胖子咕哝着,撇撇嘴。

“所以,刚才我一直很好奇。”迪伦继续说道:“你们既然是两个巫师,为什么不用魔法把那只肥猫捆起来呢?我记得你们都学过束缚咒的吧……”

年轻公费生与胖子的身影同时僵硬了。

“我还不习惯用魔法。”郑清看着胖子,小声说道。

“我忘了。”辛胖子老老实实摊开手:“会的魔法太多也是一种困扰。”

床铺上,已经把毛重新舔顺的肥猫咧开嘴,嗤嗤的笑出了声。

郑清黑着脸,低下头,捋平信纸,飞快的看起回信来。

“亲爱的(郑清)同学,经组织处再次确认,您的综合评价不足,非常遗憾不能与您一起共事。”

“感谢您的信任。”

“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部长。”

“您忠实的露易丝·科蒂。”

郑清翻来覆去看着那短短的几句话,最终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黑幕,”他愤愤不平的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向垃圾桶:“绝对有黑幕!”

肥猫眼前一亮,纵深一跃,抓向那颗纸团。

“也许吧…”辛胖子眯着眼,看着肥猫对一个纸团玩儿的不亦乐乎,脸上浮现出深思的表情。

“看你的表情,似乎想跟一只猫抢吃的…”迪伦轻飘飘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哪有!”胖子脸色涨红:“我只是在好奇,它为什么要舔纸。”

“你又不是猫,关心那么多干嘛。”

郑清没有理会另外两人的拌嘴。

学生会的回信令他原本就有些消沉的情绪愈发低落。

下午还有一节魔法的哲学。

他决定今天早点去教室,看能不能与蒋玉重新约个时间。

“哦,对了,晚上不要想着我帮忙带晚饭。”临出门前,郑清回过头提醒道:“也不用给我带晚饭……我估计回来在八点钟以后了。”

“怎么,终于想到怎么把礼物送出去了吗?”

“并没有。”郑清的肩膀愈发垮了下去:“是老姚上节课的作业……我跟蒋玉约好了,要一起测试法书。”

“嚯!嚯!!嚯!!!”宿舍里响起辛胖子惊悚的尖叫,仿佛一只被骟的大公鸡:“你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这位女王!速度太快了吧!”

“什么叫勾搭!”郑清脸色涨红,摔门而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身后,传来两道怪异的、意味声长的笑声。

第四章 静默论

魔法哲学是一节通识类课程,当然,因为部分学院对这方面知识不作强制性要求,所以这节课被划入全校性选修课目。

虽然如此,但由于整座大学能够有足够能力讲授这门课程的教授屈指可数,所以魔法哲学一向被教务处安排成大课,将不同学院的学生混杂在一起进行授课。

毕竟只有那些资历深厚、见多识广的老教授,才能够举重若轻的向年轻巫师们讲清楚这门探究魔法本源的晦涩课程。

比如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姚小米。

也许是冲着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头衔、也许是他的课讲的真的很好。

老姚的哲学课向来人满为患。

除却九有学院的学生外,阿尔法学院、星空学院、乃至于部分挂科后重修的大二、大三老生,都会优先选择老姚的这门课。

但因为人数有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抢到这个名额。

就郑清所知,天文08-1班就有近一半的人只能选择其他教授的哲学课。其中就包括伊莲娜。

这也是年轻的公费生不惮于上课前某种尴尬气氛,敢于提前在教室里呆着的原因所在。

哲学课的教室位于主教楼西302.

与往日一样。

距离上课还有大半个小时,宽敞的教室里已经座无虚席了。

没有人喧哗吵闹。

郑清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每当不同学院的学生在一间教室上课的时候,总会默默的进行某种攀比:也许是回答问题的数量、也许是课后作业的完成情况、还有可能只是课堂或者课前的纪律。

优胜者会自然的获得某种心理上的优势,可以用自以为优越的目光看向其他学院的学生。

失败者则会默默舔舐伤口,以图下次竞争时获得胜利。

比如现在。

302的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复习上节课抄录的讲义,试图用这种认真学习的态度向其他学院的学生宣示些什么。

半透明的窗帘大张着,把刺眼的阳光锁在了窗外;小精灵们挂在天花板下的光团上,小心翼翼的给它们充能,让整间教室保持一个恰当的亮度。

正面墙壁,那面宽大的黑板上,不知是谁留下了一段龙飞凤舞的大字:

“……当你们进入大学,向着巫师殿堂的深处走去。你们需要找到一盏灯。”

“……这盏灯能够帮你在黑暗更深处走的更远,能够帮你在迷茫的时候找到方向,能够让你在困惑的时候坚定信念。”

“当然,它也能够帮你走出书山馆的书架迷廊。”

“……这盏灯,就是魔法的哲学。”

“……虽然枯燥乏味,而且也没有炫目的魔法效果,但是它会成为你魔法之旅中最坚实的基础。”

郑清一边咀嚼着这段零碎不整的箴言,一边翻开自己的课本。

“这段话看上去挺眼熟,”他嘟囔着,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萧笑:“谁写的?”

“卡尔·施特劳斯。”萧笑果然不愧大博士的称号,张口就给出了一个名字。

郑清低下头,看着手边《魔法的哲学》的作者名字,语气有些发虚:“我不是问这段话的出处……我只是想问问,黑板上那段话是谁写上去的…”

“当然是粉笔啊!”萧笑一脸诧异的看着他:“除了粉笔,还有谁会在黑板上写字吗?”

郑清终于败退,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

老姚习惯于提前几分钟走到讲台上。

因为他总会在上课前说一堆废话。

比如‘今天的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或者‘你们这届学生,是我带的最差的’。

但是今天在讲台上,他没有聊天气,也没有聊学生。

而是吐槽其他老师。

“司马教授是一个很负责人的老师,毋庸置疑。”

“但也很会给我找麻烦。”

他晃着那根黑乎乎的烟斗,任凭青烟缭绕,遮掩住他的面孔,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从上周开始,嗯,我忘了是第几节历史课之后了……反正是她给你们解读历史的过程中,涉及到了一些高深的魔法哲学知识。”

“这下好了。”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逮着空就凑到我面前,问《静默论》是怎么一回事。”

“开始我还纳了闷了……这是你们大四才能接触到的实践理论课,怎么一个两个都预习的这么靠前!”

课堂上爆发出一阵欢快的轻笑声,郑清也忍不住笑了笑,看向四周那些微笑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满足的得意气氛。

当然,也有许多其他学院的学生一脸茫然,显然听不懂台上的教授在说些什么。

老姚很快发现了这些迹象:

“有的同学可能不知道。”他用烟斗敲了敲讲桌,补充道:“司马教授在上历史课的时候,解读了部分真实历史,涉及到了静默论……我记得那节课有部分九有学院的学生,还有一些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是!”偌大的教室里响起参差不齐的回答声。

“有人去图书馆找过这方面的资料吗?”

郑清举手后,惊讶的发现班上仅有十多人举手。

“有人看懂了吗?”

举起的手齐刷刷的落了回去。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

“《静默论》是近现代魔法哲学发展的最高成就之一,构成了当今巫师行为准则的基础。这个理论是多位大巫师共同努力的结论,在推导过程中,使用了非常复杂的魔法技艺与很多艰深的理论。”

“今天我就抽一会儿的时间,给你们简单讲一下这个《静默论》。不指望你们听懂,但是能理解大概意思就行。”

老姚把法书放在讲桌上,挽起袖子,开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

“首先下定义……需要给你们一个定义。”

“什么是静默论?”

“静默理论的主要论点可以用一句话简单概括: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下,活跃个体的强度与这个时空的寿命成反比。”

这句话老姚说的很慢,几乎是逐字逐字的说。

说完后,堂下诸人果然一脸茫然。10

第五章 蚂蚁大陆

“……在奥氏时空理论体系中,以西格斯机制为出发点,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下,活跃个体的强度与这个时空的寿命成反比……”

“……这一定理涉及到的咒式包括…”

“…在这个推导的局部,我们可以通过李-麦克展开,用一个多项式,近似的替代其中部分复杂函数…”

“…当T值为0的时候,我们可以得到带佩林项的劳伦公式…”

“…对这一结论进行收敛,得到近似H有效解…”

“……”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挥舞着烟斗,侃侃而谈。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宽大的黑板中,不同颜色的粉笔字纵横交错,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推导。

而且这些咒式还在随着老姚的解说不断延伸、扩展着。

所有人,包括成绩优异的公费生、首席生,也包括大二、大三的老生们,都用茫然的目光盯着黑板,听着那些恍若天书一样的分析与讲解。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吭气。

唯恐被老姚点起名,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

郑清一笔一划,把黑板上的讲义抄在了《魔法哲学》的扉页上,耐着性子,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

又读了一遍。

反复三遍。

然后他感受到了周公的召唤。

这是一道强力催眠咒,年轻的公费生在痛苦的摇着头,抗拒着冥冥中无法拒绝的召唤,努力把快粘在一起的眼皮重新撕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着这句话。

于是,他最终放弃了自救,用笔杆戳了戳旁边的大博士:“听懂了吗?”

仿佛是一个信号,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了过来。

“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魔法的本源在排斥我的窥伺。”段肖剑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而用谄媚的声音看向萧笑:“如果说在这片黑暗中还有那么一束光,那一定是你,我们最可爱的萧大博士!”

“嗯。”萧笑皱皱眉,谨慎的说道:“老姚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懂…”

其他几人顿时喜形于色。

“交给你了!”段肖剑乐滋滋的塞过来一块熊猫烟糖:“紫丁香味儿的,据说能尝出初恋的味道……博士,下课能给我们做个简单的辅导么…”

萧笑二话不说,先把那块糖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含糊的点着头。

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年轻公费生的判断。

“然后呢?”郑清抬了抬眉毛,继续戳,道:“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呢?”

“不要说话……老姚看过来了!”萧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向黑板,拒绝回答郑清的问题。

于此同时,讲台上传来几下清晰的咳嗽声。

几个开小会的男生顿时蔫了。

咳嗽完,老姚并没有继续分析黑板上那段艰深的推导,而是用烟斗敲了敲桌子,重新唤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注意到,大家对我们这个理论最根本的内容并不是很感兴趣。”

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赞同声。

但更多人,包括郑清,都只是用目光支持着老姚的这个论断。

“完全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老姚耸耸肩,嘴角向下撇了撇,双手在面前小幅度的摊开:“那么就让我用更通俗的办法来帮助你们理解这个理论吧。”

“还是那句话: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下,活跃个体的强度与这个时空的寿命成反比。”

“怎么理解呢?”

“通俗点说,就是在一个小世界里,活跃的个体越强大,这个小世界的寿命就越短暂。”

教室里顿时发出整齐的‘噢’声。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说就明白多了嘛……大师们就是这点不好,总喜欢用非常拗口的词句来表达原本很浅显的内容。

郑清咂咂嘴,飞快的在刚才的笔记旁边用红笔记下了老姚的那句阐述。

“但是你们需要注意……刚刚提到的,只是一个结论,并不能提高你们的魔法理论基础,对你们构建高等魔法世界观的时候毫无帮助。”

老姚摇摇头,显然对这一教室的学生都不甚满意。

“在以后的学习中,你们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结果的来源……现在,我通过一个更具体的案例,来加深你们的印象。”

说着,他从讲台上的夹子中抽出一张白纸,亮了亮,铺平,放在面前的半空中。

然后他屈指,在纸面弹了弹。

那张白纸似乎被周围的空间固定住了,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只是发出了沉闷的‘噗噗’声。

“假设,这片白纸是一块大陆。”

“我们可以把它叫做‘白色大陆’……不要笑,对于蚂蚁们来说,这片大陆已经足够它们用漫长的时间来探索发掘了。”

教室里刚刚响起的轻笑声飞快收敛。

老姚眯着眼,满意的点点头,把他那柄黑乎乎的烟斗塞进嘴里,用力吸了几口。

“世界有了……那么我们说,这个世界还缺少一点生命。”

他喷出一股烟气,环绕着白色大陆。

翻过手中的烟斗,抖了抖,落下一缕缕黑色的烟灰、一点点红色的火星、还有几根金黄色,没有完全烧尽的烟丝。

烟灰落在白纸上,化作黑色的蚂蚁。

火星落在白纸上,化作红色的蚂蚁。

还有那几根细若丝絮的烟丝,变成了几条张牙舞爪的异兽。

“光幕!”老姚敲了敲黑板。

小精灵们抖着翅膀,飞快的扯下一块半透明的幕布,悦耳的兮兮声回荡在教室的每个角落。

眨眼间,原本小巧的白色大陆便在幕布上投下了巨大的、清晰的影像。

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那些黑色、红色的蚂蚁,看清楚它们颤抖的触角、尖锐的鳌牙。

它们勾搭着前腿,欢快的跳着圆圈舞。

然后一只黑蚂蚁不小心被一只跳舞的红蚂蚁挤下了白色大陆。

在一阵挣扎中重新变成飞灰,落在了教室的地板上。

白色大陆上的舞蹈戛然而止。

“美好的事情总是短暂的。”老姚站在讲台上,很是感慨的说道:“有颜色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从古至今,概莫能外。”

白色大陆缓缓旋转着。

借着宽大的光幕,每个人都能清晰的看到两种颜色的蚂蚁已经开始渐渐脱离了接触,组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

“战争,是解决纷争最直接的办法。”

伴随着这句话,似乎在一瞬间,两种不同颜色的蚂蚁便撕咬了起来。

张螯、蹬腿、互相冲锋着,把光亮的脑壳撞在一起。

残腿、断触、仅仅过了几分钟,交叠在一起的尸体便组成了一道曲折的山脉,将两种不同颜色的蚂蚁分割开来。

于是这场短暂、但是残酷的战争便戛然而止。

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如果这片大陆只有这些蚂蚁,如果这些蚂蚁只有这些能耐。”

“那么即便让它们打到我们下课,也顶多落些烟灰……对我们这张可爱的白色大陆毫无影响。”

郑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看了看手中的笔记,然后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白色的世界中,似有所感。21010

第六章 奥氏均衡与观察者效应

黑色与红色构建的灰烬山脉,弯弯曲曲,绵延横亘在白色大陆中央。

山脉的尽头,几条金黄色的烟丝龙翻滚嬉戏,吞吐着半空中缭绕的烟气,还有脚下那些黑红相间的尸骨,全然没有留意到危险悄然降临。

探路的黑色兵蚁细长的触须飞快的抖动着,估摸着传说中的‘秘宝’与自家军团之间的距离。

庞大的黑色军团仿佛一抹浓重的墨色,晕染了白色大陆的这个角落。

猎杀,在不经意之间,悄然开启。

扑、咬、缠、斗。

烟丝龙的身躯对这些渺小的黑蚁来说显得格外粗壮、强大。擦一下便是粉碎、磕一下变成肉泥。纷纷扬扬洒落的黑蚁尸体滋润着灰烬山脉不断增高、变长。

然而蚂蚁从来不是一种畏难而退的生物。

攀不上龙身,蚁附而上。

独挡不住龙威,蚁多咬死象。

就这样,一条金黄色的烟丝龙嘶嚎着,被黑色军团分解成细丁碎末。黑色的兵蚁们顶着战利品,迈着六条短腿,飞奔回后方大营。

那里,拖着大肚子的蚁后已经迫不及待享受这个世界的馈赠了。

“原始的蚂蚁们,打生打死,最多让横在白色大陆中央的灰烬山脉增高一点。”

姚教授咬着烟斗,抱着胳膊,站在白色大陆旁边,垂着眼皮,声音显得非常平淡:

“但当它们成长、或者说变异之后,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教室里非常安静。

每个人都在专注的观看那座狭小世界上的生与死、战争与和平。只有通过男生们粗重的呼吸与女生间偶尔响起的短促尖叫,才能侧面印证着白色大陆上的种种惊心动魄。

吞噬烟丝龙残躯的蚁后迅速发生了变化。

它的身躯更加庞大、体格更加粗壮,个头是其他蚂蚁的数十倍;它的皮甲油亮光滑、腿脚上的刚毛尖锐浓密,很轻易的便刺穿了脚下的白色大陆。

“对于黑色蚂蚁们来说,这是幸运的征兆,也是不幸的开端。”

“幸运的拥有了战胜敌人的底气与能力。”

“不幸的是,它们并没有掌握这种能力的格局。”

老姚在讲台上慢悠悠的说着,白纸大陆上的战斗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黑色蚂蚁们有了更为强大的头领后,气焰大盛,势如破竹,轻而易举的突破灰烬山脉的阻拦,将红蚂蚁打的溃不成军。

只不过几次眨眼的时间,白色大陆的格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死去蚂蚁的尸体或者被堆积在灰烬山脉的脚下,变成大山的肥料;或者被推下大陆四面的虚空,在坠落中化作一缕缕黑烟,回归老姚的烟斗中。

大的战争已经结束,和平即将降临。

一切仿佛重归于平静。

只有通过巨大光幕始终关注大陆发展的年轻巫师们,才能察觉平静背后的恐怖。

“那些是什么?”郑清指着白色大陆上慢慢出现的一些透明窟窿,推了推旁边的萧大博士,不安的问道。

“蚁后的足迹。”萧笑扶了扶眼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光幕,喃喃道:“对于这座大陆而言,它太强大了……它的尖牙锐脚对于这张纸来说也过于锋利了。”

郑清恍然。

继而皱紧眉头。

那只与众不同的蚂蚁即便只是随意在白色大陆上走几步,也会在不经意中留下那些被穿透的危险伤痕。

巡逻守卫的黑色兵蚁们不时跌入这些透明窟窿里,坠入虚空,化作一缕缕黑灰。

很明显,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大蚂蚁继续生存了。

它的存在,对整个族群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留在原地不动,过大的质量仍然会继续撕裂这座大陆,导致这只大蚂蚁坠入虚空;而它还没有进化出翅膀……与其他不起眼的小蚂蚁一样,当坠入虚空之后,迎接它的只有归墟。”

老姚抓着烟斗,喷出一连串烟圈,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这座已经不堪重负的世界出现第二个大家伙的时候,才是白色大陆最绝望的时刻。”

说话间,一头红色的大蚂蚁忽然从灰烬山脉的另一头崛起。

这是一小簇逃亡的红蚁幸运的击杀了一条落单的烟丝龙后赢得的奖赏。

当它爬在灰烬山脉的山头,向另一个存在发出挑战的嘶吼时,这座大陆的倒计时便开启了。

原本悠然踱步的黑色蚁后拖着沉重的身子,扑向新生的红色巨蚁。

一个个透明窟窿出现在它的身后。

红色大蚂蚁不甘示弱的举起大钳子,强硬反击着。

它们翻滚着、撕咬着,任凭残余的黑蚁与红蚁跌落那些透明窟窿、跌入无尽深渊。

世界愈发破败了,但这并不能阻止两头强大的蚂蚁继续发疯。

黑色的蚁后喷吐出一股股酸液,红色的巨蚁抖落下一片片火星。

酸液落在白纸上,腐蚀出一片片黄绿色的痕迹;火星溅在白纸上,炙烤出一块块焦黄色的脆皮。

白色大陆彻底变成了一座脆皮大陆。

破碎的纸屑纷纷扬扬从半空中洒落,老姚的第二口烟斗还没有抽完,这个渺小的白纸世界便结束了自己精彩、短暂、悲凉的一生。

失去立足之地的两头大蚂蚁先后坠入虚空,化作两道稍微粗大一些的黑烟,回归了老姚的烟斗之中。

光幕扯起。

小精灵们重新回到黑板上沿的看座上。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每个人都在回味刚刚那个简单而又复杂的过程,每个人都从刚才那个简单的实验中看到了一点残酷的事实。

“每个世界都是这样的。”

“只要有‘超人’活跃,那么这个世界毁灭的几率都在呈指数增长。”

老姚抓着烟斗,重重的敲着讲桌。

郑清精神一阵恍惚。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许多起点、美剧、日漫。

地球就像刚刚那座白纸大陆。

龙傲天、绿巨人、乃至超级赛亚人们,在他们没有活跃的时候,地球安安静静的生存了数十亿年。

他们越活跃、这个世界的寿命就越短暂。

随手撕裂天空、随脚崩塌高山,打个喷嚏掀起狂风暴雨,撒泡便溺滚起万丈海啸。

旁观者看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但只有身临其境,才会察觉到其间普通人那种深深的绝望。

也许把这些超凡的生命都冰封起来,才能拯救这座已经被反复重启无数次的世界。

姚教授敲了敲黑板,加重了语气:

“为了避免毁灭,所以超凡者要保持静默。”

“这就是静默理论的来源。”

“如何保持静默,这就要提到静默理论的一个重要推论:奥氏均衡。”

“……在一定时空范围下,超凡个体保持静默,降低对世界的损害……这样可以同时保证超凡个体与普通个体的存活……奥氏均衡的内容很有趣,也很复杂…刚才提到的只是巫师界公认的最佳均衡解。”

“…在静默理论中还有另外一个推论,涉及我们下节课将要讲到的维度学派……这个推论就是‘观察者效应’。”

“……超凡力量被凡人察觉的时候,这种力量产生的破坏力将会收敛,坍缩成现实,对凡人的世界也产生对应的破坏力……”

“……超凡力量没有被凡人察觉的时候,这种破坏力会持续发散,发散到更高维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巫师界会规避凡人的世界。我们无法避免巫师之间的争执,但是我们可以尽量避免凡人对超凡力量的观察者效应。”

“而发散与收敛,则是当代魔法哲学的主流——维度派——最广泛使用的魔法概念。”

“……作为魔法哲学的基础理论之一,《静默论》还有很多地方的猜想需要今后的巫师们去验证……可以说,证明任何一个猜想的巫师,都有资格获得一枚‘逻辑奖’…”

“…这将是你们日后努力的方向!”56

第七章 拐角就到办公室

时间在专注的时候总是溜的飞快。

当悦耳的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同学们才纷纷露出醒悟的表情。

几乎在老姚喊出‘下课’两个字的时候,几道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蹿出了座位,径直奔向讲台。

“教授,这段推导我还不是太懂……”

“教授,您刚刚提到的劳伦公式可不可以用这个来代替……”

“教授,为什么我的李-麦克展开结果总是与你的结果不一样……”

不同袍色、不同性别、不同年级的身影,抱着相似的笔记本,露出了相同的,渴望的眼神。

这是一种无法令老师们拒绝的眼神。

姚教授欣慰的笑着,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们的问题。

“郑清,你先别走,过来一下。”他招招手,叫住了半个身子已经走出教室门的年轻公费生,把他拽了回来。

郑清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几位同伴。

“那我们先走了。”萧笑扶了扶眼镜,干脆利落的转身便走。

辛胖子耸耸肩,与张季信勾肩搭背,也跟在萧大博士身后离开。郑清隐约听到他在嘀咕‘晚上一定要让他说清楚……’‘你不知道,上次……’之类的抱怨。

离开教室的学生们好奇的看着他,互相咬着耳朵,交头接耳,目光躲闪着他的注视,似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蒋玉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歪着头,对他眨了眨眼。

旁边,李萌环着刘菲菲的脖子,几乎把整个身子吊在首席生同学的身上了。

“真麻烦。”小女巫嘟囔着,看到郑清探寻的目光后,立刻恶狠狠的怼了回去。

郑清苦笑着,对蒋玉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便急急忙忙赶回教室,凑到讲桌旁边。

“教授,您找我?”他努力用自然的语气问道。

“一会儿有没有其他事情?”老姚抱着讲义,一手抓着烟斗,垂着眼皮,慢吞吞的问道。

还没等郑清琢磨好怎么委婉的回答这个问题,教授便干脆的挥了挥胳膊:

“既然没事,那正好……校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一会儿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们谈谈你这里的问题。”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右手,曲起中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郑清傻乎乎的张着嘴,不知道该怎样闭上。

老姚并没有注意到公费生纠结的表情,他同时还在给几位好学的年轻巫师讲解刚刚黑板上罗列的几道公式:

“……我们经常会在李-麦克展开中使用泰勒咒式…它能非常方便的取代这段推衍中最复杂的部分……比如这里……还有这里…”

几位年轻巫师抱着笔记,围拢在教授身边,探着脑袋,仿佛一只只大鹅似的,似乎下一刻就能发出一阵嘎嘎的叫好声。

也许围观的人稍微有点多,挡住了一些光线。

老姚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年轻的公费生仍旧站在讲桌旁,没有听讲,也没有离开。

“你可以先在门口等着。”他咬着烟斗,挥了挥胳膊,示意道:“我给他们讲完这几个问题就出去……最多五分钟。”

年轻的公费生默默的点着头,温驯的走向教室门口。

蒋玉斜靠在门外的柱子上,手中摊开着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让人不忍打搅。

郑清清了清嗓子,终于引起了班长大人的注意力。

“李萌呢?”他好奇的左顾右盼着,试图找到那个闹腾的小家伙。

“跟菲菲去图书馆了…爱玛教授的作业她还没有做完,估计到书山馆闭馆的时候才会回去……总算能清净一会儿了。”蒋玉撩了撩耳边的长发,眉眼弯弯。

郑清想象着小女巫嘟着嘴,满脸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他抱歉的看着女巫,绞着手,解释道:“老姚……我是说,姚教授,刚刚跟我说校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要我跟他去办公室讨论一下……估计会比较晚……所以今天不能跟你去研究法书了。”

“是你上次头疼晕倒的事情吗?”蒋玉收敛笑容,有些担心的问道。

郑清扯了扯嘴角,认同的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法书的事情不找急,还有四五天呢……我们可以重新约个时间。”蒋玉安慰道:“但是九有学院院长的关照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等到的……”

郑清感激的笑了笑,却最终没有说更多感谢的话。

“你说了算。”他擂了擂自己胸口,肯定道:“你确定时间、地点,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不皱眉头!”

“刀山火海就算了。”蒋玉的眼睛又弯了:“伊莲娜听到估计会更生气。”

郑清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

……

事实证明,老师们嘴里的五分钟与自然意义上的五分钟截然不同。

即便向来苛守时间的巫师们也不例外。

当最后一个咨询的学生离开教室时,太阳已经落在远处的山脊之后了。只残留了几片焦红色的火烧云,向所有人诉说它曾经的辉煌。

好在教授终究是教授。

老姚并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严格遵循下楼、穿越小广场、然后拐进办公楼,再找办公室的正常逻辑。

他带着郑清只是拐过一面墙,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便出现在一扇红色木门面前。

推开门,是一副眼熟的场景。

仍旧是那间简洁的办公室。

屋子里的陈设与上次郑清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高大的玻璃橱柜仍旧紧紧闭着,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叠放了几摞文件。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桌前的软皮靠椅了。

有一张椅子不知在抽什么风,把自己的软皮垫子高高掀起,露出瘦骨嶙峋的架子,上面隐约可以看到几张灰白色的蜘蛛网。

但郑清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搞怪的椅子身上。

他仍旧对刚刚从教室来到这间办公室的旅程兴奋不已。

“太厉害了!”郑清惊叹着,啧啧称赞:“应该连一百步都没有吧……这么走,每天能节省多少时间!”

“最主要的是还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有打扰。”姚教授笑着看了他一眼:“比如那些疯狂的追星族……听说你最近开始卖签名照了?如果我想要一张,有没有优惠价?”

“污蔑!完全没有的事情,先生!”郑清脸色立刻涨的通红。

他用力的晃着脑袋,坚决否认了这种指控。

“没有优惠价?!”老姚发出一声哀叹:“真是个悲伤的事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忍不住提高声音叫道。

他的脑子有种炸掉的感觉。

“开个玩笑,不要当真……话说,当英雄的感觉怎么样?”老姚拉开红色书桌后的椅子,用力坐了下去,一边抬起头问道:“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宽大的皮椅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并没有什么…”郑清含糊的回答着这个稍显尴尬的问题,心底疯狂吐槽其他人这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

第八章 头疼的深层次原因

“坐,坐下,不要拘束。”

“就像在课堂上一样就可以……”

“你知道,我一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老姚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整理着手头的资料,一边抬起眼皮,冲局促不安的年轻巫师点了点下巴:“校医院的报告有点意思,估计我们要研究一阵子……坐下说。”

一张软皮椅子终于无法忍受自己被忽略的焦躁,腾的一下从后面冲了过来,撞到郑清的腿弯处。

年轻的公费生膝盖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哈……不要在意,这间屋子里的家具一向比较调皮。”老姚从抽屉里取出一副金丝框的小圆眼镜,架到鼻梁上,呵呵笑道。

郑清紧紧抓住软皮椅子的扶手,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调皮泥煤!

熊家具啊有没有!

欠收拾啊!

搁403宿舍,这种椅子就是被拿去劈柴的材料!

他一边在心底疯狂的吐槽,一面在脸上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校医院的报告上说什么了?”

老姚没有说话。

他的嘴角用力向下撇着,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几页薄薄的资料被翻来覆去的看,似乎里面藏着什么有趣的谜底。

窗外天色已经擦黑。

月亮还没升起,星星们也隐藏在天空的余晖中。

一只蓝色的小精灵悄无声息的飞上天花板,在黑暗中摸索着。

片刻之后,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光球次第亮起,连缀出几道复杂的符文。橘黄色的光线顷刻间便充斥了这片空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暖和了起来。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头部并没有非常明显的诅咒阴影。”老姚拍了拍手头那份淡薄的体检报告,抬起眼皮,瞅了瞅年轻的公费生,安慰道:“这是个好消息。”

“但是……”郑清自己在心底默默的转折道。

“但是,”姚教授的语速放缓了许多,声音愈发温和起来:“报告显示,在你头部有着非常活跃的念子力场……这就比较麻烦了。”

念子……力场?

郑清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露出茫然的表情。

对于一个刚刚接触巫师世界不足半年的新手,他不指望自己能够听懂专业报告上的专业术语。

所以,他只是用非常老实、非常迷茫的眼神看着对面的教授。

姚教授显然对他的这种反应有充足的准备,没有等他开口询问,便非常耐心的解释起来:

“任何施加于生命体上的诅咒,都会在生命场中产生对应的、形态各异、浓重不一的阴影……在治疗术中,这种阴影便被称为诅咒阴影。比如你上次在我办公室拔出的那枚魇咒,在生命场中会呈现出一朵睡莲模样的阴影,我们可以根据睡莲盛开的形态,来判断魇咒发展的严重程度。”

“诅咒阴影是判断诅咒存在与否的一种基本方法,可以用它来筛选出巫师界现存的几乎所有的病例。”

“这种筛选方法涉及许多专业知识,你只需知道,通过这种筛选,我们可以判断你的头疼并不是因为诅咒引起的。”

这番解释着实让郑清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来说,诅咒这种听上去就显得很厉害的名词,能不沾染,那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教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沉。

“诅咒虽然形态繁杂,但我们可以用丰富的经验来打败它们……念子力场就不同了。”

“念子力场……”

老姚皱着眉,念叨着这个词,把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鼻根,然后又把眼镜架上去,斟酌再三,才慢慢说道:

“念子力场涉及高等魔法知识,按理说,我不应该现在就向你透露。”

“但是……鉴于某些特殊的原因。”

他顿了顿,看了郑清一眼,语气一转,含糊道:“我可以给你简单解释一下。”

年轻的公费生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琢磨教授这句略显深意的话,便被他后面的解释给吸引住了。

“念子力场,你可以理解为是精神力外放的一种形式。”

“根据戴维森-汤普逊理论,精神力的外在表现有三种属性:它既是一种高频波,也是一种思念粒子,还拥有虚维干涉力。”

“念子力场就是精神力粒子性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

“活跃的念子力场,意味着活跃的精神力。”

“你之前提过,以前头疼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多梦……或者你称之为梦魇的情况出现,对吧。”

郑清连连点头,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心虚的撇开目光,低头看向书桌上那沓报告,唯恐被教授发现他几乎没有听懂上述解释的具体含义。

“这就对了!”教授一副了然的表情,语气愈发肯定起来:“你的头疼就是因为念子力场扩展与收缩运动不均匀所引起的。”

“力场的扩张,会导致精神力处于极度亢奋、或者剧烈波动状态。”

“力场的收缩,又会引起精神萎靡、嗜睡、情绪敏感等情况。”

“根据戴维伯格收束原则,念子力场总是在扩展与收缩之间运动。健康的精神状态下,这种运动会呈现出某种规律性,使巫师们的情绪始终保持在健康周期内。”

“而你的念子力场,则表现出了某种混乱性。”

“毫无规律的扩张与收缩,会使你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极限压力之下……表现出来,就是噩梦、头疼,等等。”

“那么调节这个……念子力场,能抑制头疼吗?”郑清忍不住打断教授的高谈阔论,急急忙忙的追问道。

“制止?”老姚一脸诧异:“为什么要制止呢?”

“因为头疼啊!”郑清感觉有点莫名其妙:“这不是我看病的目的吗?”

“谁会因为头疼而干涉念子力场的运动!”姚教授似乎被气乐了,手指指着郑清半天才笑道:“你会因为吃饭有被噎死的可能性而不吃饭了吗?”

什么鬼扯的逻辑!郑清在心底咆哮着。

“……但是我会因为头疼吃不下饭。”他小心翼翼的瞅了教授一眼,哼哼唧唧的嘟囔着。

“现在的年轻人啊,缺乏磨练。”教授摇着头,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正常人的念子力场会呈现出周期性、有规律的波动……换个角度,无规律、非周期的波动,意味着念子力场非常特殊……即便在巫师中,这种特殊的念子力场也是非常罕见的。”

“这意味着,你有很大可能拥有某种特殊的天赋。”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根黑乎乎的烟斗,重新咬在嘴里,抬起眼皮,从镜片上方露出探寻的目光。

“头疼加噩梦也是一种天赋吗。”郑清感到有点哭笑不得:“我能不能申请剔除这种天赋……”

“头疼不是天赋,是副作用。”老姚似乎并没有听懂郑清的冷笑话,反而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至于噩梦,也许是天赋,也许是副作用……这些需要具体验证一下。”

“验证?”郑清终于打起一些精神:“怎么验证?还是去校医院的净舍吗?”

“不不不,”教授摆摆手,不慌不忙的说道:“只是个小实验,在我的办公室就能搞定。”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圆形药片。

“吃下去。”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

一只蓝精灵捧着一个高脚杯,轻巧的落在郑清面前。

杯子里,装满了透明的液体,借着头顶的光线,隐约可以看到其中闪烁的青碧色光晕。

“这是什么?潜力激发药丸吗?”郑清把药含在嘴里,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立刻吐着舌头叫道:“好酸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教授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只是一片安眠药……抓好你的媒介,入睡前反复念这个咒语。”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占卜课的媒介。

一枚铜钱。

然后他看着教授递过来的那张纸,试着重复了几遍咒语。

“巫师的安眠药都是酸的吗?”在临睡前,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念叨道:“我想喝口清水……刚刚那片药太酸了。”

教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巫师的安眠药不是酸的。”他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公费生,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你刚刚喝的是柠檬水!”

郑清立刻打了个嗝。

然后他闭上嘴,眯起眼睛,又念叨了一遍那条咒语。

立刻酣然入睡了。1.

第九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股潮湿的气息钻进鼻腔。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睛。

视线内是淡薄的白色雾气、纵横交错的树枝、还有漆黑的天空中一轮金黄的明月。身下,一股逼人的寒气已经隔着松松垮垮的院袍,传递来一份透心的凉意。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在哪里!

他挣扎着,爬起身,惊惶四望,手在身上掏摸半晌,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灰布袋。甚至脖子上挂着的护符、胸口别着的徽章们都不翼而飞。

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呼出的气体仿佛一道白练,裹挟着空气中的湿意与凉意,再次倒卷回他的肺里。

他认出了眼前这幅熟悉的景色。

前面是临钟湖。

他现在站在通往湖畔的林荫石板路尽头。

月色下,临钟湖静谧无声。

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只相貌奇特的水怪伸出长长的脖子,去探岸边银杏树的叶子,它的背上,一头粗壮的人鱼无聊的抖着缰绳,眼睛一闭一睁。

火红色的大鸟们把脑袋别再翅膀下面,团成一团,聚拢在一起,仿佛一筐刚出锅的麻团,头顶上方还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

岸边,几块假山石静静的伫立在青石路畔,籍着月光,在地面投下一抹浓重的阴影。

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感到身子有些失重,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于是立刻伸手扶住路旁的一株悬铃木。

手臂毫无阻碍的穿过树干,让他打了一个趔趄。

双手举在眼前,透过淡青色半透明的皮肤,可以清晰的看到弯曲的骨骼、鼓起的肌肉,还有交错着的纤细的血管,以及血管中汩汩流淌的白色血液。

幽灵?鬼魂?我这是怎么了?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小跑着,径直来到湖水旁,跪在地上打量湖中的倒影。

一张泛着白光的、模糊的面孔。

“喵!”

突兀的猫叫打破了湖畔的宁静,也惊起了正对着湖水胡思乱想的年轻巫师。

他抬起头。

湖畔的草丛中,冒出一头尺许高低的白色小猫。

这只小猫应该出生不久,头背上的胎毛还没有褪净,看上去有些斑驳。站在草丛里,颤颤巍巍的,让人望而心生怜意。

与这幅可怜模样不同,小猫的两只前爪下,却按着两个更可怜的小家伙。

左爪按着一只无肠公子,右爪按着一只花皮青蛙。

小猫喵喵的叫着,两个爪子推搡着,试图挑起两只水生动物之间的战斗。

只不过大敌当前,无论是螃蟹还是青蛙都缩头缩脑,把身子蜷起来,竭力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让小猫渐渐丧失了兴趣。

忽然,它的耳朵抖了抖,脑袋昂了起来。

一只黑色的蝴蝶晃晃悠悠掠过小猫的脑袋,飘向不远处的假山石。小猫立刻忘却了脚下的可怜虫,一跃而起,开始扑捉天空中的猎物。

蝴蝶翅膀一抖,在半空中轻巧的滑出一个圆圈,躲过了那双毛茸茸的小爪子,最后落在了高耸的假山石上。

小猫的大眼睛眯起来,愤怒的打了两个喷嚏,然后顺着凸出的岩石,费力的爬上了那座高耸的假山上,纵身便向那只蝴蝶扑去。

黑蝴蝶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在突如其来的扑击下显得有些呆滞,连翅膀都没来得及张开便被毛茸茸的猫爪泰山压顶了。

郑清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不知为何心头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忍不住伸出手。

不出所料,手掌从小猫身上轻而易举的穿过,没有一丝阻滞。

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小猫歪着头,瞪着那双纯净的,淡绿色的猫眼,好奇的看了过来。

“呀,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他的脖子用力向后拗去,骨节间甚至都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声。

一张娇艳的面孔映入眼帘。

然后她越走越近,最后竟径直穿过了郑清的身子。

麻酥酥的感觉从脚心一直涌到头顶,还没等他发出舒服的呻吟,一股辛辣的灼烧感便从四面八方挤了出来,让他惨嚎着,跪倒在地上。

“这是……”郑清抬起双手,看着掌心残留的灼伤痕迹,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当他喘着粗气,回过头,女巫正蹲在湖边掬水洗脸。

她低声的自言自语也随着晚风飘入了年轻巫师的耳朵里。

“老板说,女巫都是爱干净的家伙。”

“所以要勤洗脸。”

“他还说,身为女巫,要经常给身上涂那些化妆品……直到把自己腌出香喷喷的味道才算达标。”

“就像灵气光环一样……当一个女巫站在那里,周围五米之内都要被她的香气所笼罩……据说这是个被动技能,只要走进香气范围内的男巫,智力都会被强制下降30%以上。”

“……”

女巫背对着郑清,声音随着汩汩的水声渐渐发生着变化。

从清脆、到低沉、然后开始浑浊、嘶哑。

直至最后,她说的每句话中都能听到滋滋啦啦的噪音,仿佛一台劣质的收音机,让人听的心烦意乱。

小猫喵喵的叫声打破了女巫的独角戏。

她惊奇的抬起头,看到了假山石上那只可爱的小东西。

“你竟然还在?!……有点麻烦了。”

女巫站起身,蹭到假山石旁,伸出素净的纤手,抚弄着毛茸茸的小团子。

小猫温驯的伏低身子,胸腔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哎呀呀……蝴蝶被你拍碎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女巫低哑的声音显得有些困惑:“老板说,学校不让随便吃东西……连只虫子都不能吃。”

小猫翻过身子,露出软软的肚皮,哼哼唧唧的希望被人挠挠。

它纯净的眸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倒影。

“真糟糕……”女巫嘟囔着:“老板还说,不能让人看见我洗脸……也不能让人看见我的模样……真是倒霉的一天。”

纤细白净的手指掠过小猫的脖颈,挠了挠,然后轻轻一拉。

咔吧。

小猫安静的卧在原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女巫转过身。

旁观者惊恐的瘫倒在地上,大张着嘴,仿佛一条涸辙里的鱼。

月光下,一个高挑的身影面对着他,脸如新月、面若净瓷,白茫茫一片空旷,眉眼五官俱无。

第十章 目击者

郑清惊恐的闭上了眼睛。

一阵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却让他把眼皮黏的更紧了一些。

许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忍不住一阵恍惚。

眼前已经不再是湿意盎然的临钟湖畔。

青烟缭绕、橘光温暖。

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九有学院的院长办公室了。

抹去额头涔涔的冷汗,片刻之间,脑海中那个恐怖的身影就消逝不见,只残留下一只纤细的素手,那只死去的小白猫,还有难以言喻的心悸感觉。

“我看到了!”他大叫着,从软皮椅上一跃而起,话到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姚教授坐在书桌后,抱着胳膊,咬着烟斗,脑袋又一次笼罩在翻滚的青烟中。

书桌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穿着灰袍的老校工,正戴着老花镜,耐心的,一页一页翻开郑清的检查报告。

听到年轻巫师的喊叫,两位老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露出好奇的神色。

“你看到了什么?”老姚把烟斗从嘴边拿开,温和的问道。

郑清张了张嘴,眉头皱的紧紧的。

“我忘了……”最终,他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懊恼道:“明明刚才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只记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老校工咬着字眼,用非常洪亮、清晰的声音问道:“与学校安全有关吗?”

郑清犹豫着,缓缓点点头。

“应该有关,”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感觉应该与妖魔有关……”

老姚忽然发出响亮的咳嗽声,打断了年轻公费生进一步的描述。

“在你确认之前,我觉得应该先把检测结果告诉你。”教授敲着桌子,笑着说道:“至于学校安全……第一大学哪件安全事故与妖魔没有关系?”

老校工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没有说话。

“根据你睡觉后的监测情况,我们有很大把握确认你是一位‘目击者’。”老姚非常干脆的先把结论抖了出来,同时隔着桌子递过来几页文件:“准确说,是93%的把握。”

软绵绵的纸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缓缓的,平稳的,飘到了郑清面前。

“真是够精确的哈…”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视线落在那几页文件上。

密密麻麻的公式、数据、图形,仿佛潮水一般涌入他的眼睛,无穷无尽。

他很快放弃了搞懂这几页纸的打算。

抬起头,看着老姚鼓励的目光,他试探着问道:“还有7%的可能性是什么?”

“是一些不太好的结果。”旁边的老校工粗声粗气的打断郑清的询问,转头看向老姚,用洪亮的声音问道:“需要告诉他吗?”

“没可能,没可能。”教授连连摆手。

郑清干笑几声,没有继续追问。

但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

“什么是……”他回忆着教授刚刚的用词,小心的重复了一遍:“目击者?”

这个问题倒是得到了一番非常详尽的解释。

‘目击者’是一种特殊的卜算能力。

或者说,拥有这种能力的巫师,可以不加训练直接使用某些高深的占卜技巧。

虽然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卜算学已经逐渐摆脱了神秘学的范畴,但这门学问中依然有很多未解之谜令巫师们迷惑不解。

比如卜算‘视野’的区别。

不同的巫师虽然都可以学习同样的占卜技巧,但是他们在占卜时所能看到的画面却不一而同。

只拥有普通视野的巫师,在各种要素齐备的情况下,也可以卜算出模糊的结论,得到诸如‘大吉’或者‘大凶’之类含糊不清的说辞。

巫师世界绝大部分的占卜师都属于这个范畴之内,他们也只能不断练习那些繁杂艰深的占卜技巧,做一个中规中矩的卜算者。

而拥有特殊视野的巫师则不同。

他们可以看到更清晰的画面、得到更精确的结论。

这些特殊的视野包括龟甲、天眼、水晶球,也包括星象、包括云雾烟气、茶叶的渣滓,甚至还包括梦境。

在漫长的巫术发展中,巫师们给这些不同的视野规划了不同的职业生涯。

比如全知、比如先知,比如观察者、聆听者、或者目击者。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之中能够获取很多卜算的要素。一部分视野隶属梦境的巫师,可以成为目击者。

在他们的梦境中,可以完美追溯某些印象深刻、或者刻骨铭心的事件,完美模拟当时发生的一切场景——仿佛他们当时在现场目击了一样。

这也是巫师们为这种特殊天赋起名‘目击者’的最直接的原因。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精神实际上是在跨越时间的长河。

但是就像先知不能随时随地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一样,绝大多数目击者也只能在特定的情况下触摸一些破碎的场景。

“即使只是破碎的场景,也是非常惊人的事实。”

老姚似乎对检测结果非常满意,脸上的皱纹挤到一起,仿佛一朵巨大的菊花:“很多目击者都会被安全调查局招募……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有成为一个优秀警探的潜质。”

“资深目击者的梦境,甚至可以作为巫师最高法院的呈堂证供。”一旁的老校工不失时机的补充了一句,同时递给郑清一份表格。

“这是什么?”年轻的公费生迷糊糊的接过那张纸。

“第一大学特殊天赋登记表格。”老校工一板一眼的念出表格抬头的名字,点着头,说道:“顾名思义……但凡属于特殊天赋的学生,在学校都会进行一个等级注册。”

“这既是对巫师世界的负责,毕竟拥有这些能力的巫师都是巫师世界的宝贵财富。”老姚也在旁边解释道:“还是对学生们的负责。”

“只有第一大学才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资源,为你们发掘这些天赋背后的隐秘。”

郑清连连点头。

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毛笔,舔了舔。

“上面的信息都要填吗?”他看着表格上‘有无成人经验’的选项,一脸蛋疼。

“打星号的,是必填。其他选填就好。”

年轻的公费生重重松了一口气,笔尖立刻略过了那个诡异的问题。

第十一章 丹哈格

调查表格的最后一个问题前打了一个星号,意味着这是一道必答题。

‘您是否同意在必要时,前往丹哈格,为了平等与正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是’‘否’

郑清咬了咬笔杆,犹豫了片刻,飞快的勾了‘是’。

丹哈格是巫盟最高法院的所在地,在巫师世界的通用行文中,常被用来指代最高法院。就像巫师们也用‘布吉岛’指代第一大学,用‘马里亚纳’指代那位沉睡已久的海妖王。

而最后一道题隐含的意思,旁边的老校工在不久前也提点过——目击者的证词,可以作为最高法院的呈堂证供。

年轻的公费生对于呈堂证供的概念并不是特别清晰,对这项勾选也没有特别在意。

他只不过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了一个从道德层面而言‘正确’的选项。

相比较而言,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我的头疼会怎么样呢?”在交还那张‘特殊天赋等级表格’的时候,郑清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教授,小声问道:“目击者们都会头疼吗?他们一般怎么解决?”

“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老姚咬着烟斗,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成为目击者只是意味着你的念子力场收缩处于不规律的周期内,精神处于亚健康状态,但并不代表一定会头疼……也有可能是嗜睡、狂躁、或者其他副作用。”

“头疼只是副作用的一种,不用担心。这里是第一大学,处理过的相似症状没有一千例也有八百例。”

郑清勉强笑了笑。

似乎察觉到年轻巫师的不安,旁边的老校工接口道:“你醒过来之前,我跟姚院长已经讨论了几个比较稳妥的想法……”

“但是还不能确定。”老姚打断老校工的话,声音稍稍提高一点:“稍后我会与易教授见面,对这些想法进一步筛选,毕竟他是专业的占卜师,对这种事情更有经验……你可以先回宿舍……嗯,最迟这周末例会的时候,我会跟你谈谈后续的治疗问题。”

郑清稍稍有些振奋了,飞快的点着头。

“先不要着急走。”老校工又从袍子里掏出一沓纸,在郑清面前晃了晃:“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描述一下你刚才看到的场景……校工委非常愿意做一个简单的备份。”

老姚嘴角的烟斗翘了翘,最终没有阻止,只是喷出一大股青烟。

郑清的肩膀无力的垮了下去。

“还有吗,先生。”他的语气略微有些粗鲁:“我是说,如果还有其他表格,我可以一次性填完的。”

“这是最后一份。”老校工笑了笑,敲了敲教授的书桌:“而且你不需要填,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郑清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失礼,有些尴尬的低下了脑袋。

一根绿色孔雀翎的羽毛笔从笔筒里跳出来,欢快的落在那张空白稿纸上,尾梢还风骚的扭了扭。

老姚晃晃脑袋,身子稍微向后仰了仰,把胳膊抱了起来。

隔着宽大的书桌,郑清只能看到一股股的青烟从烟斗里冒出来,堆积在他的头顶,仿佛给他戴了一顶变形的草帽。

“可以开始了。”老校工嘴角扯了扯,试着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不要担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于未经训练的‘目击者’,我们不会有任何苛求……我记得你之前提到梦到的事情与学校安全有关?能不能回忆起是事发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晚上,有月亮。”郑清皱着眉,慢慢开始回忆脑海里残存的破碎片段。

“能不能回忆起事发地点?”

“我记得梦里的环境很潮湿,有水声……也许是临钟湖附近?”

“相关人物呢?印象中的任何身影、形象都可以。”

郑清的眼睛逐渐睁大:“猫!……有个小白猫……小白猫!我想起来了!”

他惊慌的站起身,用力挥舞着胳膊,大叫道:“是临钟湖畔死掉的那只小奶猫,蒋玉收养的那只小猫……被挖掉眼睛的那只小猫!”

老姚与灰袍的校工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打断郑清的描述。

“我记得它当时在湖边玩儿……然后我跌倒了?不对……是很冷的感觉,好像有股冷风在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冻住了……”

“然后它就死了……但是我记得它的眼睛没有被抠掉啊。”

郑清手指绞在一起,喃喃着,不安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竭力回忆之前的梦境。

但是越细想,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

“……咦,奇怪,刚才还记得很清楚……”

“应该有个女巫?不对……也许是男巫……很白……长得很白?”

他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却砸不出一丁点儿有用的东西来。

“不要着急,不要急。”教授把烟斗抓在手里,连声安慰道:“这些信息已经很充分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郑清的声音显得非常沮丧:“明明唾手可及的事实……却被我丢去爪哇国。”

“作为一个新人,你的表现非常出色。”老姚温和的安慰道:“这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目击现场’,所以难免有些不习惯……新人都这样。事实上,正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可以很容易界定梦境与现实,所以它才会毫不在意的抹去那些看上去有些虚幻的记忆。”

“当你习惯了‘目击现场’,也许会给我们带来更有效的信息。”

……

……

当郑清跟在老姚身后走出办公室时,仍旧在纠结不久前的事情。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那只可爱的小猫,一会儿又想起红着眼的蒋玉,然后又想起伊莲娜,想起那条裙子。

他用力的晃晃脑袋,重新把思绪收拢回来。

今天晚上教授提及的目击者、目击现场这些名词,如果细细想来,以前也有过一些端倪。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经常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之前自己做过这些事情。万能的百度告诉他,这种情况叫做‘既视感’、很多人都有的一种正常感觉。因此他也没有探究过了。

现在细想,这种感觉也许就是自己曾经目击到的场景,又经历了一遍,所以才有熟悉的感觉。

“拿好你的铜钱。”老姚忽然回过头,叮嘱道:“对于其他人而言,也许那只是一个媒介物,随时都可以更换的。但是对于你们这些有特殊天赋的卜算者而言,每一个媒介物都是非常珍贵的……也许你丢掉这个媒介后,再也找不到替代品了。”

郑清攥紧铜钱,紧张的连连点头。

也许应该回去找条结实的红绳子,挂在脖子上,他暗忖着。

“也不要太紧张。有时候你越注意,东西越容易丢。这是魔法界很常见的一个悖论。”老姚拍拍他的脑袋,哈哈笑着,与年轻巫师在办公楼门口分别。

郑清摸摸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只死去的小猫,嘴角的笑容飞快敛去,就这样皱着眉头慢慢溜达回宿舍。

第十二章 穿睡衣的女巫

周四下午下课后,郑清没有去图书馆。

他来到步行街的一间咖啡屋里,点了一杯黑咖啡,就着点心盘里的胡桃酥、阿拉棒、还有巧克力豆,津津有味的看着两个健硕的糖人在盘子里摔跤。

糖人是他在来咖啡店之前,在奶茶店斜对面的糖人铺子里买的。

开学时,他曾在那家糖人店的橱窗里见识过两支骑兵部队精彩但是短暂的对决,这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恰好今天有空,所以他特意去店里转了转,买了两个糖人的摔跤手。

仍旧是一个蔗糖的、一个麦芽糖的。

作为第一次光临的新客人,糖人店老板非常贴心的赠送了一只果糖蜻蜓,充当这对摔跤手的裁判。

“三局两胜!输了的,会被吃掉哦!”蜻蜓精灵挥舞着手杖,在三寸高低的半空中来回飞着8字舞,一边大喊大叫着:“被你们的观众,嚼的粉碎,咽进肚子里!”

郑清满脸黑线的听着这个裁判的警示语,非常担心这种恐吓影响到两位摔跤手的发挥。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也许是基于这些‘专业摔跤手’高尚的职业道德,也许只是它们的智慧过于单纯,听不懂裁判过于复杂的语法。

盘子上的两位选手并没有被蜻蜓裁判的言语所影响,仍旧一板一眼的抱头、缠腿、勾足、摘桃,摔的糖屑四溅、瓷盘叮当作响。

郑清看的津津有味,不时用小勺子把盘子里的糖屑刮起,塞进嘴里吮吸着。

他的手边摞着两本法书。

一本白色的,是他自己的法书;另一本则是周一魔咒课从姚教授的箱子里领到的旧法书。

两本书中都已经各自抄录了一道完整的束缚咒——这是老姚魔咒课的课后作业,也是郑清现在呆在咖啡店的原因。

按照教授的要求,他还需要另外一位同学——优先女生——的法书,同时抄录并使用束缚咒,写一份报告描述使用不同法书施展同一道咒语时的不同感受,并记录其中的细微差别。

原本他想邀请伊莲娜完成这份作业。

然而上节魔咒课之后,吉普赛女巫的行踪再次变得有些莫测起来,往往上课铃响起才来,课上到一半就提前离开。

教授们不知为何,并未对伊莲娜的行为表示过不满。

无奈,郑清试着向蒋玉发出了邀请。

很幸运,蒋大班长痛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有一个条件——他需要为李萌找一个合适的合作者。

这个条件太容易不过了。

不论是辛胖子,还是张季信,都对这个名额趋之若鹜。

……

……

“如果你不打算吃掉,它们能在你面前摔一晚上。”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郑清津津有味的观赛。

他抬起头,蒋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店里,正拎着手袋、弯着腰,脑袋凑的很近,看着桌子上的糖人摔跤。

真的很近。

郑清回头时,险些碰到她的脸颊。

他甚至能够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嗅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感受到她飘起的发丝拂到脸庞时的瘙痒。

“哈?”年轻的公费生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什……什么?什么一晚上……”

蒋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鼻翼急促翕动着,猛然站直身子,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我是说,你打算……打算看一晚上糖人摔跤吗?”

郑清脑子的反应速度终于跟上了事态的发展。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这样就能甩掉心底的旖旎,摇掉脸上的热气。

“只是有点好奇,”他老老实实承认道:“你知道我以前没见过这种有趣的东西……就是在你来之前看了一小会儿。”

蒋玉似乎也摆脱了几秒钟之前的慌乱,恢复了平日的落落大方。

“那我们抓紧时间吧。”她撩了撩耳边的长发,从手袋里抽出几本厚重的大书,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抬起右手,翘起食指。

一只穿着女仆装的餐侍精灵拍着翅膀,优雅的落在她的指尖,行了一个端庄的见面礼。

“来一杯黑玫瑰,少冰。”蒋玉偏着头,微微一点,左手掂着一枚金豆子,塞进餐侍精灵裙子后面的口袋里:“点心随意拼,不要太甜的。”

“梅林保佑您,小姐。”小精灵欢快的抖着翅膀,细声细气的道谢。

郑清咂咂嘴,看着那粒闪闪发亮的金豆子落进小精灵的口袋,忍不住叹口气。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蒋玉的衣着上,眉毛忍不住翘的愈发高了。

她穿着短裤体恤,外面罩着一件红底黑格的棉布长衣。

雪白的长腿与姣好的身姿在宽大的长衣下若隐若现,令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这是穿的睡衣?”郑清一脸纠结的看着蒋大班长的穿着,语气非常肯定的问道:“你外面是穿了一件睡衣吧!”

“是啊。”蒋玉若无其事的绾了绾头发,露出一截白净的颈子。

“这也太……随意了吧。”年轻的公费生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恰当的词语。

“你懂什么,这是今年的流行搭配……而且穿起来很舒服的。”蒋玉嘴角微微一翘,抽出自己的法书,递到郑清面前,催促道:“快点开始吧。”

“总给人一种你刚刚起床的样子。”郑清小声嘀咕着。

“什么?”蒋玉坐在他对面,正在向外掏笔记本、符纸等测试用品,没听清男巫说的话。

“咳咳,我是说,你下午没课吗?”郑清干咳一声,立刻改变了自己的问题:“我记得上课期间应该穿院袍吧。”

“我下午的选修课是古典魔法哲学,老师今天请假了,所以下午课程取消。”蒋玉鼓鼓嘴,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事实上,我今天下午都呆在图书馆。”

“去图书馆干嘛?写作业吗?”

“查卷宗。”蒋玉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你知道,那只小猫……书山馆拥有巫师世界最详尽的案件检索与保管室,也许我能从里面找到凶手的一些痕迹。”

“你还在调查?”郑清忍不住惊讶道:“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案了……校工委不是已经公布了调查结果……说因为沉默返潮的原因么?”

“我不信!”蒋玉昂起头,眼神中满满的倔强。

郑清张了张嘴,没有继续劝阻。

他并不是因为看见蒋玉的坚持后放弃了劝阻。

而是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老姚办公室做的那个‘目击者’的梦,想到了他曾经感受到的彻骨的寒意、还有那个白色的身影。

所以他对校工委的结案报告忽然不是那么有信心了。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他最终点点头,对女巫的坚持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与那些灰袍子相比,我更相信你。”

蒋玉嘴唇抿了抿,眼皮垂了下来,小声嗯了一下。

第十三章 时间可以度量一切

忙碌状态下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写作业、上课、写作业、上课,眨眼间,便到了周六。

郑清从绿兮纺高价买下的波西米亚长裙依旧塞在包装袋里,没有送出去;爱玛教授要求临摹的魔文也还有十大张,没有完成;唯一值得夸耀的也许只有老姚魔咒课的作业,在蒋玉的协助下,他完成了将近一万字的分析报告。

按照辛胖子的说法,这些文字稍加润色,添一份开题报告,完全可以塞到校刊中,充当学生论文。

郑清对于这种恭维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很怀疑辛胖子四处找稿子的动机。

况且,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心烦。

今天是周六,今晚又到了每周一次的巡逻时间。

按照当初校工委的处罚通知,郑清需要在巡逻队呆上一个学年,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一个月,这也是他第五次参加临钟湖夜巡。

相对而言,他对这件事已经相当熟稔了。

他不会像第一次巡逻一样,在脖子上挂着一斤重的护身符;也不会随身携带几百枚符箓,还在腿上绑了甲马符;即便法书上,他也没有特意补充新学会的小恶咒,而是把那道常用的束缚咒多抄了几遍。

因为他终于明白那些老巡逻队员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些话了。

这里是第一大学。

那座湖是九有学府的临钟湖。

除了几条不知死活的赤链蛇、一群偷偷摸摸的砂时虫,这一个月来,郑清没有见过比河童更危险的魔物了。

鱼人不算魔物,虽然智力稍低,但终究属于智慧种族,不会冒着巫师们的怒火去挑衅一群冲动鲁莽的小家伙。

与那些遥不可及的危险相比,夜巡最令人心烦的是生物钟的调整。

郑清需要在周六下午就开始睡觉,然后半夜起床、吃夜宵、巡逻,早上滚回宿舍后再蒙头大睡,直到中午才能爬起来——整个周末最黄金的一段时间,都被浪费在床上了。

简直不可饶恕!

年轻的公费生想到自己还没做完的作业,心底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晚上十一点多,他踩着点,晃晃悠悠的来到湖畔,只带了一个灰布袋,甚至连法书都没从袋子里拿出来。

巡逻队的大部分成员已经都来了。

郑清很容易找到了林果的身影。

那位阿尔法学院的小天才骑在一头高大的黑山羊背上,仍旧背着一个小书包,长长的巡逻手杖被他架在黑山羊粗大的盘角间,异常显眼。

“啊!又忘了!”年轻的公费生与林果打完招呼,连声抱怨:“昨天我还叫辛胖子提醒我今天巡逻前带上波塞冬——就是我那只小狐狸——结果今天又给忘了。”

“没事,大家基本都没带伙伴。”林果抓着一把小梳子,耐心的给山羊梳着背毛,安慰道:“而且,带动物伙伴来巡逻,需要提前向校工委报备的,要填好多材料,很麻烦。”

郑清咂咂嘴,没有吱声。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安慰了。

黑山羊偏着头,看着年轻的公费生,腮帮子缓缓的蠕动着,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一股嘲笑的意味。

郑清总不至于与一头山羊对嘲,只能摇头晃脑的走到巡逻队中央,去领自己的巡逻木杖。

这是巡逻队员的标准装备,上面烙印着许多守护与驱逐性质的咒语,使用时只需要挥动即可,非常方便。

直到所有人的巡逻木杖都发放完毕,凡尔纳老人还没出现。

但巡逻队的人按照以往的惯例,已经熟练的分成了十几个小队。如果不出意外,后续的巡逻任务会以小队形式完成,每支小队负责一段湖岸的巡逻,范围与路线都非常清晰明确。

每队多则四五人,少的只有两人,以巡逻路段的风险程度来划分。

郑清与林果是一队,因为他们是整支巡逻队中唯二的大一新生,所以凡尔纳老人之前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段沿湖走廊的巡逻任务。

只需要在湖畔走廊里来回溜达,不会遇到草丛中的长虫,也不会‘偶遇’出来打野食的鱼人,最多会能够看到几头河童的光头,属于非常安全的巡逻任务了。

对此,其他人也没有异议。

当凡尔纳老人来到湖畔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今天初六,是戊子年、辛酉月、丁丑日,天朗月清,百无禁忌,大家巡逻的时候不要打瞌睡啊!”凡尔纳老人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抓着一个可疑的纸袋,脸色酡红。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松的哄笑。

“都知道自己负责的区域吗?”老人的手杖在草地上重重顿了顿,惊起几只正在叠罗汉的小虫子。

旁边的老猎狗不动声色的甩着尾巴,向远离老人手杖的地方挪了几步。

“知道……”巡逻队员们稀稀拉拉的回应着。

“都知道巡逻路线吗?”老人举起手杖,大声问道。

“知道!”湖畔传来整齐的吼声。

“还等什么?!”老人手杖一挥:“出发吧!我的巡逻队员们!”

郑清满脸黑线的跟在乱哄哄的队伍后面,一手扶着林果的黑羊,一手拖着巡逻手杖,有气无力的向那段长廊走去。

临钟湖夜巡队的巡逻范围就在整片临钟湖,也包括环湖长廊、湖畔森林等附属地带。

郑清与林果的巡逻区域在湖西侧的一段环湖长廊中,长短不足五百米,走一个来回只需十分钟左右。

那段长廊一侧种了许多诸如桃、李、杏、枣的果木,吸引了大量野生的灯火虫前来吮吸树汁,是唯一一段有灯光笼罩的巡逻区域。

长廊另一侧是一面斜斜的草坡,草坡底线便是临钟湖了。

走在长廊中,一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面是挂满灯火虫的果林,风景宜人。

然而再有意思的景色反复看了几十遍,数百遍之后,都会寡如清汤,毫无趣味可言了。

夜还很长。

这段枯燥的景色还要看许久。

郑清不得不努力找些话题,来打发这段磨人的时间。

想到时间,他忍不住想起林果那稍显混乱的时间观念,然后又想起很久前在校工委办公楼前遇到的一个老头。

那位老人说过的一句话——

‘抛去时间,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什么魔法’。

他细细琢磨着,觉得吴先生似乎也说过这样类似的,于是忍不住抖出来,试着与林果讨论一番。

在他看来,林果也许对这一点有不同的看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林果对于那句话表现出了百分之一千的赞同。

“完全没问题……时间原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呢。”小男孩扛着巡逻手杖,亦步亦趋的跟在郑清身后,认真回答着。

“太绝对了吧……”郑清摇着头,非常不赞同类似这种绝对的说辞:“凡事都有两面性的。时间也许强大,但不能囊括一切……”

“可以的!”林果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时间可以丈量一切!”

“丈量一切?”虽然对于林果的说辞有些意同,但是郑清仍对这句话嗤之以鼻:“时间就是时间,它能丈量距离、空间这些真实的东西吗?它能丈量智慧、爱情这些虚幻的东西吗?它能丈量真理吗?”

“能!”林果很郑重的点点头:“比如距离,你们用来衡量远近的,又何尝不是时间的长短呢?比如智慧,聪明人三分钟明白的事情,傻瓜要用三个月才能反应过来啊。至于真理,谁又知道的更多呢?唯有无尽时空的尽头,或许有真理的存在吧。”

郑清哑口无言,总觉得不对,但又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我跟这个小屁孩计较什么,更何况是一个精神分裂、时间变态的小孩——他最终只能这样用阿Q式精神安慰自己。

第十四章 聒噪的鸟雀

静夜如清泉,淙淙汩汩。

林果那头盘角黑山羊已经被解开了束缚,放到长廊外的草坪上去吃夜宵了。

湖畔的草坪上长满了诸如三叶草、马齿苋、矢车菊等种类繁多的草本植物,其中不乏在草药学中具有一定作用的药用植物。相较于宠物苑里那些寡淡的青草,显然这里的植物更合乎黑山羊的口味。

林果一度担心这种放养行为会令校工委不满。

但郑清对此嗤之以鼻:“校工委给你的申请回复中有没有要求你限制它的行为?”

林果眨眨眼,摇摇头。

“这就对了……法不禁止即可为,小小年纪没必要把自己装在套子里。”年轻的公费生故作豪爽的拍了拍小男巫的肩膀,话音一转,说道:“相对而言,我更担心湖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也知道,那些鱼人一贯不老实。”

“不要紧,我家大黑很厉害的。”林果对于这点似乎很有信心:“它一头能把石头撞破,还能拖动上千斤的大车!”

“你那辆小车有上千斤?”郑清怀疑的看了他一眼。

但同时,他也放下心来。

毕竟草坪与长廊紧挨着,山羊离的距离并不远,只要在两人视线范围内,倒也不虞那些臭烘烘的鱼人或者阴森森的长虫作怪。

“没有,是步行街上王大爷的早点车,我家大黑就能拖动……”林果一边叽叽喳喳的解释着,一边拖着长长的木杖,小跑着,跟上郑清的步伐。

说话间,他们已经在自己的巡逻路段上来回走了三五趟了。

依旧是挂满灯火虫的果林,还有波光粼粼的湖面,唯一不同的,也许只有头顶的星空了。

今晚的星空非常漂亮,虽然郑清不确定自己抬头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天空,但并不妨碍他感受那浩渺而悠远的深邃。

温凉的夜风掠过湖面,擦过树梢,把树叶拨的沙沙作响,带着星星光斑、点点梦幻迎面扑来。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重重吐了出去。

然后他打了几个冷战。

“天气变冷了。”他嘟囔着,看了旁边的小男巫一眼。

他这时才发觉林果已经穿上了高领的毛衣,把那洁白的院袍撑的鼓鼓囊囊。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安排夜间巡逻,”他跺跺脚,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抱怨道:“这里是第一大学,在一座大岛上诶……难道有哪头不长眼的妖魔会昏了头闯进来不成?”

“学校这么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林果说着,忽然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神秘秘的口吻问道:“杀妖是一种什么感觉?”

“啥?”郑清一脸懵逼的转过头。

“我听说你小时候杀过好多头野雉妖……杀野妖是什么感觉?”林果语气稍微急促了一点:“书上说,猎杀妖魔会导致妖魔的气息侵袭巫师身体,杀的越多,侵袭越严重……许多巫妖就是这么堕落的……你头疼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杀了太多野妖的原因?”

“你听说谁说的!”郑清皱着眉,顺脚把一头从湖里偷偷摸摸爬到长廊围栏上抓虫子吃的河童踹回草坪上。

河童尖利的小爪子死死揪着半只肥硕的蜘蛛,充满怨恨的盯着年轻巫师,最终吐着泡泡,慢慢爬回湖里。

“大家都这么说啊!”林果拄着木杖,表情显的有些迷惑:“你不是前段时间拿了梅林勋章吗?大家都说,你能打倒大明坊那头野妖,是因为以前练习过好多次……还有你头疼晕死的病就是因为小时候杀了太多野妖留下的后遗症……”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郑清踮起脚尖,正用手中的木杖把一只掉出鸟巢的雏鸟托回鸟巢,闻言,手臂一抖,险些对那只小雏鸟造成二次伤害。

“街上的猎手们都说,巫师猎杀妖魔,就像吃生东西,容易消化不良……只有学校驯养的那些熟妖杀起来才没有后患。”林果仍旧站在他背后,喋喋不休的说着。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躁动所淹没了。

开始只是那只母雀听着小鸟嗷嗷的叫声,也跟着喳喳个不停,只不过因为夜盲症,导致它只敢站在窝里扑棱翅膀。

渐渐的,其他在树枝上歇息的鸟雀们,也跟着骚乱起来,不时还有几只惶恐的小家伙扑棱着翅膀在树梢间窜来窜去。

骚乱越来越多,一时间,果林上空鸟叫声、扑翅声、树梢与树叶的碰撞声混成一团,打破了夜色中的宁静。

原本挂在树上吮吸树汁的灯火虫们,也悄无声息的收敛了肚皮下的光华,把自己紧紧贴在树皮上,唯恐那些刚刚被吵醒的猎食者们将它们捉去打了牙祭。

郑清顾不上追究林果口中那些谣言的来源,努力举起手杖,试着把那只小鸟送上鸟巢,解除耳边的聒噪。

“要不要试试咒语?”林果的声音中也透露出几分紧张。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一红。

他又忘了自己现在是一名巫师。

几秒钟后,小鸟在一根筷子粗细的藤蔓托举下,缓缓落在鸟巢中。但母雀的尖叫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发高昂起来。

她甚至用长长的喙用力拱着小鸟,试图把它重新推下鸟巢。

“发生了什么?”郑清提高嗓门,迷惑的看着树上已经完全混乱的秩序。

林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拽了拽他的袍子。

“不要闹,我先看看那只大鸟是不是受伤了……”郑清摆了摆手,试图挣脱林果的小手。

然后小男巫拽的太紧,以至于他竟然没有挣脱开来。

“放…”郑清回过头,然后立刻把后面的字给咽到了肚子里。

他明白林果拽着他的袍角始终不放的缘由了。

一头野妖。

一头瞳孔血红,獠牙翻飞,面容狰狞的野妖,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外的斜坡上。

林果的黑山羊已经警惕的退到长廊旁的灌木丛,四腿紧绷,耸肩低头,露出了两根粗大、坚硬的漆黑硬角。

他同时也知道为何果林里的鸟雀们惊慌不安,四处乱飞了。

第十五章 第三次面对

作为一种众所周知的水生精灵,郑清对河童并不陌生。

鸟嘴、圆头、尖耳、厚重的盾甲,还有始终顶在脑门上的青玉圆盘。每一位巫师对这些特征都耳熟能详。

郑清在第一次夜间巡逻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种魔法生物。

那是一头在月下哭泣的河童,它的同伴被砂时虫群掳走——那个时候,河童留给郑清的印象就是瘦瘦弱弱、声音尖细、头顶着漂亮玉盘的奇怪生物。

而现在,郑清在巡逻中又一次遇到了拦路的河童。

或者说,他面前的这头怪物,曾经是一头河童。

剔除它猩红色的眼睛、鼓起的纠结着的筋肉,年轻的巫师还依稀能够辨认面前这头怪物尖嘴圆头,顶玉盘、背龟甲的痕迹。

只不过龟甲已然被它倏然胀大的骨架撑破,头顶的玉盘也裂成了片片碎玉。

河童那惯有的尖细声音也变成了低沉的嘶吼,还有嘴角淌下的稀稀拉拉的涎水。

“野妖…”林果低声呻吟了一句:“这么近……完蛋了……”

……

湖边的斜坡上种着种类繁多的草本植物,间或点缀着茂盛的灌木丛。

河童妖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丛灌木的阴影中,一动不动。

这头野妖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

它正鼓着猩红的小眼睛,抬着头,看着半空中的月亮,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也许残留在身体中的本能还在引导它享受天空缓缓飘落的月华,但这些残余的本能在食物芳香的诱惑下很快溃不成军。

它的鼻翼剧烈翕动,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四肢着地,缓慢的,一步一步向上爬来。

尖锐的脚爪把松软的草地翻出一个个深坑。

……

郑清看着不远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中的憎恶与贪婪。

妖魔对巫师的憎恶。

妖魔对巫师血肉的贪婪。

这是深深刻在在巫师与妖魔血脉深处的烙印,是漫长惨烈厮杀后最沉重的记忆。

任何看到这种眼神的巫师,都不会再有丝毫幻想了。

郑清缓慢的把小男巫拽到身后,脸色发白,但大脑竟然出奇的清醒。

他甚至还有心情分辨这头由河童转化成的野妖与大明坊那头猪妖之间有什么区别。

显而易见,大明坊的猪妖转化的形态非常彻底,除了三层下巴之外,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

而面前这头河童妖形态并没有过分变化,只不过嘴里的尖牙外伸成了上下翻卷的獠牙,骨架与一般河童相比拔高了许多,浑身上下还长出了粗硬的黑色长毛。

“会奥斯特的守护吗?”郑清的嘴唇蠕动着,轻声问道。

“不会。”林果用更轻的声音回答。

“那……你能跑起来吗?”郑清顿了顿,再次问道。

“……脚软了。”小男巫的回答明显带着一丝哭腔。

“呼……”郑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吧手中的法书翻开。

谢天谢地,刚刚托完那只小鸟,他还没来得及把法书塞回去,书页上抄录的咒语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让他凭空多了几分勇气。

这是他第三次面对野妖。

第一次在大明坊,面对那头在街上横冲直撞的野猪妖,他浑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簇新的法书上没有一道咒语,如果不是托马斯的雷咒、不是那张恰巧落在猪鼻子上的静心符,也许此刻他已经被关进了传说中的黑狱。

第二次在入学专机上,面对那名容貌艳丽的女妖,他毛骨悚然、举止笨拙,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没有伙伴们奋力抵抗,在专机护卫们冲进餐厅之前,女妖就会捆着他逃之夭夭。

这是第三次。

他的手指碰了碰胸口那块冰冷的铜片。

目光落在斜坡间那头河童妖身上,精神已经平静了许多。

“差远了。”他咕哝着,手指滑过法书上抄录的咒式。

与那头横冲直撞的野猪,还有肆虐专机的女妖相比,这头河童不论是体型还是气势上,都差远了。

而一个月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相比,也差远了。

……

林果那头黑色的大山羊随着野妖缓缓上爬的脚步,亦步亦趋,斜斜的退却着。

它始终弓着背、低着头,保持随时弹撞的姿势。

这种威胁对于河童妖来说显而易见。

虽然没有太高的智慧,但是本能告诉它,不能同时面对两个敌人,不能把自己脆弱的后背露给那头危险的偶蹄动物。

林果紧紧拽着郑清的袍子,担忧的探出半个脑袋。

他很担心自己那头相依为命的大山羊。

……

淡绿色的光芒从郑清的法书间缓缓溢出。

似乎察觉到空气中不安的气氛,野妖终于放弃了步步为营的打算。

它人立而起,张开嘴,无声的咆哮着。

威压!

郑清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妖魔惯用的精神冲击方式,能够极大干扰巫师们施展法术。只不过与专机上那头女妖相比,这头河童妖的气势弱了不止一层。

但知道并不代表能够有效抵御,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这种无声的冲击。

林果哼了一声,身子一软,松开手中的袍角,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郑清感觉自己的脑袋再一次裂开似的。

眼前的情景仿佛变成了慢镜头。

他看到斜坡上的野妖浑身粗硬的毛发炸起,口吻间的皮肉因为张的太开而外翻,露出了猩红色的牙床,露出完整的、惨白色的獠牙。

他还看到那头黑山羊,蹄下的草坪轰然爆开,低头弓背,仿佛一道离弦之箭,重重砸向不远处的野妖。

“咚!”

野妖的身子一歪,黑山羊的大盘角狠狠撞在了河童妖的背甲上。

盾形背甲中传来沉闷的碎裂声,河童妖的眼角绽开,眼珠子似乎都被这股沛然大力打了出来;而黑山羊的境况更窘迫一些,它在反震之力下完全无法站稳身形,打着滚翻下了斜坡,险些跌进湖里。

“咚!”

沉重的撞击声仿佛洪钟大吕,响彻郑清的脑海,也让他摆脱了刚刚野妖的精神冲击。

第十六章 咩咩?咩咩咩!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湖畔的另一片巡逻区域,一名袍子上镶了一道黑边的白脸男巫疑惑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远处的湖面。

“什么声音……”他的同伴,一个胖乎乎的男巫拄着手杖,气喘吁吁,看上去随时都能瘫在地上:“哪有……呼哧……哪有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砸石头的声音。”白脸男巫骚了搔脑袋,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

“呼…开玩笑……呼哧……大晚上,在湖边砸石头……呼哧……你以为鱼人都闲的没事干吗?”胖巫师终于歇过劲儿了,说话也流畅了许多:“声音在哪里?”

“好像……是在湖东面?”

“那边只有一道斜坡,坡上面就是环湖长廊,后面还有一片果林,每天晚上都有一群灯火虫在那边歇脚,”胖巫师显然对临钟湖附近的环境非常熟悉,飞快的分析道:“也许只是某条喝醉酒的鱼人在发疯……夜巡队也有人安排在那边,既然没有警告传来,就不用太在意……”

“那边安排的是两个大一新生,”白脸男巫语气稍微有些不满:“凡尔纳老头儿今天喝高了,估计正窝在小木屋里打鼾……作为老生,我们必须自己注意点……”

“这里是第一大学,能有什么事呢!”胖巫师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似乎察觉到同伴的不满,他急忙补充道:“况且……你刚刚提到的大一新生,如果我没有记错,其中有一位是今年梅林勋章的获得者……也许人家在练习雷咒呢。”

“大晚上练习雷咒?”白脸男巫皱皱眉,侧着耳朵,又听了半晌。

那个奇怪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

于是,他也有些不确定了。

“不管怎么说……也算一个异常情况,还是记录一下吧。”白脸男巫嘟囔着,翻出巡逻队的登记板,从怀里摸出计时器还有羽毛笔,歪着脑袋看了看旁边的同伴:“你带灯火虫了吗?”

“除了校工委那些老头子,谁会带那些虫子……”胖巫师费力的从包里抽出一张符纸,喃喃着,轻轻一抖,喋喋不休的抱怨道:“真要命…每次巡逻都要破费……还没处报销……”

符纸冒着青烟,眨眼便化作一个橘黄色的光团。

“现在时间,十二点三十七分……”白脸男巫没有理会同伴的抱怨声,而是看着表,在表格中飞快的记录着:“临钟湖东侧有一次石块撞击声……”

写到这里,他的羽毛笔顿了顿,后面加了一个括号,补充道:

“(亦或短促的雷声)…疑似有人练习雷咒,或鱼人夜间活动……无后续异常声音……校园守护大阵无异常警报……暂做备案记录……临钟湖夜巡队xxx,时间…,地点…。”

相似的场景发生在湖畔的不同角落。

几乎所有的巡逻队员都没有在意到那短暂、但是响亮的异常声音。

如果正在湖边拼命的年轻男巫知道其他巡逻队员的想法,怕是会一口老血喷出三米远。

但是他现在不能喷血。

林果还在昏厥中。

那头黑山羊也因为先前猛烈的撞击,正在七晕八素的原地打转。

河童妖正努力把陷进草窝里的腿脚拔出来,随时会扑进几米之外的长廊内。

只有他,最先恢复了正常。

这是一个好机会,年轻的公费生精神一振,手中的法书哗啦啦翻动着,无风自动:

“葛之覃兮……”

清晰的咒语声在湖畔响起。

这是他学到的第一道咒语,也是他在实践课上掌握的最熟练的一道咒语。最主要的是,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其他人使用这道咒语控制某些狂躁的野兽。

绿色的光晕在书页间翻滚着,沸腾起来。

拇指粗细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的虚空蹿出,顺着河童妖的脖颈、关节、腰背一路蔓延,眨眼便把它上半身包成了一个粽子。

看到它想张嘴,郑清立刻指挥几道藤蔓绞出一条粗大的藤棍,恶狠狠的捅进它嘴里。

这招是他从蒋玉那里学到的。

“轰!”野妖腿脚用力,撑碎困住它的草窝,一跃而起,瞪着猩红的眼睛,硬生生向长廊撞了过来。

“砰!”已经稍稍缓过劲儿来的大山羊显然不会让野妖轻易得逞,它低头弓背,四蹄蹬地,再次撞在了野妖身上。

上半身被困住的河童妖没有了前次的灵敏,腰腹间被重重一击,脚爪没扒住草地,翻滚着砸在旁边的灌木丛中。

几口暗黑色的血液从它嘴里喷出,落在草坪上。

深绿色的草地一瞬间染上了一层墨色,淡淡的白烟蒸腾而起,带来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郑清皱着眉,放缓呼吸,努力摒弃这些干扰。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头畜生有机会逃脱了。

几条藤蔓破土而出,仿佛出击的蟒蛇,绞在了河童妖的两条腿上,然后又分出几条稍细的藤条,顺着它腰跨与背甲间的缝隙,堵了进去。

年轻的公费生牢牢记得第一次学习束缚咒时,蒋大班长向所有人演习的要领。

只要有空隙,就要塞进去。

当所有的缝隙都被堵住,野妖被藤条们捆成个球的时候,郑清发现了另一件有些尴尬的事情。

他需要一直按着法书,盯着面前的野妖,来保持束缚咒的威力。

河童妖已经在他的控制中了,这点没问题,纵横交错的藤蔓把那头野兽牢牢束缚在原地,除了一双眼睛,连嘴都张不开。

但他不能一直在这里站到天亮吧!

林果还昏迷着,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怎么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里出现状况了呢?

法书上的光晕忽明忽暗,预示着年轻巫师精神世界的不稳定。

郑清在这一刻非常想念自己那群小精灵。

虽然她们不会说话,但是用来传个信却是没有问题的。

就算带着波塞冬过来,也比站在这里傻等着要好许多啊!

想到波塞冬,年轻的公费生忽然意识到现场还有另外一位清醒的生物——林果的大山羊。

“咩咩~!”他一边盯着野妖球,一边试着喊道。

好傻。

黑山羊的身影僵了僵。

“咩……”郑清拉长声音,努力模仿山羊的叫声,试图引起那个大块头的注意力。

黑山羊缓缓的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年轻巫师。

“过来一下,咩……咩?”郑清的余光看到大山羊的动静,心底重重松了一口气,脸上挂起欢快的笑容,叫的愈发起劲儿了:“咩……过来一下……咩咩!”

黑山羊的腮帮子缓缓蠕动着,犹豫着,要不要跳起来一头撞死那个傻乎乎的年轻人。

但思索再三,它最终没有冲动。

郑清看着黑山羊溜溜达达的走到自己面前,愈发高兴了许多。

“咩……能不能去叫人过来帮忙?”

第十七章 鸟鸣嘤嘤

郑清最终没能指挥大山羊去找帮手。

也许是因为他的‘羊人语’还没过级,所以大山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许那头山羊只是单纯拒绝接受这种鱼唇的命令——想让一位动物伙伴远离它昏迷的主人,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总之,在郑清口干舌燥的咩了三分钟之后,大山羊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他面前,蠕动着腮帮子,嚼着不知是第几口的宵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年轻巫师表演。

这让他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所幸在第四分钟的时候,大山羊不再看戏——也许只是单纯因为它厌倦了年轻巫师怪异的叫声——它用另一个办法解决了郑清的麻烦。

叫醒林果。

黑山羊伸出粗糙的舌头,糊了小男巫一脸口水。在耐心的舔了两分钟后,林果打着喷嚏醒了过来。

“好冷!”他的牙齿打着架,哆哆嗦嗦的说道:“下雨了吗?”

大山羊打了一个响鼻,蹭了蹭小巫师的脸颊。

细长的绒毛钻进林果的鼻子里,让他重新打了一连串喷嚏。

“你的法书里抄联络咒了吗?”郑清没有回头,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那头被捆成粽子的野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头河童妖看自己时的眼神中除了贪婪之外,似乎还有一丝畏惧的成分。

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仔细辨析其中的差异。

“我需要维持束缚咒,”他努力调节自己呼吸的节奏,让声音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快点通知……”

“是!”林果在几秒钟内便明白了场间的情形,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哗哗的翻起法书。

黑山羊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便迈着小碎步,向长廊边缘走去。

那里有一簇茂盛的豆苗,正在晚风中欢快的点着头。

哒哒哒。

“鸟鸣嘤嘤,求其友声……”呢喃的咒语声,随着大山羊细碎的脚步,在长廊中响起。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林果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掠去。

无声无息。

却让这座校园的许多地方在眨眼间陷入鸡飞狗跳之中。

……

“砰!”

湖畔码头小屋的木门砰然炸碎。

身材高大的老巫师健步如飞的冲向湖岸东侧的环湖长廊,平日里被他用来拄用的手杖拖在身后,在潮湿的草地间划出点点橘黄色的火星。

他的脸色依旧酡红,但双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浑浊,而是散发着骇然的寒意。

老猎狗尾巴尖擦着地,仿佛一道影子,紧紧缀在老人身后。

……

“咚!”

校工委办公楼的最顶层,一间常年关闭的办公室里传出桌椅翻倒的声音。

“哗啦!”

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拉开,一名红袍的大二老生慌慌张张从屋子里跑出来,嘶哑着嗓子喊道:“警报!警报!红色警报!有人发出了红色警报!”

走廊中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周围几间办公室的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

“在哪里?!”

“你确定没有看错法阵指示吗?我感觉自己刚刚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跑出来大喊大叫?有没有按照流程手册通知相应部门?教授联席会议?院长办公室?有没有提升守护法阵的警戒级别?”

几名灰袍校工与黑袍助教一边系着腰带,劈头盖脸便是一堆问题。

大二的老生显然被这些问题砸的有些懵。

“我没有……”他嚅嗫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刚刚看到,就立刻出来通知你们……”

“你才是值班员!”旁边一位助教显然有些抓狂:“这些应对方案之前不是演练过吗?”

“我第一天值班…”老生脸色涨的通红,但却终究没有再辩解什么。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涌进了那间办公室。

刺眼的红色光晕笼罩了整间屋子,一个巨大的淡红色光球飘在屋子中央,四面八方墙壁上嵌刻的多重法阵也浮现出相似的色彩。

机械的报警声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

“接到警报,接到警报……已确认非在册异常生命体,方位X1325Y2791Z341,威胁系数95,危险等级低……”

“还好,还好,只是一头野妖级别的…”一名黑袍助教抹着额头的冷汗,显然松了口气。

“好个屁!”为首的灰袍校工神情异常难看:“这头野妖出现的地方在临钟湖东侧,属于学府的核心区域。”

值班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

湖东长廊中,两个懵懂的大一新生并不清楚刚刚那道求助的咒语所引发的风暴。

今晚的天空云彩不多,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半空,非常抢眼。

湖水也很平静,偶尔晚风拂过,波光粼粼。

河童妖被束缚咒捆成一团,除了眼皮,连耳洞都给它堵的死死的——如果不是担心妖血污染太多草地,郑清绝对不吝戳破它那对瘆人的招子。

“吓死人了……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一头野妖呢?”林果似乎已经从几分钟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稍稍有了一些活力,但仍旧可以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惊悸:“你没有看到,它之前就站在那个灌木丛旁边,像根木头一样……”

“也许湖里跑进去一头妖魔。”郑清仍旧死死盯着野妖,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在晚风的刺激下,他觉得自己眼皮已经快要兜不住滚烫的泪珠了。

“就是,就是!”林果忽然提高声音:“我刚刚就只想,这边打的声音这么响,湖里怎么没有鱼人出来看看呢?是不是它们……”

“不是鱼人的锅。”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林果的猜测,把长廊中的两位年轻巫师吓了一跳。

就连郑清都忍不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黑袍的巫师。

郑清认识这个身影,在入校专机上,这位助教先生作为护卫队成员,曾经出现在他的身边。

助教身后,一连串的黑色与灰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闪现在长廊两侧,不远处还有几盏黄澄澄的气死风灯在飞快靠近。

“如果我是你,会在维持好咒语的前提下,再回头。”头发花白的助教语气温和,彬彬有礼的提醒着。

耳边传来一声低哑刺耳的嘶吼,还有藤蔓哔哔啵啵的崩断声。

郑清心底一跳,坏事了。

他仿佛看到那头河童妖纵身向自己扑来的样子。

“不知死活!”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打破了湖畔的宁静。

郑清惊喜的回过头。

凡尔纳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在斜坡上的草坪间。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像捏一只兔子一样,拎起河童妖的颈皮,顺手一抖。

刚刚挣脱樊笼的野妖还没来得及宣告自由的到来,便在一阵清脆的骨裂声中瘫成一堆烂泥。

老人的脚边,五月大人蹲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吧嗒着嘴巴,似乎在品尝空气中弥漫着的河童妖的悲伤。

第十八章 眼睛变红了?

湖畔的身影越来越多。

穿着各色院袍的巡逻队员、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的灰袍校工们、抱着各种工具的助教们、背着双手面色凝重的黑袍教授们,几乎每个角落都在爆发压抑而激烈的争吵,所有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第一大学的心腹之地,九有学府的核心区域,竟然被一头野妖摸了进来。

校工委外务处的人几乎都能想象明天早上那些报纸的头条新闻了。

先是入学的专机被妖魔入侵、然后一群野生的砂时虫在校园里搅风搅雨,还没消停两天,学校又搞出这么一档子事。

像个筛子一样,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转一圈!

安教授想象着学校大佬们的咆哮,胖乎乎的圆脸皱成一团。他一路小跑着,在调查取证的助教与重新搜索的校工们之间来来回回,希望能够获得一些更好的消息。

“是哪个实验室的试验品泄露吗?”

“知道这头野妖的来历吗?”

“附近还有没有其他野妖?”

他不断重复着上述的问题,但获得的始终都是沉默的摇头。

这令他愈发沮丧了。

时间一点一点向深夜滑去。

湖畔的气氛不仅没有冷却下来,反而愈发热闹了许多。

数十条舴艋小舟在粼粼的湖面来回穿梭,激起更多的波纹。

湖底的鱼人们静悄悄的,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扰人清梦的家伙。

一束束五颜六色的绚丽法术时不时从小舟中冉冉升起,在半空中炸裂;无形的波动反复在这座大湖的上空扫荡着。

即便站在长廊中,郑清也时不时有种汗毛炸起,皮肤酥麻的异常感觉。

草坪上,几条穿着灰色马甲的细犬压低鼻子,在草坪上绕来绕去。它们的耳朵像风筝一样疯狂的旋转,尾巴却夹在后腿间拖在地上一动不动。

灌木丛的枝条上,挂满了灯火虫。这些小虫子把尖锐的口器插进树皮,吮吸着树汁,半透明的腹皮一鼓一鼓的,慢慢绽出青色的微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微光越来越亮,直到变成一个个拳头大的淡青色光团。这些光团簇拥在一起,把整个草坪照的灯火通明。

一排细口大肚的竹笼整齐码放在长廊里。

一只只乳白色的小虫子组成一条条流光,从笼口淌出,以那只河童妖的所在地为中心,按照标准的费马螺线,向四面八方展开。

越靠近中央野妖的虫子,身上的颜色越红,红的发黑;越靠近外侧,这些虫子的颜色越白,远处的虫子看上去几乎融入了半空的月光中。

“上面那些变色的虫子真有趣。”郑清仰着脖子,盯着半空中渐趋渐淡的色彩,小声说道:“看上去像是晕开的水彩。”

“那是希尔达助教的研究成果……是一些变异的灯火虫。”头发花白的助教安静的站在郑清身边,似乎没有去草坪上忙碌的打算。

看到郑清疑惑的目光,他微微点头,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张羽……又见面了……入学专机上我们见过面。”

“我记得,我记得。”郑清连连点头,感激道:“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表示感谢……我叫郑清。”

“大家都认识你,”张羽失笑道:“今年获得梅林勋章的大一新生……在助教团里名气非常响亮啊。”

郑清的脸色又涨红了。

这时,几句话断断续续的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绝对不是实验室的……那里的每只野妖都被施加了限制活动范围的咒语……越界的唯一后果就是一团肉酱……”

“……我不是说实验室逃脱……我是指湖里有没有可能……”

“……鱼人……这些都说不准……”

回过头,是两名在执行搜索任务的灰袍校工正小声争执着。

他努力竖起耳朵,但最终也没有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然后他想起了身边这位头发花白的助教先生,想起不久前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记得……您之前说过,这头野妖不是鱼人惹的祸?”郑清犹豫片刻,最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出声问道:“这头野妖不是河童变的吗?”

“我只不过比你们大几岁,不要用敬语……还没有恭喜你们镇压这头野妖呢。”张羽温和的笑了笑,耐心的解释道:“你们发出警报的第一时间,第一大学的特派员便进入鱼人部落的长老洞里……当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特派员已经确认鱼人们与这件事无关。”

“但是,河童不是隶属鱼人管辖的吗?”

张羽偏过头,看了一眼果林中重新亮起的野生灯火虫,顿了顿,说道:“湖里的魔法生物的确在鱼人管辖范围内……但并不是每一头河童,都是鱼人的奴隶。”

林果似乎刚刚有些走神,忽然大声说道:“鱼人没什么可怕的……郑清上次巡逻的时候,就单挑过一头那么高,那么壮的鱼人……”

他极力比划着那头鱼人可怖的体型,声音显得非常响亮。

郑清大声的咳嗽了两声。

“看得出,实至名归。”张羽察觉到年轻巫师的尴尬,目光随即转向草坪间,落在那只生死不明的野妖身上,声音中满满的夸赞:“这应该是你今年镇压的第二头野妖了吧……我非常建议你参加这个月校猎会的新生比赛,按照你的水平,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郑清没有说话,他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好在一位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郑清……怎么又出事了?!”托马斯宽大的手掌按在郑清的肩头,看到男生稍显诧异与不安的表情后,立刻笑了起来:“开个玩笑……有没有受伤?身体有没有不适?教授们还在那边做进一步勘查,所以让我先来看看,你们两位有没有什么需要……。”

两名大一新生不约而同的摇了摇脑袋。

“即便没有异常,我也建议你们去校医院住一个晚上,”张羽的声音始终那么从容不迫:“毕竟你们两个单独面对野妖的经验并不充足……有可能受了暗伤也不知道。”

郑清耸耸肩,不置可否,回头看了林果一眼。

小男巫似乎发现了什么,绕的郑清面前,仔细盯着他,上下打量着。

郑清被他看的有些发毛。

“有问题吗?”他小声问道。

林果皱着眉,盯着郑清的面孔,看了半晌,最终诧异道:

“你的眼睛怎么变红了?!”

第十九章 蒙特利亚教授

借着托马斯用法术凝出的冰镜,郑清看到了自己的‘红眼睛’。

准确说,是看到了自己的一只红眼睛——他并不是两只眼睛都变红了,而是只有右眼变红了。

不同于妖魔们那种阴森森的猩红色;也不是小白兔们如红宝石般剔透晶莹的眼睛。

郑清的右眼仿佛被人用重拳击打过似的,眼白上布满了大大小小不规则的血块斑迹,一眼看上去颇显凄惨。

“似乎是结膜血管破裂导致的球下出血,”托马斯带着蚕皮手套,小心翼翼的掰开郑清的眼皮,仔细打量着,手指间跳动着一串绿豆大小的光球。

郑清眯着左眼,缩着脖子,任凭托马斯把那些豆大的光球塞进自己的眼皮底下,

“眨眨眼。”当所有的小光球都被塞进眼皮下面后,托马斯摘掉蚕皮手套,询问道:“有没有异常感觉?比如酸痛、胀痛、或者刺痛?”

“没有……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完全没有察觉眼睛出了毛病。”郑清老老实实的眨着眼睛,感觉右眼仿佛泡在一汪温泉中,非常舒服。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托马斯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张羽:“需不需要向教授们报告一下?”

“我刚刚已经报备了……有问题也不要紧。”头发花白的助教先生温和的笑了笑,转头看向两位大一新生,安慰道:“教授们已经给出了初步意见……如果不出意外,你们两个今天晚上会被学校安排住院。”

“又要住院。”郑清哀叹一声。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上个星期就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我感觉自己现在能打死一头牛。”他曲起胳膊,鼓起自己的肱二头肌,试图说服面前的两位助教。

“能不能不住院?”林果也在一旁出声抗议:“我的占卜课作业还没有做完……”

“占卜课?”托马斯眨眨眼,然后抬起头,挥挥手,扯着嗓子喊道:“易教授?易教授!……他们两个说要写占卜课作业,所以不想住院……”

“我没说!”郑清立刻急了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果也有些傻眼。

“作业?”正在不远处查看野妖身体的教授显然对这个稍显意外的问题有些发愣,半晌,才慢悠悠回答道:“校医院要去,作业还是要写的……不要紧,我刚刚算了算,他们下周会准时交作业的。”

托马斯耸耸肩,摊开手,看着两位大一新生。

林果垂头丧气的抱着书包,不再说话。

张羽抓着两口玻璃杯——郑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塞进两位大一新生的手中,叮嘱道:“把这个喝下去。”

杯子里是一汪绿油油的粘稠液体,还冒着热气,看上去像煮热的奇异果汁。

“这是什么?”郑清不由想起某个早晨喝过的醒酒汤,脸色有些发白,小心翼翼的嗅了嗅。

气味清香,毫无异样的骚气。

“安神镇魂汤,李教授刚刚煮好送过来的……快趁热喝下去,对你们有好处。”

郑清啜吸了一口,出乎意料,虽然冒着热气,但杯子里的汤药却并不烫,喝进嘴里还有种清爽的感觉,只不过味道有些寡淡,仿佛没有加油盐的水煮青菜。

于是他不再犹豫,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冰冷的凉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但同时一股灼热的感觉也从胃里扩散开,流淌进五脏六腑,刺激着他的心脏更加用力的泵动。

“教授们还会呆一阵子……如果你们不找急去病房躺着,可以跟着一起去看看,涨涨见识。”托马斯说着,目光落在林果身上:“当然,如果觉得有些困,我现在可以护送你们去医院。”

林果似乎被这个目光刺激到了,努力站直身子,响亮的回答道:“我不困!”

郑清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小男巫。

也许刚刚在妖气的冲击下昏厥对林果造成了一些刺激,他现在的精神似乎有点敏感。

……

当几个人来到草坪上的时候,几位助教仍在忙碌的为那头可怜的河童妖续接破碎的骨头,凡尔纳老人与两位教授站在不远处,小声说着什么。

晚风拂过,郑清隐约听到了易教授的抱怨。

“……之前有点太粗暴了……”

“哼!”凡尔纳老人的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目光落在远处。

林果的大山羊卧在灌木丛旁,慢条斯理的蠕动着腮帮子。因为草坪正在进行搜检,所以它暂时不能觅食,这让黑羊的脾气坏了许多。

老猎狗五月大人罕见的甩着尾巴,臊眉耷眼的凑在黑羊身旁,似乎想挤挤暖和。

只不过在黑羊凶恶的眼神下,它仍在犹豫,逡巡不前。

“表现的很不错!你们两个。”凡尔纳老人宽大的手掌落在林果的脑袋上,揉了揉。

几分钟前,易教授的回溯魔法已经完美呈现了事发时的场景。显然,在野妖威压下昏厥的小男巫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么出色。

林果鼻子皱了皱,眼皮有些发红。

“这是你第一次遇到野妖吧,表现非常好……比我当年强多了。”说着,老人的目光转向那头黑山羊:“还有你家的大羊,也很厉害。”

“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起。”另一位教授显然不习惯夸人,声音显得有些生硬。

郑清注意到他有着高耸的颧骨,还有一头灰色的头发。

“这位是蒙特利亚教授,负责高年级的进阶魔文与血脉研究。”托马斯小声介绍道:“他在应用魔法研究院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

“你就是郑清?”蒙特利亚教授目光锐利,声音总是习惯性的带着几分严厉的色彩:“我听爱玛教授介绍过你,据说你在魔文方面的天赋很好……今天表现的不错。”

郑清讷讷应是,目光落在那只仍旧躺在地上的野妖身上。

野妖仍旧被魔法束缚着。

只不过与郑清那粗暴、野蛮的藤蔓球相比,现在束缚这头河童妖的只是几条细小的银白色锁链。

锁链穿过它的肩胛、背甲、还有髋骨,在它的盾甲上结出一道复杂的阵符。

几位助教戴着蚕皮手套,手中拿着刀、锯、剪子、镊子等工具,小心翼翼的剖开它的身体,耐心的在那些漆黑的血浆中摸索探查。

河童妖睁着猩红的眼睛,眼神显得有些畏缩,但仍旧透露出几许贪婪。

第二十章 月光下的解剖课

“野妖是一种战斗本能非常出色的生物。”

“即便转化时间不长的野妖,也往往能够发展出令人惊叹的敏锐感觉。”

“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们的弱点着实不多……作为大一新生,你们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这头河童妖,非常好,非常好。”

蒙特利亚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表扬两位年轻巫师的词汇也有些贫乏。看得出,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只不过不知为什么,现在他的谈兴有些浓厚:

“前些年,我在做‘血脉对能力影响程度’这个课题的时候,曾经处理过一些野妖。无一例外,它们在转化后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但同时,它们的防御能力、体能、生命力、以及各个方面的本能,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如果抛却理智,这种转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质变!”

“想象一下,如果能够将妖魔转化野妖的这种能力进一步提纯,得到某种温和的,不影响理智的转化方案,那么巫师世界的力量会迎来又一次跨越式提高。”

“这将是一场颠覆性的革命……”

“咳咳咳!”易教授大声的咳嗽着,打断了蒙特利亚教授稍显激动的演讲。

蒙特利亚教授皱了皱眉,停下话头,环顾左右。

托马斯等几位助教的脸上明显挂着几分不安,似乎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而以灰袍校工们则对教授的这番话不屑一顾,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凡尔纳老人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干脆听了一半就转身离开了。

只有郑清与林果,对蒙特利亚教授描述的愿景表示出了某种程度的向往。

“意思是我们以后打一针,就能变成注册巫师吗?”林果看到教授止住话题,忍不住出声称赞道:“简直像贤者之石一样令人着迷!”

蒙特利亚教授嘴角翘起,显然对这种恭维非常受用。

但他同时也闭紧嘴巴,不再讨论相关话题了。

“小孩子的想象力就是丰富。”易教授揉了揉小男巫的脑袋,语气一转,警告的看了周围几个年轻巫师一眼:“蒙特利亚教授的想法固然是有趣的……但也是危险的。到目前为止,整个巫师世界,只有他的一个实验室获准进行相关课题的研究。”

“这些课题虽然并不涉密,却有些敏感……我不希望校园里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郑清等人连连摇头,直说不敢,就差赌咒发誓了。

“蒙特利亚教授刚刚说了许多野妖强悍的地方,自然是没有错的。这些畜生固然有许多身体素质上的优势,但智慧,从根本上限制了它们发展的程度。”

易教授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两位大一新生,语气中充满了警告:“你们能够战胜一头野妖,值得夸奖……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盲目自大。”

“这个世界上野妖的种类千奇百怪,你们见过的只是最基础的一种……它们的弱点不多,却也算不得什么厉害的魔物。”

“野妖是什么?”

“野妖是炮灰!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最泛滥的底层妖魔。”

“战胜它们并不值得过多炫耀。”

“但是,教授。”郑清听了这番言论,愈发迷惑,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既然野妖并不厉害……那三叉剑为什么要给我颁发梅林勋章?”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突兀,草坪上的诸人纷纷侧目,就连正在‘整理’野妖的几位助教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易教授并没有迟疑,他笑了笑,温和的说道:“这个问题应该困扰你一阵了吧……事实上,那枚勋章并不是奖励你镇压的野妖,而是奖励你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时,所体现的勇气……这是最珍贵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四季坊上那么多人,最后只有你冲向肆虐的野妖了?”

郑清的脸悄然涨红。

只不过趁着夜色,这番颜色并没有被大家注意到。

易教授抬起双手,按在郑清与林果的肩头,稍稍提高了声音:“对于第一次遇到野妖的大一新生来说,面对它们、与它们战斗,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你们心底最坚定的信念了。”

“没有守护身后的信念,没有战胜邪恶的信念,没有与堕落势不两立的信念,你们就不会站出去,做那件许多人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

“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心有畏惧者也。”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易教授的这番话,讲的斩钉截铁、理直气壮,草坪间一时陷入沉默中。就连不远处的凡尔纳老人都频频侧目,连连点头。

也许察觉到自己给诸位学生、助教们施加了过大的压力,易教授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当然,新生么,能够对付野妖就可以了。”

“这种畜生智力低下,本能强烈,只要使用恰当的魔法,很容易制服。”

“第一大学在你们入学初教授的一道咒语,都属于经过仔细挑选,简单易学,有一定发展潜力,而且对野妖有很强针对性的魔法。”

“比如九有学院的束缚咒‘葛之覃兮’、阿尔法学院的软腿咒‘我马虺隤’……都属于这类咒语。”

“你们的表现非常出色……我们会向学校建议,给予你们部分学分上的奖励。”

两个大一新生顿时喜上眉梢。

郑清觉得自己应该谦虚些,但嘴角却总是忍不住咧开。

“哼!”凡尔纳老人在人群外重重哼了一声:“巡逻队的人……需要你们向学校提奖励的建议吗?”

易教授笑了笑,没有争辩这个问题。

说话间,原本跪坐在地上‘整理’河童妖的几位助教已经采集到了所需要的全部‘材料’,开始整理收拢手头的工具。

“有什么发现吗?”易教授转头看向一位站起身的助教。

“我们只能确认它是一头由河童转化而成的野妖。”助教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

“转化时间在三个小时之内……更准确的时间需要在实验室里进一步测试才能得到相关结果。”

“我们在它的胃里发现了一些两栖生物的残骸,以及一些矿石、淤泥、还有树叶、野果。”助教翻开手边的木箱,露出三团布满血丝的薄皮,用镊子小心翻动着,解释道:“这头河童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四级转化……原本的一个胃变成了三个,可以根据胃酸浓度不同,消化不同的食物——无论是干燥的还是潮湿的,不论是肉类还是青草,不论是有毒,还是无毒——都能够在这些胃袋里被磨碎,碾压出它所需要的营养。”

“一如既往的贪婪。”托马斯站在一旁喃喃着。

“知道它是怎么转化的吗?”易教授插口问道。

那位助教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蒙特利亚教授忽然提起袍角,别在腰间,然后把两个袍袖高高挽起,露出骨节突出的苍白的手臂。

他蹲下身,戴上蚕皮手套,拿过一柄小刀、一个镊子,开始在河童妖身上拨弄起来。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脱下蚕皮手套,丢进垃圾袋里。

“的确没有异常咬痕。”他的脸色很难看。

郑清觉得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环顾左右后,却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差。

不论是凡尔纳老人,还是易教授,亦或者张羽、托马斯等助教们。

第二十一章 隔离病房内

小雨从凌晨四五点钟开始,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一整天。

郑清斜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水汽模糊的景色,听着雨点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眼睛半闭半睁,精神朦朦胧胧。

这种环境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当然,这种迟钝也可能是药物的缘故。

他甚至快要想不起来今天是星期几了。

因为昨天夜里遭遇野妖的事故,没等巡逻任务完成,他与林果便被教授们塞进了校医院。值夜班的校医们也是如临大敌,单独为两个年轻巫师开了一间隔离室,并严格按照那些死板的教条收缴了两位新生的所有随身物品。

包括郑清的灰布袋、黑驴蹄子,还有林果的小书包,以及两人的所有衣物。

据说这些东西都会被送往专业的实验室,根据相关的脱敏规则,进行一系列的安全处理。

那头黑山羊倒是没跟着进校医院,不过托马斯说,它也会在校工们的安排下隔离一段时间,以防任何意外的出现。

郑清软绵绵的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呆呆的,一动不动,像极了晚期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嘴巴半张开,任凭一丝透明的口水从嘴角缓缓下垂。

并不是他懒得动弹,而是他现在动弹不得。

为了防止他被妖气侵袭,昨晚的值班医师毫不客气的把所有预防类的药物——只要在药性上不冲突——都给他喂了一遍。

所以一直到现在,他的肌肉都有些软绵绵的,提不起丝毫力气。

一只穿着白大褂的小精灵扑着翅膀,落在年轻公费生的肩头,然后举起手中的毛巾,帮他拭去嘴角的口水。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羞愤欲死。

幸好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他忍不住在心底对设定隔离政策的巫师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与最诚挚的问候。

“咔哒!”

隔离病房的门锁被拧开。

几个穿着宽大白袍子的巫师走了进来。

负责看护病人的小精灵们呼啦啦冲向病床,抬起年轻的公费生,把他的身子摆正。

郑清轱辘着眼珠子,试图看清面前的人影。

“不要费劲儿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那双眼睛现在看上去像只中了僵尸咒的变色龙……”

说话的人是贝拉夫人,校医院的护士长。

在郑清的印象里,这位女士一贯不苟言笑,非常严厉,没有想到她也会吐槽。

同时他感到嘴巴边被塞过来一块冰冷的玻璃:“喝了它!”

甜丝丝的液体顺着玻璃杯口,流进郑清的嘴巴里。

小精灵们举起毛巾,不断擦拭着溢出的液体。

“不要着急,一分钟后你应该可以恢复部分行动能力。”贝拉夫人的声音说着,向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飘去。

郑清记得林果的病床就在那个位置。

当马医师来到病床前为郑清复查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已经可以用两只胳膊费力的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

这令他大为振奋,忍不住在病床上左右扭动着。

“安分点,你还没有出院……”贝拉夫人板着面孔,满脸不悦的看着年轻的公费生:“如果不是你的那身袍子,我一定不会怀疑你是星空学院的新生。三天两头来医院躺着……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九有学生!”

郑清干笑两声,乖乖的斜靠在病床上。

“无妄之灾,在所难免……有的人只是运气比较背而已。”马医师瞪着他那对水泡眼,拉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在医院躺着,想来也不是他的本意。”

郑清咂咂嘴,不知是否应该认同马医师的这番解释。

但他很快就丧失了说话的权利。

马医师从药箱里拿出一块扁平的透明石头,塞进了郑清的嘴里。

“咬住……咬紧。”他吩咐着,然后扭开旁边的测量仪,不断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上面的数据。

一边写着,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道:

“最近一段时间注意饮食清淡……吃的过于油腻,容易引起体内浊气上升,妖气很容易在浊气的刺激下发展壮大。”

“当然,因为你并没有真正斩杀那头野妖,所以受到的妖气侵袭微乎其微……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吃东西,有病没病,吃的清淡点总是有好处的。”

“还有,你的右眼要注意不要过度使用……现在里面只有一些淤血,应该很快就会化去。如果不注意,疲劳用眼,可能会导致某些不可预测的并发症。”

郑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马医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是的,是的……大部分人都有你这种想法……既然魔法无所不能,为什么不用魔法消除你眼睛里的淤血、化解你体内的妖气呢?”

郑清连连点头。

马医师把怀里的记事板换了一条手臂抱着,左手举起毛笔,强调道:“这就是真正的治疗师与普通巫师区别了。”

“我们一向不建议用魔法处理这种涉及我们身体比较精密部分的病灶……人体是一个非常精密、没有多少冗余的构造……而魔法则代表了巨大不确定性。”

“任何使用魔法治疗人体损伤的行为,都是鼠目寸光、毫无医者理念的行为。”

“所以我建议你安静的等待这块淤血消散吧。”

郑清咬着那块透明的石头,喉结动了动,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

当所有的复查工作结束时,郑清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把酝酿了一整天的一个问题丢了出来。

“猎杀妖魔会有什么后遗症?为什么要让我们住隔离病房?”

他总觉得其他人有些小题大做。

或者,其他人有什么事没有让他知道。

“你不知道?”马医师看上去有些惊讶,但很快了然:“哦,差点忘了,你是大一新生……很少有大一的学生会考虑这些问题……简单说,巫师们猎杀妖魔,会受到妖气的侵袭,所以需要定期清理体内的流毒……如果不处理,日积月累,这些妖气会导致巫师蜕化成巫妖。”

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郑清想起那些猩红色的眼睛,还有那些贪婪的气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是……猎妖的巫师那么多,他们每次杀完野妖后,都会这么……”郑清伸出手,比划着自己与林果的遭遇,满脸无奈:“都会这么来一遍?会不会太麻烦了。”

“当然不。”马医师抽了抽鼻子,稍稍提起自己的眼皮:“校猎会上杀的那些野妖,都是熟妖,学校把它们投放进猎场前已经进行了多次‘消毒’。至于学校外的妖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嘲笑的口吻解释道:“你觉得能在外面猎杀妖魔的巫师,会是你们这些入学还不足半年的新手能够比的吗?他们随手配的药水就够净化一打野妖的妖气了。”

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肩膀随之垮了下去。

医师的话有些尖刻,但道理也很清楚。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菜鸟。

“能不能帮我带两本书,”在几位白袍子离开前,郑清最后请求道:“一整天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人都变傻了……”

“这下糟了,本来就傻乎乎的……”旁边的小护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连贝拉夫人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郑清可怜兮兮的翻了个白眼。

“没有那个必要。”出乎意料,马医师驳回了郑清的请求,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解释道:“六点半之后,你们的隔离就会撤销……但是在所有的药效消失之前,你们还不能出院。”

“当然,隔离撤销后,我们会接受部分病人亲朋的探视请求……根据现在收到的申请……”旁边的护士长说着,翻了翻手头的文件夹,摇摇头:“你们应该做好被人围观的准备。”

“当那些探视者们走的时候,应该已经到病房熄灯的时间了。”小护士在旁边不失时机的吐槽道:“也就是说,就算给你两本书,你也没有时间看……”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郑清忍不住追问道。

“明天早上。”马医师说着,脸上露出了某种恶趣味的表情,这让他那张长长的马脸显得格外可恨:“放心吧,医院是不会耽误你们周一第一节课的……这是对每位学生负责的做法。”

第二十二章 探视者们

探视的客人们来到病房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之后的事情了。

郑清在小精灵们的帮助下早早吃过了晚饭后,便掐着手指,开始努力计算每分每秒的流逝,试着熬过这段无聊的时间。

虽然林果与他在同一间病房,但不知为什么,小男巫病床周围的帐子一直没有撤掉,那张病床上也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如果不是换药的小护士再三保证那张病床上的病人只是睡着了,郑清绝对不会自己安安分分的呆在病床上保持沉默。

天色已经抹黑。

雨仍没有停,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走廊里纷乱的脚步声也逐渐消失,从密密麻麻变得七零八落。

直到钟表上的分针再一次向下跳了一格的时候,走廊里终于传来郑清期盼已久的声音。

“真是个糟糕的天气!”辛胖子大大咧咧的声音即使隔着墙壁,也显得非常清晰。

“闭嘴,胖子,这里是医院!”一个清脆的女声紧接着响起,警告道:“要有公德心!”

这个声音让郑清眉头忍不住一跳,没想到这位姑奶奶也来了。

走廊里的声音果然被‘道德’约束住了。

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了。

一群人呼啦啦挤了进来,让这间原本还显得比较宽敞的屋子顿时紧凑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病房外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及走廊中略显聒噪的夜风。

病床上的公费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但面前那些熟悉的身影却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咧开,露出灿烂的笑容。

“真是个糟糕的天气!”辛胖子关上病房门后,立刻重复着之前的话题,开口抱怨起来:“从早下到晚,没完没了……我原本还约了几个社团的负责人做户外访谈呢,结果全泡汤了!”

“你这还算小事情,”段肖剑立刻接口,卖弄的说道:“学生会原本今天下午要进行校猎会开幕式的彩排,也被取消了……我们部门十几个人昨天跑了一天的现场,准备的一大堆设备,全都没用上……贼老天,哭哭啼啼,整的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

这个话题似乎戳到了胖子的某个痛点,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还真是被抛弃了!”张季信环顾左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听我哥说,天文台负责这个月气象变化的一位学姐失恋了,然后给上面打了个报告,一口气把这个月的雨水全泼下来了……”

“还有这种操作!”旁边几个人的脸上都难掩震惊的表情。

“绝对内幕消息,不会错的!”张季信脸膛涨红,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

郑清耳朵里听着汉子们天南海北的胡侃,目光却被女生们带来的礼物吸引住了。

蒋玉捧着一大束以兰花为主的鲜花,正耐心的把这捧花塞进病床前的花瓶里;李萌则抱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盒子上印着‘双唐记’的巨大标识,隔着玻璃板,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群米黄色的糖人舞女正在曲奇地板上翩翩起舞,不时有大捧洁白的糖花从半空中纷纷扬下,营造出一个非常香甜可口意境。

“听说你‘又’住院了,令我感到非常欣慰。”李萌扬着下巴,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这下谁也不能说我是病秧子了……最起码我进医院的次数比你少多了。”

“萌萌!”蒋玉刚刚把花瓶摆好,正试着用法术收集一点露珠,听到自家小表妹这番没礼貌的话,立刻怒气冲冲的站起身:“不要胡闹!”

“略略…”小女巫吐了吐舌头,抬起手中的玻璃盒子,用力‘放’到郑清的腿上。

“这是我……还有我表姐……以及其他女生,和男生们,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早日康复,之类的。”李萌背着手,翻着白眼,毫无诚意的说着祝祷的话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病人被她的玻璃礼盒砸的不断抽冷气。

“李萌!”蒋玉柳眉倒竖,看上去真的生气了。

小女巫扁扁嘴,悄悄向床尾的位置蹭去。

“没事,没事。”郑清忍着腿上的疼痛,龇牙咧嘴的笑着,拽住了蒋大班长的长袍:“都是开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玉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你的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出院?”作为唯一一名靠谱的探视者,蒋大班长表现比其他人就强了许多:“需不需要明天向姚教授请假?”

“不用不用,”郑清连连摆手,曲起手臂做了一个用力的姿势,笑道:“原本就没什么毛病,只不过以防万一,所以被灌了一堆药……治疗师说明天早上就能出院,耽误不了第一节课的。”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旁边立刻传来李萌嗤嗤的笑声。

郑清虎着脸看向小女巫,目光略过病房的一角,看到那高高拉起的白色帷帐,终于想起另外一件事。

“声音小一点!”他用力挥着手,试图让这间稍显喧闹的病房里安静一些:“这里不止我一个人……林果还在睡觉……”

“我已经醒了!”不远处的帐子里传来小男巫囔声囔气的回答。

郑清脸上不由挂起尴尬的笑容。

“恰好,我们多买了一点礼物!”蒋玉轻快的笑着,抖了抖手腕上挂着的坤包,一把拽过李萌向屋角走去:“你们聊,我们去看望一下那位阿尔法的小天才……”

女生们的离开似乎让病床周围的男生们松了口气。

辛胖子与段肖剑几乎第一时间围了过来。

“说清楚,你到底选哪个!”胖子一脸悲愤的攥住病人的衣领,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就是,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段肖剑嘴里拽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一脸狗腿的凑了过来,声音同样压的很低:“夫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啥乱七八糟的。”年轻的公费生听的满脸凌乱。

“他俩的意思是,吉普赛女巫与蒋大班长,你到底选哪个。”萧笑抱着笔记本,站在几个人身后,轻飘飘的解释着。

“我们是第一大学的巫师,要讲道德,有良心,不能脚踩两只船。”张季信一脸正气的总结道。

其他人立刻用力的点起头来。

郑清的脸色立刻黑了。

第二十三章 报纸上的消息

郑清最终没有对男生们的围堵给出准确的答案。

事实上,他自己对于这个问题也非常的困惑。

并不是说他在否认自己的感觉,恰恰相反,在他内心深处,两位女巫都占据着非常特殊的位置。

伊莲娜漂亮、热情,郑清与她在一起时总有种窒息的感觉。她仿佛一朵火红色的玫瑰,在抓住她的时候,手指难免会感觉到枝条上的荆棘,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大家对她的喜爱。

蒋玉美丽、大方,与她说话时总让郑清感觉非常舒服。她如同一株清雅恬静的兰花,人们在嗅到她的芬芳时,同时也会被她绰约的风姿所打动。

在郑清有限的生命旅程中,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对某个女生有好感,或者产生朦胧的还不能称之为‘爱情’的感觉。

但是,选择?

抱歉,这个词语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我们年轻的公费生。

他更习惯于在家人或者长辈的安排下面对一切。小时候看病时如此,长大了上学时,也是如此。

人们在面临人生第一次真正选择的时候,总会有许多惶恐。

郑清也是这样。

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好朋友,但也不想日后被同学们暗地里戳为渣男。

所以他只有沉默。

然后用其他话题掩盖住这件烦心的事情。

“今天班会老姚说什么了吗?”他低头看着怀里跳舞的糖人们,看着玻璃外壳上飘飘悠悠洒落的糖花,用一种似乎很感兴趣语气问道。

男生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到始终没有办法从郑清嘴里知道他的具体选择,最终也放弃了继续逼迫。

“大部分都是老调重弹,比如安全、安全、还有安全。”张季信耸耸肩,掰着手指,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

“校猎会的安全、校园里的安全、魔法实验上的安全……似乎我们在学校唯一需要面对的就只有安全问题。”

“所以《贝塔镇邮报》今天的头条就非常有趣了,”辛胖子从怀里抽出一份报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念道:“继续或者停止,第一大学路在何方?”

郑清惊讶的挑了挑眉毛,报纸题目这种质疑的语气听上去显得稍微有些不客气。

但很快,随着辛胖子继续念下去,郑清发现用‘不客气’来形容报纸的态度实在是太温和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篇文章更像某种‘檄文’。

轰向第一大学现行教育体制,讨伐这所学校近年来的种种作为或者不作为。

“……据知情人士透露,昨日稍晚,位于第一大学九有学府内,发生一起野妖入侵事件……截至记者发稿时,尚无人员死亡的报告……”

“……第一大学安全部门尚未确认此次入侵校园野妖的血脉谱系……第一大学外事委员会的安教授向记者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中,具体情况仍在调查,学校不会容忍任何威胁学生人身安全的事情发生……”

“……据悉,此次野妖出现时,数名学校夜巡队的成员正在该区域巡逻,有可靠消息,两名第一大学学生在与野妖搏斗时被妖气侵袭……有学生当场丧失抵抗力……许多家长质疑学校此举是否涉嫌体罚或者虐待……在第三版面,我们邀请了著名教育专家马教授为大家做相关解读……”

“……巫师联盟发言人此次事故的发生表示了遗憾,并强烈呼吁第一大学加强对学员的素质教育,避免类似丑闻继续发生……受此影响,世界范围内的巫师组织不同程度表达了对当前大学教育的担忧……许多贝塔镇的居民也对于自身安全情况表示不安…”

“……这是继8月底入校专机被妖魔入侵后,短期内第一大学发生的第二起校园安全事故……我们忍不住会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在有巫师世界诸多大巫师驻扎的地方、号称联盟最安全的区域内,接二连三出现这种安全事故……在第五版面,我们将为大家梳理近年来第一大学在校园安全、校规校纪等诸多方面做出的改革……我们也邀请到多瑙族驻巫盟大使馆的参赞先生为大家做进一步分析……”

“听上去,这份报纸对学校似乎很有意见,”郑清听着辛胖子念的新闻,不由笑道:“我记得第一大学不是巫师世界三大权力机构之一吗?怎么任凭这些不着调的消息四处流传……”

“难道就因为他们说了不好听的话,就取缔这份报纸吗?”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那新闻或者舆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并不是取缔,”郑清自觉理解有误,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总不能让他们四处传播这些不靠谱的言论吧……这会影响学校的权威性。”

“无冕之王,向来以打击权威来获得权威。”萧笑辛辣的嘲讽道:“难道你还指望他们能从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身上找到身为舆论的优越感吗?”

“相比较而言,《贝塔镇邮报》已经算是比较客观的了。”张季信打断两人的争辩,从背包里抽出一份杂质,丢在郑清床铺上:“看看这个,《君子与淑女》,也是巫师界流行的刊物……除了毫不客气的鞭挞学校外,你在他们的报道中亮相了。”

郑清看着红脸男生严肃的表情,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

“……经确认,此次事故中受伤的两名学生均属于第一大学新生,其中一人为九有学院大一的公费生,在不久前的开学典礼中刚刚荣获巫盟调查局颁发的梅林勋章(铜)……据悉,该生在开学时便在学校外大打出手,有伤害同学的恶劣前科……此外,他在本次事件中的拙劣表现令人失望……我们虽然不能质疑招录他入学的‘花名册’,但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名新生其他的荣誉头衔……有不具名知情者称,该生在面对妖气刺激时,会产生某种应激反应……与巫妖堕落前兆相似……有专家认为应该由更权威的机构接手相关治疗工作……据可靠消息,事故发生后,该新生出现了‘红瞳’症状,似乎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这些猜测……”

“胡说八道!”郑清一目十行的读完,用力把手中的刊物揉成一团,咬牙切齿的低吼道:“骗子!撒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全都是胡说八道!瞎几把扯淡!”

其他几个人不安的看了看对方。

“难道你们相信上面说的话?”郑清满脸不可置信。

“咳,”辛胖子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我们当然相信你不是……那什么,但我们不能阻止别人这么想……这些消息的确有挺多人在讨论。”

“否则今天就不会只有我们几个来探望你了。”段肖剑干巴巴的笑了笑。

“而且,你的眼睛的确变红了。”萧笑提醒道。

“那是淤血!”郑清脸色涨的通红,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许多。

“淡定,淡定。”段肖剑在一旁和着稀泥,连声说道:“都是自家人,大家不要乱猜这些不靠谱的消息……”

说着,他看了郑清一眼,补充道:“清哥儿当时在现场,他一定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郑清愣了愣,皱着眉思索半天,最终沮丧的摇着头。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学校有发布什么新的公告吗?或者,你们知道那头野妖怎么进来的了吗?”

其他人同时摇了摇脑袋。

第二十四章 妖魔产生的几种方式

一只小精灵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药汤,送到郑清面前。

这是为了排出之前的药剂残毒,以及中和体内剩余的测试剂,每隔两个小时,郑清都必须来这么一杯,一直持续到他出院之前。

“没完没了。”年轻公费生无奈的咕哝着,但仍旧乖乖的捏着鼻子,把杯子里的药汁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咂咂嘴,还没等他开口,小精灵便贴心的递过来暖和的毛巾。

郑清擦完脸,长嘘一口气,重新倒在病床上。

然后他看见了周围一排斜乜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个表情……”他没好气的瞪着眼,正打算开口抱怨治疗师们死板的规矩时,病房外的走廊间便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

还没等他回过神,那扇单页木门便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条门缝。

一个圆脸,留着蓬松刘海的女巫探进半个身子。

然后她看到了一群男生审视的目光。

“不好意思!”女生似乎被吓到了,半个身子一瞬间缩回去一小半。

“这里是特护病房……请问你找谁?”辛胖子腆着肚子,用一副深沉的语气问道,全然没有在意周围几个人狂翻的白眼。

“林果在这里吗?”圆脸女巫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她努力眯着眼,似乎想要看清病床上病人的面孔。

“林果?”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病房的另一个角落。

圆脸女巫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立刻挤进大半个身子,转头看向病房的另一面。

林果病床周围那些碍眼的帷帐已经被小精灵们撤掉了。

病床前,蒋玉正在耐心的为小男巫削着苹果,而李萌则在一本正经的与小男巫探讨烧燕的十八种做法。

圆脸女巫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在这里面!”她转过身,发出惊喜的尖叫。

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一群陌生的白袍女巫涌了进来,她们互相推搡着,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是一群阿尔法学院的女巫,郑清立刻从她们的袍子上做出了这番判断。

站在他周围的男生们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女巫满脸关爱的表情,抱着各色礼盒,莺莺燕燕的挤在小男巫的病床前。

郑清叹了一口气——这换来了其他男生齐刷刷的怜悯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个表情!”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抓狂。

“人比人,气死人呐。”段肖剑发出意味深长的感慨,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原本以为小林果在阿尔法会被欺负……果然,是我想多了。”萧笑扶了扶眼镜,难得吐了个槽。

“如果这样也叫‘欺负’,那请让我接受比这酷烈一百倍的欺负吧!”辛胖子咬着牙,满脸悲怆:“既生辛,何生果!”

“喂喂,你们都是戏精学院的么。”郑清满脸黑线的看着几个脱线的家伙,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把自己周围的帷帐重新挂起来。

然后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用力敲了敲床铺。

“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他小声叫道:“关于昨天晚上那件事的。”

果然,这个话题重新把男生们的目光吸引了回来。

“我记得蒙特利亚教授当时说,那头野妖身上没有异常咬痕?这是什么意思!”郑清眯着眼,努力回忆昨夜那位陌生的教授,补充道:“蒙特利亚教授好像有个实验室,是专门处理血脉什么东西的。”

“哦!”萧笑轻声应着,脸上露出几丝了然的表情。

“你知道他?”辛胖子敏锐的察觉了萧大博士的表情,好奇道:“或者说,你知道那位教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蒙特利亚教授我的确知道,他是研究血脉转化方面的权威,在第一大学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萧笑果然不负博士的称号,似乎博览天下无所不知:“至于他说的那句话……我认为,这意味着,那头河童妖不是另外一头妖魔发狂后的产物。”

“这不是很好吗?”郑清愈发迷惑:“为什么我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不是另外一头妖魔发狂的产物,不就意味着校园里只有这一头野妖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头野妖从哪里来?”萧笑反问道。

问题回到了最初。

郑清觉得这个循环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许察觉到自己这番解释有些粗糙,萧笑酝酿了几秒钟,换了一种说法:

“大家应该都知道,大部分妖魔的诞生是通过三种途径:血脉传承、侵袭、感染……”

郑清叹口气,打断博士的演讲,举起手,嘟囔着:“我不知道……”

萧笑默默的瞅了他一眼,顿了顿,解释道:“大妖生小妖,这是血脉传承;巫师杀了太多的妖魔、在妖气影响下堕落,这是侵袭;被妖魔咬伤,转化成的野妖,属于感染型。”

“言简意赅!”辛胖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萧大博士这次没有理会旁边的噪音,而是继续解释道:

“一般而言,血脉传承的妖魔天赋很高、出生时往往会带着许多强大的天赋,即便在妖魔中数量也非常稀少……显然,那头河童妖并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

“而侵袭产生的妖魔,在转化前就具有极强的法力,一经转化往往会直接成为高级妖魔……这也不符合那头河童妖的表现。”

“最后一种,感染型的妖魔,属于最常见的,也是炮灰型的家伙,转化后大部分都只能维持粗浅的本能,按照正常逻辑推断,你们遇到的那头河童妖只可能是这个水平的家伙……而在这类野妖身上,肯定会有被妖魔咬伤的痕迹,这是它们身份的标识,也是它们转化的基础、力量的来源。”

“但是我们在湖边抓住的那头野妖没有咬痕,”郑清终于理清思路,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头野妖不是通过你提到的那三种常规手段诞生的?”

“我想,这应该就是你提到那些教授们不高兴的原因了。”萧笑把抱着的笔记本换了一个胳膊,又扶了扶眼镜:“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头痛的事情不是出现事故……而是出现了事故,还毫无头绪,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第二十五章 新生们的猎月计划

围绕着河童妖的来源,男生们又讨论了很长时间。

但最终一无所获。

缺少必要信息,即便是伟大的占卜师也会抓瞎,更不要提这些入学刚刚一个多月的新生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我们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健康吧!”辛胖子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终结了这段枯燥的讨论。

然后他挤到床头,端起病床旁桌子上的果盘,从自己的手表中拽出一柄银质小刀,开始耐心的切起水果来了。

“下次巡逻,你应该带着我去。”张季信洪亮的声音把病房震的嗡嗡作响,引得病房另一角的女巫们频频侧目:“我的飞蜈蚣买下后还没发过利市……”

“那不是你买的。”郑清有气无力的反驳道。

“那是他卖身换来的……现在是十月,这是属于学生们的猎月。”萧笑在旁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会找到足够的妖魔脑髓来喂你的小蜈蚣。”

“提到校猎会,我不得不说一下,”辛胖子原本捧着其他人送给郑清送的果盘,吭哧吭哧吃的带劲儿,听到萧笑的话题,忽然放下手中的盘子,愤愤道:“那些学生会的家伙,干的真不叫人事儿!”

“学生会?”郑清换只胳膊撑着身子,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他们又怎么了?”

因为前不久没有被学生会录取,郑清对于这个第一大学最大的学生组织印象非常差,他很乐意听到一些关于这个组织的负面消息。

“你知道,十月是猎月。”辛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嘟囔着。

“大家都知道,”郑清强忍住一拳砸在辛腮帮子上的冲动,耐心的回答道:“我记得教授们说过,巡逻的时候那些校工跟老生们也提过这件事……”

“按照以往的惯例,学校会在十月中下旬举办一场大型猎会,”辛胖子用餐刀叉起一块青梨,嚷嚷道:“这不仅是一场面向第一大学全体学生的猎会,而且是一场面向整个布吉岛,乃至整个巫师世界的猎会。”

“也就是说到时候会有岛外面的人来?”郑清扬起眉毛,惊讶道:“我以为学校的守护法阵从开学后就会关闭……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

“那是针对我们这些学生的限制。”萧笑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解释道:“我们离开布吉岛必须搭乘学校的专机,而专机的往来必须由守护法阵开辟特殊通道……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可以通过‘遁’直接来到岛上,当然,他们必须持有学校发放的请柬,否则会被大阵第一时间压成肉泥。”

郑清撮了撮牙花,连连摇头。

“重点不是这个!”辛胖子不满的挥舞着餐刀。

郑清看到一串果汁随着他的挥舞飞溅到了病房洁白的墙壁上,看护病房的小精灵兮兮叫着,抓着脏兮兮的抹布愤怒的冲了过来。

“我并不是有意的,”辛胖子抱歉的对正在擦墙的小精灵们笑了笑,重新看向其他男生。

“重点是……”他稍稍提高声音,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道:“这场猎会是我们赚取学分的大好机会……任何学生,不仅是那些参加猎会的老生,还包括我们这些新生,都有机会在这场猎会中赚点学分。”

他的嘴角沾着一小块破碎的葡萄皮,正随着他的说话声起伏跳跃,看上去非常滑稽。

但郑清顾不得嘲笑这一点。

“我们也能在猎会上赚学分?”他有些惊喜的问道:“我还以为只有获胜的猎队才有学分可拿。”

“布置会场,打扫卫生,组织啦啦队,猎赛场间休息时表演的节目,还有猎会期间举办的猎曲大赛、猎画展览……只要参加,总会拿到一些学分的。”萧笑扳着指头,最后总结道:“新生是猎会上负责杂务最多的群体,当然可以在猎会上赚点学分了……虽然数量很少。”

“但是!”胖子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我刚刚从校报编辑那里得知,今年的猎会,学校只会安排学生会与学校各个社团的学生们负责那些杂务……也就是说,我,你……”

说着,他指了指郑清,然后又指了指萧笑,以及张季信:

“还有你们俩,我们只能看着别人赚学分,自己流口水了!”

“这不公平!”张季信一拳擂在床铺上。

郑清感觉自己差点飞起来。

“不要破坏公物!”他恼怒的扫了一眼红脸男生,转头重新看向胖子:“但是……这跟学生会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胖子愤愤的掰下半根香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年学校不知抽什么疯……往年校猎会都是由教授联席会议出一位总负责人,校工委与学生会、社团联合会各出一位副总负责人……但是今年,学校把权利下放,校猎会上的所有事情,都由学生们自己负责。”

“也许是因为学校人手不够……”萧笑眯着眼,小声猜测道。

“学生们自己负责?”郑清没有注意到萧大博士的话,他捏了捏下巴,琢磨道:“也就是说,今年的校猎会由学生会跟社团联合会负责组织安排?然后他们出了条新政策,只招募他们组织内部的人?”

“就是这个意思!”胖子一仰脖子,吞下另外半根香蕉,唏嘘道:“太不要脸了……他们也真敢这么做!”

“难道就没有人投诉吗?举报啊!”郑清拍着床铺,坐直身子:“组织剩下没有参加社团跟学生会的人游行示威,或者向那个什么《贝塔镇邮报》发个牢骚也可以……”

其他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许久,张季信才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的,单单我们学院,没有参加社团的……除了我们四个,大概还有这个数。”

说着,他举起一个巴掌,在郑清面前晃了晃。

“五个?”郑清无声的做了个口型,眼睛瞪的溜圆。

张季信耸了耸肩膀。

“怎么会……”年轻的公费生显得有些茫然,他转头看了一眼胖子,然后又看向萧笑,开口问道:“辛没有参加社团的原因,我知道……你呢?我记得你也收到了好几份邀请函吧!”

“呆在图书馆里,忘了时间。”萧笑低着头,翻着他的笔记本,懒洋洋的回答道。

“那你呢?”郑清转头看向张季信:“你不是总说有个哥哥在学校……他应该能跟你找个合适的社团吧。”

“就是我哥不让我参加社团的。”张季信脸上也露出一丝费解的表情:“我哥说,今年学校有点乱……不让我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社团,免得给他或者给家里惹下麻烦。”

萧笑似有所觉,抬起头,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根。

“那我们怎么办……”郑清向后一倒,啪在床铺上,哀叹一声。

“我们可以自己组建一个社团。”萧大博士突兀的回答道:“我之前看过学校的规章制度,只要在开学期间,任何时候,学生们都可以组建一个新的社团……当然,如果我们想要参加猎会,必须提高一点速度。”

说着,他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补充道:“按照往年的规定,社联会在校猎会开幕式的前一天,暂停接纳新成员,以避免猎会舞弊……今年校猎会的开幕式定在下周五的晚上,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来提交组建社团的申请表、完成社联的答辩。”

“答辩?”辛胖子的圆脸皱成一团:“组建个社团还需要答辩?”

“也许是纸面、也许是当面,总之,我们需要向社联明确自己组建社团的原因,我们社团的宗旨等等一系列要素。”萧笑手指间翻转着一根毛笔,耐心的回答道:“你不会以为自己编个名字、拉几个成员,就能从学校骗到经费吧。”

“还能从学校领经费?!”郑清立刻打起精神。

他顿时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

第二十六章 门神的处世哲学

“年轻的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声音在病房里突兀响起,打断了两张病床前热闹的气氛。

郑清撑起身子,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病房的门口。

是魔咒课的姚教授。

或者说,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他一手抓着烟斗,另一个胳膊下夹着几本书,满脸笑容可掬。

似乎感受到大家疑惑的目光,姚教授抬起手腕,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手表,然后抬起头,笑眯眯的说道:

“还差十分钟就晚上十点钟了……你们可以选择被倪五爷关在宿舍门外面,或者现在去楼下贝拉夫人那里领一张陪护的申请表,以及晚上会用到的睡袋……”

已经这么晚了?

郑清惊讶的转头看向窗外。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乌云散去,繁星点点,隔着树梢,清新的月亮露出了小半张皎洁的面孔。

病房里一阵鸡飞狗跳。

郑清病床前的这群九有学院男生面对自家院长,自然充满了忌惮,恨不得下一秒就彻底消失在屋子里;林果病床前的那群女巫对比之下就显得稳重了许多,她们在离开前甚至还会非常规矩的向老姚行个礼。

当病房内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老姚先走向林果,和声细语的安慰了小男巫几分钟,然后便叮嘱他早点睡觉,重新扯上了四周的帷帐。

郑清把身子向被窝里缩了缩,嘀咕着自己要不要也扯上帐子。

“感觉怎么样?”老姚来到郑清病床旁,熟稔的扯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感觉没问题……医生说明天早上就能出院。”郑清老老实实回答道。

“这里呢?”老姚抓着烟斗敲了敲脑袋。

“没感到什么异常……吧。”郑清说道最后,也有些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右眼有点涨涨的感觉。”

“右眼?”老姚眉头一挑,一只眼睛睁大,语气有些严肃:“是传说中那只‘妖魔的眼睛’吗?”

妖魔的眼睛是什么鬼!

郑清感觉自己脸上挂满了黑线。

“哈哈哈,开个玩笑……看你紧张的。”老姚呵呵笑着,扳起公费生的眼皮瞅了瞅,非常肯定的说道:“就是充了点血……星空学院那些小崽子,十个里面有八个都肿着眼睛,也没见哪个猎队冲上去喊打喊杀……不要被外面那些有的没的谣言给干扰了。”

郑清眨了眨眼睛,心底忽然有点小感动。

“还有那边帐子里的小家伙!”老姚侧着身子,转头看向林果病床的方向,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不就被妖气冲晕过去了么……多大点事情!大不了一会儿给你买几斤琥珀光,晚上捂紧被子,发发汗,天一亮又是一条好汉!小小年纪,不要沮丧的像个老头儿……”

郑清忍不住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林果的帐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擤鼻声,过了几分钟,才传出他有些囔声囔气的声音:“我没有沮丧……我只是有点伤风。而且,我还没有成年,不能饮酒。”

“奶茶,我说的是奶茶!”老姚立刻改口,笑呵呵的应承道:“下次去你们城堡上课的时候,我给你捎几斤热乎的蒙古奶茶……现在赶紧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噢!”帐子里传来林果响亮的回答。

“至于你,”老姚回过头,重新打量起年轻的公费生:“原本打算今天带你去见易教授,商量一下那件事……”

说着,他又用烟斗轻轻磕了磕脑袋,补充道:“但出了昨天晚上那件事……”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找易教授的。”郑清连忙回答道。

“倒不是说我没有时间,”老姚摆摆手,斟酌道:“只是按照我之前跟易教授讨论的保守治疗方案,估计不太合适了……嗯,我记得你们下周二是占卜课?”

“周二上午。”郑清立刻补充道。

“对,周二上午,下课后你跟着易教授去他办公室,他会为你做进一步的安排……包括开发那个涉及视野的天赋、还有如何稳定你的念子力场。”

郑清连连点头,没有任何质疑。

“今天过来就是跟你提一下这件事……记得,周二占卜课之后!”老姚没有继续闲聊,而是站起身,抻了抻袍子,就打算离开:“……不要起来了,快点休息吧。”

说着,他按住撑起身子的年轻公费生,举起烟斗,示意看护小精灵们把他那几本书拿来。

“记得,明天早上的课不要迟到!”临走前,他笑着警告道。

“绝对不会的,先生!”郑清飞快的保证道。

……

……

离开校医院后,姚教授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他并没有回到位于东桃园的教授精舍,也没有转去办公楼的院长办公室。而是穿过几条交错的长廊,来到一栋低矮的三层小楼前。

这栋楼看上去有些破旧,灰扑扑的墙壁上挂着斑驳的墙皮,大块大块颜色深浅不一的苔藓粘在上面,显得有些丑陋、又有些异样的安详。

拐过黑黢黢的走廊,教授来到一扇双页木门前。

门框上,两位门神手持法器、踩着祥云,板着面孔,认真严肃的在三尺见方的纸片上来回巡逻。

他们脚下,那头白猫也一扫往日慵懒的表现,竖着尾巴,瞪大眼睛,露出嘴角稍显狰狞的尖牙。

“门。”姚教授抬了抬眼皮。

“口令!”神荼手中战戟一顿、瞠目喝道。

“开门!”老姚眯着眼,脸上表情有些冷淡。

“口……”神荼还没说完,便被同伴把嘴捂住了。

“咳咳,都是熟人,要什么口令!”郁垒把自家兄弟扯到身后,连声埋怨:“没看到是姚院长当面吗……活该你当一辈子门倌儿!”

说着,他一扯门把手,便将两扇紧闭的门板打开,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您请!”

老姚目光幽幽的看着两个家伙,并没有第一时间进门。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一直看的两位门神浑身发麻,老姚才抬脚,迈过门槛。

“真正的门神,就算被撕成碎片,也会要求进门的人提供有效的身份证明。”院长大人的声音顺着穿堂风轻飘飘的钻进两位门神的耳朵里,把他们栖身的硬纸震的嗡嗡作响。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但其中的不满即便画中的那只白猫也清晰感受到了。

白猫的尾巴耷拉在地上,不安的扫了扫。

郁垒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晦气。

但几分钟后,他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你总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神荼抱着自己的长戟,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我们是谁?是门神!”郁垒一把搂起脚边的白猫,抚弄着它的长毛,得意洋洋的说道:“再大的牌子递到我们面前,我们说声‘进’,他们也才能进……吃点唾沫星子有什么打紧的……满天下这么多大巫师,谁没吃过雨神的唾沫星子?!”

第二十七章 会议室里的风暴

“查!”

“给我从头到脚的查!彻头彻尾的查!查清楚!”

“学府里竟然不声不响摸进来一头野妖!”

“校工委的人都是死人吗?!”

“嗯?!”

老姚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他挥舞着烟斗,任凭那些青白色的烟气在阴冷的空气中凝结,留下一道道蜿蜒盘旋的痕迹,最终堆叠在这间光线黯淡的会议室内。

洒扫小精灵们挤作一团,躲在门后的纸篓里,瑟瑟发抖。

悬挂在四周墙壁上的画像们更是早早就溜之大吉,只留下一块块空白的黑色镜框,还有那一张张五颜六色的底版。

讲台下,黑袍的教授、助教们与灰袍的校工们泾渭分明的坐在两旁,中间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仅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而过。

似乎被老姚的说辞激怒了,一位灰袍的年轻巫师深吸一口气,然后试图站起身反驳,却被身边一个棕色头发的中年巫师手疾眼快,拽住了。

但这些举动在这间沉默的屋子里分外显眼。

“你们还有意见?”老姚拧着脖子,瞪大眼睛,声音似乎要把整个房顶震塌:“我有说的过分一点吗?”

“只不过一个提前了几天的沉默返潮!学校的守护大阵就像个筛子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摸进来!”

“赤链蛇进来了,你们说它们是低危险生物,可以,我让大三的老生们在实践课上多辛苦一些,给你们去抓蛇。”

“砂时虫进来了,你们说它们只是些濒危的小虫子,药用价值很高……也能理解!”

“现在呢?”

“一头野妖!”

“不是从我们实验室里跑掉的那些连牙都被磨秃的实验用品!也不是从我们的猎园里跑出去的已经喂熟了的猎物!”

“一头正经八百,转化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野妖!”

“活生生的妖魔啊!”

“管理阵法的人都吃屎去啦!啊?!你们这次打算给我一个什么理由!”

老姚拍着桌子,神情激动,那双漆黑的小眼睛中散发着骇然的光芒。

这道光芒扫过灰袍校工,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没有丝毫反驳。

这让另一侧的几位年轻助教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还有脸笑!”老姚抓起手边的一份报纸,劈头盖脸砸了过去:“你们看看外面那些报纸头条都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我引咎辞职你们才开心?啊!”

几位年轻的助教惶恐的站起身,垂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张羽在哪里?给我站起来!”老姚抓着烟斗,用力在讲桌上磕着,完全没有在意讲桌被砸出的一个又一个小坑。

一只小精灵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深处职责的驱使,爬出纸篓,颤颤巍巍的向讲桌飞去。

她的触角向两边垂下,紧紧贴着脸颊;她的翅膀像打着摆子,一抽一抽的,看上去随时会栽在地上。

“兮兮……”她惊恐的叫着,身子却仿佛不听使唤,手脚并用爬上了讲桌。

老姚垂下眼睛,鼻子里喷出两股粗重的烟气,一瞬间便将红木讲桌淹没。

“咳咳!”小精灵大声咳嗽着,却仍旧摸索着,伸出小手,抚摸讲桌上那一个又一个豆大的小坑。

微光闪过,小坑们被一一抚平。

老姚的怒气似乎也在这些闪烁的微光中被一一释放。

“你们连个小精灵都不如!”他举起手,指着屋子角落站起的一位黑袍助教,痛心疾首的说道:“小精灵都知道恪尽职守,你们呢?”

张羽默默的站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老姚。

他没有低头,目光一如平日的温和。

九有学院院长大人的怒火终于渐渐熄灭。他从身后拽过一张椅子,坐下去,腿伸的长长的,抱着胳膊,脑袋极力向后仰去,整个人仿佛斜搭在椅子上。

那柄黑乎乎的烟斗不知何时又被他咬在嘴里。

他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整间屋子,唇齿间不间断的冒出滚滚浓烟,不一会儿就将他的整个脑袋淹没在浓重的烟雾中了。

许久,他终于重新开口:“张羽!”

“有!”仍站在屋角的年轻助教挺起身子。

“学府的守护阵法有没有按照规章制度一节节检查过?谁检查的,把名单给我报上来……开学前,守护大阵按要求是要做压力测试的,哪几个团队负责的,我要在一个小时后看到完整的测试报告,有没有问题?”

“有几位参与测试的教授现在不在学校。”年轻的助教有些不安的回答道。

“他们是不是巫师?”老姚冷笑一下。

“没问题了。”助教先生果断越过了这个话题。

“那你坐下。”老姚挥着手,驱散面前的烟雾,目光在黑袍巫师们身上掠过:“助教团,由张羽带队,选几个人,专门负责调查这件事……需要学校协助的地方,找我开条子。”

“还有校工委。”老姚深深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另一侧的灰袍巫师们,语气显得有些冷淡:“按理说,我不应该越俎代庖,替若愚副校长处理你们……但既然在我的学府,你们就要把该承担的责任承担起来。”

“从昨天事发,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

“对于那头畜生的来历……你们有没有什么结论?”

坐在第一排的几位灰袍互相看了看,最终站起一位四五十岁、额头很高、有着一对湛蓝色眸子的中年校工。

“如同您刚才的判断,这头河童妖并非学校实验室的试验品以及猎园的猎物。”

“但是根据现场残留的一些要素,我们校工委的占卜师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月下生物的痕迹……”

“月下议会?”老姚用力一挥胳膊,打断中年校工的说辞,连声质问道:“你们的计算结果出来了?占卜要素全不全?哪个占卜师做的验证?有没有做交叉验证?月下议会五个上等种族,数百个大小不同的种族,你们能肯定是哪个氏族动手吗?”

一连串的问题显然令那位中年校工有些措手不及。

“不确定的话不要随便说!”老姚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示意那位校工坐下:“指控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尤其是你们还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时候。”

灰袍校工们沉着脸,不再出声。

老姚似乎仍旧有些不放心,抓起讲桌上的一份报纸,在半空中中抖的哗啦啦作响:“权威结论发布之前,我不希望这些报纸出现什么新的乱七八糟的说法!……尤其是那些还不明确的指控!”

“听清楚了吗?”

灰袍或者黑袍的巫师们互相交流着眼神,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显的有些微妙。

“校工委的调查报告,稍后送一份到院长办公室,我会直接与若愚副校长沟通这件事。”老姚最终总结道:“这件事的反思还没有结束。除了巡逻队那些学生,其他每个涉事部门都要在一周之内提交你们的调查报告以及自我检查的报告……教授联席会议有没有什么意见?”

老姚说着,目光落在会议室第一排的几位黑袍巫师身上。

“必须有人对这次事故负直接责任。”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声音显得有些冷淡。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语气非常严肃:

“根据现在的调查结论,负责本次临钟湖夜巡任务的校工凡尔纳,有酗酒、迟到、擅自脱岗等违规行为……根据教授联席会议常务委员会的意见……建议该名校工停职检讨并对其隔离审查……审查期间,其相应职责由校工委指派其他专人负责……审查结束后,根据调查结果再做进一步处理意见。”

会议室沉默几分钟。

然后一片哗然。

第二十八章 第六个周一

周一的早上是痛苦的早晨。

郑清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起床的想法。

但这里是校医院。

他还躺在学校的病床上。

那位严厉的贝拉夫人是不会允许一个康复的学生赖在床上不起来的。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郑清感觉自己的脸颊仿佛在被针扎一样。

他倒抽一口气,勉强睁开左眼。

一只白色的纸鹤正在枕头间上下翻飞,跳跃不止;不时还扑棱着翅膀,凑到他的脸颊,用那棱角分明的尖喙啄他几下。

年轻的公费生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抓住了这个胡乱扑腾的小东西。

纸鹤象征性的拍了拍翅膀,便驯顺的耷拉下脑袋,摊开了身子。

郑清闭着一只眼,用一只手胡乱碾平纸鹤,籍着窗外淡淡的白光,瞄到了信纸上那龙飞凤舞的熟悉字迹:

“清哥儿,江湖救急!突发情况,老姚的课我去不了,帮我撑一下,回头重谢!另,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见鬼!”郑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一把将那张信纸攥成一团,砸向半空中。

“兮兮!”一只看护的小精灵风一样窜了出来,接住了那个纸团,抱怨的在郑清面前晃了晃,两根细细的触角像画圈一样打着旋。

“我错了,”公费生同学从善如流,立刻举起两个手,向辛苦的劳动者表达了最真诚的歉意:“都怪那个胖子……”

天杀的胖子。

自己还没出院呢,就丢过来这么一件麻烦事。

“哪个胖子?胖子怎么了?”病房的另一角传来林果好奇的声音。

郑清瞥了正在穿袍子的小男巫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年轻就是好,觉少,还忘性大。什么糟心的事情,睡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啥事都没有了。昨天还郁郁寡欢的躺在帐子里一天都没下床,今天大早上就又活蹦乱跳了。

“辛·班纳,你知道的,那个日耳曼人。”郑清懒洋洋的回答道:“他早上有事不想去上课,让我帮他逃课……你早上有课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振奋起精神,撑起上半身,目光紧紧盯着林果。

小男巫眨眼间就洞悉了他的打算。

“我们周一早上是占卜课……哦,我终于明白了……易教授上节课下课的时候,就警告我们班的人,下节课如果有人想逃课,要做好写三万字论文的心理准备。”林果恍然大悟般,飞快的摆着手,连声拒绝道:“况且我也没有变形药剂……难道你以为教授眼睛是瞎的?你们周一早上什么课?”

“魔咒。”郑清重新pia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哼道。

“哼哈!”小男巫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你们九有学院院长的课?那个胖子是想被学校清退吗?”

郑清吧唧着嘴巴,没有反驳。

选择周一早上这节课来逃,的确是件非常有风险的事情。

但是自从胖子加入学校的报社后,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不仅经常早出晚归——美名曰‘采风’——还不时搞些很冒险的事情。

比如偷偷摸摸在书山馆呆一晚上,听徘徊在书山迷廊里的幽灵唱歌赋诗;或者作为特邀嘉宾参加迪伦同伴们举行的‘鲜肉盛宴’。

前不久,他甚至还打算吃颗辟水丹,去鱼人的老巢做一个街头采访——郑清坚定的认为,如果不是萧笑找来张季信拦住他,这个胖子一定已经变成了鱼人部落过冬时的腌肉了。即便是保留地,鱼人也对那座大湖有着异乎寻常的掌控力。

相比之下,逃课似乎又不算那么有风险的事情了。

周一上午的魔咒课,按照之前的计划,老姚会在课上讨论前次布置的作业,分析那个麻烦透顶的‘元辰守护咒’。

郑清眯着眼,躲在被窝里,享受着起床前最后几分钟的惬意,苦恼着怎么帮胖子蒙混过关。

他并不是束手无策——就像辛胖子在纸鹤中写的那样,他是有办法的。

只不过他现在缺少一点要素。

一只灰色的鸽子被屋外的狂风卷落,踉跄着栽倒在窗外的石台上。鸽子扑腾着翅膀,发出不安而急促的咕咕声。

病房内,一道橘黄色的身影敏捷的窜到阳台上,拨开窗户,探爪抓向那只落难的鸽子。鸽子惊恐的挣扎着,尖叫着,边跳边飞,很快栽下窗台,逃脱了那只肥硕的爪子。

橘猫丧气的喵了一声,窗户也不关,耷拉着尾巴滚回病房内,重新爬上郑清的病床。

团团是昨天晚上跟着那些男巫来到病房的。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郑清一个人呆在医院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寞冷,403宿舍有义务帮自家伙伴度过这个难关,经过一致协商,决定委派团团代表403全体舍友陪护一晚。

郑清十分感动,然后把肥猫团成一团,塞到床尾,暖脚。

对于橘猫来说,在宿舍与在病房区别并不大,只要还有一个被窝让他伸懒腰,那就足够了。

冷风挤过窗户间的缝隙,钻进病房里,让郑清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顿时清醒了许多,脑子里的思路也清晰了几分。

年轻的公费生歪着头,瞥了一眼床脚窝成一团的肥猫,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打算给林果透露了一番。

“它?”林果指着趴在餐桌上嗅小米粥的肥猫,一副见鬼的模样。

郑清乐呵呵的点着头,给自己的全麦面包上抹了层花生酱。

“三个问题,”小巫师一脸认真的竖起三根指头:“第一,辛·班纳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他知道我有办法……他没有拒绝。”郑清用叉子叉起一颗圣女果,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享受着早晨的清爽与酸甜。

“这只猫它答应吗?”林果收起一根指头,瞟了一眼眯着眼打呼的肥猫。

团团的脑袋岿然不动,只有尾巴尖在桌子外面小幅度的扫了扫。

“一根鸡腿!”郑清转头看向肥猫。这只赖在他们宿舍的灵猫瞟了他一眼,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了满嘴的尖牙。

“三根鸡腿!一根现在兑现,两根事成之后兑现!”郑清拍了拍桌子,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了一个饭盒。

盒子里,一根油汪汪的鸡腿还冒着热气,上面淋着色味浓郁的汤汁。

“喵!”橘猫立刻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郑清的手上。

郑清扭头看向林果,满脸笑容。

“第三个问题,你哪里来的变形药水!”小男巫瞪大眼睛,露出一副极度困惑的表情:“而且,这只猫它也不会说话吧……”

“用拟形符!”郑清很自信的拽出自己的灰色小口袋:“这种把戏我初中就拿来看守店铺,完全没有问题。至于团团不会说话,更好办,反正它能听懂别人说话就行。”

第二十九章 一颗大橙子

?的?当郑清从校医院跑出来的时候——好吧,准确说,当这位年轻的巫师被校医院的贝拉夫人用扫帚赶出来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

原本他并不打算这么早离开那所暖和的餐厅。

肥猫也不想。

但是当餐厅里洒扫的小精灵们发现一只猫科动物出现在餐厅取餐台,继而发出那尖锐刺耳的报警声音后,郑清不得不带着他的‘物品’落荒而逃。

“如果我有扣分的权利,我敢打赌你明年还要继续上大一!”贝拉夫人在给郑清开具出院通知的时候,脸上仍旧挂着恼火的表情:“允许那只猫在病房呆一晚上已经是极度宽容了……竟然把它带进医院的餐厅,你是觉得校医院收到的关于食堂的投诉太少了吗?”

郑清陪着笑,揪着橘猫的顶花皮,狼狈的结束了自己第二段住院生涯。

周一早上的空气里,总是混杂着活力与颓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懒散了一个周末的人们很难在这样的日子里打起精神,但大自然赋予早晨的使命却又让许多人自然而然的抖擞起精神。

郑清抱着肥猫离开校医院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教学楼,而是中途转进一片隐蔽的小树林。

当他从林子里出来时,肥猫已经消失不见,而‘辛胖子’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虽然看上去与平日里那个贪吃的胖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辛胖子’的手里也抓着一根肥硕的鸡腿在慢悠悠的啃着——但如果熟悉他的人还是很容易从细节中发现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比如眼神、比如表情、再比如发色。

郑清身后的‘辛胖子’头发变成了姜黄色的,身上披的长袍颜色也与正宗的九有红不同,像是洗过许多遍,颜色淡了许多的橙色。

也许因为宿醉未醒,胖子的眼皮有些发肿,眼泡显得有些膨胀,这让他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愈发眯成了一条缝,气质也愈发萎靡了许多。

与他气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动作。

胖子仿佛被人施加了一道轻身类的咒语,走路时动作显得轻盈灵动,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滚动的大橙子。

这颗大橙子并没有在校园中引起路人们异样的眼光。

相反,走在大橙子前面的郑清,吸引了路人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与宣传处那迟迟不来的调查报告相比,报纸上的流言似乎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校园这个封闭的环境中发酵,酝酿出酸气扑鼻的劣质品。

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郑清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再加上不久前在开学典礼获得的那枚梅林勋章,他在这座学府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新人。

以往,不论是今年新入学的大一新生,还是大二亦或大三的老生,许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学,在路上看到他,总会笑眯眯的打个招呼,有时候还会扯着他合个影,签个名。

但是今天,虽然这些人仍旧很有礼貌的与他打招呼,问好,但他们神情间似乎都隐藏着某种类似畏惧的成分。

这点,在他们悄悄打量郑清那只红彤彤的右眼时,显得格外清楚。

用书本中的语言来描述,就是‘亲切而疏离的友好交流’。

不过凡事都应该辩证的来看待。

关注他眼睛的人多了,关注他身后那个大胖子的人自然就少了许多。尤其是在面对认识两人的同学的时候。

当郑清走进教学楼东601的时候,这种区别对待愈发明显。

门后白纸上的小人儿一如既往的发出尖锐的问好声,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还是整整齐齐的做成一排,随时准备着冲下来整理被学生们破坏的教室。

只有极少的同学注意到了辛胖子异常的发色与萎靡的精神,但大部分人都只会调侃着问一句“班纳,怎么染头发了?”或者“胖子,昨天是不是操劳到很晚?我可是听说校报编辑部有几位大美女哦……”

绝大部分同学的目光都随着年轻公费生的脚步,缓慢而坚定的移动着。

从门口,到过道,然后再到教室后排的座位上。

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还指指点点,指着眼睛像旁人比划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公费生脸上慢慢积攒的怒气。

也有一些人会带着小礼物,在朋友的陪同下走到郑清身边,简单祝福一下,问候一声。

但不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同学,在与郑清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表现出一些警惕,似乎年轻的公费生在下一刻就会遏制不住血液深处的妖气,长出尖牙利爪,瞪着血红的眼睛扑过去。

这令郑清的心情愈发坏了许多。

“我又不会扑上去咬他们。”郑清坐在教室的角落时,脸上仍旧挂着愤愤不平的表情。

“你碰一碰艾滋病人也不会得病,但谁会随便碰他们?”萧笑刚刚拆开一个大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长长的信纸。

“你竟然知道艾滋病!”郑清的声音中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奇。

“我又不是顽固派巫师……下面的世界发展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多关注一点呢?”萧笑嗤笑一声,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中的信纸。

“下面的世界。”郑清咂咂嘴,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这个胖子太假了吧!”张季信从前排转过身,脸上挂着不安的神色:“看看他的头发、还有他的袍子……他是不是连字都不会写?”

“他为什么要会写字!”郑清掏出自己的法书,重重的拍在课桌上,满脸不悦的抱怨道:“他只需要坐在教室里发呆就行……如果你们谁赞助我一份变形药水,我肯定让他变得与那头死胖子一模一样!”

“如果老师叫他回答问题怎么办?”

“不会说话,还不会闭嘴吗?”郑清挑了挑眉毛。

“嗷!”旁边的‘辛胖子’赞同的叫了一声,顺手把指头间残留的油汪汪的卤汁抹在了课桌下面。

张季信嘿然而笑。

“对了……你中午不要睡觉了,我们要在宿舍开个会。”萧笑忽然抬起头,提醒道:“我已经从社团联合会领到了社团成立的申请表,按照计划今天下午就该交回去……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明确社团的名字、成员、宗旨等信息。”

说着,他抖了抖手边那张红字表格。

“这里面要填的东西还有很多。”他强调道。

第三十章 任性的教授

,每个周一早间的课堂上,总不会缺乏睡眼朦胧的学生。

为了延续与周公亲切友好的会晤,能够真正从平静中找到自我,教室后排的座位一向非常抢手。

当然,有消极怠课的,自然就有积极面对的。

上课态度积极的人群中,虽然不缺乏诸如唐顿、马修·卡伦、蒋玉、刘菲菲这些真正‘好学’的好学生,却也少不了辛·班纳这样的投机分子。

为了给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也为了能在魔咒课教授的成绩单中得到一个优秀的评价,每周一的早上,辛胖子必然会早早来到教室,坐在教室前面,用最饱满的精神来展示自己勃发的青春。

然而今天早上,这个胖子来的却有些晚。

不仅如此,他竟没坐在女生们特意为他留下的前排位子上,而是抱着法书,没精打采的趴在了教室的倒数第二排,与那些‘堕落’的男生们挤在一起。

这着实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当然,这不能怪辛胖子。

毕竟他没有想过会有一只猫来替他上课,也没有想过如何教导一只猫在课堂上扮演一名好学生的角色。

吃完鸡腿,限于与郑清达成的协议不能乱跑,肥猫拟化的胖子只能无奈的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打盹,消磨这个上午剩余的悠闲时光。

与变形药水从里到外、脱胎换骨的彻底变身不同,拟形符只不过在活体的外面拟化了一副像模像样的皮囊。

任何一个对被模仿者有粗略了解的人,或者动物,都能凭借着这幅‘套子’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这种幻化太过粗糙,甚至还比不过许多精巧的幻术。

但作为一个在课堂上糊弄老师的道具,只要不引人注意,保持低调,应该是足够的。

应该,吧。

年轻的公费生摩挲着手下的法书,不安的念叨着,竭力克制自己把面前这个胖子赶出教室的想法。

段肖剑虽然并没有想着把辛胖子赶出教室,但他非常希望这位往日学习态度‘积极’的好学生能够腾出屁股底下的座位。

这个驼背的瘦削男生可怜巴巴的站在胖子座位旁边,无力的晃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俺的亲哥咧,你不是一直在第一排坐着么,干嘛跟我们这些频困生抢地方哩。”

橘猫虽然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却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开玩笑,给你腾座位,你给鸡腿吗?

胖子打着呼噜,懒洋洋的啪在课桌上,对一旁的请求爱答不理的。被晃狠了,它索性扭过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

段肖剑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带着满腹的牢骚坐到了前排。

教室后面,郑清松了一口气,冲旁边的张季信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能在这么近距离瞒过一个学生,应该可以在一个稍远的距离瞒过教授吧。

年轻的公费生稍稍恢复了些许自信心。

……

伴随着简笔画小人刺耳的报警声,魔咒课教授风风火火的身影又一次闯入诸位新生的视线里。

“同学们早上好!”

老姚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一边冲大家摆着手,拽过讲桌后的椅子坐了下来:“都坐下,都坐下……”

“先生早!”教室里的学生们一边鞠躬坐下,一边尽量将哈欠打的轻一点。

作为一名资深的教授,老姚很清楚这种状态,并没有生气,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教室一遍。

然后他看见了仿佛一颗大橙子似的辛胖子。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

郑清努力坐直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胖子的背影,心底向周天神佛祈祷了个遍,只希望教授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老姚顿了顿,从袍子里掏出那根黑乎乎的烟斗,塞了些金黄色的烟丝进入,然后擦着火星,烧起一缕青烟。

他吧嗒着嘴巴,颇感兴趣的打量着正装模作样看课本的年轻公费生,清了清嗓子,拉长声音说道:“问好声没有精神……来来来,让我给你们点点名,清醒清醒,打起精神!”

点名?!

郑清瞬间有种懵逼的感觉。

虽然按照教室门背后贴着的教学守则要求,每节课上授课的老师都需要点名。

但是像老姚这种程度的巫师,搭眼一扫就知道教室里有几只蚊子,更何况二十来个大活人。正因为如此,往常教授们极少进行点名这种形式化的操作,郑清在找团团帮忙的时候也就忽略了这点。

要知道团团可不会说话!

正在点脑袋打瞌睡的橘猫也瞬间抬起头,圆滚滚的耳朵刷的竖了起来。

“耳朵!”郑清咬着牙,伸腿踹了踹前排的胖子的凳子:“那个死胖子不会竖耳朵!”

团团的两个耳朵瞬间耷拉了下去。

然后它小心的扭头,冲郑清挤了挤眼睛,撇撇嘴。

郑清明白它的意思:我不会说话,你看着办!

“唐顿!”老姚已经打开花名册,一本正经的点起名了。

“到!”唐大班长一向很严肃,此刻他站起身很正式的答应着。

郑清求救的看向萧笑,却发现这位忙碌的大博士正在翻着一本三寸厚的辞典,念念有词的折腾着那张红色的表格,对旁的其他事情一无所察。

“郑清!”

姚教授响亮的声音打断年轻公费生的不安。

点名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到!”郑清答到后,并没有坐下,反而心底一横,硬着头皮开口道:“教授,辛·班纳昨天不小心吃错了药……所以嗓子受到伤害,医生让他今天都不要说话。”

其他学生呼啦啦的转过身,都好奇的看向那名吃错药的胖子。

橘猫毫不怯场,一脸镇静的向四周点着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吃错药了!”姚教授一脸愕然,急忙忙走下讲台,来到辛胖子身旁,摸摸它的脑袋,温和的问道:“要紧吗?有没有医院的病假条?需不需要休息?”

团团被摸的眯眯眼,舒服的打了个呼噜。

郑清慌忙忙戳戳它,干笑着对教授说:“不要紧,不要紧……小问题……今天要好好休息,不要说话就行。”

团团坐直身子,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张嘴“嗷”了一声。

郑清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哦,这个样子啊!”老姚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团团的脑袋,语重心长的叮嘱:“我记得上次药剂学的李教授讲过,是你在药园踩了打碗花,然后舔了一个星期的盘子吧……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呢?虽然你们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里独立生活,所以平常要学会照顾自己!”

团团开始还能坐直身子,但是随着老姚不断的抚摸,忍不住又软趴趴的拱到桌子上,打起了幸福的呼噜。

郑清站在一旁,干巴巴的解释道:“他早上吃了药,估计有点生痰。”

“嗯,你们大家也是。”老姚笑眯眯的瞅了郑清一眼,看的他毛骨悚然,然后意有所指的补充道:“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成年了就敢为所欲为,心底要有点敬畏。不然今天只是趴在桌子上,明天就该躺在病床上了!”

教室里响起了嘈杂的应答声。

老姚扬起法书,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年轻公费生的脑袋,转身走回讲台。

郑清捂着头抽了几口冷气,冷不丁又看到前面辛胖子的裤腰露出了一团毛茸茸的尾巴,连忙又戳了戳它。

那团尾巴瞬间被肥猫收了回去。

“原本这节课我打算给你们讲讲‘元辰守护咒’,但是大家早上的状态都不太好……再加上还有人生病了!”姚教授说到这里,顿了顿,扫了郑清与辛一眼,继续开口:“既然这样,这节课的内容我们暂时就挪到周三上吧。”

“元辰守护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咒语。这个咒语关乎你们注册巫师考试,关乎你们晋级正巫的仪式,所以周三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用最佳的状态来上课,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知道了!”

“嗷!”

这一次,台下响起了基本还算整齐的应答。

“那这节课,我们讲魔法哲学吧。”

魔法哲学虽然只是一门全校性的通识课,但是授课的教授却分别是四所学院的资深教授。这门课并不涉及具体的咒语、药方、符咒等具体操作,只是很单纯的理论课,补习起来相对也简单一些。

“但是教授!”唐顿突兀的举起手来,打断教授的讲课:“其他人怎么办?”

虽然他没有更详细的说明,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

魔咒课是一节小课,上课的人只有天文08-1班的学生。

而魔法哲学则是一节大课,上课的人不仅包括九有学院的学生,还有星空学院、阿尔法学院的一些学生,甚至一些大二、大三挂科重修的老生。

因而,面对老姚如此任性的调整课表,班长大人表示他感到有些困扰:“需要通知周三上哲学课的那些学生吗?”

“另外,我的日常班级记录上该怎么备注……”蒋玉大班长也举起手,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第三十一章 维度理论

惑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困惑,但身为院长,姚教授既然已经任性的调整了自己的课表,学生们也只有乖乖的服从这种安排。

至于周三的大课上,其他学院班级的学生是不是要跟着天文08-1班的进度听‘元辰守护咒’,亦或者他们的魔法哲学课程如何处理,就不是堂下诸生需要关心的话题了。

既然改成哲学课,老姚索性收起法书、讲义,拍了拍身下的椅子。

那张高脚凳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张舒适的躺椅,教授舒服的躺下去,对大家招招手,招呼道:“都放松,哲学课一定要轻松,才能理解其中三昧……”

郑清对此非常怀疑。

在他看来,这也许只是教授想要偷懒的一个借口。

但堂下诸生均对教授的做法没有丝毫异议,反而非常配合的收起法书、伸个懒腰,做出一副与老板休戚与共的态度。

就像教授曾经所说的那样,魔法的哲学是一门既简单又深奥的学问。

简单在于人人都能听懂其中的道理;深奥在于即便大巫师乃至更高程度的巫师们,在行为举止间都会受到魔法哲学原理的桎梏。

与白丁世界的哲学非常相似,魔法哲学也是涉及世界观与方法论的一门学科。

只不过巫师们在这方面走的更远。

由于魔力的真实不虚,魔法的强实践性,这节课的内容甚至会涉及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理解。

在前面几节的哲学课上,老姚在每个人面前都描绘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简单的讲述了巫师们在几千年的探索中感悟到的真相。而哲学课就是他们将这些真相通过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传承下去的方法。

按照教授的说法,能够清楚哲学真谛的巫师,才能在未来走的更远,才能触摸更多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郑清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但是老姚在解释真相时描述的那种神秘感,却让人非常感兴趣。

“这个世上,有三个事情最让人抓狂:肚子里有个嗝打不出去,鼻子里有个喷嚏喷不出去,脑子里有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说不出去。仿佛总能抓住点什么,但是当你摊开手掌,手心留下的只有一片空气。”躺椅上,老姚仿佛在讲故事一样,慢悠悠的开始讲起来。

“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什么是‘道’?”

“‘道’就是路、就是到、就是引导、就是逻辑、就是魔法……是能够表达出来的一种概念。”

“在漫长的历史中,那些伟大的巫师把自己的路说了出来,为我们这些后来人指明了一些模糊的方向。之前的课程中我们已经提过,这一整个学年,我们将一一探索这些方向。”

“那么今天,我先带你们领略一下近百年来的一个主要哲学流派,维度派。”

老姚仰卧在自己的躺椅上,手臂微抬,手心向天,虚托着。

教室里的灯光随着他的话语渐渐暗淡,直至漆黑一片。只有小精灵翅膀上绿幽幽的荧光,还在勉强闪烁着微光。

“维度派认为这个世界是维度的。”

一个蓝色的光点出现在漆黑的教室半空。一边闪烁,一边缓缓的移动。每个小小的移动都会留下一个蓝幽幽的‘足迹’斑点。

很快,蓝色光点的足迹缀成了一条淡蓝色的光线。

一根,两根,三根。

似乎只是眨眼间,漆黑的半空中就布满了这些纵横交错的蓝色线条。

“维度派认为,维度间的相互作用,构成了这个世界真实不虚的基础。”

教授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他面前一根细长的蓝色线条。

这根蓝线两头连接着黑暗,仔细看去,它从头到尾在色调上没有丝毫区别,也没有弧度、没有粗细,仿佛只是某种概念的集合,却又真是不虚,似乎能够触摸。

是的,可以触摸。

姚教授的手指按在蓝色线条上,轻轻一压,向那条细细的蓝线施加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力。

蓝色的线条随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弯曲。

指肚轻轻下滑,蓝色的线条仿佛收到了某种响应,飞快的弹了回去。

“……这种相互作用如此显著,以至于我们能够通过数百种不同的实验加以验证……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条维线,像不像一条皮筋儿?……绝大多数巫师认为,这些皮筋的弹动,奏出了世间万象,奏出了宇宙的大和谐……”

郑清皱着眉,一边借着笔尖的微光飞快的做笔记,一边暗自吐槽教授那拙劣的比喻方式。

当然,他仍旧在笔记本上忠实记录着教授说的每个字。

毕竟他不清楚,那些字的背后是否蕴含着更深刻的意思。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头顶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一根维线的振动,影响到与它交错的另外无数根维线,也影响到没有与它交错、但与它相邻的无数条维线。

那些维线随着这条原始维线的波动,纷纷弹奏起强弱不一,音色各异的和弦。

蓝色的线条在振动中留下无数的虚影,看上去变成了一块块蓝布。

无数的蓝布叠加在一起,构造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三维空间。

间或有几条维线崩断,它们振动出的音符也戛然而止。然后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漆黑突兀出现,那些蓝色的布块随之消失。

当它们重新出现时,原本的一条维线已经断做两条毫不相干的新线条。

郑清不安的看着那片漆黑。

他敏锐的察觉到其间似乎蕴含着巨大恐怖,却也酝酿着无尽的机遇。

姚教授的声音重新在教室里响起,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些一闪即逝的漆黑中拽了回去:

“维度理论的诞生,从根本上解释了许多魔法世界无法用传统理论解决的难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砂时虫,你们知道吧……前段日子在学校很是折腾了几天。”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声。

郑清也不由自主的点着头。

“……在维度派诞生之前,巫师们对于‘砂时虫’的认识非常模糊,非常混乱。”

“传统巫师们认为,这种虫子是从虚无中诞生的害虫……更早远的理论甚至认为,它们是神祇的身上遗落的类似某种‘寄生虫’的存在……它们是‘天启’的前奏,‘四骑士’的宠物,末日的象征……”

“这些含糊不清的解释为这些小虫子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每一次发现砂时,都会引起魔法世界某种程度的不安……以至于这种奇妙的生物一度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维度派诞生后,巫师们将时间点从三维世界提取而出,缀连成一条新的维线……他们逐渐发现,‘砂时虫’只不过是一种以‘时间维线’的部分‘纤维’为食的‘伪·超维度’生物……”

“由此,才结束了巫师界长达数千年对这些小虫子的恐惧心态……”

郑清抓着毛笔,他的脸皱成了一团。

举例子时,姚教授的语速稍微有些快,这让他很难把握其间某些词汇的准确性。尤其是那些举代型的词汇,更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不得不用自己能够理解的词汇来记录教授的这些言论。

也许有些失真,但这都是属于他的理解。年轻的公费生在做笔记时心底似乎多了一些恍然,难怪老生们曾经提过,魔法哲学考验的除了巫师们的理解能力,更多还是巫师们的接受程度。

“……当然,在巫师们的后续研究过程中,他们发觉砂时之母酿制的‘砂时王浆’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续命延生良药,于是这种生物再一次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第三十二章 禁咒的原理

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线条振动不休,在魔咒课的教室上空交织出一片令人眼晕的奇诡景象。

许多学生已经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精神压力,纷纷低下头,利用静心冥想来舒缓精神。

姚教授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吧嗒着烟斗,手臂用力一挥,扯开了教室两侧的窗帘。

晌午的金黄色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落在学生们的课桌间,驱散了教室里的黑暗,也将那些淡蓝色的光线冲击的七零八落,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一只小精灵勇敢的从黑板上沿冲了下来,落在教授的头顶,扑闪着翅膀,将姚教授之前吐出的那堆烟气聚拢成球,塞进一个灰色的小壶里。

教授抬起眼皮,一根眉毛翘的老高,瞄了站在他头顶的小精灵一眼。

最终没有挥手驱逐她。

“咳咳!”他收起烟斗,目光威严的扫视了教室一周,敲了敲身后的黑板:“注意了,看黑板……现在要讲的是这节课的重点……当然,前面那些内容也很重要。”

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快的笑声。

不知是觉得教授这句前后矛盾的话有意思,还是站在他头顶专心收拢烟气的小精灵有趣。

“维度派认为,维度都是可以被测量的。”

一个蓝色光点出现在黑板上。

它重复着之前在黑暗中的历史,闪烁着,移动着,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轨迹。

只不过这一次,它的每一段位移,都会有一道公式做注脚,连同相关的概念与例子一起标示在黑板上。

“线性的、非线性的、概率的、分布的、缠绕的、振动的,等等等等……在维度派的眼里,维度,或者说,这个世界的真实,是可以被测量的。”

“比如你们看到的这条细线,也许觉得它没头没尾,没有长短。这是错觉……因为你们看到的,是我在授课时放大了的结构,准确的说,这条细线的长度是1.616x10^-35m。”

“这个数值是由大巫师普朗克在1900年确定的,所以被称为普朗克长度……愣着干什么?快记下来,这是期末的考点!”

老姚瞅见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呆呆的看着黑板,顿时敲着黑板,拖着长长的音调教训道:“不要只记黑板上的内容,我在讲课时提到的这些东西,你们都要记下来!……班纳同学?你为什么不做笔记?”

橘猫抬起头,傻乎乎的看了教授一眼,然后飞快的转过脑袋,瞅着年轻的公费生。

“报告教授……他手疼…”郑清憋的满头大汗,最终扯了一个谁都不相信的理由,硬着头皮解释道:“昨天做实验没带蚕皮手套,所以……”

“所以你帮他做笔记?”姚教授斜着眼,哼了一声。

郑清缩了缩脖子,小声嗯了一下。

教室里许多人都好奇的转过头,打量着那只圆滚滚的橘色胖子。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其间有些不对劲了。

但既然教授没有当面挑明,其他人也不会直愣愣的冲上来质疑。

顶多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投过来几道玩味儿的目光。

老姚并没有在胖子的笔记问题上消磨太多时间,而是继续开口,慢悠悠的说道:“……至于魔法的本质……在维度派的眼中,魔法只不过是维度之间变化的具现……或者从高维降到低维,或者从低维上升到高维。”

说着,他重新在半空点出一个蓝点。

这个蓝色的光点重复着从一个点、变成一条线、然后变成一个面、拓展出三维、延伸出六维、不断上升变幻,直至最后重新破碎成一片蓝雾的过程。

而那些令人不安的漆黑闪烁依然不间断出现在维线崩断的地方。

蓝色的细线蔓延至教室的各个角落,郑清身前的橘猫似乎对它们很感兴趣,三番五次的伸出爪子,想要拨弄那些蓝色的细线。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光火,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探起身子,拽住它的颈皮,或者揪住它的尾巴,打消它的冲动,提醒这只猫,它现在不是一只猫。

“注意,重点来了!”姚教授用力敲着黑板,提醒堂下各种不安的年轻巫师们,稍稍提高声音,用强调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一般的,维线运动状态从高维降到低维,会释放大量的能量;而维线从低维上升到高维,会吸收大量的能量。”

“维度派认为,巫师们施展的法术,就是通过维线跃迁产生的这种能量波动实现的。”

郑清立刻放弃了制止橘猫作死的打算,抓起手中的毛笔,飞快的做起笔记来。

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理解教授刚刚说的两句话意味着什么。

不夸张的说,刚刚那句话,就是巫师世界的真理。

姚教授丝毫没有因为刚刚讲到了重要的概念而放慢语速,相反,他后面的一句话还稍稍加快的了语速:

“……而对于世界本源,维度派认为,就像‘道’一样,本源是不可描述的,是非常大的集合,非常高的维度,是无法描述的。”

“但是教授,你刚才提到维度派的方法论,说维度是可以被测量的啊。”教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质疑的询问。

是刘菲菲,郑清不用抬头,就分辨出了那个细细的声音。

“非常敏锐!”老姚不加掩饰的赞许:“不愧是我们的首席生!……太大而不能描述,怎么办?维度派想到一个办法——收敛。”

“limit。”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符号,然后解释道:

“通过收敛,来强化‘本源’的特点,让巫师能够更方便的解读它……当本源收敛到能够解读的地步,收敛成一个法阵、一条咒语的时候,巫师们惊恐的发现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说到这里,教授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措辞。所有人都抓着笔,静静等待教授的下一句话,教室里一时间静的连针落地都听得见。

“禁咒。”萧笑低喃道。

虽然他的声音非常低,但在静悄悄的教室里却显得异常突兀。

姚教授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眯起眼睛,露出赞许的笑容:“是啊……是的。这就是禁咒的来源……本源收敛到可以用魔法表述的程度,就是禁咒。”

“这也是维度派成为近百年来最强大的哲学流派的原因……他们用禁咒证明了自己是如此接近本源,用禁咒击碎了神祇们无上的荣光,用禁咒打破中古纪以来传统巫师们赖以生存的世界。”

“在禁咒诞生之前,巫师们最具有攻击力的魔法诞生在‘五火球派’,那时的巫师们认为,没有什么守护是五个火球打不破的,没有什么障碍是五个火球不能粉碎的……当然,这是一种夸张是说法,真正的五火球派巫师,并不是只会甩五个火球。”

“而在禁咒诞生之后,巫师们的口号就变成了‘没有什么世界是一道禁咒不能毁灭的,如果没有毁灭,那说明禁咒收敛的不够精确’。”

第三十三章 维度派的世界

“……根据收敛内容与收敛方式的不同,所得到的禁咒也大不一样。比如全局收敛与局部收敛、条件收敛与绝对收敛,等等,敛散范围不同,禁咒的威力也各不相同。”

“刚刚提到的‘敛散’有些同学可能没有理解。”

“有收敛,自然就有发散。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收敛,创造了禁咒,那么他们对世界本源的发散呢?”

教室里一片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抓着笔,瞪着眼,期待教授给出后面的答案。

郑清歪着脑袋,瞟了一眼旁边的萧大博士。

“世界。”萧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毛笔,懒洋洋的回答道。

“非常正确!”讲台的教授敏锐的抓取到了教室里这个微弱的回答声,用力一挥胳膊,攥紧手指,似乎要把这个答案抓在手心:“对世界本源的发散,创造世界……准确理解,是让我们触摸到了无限的世界!”

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沙沙的笔记声。

讲到这里,教授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偏离了教学大纲,于是停顿了片刻,重新把话题扯回了‘维度理论’的概论上。

“嗯,刚刚提到的收敛方式、敛散性、无限世界之类的概念,属于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们才需要研究与思考的范围,内容相对复杂与艰深,你们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了。”

“下面有几个知识点,你们注意一下。”

姚教授话音一转,放下了讲述禁咒原理的话题,重新开始敲起黑板来。

教室里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声。

即便听不懂,讲出来让大家开开眼也是极好的。

这样班上的人出去吹牛就可以用那种淡淡的语气惋惜的提到:“我们班在讲魔法哲学的时候没有太深入……教授只是给我们演示了几种禁咒的收敛方案……光笔记就记了好几页,实在是太烦人了……”

显然,姚教授没有估计到年轻巫师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重新开始喋喋不休的给大伙儿的耳朵里塞着各种各样的知识点:

“……根据‘阿不思多猜想’,维度收敛方式应该有四十到五十种,这就意味着禁咒应该有四十到五十条。”

“……当然,按照《禁咒不扩散条约》,任何个人及团体均不得以任何方式研究禁咒……禁止任何形式的维度波动实验……如果有关注时事的年轻人,应该会注意到今年夏末的时候,巫师联盟处理的‘黯蓝古堡事件’,那座古堡当时进行的就属于非法的维度波动实验。”

“……就目前而言,世界上已知只有五到六条禁咒存在。”

“第一大学封存了其中的四道禁咒。”

教室里静了静,继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兴奋的盯着讲台上的教授,希望他能吐出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然而,老姚注定让大家失望了。

他满意的看着台下一张张兴奋的面孔,耸耸肩,摊摊手,嘴巴撇的像根鱼钩一样:

“我知道这四条禁咒的名字……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也知道这些禁咒被封存在什么地方……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还知道剩下两三条禁咒的名字以及位置……但我就是不能告诉你们!”

教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您不能这样!教授!”段肖剑扯着嗓子嚷嚷道:“我们是来求知的……”

这个宣言顿时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想知道上述问题的答案吗?”老姚抹了抹自己的大背头,下巴抬得高高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就快点攒学分吧!攒够毕业的学分,成为真正的注册巫师,进入第一大学的研究院,你们就能知道所有想知道的答案……巫师界所有的大奥秘都藏在那里!”

郑清噗的一声没忍住,趴在桌上,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他无法向别人解释自己的笑点。

那会显得他有点蠢。

但姚教授的说辞显然得到了台下许多年轻巫师们的谅解,教室很快重新回归了应有的秩序。

“秩序啊……真是一根令人着迷的维线。”教授眯着眼,感慨着,但话题一转,就毫不犹豫的继续着自己的教学进度:

“在对维度理论有了一些直观的认识之后,我们需要继续深入探讨,了解维度理论引发的巫师们对自我的认识、对整个巫师世界的认识。”

“既然世界是维度的,那么社会呢?巫师呢?”

“在维度派的观点中,社会与巫师自然也有属于各自的维度……换句话说,维度派认为,巫师是一种维度化的生物;而巫师世界,是一个维度化的社会。”

郑清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看着段肖剑面前那根自动跳跃着的羽毛笔,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的死心眼。

商店里那些速记羽毛笔每根只需要一个铜子。

一个铜子就能把课堂上教授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完整的记录下来。

与高中时的课堂相比,大学的教授们讲课速度又快、内容还很复杂。有时候讲着讲着就会涉及一些大一新生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新内容——比如刚刚讲台上的姚教授,毫不在意的把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研究内容扔到了大一的课堂上。

而自己仅仅为了毛笔书法的所谓‘传统’,仅仅因为大家夸赞自己的毛笔字好看,就忽视了速记羽毛笔的必要性,简直太荒谬了!

下节课之前,一定要去买几根速记羽毛笔。

年轻的公费生舔了舔毛笔尖,叹口气,继续忍着手腕的酸痛,听着讲台上教授高低起伏的声音,飞快的记起笔记来:

“……需要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

“看得见的维度,比如巫师的身高、体重、胖瘦……比如巫师的数量,等等。这些维度是外在的,很容易被大家理解并接受。”

“而内在的——那些看不见的维度,则需要我们更深刻的理解其中的本质,并与维度相结合。比如巫师年龄、脂肪含量、血脂浓度……以及巫师社会的秩序。”

“是的,秩序!”姚教授手中的烟斗重重的砸在黑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强调道:“这里,我需要帮大家重新理解一个概念。”

第三十四章 维度派简史

一“秩序,是一种稳定、可持续的状态,是整齐的、有条理的。而这,恰恰与‘维线’的状态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所以,我们可以近似的将‘秩序’理解为一条特殊的‘维线’。”

“在这里,我要插一句……你们理解相关概念的时候,需要注意一点:组成时间的维线并不具有‘单一’的方向性;它们是多种多样,纵横交错的。”

“继续刚才的话题。”

“巫师,或者说人类,是一种秩序崇拜的生物。”

“从伦理道德、到法律条文,从语言用词、到日常举止,我们喜欢用条条框框来规范整个族群的活动……这是一种‘效率选择’的结果,同时,这也意味着秩序。”

“这种对秩序的崇拜深入骨髓……追求正义的,会设立一套正义的程序;追求平等的,会设立一套公正的程序…”

许多学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大家都从教授的遣词用句中嗅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没错!就连这所大学……包括我们这些学院,包括你们现在坐的课堂,这个世界无处不体现着秩序……而秩序,则属于维度!”

“维度派认为,巫师们的这种偏好,实际上是整个宇宙维度化的隐性体现……”

课程已经进入后半部分。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嘶哑。

密密麻麻的概念与符号罗列在教室前面的大黑板上,让人望之而眩晕不已。

郑清歪着头,咬牙切齿的做着笔记,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彻底僵硬了。他的嘴角沾着一点墨汁,但却完全没有时间去擦。

与其他的课程相比,魔法哲学这门课没有固定的教科书。虽然入学的书单上罗列了卡尔-施特劳斯的《魔法哲学》,但那本书的条目与内容都非常繁杂,与教授在课堂上讲授的内容基本不搭界。

按照姚教授在第一节课上的说辞,魔法哲学这门课所有的考点、要点以及重点难点,都会体现在他平日的授课与版书中。

所以学生们在他的课堂上疯狂的抄笔记,已经蔚然成为一股风气了。

但郑清却从没想过抄笔记也有抄的手臂抽筋、手指僵硬的时候。

姚教授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响着,仿佛一根机械表上的钟摆,滴答、滴答、滴答,充满着节奏。

堂下的学生们咬着牙,瞪着眼,死命的做着笔记。

因为谁都能从教授的语气中听出这部分内容的重要性:

“……维度派在一百多年前诞生。”

“其诞生的标志,是大巫师莱布尼茨1895年在世界巫师大会上的报告《对宇宙线性条件的简要描述》与大巫师帕斯卡1896年出版的《魔咒侵蚀的概率分析》……”

“……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在维度方面,基于线性描述与概率分析的高因子论文大量诞生,逐渐形成了一个笼统的框架……这一框架构筑了传统的经典维度理论。”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因为这段时间诞生的有重大影响的论文过多,导致大巫师议会不得不重新设计了梅林勋章,将原本只有一级的勋章扩展成了双级四阶,以奖励越来越多优秀巫师的成绩。”

“……1925年,大巫师阿尔伯特连续发表了《魔力的四维属性》《时间长短的新测定法》《升维》一系列著作,建立了现代维度论的理论基础;在这一基础上,阿尔伯特带领自己的团队率先构建了世界上第一个禁咒‘创世纪’。”

教室里响起了隐约的骚动声。

郑清在自己的笔记中用波浪线在‘创世纪’下面勾勒了一条着重标记,他很清楚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讨论着什么。

这就是世界上第一个禁咒的名字啊!年轻的公费生在自己心底喃喃着,笔尖充满了憧憬,不断反复加重那条标记。

讲台上的教授不得不稍稍提高声音,一方面压制堂下诸生的小骚动,一方面则强调着后面的重要内容:

“‘创世纪’的诞生是现代维度派发展的一个高峰,也是维度派正式成为现代魔法哲学主流思想的标志性事件!”

“在‘创世纪’之后,维度派的理论发展一度陷入停滞,当时的巫师们甚至认为‘经典维度理论’与‘现代维度理论’已经囊括了整个世界的真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直到五十年前,大巫师于睿的《论非维度的魔咒张力》与大巫师陈文远的《实维与虚维》打开了一扇更宽广的大门,让巫师们的视野扩展到宇宙之外,让巫师们的手指触摸到了更为广阔的无限世界……这两篇论文,就是‘后现代维度理论’诞生的标志。”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在此戛然而止。

同学们纷纷抬起头,好奇的看着他。

只见教授一脸为难的捏着下巴,犹豫了片刻,才敲了敲黑板,重新开口道:“这里再补充点概念……明确三个名词:非维、实维与虚维。这是理解后现代维度理论的窗口,必须先做一点了解,你们才能明白我后面的意思。”

“这三个名词很简单。”

“非维度,就是维度之外的概念集合。大巫师于睿通运用复杂的魔法技巧,通过长时间的论证,猜测到这个世界除了维度之外,还存在一些非维度的‘概念’,这些‘概念’无法用我们的魔法来具现,但它们又真实不虚的存在于某段严密的推论中。”

“而实维与虚维,是属于维度范围内的两个子集。”

“什么是实维呢?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维度。比如一个人高、矮、胖、瘦,这些外在的形状;或者生、老、病、死这些时间的节点……笼统的说,能够被准确测量的维度,就是实维。”

“那么虚维自然是相对的概念:无法被测量,但我们又有理由相信它们存在的维度——比如灵魂、比如信念、比如爱情。”

“如果说维度与非维度是阴阳对立的两面,那么虚维就是介于维度与非维度之间的那条虚线——它可以转化为‘实维’,也有机会转化为‘非维’。”

“当代魔法哲学理论的黄冠,就是建立在研究虚维的基础上,对非维度的一些探讨。”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通过‘洛伦兹—陈的不可能实验’来印证非维度‘概念’的存在了……我们也证明了灵体属于一种虚维的生物、而妖魔的原始血液中带有非维度的某些属性。”

“如果你们在座的某位同学,能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扩展了后现代的维度理论——比如证实了非维度生物的存在——那么我可以非常确认的说,你的未来绝不仅限于大巫师的程度。”

“……我们的校长大人曾经说过,世界上真正不朽的除了知识,还有无知……就像某位古希腊的大巫师曾经说过的话:我唯一所知的,是我一无所知。”

“当你们知道的越多,对于真理就会愈发敬畏。”

“我需要最后再强调一遍,你们要运用主流的哲学思想帮助思考,来反驳这些主流的哲学……不要被今天所讲的维度理论迷惑了头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这一种解析的方式。大千世界,万千大道,条条都可以验证真理。只不过需要你们不断努力罢了。”

“现在,谁还有什么问题?”

郑清立刻把手高高举起来,老姚点头示意。

“光点是什么?”郑清感到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补充询问道:“我是说,维度最开始的那个光点……形成维线之前的那个光点是哪里来的?”

“有趣的问题。”教授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如果你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我有很大可能性扣掉你几个学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光点是一切的起源。”

“但是……起源从哪里来?”郑清一脸茫然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感觉他的那句解释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

“神说,要有光!”老姚把手一挥,笑眯眯的喊道:“这节课就到这里,大家记得周三的魔咒课,一个都不能少!尤其是辛,你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嗷~~”团团飞快的答应着。

郑清戳了戳自己笔记的最后一个字:神。

举目四望,心底一片茫然。

第三十五章 格林杂货店

一午后。

贝塔镇步行街。

格林杂货店。

吃过中饭,郑清没有立刻回到宿舍休息,而是拽着萧大博士,穿过一段阴暗的长廊,来到了步行街。

年轻的公费生对上午魔咒课的遭遇心有余悸。

他深刻认识到想要真正提高日后的课堂效率,准备几根常用的速记羽毛笔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

格林杂货店位于双唐记与胡克兄弟钟表店之间,距离通往校园的长廊出入口也很近。双唐记就是卖糖人的那家铺子,郑清刚刚路过时,忍不住又买了一个跳踢踏舞的小糖人——这种幼稚的行径得到萧大博士无声的鄙视。

中午时分,尤其是正常上课期间,步行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但格林杂货店里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张季信在向郑清推荐这家店铺的时候,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他能在这里买到整个布吉岛速度最快的羽毛笔。

“我哥跟我说的,绝对没错!”红脸膛的男巫如是说道。

事实也确实差不多。

从挤进店铺门口,到售货台前,不到十米的距离,郑清已经看到四五拨年轻巫师们抱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离开了这家店铺,包括各种教辅、实验用具、常用草药、以及笔墨纸砚等等。

“有人买,而且有许多人买……这是个好现象。”郑清点着头,煞有介事的四下打量着,小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证明这里的货色真的不错。”

萧笑抱着笔记本,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蠢货。”

年轻的公费生对大博士动辄挖苦嘲讽的语气早已习惯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四处张望,看看稀奇的愉悦心情。

格林杂货店里出售的货物非常丰富。

高大的货架从脚底一直到天花板——看得出,这家店铺也把屋子用魔法扩展了许多——堆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五张一叠的标准符箓,用红线捆的整整齐齐,码放在货架上,旁边挂着一个大纸牌,上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概不零售’的字眼。

相似的,还有十副一套的蚕皮手套、百张一封的彩鹤用纸,都在同样高低的货架上,看得出这些商品的销售量最大。进到店子里的年轻巫师们似乎也晓得老板的规矩,不讲价、也不挑三拣四,拿起封装好的货物,丢下手里的金属货币,麻溜走人,整个节奏异常流畅。

货架高处的商品就比较麻烦了。

客人们总不至于踩着高高的云梯,或者坐在软趴趴的波斯飞毯上,晃晃悠悠的去高处查看货物。

杂货店为此配备了一大群小精灵。她们穿着绿色的纱裙,抓着长长的牛皮纸货单,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客人们可以随时扯下那些飘荡在眼前的牛皮纸货单,参看上面罗列的商品数据,如果有需要,招呼小精灵们把货取下来便可。

“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注意到店里东张西望的年轻红袍,售货台后面带着尖帽子的女巫和善的招呼道:“《五年级考三年模拟》《王大雄全套教材解读》《冲刺满分》《金榜题名》等等,还有九有学院的教授们私人出版的习题册,历届九有首席生的课堂笔记……格林杂货店应有尽有。”

郑清听着那些惊悚的名词,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勉强笑道:“不急不急…还用不到……我只是想买几根羽毛笔。”

“哦,羽毛笔。”没能捞到大鱼的售货员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兴致勃勃的推荐道:“那么您想要什么样的羽毛笔呢?我可以向您推荐几款经典版……”

说着,她伸出手,把一头正在售货台上慢悠悠踱步的绿孔雀拽了过来,强行扯开孔雀的尾屏。

各色各样的羽毛笔叠加在一起,凑成了一张五颜六色的漂亮尾屏。

趴在售货台上的绿孔雀似乎察觉到面前两个年轻巫师脸上震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昂起脖子,得意的嘎嘎叫了两声。

戴着尖帽子的女售货员一巴掌把绿孔雀的脑袋重新摁到桌子上,笑容满面的推介着:“您看这根……小山寒鸦的赤羽制作而成,天然附加了提神醒脑的功效,抓在手里完全不需要担心上课打瞌睡……还有这根,用骆宾鹅的羽毛精制而成,蘸饱一次墨水,能用一整天!”

萧笑忽然伸出手,指了指绿孔雀尾屏正中央一根青色的巨大羽毛笔,疑惑道:“这根呢?我怎么看着像鸾鸟的尾羽?!它们应该属于巫师联盟禁止狩猎的魔法生物吧。”

“非常正确!这的确是青鸾尾羽制成的羽毛笔。”女巫惊讶的看了小个子男巫一眼,随即强调道:“但这根羽毛来自于一只意外横死的青鸾……如果您需要,格林杂货店可以提供相关流程的完整资质证明材料。”

“不,并不需要,谢谢。”萧笑飞快的缩回手,重新抱起自己的笔记本。

郑清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补充道:“事实上……我只需要几根速记羽毛笔……记课堂笔记用的。”

这个需求再一次打击了售货台后面的年轻女巫。

她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郑清差点忍不住掏出钱包买下那根青鸾尾羽的羽毛笔了。

好在他及时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子,打消了这点冲动。

“速记羽毛笔,一捆六根,不单卖。”年轻的女巫从台下搬上来一棵小树,摆在客人们面前。

郑清一瞬间以为她拿出来的是一棵圣诞树。

好在他很快察觉挂在树枝与树杈上的并不是松柏的针叶,而是一束束用五色彩线捆扎在一起羽毛笔。

“这里有不同款式的速记笔……您尽可以先试用一下。”女售货员推过来一张白纸、一小盒墨汁,礼貌的点点头,道:“您选择好后,把钱交给她们就可以了。”

说着,她指了指树顶坐着的一只小精灵。

小精灵兮兮的答应着,抖了抖翅膀,举起手中长长的牛皮纸货单,向两位年轻男巫展示着自己的权限。

女售货员则拽了拽自己尖帽子的边沿,抱歉的笑了笑,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第三十六章 关于社团的几个小问题

一格林杂货店里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店铺深处两个年轻的九有新生。

萧大博士永远捧着他的笔记本,写写画画,似乎除了这件事情,再没有其他什么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而郑清则倚靠在售货台前,一根接着一根从‘圣诞树’上拔下那些待售的速记羽毛笔,然后蘸着旁边的墨汁,一根接着一根,耐心的试用着。

这种‘一丝不苟’的买货态度最终引起旁边大博士的不耐烦。

“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萧大博士抬起头,催促道:“你应该记得我们中午还要开一个社团成立的会议……我给其他人的通知都是十二点四十五,也就是说,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买好你的速记笔,然后滚回宿舍去。”

“其他人?”郑清的思维显然没有顺着博士的预期运作,他的注意力很自然的偏差到了其他方向:“你还通知了谁?难道是司马先生吗?话说,司马先生最后到底怎么答复你的……”

这个问题戳到了博士的痛处。

他的脸色立刻黑了。

“宿舍的胖子、迪伦,我们班的张季信,星空学院的蓝雀,阿尔法学院的林果。”萧笑闷哼一声,自顾自的回答道:“还有亚特拉斯那位小和尚释缘……他今天有其他事情不能来,但是愿意在我们社团成立的草案上署名。”

“这么多人!”郑清手中举起的速记羽毛笔停在了半空中,显得非常惊讶:“我是说,我们只是开个小社团,能混进校猎会就行……需要这么麻烦吗?”

“看样子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关注这件事。”萧笑毫不客气的断言着,语气异常不满。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辩解道:“我们昨天晚上才讨论的这件事……”

“按照社团联合会的要求,在第一大学成立的任何一个社团,其成员都必须覆盖四所学院……这既是社团联合会成立的初衷,也是实践第一大学所提倡的‘团结’理念。”萧笑叹口气,却仍旧耐心的解释道:“另外,在进行申请答辩的时候,发起社团的全体成员也必须悉数到场……”

“听上去真够复杂的。”郑清把手中的那根棕黄色的羽毛笔重新塞进树枝间,一边端详着其他颜色的羽毛笔,一边摇着头,连声叹气:“早知道,我就随便加入某个社团了……”

“更重要的是时间。”萧笑没有在社团的成立条件上做过多说明,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强调道:“时间的安排与规划……如果不出意外,周五的时候学校就会举行猎月的开幕仪式,我们必须在今天提交相关申请,然后督促社团联合会尽快给予答复,争取周三的时候进行申请答辩,这样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来规划猎月的相关事宜。”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啊。”郑清的手指拂过树梢尖的那些羽毛,咂咂嘴,忽然抬起头问道:“我比较好奇的是,林果竟然答应了这件事……难道你没有跟他提到我们组建新社团的最终目的吗?”

“如果你是指参加新人猎赛的事情,那么我应该向他说明过了。”萧笑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他并没有表示反对。”

“他竟然同意了!”郑清顿时对萧大博士刮目相看:“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懂的多一点,没想到口才也如此了得……我觉得经过巡逻那件事之后,林果短时间内斗不会接触有关妖魔或者狩猎的任何事情了。”

“不是我的口才好……事实上,我并没有浪费什么口水。这是林果自己的决定。”萧笑摇着头,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虽然年龄比较小,但他成长的决心却比这所学校里大部分成年巫师都要强烈的多……”

“成长的决心?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成长,就应该放弃那可笑的时间线。”郑清不赞同的摇着头,终于认定目标,从‘圣诞树’第三根树杈上拽出来一根绿色的羽毛笔,在墨水盒里蘸了蘸,随手丢到旁边的白纸上,然后掐了个手诀。

绿色的羽毛笔立刻跳起了优雅的华尔兹,在空白处留下一串优美的花体字——每一条横线都要拐几次弯、每一个字写出来都像一朵花一样的花体字。

郑清艰难的辨析片刻之后,最终摇摇头,放弃了这根优雅的绿色羽毛。

“鸿鹄羽毛虽然漂亮,却不适合真正的速记场合。”萧笑站在一旁,随口指点道:“也许你应该选择青雀的尾羽……啊,林果的时间线,我记得你提到过,他那非常特殊的时间线……也许他已经把周六那件事埋藏在了记忆深处,所以可以摆脱那些负面影响。”

郑清重新从树枝上拔下一根红色的羽毛笔,闻言,不由叹口气:“必须承认,这种能够调整时间线的特殊天赋,在某些时候非常有用……但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自行在意识中打乱时间,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重新排序,自己的世界自己做主,听上去似乎非常了不起。

然而在上午,姚教授的魔法哲学课上重新了解维度、维线这些概念后,郑清终于察觉到林果这种时间概念上的不妥之处。

“按照维度理论来解释,我们每个人都是无数维线构成的信息集合,时间维线贯穿着我们的生命始终。”郑清把红色的羽毛笔插回去,又换了一根青色的羽毛笔,然后在纸上画了几道虚实相交的细线,解释道:“我们记忆的时间线,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属于‘虚维’的范畴,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把它打碎重组。”

“你是指‘虚维’在‘非维度’与‘实维’之间的转化效果吗?”萧笑挑了挑眉毛,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

“宾果!”郑清手指在空气里画着圈,看着那根青色的羽毛笔在白纸上留下一串清晰整洁的行楷,连连点头:“意识终将影响现实……我们生活在这个魔法世界,不应该不清楚其中的危害……也许我应该找机会跟姚教授谈谈这件事。”

“林果是阿尔法的学生,也是学校关注的天才……需要你特意去提醒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吗?”萧笑颇不赞同的摇着头。

“万一他们真的没有注意到呢?”郑清反问了一句,最终下定决心,向‘圣诞树’树尖坐着的小精灵招了招手:“明天我要去易教授的办公室,也许可以跟他提一下这件事。”

萧笑合起自己的笔记本,没有反驳。

树尖的小精灵已经等的快要睡着了,看到客人挥手,终于打起精神,翅膀一抖,顺着树梢滑了下来。

“兮兮!”她用尖细的嗓子哼着欢快的调子,把那张长长的牛皮纸货单铺到了客人面前,然后端详着郑清选择的那种速记笔,飞快的在单子的某个位置上点了一下。

还没等年轻的公费生回过神,眼前一闪,一捆用五色丝缔捆绑好的青色羽毛笔便出现在了牛皮纸上。

“承惠,一个银角五个铜子。”戴着尖帽子的女巫眨眼间就重新出现在两个年轻人面前,笑眯眯的摊开了手心。

郑清耸耸肩,费力的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抓出了一大把铜子。

“我忘了带银角子了。”他赧然笑着,一枚一枚的把铜子摆放在售货台上,排成一条长线。

萧笑悄悄退了几步,把自己淹没在杂货店滚滚的人流之中。

戴着尖帽子的女巫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脸上继续挂起和善的笑容。

第三十七章 艰难的起点

午间。

男生403宿舍。

郑清,萧笑,辛,迪伦,张季信,蓝雀,林果。

橘猫歪在辛胖子的枕头上,眯着眼,惬意的打着呼噜;小精灵们在它身上爬上爬下,把那条橘黄色尾巴上的长毛编出各式各样的小辫子。

张季信正在与林果下猎棋——这是一种脱胎于猎赛复杂游戏,似乎随着猎月的到来,一夜之间便重新获得了众多学生的青睐——萧大博士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在一旁,没精打采的为两人记录着比赛分数。

郑清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双臂抱在胸前,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漂浮的一张白纸。白纸上方,刚刚从格林杂货店买下的速记羽毛笔正在欢快的勾勒着细长的线条。

“听我的,没错吧!”红脸膛的男生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虽然目光仍旧盯着面前的棋盘,却对背后的事情了如指掌:“我就说了,格林杂货店的东西物美价廉!”

萧笑长长的哼了一声。

“关门啦!”林果挥舞着拳头,兴高采烈的叫了起来。

棋盘上,属于阿尔法小男巫的辅猎手刚刚截断了对面野妖团的退路,将整个捕猎的口袋紧紧扎了起来。

蓝雀原本抱着胳膊斜靠在林果身后的床柱上,看到小男巫兴奋的劲头儿,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整齐的西瓜头。

林果回过头,龇着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早就高兴起来。”坐在对面的红脸膛男生挽起袖子,兴致勃勃的指挥着自己的野妖群摆出全面防御队形,并按照最保守的姿势把野妖王守护在最中央,严阵以待,等候对方猎队的突击。

“你两个轻点……下个棋跟打仗似的。”辛胖子嘟囔着,把胸前的抱枕搂的更紧了一些。他懒洋洋的瘫在靠椅中,两条腿大大的撇开,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

“你们就打算在这里干坐一中午吗?”不远处的帐子中传来迪伦有些恼火的声音。

正是一日之中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宿舍里的吸血狼人先生显然对这种环境不太满意。所以虽然他床铺上的帐子已经挂起来了,但迪伦仍旧坚持坐在自己的棺材里,把整个身子隐藏在帐子后的阴影中。

宿舍里仍旧有些死气沉沉。

现在,就连两位正在下棋的选手都放弃了使用明令指挥那些棋子在沙盘上四处跑动,而是尽量用棋盘配置的小手杖默默指挥。

就在气氛压抑到快要爆炸的时候,瘫坐在靠椅上的胖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有了!”他大叫一声,眼睛瞪的溜圆,胳膊高高举了起来:“就叫‘编号403’怎么样?!”

正在为橘猫编尾巴上小辫子的小精灵们被这声大吼吓了一跳,兮兮的叫着,飞快的躲到肥猫宽厚的身子后面。

团团停止打呼,抖了抖胡须,不满的睁开一只眼睛,警告性的瞅了胖子一眼。

“你吓魂儿呐!”郑清也被那声大吼吓了一个激灵,原本飘在面前的速记笔一时没能控制住,在白纸上戳出了一连串透明窟窿。

他收起纸笔,一脸烦恼的重新看向胖子,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的社团,就叫‘编号403’,怎么样?”辛胖子一脸郑重的挥舞着胳膊,仿佛正在舞台上演讲,慷慨激昂的嚷道:“虽然看上去中规中矩,但字里行间蕴含着‘秩序’的真谛!不仅正式,而且一目了然,给人一种非常严谨的感觉。”

“严谨不严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唾沫星子刚刚落到我的野妖王脸上了。”张季信不善的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发出威胁的咔咔声。

“完全看不出拿我们的门牌号当名字有什么正式的感觉,更不要提严谨了。”郑清一把将那张白纸糊在脸上,哀叹道:“也许社团联合会只会从名字上感到我们敷衍了事的态度……”

“没有眼前一亮,只感到眼睛瞎了。”萧大博士言简意赅的评价道。

“还有,还有,我,蓝大哥,还有张大哥,不是403宿舍的……”林果忙不迭的板着手指,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那个亚特拉斯的小师傅,他也不是403宿舍的。”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用不屑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给个好主意啊!”辛胖子仰天长叹,栽回自己的靠椅中,声音里满是绝望:“只是取个名字而已,需要这么较真儿吗?我们已经在这个议题上浪费了快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一次,就连阴影中的棺材里都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郑清翻过自己面前那张信纸,看着背面各式各样的名字,也感到非常头痛。

从步行街回到宿舍后,年轻巫师们的‘社团成立大会暨第一届团员全体会议’在召开不足五分钟后,便陷入停滞状态。

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简单问题难住了所有人。

他们新成立的社团应该叫什么名字?!

“所以,要我说,就应该选用我的意见。”林果举起一枚棋子,任凭那个原本正在潜伏的猎手张牙舞爪的对他发出恐吓,一脸认真的提议道:“我认为‘星空无敌猎队’或者‘天下第一猎队’就能非常明确的表达我们的宗旨,完全能够衬托出我们的勇气与无畏。”

宿舍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众人不约儿童的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辛的笑声最夸张。

“名字太大,我怕闪到腰。”胖子笑呵呵的否决道。

“胖子没有腰。”林果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辛同学张了张嘴,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从床上扯过一条毯子,默默的盖到了自己脸上。

“那你们觉得‘绅士联盟’这个名字怎么样?”迪伦的声音从帐子的阴影下传来,用一种雍容华贵的腔调解释道:“这是欧罗巴历史上一支非常著名的猎队,曾经猎杀过许多名噪一时的大妖……只是小小的借用……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学校里的年轻巫师们追逐梦想的简单想法……”

“绅士什么的,听上去就很变态。”郑清飞快的摆着手,连连否决:“也许女生们听上去会觉得这是一个‘变态联盟’……不行,不行。”

“为什么!”迪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疑惑:“绅士难道不是一个非常高雅、非常优美的形容词吗?”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你已经与社会脱节了。”郑清吐槽道:“也许你应该翻一翻现代流行语词典……要知道,古代的‘走’是跑,现代的‘走’就是迈开两条小短腿溜达。”

迪伦的帐子里安静了几秒钟,最终传来一声长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作为一个一千两百岁的老人,对于时间的变化总是不那么敏感。”

“又变回1200岁了?”萧笑哼了一声。

第三十八章 关于名字的一点争论

“咸鱼福利社怎么样?”青色的速记羽毛笔笔尖戳在了信纸下方,郑清抖了抖手中的名单,看着上面被划掉的一串名字,有气无力的喊出了下一个名字。

“我不是咸鱼!”张季信立刻拍着桌子大声反驳道。

“我也不是!”迪伦立即附议道。

“起这个名字……那社团是不是应该有什么福利?”辛胖子的思路果然与众不同,立刻抓住了其中的某个细节。

“pass掉!”郑清果断用笔划掉这个名字,并拒绝回答胖子的任何疑问。

“下一个名字……特拉福俱乐部……不不不。”主持会议的公费生同学立刻划掉了这个名字,并点名批评道:“迪伦!我们不能总是使用未经别人授权的名字!”

“收到……”棺材里传出吸血狼人先生漫不经心的回答声,但是听得出,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反省的诚恳。

“还有特勤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郑清看着名单中的下一个名字,顿时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抽痛:“你们干嘛不叫MTF……”

“如果叫MTF,很有可能被scp那些疯子盯上。”张季信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叫特勤处就没有关系了……世界上被缀以‘特勤处’的组织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完全没有任何名义上的风险。”

“唔,我记得大不列颠有个特勤五处很有名气,要不我们改叫‘特勤九处’怎么样?”辛胖子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最好再加上前缀,嗯,我们把名字挂在三叉剑下可以吗?三叉剑特勤九处?”

“三叉剑也许不会介意,但社团联合会肯定第一时间否决这个名字。”张季信摇着头否决着,但他随即补充道:“我们不能使用巫盟的正式组成机构来给自己的社团背书……但我想如果改作‘克鲁苏学院’应该没有关系……毕竟这个神秘向的巫师派系已经被湮没在历史中很长时间了。”

“另外,特勤九处的名字稍微有点大……我们没有那么多人。不不如小一点,加个下设。”迪伦冷不丁插口道:“你们觉得‘克鲁苏学院特勤九处狩魔三科’怎么样?”

“如果再加个别动队,就更完美了。”萧笑难得吐槽了一下:“克鲁苏学院特勤九处狩魔三科别动队。”

“你们是认真的?”年轻的公费生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喊道。

原本瘫在枕头上打盹的橘猫发出不满的喵叫声。

宿舍里混乱的声音让它感到有些困扰。

只不过,这一次心烦意乱的年轻巫师们没有在意它的想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迟迟无法确定的社团名称上。

“幼稚。”沉默了许久的蓝雀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却没有更多解释。不知是在评价那个中二度爆表的名字,还是郑清刚刚喊出的问题。

这让宿舍里的气氛顿时陷入迷之尴尬之中。

“当然,这个名字只是个选择。”辛胖子哈哈着,打破宿舍里沉寂下的气氛,看向郑清道:“名单上下一个名字是什么?”

“好难啊……真的是太难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始其他议程!”林果哀叹一声,把脑袋重重的砸在了书桌上:“下午还要上课呢。”

“既然这么难以开始……那干脆就叫‘难开社团’吧,”郑清吐槽道:“可以取谐音,‘南开’,大家觉得怎么样?”

没有人说话。

其他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郑清。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感觉自己像个蠢货一样。

“只是个玩笑……你们难道当真了?”郑清干笑了几声。

“不不不,”萧笑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奇怪:“只是觉得,你起的这个名字意外的合适呢……”

“胡言乱语……”年轻的公费生自我否决着,然后扫了一眼名单后面几个平淡无趣的选择,最终没有继续唱票,而是一把将手中的信纸攥成纸团,丢向宿舍的垃圾桶,同时伸手指向刚刚开口的萧大博士,用肯定语气说道:“既然我主持会议……那么我宣布,社团的名字将由萧博士最终确定!他说叫什么,我们就叫什么,有没有异议?”

其他人齐刷刷的摇着脑袋,表示赞同。

整个宿舍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这是选择困难症……是病,得治。”萧笑虽然口头抱怨着,却没有拒绝这个看上去非常麻烦的任务,但他仍旧低着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直到郑清再三催促,他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我们组建社团的原因是什么?”萧笑环顾左右,换了一种说辞:“或者说,这个社团的初衷是什么……这个问题都要回答,因为它也是社团申请表上的必答问题。”

“学分?”辛胖子用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没有社团,我们就没有办法参加校猎会,也就没有办法赚学分了……”

“这只是你们几个的理由。”萧笑不耐烦的打断胖子的陈述,转头看向另外几个身影:“迪伦、蓝雀、林果……还有没来的释缘,他们参加这个社团的理由呢?”

“因为无聊。”迪伦的帐子里传出懒洋洋的答案。

“我想真正战胜一次妖魔。”林果握紧小拳头挥了挥。

“战斗。”蓝雀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萧笑抓着笔用力戳着面前的笔记本,提高声音说道:“大家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还没有一个相同的目标,怎么可能组建一个真正的团队……”

“我也没想着组建第一大学年度十佳社团。”辛胖子嘀咕道。

“听我说完!”萧大博士恶狠狠的瞪了胖子一眼,拍了拍笔记本,继续说道:“虽然我们的举动有些草率,但我必须强调,在第一大学成立社团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们所使用的社团名字也必须符合所有人的想法,这是魔法契约的要求。”

“魔法契约?”郑清忍不住再一次打断道。

“按照申请材料上面的说法,社团如果成立,所有人的名字都会被拉入一个类似花名册的魔法契约中,如果某人的想法与社团的宗旨不一致,他的名字将无法录进去。”萧笑这一次没有发怒,而是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所以说,我们必须求同存异,找到大家一致的目标。”

“先听我分析!”萧大博士无视了辛胖子再一次举起的肥手,低头看向自己的笔记本:“目标有大小之分,我们可以先选取所有人都会有的特质,然后求取最大公约数。”

“比如林果想要战胜妖魔,蓝雀希望能够战斗,那么‘武力侧’就是我们起名字的一个方向。”

“但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其他成员的想法,比如迪伦一直想要一个优雅、高贵的名字。”

“对对对。”帐子里传来吸血狼人先生急急忙忙的附和声:“名字必须符合月下贵族优雅完美的气质。”

宿舍里响起几个干呕声。

“所以我们应该选择一个优雅、高贵,但又倾向于武力侧的名字。”博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最后总结道:“就我自己而言,比较倾向于‘骑士团’这个稍微中性的概念……你们有没有什么其他建议?”

“我的想法呢?你起名字还没有问我的想法吧。”辛胖子终于找到机会,急吼吼的叫道。

“有社团让你参加就可以了,”张季信吐槽道:“难道你会反对?”

胖子顿时哑口无言。

“但是,骑士团的名字会不会有些模糊?”郑清提出自己的疑惑:“就像刚刚你们说的特勤处……骑士团的名字,会不会显得有点太大了。”

第三十九章 宥罪

“骑士团只是后缀。”

“我们需要先选定范围,然后再进一步缩小它。”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可以想办法在骑士团上增加一个前缀了。”萧笑哗啦啦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本,飞快的说道:“历史上比较著名的骑士团,比如欧罗巴的条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北非的努米底亚骑士团;恒河的战象骑士团;草原的黄金骑士团……等等,这些骑士团的名字中都蕴含了深刻的文化与血脉渊源,在历史上诸多猎妖会战中都取得了耀眼的功绩。”

“我们既然选择了骑士团,那么就应该以骑士的准则要求自己。”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以及信仰。”

“问题是……我们能做到吗?”

一席话,令宿舍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

萧笑并没有等待其他人的回答,而是径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我们不能。”

“不仅不能……相反,我们在这些美德的对立面走的非常远……非常远。”

“比如我,整天抓着这个厚厚的笔记本,希望能够记录自己看到一切……想要学到所有的知识。这是狂妄、是不自量力,也是贪心,是贪婪。”萧笑一把将那个笔记本丢到旁边辛胖子的床铺上,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但我既然承载了这样的命运,那么只能继续贪婪下去了。”

几只原本正在为橘猫捋猫的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振起翅膀,拖着那个厚重的笔记本,重新送回博士的面前。

萧笑脸上的郁气消减了几分。

“谢谢。”他诚心诚意的感谢着。

小精灵们对于收到称赞感到非常高兴,她们兮兮的笑着,欢快的跳着舞,在空中飞舞了几圈,然后施施然重新回到橘猫的背上。

“你们呢?我想每个人应该都能找到自己背负的罪孽吧。”萧笑手指轻抚过笔记本封皮上的鎏金烙印,目光从宿舍里的其他人身上掠过。

每个人都不安的避过他的目光。

只有帷帐下的阴影中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回答声。

“既然你是贪婪……那我就是懒惰咯。”迪伦仍旧把自己埋在棺材里,这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一千两百岁的漫长人生啊,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倦,懒得出门,懒得读书,懒得吸血,懒得有爱好,甚至懒得活在这个世界了。”

“那你干嘛不去死。”郑清感觉额头一跳一跳的,忍不住插口道。

“因为我本来就是死的啊!”迪伦回了一个很冷的笑话。

林果响亮的笑了两声。

然后他发现没有人附和,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出乎郑清的意料,第三个开口的竟然是一贯少言寡语的蓝雀。

“师傅曾经说过,自信与自负只有一线之隔,自负与傲慢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在我专注于自己道路的时候,总会忽视其他人的感受……这是不对的。”蓝雀很少见的说了一大段话,最后用一个词总结了自己的罪孽:“傲慢。”

郑清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觉得话题有些跑偏,而且大家的发言似乎正在倾向于他印象中某个比较熟悉的概念。

还没等他想好措辞,辛胖子就乐呵呵的开口了。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胖子抱着胳膊,斜躺在自己的靠椅中,笑容显得有些古怪:“如果说我有什么缺点,那么就是贪吃了……但你们要知道,作为一个巨人,能量的消耗总是非常大的。从小家里人就培养我时刻积攒能量,补充能量的习惯。以至于到了现在,有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吃东西时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吓人。”

“还有我!”张季信掰着指关节,眉飞色舞的说道:“我的脾气比较暴躁……不,应该说,我家里人的脾气都比较暴躁。我哥说这是遗传,越暴躁越好……我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人在暴躁生气的时候气血流动会比较快,拳头挥舞的会更加有力吧。”

当张季信的自我剖析完毕后,宿舍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林果仍然在皱着眉自我分析,努力把向某个合适的负面词汇上靠拢。而郑清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把握住了萧笑的想法。

“贪婪、懒惰、傲慢、饕餮、暴怒。”年轻的公费生伸手点着宿舍里几个身影,脸色显得很差:“我说博士,我们一共八个人,你搞七宗罪是要闹哪样。”

说着,他伸出指头,分析道:“你还剩下色欲、嫉妒两个头衔……但是我们还有小和尚、林果、我三个人……话说,你们几个把好用的词都占了,我怎么办?!我也想当懒惰啊!”

“不好意思,你反应慢。”迪伦阴森森的笑声从棺材里响起:“承让,承让……”

“谁说没有你的头衔?我就觉得‘色鬼’很适合你。”辛胖子腆着肚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或者你可以争取一个双料头衔……比如‘既懒且馋’?”

“喂,胖子……你刚刚说什么?”郑清眯着眼,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符纸,威胁的晃了晃:“说话要负责任……如果将来有了什么偏差,哼哼。”

“我是有根据的。”辛胖子的眼神避开郑清的那几张符纸,嘟嘟囔囔的小声哼道:“开学才一个月,你就跟三个女生纠缠不清……这不是色鬼,什么才是色鬼……”

“三个?!”张季信的大着嗓门,嚷嚷道:“让不让人活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还有,为什么我只知道两个?”

“我也只知道两个……”萧笑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好奇:“他什么时候又找了一个?”

“喂!你们几个说话有没有过脑子!”郑清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什么两个、三个……哥现在一个都没有呢……”

“你不是在跟那个吉普赛女巫谈恋爱吗?”林果忽然回过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我听李萌说,你们两个还互相送了礼物吧……”

“没有互相送礼物……小丫头的话你也能相信?”郑清强调着,勉强认同道:“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正式交往……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哦,那你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还有一个蒋玉。”萧笑补充道:“你周末跟她出去的次数比伊莲娜都多……这你不能否认吧。”

郑清张口结舌。

“还有一个是谁?”萧笑转头看向辛胖子,催促道:“难道他背着我们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咳咳,最后一个十拿九稳……学生会的老生们都知道。”辛胖子干咳了两声,卖了卖关子,才慢悠悠的解释道:“是校学生会副主席,科尔玛,今年大三……一个非常,嗯,非常厉害的女巫……我都不知道清哥怎么跟她搭上的。”

其他人齐刷刷的看向坐在床边的年轻公费生。

“她是谁?”郑清一脸茫然。

看他不似作伪,其他人又把目光转向辛胖子。

“绝对不会错的!”辛胖子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校报编辑部的人都传遍了,说学生会副主席科尔玛今年找了个小男友,是九有大一的公费生……九有大一的男公费生是谁?”

宿舍里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郑清身上。

“冤枉啊!我比窦儿还冤啊!”郑清用力拍着床铺,面红耳赤的争辩道:“前面两个我起码还认识……你们说的最后一个,我完全都不知道是谁啊!”

眼看话题将要滑向不可知的混乱地带,萧笑终于拍着桌子,终结了这番讯问。

“我们晚上再抽时间拷问吧,”萧大博士笑眯眯的说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然后补充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完成社团申请表的填写。”

“嗯,结合之前的讨论……我给社团起的名字是‘宥罪骑士团’。”

“事实上我并没有想着套‘七宗罪’,事实上也不能用……学校已经有一个社团用了这个名字,那是阿尔法学院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所以,我们只能想个新词。”

“宥者,宽恕也。”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们在践行骑士美德的同时,也要践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第四十章 社团章程

“宥(you)罪骑士团……有没有人反对?”

郑清挥舞着手中的羽毛笔,目光在屋子里的每个身影上停顿了片刻。

所有人都努力点着头,唯恐这件事再生出什么反复。

“没有人反对我就记下来啦!”说着,他从床上捡起那张红色的申请表,犹豫了几秒钟,最终爬下床,趿拉着鞋子蹭到书桌前,晕开了自己的砚池。

他觉得,在申请表上写毛笔字会显得更正式一点。

也许社团联合会的审查官会看在自己那手漂亮的小楷上略微放放水。

就像高中时写作文,自己漂亮的书法每次总能从老师手中收获一些溢价的卷面分。

“队名全票通过!”

“耗时……”郑清说着,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怀表,抖开表盖,瞄了一眼时针与分针的位置,惊叫道:“竟然已经快一点钟了!”

“你以为呢?”辛胖子叹口气,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有气无力的哼道:“我感觉自己又饿了……”

“我也是,困得不得了。”迪伦懒洋洋的声音在棺材里响起,像是在打鼾:“你们的大中午,相当于我的大半夜……正是睡美容觉的时候。”

“打起精神!”张季信暴躁的敲着桌子,吼道:“不要像个小娘们一样整天唉声叹气……”

“我觉得你是不是对女巫有什么偏见?”林果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看着红脸膛男生。

“下一个议题!”

郑清用力锤着书桌,将众人的注意力拉扯了回来,然后他看着申请表上的空格,清了清嗓子,喊道:“确定社团章程,推举社团负责人。”

“这个章程是什么东西?”他转过头,看向正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萧大博士。

“社团章程,是指社团根据《第一大学管理条例》等学校相关规章制度,拟定的关于社团组织架构、管理制度、工作范围等一系列条款的基本文件……这些文件要准备一式四份,一份自留,一份由社团联合会存档,剩下两份上交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当做报备。”萧笑头都没抬的回答着:

“哦,对了,因为这些章程属于确立社团成立契约的必要文件,所以里面的造词遣句必须符合相关规范……否则吃亏的是自己。我记得书山馆里有一份文件提到过,曾经有一个小社团在组建时没有认真审核自己的章程,导致社团全体成员无法从学校毕业。”

“为什么?”林果好奇的问道。

“他们在章程中写道‘团队竞赛落败扣分时,优先以社团积分抵扣,社团积分不足时,按社团成员数量平均分配承担,以一学分抵扣零点一社团积分为基准……’”萧笑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摇着头叹口气:“这原本是属于那些大型社团的专用话术,作为一个不足十个人的小社团,他们能力非常有限……大四的时候一统计,整个社团竟然负了将近一百分,也就是说每个社团成员都会被扣掉将近一百个学分!”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团队竞赛是什么?”他急忙忙问道。

“社团联合会安排的社团之间的友谊比赛……当然,比赛第一,友谊第二。”萧笑解释道:“包括但不限于魔咒、魔药、符箓等学科方面的比赛,以及实践方面的一些赛事……比如这次的校猎会,部分社团就会组建自己的猎队参与相关狩猎活动,这也是团队竞赛的一部分……”

“这个我知道!”张季信忽然露出几分恍然:“我哥说过,社团组建的猎队如果在与学院猎队的比赛中获胜,能够获得更高加权的积分……比如同样一场比赛,学院猎队获胜得到一个积分,社团猎队就能得到三倍,也就是三个积分。但是因为社团猎队的实力太弱,导致他们总是输,总是输…”

“难怪那个小社团的人都没能毕业。”年轻的公费生心有余悸,抬头看向书桌对面的胖子,试探着问道:“要不……”

“咱们也算了吧……散了,都散了吧!”胖子连连拍手,接过郑清的话头:“听博士举的例子,跟我们一模一样,都是不到十个人的小社团,能力非常有限……”

“万一不能按时毕业,我哥非打断我的腿。”张季信看上去也有点不安。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用嘲弄的眼光看着书桌周围的几个人。

郑清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砰!”一声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他转过头,林果双拳按在书桌上,站起身,脸色涨的通红露,大声说道:“怎么能够知难而退呢?学校那么多小社团,难道它们的成员都没有办法毕业吗?……骑士团开始冲锋,不可以随便下马!……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赞许的伸出手,又按在了林果的脑袋上,揉了揉。

“连小孩子都不如…”棺材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辛胖子胖乎乎的脸颊变成了粉红色。

张季信的红脸膛也开始有些发紫。

郑清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试着补救道:“我的意思是……现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一份完整、不会出错的社团章程了……我相信大家也不想重蹈那个小社团鲁莽的覆辙吧。”

这的确是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社团章程?我已经准备好了。”萧笑变魔术一样从自己的笔记本夹层中抽出一个文件袋,抓在手里抖了抖:“甚至一式四份我也准备好了……当然,如果你们不想组建这个社团的话,我可以把这些资料丢进垃圾堆去。”

书桌前的几个人震惊的接过那个纸袋,取出里面的资料。

“你……你什么时候…”郑清吃吃的问着,同时飞快的翻动手中的文件。洁白的A4打印纸,前后三十多页,每一页正反两面都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条款,看上去令人眼晕。

“昨天晚上,从校医院回宿舍的时候,抽空去了一趟书山馆……今天早上找了几个社联的老人参谋了一下。”萧大博士摘下眼镜,若无其事的揉了揉眼睛,摇头晃脑的补充道:“只消花点时间,这并不算什么难事。”

“这么说,你昨天不是去约会?”迪伦忽然从棺材里冒出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我昨天还跟胖子打赌,说你踏上了成为真正男人的旅途了……他也觉得你把那位司马先生给推倒了。”

“胡说八道!”萧笑气急:“我只不过在自习室给你们整理资料而已!”

“这就是你昨天彻夜未归的理由?!”辛胖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愤愤道:“难道就不能飞只纸鹤吗?如果早知道你在图书馆,今天就不会让那只肥猫代替我去上课了……简直是场灾难!”

话音刚落,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便搭在了胖子的肩头。

郑清扬起眉毛。

“自作孽。”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幸灾乐祸的看着打作一团的胖子与肥猫。

“如果你们打完了,那么我们继续这次全体会议!”林果站在一群成年人中间,毫不客气的抢过了主持会议的权利。

他同时鄙夷的看着与肥猫撕扯在一起的胖子,用谁都可以听见的声音嘀咕道:“还跟猫一般见识……太幼稚了。”

“下一个议题是什么?”小男巫探头看向萧笑的笔记本。

“在这里,在这里。”郑清笑眯眯的把手中那张红色的申请表递了过去:“推举社团的负责人。”

“社团负责人?”林果愣了愣,继而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就是选团长呗?!”

第四十一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

“现在推举‘宥罪骑士团’团长……有没有谁毛遂自荐?”

郑清敲着桌子吆喝道。

正在与橘猫撕扯的辛胖子终于消停了一下。

“弃权!”胖子掐着肥猫的前腿,努力远离它张开的爪子,气喘吁吁的喊道:“我弃权……编辑部大佬说了,下周开始要带我出外勤……你们大部分时候应该都找不到我的影子……你这只死猫松爪!!”

橘猫趁他说话的间隙,浑身骨头一缩,从胖子的手指间滑了出来,落在书桌上,趁势一弹,反纵越上胖子的头顶,张开两只前爪,恶狠狠的左右开弓起来。

郑清耸耸肩,忽略了哀嚎的胖子,目光转向旁边的蓝雀。

“弃权。”蓝雀淡漠的回绝着,似乎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郑清偏了偏脑袋,表示理解。

对于一个一天说话不足十个字的男人来说,的确不适合担任社团的团长。

“我自荐!我自荐!”林果把胳膊高高举起,在书桌旁蹦来跳去,大声喊叫着:“我毛遂自荐……我要当团长!我可以给你们写一份竞选提纲!”

郑清嘴角抽了抽,没有立刻回答。

他发现自从熟悉之后,林果小朋友就从原本‘虽然很小但很可靠’的形象蜕变成了‘看上去可靠实际上有点跳脱’的另一副模样。

不知是不是他那奇怪的时间线引发的后遗症。

“安静。”蓝雀一把按在林果的头顶,制止了他喧哗的举动。

似乎感到手掌间不安分的躁动,这位习惯冷着面孔的星空学生破天荒多解释了一句:“你还是个孩子……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可以了。”

听到这番话,林果的表情虽然仍旧有些不满,却乖乖的闭上嘴,不再挣扎。

“未成年人无法在有魔法效力的契约上签字……这是巫师联盟范围内所有魔法契约的基本准则之一,用于规避雇佣童工、拐卖儿童等种种邪恶行径。”萧笑的脑袋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也就是说,林果的参选资格被天然否决了——因为社团的团长需要在社联的契约上留下印记……另外,我也弃权。”

“你为什么弃权?!”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瞅着脑袋埋在笔记本里的西瓜头,恶意的揣测他的灵魂是不是正在被那个笔记本慢慢吞噬。

“没时间。”萧笑给了一个干巴巴的答案,却最终不肯详细解释。

“没时间,没时间……只有死人才没有时间。”郑清嘟囔着,渐渐感到有些不耐烦。

“喂喂,我怎么听到了歧视性语言!”迪伦的脑袋搭在棺材边沿,龇着嘴,露出两根小巧的、白森森的獠牙,抗议道:“死人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凭什么说死人没有时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个比喻。”郑清转过身,一脸无可奈何。

他发现自从来到这所学校之后,需要越来越多的面对这些原本鸡毛蒜皮、现在却被上升到法律道德层面的麻烦。

“不用解释……我也弃权。”迪伦的脑袋慢慢从棺材边缘滑了下去,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幽幽的叹息从阴影中飘了出来:“鉴于我们作息时间的差异,想来你们也不会希望一个成天呆在阴影中的家伙给你们阳光下的建议吧……更何况,作为一个一千八百岁的老人,我需要的心灵的休憩……我已经丧失了生活的激情,忘却了梦想的滋味,阿西吧门。”

郑清强行遏制住自己吐槽的欲望,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宿舍里最后一个候选人。

“我也弃权!”张季信立刻举起手,方脸皱成了椭圆形:“虽然我还活着,但是真的没有时间了……上学前家里给我安排了一系列的强化训练,让我大哥监督……如果哪天我没去上课,一定是被我哥把腿打断了。”

他说的如此悲惨,以至于郑清无言再要求他做些什么了。

“虽然没有人主动请缨,但因为这是必要的流程,所以我们下面进行不记名投票……”年轻的公费生托着下巴,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团长,是必须要有的。”

但当大家把脸转向他的时候,他才悚然一惊,察觉到某些不妙的气氛。

“你没有学生会的任务。”张季信捏着下巴,对着郑清点点头。

“你也没有参加学校的任何一个社团。”辛胖子挪开眼前的猫脸,看向上面,一脸贱笑。

“成年了。”林果干巴巴的撇撇嘴。

“还年轻。”迪伦有些伤心的叹气。

“而且大家对你都比较了解。”萧笑敲着桌子,扶了扶眼镜:“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什么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哪里愉快了!!!

明明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啊!

郑清像只炸了毛的团团,从椅子上蹦起来,喊道:“这不公平!”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或者不公平。”张季信伸出胳膊,安慰性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的公费生长长吁了一口气,忽然安静下来。

他眯了眯眼,笑了:“既然这样,我要行使团长的权力……第一号命令:指定萧笑在一分钟后接任社团团长的职务。”

“这么说,你是同意喽。”萧笑一把抓过林果面前那张红色申请表,在上面写下郑清的名字,确定道:“所以,这个议程结束……嗯,我看看,后面文字性的工作我已经基本完成了,那么,今天的全体会议到此结束。申请表我会尽快发往社团联合会,大约周三的时候就会有相关结论了……郑大团长,你记得到时候去社联办公室签字画押。”

“哗!”宿舍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与口哨。

其间夹杂着一个异样的声音。

“暂停!暂停!”郑清用力敲着桌子,试图掌控会场的节奏。

但众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向了其他方面:辛胖子开始收拾下午符箓课需要用到的纸墨笔砚,张季信与林果继续他们未完成的那场猎棋,而帷帐后的迪伦更是悄无声息的扯过他的棺材盖,默默启动了睡眠程序。

“我刚才不是发布命令了吗?”郑清一脸不解的看着博士:“你是第二任团长啊?!”

“社团团长需要由全体社团成员统一推选,”萧笑瞟了他一眼,干巴巴的回答:“你无权代行社团全体成员会议的决议。”

“那我能自动放弃这个职位吗?”

“你无权否决全体大会的决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个团长拿来有鬼用啊!”郑清愤愤不平。

迪伦的棺材里传来警告的敲击声。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郑清有气无力的道着歉。

“你的工作内容很丰富的,”萧笑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一段话念道:“你需要联系学校办理相关注册事宜;联系校务预约相关团建场地;需要为大家准备冷饮、零食;需要与部分教授沟通,对我们社团进行一些专项培训……当然,如果社团后续组建猎队,你会自动成为猎队队长,这也算一项福利吧。”

“屁的福利。”郑清依旧有些沮丧:“我连猎队有几个人都不知道……而且,准备零食是需要花钱的吧!你们会交团费吗?”

“啊!已经一点半了,我要去上课了!”林果忽然惊叫一声,一把抓起桌边的书包,撒腿就跑。

蓝雀不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

“我去给你们占座!”辛胖子把肥猫丢在床上,连蹦带跳的向门外跑去。

郑清从来不知道胖子的身手也会这么敏捷。

“还有我,我也帮忙占座去。”张季信嘿嘿笑着,一溜烟跟了上去。

郑清拽住萧笑的袍子,轻吁了一口气:“还好,抓住一个。”

萧笑扶了扶眼镜,把手摊在郑清面前:“咨询费……还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劳务费,以及整理资料、准备材料的润笔……学分还是玉币?”

郑清手一抖,好悬没摔倒在地上。

第四十二章 教授的办公室

时间匆匆流逝,忙碌的周一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直到晚上睡觉前,郑清都没有收到团费。

一个子儿都没有。

辛胖子今晚没有回宿舍,不知是不是跟着他的主编外出采风去了;萧笑倒是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只不过年轻的公费生一想到博士提及的那一连串收费,便没有了讨要团费的想法。

至于迪伦,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棺材里。郑清实在没有勇气翻起那口棺材的盖子,向一个死人讨钱。

当然,鉴于目前骑士团还没有正式的成立,也没有组织过任何活动,郑清暂时还不需要考虑收支平衡、账目亏空之类的‘隐忧’。

他还有一大堆烦心事需要尽快解决。

比如那件送给伊莲娜的长裙——吉普赛女巫最近一直神出鬼没,年轻的公费生很难找到恰当的时候跟她搭上话;

再比如,头疾的后续治疗方案。

郑清需要在周二下课后,跟着易教授去办公室细谈这件事,这是老姚之前已经安排好的。

但周二占卜课之后,天文08-1班的男生们凑在一起,大谈特谈即将到来的校猎会——从今年哪支猎队能够脱颖而出,到猎舞会上的舞伴应该找谁,再到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苏施君大美女什么时候能来学校。

各种各样的八卦与消息漫天飞舞,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听的入了迷,险些忘记了要去易教授办公室的事情了。

直到萧大博士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

……

当郑清来到易教授办公室门前的时候,这位占卜课的教授正站在走廊里,与几位高年级学生讨论着什么。

他的手里抓着一把宽大的塔罗牌。

翻飞的纸牌沙沙作响,仿佛一只跳探戈的大蛾子。与走廊昏暗的灯光搭配在一起,构造了一股完美的神秘气氛。

看到年轻的公费生,几位老生只是微微扬了扬眉毛,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教授手中的塔罗牌上了。

“我再讲几个问题……你先进去,稍等片刻。”易教授没有让郑清旁听那有些高深的占卜技巧,而是拉开办公室的门,把年轻的公费生推了进去。

郑清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人推进陌生的门里了。

但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易教授的办公室。

在九有学院,除却教学楼里集体的休息室之外,每位教授都在办公楼里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这些办公室根据这些教授的需求,大小不一,装饰各异。

比如老姚的办公室就非常简洁,只有一个巨大红木书橱与一张红木书桌、几张皮椅,除此之外,空空荡荡。而爱玛教授的办公室,则仿佛一个缩小的百草园,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景、盆栽,从佛手到冬青,从仙人掌到打碗花,甚至办公室的墙壁上都挂满了爬山虎。

郑清一直觉得爱玛教授的办公室更适合李奇黄教授。

相比之下,李奇黄教授的办公室里总是充满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着甲醛般的刺鼻、又有着酵母完全发酵后的轻香、还混杂着腐烂青草与封闭很久的地下室的味道。不知是否因为李教授经常在他的办公室熬煮魔药。这让绝大多数学生都对药剂学教授的办公室敬而远之。

易教授的办公室又有些不同。

他的办公室呈六边形。

高大的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至屋顶,书架中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厚的、薄的、皮面、纸质、精装、平装,各式各样,包罗万象。隔着干净明亮的玻璃书橱,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敬畏的心情。

办公室地面铺着淡黄色的地毯。

地毯中央涂抹着黑色的六芒阵图案。

六芒阵中央摆放着一张黑色的椭圆形办公桌,周围散落着两三张高背软皮椅子。

上一次跟着老姚,来去匆匆,郑清全神贯注两位老板的谈话,也就没有打量这间办公室。这次过来,易教授还没回来,郑清也就有机会仔细打量一番了。

与郑清见过的几个办公室相比,易教授的办公室光线显得暗淡的多。

虽然时近正午,又秋高气爽的时节,外面的天色分外明亮,而且教授办公室四周的窗帘也没拉上,但屋子里的光线仍旧非常黯淡。

越过办公桌后的大落地窗,郑清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明亮的天色。但是屋外透过窗户的光线却仿佛落进了黑洞里,没有照亮屋内丝毫。

仿佛夜路上的行人隔着橱窗看着灯火辉煌的商场。

郑清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抬起头,办公室的屋顶仿佛第一大厅的穹顶一般,是一片虚黑,其间缀了数百亮点,仿佛一颗颗星星一样。这些光点缓慢的闪烁着,一如黑夜的星空。

郑清眯着眼,抬起手,慢慢比划着,勾勒着那些光点的轮廓。

他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想的很对,这是一个星象沙盘,用来模拟星象运动,帮助推衍星图变化的。”一个轻悠悠的声音忽然在郑清耳边响起,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将正在比划星图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郑清回过头。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而且他还带回来另外一位客人。

“易教授中午好!”年轻的公费生忙不迭的鞠躬,然后转了个方向,再鞠躬:“姚教授中午好。”

老姚咬着烟斗,笑眯眯的对郑清摆摆手,将一沓文件丢在那张椭圆形办公桌上之后,便扯过旁边的一张高背椅,安静的坐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那光滑的大背头便重新淹没在一股股青烟之中了。

“在别人的办公室,能不能讲点公德心。”易教授抱怨着,打了个喷嚏,走到办公桌后面,将玻璃窗旁的窗帘重重拉上。

屋外那片明亮的世界彻底被隔绝在窗帘之外了。办公室陷入厚重的阴影中,只有头顶的那些光点孱弱的闪烁着。

“公德心是个好东西…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舒服,干嘛不把窗户打开?”老姚咕哝着,用力吧嗒着烟斗。被烧得通红的烟丝在黯淡的办公室里一闪一闪的,仿佛午夜星空的荧惑。

郑清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易教授也没有继续与老姚扯皮,而是坐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默默的翻开姚教授刚刚放在桌子上的那堆文件。

一时间,办公室里陷入奇怪的安静之中。

第四十三章 穆尔斯法则

易教授坐在办公桌后。

一页,又一页,非常有耐心的翻开老姚带去的那沓资料。

不时还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公费生。

姚教授安静的把自己埋在浓重的烟气里——不知是那根烟斗的特殊效果,还是老姚施展了什么咒语,那团青白色的烟气施展缭绕在他的周身三尺之内,没有一缕逸散。

郑清双手扶膝,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挂在胸前的两枚徽章即使在着黯淡的房间内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维持这种正规的坐姿非常辛苦、非常辛苦。

但为了给对面那位严厉的占卜课教授留下好印象,他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当服侍的小精灵们第三次更换办公桌上的那杯热茶时,易教授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略微浮肿的双眼。

小精灵很快端来热腾腾的毛巾,为教授敷面解乏。

“非常有趣……的确非常有趣。”易教授脸上盖着毛巾,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但语气中的好奇与兴奋即便隔着毛巾,也非常清晰的传递了出来。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惑不解。

他不知道占卜学教授感到哪里有趣。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带他来找你……我甚至都没跟爱玛提这件事。”老姚咬着烟斗,含混不清的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笑意:“话说回来,这个天赋还是很有用的……我记得你在念子力场方面做的不错,所以把他交给你了。”

易教授扯下脸上的毛巾,丢给小精灵,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姚,放低声音问道:“不要解释……我知道你只是看上了我那本私人笔记。”

姚教授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让人觉得他随时会把心肺给咳出来。

郑清担忧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老姚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许久,他才喘着粗气,重新坐起身来,嘶哑着嗓子笑道:“关于他的消息……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你确定过了吗?”易教授立即反问道。

“确定了,确定了……确定了好几次。”老姚挥挥手,驱散面前的浓烟,连连摇头:“除了那点熟悉的气息,其他什么都看不到……要不你试试?我之前已经让他目击过自己的梦境了……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如果不是大巫师会议对吐真剂的管理过于严苛……”

办公桌后,易教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老姚毫无顾忌的唠叨。

郑清听着两位教授之间毫无逻辑的对话,只感觉自己脑仁疼。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两位教授的话里有话。

“片段能告诉我们的只是一些可能……这些可能会被一根线索串在一起。”占卜课的教授转头看向郑清,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副塔罗牌,流畅的清洗着,慢吞吞的警告道:

“如果找不到线索,看到再多的片段也是虚假的……绝对不要随意去触碰这些片段……嗯,在正式制定治疗方案之前,我们先做一个小测试。”

郑清茫然的瞪着眼睛。

教授的话似乎有点哲学道理,然而太过空洞,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抽一张。”

几十张塔罗牌悬浮在郑清面前,易教授冲他点点头。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能听懂教授在说什么了。

没有犹豫,郑清立刻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张牌。

易教授没有让他看到牌面,而是径直将这副塔牌收起来,板着脸对老姚说:“既然涉及他的线索……我就多辛苦一些。”

“好说,好说。”老姚笑眯眯的点头。

易教授重新把目光转向郑清。

“我看了老姚提供的一些检测数据了,也认可他的判断。你的确是一名目击者。”与讲课的时候不同,在办公室里,易教授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一不留神就会飘走。

郑清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祈祷自己不要错过重点。

“但是,目击者与目击者也是不同的……就像这个世界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在卜算方面,尤其注重这种细微之间的差别。”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们院长为什么会找我这样一个卜算学的教授来为你制定治疗方案呢?”

郑清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然后立刻醒悟,飞快的摇着头。

似乎察觉到对面教授脸上挂起的戏谑笑容,他硬着头皮解释道:“姚教授说过,您在念子力场方面是权威……”

“在这件事上面……已经跟念子力场关系不大了。”易教授打断郑清的解释,反问道:“你对目击者有什么了解?”

“目击者属于一种特殊的卜算职业……”郑清皱起眉,努力搜刮脑海中零星泛起的一丝半点的可怜记忆,打包重新销售出口:“嗯,他们更擅长获取梦境中的卜算要素……嗯,能够通过梦境得到一些过去,或者现在,或者未来发生的片段……根据能力的强弱,获取片段的丰富程度也各不相同……哦,还有,目击者的梦境片段能够作为法院的呈堂证供。”

身后传来老姚低沉的笑声。

郑清脸色立刻涨红了。

这些信息基本都是他从姚教授那里了解的,有的话他甚至完全照搬了老姚的说辞。

原著就在身后,的确难免惹人发笑。

易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到年轻巫师脸上的尴尬,而是补充的解释道:“虽然说的不错,却不够准确……作为呈堂证供的梦境片段必须通过记忆提取,载入特殊的容器中来呈现的。而任何一种记忆提取的咒语,对于巫师精神都有一定的损害。”

郑清悚然。

虽然不介意客串一把柯南·福尔摩斯,但如果这点荣誉需要付出损害精神健康的代价,他是决计不肯的。

易教授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了:“所以,你必须明确一点……收获与付出,或者说成功与代价,是等价的。想要得到真相,就必须付出相同的代价。”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你的头疾其实也是这些代价的一部分。”

郑清立刻竖起耳朵。

“就像我之前上课给你们讲到的。卜算,是一种窃取天机的行为。天地万物自然运转,人际往来因果自生。卜算则是要求运转规律,因果缘由。”

“按照穆尔斯法则,信息的扰动程度与获取信息的容易程度呈正比……也就是说,越容易获取到的信息,信息扰动程度越轻微。”

“有点难理解?”

“这么说吧,比如一个火球咒语,它的威力与咒语的反噬力是呈正比的。咒语威力越大,反噬越强;咒语威力越小,反噬越轻微。”

“在信息大一统理论中,咒语可以近似看做信息获取方式;咒语反噬可以近似看做信息扰动程度……越容易获取到的信息(越弱的咒语),信息扰动程度越轻微(反噬越轻)。”

“你的头疾就是由于信息扰动引起的机体应激反应。”

“这样就很容易理解了吧。”

郑清瞪着一双蚊香眼,努力克制自己彻底昏厥的想法。

“卜算也是魔法的一种,所以它也是严格遵守穆尔斯法则的……我之前在课堂上不止一次给你们讲过……永远不要随意波动命运的丝线,谁也不知道那根细线后面,是不是悬在你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说到这里,易教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打了一个响指,头顶的那片细小的星空陡然绽放出灿烂的光芒,将原本暗淡无光的办公室照亮了许多。

教授从抽屉里拽出一本笔记,放到郑清面前,吩咐道:“这本笔记就是老姚让你来找我的原因了。”

“占卜者在这个世界攫取了最多的信息,所以他们承受的信息扰动也最为强烈。”

“每一个占卜流派的传承中都会蕴藏抵抗信息扰动的方法。”

“在任何巫师眼中,这都是不传之秘。”

“不过这里是第一大学。这本笔记属于第一大学的全体占卜师……我只不过代为保管……然后选择恰当的人传承下去。”

“当然,让你看这本笔记并不代表你成为第一大学占卜师们的传承人。”

“只不过因为你是第一大学的人,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

“有这个资格罢了。”

第四十四章 一条非著名猜想

也许真的是因为侵夺了天地之间的造化。

从出现在这个世界第一天起,巫师们就要面对这片天地无休止的恶意。一道阴影如跗骨之蛆,始终徘徊在他们的身影左右。

这道阴影,就是灾劫。

虽然按照现代魔法哲学理论,灾劫本质上是一种信息扰动——与一块石头砸进水池后激起的波纹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巫师们干涉了世界原本正常信息流之后,世界的自然反应。

但这并不影响老派的巫师们继续将其称之为‘灾劫’。

即便由巫师联盟编撰的《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也仍旧保留了这个古老、传统的名词,没有进行任何所谓‘现代化’的革新。

在百科全书中,‘灾劫’条目下,‘信息扰动’依然只是解释其本质的数种理论之一,与‘等价原则’‘排异反应’等数种猜测从不同角度阐释着巫师对这一现象的理解。

“你只有一次机会。”

“任何应对‘信息扰动’的信息,其本质上都是对整个世界的否定……属于自然禁忌,很难诉诸于口,也很难诉诸于文字。”

“短时间内,我只能提供这一份额外拷贝。”

“你只有一次机会,去真正理解我所拟定的治疗方案……虽然你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但是身为第一大学的教授,作为第一大学的学生,我是希望你能够真正理解其中三昧的。”

易教授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被郑清自动过滤到了耳朵外面。

从拿到那本笔记的第一时间,他的心神就已经完全被这本稍显潮软的宋版笔记深深吸引了进去。

教授很快便察觉到年轻巫师专注的神态。

他停止了说教,微微一笑,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翻看手边那沓文件资料了。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姚教授更是把整个脑袋埋进了烟雾中,似乎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堆青烟了。

郑清慢慢翻看着手中的笔记。

前几页的内容大致与百科全书的条目相似——不知是谁模仿了谁——在对‘灾劫’释义之后,洋洋洒洒罗列了数千种不同程度、不同情况下的‘灾劫’。

笼统总结,不外乎天灾、人祸、还有自我毁灭。

小灾小难,比如生气、摔跤、被虫子咬了一口,喝口水被呛到了,每一位巫师在一生之中都会不经意的经历数十次、甚至上百次。这是他们使用魔法在这个世界所付出的代价,大部分巫师都会在懵懂之中渡过这些灾劫。

严重一些的灾难,比如巫师自燃、被风蚀、被雷击、被陨石砸到、被妖魔猎杀等等,也总会出现在巫师晋级的关键时期或者施展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魔咒之后。

甚至还有更严重的,是整个世界对巫师群体的反噬——这也是最隐秘、不容易被个体所察觉的一类灾劫。

按照笔记中的推测,每一次魔法技巧的变革、魔法知识的进步,都伴随了相应的磨难。比如妖魔的出现、异族的降临、巫妖的堕落——最能支持这一论断的,是维度理论诞生之后,巫师们发现了新世界。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

渡得过,自是一番新景色;躲不过,万事皆休。应有之意,自不必多说。

卜算者因为在世界中攫取的信息过于庞大,总会比其他巫师们有更多的灾劫。从古至今,因为占卜后无相应避劫手段,导致身患恶疾、鳏寡终身,乃至神形俱灭、身死族诛者不知凡几。相应的卜算传承也在历史洪流中消散无数。

这也让卜算师这一强势流派始终未能成为巫师世界的主流。

而特殊的卜算天赋者,比如先知、比如观察者、目击者等等,他们需要应对的灾劫更是普通巫师的数十倍。而且他们会遇到的灾劫花样之多,连百科全书都无法有效统计。

巫师们在漫长积累与探索中,不断总结着经验,逐渐摸索出许多不同的应对灾劫的方式。郑清手中的笔记里便记载了其中一条非著名猜想:任何一道灾劫,在无法追溯目标生命体之后,其量级都会持续坍缩,直至消弭。

这条论断的后面用红笔标注着‘须菩提猜想,于大觉9年18日冬’。

须菩提是谁,郑清不得而知;大觉九年是什么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心思去查找。

年轻的巫师急急忙忙的翻看着后面的笔记,目光逐渐由惶恐不安、转为惊奇、最后变的目瞪口呆。

在这条猜想下面,历代笔记的传承者们试图用各种手段来加以证明,但时至今日,即便拥有第一大学这样的深厚底蕴支持,研究者们还是无法通过严格的魔法哲学对这一猜想做出准确的论证。

也许就像笔记末尾所说的那样——

证明、或者不证明,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个问题。如果真的证明了这个猜想,那么这是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否认;也许只有超越这个世界,拥有更加宽广的视野,才能真正看清这一症结的所在。

虽然这条猜想无法从理论层面进行验证,但是并不影响巫师们践行‘拿来主义’。建立在这条猜想上的避劫方法让这本笔记的持有者们受益匪浅。

这种方法就是‘变化’。

通过变化,来改变生命形态,让灾劫失去目标。

“也…也就是说…”郑清抬起头,吃吃的问道:“您…您为我安排的治疗方案是变…”

“没错,就是变形术。”易教授又一次摘下自己的眼镜,一边漫不经心的擦拭着,一边抬起头,露出一双略微外凸的眼睛。

看上去,他的表情非常满意:

“看样子你真的读懂了……既然已经明白了,那么在真正落实相关方案之前,我需要再给你明确一些信息。”

“变形术是一种能够真正改变巫师生命形态的魔法,它能够让巫师在很短时间内蜕变成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以此来避劫延生……这是一种非常高深、有一定危险、也非常珍贵的魔法。”

“而你手中的笔记,更是无数占卜师们梦寐以求,甘愿用生命换取的知识……也是可以拯救无数生命的知识。”

“但我们却不能告诉其他人……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信息扰动的原因?”郑清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非常好。”易教授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甚至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几步:“非常好……信息扰动会将灾劫的规模以几何级数增长……如果你的思想还停留在‘垄断攫取暴利’的程度,那么你是不适合我为你安排的最佳治疗方案的……”

郑清一脸茫然。

听上去,易教授似乎为他安排了不止一种治疗方案。

身后传来老姚得意的笑声:“我早就告诉过你…”

第四十五章 患生于细微

“巫师想要实现生命形态的转化有许多不同的方式。”

“变形药剂、变形咒、变身符箓等等……这些方案殊途同归,但即便是同样一条变形咒语,不同巫师使用出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强大的巫师可以完全、彻底的转化成另一种生命形态,比如书山馆里那位章先生……而绝大部分普通巫师,在变形后,身上总会不自然的体现出这样或那样一些特征。”

“就像戴着黑眼镜的,变形后的动物眼睛周围会出现一圈黑色花纹;体型肥胖的,在变形后依然会呈现出异样的体态……”

解释到这里,易教授顿了顿,然后向郑清提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不可能三角法则吗?”

“不可能三角?”郑清重复着这个略显耳熟的词汇,搜肠刮肚,脸上很快露出一丝振奋的表情:“您是指蒙代尔悖论吗?这个我知道……”

几周之前,在临钟湖畔有一只小猫被杀害后,郑清曾在图书馆查询了有关二级谋杀的资料,从侧面了解到了这条法则的相关内容。

这是变形魔法范畴内一个著名的基本法则。

“非常好!”易教授打断年轻巫师的解释,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我就不需要详细给你讲解一遍了……可以节约我们不少时间。”

郑清立刻闭上嘴巴。

“一个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物种的自由转化、意志的独立性以及维持魔力稳定。”教授重复着蒙代尔悖论的内容,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年轻巫师:“其中意志的独立性显得尤为关键,这是判断一个巫师能否保持自我的重要标准……之所以在向你公布治疗方案之前,让你自行理解那本笔记,是因为这本笔记上附着了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

“它能够在你灵魂深处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来锚定你的自我意识……如果你无法真正理解笔记里的内容,那么我们只能借助外力令你丧失魔力,来保证自我意识的稳定……这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郑清感到浑身的汗毛都悄然炸起。

自己的灵魂被人无声无息间动了手脚,想想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一道道冷汗从毛孔中渗出,令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但是,”他哑着嗓子,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我刚刚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那个影响我灵魂的魔法…”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讲下去。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承受了一道魔法似乎有些不妥,但因此而责怪为他治病的教授似乎也不太妥当。

“我以为灵魂是一个非常隐私的范围。”年轻的巫师最终用非常克制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安心,这个魔法经过巫师联盟SCL机构认证,属于安全咒语清单行列……任何一位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都有权对巫盟范围内的其他任何巫师使用清单上的魔法。”易教授立刻领会了郑清的不安与不满,耐心的解释道:“至于你没有任何特别感觉……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安全咒语的一个特征就是不会对受术者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那你怎么判断那道咒语有没有失效?”郑清忍不住问道。

“刚刚我提出的问题,你给了非常完美的解释。”易教授笑了笑,深处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如果没有理解笔记里的内容,就无法触发那道守护咒语,也就无法正确回答我的问题。”

郑清张了张嘴,最终有些不甘心的闭上了。

他第一次对巫师世界的生活产生了些许恐惧,也第一次产生了一丝迫切变强的欲望。

一个弱小的巫师,在这个世界,甚至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灵魂的隐秘。

细思恐极。

办公室里的两位教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年轻巫师剧烈的心理变化。

老姚依旧安静的坐在角落,似乎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见证易教授向郑清解释治疗方案的过程。只不过笼罩他周身的烟雾中隐约传出某些疑似打鼾的可疑声音,让人非常怀疑这位九有学院院长现在的状态。

易教授则从抽屉里扯出一个细长的枝条,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

“书籍,”他的手指微微一顿,喃喃道:“是通向知识殿堂的大门。”

四面八方书架上透明的玻璃橱窗次第打开,一群小精灵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进来,钻进书橱中,拖着一本本沉重的魔法书,落在教授面前。

几本魔法书不安分的挺起着身子,却又在占卜教授的目光下乖乖瘫倒在桌面,假装变成了一本死书。

“你需要在一年之内吃透变形术的原理。”易教授手指微微一挑,桌子上的魔法书们便叠成整齐的一摞,缓缓飘起,晃晃悠悠落到年轻巫师的怀里。

郑清险些被这些沉重的书本压了一跤。

他的目光注意到这摞书最上面一本是《生命构造——常见100种生物身体构造详解》,精装的硬壳书皮也无法掩饰多大数百页的恐怖现实。

仅仅凭他目测,手上这摞书就有十本以上。

“这…这些全都是?!”郑清努力调整身体平衡,结结巴巴的叫道:“一年的时间?全部吃透?只是学习这一道魔法?”

“对,一年之内全部吃透……这样我可以在你大二上学期正式开始教授你变形术。”易教授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语气显得非常平淡:

“变形术并不是一道魔法。如果细分起来,它算是一个细分的魔法领域,大部分巫师只有在注册级别以上才会接触这些高深的知识。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所以学校可以破例提前对你进行相关培训……我把时间定的比较充裕,这样你可以充分理解书中的概念……”

“充裕?!”郑清微弱的呻吟了一声,眼泪险些落了下来:“我的全部课业都没有这么多书……一年的时间是不是有点短…”

“时间短?”易教授皱起眉,怫然不悦道:“这是关乎你身家性命的事情,难道你就没有某些争分夺秒的紧迫感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连连摇头,立刻否认道:“我是说,我们难道不能先掌握一道比较简单的变形咒吗?如果这一年内我再出现头痛怎么办…”

“变形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用马虎、凑合这样的态度来面对。”易教授显然对年轻巫师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同时对郑清后面一个问题皱起了眉头:“至于一年内……你既然已经安安稳稳的活了十八年,再撑上一年半载,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吧……

问题吧……

吧……

郑清感觉眼前一黑,险些闭过气去。

严格与不负责任。

这种非常矛盾的态度竟然被易教授在一句话里毫无瑕疵的衔接在了一起。

年轻的公费生一时竟无话可说。

第四十六章 这也能报销?

“头疼的问题……你短时间内也不需要担心。”

另一个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郑清回过头,老姚不知什么时候又驱散了面前的烟雾,正耐心的给烟斗里塞着烟丝。

似乎感受到年轻巫师茫然的目光,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漫不经心的补充道:“嗯,在你正式掌握变形术之前……学院可以先给你提供一批变形药水,确保你不会因为伤病影响学业。”

“变形药水?”易教授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这种魔药的名字郑清也如雷贯耳,它能将一种生命完全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态。年轻的公费生在书山馆的许多藏书中都曾见过这种魔药的名字,还有它搅出的无数风风雨雨。时至今日,鉴于其非凡的特殊效果,这种魔药的生产与销售被巫师联盟严格控制着。

整条贝塔镇的步行街上,也许只有流浪吧会暗地里销售一些劣质的变形药水。

第一大学拥有巫师世界最高端、最庞大的药剂师群体,制作一些变形药水自然不在话下。

但郑清从来没想过学院会将这种受到严格控制的魔药提供给自己。

他不安的目光在两位教授身上徘徊数次,最终非常没有底气的询问道:“学校提供的变形药水,一份大概需要多少钱?……学校支持分期付款吗?”

也许这个问题过于奇葩,两位教授都愣了一下。

“分…分期?”老姚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几秒钟,才连连摇头,补充道:“这些变形药水的花费由学校承担……嗯,你不需要额外付费。”

“真的?”郑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凭借向流浪吧提供标准符箓,郑清暂时不缺零花,但他的资金也没有充裕到可以随意购买这种昂贵的药剂。

老姚用手指搓出几个火星,点燃自己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惬意的眯上眼睛,点点头,说道:“千真万确……嗯,稍后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需要填个申请表…”

“为什么不能一直使用变形药水呢?”郑清忍不住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然后他立刻后悔了。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还有耐药性……难道李教授没有给你们讲过使用魔药的三大禁忌八项注意?”易教授严厉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令年轻的巫师不寒而栗。

“魔药终究只是外物,你不能靠它们撑一辈子。”老姚吐出几个烟圈,和气的说道:“难道以后你跟别人打招呼,会自豪的说‘我上学就开始吃药,吃了一辈子,什么药没吃过’……这样感觉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郑清低眉顺眼的站在办公桌后,对两位教授的教训表示完全赞同。

“变形术并不仅仅是一条单一的咒语。”易教授似乎仍旧不满意,用怒其不争的语气说道:“你使用变形药水,只能变化成最契合你内心投影的某种生物……某些丑陋的家伙只能变成蟑螂。”

“而真正掌握变形术的巫师,完全可以任意修正自己灵魂波动的频率,在多种不同的生命形态之间自由转化……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有机会彻底避开你的‘劫难’。”

郑清心下一凛,抬起头,认真的点点头。

“每周二晚上七点至九点,你来我的办公室……我会对你近一周的知识点进行巩固与考核,同时为你安排下一周的学习内容。”易教授转过头,对着郑清指了指脑袋:“如果你最近做梦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片段,也可以让我知道,帮你参详一下。”

“好的!”事关自己的脑袋,郑清自然答应的飞快。

……

……

当郑清从易教授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距离下午上课还剩不到半个小时。

他还需要前往姚教授的办公室,去填一个什么申请表。

老姚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着,郑清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易教授也是特殊的卜算者吗?”也许因为跑步的原因,年轻的公费生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我是说,他也有什么特殊的视野吗?”

“易教授在卜算方面属于非常专业与资深的研究者。”老姚的步伐丝毫没有放慢,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只不过将原本咬在嘴里的烟斗拿到了手中:“他也是近百年来巫师界最出色的观察者之一。”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院长办公室的门口。

老姚重新把烟斗咬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然后扭过头,拍拍郑清的肩膀,叮嘱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在变形术上,学校没有比易教授更权威、更有经验的了……好好学!易大教授的小灶可不是那么好烧的。”

郑清连连点头。

申请变形药水的表格需要填写的内容并不多,只不过上面需要加盖印章的位置有很多。郑清完全可以猜到,这张表格这几天会经过许多张办公桌。

在他填写表格的时候,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敲开院长办公室的门,前来提交一份工作报告。

老姚示意年轻的助教等一等。

“……就这样。”

“每个月月初的时候去药剂学李教授的办公室领取‘变形药水’,然后尽量在月初或者月末服用,正常情况下一份药水的有效作用时间是十二个小时……这样可以保证你半个月左右平安无事。”

“但是,”郑清仍旧有些纠结,他不安的问道:“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是说,我听很多人说过,巫师们讲究等价交换……而且这些药水肯定很贵的。”

“不要紧,不要紧。”老姚一脸正气的看着他:“这里是第一大学,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我们有义务保证你们的健康……况且这部分费用会从你的医保中扣除,并不需要学校真正的付钱……你不要乱想。”

郑清顿时宽慰了许多。

离开前,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什么要选择月初或者月末变身呢?”

“因为月中变身,你在校园里乱跑的时候,很容易遇到出来撒欢儿的狼人……或者僵尸。”这一次,姚教授没有说话,而是站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希尔达助教忍不住出声解释道:“如果你不介意与狼人共舞,完全可以不需要在时间选择上纠结。”

这个解释立刻获得了郑清的完全理解。

当公费生离开办公室后,希尔达在提交自己的工作报告时,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问道:“这是真的么?”

“什么?”老姚抬起头,神情显得有些迷惑。

“变形药水,”希尔达皱着眉:“学校什么时候开始免费向学生提供‘变身药水’了……”

“哦,这是学校的新政策。”姚教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随口说道:“今年资金比较充裕,教授联席会议觉得可以资助几个资助不错的年轻人……”

助教先生一副见鬼的模样:“就算他是公费生,这些投资也稍微过分了点吧。”

“保险公司会支付大部分账单。”老姚头都没抬,干巴巴的解释着:“他是全额公费生……学费里包含了学校为他买的健康保险,可以报销。”

“这也能报销?!”希尔达一脸震惊,忍不住吐槽道:“我从来不知道学校还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学生买了健康保险,难道我上了一个假的大学?”

“闭嘴!”老姚终于抬起头,他看上去有些老羞成怒:“也许我应该让你感受一段虚假的时光……这样你可以充分了解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

年轻的助教先生乖乖伸出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

第四十七章 拙劣的借口

周三上午原本应该是一节魔法哲学,但天文08-1班已经在周一提前上了这节课,所以郑清与班上的其他人都非常好奇姚教授会如何处理这稍显冲突的局面。

辛胖子非常悲观的认为,学院会派遣另一位魔咒课教授代替老姚给大家补课。但这种说法遭到萧笑与张季信的一致鄙视。

“他是我们班的辅导员!”张季信拍着手中的法书,强调道:“就算要换教授,也应该换这节魔法哲学课的教授……不可能把我们的课程给换掉。”

“你应该知道,他也是我们九有学院的院长,拥有临时调整课表的权限。”萧笑在旁边补充道:“《第一大学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了院长的职权范围……说不定他这节课会面向全体哲学班的学生讲那道守护咒语。”

“你怎么想?”辛胖子转头看向郑清,试图获取其他人的支持:“你觉得这节课老姚会讲什么内容?”

“什么?”郑清神情恍惚的抬起头,仿佛刚刚听到几位同伴的讨论,含糊的说道:“都可以,都可以的……”

“注意力!注意力集中点!”辛胖子搓动手指,在郑清眼前连打了一串响指,稍稍提高声音:“你不能因为伊莲娜今天来上课,就把自己的魂儿给丢了吧!”

这句话戳中了年轻公费生的死穴。

的确,今天吉普赛女巫竟然破天荒的来上课,令郑清有些失魂落魄。他刚刚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不经意的跟伊莲娜重新搭上话,然后想办法把那条买了很久的裙子送出去。

但这些隐秘的心思显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郑清脸色陡然涨红,眼神也立刻清明了许多。

“放屁!”他小声否认着,然后期期艾艾片刻,才补充道:“我只是在思考什么时候去李教授那里领变形药水……你知道,现在是十月初,也许我应该趁着狼人们还没有变身的时候先消磨一点自己的劫难。

这番话说的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辛胖子自然也没有更多怀疑。

因为姚教授并没有对郑清下封口令,所以昨天下午上课的时候,几位男生便知道了易教授为郑清安排的治疗方案了。

几乎所有人都表达了某种程度的羡慕之情。

毕竟除了那些生在古老巫师贵族的年轻人之外,能够在大学一年级就开始学习变形术的巫师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能使用免费的变形药水。

也难怪萧大博士会猜测,学院是不是最近打劫了几条上古巨龙的巢穴,所以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今天也不例外。

当郑清重新挑起这个话题之后,几个男生很快便兴致勃勃的开始讨论起郑清什么时候喝变形药水、他会变成什么动物、要不要拍一些照片留念、需不需要提前从贝塔镇买一些宠物饲料等等许多不着调的事情。

当话题偏转到‘如果郑清变成一只蟑螂,会不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内产下一堆幼崽’这样诡异的范畴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无可忍,强行打断他们的话题。

“要上课了!”郑清粗暴的把几个聚成一堆的男生分开,非常坚决的说道:“我绝对不会变成蟑螂……所以,闭嘴,不许再讨论这个问题。”

恰好此时,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吆喝起来了。

辛胖子耸耸肩,放弃了继续争执,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让郑清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悄悄侧过头,瞟了一眼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里的吉普赛女巫。

伊莲娜似乎又恢复了她在入校专机上的状态,斜靠在墙上,仿佛在打瞌睡,一副非常疲倦的模样。

“如果真的担心,就坐过去问问……她旁边的座位还空着。”萧笑的声音冷不丁在郑清耳边响起。

“哪……哪有!”郑清立刻转过头,强行辩解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看看老姚进来没有。”

萧笑斜侧着脑袋,目光越过那副黑框眼镜的上沿,审视着年轻的公费生。

良久。

直到老姚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萧大博士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随便……你高兴就好。”

郑清颓然的啪在了课桌上。

……

……

与男生们的猜测不同,老姚解决一个人同一时间上两节不同课程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

也非常符合九有学院院长的身份。

他不知用什么魔法,变出了另一位‘姚教授’——一个惟妙惟肖,让所有学生都无法分辨真伪的‘姚教授’。

两位姚教授同时站在讲台上,仿佛说相声一样讲课。

一位老姚非常愉快的表示已经申请了一间新的小教室,可以为天文08-1班的学生们单独辅导落下的那节魔咒课。

另一位老姚则不失时机的向前来上魔法哲学课程的学生们表示,这间宽大的西306完全属于他们所有了,大家可以坐的更宽松、更舒服一些。

这种有趣的方式让整个教室的气氛都活跃起来了。

“也许老姚开创了一种新的教学模式。”在天文08-1班的学生们转场时,许多人都互相打趣。

郑清与几个同伴并没有加入其中。

他们在讨论下午前往社团联合会进行社团申请面试的问题。

郑清正讨论的津津有味时,周围几个男生却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快说啊,”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催促道:“你们刚才还没说完呢,猎队组建以后应该怎么办,我需不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教练……”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

每个人男生都在用微妙而又古怪的目光瞅着郑清,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一朵花。

正当他有些恼火的时候,一股已经有点陌生,却仍旧非常熟悉的馥郁芬芳涌进了他的鼻腔,让他立刻僵在了原地。

“我想起来,书山馆今天还有一列书架的书需要按册整理。”萧笑飞快的拾掇起课桌上的书本纸笔,一股脑塞进他的袍子里,然后抱起那本黑色笔记,彬彬有礼的告退了。

“啊!我哥说要给我特训,差点忘了……”张季信也立刻想出自己的托词,笑容满面的向教室外跑去。

“等等我,等一下。”辛胖子敏捷的跟在两人身后,却仍不忘回过头,嬉皮笑脸的向自己的舍友解释道:“你知道,我要跟在编辑去采风了……”

第四十八章 闻香识女孩

郑清站在幽静的走廊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天文08-1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跟在姚教授身后,拐进了新的教室。原本他与其他几位同伴慢了几步是要商讨下课后去社联面试的事情,却不料被几个毫无义气的家伙丢在了半途。

当然,他完全可以追上那几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郑清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怀里的灰布袋。袋子里,有一条‘寄存’许久的波西米亚长裙一直没有交给她的主人。

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吗?

年轻的公费生心头飞快的闪过这个想法,然后又立刻打消了。

没有人是为了送礼物而去送礼物,他自然也不是为了送一条裙子而等了这么久。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

空旷的走廊间寂无一人。悬挂在廊壁两侧的先贤画像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着瞌睡,阴冷的穿堂风悄无声息的顺着光洁的地板流淌。远处的窗台前隐约可以看见几位曾经跳楼轻生的幽灵挤成一排,在阳光下晒着银光闪闪的肠子。

Scent of a girl。

郑清的脑海里忽然滑过这个优美的词语,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充斥在鼻腔里的香甜气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嗨!”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飞快的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努力用一种非常惊喜的语气说道:“真巧……我还以为你已经进教室了呢。”

也许他的努力有些过了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连远处窗台上那几头晒太阳的幽灵都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心底飞快的跑过一群羊驼驼。

然而对面的吉普赛女巫并没有注意到男生稍显夸张的声音。她披着宽大的红色披肩,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工具书,似乎刚刚回过神来。

“这不是巧合。”伊莲娜将耳边的长发向耳后撩了撩,露出白皙的脖颈,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公费生,非常认真的说道:“我在等你。”

也许因为疲惫,她的声音虽然仍旧动听,却显得有些沙哑。脸色与往日相比也苍白了许多。不知是扑了太多粉底,还是许久没有见太阳的缘故。她的眼睛周围涂了浓重的眼影,给人一种非常沮丧、非常颓废的感觉。

这让郑清心底深处一瞬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因为女巫刚刚的回答而暗地里沾沾自喜。

“出什么事了?”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切的询问道:“我注意到你最近一直没有按时来上课……是女巫团的原因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他的态度很真诚。

这让女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光彩。

“我一直还没来得及祝贺你获得梅林勋章的荣誉呢。”伊莲娜避开郑清的问题,展颜一笑,用轻快的口吻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挑个时间吃顿便饭……我请你的,作为补偿。”

话题转进太快,变化幅度太大,让郑清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一秒钟之前他还满心愁绪,不知伊莲娜有什么麻烦,自己能否帮得上忙;一秒钟之后,吉普赛女巫便满脸笑容的请自己吃饭。

她请吃饭?!

这是约会吗?

地点在哪里,需不需要去买一件礼服?

哦,还有那条裙子,那条裙子终于能送出去了!

郑清脑子里立刻充斥了两人对坐在小包厢里的画面:五颜六色的灯火虫挂在藤蔓间一闪一闪的,调皮的小精灵们拎着花篮在头顶撒着花瓣、花精子弹着古琴在一旁伴奏,然后是各种粉红色的画面。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完全刹不住车。

“约会吗?”郑清不由自主的把脑海里想的这个词说了出来,然后他打了一个激灵,立刻醒悟,脸色涨红的弥补道:“我是说,哪里需要你请客……按照惯例,也应该我请客的。”

伊莲娜似乎很喜欢看他这种窘迫的表情,笑眯眯的站在旁边。

“你刚才说在等我,有什么事吗?”挣扎半天,郑清终于拽住了一根绳索,把自己从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拯救了出来。

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很快恢复了正常。

然后他注意到女巫怀里抱着的工具书。

《符文构造原理》《符语大全》《辞源》《古文新义》等等。

几乎全都是比较高深的符箓学领域的研究用书籍。

“是符箓学方面的事情吗?”年轻的公费生福至心灵,抢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伊莲娜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不是吗?”郑清注意到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沮丧,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以为……”

“你不需要道歉。”伊莲娜轻轻说道:“你并没有说错……我找你,的确是有符箓学方面的问题需要解答。”

说着,她没等年轻的公费生说话,便径直从坤包里抽出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有些古老,黑色的封皮上粘了许多油腻腻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某种生物的血液。

伊莲娜翻的飞快,但郑清仍旧留意到了纸页间闪过的那些高深的符文图像。绝大部分符文似乎都经过耐心的解析,在旁边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女巫将笔记几乎翻到了最后几页。

然后她指着一张空白页上,一道用铅笔勾勒出的粗糙符箓,急切的询问:“这道符,你能认出来它是什么意思……或者它的原形是什么吗?”

郑清伸出手,想要拿近一些,却不料伊莲娜仿佛被电击了一样,飞快的把笔记本缩了回去。

郑清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伊莲娜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但郑清很快反应过来,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用毛笔勾勒出那道符箓的痕迹。

“这道符看上去非常复杂……一时半会儿我没有思路。”年轻的公费生用抱歉的口吻说道:“如果不介意,我晚一些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麻烦了,”伊莲娜试着用轻快的口吻来道谢。

很显然,这种行为并不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但不论如何,郑清都必须表现出一个男生应该有的智慧:“这是我的荣幸!”

走廊的拐角处出现几位同班学生的身影,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年轻的男巫与女巫,互相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伊莲娜飞快的收起笔记本,越过年轻的男巫,小声说道:

“关于吃饭的事情……我下课再来找你。”

第四十九章 人在囧境

女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给了年轻公费生莫大的想象空间。

以至于他一整节魔咒课上都表现的异常亢奋。

姚教授不得不三番五次忽略他高高举起的胳膊,以便把赚取课堂上零星学分的机会留给那些更有需要的‘困难学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清对萧笑等人的态度。

整整一节课,他都刻意忽略了来自那几个伙计的搭话,对他们想要弄清伊莲娜说了什么的想法置之不理。甚至萧笑折出用来传讯的纸青蛙也被年轻的公费生随手攥成一团,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

直到下课,几个男生齐刷刷的围到了他的桌前,郑清似乎才恍然大悟的抬起头,一脸好奇的问道:

“你们怎么还在教室?我记得胖子你不是要去跟着主编采风吗?还有你,红脸儿,你不是要接受你哥的特训吗?还有你……”

“书山馆晚上闭馆前才需要整理书架,我记错时间了。”萧大博士抱着他的黑色笔记本,理直气壮的扶了扶眼镜。

这个回答顿时把郑清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当时我只想着机会难得,想给你们一次独处的机会。”张季信一脸严肃的锤了锤胸口:“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大的义气!”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辛胖子面色沉痛的看着郑清,诚恳的说道:“我们不应该把你丢下一个人……我们应该站在你的身后,充当你最坚实的后盾!”

郑清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些。

虽然他仍旧觉得胖子的表述有些古怪,但几个人诚恳的态度让他忽略了心底的那点不安。

“当然,也不能说你们的做法不对。”郑清一边低头整理自己的书本笔墨,一边拖着长长的音调满意的哼道:“只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走之前应该跟我打声招呼的,不能一声不吭撒腿就跑……下不为例啊!”

旁边响起了整齐的回答声。

如果年轻的公费生此刻抬起头,看到满口称是的几个家伙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定会把自己刚刚原谅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一起塞回肚子里去。

这样也许有机会能够避免接下来险些把他烧着了的尴尬气氛。

……

大部分时候,学生们总会在下课之后尽可能快的离开教室,奔向他们小确幸的自由世界。

天文08-1班的大一新生们也不例外。

在老姚的后脚跟刚刚离开教室门一秒钟,汹涌的人流便从简笔画小人的面前挤过,试图更快一点的拥抱自由。

短短几分钟,教室里便重新变得空荡荡了。

只留下心怀鬼胎的年轻公费生,以及他周围几个赌咒发誓不会随便跑路的伙计。

事实上,郑清此刻反而希望面前几个碍眼的家伙快点消失。但几分钟前他刚刚抱怨了别人不讲义气,现在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立场再次驱逐他们。

“嗨,美女!好久不见!”辛胖子夸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结了年轻公费生心底的各种矛盾想法。

郑清急急忙忙的抬起头。

伊莲娜施施然站在几人面前。

那条红色的披肩被她折了几下,斜斜的搭在肩头,配出了一副慵懒的气质;她的怀里仍旧抱着那几本厚厚的工具书,以前永远不离手的塔罗牌却早已不知去向。

“打扰了。”伊莲娜眨眨眼,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你们是在开会吗?”

也许在魔咒课上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年轻女巫的精神显得比之前好了许多,声音也摆脱了沙哑低沉,重新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没有,没有……”郑清干笑着,用力推了一把面前的胖子,强调道:“他们几个有事,正打算离开呢。”

“你们有事吗?”辛胖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其他两人。

萧笑与张季信齐刷刷的摇着头。

郑清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你们不是要去社联办公室的吗?”郑清稍稍加重了语气,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几个家伙。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身。

他们甚至假装没有看到郑清警告的眼神。

这让年轻巫师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还没等他摸到头绪,辛胖子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坐蒸笼。

“小清清,你不是天天念叨伊莲大美女么,怎么今天人站在这里你就不吭声了?”胖子抱着胳膊,一本正经的瞅着年轻的公费生。

“什…什…什么天天念叨。”郑清仿佛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他感到了某种隐私被揭露的窘迫,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比如清晨起来给为某人朗诵雪莱的情诗。”萧笑试着提醒道,似乎想要唤起年轻巫师早衰的记忆力。

“还有坐在图书馆为某人发呆一个下午。”张季信不疾不徐的补充道。

“我听说你四处打听伊莲的生日……她现在正好在这里,你问她就很方便嘛。”辛胖子一把揽住年轻公费生的肩膀,笑嘻嘻的看向伊莲娜。

“他连礼物都买好了。”萧笑扶了扶眼镜,非常诚恳的对女巫解释道。

“哦,对了,他前段时间还一直找人学跳舞,”张季信一巴掌拍在腿上,似乎为自己漏掉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懊恼:“我记得他说过无数次,要在校猎会的舞会上邀请你当舞伴的。”

郑清目瞪口呆。

这些家伙说的事情,有一半他都没有干过!

但这些谎言如此真实,尤其是在三张不同的嘴里反复加工之后,更像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了。

“闭…闭嘴!”年轻的公费生满头大汗,试图制止几个男生毫无顾忌的举动。

但收效甚微。

直到几个混蛋把乱七八糟的事情抖的差不多了,才稍微消停下来。

“噢,对了,我还有去书山馆整理书架。”萧笑眼看‘帮忙’结束,立刻重新祭起‘义工遁’,对伊莲娜抱歉一声后,抬腿就走。

“我也要去特训了。”张季信嘿嘿嘿的跟在他身后。

“小清清,加油哦!”辛胖子扭着屁股拉开与郑清的距离,做了一个‘我看好你’的手势:“我们听你的好消息……”

郑清眼前一黑,恨不得冲上去把这头肥猪剁成肉馅。

第五十章 昊天曰明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什…什么?”

郑清机械的转过身,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大脑早在几分钟前就开始了疯狂的转动。

他在心底第一百次祈祷诸天神佛,希望谁能拯救他脱离这令人尴尬气氛。年轻的公费生甚至在内心深处向门后那只简笔画小人祈祷——哪怕它尖叫一声也好啊!

但教室里一片安静。

就连打扫卫生的小精灵们都踮起脚尖,把翅膀紧紧裹在身上,似乎生怕惊扰到屋角的两个年轻巫师。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伊莲娜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她一手揽着那堆工具书,另一手则揪住了自己的一簇长发,绕啊绕,将发梢绕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你真的天天念叨我的名字?”吉普赛女巫笑眯眯的追问道:“你念叨我的名字……是在对我下咒吗?”

“嘿嘿,啊?”郑清傻笑了一下,然后一愣,慌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呀……”伊莲娜嘴角一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真的啊。”

“不,不是的。”郑清再次摇头,想要否认女巫的某些错误感觉,但又想让她知道点什么,一时无法,急的满头大汗:“我是说……意思是对的。”

“对的?”伊莲娜恍然大悟般:“那么,你就是在对我下咒了?”

“没有,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面对着一团乱麻的解释,郑清简直有些绝望了。热血不断向头顶涌去,年轻的公费生感觉自己的脑浆已经沸腾了:“我是说,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对的……但我没有给你下咒,绝对不会……我只不过是在空闲的时候念叨了一下。”

这番话说完,郑清终于感觉捋清了一些头绪。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真的没有对你下咒。”男生又强调了一遍。

“哦。”

“那些家伙就爱大惊小怪。”

“这样啊。”

“对啊,嘿嘿。”

谈话似乎终于显得比较轻松了。

郑清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随着两个人齐刷刷闭嘴,教室里重新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你刚刚提到要去社联开会……”伊莲娜抬起头问道。

“你之前让我分析的那道符箓……”几乎同时,郑清也试着用另一个问题打破场间的沉默。

两人相视,一笑。

气氛愈发轻松了许多。

“你先说,”郑清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语气也流畅了许多:“女生优先。”

伊莲娜微微一笑,并没有拒绝。

“我是对你们之前讨论的话题有点兴趣,”吉普赛女巫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露出一丝好奇的表情:“你们是在组建一个新社团吗?”

“对,宥罪骑士团!”这个话题显然勾起了郑清某种表达的欲望,他兴致勃勃的向女巫介绍着新社团名字的由来、成员组成、以及组建的原因,滔滔不绝。

直到女巫蹙着眉,小心的把怀里抱着的工具书换了一个胳膊,年轻的公费生才恋恋不舍的总结道:“……总之,我们会努力把它建设成第一大学一流的精品社团!”

“真厉害!”伊莲娜夸赞了一句,然后迟疑的问道:“……这么说,你们打算参加今年的校猎会?但是我记得,似乎只有在学校获得排名的猎队才能参加……”

“新人赛,”郑清晃着指头纠正道:“是校猎会的周边衍生赛事……属于第一大学新生们的猎赛。与老生们的正规猎赛完全不同……出现在新人赛中的妖魔也都是实验室里量产的熟妖,风险很低。”

“这样啊,”伊莲娜显然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鼓鼓的胸口,露出一丝释然:“不论怎么样,安全第一……嗯,上课前跟你提的那件事,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周日下午去贝塔镇步行街,那里有许多不错的小店。”

话题变的有些突兀。

年轻的公费生愣了愣神,才跟上女巫的节奏。

“没问题!”他飞快的回答道:“我周末一向很闲的。”

“比如躺在校医院睡觉?”吉普赛女巫偏着头,俏皮的看了他一眼。

这让郑清多少有点尴尬。

“那是意外。”他小声辩解着,然后立刻追问道:“那么具体……”

“老时间,老地方。”女巫打了一个响指,确定道:“我们可以先在图书馆研究一阵子那道符箓,然后下午再去步行街吃晚饭……”

“好好好…”郑清连连点头,全无异议。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伊莲娜将下滑的披肩重新搭上肩头,把怀里的工具书抱的更紧了一些,转过身,迟疑道:“那,我先……”

“哦。”郑清茫然的答道,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哦。”伊莲娜终于转过身,慢慢的,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很快便走到教室门口。

两个人的距离已经隔了一间教室那么远了。

“嗨,伊莲。”郑清忽然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感到再不说点什么自己肯定会被憋爆掉的,索性彻底放开的喊道:“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伊莲娜回过头,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

“没关系,”她也喊道:“我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

“你想不想……”郑清举起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没想好要干什么,只是单纯想再跟她说句话。

“想什么?”伊莲娜已经重新转过身。她把那几本工具书放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双手撑着桌板,探着身子向教室后排看去。

“我是说,你想不想……”郑清又一次成功把自己的脸憋红。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原本就没有太多急智的他,并不适合做这种烧脑的事情。

伊莲娜扬着头,咬着嘴唇,高跟长靴跺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战鼓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说,你知不知道……”郑清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似乎又嗅到了空气中那抹馥郁的芬芳,心思愈发迷糊。

“什么?”伊莲娜似乎也有些气馁。

“那个,就是,我是说,呵呵。”郑清已经有种自杀的冲动了。

“呵…”伊莲娜扶着额,也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对,就是校猎会……猎月,不是有猎舞会吗?”郑清满头大汗,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想不想……”

“好的!”伊莲娜重重吐了口气,眉眼弯弯,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啊?”郑清大脑顿时当机。

虽然他隐约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女巫刚刚的反应。

“张季信之前已经说过了……”伊莲娜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既然我还没有被预约出去……那么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

郑清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他感到头顶的血液开始回流,让人有点分不清幸福的感觉与眩晕的感觉有什么区别。

仿佛整个人要飞起来似的。

“到时候再联系!”伊莲娜重新抱起课桌上的工具书,转过身,潇洒的甩了一下自己酒红色的大波浪。

“哦。”郑清呆呆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女巫似有所感,重新转过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举起右手,伸出拇指与小指,做了一个纸鹤的手势,同时张开嘴说了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用力点着头,心底被激动与兴奋充斥,举起手用力挥了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

转身,离去,郑清感到内心的雀跃,伊莲娜有些沙哑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他的耳畔,让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翻开课桌上的法书,想起老姚这节课的内容,他轻声吟道: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暗红色的火焰缭绕着,两个身影随着咒语从火焰中浮现。

一个袭白色长衣,头顶长长的牛角高冠,整张脸都隐藏在宽宽的帽檐下,一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前漂浮着一卷古书、一杆毛笔。另一个一身黑色短打,脸上挂着一个黑色的马脸面具,脖颈间缠绕了粗大的黑色铁链,手中握着短小的拐刀。

郑清看着两个虚影,慢慢将手探去。

“啪!”仿佛气泡破灭的声音,两个虚影眨眼间消失在空地上。

“这就是我的元辰么。”郑清心底的雀跃似乎随着这个咒语消失一空了,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真是不讨人喜欢诶。”

第五十一章 坏消息与好消息

郑清再一次见到萧笑等人的时候,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宿舍。

中午社团联合会的面试,几位团里的‘骑士’并没有露面,只是飞来几只纸鹤,通过纸面对年轻的公费生表达了某种程度的鼓励。

好在面试官所提出的各种疑问大家都已经做了针对性的分析,年轻的公费生都能对答如流,所以并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缺席。

因为自我感觉良好,郑清心底已经认定自家的骑士团成立在即,下午回到宿舍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筹备骑士团第一次团建活动——在一张大大的白纸上罗列需要延请的观礼嘉宾——他甚至狠下心来为这第一次团建‘自筹’了一枚玉币的活动经费。

伊莲娜是一定要请的。郑清一想到吉普赛女巫临走前的话,脸上总会遏制不住露出一副傻笑的模样。

蒋玉,嗯,作为朋友,也需要让她知道这个消息。

班上的其他学生,像尼古拉斯、刘菲菲、段肖剑等关系较好的人要请;类似马修·卡伦这样一个月说不了三句话的同学,请来也是徒增尴尬。

还有姚教授、李教授、易教授,以及托马斯、希尔达这些助教先生,不论他们是不是时间前来捧场,请柬一定是要发过去的。

哦,对了,还有校工委的凡尔纳老人。在巡逻队呆的这段时间,老人给了他与林果很多照顾。只不过这几天没看到这位老人在湖边遛狗,不知道他最近忙不忙。

思忖片刻,郑清仍旧将凡尔纳老人的名字列在了白纸上,只不过名字前面打个一个问号。他拿定主意,明天下课后去湖畔的小木屋转一圈,如果遇到老人,那就先口头邀请一下;如果老校工不在家,那就先放一放。

一直到萧笑回来之前,年轻的公费生都保持着这种愉悦的心情,哼着小曲,在那张巨大的白纸上涂涂画画——他甚至怀疑有人在自己的早饭里浇了一点福灵剂,否则今天不可能诸事皆顺利到如此地步。

听到开门声,郑清飞快的把这张白纸塞进抽屉里,转身挥挥手,把橘猫招进怀里。

门后的铰链发出咔啦咔啦的噪音,天花板上挂着的铜镜仿佛收到了什么讯息,开始缓缓转动,将明晃晃的镜面对准门口——这块铜镜还是前段时间砂时在校园里折腾的时候迪伦挂上去的,虽然谣言已经终结,但谁也没想着再把它摘下来,权当一个小装饰。

很快,宿舍门被打开。

萧笑推开门,习惯性的遮住眼睛,阻挡头顶那块铜镜投下的刺眼光芒。

“哟,我们的大博士终于回来了。”郑清瘫在宽大的座椅中,怀里抱着橘猫,对刚刚进门的萧笑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

然后他注意到萧笑身后的几个身影,不由挑了挑眉毛。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块破镜子摘下来!”张季信进门时又忘了遮住眼睛,连声抱怨着。

年轻的公费生没有搭理他。

“很好……很好,该来的都来了。”他稍稍坐起身子,把怀里的肥猫堆到头顶,同时伸出手,在书桌上排开一列整齐的符箓:“那么,让我们梳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辩解的?”

对于这几个家伙今天上午三番五次的‘出卖’,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说道说道。

镇压符、束缚符、软腿符、五色符、五音符等等。

鲜红的朱砂在光线暗淡的宿舍里泛着红光,橘猫团团非常应景的‘嗷’了一声,愈发加重了某种恐怖的气氛。

这些威力不大,但是非常让人头痛的小符箓是年轻的公费生趁着晚饭前的空隙勾画出来的——当然,那些珍贵的可以换钱的标准符箓,郑清已经塞进了自家的灰布袋里,排在书桌上的都是一些劣质符箓。

即便只是劣质符箓,也够折腾这些魂淡的了。

郑清对刚进门的几个家伙露出阴森森的笑脸。

但出乎他的意料。

不论是萧笑,还是辛胖子,亦或是张季信,都没有对他这番直白的威胁表达出‘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的表情。

这让他稍稍有点不快——剧本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能不安套路出牌呢?

“申请失败了。”萧笑扬起手中的一个厚重的牛皮纸信封,用沮丧的表情与语气告诉了郑清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我刚刚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顺便去社联办公室转了一圈……他们的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不可能!”年轻的公费生大叫一声,从靠椅中一跃而起,伸手抓向那个黄褐色的信封。

原本趴在他头顶的肥猫一时不察,险些跌了下去。这让它大为不满,举起厚厚的肉垫在年轻巫师的头顶重重拍了几下。

郑清没有在意肥猫糟糕的脾气,事实上,与之相比,大起大落之下,郑清的心情更为糟糕。他甚至都忘记了半小时前制定好针对几个魂淡的‘折磨方案’,也没有注意到辛胖子趁他不注意,小心翼翼的将书桌上那堆劣质符箓扫进口袋的举动。

信封不大,但里面似乎塞了很多东西,摸上去有点鼓鼓的。

封皮左上角用红色宋体字印着“社函111号”,中央用黑色的毛笔字写着“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关于(郑清)申请组建社团的复函”。

信封背面戳着红色的蜡封,上面有社团联合会菱形中带着S的标志。

“这么正式。”郑清咕哝着,用力撕开信封。

一张微微发黄的卡片随着信封的倾斜,落进年轻公费生的手中。他侧着头,就着头顶的白色日光灯,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

“亲爱的郑清同学:

您于十月六日提交的组建(宥罪骑士团)社团的申请已收到。

根据《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第一十三条第二款,以及《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管理办法》第五条第八款的相关规定,您申请的(社团名称)因违背(公序良俗),故不予批准。相关条例已随函寄上。

您可于三十个自然日后重新提交申请。

如有异议,请于七个自然日内提请复议。

谨致好。

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常务理事会十月八日晚十八时二十五分”

郑清揉了揉眼睛,又读了一遍这张卡片上的内容。

没有错。

学生会或者社联这些‘机关部门’一向都使用这种高高在上,看上去无比正规,实际上狗屁不通的制式公文格式。

即使隔着一张纸,郑清似乎都能嗅到社团联合会那些脑满肠肥的校园官僚们身上散发出的恶臭。

他又侧了侧手中的牛皮纸信封。

几叠折起的厚鼓囊囊的文件终于冲破信封的束缚,跌了出来。

郑清翻开这几叠文件,《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管理办法》这些大大的黑体字看上去分外刺眼。

“好消息是,因为某些不可抗的因素,今年的猎月会整体推迟一个星期。”萧笑注意到年轻公费生抬起头,立刻补充道:“这是图书馆张先生告诉我的,教授联席会议下午刚刚出具的决议……估计明天早上这条消息就能传遍整个学校了。”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辛胖子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倒在了他宽大的床铺上。

原本趴在郑清头顶的橘猫掂量了片刻,最终纵身一跃,离开年轻公费生的脑袋,跳回了辛胖子的肚皮上。

对它来说,温暖舒适的肚皮显然更适合小憩。

“都是魂淡!”

郑清愤愤的骂了一句,将手中的信封摔在书桌上。不知是在骂面前这几个毫无义气的同伴,还是社团联合会那些打着官腔的学生干部,亦或是那只正趴在胖子肚皮上悠闲舔爪子的肥猫。

第五十二章 阿米什人

“什么是公序良俗?”

林果好奇的声音在宿舍里响起。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就连萧笑也迟疑着,摩挲着他的笔记本,没有出声。

郑清黑着脸,默不作声的翻开随信附送的那几份规章明细,仔细分辨字里行间的含义。但研读半天,仍不得要领。

“社团名称……公序良俗……”张季信嘟囔着,翻来覆去读着那张小卡片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来不知道‘宥罪’或者‘骑士团’还涉及公序良俗。”

“肯定与‘骑士团’无关。”辛胖子肯定道:“我记得学校挂着骑士团后缀的社团有好几个……比如亚特拉斯那个什么守护骑士团,还有星空学院的哥萨克骑士团,这些不都是骑士团嘛。”

“‘宥罪’也不应该有问题啊,”张季信漫无边际的猜测着:“难道是因为‘宽恕罪孽’是神祇的职权范围,所以跟亚特拉斯的信仰冲突了?”

“是不是审查报告的人出了岔子,给我们发了一封错函?”林果小声嘀咕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笑忽然抬起头,露出几分明悟。

郑清敏锐的察觉到博士的异常,忍不住挑起眉:“怎么,你觉得是社团联合会的人出错了?”

“不不,”萧笑摇摇头,犹豫着说道:“也许只是个巧合……今天我去办公室拿回执的时候,把信封交给我的是一个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虽然还没有留胡子,但他带着黑色的尖顶宽沿礼帽,袍子也是粗布的……我猜他应该是一个阿米什人,也许他修改了我们的审查报告。”

“阿米什人?!如果是他们的话,的确有这种可能性……要知道,他们都是一些狂热的顽固派巫师。”张季信似乎有些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辛胖子:“是你同胞诶,你觉得呢?”

“高地人不是纯正的日耳曼人。”辛胖子面色不虞的纠正道:“他们的口音没有任何一个低地河畔的人会喜欢。”

“哦,我差点忘了这点。”张季信抱歉的笑了笑:“你是莱茵河畔的。”

“你们的意思是,他私自篡改结论?”郑清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学校的正式公文吧……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不要试图用正常逻辑来揣摩一个狂热信徒的思维。”辛胖子的语气稍稍有些尖刻:“作为一个会因为帽檐宽度、魔杖颜色、飞天扫帚材质而不断分裂的极端守旧教派,如果它的某位教徒因为我们社团的名字而冲动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

郑清仍旧一头雾水。

他不得不再次转头看向萧大博士。

“阿米什人,是一群基督新教再洗礼派门诺会信徒,原本属于日耳曼高地人……非常封闭,非常守旧的一个社区,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标准的顽固派巫师。”

萧笑翻开他的笔记本,耐心的解释着:

“正式受洗后的阿米什人,不能抽烟、喝酒、贪图享受,他们也不参与新世界的开拓、不接受包括维度理论在内的现代魔法理论……这个群体中的大部分未成年巫师甚至会拒绝参加初级或中级的魔法教育。”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穿着粗布黑袍子,带着尖顶宽沿的礼帽,在那几座固定的魔法塔中以调配古方魔药为生。”

“‘你们务要从他们中间出来,与他们分别,不要沾不洁净的物,我就收纳你们’……不要让周遭的世界塑造你。”

“你能相信他们的巫师现在还有使用魔杖的吗?”

郑清耸耸肩,摊开手。

他的确没办法想象这种事情——准确说,他对此毫无概念。

“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重新开会讨论新的社团名称了吧。”年轻的公费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继续讨论阿米什人生活习惯的兴趣了,转而将注意力重新落在社团联合会回执中的卡片上:“审核报告中说,我们可以在七个自然日之内提起复议……这是个机会。”

“这不是机会,这是唯一的出路。”萧笑强调道:“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一个月之后重新提交新的社团申请了,所以这次复议是我们能否成功挤进这次校猎会的唯一出路。”

“我还是不懂,”林果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他……那个阿米什人,为什么会修改我们的审查报告呢?”

“这只是一个猜测,虽然可信度很高,但并没有下结论。”辛胖子纠正了林果语句中的错误,然后解释道:“至于修改的原因,他在报告中已经说的非常明确了……违背公序良俗。”

“想要理解阿米什人,你需要知道他们‘对骄傲的恐惧’以及‘对谦卑的推崇’,”萧笑漫不经心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摇摇头:“与个人意志相比,他们更倾向于服从上帝的旨意……这意味着任何冒犯上帝权威的行为都会受到他们的‘非暴力、不合作’。”

“听上去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团体嘛。”郑清咂摸着其中的意思,很感兴趣的打量着牛皮纸信封上的蜡封纹章,嘀咕着:“只不过是一个比较传统的文化罢了。”

“传统?不不,这不是传统,这更像是哗众取宠。”萧笑扣住自己的笔记本,扶了扶眼镜,语气尖锐的评价道:“以前他们坚持传统,是因为社会太松散,传统维系着社会的稳定。现在社会已经有了广泛而坚实的维系方式,他们坚持传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罢了。”

“幸亏今天释缘小师傅不在……我们这里没有亚特拉斯的人。”张季信露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否则你这番措辞很容易引发两个学院之间的流血冲突……”

“有点深奥,跟不上节奏。”郑清挤到辛胖子的床铺上,挠着团团的下巴,听着它的呼噜声,露出惬意的表情。

“在一个社会属性的群落里,每一个个体都有与众不同的欲望……”萧笑试图继续解释这个话题,但他的长篇大论刚一开始便被打断。

“那你们觉得‘猫の团’这个名字怎么样。”郑清忽然举着团团,不顾橘猫不耐烦的眼神,一脸严肃看向大家:“如果我们复议没有通过,新社团的名字叫这个怎么样?”

“你的话我们才跟不上节奏好吧!”辛胖子忍不住咆哮着,一把抢过郑清手中的肥猫,丢到自己的头顶:“如果复议不成功,我们组建新社团还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不管做什么,总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学校不让用‘人的团’,那我们用‘猫的团’应该没有关系吧。”郑清叹口气,煞有介事的补充道:“比如蓝雀是蓝猫、胖子你可以是加菲猫……”

“也许你应该把那位吉普赛女巫拽进来,这样就可以有一只波斯猫了。”张季信没等郑清给他找到合适的‘猫种’,就飞快打断了年轻公费生的臆想,转头看向胖子说道:“不过这对你倒是个机会。”

“机会?”辛胖子揉着怀里的肥猫,一脸茫然:“我没想着当猫啊?”

“不是加菲猫。”张季信原本就通红的脸膛憋的有些发紫:“我是说那个阿米什人,如果真的是他捣乱,你就又能写一篇新闻了。”

“我很怀疑这点。”辛胖子有气无力的靠在床铺上,哼道:“校报编辑部第一条准则,不许刊登影响校园团结的任何稿件……甚至不需要主编过目,我自己就能毙掉这篇文章。”

第五十三章 颠茄汁

校猎会推迟开幕式的消息,在周四早上便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学校里各式各样的传言都有。

从妖魔们攻打了学校在马里亚纳海沟里的某处据点,到新世界的土著们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起义,亦或者今年沉默森林的返潮带来了一些恐怖生物、学校的大领导们都去镇压森林的躁动。

总之奇奇怪怪的言论不绝于耳。

以至于药剂学的课开始后,仍有人在台下窃窃私语,讨论这个问题。

李教授不得不终止开场白,先向大家宣告了学校的通知——他原本打算下课的时候再知会这件事的。

“我知道许多人对这次猎会推迟有自己的看法……这并不是你们不认真上课的理由。”李教授细若游丝的声音在教室里飘飘荡荡,一副随时都会闭气的模样。

这也迫使许多学生摒弃凝神,努力捕捉教授说出的每个字眼。

“因为近期学校的安全形势有些紧张,经过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的审慎讨论,为了保证在校学生的人身安全,今年校猎会开幕式推迟至十月中旬……具体时间还没有确定,但肯定会在霜降之前举办的。”

“周末的班级例会上你们应该能够从辅导员那里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好了,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希望大家能够在接下来的课堂上保持一个积极的学习状态,不要被外界的因素干扰到你们真正需要注意的事务中。”

说到这里,李教授端起讲桌上的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水。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进袍子里,掏摸了半天,举起一个玻璃小瓶。

里面装着小半瓶紫黑色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色泽。

“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李教授拉长声音,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教室里的年轻巫师们:“如果不确定……哦,大家都知道啊。”

他的后半句话被教室前排齐刷刷举起的胳膊给打断了。

郑清诧异的扬起了眉毛。

深紫色的液体有很多,比如葡萄汁、高锰酸钾溶液、石蕊试液等等。单凭教授举起的那个小瓶子,远远看去,完全没有办法明确判断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但出乎郑清的预料,教室里的女生们几乎都把手举起来了。

相比之下,男生里面只有萧笑举手了——这丝毫不奇怪,萧大博士甚至能把今年流行的香水色味款型说的头头是道。

“瓶子里是什么?”郑清用胳膊推了推旁边的大博士。

坐在前排的辛胖子与张季信也非常巧妙的把身子侧道一边,竖起了耳朵。

“颠茄汁。”萧笑嘴唇微微蠕动着,语速飞快的解释道:“颠茄,也叫美女草,是茄科、颠茄属多年生草本,原产欧罗巴,喜温润、忌冷寒高温,气味微苦、辛;成熟的浆果呈球状,光滑、紫黑色,汁液呈紫色。”

“但是紫色的液体很多啊!”辛胖子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小声反驳道:“我不翻百科全书就能给你念出一长串名单……”

“但是最近在学校里销量最旺盛的紫色液体,只有颠茄汁。”萧笑面无表情的看了胖子一眼:“这也是为什么女生们都能认出来,而你们却不知道的原因了。”

“为什么?”郑清好奇的催促着问道。

“因为颠茄汁有美瞳的效果。”萧笑耸耸肩,轻巧的把答案说了出来:“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化妆手段,最初兴起于亚平宁半岛……中世纪的意大利,女人为了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会往眼睛里滴颠茄汁……实际上意大利语颠茄拼写为 bella donna,就是美女的意思。”

“bella donna?”郑清读着这个有些耳熟的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贝拉夫人?!”辛胖子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贝拉夫人是美女的意思?……不是冒犯,我可一点都没察觉到她漂亮在哪里。”

“噗。”郑清低下头,肩膀剧烈的耸动起来。

贝拉夫人是校医院的护士长。

她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女护士。

就像辛胖子说的那样,这个名字与美女这个字眼差距的确有点大。

“每个人的名字都寄托了美好的愿望,但并不是每个美好的愿望都能成真。”张季信制止了几个男生的嘲笑,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道:“名字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载体,嘲笑别人的名字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抱歉。”郑清憋住笑意,一脸正经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辛胖子则在鼻子里哼了两声,悄悄转回前排去了。

讲台上,李教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角几个男生之间的悄悄话。在点起几个女生询问答案之后,他便挥挥手,示意其他人把胳膊放下来。

“我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教授轻轻笑着,视线从年轻巫师们的脸庞滑过,慢慢解释起来:

“就像之前几位同学回答的……这是颠茄汁。”

“用颠茄草成熟浆果的汁液为主要原料配置的药水,经常被治疗师们用在镇痉、镇痛、止汗的方子里,在肠胃绞痛、胃液分泌过剩的治疗中效果非常显著……标准狼毒药剂中就有颠茄,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狼人狂躁其嗜食的冲动、以及变身时的痛苦。”

“当然,女生们应该知道颠茄汁的另一个副作用——扩瞳。”

“也就是散瞳……颠茄汁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你的瞳孔,达到非物理美瞳的效果。”

“但我今天把它单独拎出来,并不是向大家推荐这种古老的草本精华……”

教授的这种说法非常有趣,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笑声。

“颠茄中含有多种生物碱——包括莨菪碱、东莨菪碱、以及少量的阿托品——在达到一定剂量的情况下,它们是致命的毒液。”

“即便严格控制剂量,长时间散瞳也会造成双眼失焦、视力下降、严重的甚至会导致间歇性失明。”

“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巫师能够在失明的情况下取得注册巫师的证书。”

“……也许是因为校猎会的缘故,最近校园里类似颠茄汁这样有一定美容效果的草药交易量上升很快……但百草园的司汤达大叔却一点也不高兴。”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们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课业中来……这样当你们真正成为注册巫师之后,再过一百年,容貌依旧,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来给自己打扮。”

“如果没有成为注册巫师,不需要五十年,你们就会容颜不在,面目苍老。”

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听教授的恐吓。

尤其是女生们。

郑清注意到李萌紧紧攥着她表姐的袍子,脸色煞白。

她的瞳孔看上去也比往日稍大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颠茄汁。

讲台上,李教授的谆谆教诲仍旧没有停止。

“……你们要知道,校猎会只是猎月的开始,舞会也不是猎月的全部……猎月是一个延续一整个月的漫长活动……还有猎画展、猎曲大赛等等许多活动。”

“不要一叶障目,看不见更广阔的世界。”

“……当然,最后的最后,我还要提醒大家……尤其是班上的女士们。”

“你们都年轻,不论光滑的皮肤还是闪亮的眸子都非常漂亮——年轻是最好的美容药。你们不往眼睛里滴颠茄汁也很迷人。”

“用魔药维持的美丽,就像罂粟一样容易让人上瘾。”

“也会像罂粟一样慢慢杀死你们。”

“记住,对美丽的向往人人都会有。但不要为了保持美丽与青春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种欲望不是一滴毒液可以消除的。你们会为此付出昂贵而惨重的代价。”

第五十四章 药水与一沓文件

魔药课结束后,郑清并没有立刻跟着伙伴们离开教室。

他抱着《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犹豫的站在门口走廊中,不时探头进去看一眼讲桌边的药剂学教授。

李教授正在给几位好学的年轻巫师解答今天课程中的疑难。

直到最后一位学生离开,教授终于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年轻男巫。

“郑清?”他抱着课件走出教室,用惊讶的语气问道:“今天的课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虽然你的基础比较差,但我觉得在萧笑的帮助下,跟上教学进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番话说的直白的有些刺耳。

郑清一愣神,险些把自己要问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年轻公费生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反复三次,终于从胃里反刍出之前想要询问的事情了。

“没有问题,教授。”郑清非常有礼貌的否认道:“您今天的课程非常精彩……我感觉受益匪浅,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没有就好,明白了就好。”李教授显得非常满意,连连点头,却又有些疑惑:“那你在门口等着是……”

“嗯,就是这几天有点头疼的前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校猎会事情太多的缘故。”年轻的公费生低下脑袋,赧然的补充道:“现在不是十月上旬么,我琢磨要不要趁月圆之前先用一服药,所以……姚教授告诉我说需要找您领取相关的药剂……”

“头疼?药剂?”李教授愣了片刻,才恍然道:“哦……是老姚之前提过的变形药水吧!”

郑清飞快的点着脑袋,露出憨厚的笑容。

“你直接说领变形药水就好嘛。”教授摇着头,带着年轻巫师向楼梯口拐去:“嗯,现在刚好踩着月初的尾巴,的确是服用变形药水的最后窗口期……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吧,正好还需要你签几份文件。”

郑清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虽然已经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到这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他仍旧感到有些心塞。

李奇黄教授的办公室被称为学生们的禁地。

并不是说这位药剂学教授在办公室里设置了什么致命的机关,而是他的办公室属于‘普通巫师’很难呆下去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教授经常把煮药的坩埚与还未完全晾干的草药堆在办公室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他从来不介意把装满盐渍鲱鱼的木桶敞开口摆在橱柜旁边;还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办公室的通风橱坏了。

药剂学教授的办公室里总是充斥着一股怪味。

仿佛封闭很久的地下室里那种发霉的味道,然后混杂上腐烂的青草与海鱼,最后再撒上几斤刺鼻的甲醛。

以至于几乎所有学生都坚信李奇黄教授没有嗅觉。

他的鼻子只是个装饰品。

“要不……我先去实验室等您?”年轻的公费生用微弱的语气挣扎道。

“实验室?”李教授诧异的转过头,瞅了年轻的男巫一眼:“为什么要去实验室?”

郑清也有些愣神。

“难道不需要去实验室熬药吗?”他仍旧奢望能够尽量远离那间恐怖的办公室,不遗余力的挣扎道:“我可以先去实验室为您烧火……帮您把坩埚烧热了,或者帮您用酒精擦几个广口瓶与试管……”

“真是个勤劳的小伙子。”李教授笑眯眯的伸出手,抓着郑清的肩膀,晃了晃,欣慰的拒绝道:“不过你想错了……我的办公室有配置好的变形药水,你只需要去签几个名字,然后就能领到了……现在不是一百年前,类似这种标准制剂并不需要我们亲自操作熬制。”

郑清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顺着楼梯栽下去。

……

……

教授们似乎都能在教学楼的楼梯间使用一些便捷的法术,比如转角就是办公室,开门便能切换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李教授自然也不例外。

郑清跟着教授走进办公室,在尝试着憋气一分钟之后,便绝望的发现那股怪味儿仿佛能顺着他的皮肤渗进肺里。

完全无法抵挡。

更令他惊恐的是,仅仅在办公室呆了两分钟,他似乎就已经有些习惯屋子里的气味了。

如果顶着这身怪味儿回去,怕是连自家的小精灵都会躲得远远的。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碎碎念着,脑补着吉普赛女巫掩着鼻子惊慌逃离的画面,愈发沮丧。

“来,在这个‘特种药剂申领表格’上签字,”李教授在办公桌前翻找了片刻,便抽出了一沓文件来:“还有这几个——‘第一大学优秀学员补助方案’‘梅林勋章获得者优容政策’以及‘教授联席会议临时决议’……嗯,先在这几份上面签个字,表示你已经阅读过这些文件了。”

“然后是这些——‘念子力场模拟授权书’‘体表细胞留存授权书’‘血液留存授权书’——这些是你使用药水需要在第一大学留存的体征备份。”

“最后是‘巫师联盟在册变形术使用者登记表’以及‘变形药水使用者声明’……这是法律规定的程序,也要签字。”

郑清被这一连串奇奇怪怪的文件名字弄的头晕脑胀。他索性捏着鼻子,接过羽毛笔,几乎是闭着眼在那沓文件右下角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教授似乎愣了一下。

“嗯……虽然对你的信任表示感谢,但我必须指出,你的行为有些鲁莽。”教授犹豫了一下,最终告诫道:“不要在任何未详细阅读过的文件上签字……难道你的监护人没有告诉过你魔法文件的可怕吗?”

郑清也愣了愣。

他立刻点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了摇头。

“不,我在魔法世界没有监护人。”他否认着,同时承认道:“但我知道不能随便签魔法契约……这些文件也属于魔法契约吗?”

“任何需要签字的文件都是契约……区别只是它们的强制性不同。”李教授收起那几份文件,装进牛皮纸袋里,然后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下次记住不要这么随意……”

说完,他抬起头,搓搓手,目光在办公桌两侧的玻璃橱窗间徘徊。

“最后是……变形药水。”

教授轻声念叨着,凑到玻璃橱窗前面,开始仔细分辨上面那些细小的铭牌。

第五十五章 安瓿(bu)瓶里的药水

郑清盯着手心里的小瓶子,有些发呆。

这是李奇黄教授刚刚从橱柜中给他拿出来的变形药水。

药水装在一个透明玻璃质地的安瓿瓶里。瓶子表面除了一些制式的魔纹封印外,看不到其他任何特殊的保存装置。

没有恒温、恒压的炼金外壳,也没有复杂精密的导流装置。

就是一个寸许高低、食指粗细的小玻璃瓶。

瓶子里的药水呈青碧色,微微有些粘稠,在阳光下咕嘟着小气泡,缓慢的翻滚着,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泡沫。

似乎仍旧处于沸腾的状态,又像是充满生命的呼吸。

这与安瓿瓶的特点有些冲突。

在郑清的印象里,这种小玻璃瓶以极低的膨胀系数、很好的密封性著称。按照一般的逻辑,瓶子里的液体冒出那么多气泡,肯定会把瓶子涨破。

这让年轻巫师有种自己抓了一个点燃的炮仗,随时都会爆碎的感觉。

但教授随后的叮嘱让他放心不少。

“看到瓶底那一小块圆形的符纸了吗?”教授伸出手示意的指了指。

郑清小心的翻过瓶子,飞快的点点头。

“在你服用药剂前,注意不要被水沾湿这小块符阵。”教授扯过身后的椅子,重重了坐了下去:“那是它被配制出来的时候,药剂师在上面添加的一道符咒,可以封锁药效、镇压药气、加固药瓶……你在用药之前,揭下这道符纸,然后掰掉安瓿瓶的脑袋就可以了……你会掰这个药瓶吧。”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种药瓶在他小时候就见过许多,似乎用力在凹陷的地方掰一下就行,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相比之下,他对手里这封小小的药瓶更有几分疑虑。

“这就是变形药水?”郑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质疑的意思。

他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不信任,年轻的巫师连忙补充着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您会给我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然后让我自己回家配制呢。”

“你会配变形药水?”李教授抬了抬眉毛。

郑清非常老实的摇了摇头。

“毫不意外……大多数巫师都不会。”教授一边翻开着手边的资料,一边摇着头慢吞吞的说道:“甚至大部分注册级别的巫师都没有能力完整配制一服变形药剂……就像福灵剂一样,你不需要知道它在配制过程中需要变换多少种火焰与温度,你只需要知道怎么把它喝下去就可以了。”

“但是,”郑清仍旧不甘心的追问道:“但是…我听说类似变形药剂这样的高级魔法药剂,需要在制成后迅速服用……它们的保质期非常短暂。”

“非常正确……只不过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教授赞许的笑着,从书桌上拿起另外一个安瓿瓶,晃了晃:“不要小看这个瓶子……想要保持变形药剂效果的稳定、又要简单易操作,并没有那么容易……它凝聚了炼金研究所、魔法药剂研究所、符箓研究所以及天文研究所的一系列顶尖魔法技艺。”

“看上去平淡无奇,实际上大巧不工。”

“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非常容易,但在里面隐藏一个长期有效的咒语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教授,这个药应该怎么服用呢。”郑清颠来倒去琢磨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瓶子上的使用说明书,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问道:“而且……只有这么多吗?一次性全部喝下去吗?”

他手中的安瓿瓶并不大,里面的溶液大约也只有十多毫升的剂量。

让人很难相信一个大活人会被这么一点药水变成另外一种生命。

“我以为你知道怎么服用呢。”李教授笑了笑,仍旧非常耐心的解释道:“一支瓶子是一份的剂量,可以让一个成年巫师保持六到十二个小时的变身状态。”

“使用方法因人而异。”

“它的味道稍微有点苦,有时候部分服用者还会感到口腔麻痹。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味蕾受到太多刺激,可以把它拌在你的午饭或者晚饭里吃下去……类似的,你也可以把它搅在青蜂儿、琥珀光或者橙汁、豆浆中喝下去,这些都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药剂的刺激性。”

“不会影响药效吗?”郑清忍不住好奇道。

“非常好……任何魔法药剂使用的时候都需要考虑外部影响因素。”教授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但这种变形药水不同,它的性质非常稳定……载体的性状并不会影响药效的发挥。”

“当然,如果你特别心急,想要尽快看到效果,也可以使用注射器,大约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就可以见效……事实上,这种剂量的变性药原本就是按照针剂的标准生产的……只不过因为浓缩度偏大,注射药剂后需要保持一个剧烈的运动状态,才能让药效完全发挥出来。”

“而变形又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所以斟酌之下,大部分使用者都会采用口服的方式。”

郑清听着教授的介绍,目光不由自主从办公室两侧的玻璃橱窗上掠过。

橱窗中的架子上,罗列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粗细各异的针管。不同颜色的尖锐针头在微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寒芒,令人头皮发麻。

“不着急,不着急。”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摇着头,非常乖巧的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急的……如果混在饮料里,大概多长时间见效?”

“服用的话,一般会在五至八个小时之内见效……这取决于服用者的体质,也取决于你的混合比例、以及配伍的基质。”

“比如一个一米八、体重二百五十斤的壮汉,大约需要八个小时;而你的话,也许六个小时就足够了。”

“再比如青蜂儿之类的酒液就对药水有很好的发散效果,而普通清水相比之下就会慢一些。”

李教授讲解的非常详细,也非常有耐心。

郑清甚至在他的示意下从袋子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工工整整的做了半个小时的笔记。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对于服用变形药水的禁忌流程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了。

只不过,他还有一点小小的顾虑。

“会疼吗?”临走前,郑清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变形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李教授愣了愣,然后哑然失笑:“当然不会……这不是古代巫师们手工调配的魔药,而是魔药研究所里的标准制剂……里面已经按照相关要求混合了一定数量的麻沸散。”

“如果不使用针剂,整个过程完全没有任何痛苦。”

“我建议你可以晚上睡觉前喝一杯热牛奶,把药水搅在里面……这样当你早上醒来,就会拥有一个全新的视野,以及一段截然不同的生命之旅。”

第五十六章 符箓弹

整整一个下午,郑清都在努力按捺下喝掉变形药水的冲动。

虽然他也对自己变形后的模样非常好奇,但因为今天是周四,明天还有一天的课程,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必须捱过这段时间。

毕竟他不可能顶着一副奇怪的皮囊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如果他变成了一只猴子还勉强说得过去,但万一是只蟑螂呢?

也许一心求学的年轻巫师还没爬到自己的课桌上,就会被那些尖叫着的女巫们用法术丢到窗户外面。

好在生活中总有无尽的烦恼。

每当你觉得诸事顺利,人生美好的时候,生活就会抽冷子给你一巴掌,把你从天堂打回现实。

比如爱玛教授布置的作业,比如年轻的男女巫师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再比如郑清那只红彤彤的右眼。

“我觉得右眼的视力好像有点下降。”郑清站在阳台上,眯着左眼,手里举着一把弹弓,试着瞄准窗外一只正在冲他扭屁股松鼠。

年轻公费生的右眼在不久前与野妖遭遇的战斗中莫名充血,成为残留在他身上的唯一一处‘损伤’。

校医院的马医师再三宽慰他,说这点充血不会对视力造成任何影响,并拿出一沓复杂拗口的数据支撑他的专业论断。

郑清虽然口头释怀,心底却一直将信将疑。

“就像现在,”年轻的公费生用力眯着眼,嘟囔着:“我看那只松鼠就有两条尾巴。”

他的手指一松,夹在弹弓间的松子便‘嗖’的一下射了出去,砸在了距离松鼠三米远的瓦楞间。

“吱吱吱!”

松鼠满意的尖叫着,弹动它那巨大的蓬松的尾巴,蹦蹦跳跳的冲了过去,捡起那颗沾了灰尘的松子,用爪子蹭了蹭,塞进颊囊里。

“那条山地双尾松鼠本来就有两条尾巴!”辛胖子端着一盘蛋糕,挥舞着手中明晃晃的餐刀,恶狠狠的叫道:“瞎子才会看成一条……”

现在是下午六点钟。

按照郑清往年的经验,此刻的太阳应该已经落在山后,天空应该没有一丝亮光了。

但也许布吉岛的位置有些偏南,又或许巫师们不允许太阳这么早下山,此刻屋外还有着蒙蒙的亮光。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辛·班纳先生享用最后一顿下午茶的时间。

就像迪伦被人从棺材里叫醒会有起床气一样,胖先生被打断下午茶脾气也会变的很坏。

“我没有瞎!”郑清从灰布袋里掏出一个纸团,重新塞进弹弓里,回过头强调道:“我是说,右眼看东西似乎总有一点重影……而且还晃来晃去的。”

“眼球里充斥着一堆血块,没有瞎已经是老天瞎眼了……稍微影响一点视力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辛胖子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的切着盘子里的蛋糕。

“我觉得也许是因为你闭着左眼时间有点长的原因。”迪伦懒洋洋的声音在棺材里回荡着。

郑清偏了偏脑袋。

那口黑色的滑盖大棺材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开了。

“早上好!”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有礼貌的打着招呼:“我以为你今天晚上八点才起床呢。”

“昨天萧笑不是说今天晚上召开社团的全体会议么……总不能在客人们来之后失礼。”吸血狼人先生从棺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放在落日的余晖中,似乎在感受天气的好坏。

“你一定要执行昼夜颠倒的课表吗?”郑清继续眯着眼,举着弹弓,瞄准那只跳来跳去的灰松鼠,屏气问道。

“学校既然不限制,那我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选咯。”迪伦从棺材里撑出半个身子,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哼道:“我又不是你们班的马修·卡伦,或者阿尔法的弗里德曼那些纯血贵族……对阳光的适应程度自然会低一点。”

最后一句话显然涉及到某些敏感话题。

宿舍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啪!”郑清手指一松,夹在弹弓里的纸团‘嗖’的飞了出去,砸在了灰松鼠一米之外。

还没等那只松鼠得意的扭屁股,那个小纸团就忽的冒起青烟。

然后几根细长的藤条从青烟中探了出来,将措手不及的灰松鼠捆了个结结实实。

“耶!成功了!”郑清用力一挥胳膊,大喊一声。

“哟,还真给你弄成了。”辛胖子舔掉盘子里的最后一点奶油,好奇的探着脑袋看向阳台,咂咂嘴:“也许一会儿你可以咨询一下萧大博士,看看这件事能不能搞个专利……”

胖子口中的专利,就是郑清刚刚用弹弓打出去一枚符箓的技巧。

因为夜间巡逻的缘故,入学才一个多月,郑清就已经经历了多次‘事故’。

比如在湖畔森林遇到上岸进行灰色交易的鱼人大哥;比如抓捕砂时虫群;以及不久前在湖畔长廊与一头野妖狭路相逢。

至于棒打河童、捆抓毒蛇之类的小事故更是数不尽数。

经历越多,郑清愈感到自己的手段有些不足。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张符纸、几道咒语。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些手段还勉强够用。但年轻的公费生察觉到其中一个巨大的缺陷。

没有稍远一点的攻击手段。

因为入学时间段,他刚刚学会的几道咒语都需要近距离施展。而限于身高与臂长,他所擅长的符箓也没有办法攻击稍远一点的敌人。

所以他琢磨了许久,终于想到这个办法。

“只是个小技巧而已,估计专利局看不上。”年轻的公费生谦虚的摆摆手,却又颇为自矜的补充道:“我是在原本的符箓外增加了一层蚕皮纸外膜,嵌套了一道有稳固功能的符文……制作过程稍微有点难度,没有太大的推广价值。”

“够自己用也不错。”辛胖子不知何时又从端起了一碟水果,蘸着沙拉津津有味的点着头:“你可以早上多练习练习打弹弓……也许还能在新人猎赛上派点用场。”

“你已经吃了三顿下午茶了,少吃一点,对身体有好处。”郑清收起弹弓,好心好意的劝道。

“你已经有三个女朋友了,少交一个,对身体有好处。”胖子眼睛一翻,怼了回来。

郑清脸色顿时黑了。

“这件事,晚上我一定要说清楚!”他气咻咻的把那只松鼠从藤条间解了下来,丢给旁边眼巴巴瞅着的橘猫。

团团眯着眼,用爪子按住灰松鼠的一条尾巴,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这种事情能说清楚?”迪伦站在自己的穿衣镜前,把牙刷上的泡沫冲掉,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两颗光洁的小獠牙,含糊不清的说道:“这种事情一贯是越描越黑。”

“不,能说清的。”郑清一挥手,显得信心十足。

“对对,你能说清。”迪伦敷衍着,拉开面前的橱柜,招呼道:“过来帮我挑个合适的袖扣,还有腰带……总不能一副邋遢的模样见客人。”

第五十七章 难以澄清的事实

当萧笑带着宥罪骑士团的其他成员回到宿舍时,迪伦也终于挑选好了自己的袖扣与腰带,他还用一种透明的液体将头发抹的油光滑亮,看上去就像在他头上趴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这种精心的打扮令其他人诧异不已。

毕竟吸血狼人先生一贯懒散,并不是那些手脚勤快、注重外表的妖艳货色。

“你晚上有约会吗?”辛胖子抱着胳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穿衣镜前的蓝袍男巫,哼道:“一千多岁的老家伙还有那种冲动吗?”

“当你一千多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迪伦笑眯眯的抻着袍角细小的褶皱,不卑不亢的回敬着。

这令胖子有些郁结。

毕竟他还不是大巫师,也不是长生种,更没有人替他众筹。一千多年的寿命不可能被大风凭空刮来。

他的闷气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当天花板上的铜镜再一次闪烁发光,宿舍门被推开的时候,胖子的注意力就立刻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怎么样?有回信吗?”他大声嚷嚷着,推开身下的靠椅,站起身紧紧盯着鱼贯而入的几位年轻巫师。

原本趴在书桌上把玩那只山地双尾松鼠的橘猫被椅子擦地的尖锐声响吓了一跳。

它的爪子一松,双尾松鼠便‘嗖’的一下蹿了出去,三拐两拐,顺着阳台上窗户的缝隙逃出了生天。

“嗷!”肥猫愤怒的嚎叫了一声,跳将起来,一屁股墩在胖子的脑袋上,然后左右开弓,肥厚的肉垫带着残影糊在了胖子的脸上。

“诶诶,谁把这头疯猫给我拖出去!”辛胖子双手在半空胡乱挥舞,也跟着嚎叫起来。

“兮兮兮兮!”原本吊在郑清的帷帐上小憩的精灵们被屋子里的噪音搅醒,显得有些恼火,于是拖着几块毛巾,扇着翅膀,加入了人猫大战。

胖子的叫声愈发惨烈。

郑清踮着脚尖,蹭着墙角,小心翼翼的避开书桌旁的战团,来到萧笑的面前。

还没等他开口,萧笑便从怀里抽出一个新的牛皮纸信封。

“没问题了……这是社团联合会的新回复。”他把回信塞到郑清的手中,摇摇头:“跟我们猜的差不多,是一个宗教极端分子惹出的麻烦。”

“阳光下原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张季信粗声粗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月光下也没有。”迪伦一边调整着袖扣的角度,一边优雅的补充道。

郑清没有说话。

他迫不及待的扯开信封。

就像萧大博士所说,宥罪骑士团向社团联合会提交的复议非常顺利。

或者说,原本就不存在什么复议。

与之前大家讨论的结果相似,上一次宥罪骑士团之所以被驳回申请,的确是一个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擅自做主,篡改了这个新社团的通知书。

大多数新生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结果,都会捏着鼻子认栽,反正只是重新改个名字的事情,不外乎再晚几天。

极少有人会走‘提交异议-复议-重新审核’的繁琐流程。

所以,甫一收到宥罪骑士团的异议申请,社团联合会的负责人还晕了半天。只经过了简单的调查,社团联合会里的头头脑脑们甚至没有召开一次全体会议,便把这件事搞清楚了。

“那个亚特拉斯学院的大二老生是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他担任社团联合会办公室的副主任,主要职责就是分发审议下达的命令与邮件。”

萧笑靠着郑清的六柱床,端着小精灵们刚刚送上的热茶,慢悠悠的向大家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他是一个非常保守的阿米什人,任务‘宥罪’这个名字涉嫌渎神,在申诉无果后便擅自修改了社团联合会的回信。”

“我一直认为狂热的信仰会影响精神的健康。”辛胖子抱着一盘水果沙拉,吭哧吭哧的舒缓战斗后的辛酸。

肥猫与胖子之间的战争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以胖子妥协的让出一半的床铺而圆满结束。

好在没有什么悲伤是食物不能弥补的。

胖子总能在自己的手表中找到宽慰心情的甜点。

“他们怎么处理那名亚特拉斯的学生?”迪伦有些好奇的插话道。

“开除社团联合会、学院的二级警告、以及校工委的义务劳动。”萧笑耸耸肩,将空掉的茶杯交还给在眼前飘来飘去的小精灵,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这让小家伙异常满足,兴冲冲的抱着杯子重新给他沏茶去了。

在其他人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郑清也终于把社团联合会的回信读完了。虽然他有了一点心理准备,没有目瞪口呆,但仍旧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年轻的公费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为什么会这么莽撞呢?冒着触犯校规校纪的风险,来跟一个刚刚成立的小社团过不去……”

“不不不,他并没有跟我们过不去。”萧笑摆摆手,否认道:“也许他甚至不知道我们这个社团到底有哪几个成员……他只是在维护自家的信仰罢了。”

“狂热与恐怖只有一线之隔。”辛胖子咂咂嘴,然后给嘴里塞了一块猕猴桃。

“信仰的魔力无法用逻辑来揣测。”迪伦也中肯的评价道。

“那么,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我们就要正式开始今天的议题了。”萧笑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目光从宿舍里的每个人脸上滑过。

“我有事情要讲。”郑清站起身,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咳咳……关于近期有人肆意造谣,污蔑我的清白……”

“清不清白,谁造啊……”辛胖子拉长声音哼道。

“……经过我仔细调查、耐心分析,确定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一个误会!”郑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胖子,提高声音。

“到底啥事?”张季信嚷嚷着:“怎么越听越迷糊……谁造谣了?说你什么了?怎么还涉及清白了呢?谁把你祸祸了?还是你祸祸谁了?”

郑清听着这一串绕口令一样的质疑,张口结舌,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吭哧吭哧的说道:“就是前几天有人说我脚踩三只船什么的……”

“哦!”张季信恍然大悟:“你第三个女朋友找到了?”

“对,找到了!”郑清飞快的点着头,继而勃然大怒,吼道:“都说了没有!什么找到找不到的!”

宿舍里响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郑清主动屏蔽了这些杂音,自顾自解释起来:

“胖子之前说的那个学生会副主席,我只在面试的时候见过一次……叫科尔玛还是科尔曼的,挺高,梳个马尾。”

“我跟她就两次接触。一次是高考的时候,她把我推进了九有学院的考场……再一次就是学生会面试的时候,她把我推进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这么听起来,是她推你咯?”张季信眨眨眼,捏着下巴思考着,补充道:“还推了挺多次……”

“这不是重点!”郑清有点抓狂。

“但是大家觉得这个是重点,”迪伦幽幽的补充道:“最好再加上她怎么推你细节……我见过巴黎唐璜的剧本,里面贵妇人们推倒俊俏小哥的手段非常撩人……”

蓝雀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用手捂住林果的耳朵。

林果则瞪大眼睛,一脸好奇与可惜。

“重点是!”郑清提高声音,竭力压过宿舍里越来越喧闹的声音,大声吼道:“她只是开了个玩笑……我们之间完全、绝对、根本,一丁点异常的关系都没有!”

大家似乎被他的吼声镇住了。

宿舍里一瞬间变的静悄悄的。

“都被推了两次,还敢说关系正常……”辛胖子小声的嘀咕声重新响起:“脸皮怕是有一米厚了吧…”

“嗷!”肥猫瘫在胖子肚皮上,懒洋洋的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表示赞同。

“哈哈哈哈哈……”狭小的屋子下一秒重新被欢乐的气氛所淹没。

郑清瘫在六柱床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八章 达瓦西里,干杯!

周四晚上宥罪骑士团第三次全体会议持续了很长时间。

鉴于社团即将正式成立,此番议题逐渐偏离了主持人预设的方向,不断扩展、延伸着。

团员们的讨论范围从如何参与此次学校的猎月活动,慢慢扩展到是否要成立一支专门的猎队,然后是猎队经理人选、要不要去贝塔镇拉赞助、花精子与塞壬的啦啦队哪个更实惠。

到了最后,大家的讨论范围甚至开始包括是否要定做相同的斗篷制服,骑士团的徽章在哪里定制,需不需要邀请其他学员参加进来,等等。

会议开始前那个失败的澄清说明,并没有影响到骑士团团长大人的心情——当然,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有些郁闷的情绪——他用自己工整的小楷在一张大大的蚕皮纸上罗列着社团近一个月的待办事项,然后与会诸人分工协作,各自领取相应的任务。

酬劳,自然是没有的。

在吝啬的团长看来,没有向这些包身工们收取团建费用已经是非常慈悲的事情了,谁还敢提报酬,简直‘不当人子’。

“今天晚上的水果、烧烤、青蜂儿还有琥珀光,都敞开了供应!”团长大人和颜悦色的劝着酒,鼓励着:“谁还能再多领一个任务……负责每周向社团联合会提交工作周报?”

张季信转头看了看,一把拽起萧笑软绵绵的胳膊,举了起来。

“我代表博士接下来了!”他大吼着。

“好!”郑清用力拍着桌子:“大家鼓励鼓励!”

宿舍里响起一片乱七八糟的叫好声。

“这是友谊与热情凝结起来的力量!”骑士团的团长大人在会议结束时的演讲最后,满面红光的喊道:“因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的!”

然后,他举起杯子里的琥珀光,声嘶力竭的喊道:“达瓦西里,干杯!”

“为了友谊!”辛胖子嚎叫着。

“为了热情!”张季信脸色红的发黑。

“为了信仰!”迪伦挥舞着胳膊,大呼小叫,袖子上那两颗精致的袖扣早已不知去向。

“……干杯!”林果有些丧气的看着自己杯子里的清水,扭头看了一眼萧笑:“团长说的什么熊纳尔是什么东西?”

“熊纳尔?”萧笑脸上的笑容一僵,呆了呆,半晌,才干巴巴的回答道:“哦,是因纽特人豢养的魔法生物,用北极熊炼制的……很少见……非常少见……”

“你真厉害!”小男巫一脸羡慕的看向博士:“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优秀……”

“当你也喝醉了的时候。”萧笑小声嘀咕着,忽然哈哈傻笑起来。

……

……

晚会持续一直持续到深夜。

郑清甚至不记得他们一共喝掉了多少酒——这些生活资料用他的金卡在流浪吧购买简直便宜到了极点——直到周五早上起床的时候,宿醉的头痛依然困扰着403宿舍的全体成员。

是的,全体成员。

迪伦最终没有离开宿舍。也许狼人血脉中的狂野感染了他,沾染酒精后的月下贵族显得格外豪放,以至于打扫卫生时,小精灵们不得不招呼那只肥猫一起帮忙,把吸血狼人先生推进了他的棺材里。

“我只想知道,你们昨天有没有留影。”周五早上的炼金课上,郑清强撑着眼皮,有气无力的问旁边几个人家伙:“我有点忘了蓝雀喝高是什么样子了……”

萧笑脸色煞白,嘴唇也煞白,看上去就像敷了一层粉似的。

他紧紧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辛胖子比他还不堪。

从进教室,一直到正式上课,他就一直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肩膀还有微微起伏,简直会让人怀疑他已经猝死在教室里了。

也就是特斯拉教授让他的研究生们来上课,炼金术的课堂纪律一向比较宽松。换做任意一位其他教授的课堂,如果胖子敢这种态度,早就被那些老爷们调教出十八般模样了。

“蓝雀没喝酒,他跟释缘小和尚还有林果都喝的水。”张季信转过头回答道。

郑清羡慕的看着红脸男生,一时间竟然对其他三个家伙的不讲义气没有丝毫想法。

所有宿醉的人中,也许只有张季信今天的状态比较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红真的能喝酒的缘故。

时间在萎靡中过的飞快。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经过一天不间断的小憩,郑清的精神状态终于在晚上睡觉之前达到了巅峰。

“一定没问题的。”他坐在自己的帐子里,手心抓着那支装有变形药水的安瓿瓶,暗自打气:“掰断了,搅一搅,一口闷掉,明天就是一条好……好命!”

他用力晃着脑袋,试图把脑海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子、软体动物、变态生物的形象晃走。

“镇静……inner peace……轻呼吸……”郑清盘腿而坐,伸手从灰布袋里拽出七八章静心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在床铺上拍满。

即将要变形了,他不得不谨慎一点。

经过这两天在图书馆的恶补,他知道变形时的内心世界对于宿主的最后形态影响非常大。那些厚厚的变形参考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纳米比亚的一位老巫师在变形前不小心看了岛国的健康教育片,内心受到巨大的震撼,最终变成了一条毛毛虫。

虽然变成虫子是非常稀少,非常罕见的事情。

但郑清一点都不想拥有这种成就。

他完全无法想象一个神经元系统都不完整的生物,将如何容纳他‘庞大而丰富’的灵魂。

“啪!”

安瓿瓶的头被郑清掰了下来。

年轻的公费生从小精灵手中接过一杯温牛奶,将药水倒了进去。

直到最后一滴残留都消失,郑清才放下有些酸痛的胳膊,接过玻璃棒,耐心的搅拌起来。

“你在干嘛?”辛胖子在帐子外有些疑惑的问道。

“哦,喝点牛奶……宿醉后对身体有好处。”郑清不动声色的撒了个小谎。

他并没有告诉舍友们自己打算今晚变形。

虽然按照教授与资料中的说法,现代意义上的变形并不算什么危险度很高的法术。但巫师的好奇心总是无穷无尽的。

郑清无法阻止其他人彻夜不眠的守在他的床前,观摩他浑身骨头融化、皮肉重组的过程。

那种情形,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定要做个好梦。”年轻的公费生自言自语着,举起杯中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

然后他漱了漱口,径直钻进了被窝中。

“做个好梦啊。”他小声念叨着,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色泽黯淡的塔罗牌。

一张权杖骑士牌。

这是伊莲娜很久以前送给他的祝福。虽然上面的祝福已经几乎消耗殆尽,但郑清一直坚定的把它塞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也许这份执着稍稍起了一些作用。

他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第五十九章 超越现实的梦境

夕阳西下。

橘黄的色彩暖暖的擦在一个突兀的山嘴上。

在山嘴的头部,一个孤零零的院子伫立在那里。

院子的一侧是一条临崖的土路,树枝扎成的院墙上挂着片片绿叶,几株院内的桃树将自己丰硕的果实跨过院墙送到路边。

院子的另一侧,则是一个陡峭的斜坡。

斜坡边缘,站着一株粗大的核桃树,坐着一个读书的年轻人,躺着一位悠闲的老人,还卧着一头肥壮的黄牛。

黄牛眯着眼,惬意的咀嚼干草。

老人则靠着一张躺椅,握着一杆旱烟枪,瞪着浑浊的眼睛,瞅着不远处年轻人读书的身影。

年轻人面色白净,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手里捧着一本道经,表情专注却又有种悠然自得的气质。

良久。

直到那抹橘黄慢慢消散,一丝清凉的晚风吹起。

年轻人终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放下书站起身,踢踢踏踏的蹭到黄牛身边,斜躺在黄牛厚重的背上,满意的伸了个懒腰。

老人磕了磕枪杆里的烟灰,长吁一口气,说道:

“书读的怎么样了?”

“字都认识,但是意思还不是很明白。”年轻人倚靠在牛背上,惆怅的回答道。

“认字就好,认字就好。”老人沉吟一下,唏嘘道:“认字就够了……明天开始,你自己读书吧。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读多了,也就慢慢明白了。”

“啊?”年轻人惊坐而起,诧异道:“那先生您呢?”

“我?我要去修路了。”老人眯着眼,转头看向悬崖另一侧那条蜿蜒悠远的山路。

“路不是修好了么,还要怎么修?”年轻人挠挠头。

“顺道而修,修的更远一些。”老人扬起手中的烟枪,指向大山深处:“现在这条路只是从山脚修到了山嘴,还没有进山哩。山里面那么危险,没有条路,大家都不方便啊。”

“那我可以跟着一起修啊!”年轻人一脸的不以为然:“您在前面修路,我帮忙看东西……老黄背石头。”

他身下的黄牛打了一个不屑的响鼻。

“哈哈哈!”老人畅快的笑道:“道阻且长,道阻且长……你还年轻,不要这么着急!这条路太远啊,我还要先去探探,看看能不能修成哩。”

“很远吗?”

“远,非常远……非常远。”

“一定要修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听上去很难啊。”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老人嘿然一笑,磕了磕手中的旱烟锅:“难难难,道最玄。不走一走,莫言谈。”

“为什么这么着急赶路。”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安:“我们可以等山嘴上人多了再去修路嘛。”

“你也说了是赶路啊……赶路,赶路,举尾走也。若等的山嘴上人满了,你连尾巴都举不起来了。”老人诙谐的笑着。

年轻人不知有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只是挠挠头,呵呵的傻笑着,俯身去拽黄牛的尾巴。

黄牛乜了他一眼,尾巴纹丝不动,嘴巴依旧不急不缓的咀嚼着。

他们的头顶,茂盛的核桃树在夜风下哗啦啦的笑着,笑着。

老人笑着,笑着,忽然表情一愣,费力的站起身,探头向斜坡脚下望去。

“怎么了?”年轻人跳起来搀扶着老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光秃秃一片黄土,真单调。

“你不是要跟我去修路吗?”老人侧过头,露出促狭的笑容:“那你先去带带路,看能不能认清回家的路吧。”

说着,他枯瘦的胳膊微微一抖。

年轻人脚下一个趔趄,顺着那陡峭的斜坡便向下滚去。

“啊……”

空旷的天地间,只留下了这一声悠长的惨叫。

……

……

北方夏季的清晨,常常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

尤其是临近河畔的森林公园,雾气显得更加浓重一些。

汾河公园的沿河跑道一侧是安静的河水,另一侧则是茂盛的柳林。

柳林种在人工堆积的小丘上,被绿化部门修理的整整齐齐。雾气顺着斜坡,愈往上,反而显得愈发厚重了许多,显得很奇特。

忽然,一只黑猫惨叫着,撞破浓厚的雾气,顺着那小小的斜土坡,滚了下来。

在跑道上的晨练者们看来,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也许是猫猫狗狗在林子里厮打,这只黑猫落败,被踹下了山坡。

因而滚落在跑道边缘的黑猫并没有收获太多关注的目光。

黑猫在坡地趴了一会儿,伸爪蹬腿,摇头摆尾,仿佛身上爬满跳蚤似的。

许久,它才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顺着湖畔的塑胶跑道,向远处跑去。

也许是身体渐渐活动开的缘故,这只黑猫跑动的姿势越来越灵活,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直到它在中途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胳膊上绑着臂包的中学生。

黑猫跑动的脚步戛然而止。

如果中学生此刻注意到这只黑猫的表情,一定会发现它那人性化的双眼中流露出的震撼以及混乱。

然而,没有如果。

年轻学生沉浸在欢快的手机音乐中,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乌云盖雪的黑猫。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只黑猫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即便再迟钝的人也会被撩起心底的好奇。

有了好奇,自然会有相应的行动。

就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中学生,在晨跑的时候,被一只黑猫拐走了。

……

……

黑猫将中学生送进那栋赭黄色六层大楼,缅怀的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色之后,转身一跃,钻进了不远处茂盛的灌木丛中。

但当它穿过灌木丛,却发现已经时近傍晚,而它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湖畔跑道土坡上的柳林中。

此时雾气已经散去。

天边原本淡薄的云彩慢慢燃烧起来。

燃烧起来。

滚滚的火烧云从西天漫漫烧起,越来越炽烈,越烧越近。

从橘黄色,到橘红色,到赤红色,到火红色,然后慢慢变成鲜红色。

鲜红的色彩弥漫视野,天地间空空荡荡,除了这沉重的鲜红,没有其他的色彩,一个似乎很熟悉,但依旧很模糊的呢喃声慢慢响起、渐渐嘈杂、直至弥漫整片空间,充斥它的全部感官。

黑猫渺小的身影站在这无尽的火焰中,逐渐扭曲、变形。

仿佛在这深沉的燃烧中融化掉一样。

沉闷的雷声从远处滚来。

愈来愈急促、也愈来愈响亮。

直至最后,轰隆隆的雷声响彻整片天地,燃烧着的世界也随着雷声不断崩塌,毁灭。

黑猫的身影彻底消失。

它最后停留的位置,躺着一个沉睡的年轻人。

“轰!”

随着最后一道雷声炸响,这个沉睡的年轻人也终于被震醒。

……

宿舍里,沉睡的郑清猛然间睁开眼睛。

一道猩红的痕迹出现在他的眼睛里,然后悄然淡去。

他咕哝了两句,慢慢闭上了眼睛。

翻了个身重新沉沉的睡过去了。

月光下,黑密的短毛正悄悄在他赤裸的臂膀间蔓延。

第六十章 从今天起,做一只快乐的喵

与夏天炽烈的阳光相比,暮秋时分的太阳显得温和了许多。就像人上了年纪,人情练达,火气自然会下降。

郑清闭着眼,缩在被窝里。

今天窗外的风儿似乎格外喧嚣,树枝被吹的呜呜作响,树叶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给人一种外面正在下暴雨的感觉。

年轻的巫师把身子蜷了蜷,向被窝更深处埋去。

不论狂风还是暴雨,都是睡觉的好时候。

更何况今天是周六。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郑清咂咂嘴,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支药水的怪味。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暖和的原因,他的思维有点迟钝。

熟悉的呼噜声在耳边响起,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进郑清的被窝,四处乱蹭。

老实点,肥猫!

郑清打了个哈欠,一巴掌将团团推出被窝,然后惬意的摇了摇尾巴。

等等,尾巴?!

年轻的巫师打了一个激灵,眼睛立刻瞪的溜圆。

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被窝里纤毫毕现,里衬上那些形态各异的雪白小花清晰的呈现在郑清的眼前。

被窝重新掀起一角。

被窝外刺眼的光线让郑清瞳孔微微收缩,还没等他混沌的大脑彻底转过弯,一张硕大的猫脸便突兀的冒了出来。

卧槽!

郑清吓的怪叫一声,噌的一下从被窝里弹起来,翻身挂在了自己床铺的帷帐顶下。

也许这声怪叫显得过于可怕,不仅那张硕大的猫脸被吓的向后一哆嗦,连宿舍里原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戛然而止。

“团团,安静点!”辛胖子的床铺上传来警告的嘟囔声。

“咚咚咚。”迪伦的棺材里也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肥猫乖巧的蹲在郑清的被窝上,尾巴圈在脚边。

未几,宿舍里呼噜四起,鼾声依旧。

郑清终于松开爪子,从帐子上掉了下来。

他在半空中灵巧的翻了个身子,稳稳的落在地上。

然后他蹲在地上,举起自己两个雪白的、毛茸茸的爪子,翻来覆去的打量着。

“啪。”

团团咬着一块小镜子,丢在郑清的眼前。

年轻的公费生呆滞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向那面小镜子。

镜子里,一只黑猫正张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郑清似乎察觉到舌尖的寒意,连忙闭上嘴巴。

镜子里的黑猫也随之闭上了嘴巴。

这是变成猫了?

年轻的巫师对着镜子反复打量着,举爪、抖耳朵、抖胡子、龇牙咧嘴,做着各种怪相。最终确认,镜子里的黑猫就是自己。

‘我变的是啥猫?’郑清扭头看向团团,张开嘴试图问话。

然后一声刺耳的‘嗷’声重新打破宿舍里的宁静。

这个难听的声音甚至把郑清自己都吓了一跳。

“团团!!!”辛胖子在自己的床上嚎叫了一声。

宿舍里重新陷入沉寂。

旁边的肥猫一脸讥诮的看着黑猫——郑清第一次知道原来猫之间还可以用表情来对话。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指望旁边这头看上去像同类的橘猫了。

有了两次开口的经验,年轻巫师也终于学的乖巧了许多。

他纵身一跳,灵巧的在桌椅板凳之间穿梭,最终来到迪伦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全貌。

圆头、小耳、乌云盖雪,浑身黑毛油亮,像丝缎一样顺滑;四爪雪白,仿佛踩了四颗雪球。

唯一美中不足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郑清右眼原本淤血的缘故,黑猫的右眼是血红色;只有左眼与其他黑猫相似,仿佛一个铜铃似的,黄澄澄,闪耀明亮。

好在右眼的红色晶莹剔透,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点缺憾。

太可爱了!

郑清在镜子前端详良久,忍不住蹲坐着,举起肉嘟嘟的两只前爪揉了揉自己的圆脸。

唔,虽然胡须不是很喜欢这个动作……但爪感真的不错!

弹了弹趾间的利爪,挥了挥前腿,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串深刻的痕迹。

如果不是怕宿管科的检查员扣分,郑清险些在这面墙壁上用爪子刻上‘郑大喵在此留念’几个字。

小精灵们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

她们悄无声息的扇着翅膀,瞪着纯净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只陌生的黑猫。虽然感觉有点熟悉,但气息非常陌生。这让小精灵们显得有点警惕。

郑清抻着前腿,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他羡慕猫的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

果然非常舒服。

黑猫的胡须抖了抖,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

它抬起头,打量了一番眼前忽然变的宽敞许多的宿舍,尾巴在身后扫了扫。

是时候离开了。

必须趁其他人还在熟睡的时候离开——不,逃离宿舍。

长得这么可爱,被那些畜生发现,一定会被蹂躏的!

绝对不允许。

郑清自恋而又武断的想着。

他张了张嘴,然后立刻闭上,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蹲在书桌上的橘猫。

走不走?他用目光问到。

团团不屑的打了个响鼻,把爪子揣在肚皮下,居高临下的藐视着面前那新生的喵星人。对于一只恋栈温暖与舒适的橘猫来说,清晨的校园显然没有什么吸引力。

郑清不再犹豫,轻巧的在桌子与床铺间跳了几下,来到阳台。

这一系列动作仿佛本能一样,非常纯熟。

这让年轻的巫师非常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一只猫投胎转世。

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宿舍,郑清果断挤开窗扇,踩着陡峭的崖壁,向下跳去。

这是他第一次走猫路离开宿舍。

耳边是呼呼的晨风,不远处聒噪的鸟雀们在半空中追逐打闹,为了一条虫子闹得不可开交。

眼前是飞速闪过的崖壁与横亘其间的粗壮树枝。偶尔还能看见在树枝与石块中搭巢垒窝、收集干果的松鼠与山鼠。

郑清敏捷的在山石与树枝间跳跃着。

浑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样,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在他的心底酝酿。

“嗷……”

他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从今天起,做一只快乐的猫!”

“喂狗、爬树、睡到瘫痪。”

“从今天起,关心老鼠与青蛙。”

“我是一只黑猫,磨尖利爪,四处巡行!”

第六十一章 一只猫应该干什么

一颗干枯的榛子从天而降,砸在郑清的脑门上,打断了他的鬼哭狼嚎。

黑猫怒目而视,继而有些诧异。

竟然是个‘老熟人’。

砸他的是一只双尾山松鼠,前几天年轻巫师实验‘新型符箓激发技术’的时候,没少拿这只小松鼠做试验品。

当然,郑清是支付了报酬的——每天一斤晒干的落花生。对于常年生活在树上的松鼠来说,这些富含油脂的干果是难得的美味。

在第一大学,这方面需要格外小心,因为你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折腾活在校园里的那些小动物们。

山松鼠的小窝就安在距离宿舍山不远处的一株橡树上。也许被黑猫搅了清梦,松鼠抱着几颗干瘪的、生了虫眼儿的榛子,怒气冲冲的蹿到枝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末了,还转过身,屁股朝下扭了扭,对黑猫晃了晃蓬松的大尾巴。

“嚯!这里有两个小家伙在打架!”一个兴冲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觉得谁能赢?”

“废话!”另一个声音显得有点无奈:“一只山松鼠跟一只大猫……脑残才去选那只松鼠!你以为谁都有杰瑞的血统?”

“杰瑞是老鼠,这是只松鼠,肯定没有血缘关系的。”第一个声音显然有些不赞同。

郑清斜着眼,瞟向旁边。

果然,是一群穿着蓝袍子的莽货。也就只有星空学院这些打架狂,才会兴致勃勃的观看两只小动物的狗斗。

“校猎会之前先热热身……我坐庄,你们下不下?”说话的是一个蒙着半张脸的星空学院学生,他的的一双眼睛分别是蓝色与绿色,仿佛一只成精的波斯猫。

“我压黑猫!”一个身材粗壮,长着络腮胡子的男生举起手中的纸袋:“一个包子,我赌这只黑猫能赶跑松鼠……”

“那你岂不是赢定了?!”另一个稍矮一些的男生吐槽道:“那我出一个烧饼……我选松鼠。我赌黑猫碰不到松鼠一根毛。”

“你赌啥烧饼!”络腮男显然粗中有细,一把抓住矮个男生,叫道:“等会儿别走,它们打完咱俩搭搭手……”

说话间,从枝头又飞下来几颗橡子。

郑清终于把视线从那几个愚蠢的星空学院学生身上挪开。

他眯了眯眼睛,举起雪白的爪子,捋了捋嘴边的胡须。

当他身为一个人,身为万物之灵的时候,囿于身份,不能随便跟这个小耗子一般见识。

但现在他是一只猫,自然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他闪过松鼠砸下来的几颗橡子,一个短途冲刺,顺着橡木粗糙的树皮便爬了上去。只是眨眼间,就蹿到了松鼠蹲坐着的树枝上。

树下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蹲在枝头的松鼠似乎有些麻爪,刚刚举起的一颗橡子一下子没抓紧,落了下去。

剧本不是这样子啊!

松鼠哆嗦着,向树梢末端挪了挪。

从出生到现在,这只双尾松鼠唯一见过的猫科动物就是四楼学生宿舍里住着的那只肥猫。

就像所有的胖子一样,肥猫并不是一个特别善于运动的生物。平日受到这株橡木上常住居民的调戏后,也只会怒目而视,用眼睛吓唬它们。

双尾松鼠已经非常习惯那只肥猫的目光了。

所以今天遇到第二只猫科生物的时候,它原本以为自己会见识到新的‘瞪术’。却不料这只陌生的黑猫不按套路出牌。

他竟然上树了!

缓过劲儿来的松鼠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挺起胸膛,冲着黑猫指手画脚的喳喳起来,向入侵者严正交涉他那不负责任的举动。

这番勇敢的举动引起树下观战者们的一致好评——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

郑清抖了抖胡须,直接忽略了树下那些蠢呼呼的星空学院学生,更没有在意面前这只松鼠的尖叫。

虽然整座布吉岛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交流法阵中,但并不意味着那些智慧程度不足的生物也能享受这种福利。

就像一只猫,始终听不懂狗吠的。

黑猫试探的伸出一只前爪,在树枝上踩了踩,揣测着它的承载能力。

雪白的爪子仿佛一团棉花,让黑猫的脚步平白轻软了几分,这根树枝在这番试探下连晃都没有多晃一下,显得异常稳固。

郑清满意的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向前挪了一步。

接着继续试探着踩下一脚。

松鼠叽叽喳喳半天,却发现不远处那只黑猫不仅没有丝毫退却的打算,反而愈发逼近了。

这让它有些慌。

好鼠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黑猫只是一低头的功夫,双尾松鼠就纵身一跃,两条尾巴仿佛螺旋桨一样转起来,呼啦啦向远处的草坪飘去。

郑清两颗眼珠险些瞪的掉出来。

还有这种操作?!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双尾山松鼠还有这种技能!

看着那只吊在两条旋转尾巴下慢悠悠飘走的松鼠,郑清心底狂奔过一群羊驼驼——MMP,这座大学里最让人讨厌的就是这点,你永远没办法用逻辑来思考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橡树下那些星空学院的学生似乎也被双尾松鼠的这个技能震惊了,齐刷刷闭了嘴。

许久,矮个子男生才打破沉默。

“……我赢了。”他指着树梢上的黑猫,干巴巴的说道:“那只猫,连松鼠的一根毛都没有碰到。”

这是确凿无疑的。

于是,在蓝绿眼儿的监督下,络腮胡满脸不情愿的从纸袋里摸出一个包子递给旁边的矮个儿男生。

一股寒风吹过。

孤零零站在树梢的黑猫打了个寒颤。

他只是一只短毛猫,并没有家族里长毛表亲们那一身厚厚的御寒服。

高处不胜寒啊。

黑猫感叹着,慢吞吞的从树上蹭了下来。

“咪!”一个热情的招呼声在不远处响起:“咪咪,过来!”

似乎是那个络腮胡子的声音?

郑清原本不想搭理这种弱智的招呼声,但络腮胡的招呼声实在是热情,他最终遏制不住心底的好奇,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那个身材粗壮,留着一脸络腮胡的星空学院学生正举着肉包子上下左右的晃着。

旁边蓝绿眼儿的小哥捂着脸,假装自己失明了。

而矮个子男生更是背对着他们,认认真真的啃着自己刚刚赢来的包子。

“咪咪,过来吃早饭…”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用吓死人的声音甜腻腻的招呼着:“呶……我给你嚼碎了……”

“呕!!”黑猫一阵干呕,撒腿就跑。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冲上去挠那个壮汉几爪子。

“不要这么恶心!”矮个子男生在黑猫身后大叫道:“你特么成功恶心到我了……而且你也把那只黑猫惹恼了!”

“一只猫而已。”络腮男把包子塞进嘴里,满不在乎的嘟囔着。

“一只黑猫!”蓝绿眼儿终于放下挡在眼前的巴掌,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强调道:“一只穿着小白鞋的黑猫!阎罗的使者,撒旦的斥候……这么不恭敬……你的想法很危险呐。”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第一大学!”旁边的矮个子男生警告道:“第一大学的这些小动物你都要当心点……万一它是哪位教授变的呢?你想让我们都挂科吗?”

“的确诶,以前好像没在这里见过这只黑猫……”

随着风声的削弱,几个星空学院学生的谈话声也越来也小,最终消散,渐至不可闻了。

郑清甩了甩脑袋,努力摆脱几分钟前那个恐怖的画面,迈着轻快的步子向书山馆跑去。

虽然是一只猫,但他也是一只有身份、有理想、有文化、有目标的猫。

肯定不能像那些同类一样浑浑噩噩的浪费这美好的青春时光。

几天前,吉普赛女巫交给他的那道符箓到现在还没有研究出一个子丑寅卯。

趁着这个机会,可以试着溜进书架迷廊的深处,在那头死章鱼没注意的时候摸到禁书区看看。

说不定那道符箓的原形就躺在某本禁书的扉页呢!

这样,明天下午与伊莲娜约会的时候,就可以不需要考虑烦人的符箓,专心致志的讨论一些男生女生更关心的话题。

比如猎舞会上的穿着打扮、猎月的其他打算,说不定还可以有更深入的交流。

带着这些诱人的想法,黑猫美滋滋的向学府中院跑去。

第六十二章 猫眼看学府

早起几多寒,霜阴漫脚尖。

郑清的爪子在冰冷的石板上沾过,总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凉意透过趾尖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黑猫不由的在心底痛骂着学校星象监的那些值班巫师。

周三才刚刚过了寒露,距离霜降还有差不多十来天的时间,星象监那些新上任的助教与校工们就迫不及待的在全校范围内落了几次霜。

不仅林荫路两侧的悬铃木叶子被打的通红,就连草坪周围的四季青都受不了这种剧烈的天气变化,显得有些蔫头耷脑。

更不要提实际是处于‘半裸奔’状态的黑猫了。

之前受到宿舍的荫护,郑清还没有太深刻的感触。直到他在空旷的石板路上跑了一小会儿,才在凉气的刺激下注意到暮秋清晨的寒意。

但已经跑了一大半的距离,再返回去,平白折腾一通,就有点不划算了。

既然石板路太凉,想来草坪上会相对暖和一点吧。

这些想法只是在心底转了转,原本一路小跑的黑猫便轻快的一扭腰,蹿进了路旁的草坪里。

果然,隔着厚厚的草叶,凉气便没有那么逼人了。

黑猫的身影在草坪间一闪而过,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事实上,周六清晨的校园里,原本也就没有什么人影。

尤其是在这个初显寒意的早上,大部分学生仍旧把自己塞在被窝里,与周公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除了那些做早课的勤奋生外,极少有人愿意在寒风中磨砺自己的意志。

当然,行人的稀少并不意味着校园的空旷。

随着猎月的到来,越来越多的色彩弥补了夏日离去后带走的斑斓,开始充斥这片高墙围起的学府。

花坛、彩带、五颜六色的雕塑,横七竖八的摆放在草坪与道路两侧。

学生会的干部们需要在猎月开幕式之前把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妥当——让花坛中开满各色鲜花,彩带飘摇在树杈与楼宇之间;把那些举止粗鲁的雕塑们调教一番,顺便给它们色彩斑驳的身子刷上一层新漆。

相对于学生会繁杂的事务,社团联合会的工作就轻省了许多。

他们只需要时不时宣传一下会里那些出色的社团,以及那些社团下辖的猎队,为即将到来的校猎会积攒一点人气罢了。

而他们的宣传方式也非常传统。

闪烁着荧光文字的横幅悬挂在道路两旁高大的乔木上,错落有致。每一道横幅都代表着社团联合会里的一个成员——郑清依稀记得‘宥罪骑士团’也扯了一条横幅,但他绕着这条林**转了两三圈,除了发现几张猎队组合的全员海报外,并没有找到自家的横幅。

看到海报中有人向他打招呼,黑猫高傲的抬着头,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这个声音引起旁边一位‘工作人员’的注意。

“打扰一下!”工作人员蹒跚的挪到黑猫面前,笑容满面的把一个小骨牌挂在黑猫的脖子上,用热情的声音宣传着:“我们放飞青春,追逐着梦想!猎手永远不会停下自己奔跑的脚步——YPO社团与您共迎猎月的到来……”

这个‘工作人员’实际是一个炼金人偶。浑身上下罩着一层鹿皮鞣制的外衣,里面塞满了棉花与苎麻。他的眼睛是两枚扣子,嘴巴像是用某位女生的发卡绞制而成,手里捧着花束,活力十足的哼唱着,向每个路过的活物打着招呼。

浑身上下都冒着傻气。

其他横幅下的炼金人偶们也并没有显得更精美一点。毕竟这些人偶都是学生们亲自动手炼制的,与校外那些专业炼金作坊里成果相比,自然会逊色许多。

郑清用爪子拨弄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骨牌。

这件小礼物的做工也很粗糙,似乎是用牛骨磨制而成,上面用拙劣的笔迹阳刻着‘YPO’三个大大的字母。

没有篆刻魔纹、没有嵌套符箓,甚至骨牌都没有在橄榄油里浸一浸、或者在神像面前开开光——纯粹的、毫不做作的小玩意儿。

这个社团郑清听说过,似乎全称是什么‘青年猎手协会’,成员必须拥有一次以上的猎妖经历。曾经也向年轻的公费生发放过邀请函。

郑清非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随随便便加入这些社团。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中二度爆表的口号。

晃了晃尾巴,黑猫摆脱其他人偶的围堵,穿过灌木丛的缝隙,径直向书山馆跑去。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与校园里其他地方相比,书山馆附近的气氛就显得热闹了许多。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期中考试距离大家的脚步已经不在遥远。虽然学期的期中考试并不会影响学年末的升级考试,但作为阶段性的总结,大部分教授都会在这次测试中投下不菲的分数奖励。

许多勤奋上进的学生已经开始准备阶段性的冲刺了,而图书馆就是最佳的学习场所。

黑猫轻快的脚步越过一个又一个排队的身影,眨眼间便来到书山馆一层的门口。

当他正打算从门缝里溜进去的时候,一根木杖挡在了他的面前。

木杖的样子郑清非常熟悉。

他在临钟湖夜巡的时候,手里也会拿着这么一根。这是第一大学校工的制式装备。

“带学生卡或者教工证件了吗?”守门的校工虎着脸看向黑猫。

“嗷?”郑清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校工。

“猫不是这么叫的……”校工满脸黑线,手中的木杖在石板上顿了顿,发出威吓的声响:“如果带了证件,就去排队……站在队伍最后一名。”

“如果连队伍都不会排,你进图书馆有什么用呢?”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校工凑了过来,笑嘻嘻的看着黑猫:“你看上去有点眼生……是最近刚刚学会变形术的吗?”

郑清的胡须慢慢耷拉下来了。

噢,他又忘了,这里是第一大学,没有人会对一只陌生的黑猫放松警惕。

“没卡是不能进图书馆的。”老校工一本正经的看着黑猫,挥挥手:“回去先把证件带来。”

黑猫抽了抽鼻子,抖了抖胡须,看着不远处图书馆大门上篆刻的密密麻麻的符箓与阵图,最终放弃了悄悄溜进去的打算。

第六十三章 表姐,你被玷污了

随着太阳逐渐爬出晕窝,清晨的气息也愈发浓郁起来。

草木经过一夜的发酵,孕育出令人迷醉的清爽;混合着霜露蒸腾后的淡薄雾气以及泥土中翻腾起的鲜味,释放出一种名为‘生机’的气息。

这股气息在林荫路上显得尤为浓郁。

霜化后的湿滑石板缝隙间,一块块细小斑驳的苔藓倔强的挺立在深秋的早上;它们的头顶,经霜的桐叶最终拒绝了树枝的挽留,在青石板路上铺下一条明暗不一的红色叶毯。

树精子们用枯草堵住大部分树洞,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来观察树下来来往往的身影,以及树下长条木椅上轮番上演的好戏。

这些长条木椅原本是学校为往来歇脚的师生们提供的。

但在这个寒意逼人的早上,这些冰凉的木椅显然对步履匆匆的行人没有丝毫的吸引力。

当然,任何情况下,吸引力都是相对而言的。

在第一大学生活的小动物们看来,一条远离湿寒石板、表面干燥、还能晒太阳的木椅就非常具有吸引力。

即便郑清也很快接受了这种设定。

在打跑了一条挑衅的小狗,惊走两只晒尾巴的松鼠,踢飞了一头花皮蛤蟆之后,没能溜进图书馆的黑猫终于如愿以偿的霸占了一整条干净的长椅。

不知是不是隐藏在喵星人体内的慵懒细胞开始活动,仅仅经历了一次挫折之后,郑清就放弃了继续摸进图书馆的想法。

美好的清晨、鲜亮的朝阳、大好的时光,应该用来晒太阳,而不是捂在那不见天日的石头屋子里,嗅着纸页间的墨臭与蠹虫腐烂的尸体,熬瞎眼睛。

黑猫揣着爪子,把身子蜷成一团,眯着眼肆意享受这段‘迷猫’的美好时光。

大部分学生都缩头缩脑的快步从木椅前走过。偶尔几名停下脚步,嘴里发出‘咪咪’‘喵喵’叫声的学生,郑清都会在他们靠近之前伸出一只爪子,弹出趾间的锋利,令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知难而退。

所幸这里是第一大学,巫师们对于小动物们总是格外宽容。黑猫懒洋洋的瘫在长椅上并没有太多危险。

总体而言,到目前为止,年轻巫师对自己的‘猫生’还是比较满意的。

但这段满意的心态随着两个人小声但激烈的争论不断向他逼近而逐渐瓦解。

“……你不能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浪费在这件事上面。”一个女生用不满的声音嚷嚷着:“开学前说好要陪我去沉默森林玩儿的……”

“前提是你先拿到注册巫师的证书,否则不仅家里面,就算学校都不可能允许你走出贝塔镇港口一步的。”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而且,我并没有把全部课余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是是是,你没有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件事上……你还能挤出时间去陪一个毫无羞耻心、连小姑娘都骗的家伙,去忙别人的事情。”

“他并没有骗你,只不过是你搞错了……你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

“原不原谅他、跟他骗没骗人有关系吗?”第一个女生显得有些抓狂:“你到底跟谁亲!”

黑猫的耳朵抖了抖。

胡须非常谨慎的向后收了收。

虽然还没有睁开眼,但他已经猜到了正在靠近的两人是谁。这让他有点犹豫,是不是要趁着没被人发现,先从草坪上溜走。

但是还没等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思量清楚,已经有人帮他下了这个决定。

“表姐,快看,这里有只大黑猫!”李萌大呼小叫的冲了过来,一把攥住了郑清的尾巴。

“嗷!”黑猫剧烈的转过身,高高扬起的爪子硬生生停在了小女巫的脸前。

“李萌!”一个严厉的声音迫使小女巫放弃了手中软乎乎的猫尾巴,也令恼火的黑猫头皮发麻。

郑清的眼角瞟见了几点寒芒。

他非常确信,如果自己这一爪子糊下去,不管这个熊孩子有没有破相,他肯定是要吃一些苦头的。

因为蒙代尔悖论等部分魔法定理的缘故,变形术中的巫师无法正常使用自己的魔力。所以郑清现在实质上就是一只比普通猫科动物稍微强壮一点、智慧比较高的黑猫。

好猫不吃眼前亏。

回头再找这个小丫头片子的麻烦。

带着这些心思,黑猫最终收起了爪子。

一股清爽的幽香随着女巫急匆匆的步伐迎面扑来,让黑猫的鼻子有点发痒。

“噗噗……”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愤愤的扭过身子,瞪着面前的小女巫,张了张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小女巫旁边。

蒋玉把手中的坤包丢在长椅上,仔细翻看李萌上下左右,唯恐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嗷!”黑猫不满的叫了一声,伸脚把那个坤包踹到了地上。

“姐,它把你的包弄地上了!”小女巫大呼小叫的,伸手指向黑猫,满脸兴奋的从口袋里拽出一本法书,用力挥舞着:“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嗷?”郑清浑身僵硬的向后顿了顿。

不论怎样,当他还是一只猫的时候,肯定不是这头小恶魔的对手。

“闭嘴!”蒋玉一巴掌拍在李萌后脑勺,然后转身,一把将黑猫揽在怀里,摩挲着它的皮毛,小声念叨着:“小咪咪,你有没有受伤?”

女巫转身,抓取,抱住,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黑猫,不,郑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被埋在了一个香喷喷的怀抱里。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女巫在他身上翻来覆去摸索了好几遍,黑猫似乎才反应过来,微微勾了勾尾巴尖。

“姐!你怎么随便抱路边野猫呢?!”旁边李萌又不乐意了:“万一它有病呢?”

你才有病!

你全家……不,你全身上下都有病!

郑清龇着牙,怒气冲冲的瞪着小女巫。

“它瞪我……表姐,这只猫竟然在瞪我!”李萌似乎发现新大陆,继续叽叽喳喳的叫道:“它肯定不怀好意!”

“这只是猫。”蒋玉的声音显得很无奈。

“就算它没病,万一它是一个巫师变的呢?”李萌的下一句话险些把黑猫给吓尿了:“而且刚才拽尾巴的时候,我看到这是只公猫……万一他是个男巫师,你岂不是被他占了便宜?要不要我帮你把它给骟了!”

“你的小脑瓜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蒋玉伸出指头戳了戳小女巫的额头,显得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的《巫师法典》都白学了吗?猫属于法典规定的保护范围之内,随意伤害属于违法行为的……”

“不,我就是吓吓它。”李萌忽闪着大眼睛,看向自己表姐:“刚刚这只猫肯定被我的话吓到了……智商这么高,肯定不是普通猫,一定是巫师变的……表姐,你被玷污了。”

“噗噗……”

蒋玉怀里的黑猫剧烈的打了几个响鼻。

第六十四章 蒋玉的执念

如果一个男巫在光天化日之下玷污了一个女巫,要么他会被人剥个精光,挂在木架子上烧个半死;要么女巫会低眉顺眼的跟着他,一起过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一只男猫——当然,这里用‘公猫’这个字眼会显得更贴切一些——当一只公猫被人宣称玷污了女巫,结局显然会更凄惨一些。

毕竟只是一只猫,打死了,也只是一个二级谋杀的罪名。如果凶手家中稍微活动一下,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个缓刑,这样连监狱都不需要去了。

况且,没有女巫愿意抱着一只公猫过一辈子。

打完喷嚏的黑猫紧张的抬起脑袋,把尾巴夹在后腿间,浑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挣脱身子下面香软的怀抱,逃之夭夭。

而站在他对面的小恶魔则露出狰狞的微笑,搓着双手,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似乎随时会扑上来将这只黑猫绳之以私刑。

“这里是第一大学。”蒋玉警告的看了小女巫一眼,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柄小木梳,细心的给黑猫梳起了背毛:“……在这所校园里,你很难找到一只真正的蠢猫。”

这句话非常中肯。

一人一猫重新安分了下来。

李萌没了借口去折腾那只警惕的黑猫。

郑清也终于放下心来,不必担心因为喝了一支变形药水而把身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给变没了。

他把夹在后腿间的尾巴松开,放心的晃了晃。

这个动作就像挑衅一样,令旁边的李萌大为恼火。

“如果学校里的猫都这么聪明,那你那只小白猫怎么会被人挖去…”话没说完,小女巫就举起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后她不安的瞟了自家表姐一眼。

蒋玉似乎没有注意到李萌刚刚说的那句话,仍旧拿着那柄小木梳,不紧不慢的给黑猫梳理着毛发。

但趴在她臂环里的黑猫就不那么舒服了。

在李萌说出那番话后,郑清分明感觉到蒋玉的手臂变得有些僵硬,手中的木梳也变得轻重不一,刮的他皮肉生疼。

黑猫扭了扭身子,无声的表达着抗议。

“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吧。”蒋玉如梦惊醒,却没有放下怀里的黑猫,而是抱着它径直坐在了那张木质长椅上。

李萌帮表姐捡起地上的坤包,嘟嘟囔囔着,也爬上了长椅。

一大一小两位女巫坐在长椅上,沉默的看着高大的落叶悬铃木、看着飘飘摇摇落下的红叶、看着远处的临钟湖、还有那微微泛起波澜的湖水,以及湖水尽头那轮橘红色的朝阳。

许久,蒋玉才慢慢开口,说道:“正是因为它那么机灵、那么聪明……所以我才要给它一个公道……抓住凶手。”

“当初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只有拳头大小……应该刚刚出生没多久,只有一丁点……看上去就像只大老鼠。”

“浑身脏兮兮的,缩在那块大青石下面瑟瑟发抖。”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远处湖畔便的一块大青石,顺便撩了撩自己垂下的发丝。

李萌没再捣乱,而是紧紧抱住了表姐的一条胳膊。

黑猫也终于不再与小女巫打架,而是微微支起身子,侧着头,听着这位如兰花般优雅的女巫在树荫下默默向一个小女孩儿以及一只猫倾诉心底那些温柔的小故事。

“……学校规定宿舍里不允许饲养宠物,所以我就用纸壳、棉绒、花瓣在青石旁边为小猫搭了一个窝……我还把李能的那条披风偷偷拿了过来,塞给小猫保暖。”

“难怪那只毛绒熊前段时间一直找它的披风。”李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条披风上绣了好多个保暖、止风、防跌的符咒,李能一直当宝贝藏着。”

“你记不记得,之前下课后,我都会带着你去喂小家伙……你总把自己不喝的牛奶喂给它,但它一直不吃你给的东西。”蒋玉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表情。

“当然记得。”李萌则显得有点愤愤不平:“港真,我那些牛奶里都掺了龙骨粉,最能补血壮身……它不喝是它的损失!”

黑猫忍不住抬起头,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郑清发现,自从变成猫以后,他的自控能力变得弱了许多。假如他还是一个人,听到小女巫这种毫不做作的土豪行径后,最多会腹诽两句,把眼中的羡慕深深埋藏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听到能喝加了龙骨粉的牛奶,就差摇尾巴了。

如果在几分钟前,看到黑猫这副狗腿模样,小女巫一定会猖狂的大笑三声,然后用自己包里的牛奶诱骗黑猫跳一段踢踏舞。

但随着回忆的深入,蒋玉的心情显然差了许多。

小女巫自然也没有心思继续与黑猫勾三搭四了。

黑猫有点沮丧的重新趴下身子,继续听女巫与另一只猫之间的故事。

那只小猫在蒋玉的喂养下,很快长大了。

而且非常健康。

如果不出意外,这只猫可以陪着女巫完成第一大学的学业,甚至还有机会走出学府,走出布吉岛,前往更广阔的巫师世界。

直到那天上午,它被人发现僵死在假山石上。

小猫死的似乎很安详。

但是蒋玉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小猫瞳孔中露出的惊恐。她向校工委、向学生会投诉;却始终被敷衍过去。在第一大学,高高在上的巫师老爷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能够在一只猫身上浪费些许人力已经属于极大的慈悲与人道了。

既然查明这只猫并不是巫师变化的,自然也不需要在它身上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了。

于是蒋玉决定自己调查。

她将自己下课、周末的休闲时间都用在图书馆中。查看各种资料,寻找小猫死亡的原因。时间眨眼过去近一个月,期中考试都近在眼前了,她仍旧没有丝毫头绪。

图书馆中,类似小猫这种无声无息死亡的案例就不下上千件,而到现在她连两百件都没有看完。

“但是,校工委不是已经抓住凶手了吗?”李萌坐在木椅上,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目光灼灼的看向黑猫。

郑清警惕的盯着小女巫,很自然的把尾巴重新夹了起来。

“河童,不是凶手。”

“赤链蛇,自然也不是。”

蒋玉一手环着猫,一手拿着小木梳,每否认一种可能性,都从头到尾的梳理一遍黑猫的背毛。

因为太舒服,郑清甚至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呼噜。

“至于砂时虫,”蒋玉抓着木梳的手轻轻一顿,继而流畅的梳了下去:“砂时虫……它们不会把小猫的颈骨捏断。我在校工委的调查报告中看到过,小猫的死因是被人捏断了颈骨……”

“捏断脖子?!”李萌显得非常震惊:“我一直以为它是因为眼球被人吃了所以没掉了…”

黑猫原本绵长的呼噜声顿时一断。

继而耸着肩,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蒋玉似乎也被李萌的说辞戳中了,嘴角扯了扯,无奈的笑道:“那是一只猫!既不是眼魔,也不是鬼婆……没有道理因为丢到一双眼睛而失去生命。”

“我是说,我以为它是被荷鲁斯害死的!”小女巫凶巴巴的瞪着黑猫,威胁的掏出自己的法书,挥了挥,叫道:“笑什么笑……再笑,再笑就把你捆起来,丢进湖里,让鱼人把你炖了!”

好害怕噢。

黑猫懒洋洋的抬起眼角,耳朵向后扯了扯,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蒋玉及时制止了快要发狂的小女巫。

“霍鲁斯,不是荷鲁斯……还有,收起你的法书。”她严厉的看着李萌:“你现在是在学校,并不是在家里……在外面,永远不要随意对陌生人挥舞自己的法书。”

“它是只猫。”小女巫小声抗议者,怏怏的收起了自己的法书。

第六十五章 你那猫掉毛

直到最后离开长椅,李萌始终没有找到报复黑猫的机会。

这让郑清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现在已经时近中午,距离年轻巫师变成一只猫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的时间了。按照易教授之前的叮嘱,一支变形药水可以维持六至十二个小时的药效。

这意味从下一个小时开始,郑清随时有可能重复从一只猫变回一个人的过程。

如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在校园里褪去一身黑毛,露出光溜溜的身子,那个画面简直太美,让人完全不敢想象。

总之,一切为了安全,为了安全的一切,黑猫看看日上中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连忙向宿舍跑去。

途中并没有什么新鲜事。

只不过冲着他‘咪咪’叫的声音多了许多。

年轻巫师每每想到自己也曾经对着校园里路过的猫发出过这种声音,就有一种内心深处涌起的羞耻感。

依旧沿着猫道,从宿舍山陡峭的崖壁上攀援而上,顺着阳台翻进了宿舍。

中午时分,宿舍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辛胖子最近一有时间就去外面采风,今天应该也不例外;迪伦的帷帐紧紧闭着,大约还在棺材里睡觉;萧笑的床铺也空着,看看时间,他现在应该在图书馆整理资料。

这让郑清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想好怎样以一只猫的身份来面对伙伴们。

橘猫团团侧躺在辛胖子的枕头上,四条腿蹬的直直的,眯着眼,一副慵懒模样。小精灵们横七竖八的挂在橘猫柔软的皮毛间,笼着翅膀,似乎在午休。

听到阳台的响动,团团的耳朵抖了抖,并没有睁眼。对于一只猫来说,凭借声音判断好坏善恶是一项基本功。

黑猫也没有与橘猫打招呼。

早上变成猫之后,他就知道虽然俗语有‘猫言狗语’的说法,但实际上这些智商欠佳的生物并没有完备的‘国际通用语’。

他只能通过眼神、举动、气味等来综合判断对方的模糊的意思,没有办法见面来声‘早上好’‘吃了么’‘天气真不错’这样的寒暄。

感觉没有寒暄的日常似乎更加自由自在一点,却不知这种感觉是不是变成猫带来的。

带着这些胡思乱想,黑猫钻进了自己的帐子,卷进被窝。

也许因为变形药水的效力正在逐渐消失,郑清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一闭上眼睛,他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

……

“……第一大学传承的避劫法术是一种非常高深复杂的方式……巫师通过相关仪式转化成其他生命形态,来抹除自己原本存在的痕迹,令劫难自然消失……”

“……在这个过程中,巫师不仅仅从物理形态发生了变化……他们的灵魂也会随之扭曲……”

“……会随之扭曲……”

“……扭曲……”

脑海中碎碎的念叨声越来越模糊,当郑清一个字都听不清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他睁大眼睛,瞪着头顶黑乎乎的帐子,努力回忆着梦里那些零碎的只言片语。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努力。

仿佛涨潮后沙滩上堆砌的城堡,被冰冷的海水漫过之后面目全非。年轻巫师发现梦中那些喃喃细语已经随着意识重新主导躯体而悄然沉默,潜入了不可知的地方。

这让他有点心烦。

宿舍里仍旧非常安静。

透过帷帐的缝隙,已经感受不到太阳留下的痕迹。

郑清举起手,借着宿舍里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一支健康的、成年人的手。然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费力的爬起身,开始穿衣服。

“醒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把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博士?”郑清试探着问了一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长出一口气,抱怨道:“不要像个鬼魂儿一样突然冒出声音……我差点砸出去一把符纸!”

萧笑没有说话。

直到年轻的公费生穿好衣服,站在那块大穿衣镜前自己打理形象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变成猫的感觉怎么样?”

“啪嗒。”

郑清手中的爽肤水掉在了地上。

“什…什么……什么猫。”他转过身,结结巴巴的回答着,脸色有些苍白。

“看来真的是猫。”萧大博士抱着笔记本,坐在书桌前,手中抓着毛笔,若有所思的挠了挠下巴。

“什么猫。”郑清终于稍微找到了一点勇气,机械的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就是你喝了变形药水之后变的猫啊?”萧笑疑惑的看着他,似乎觉得公费生的这个问题非常可笑。

“你怎么知道……我是说……我不是还没有告诉你们吗?”郑清终于放弃了挣扎,颇有点气急败坏的看着萧笑。

“哦!”萧笑恍然大悟般,翻开他的笔记本,从夹页里捏出几根黑毛:“下次变形后记得不要在桌子上乱跑……你那猫掉毛!”

郑清一脸残念的看着那几根黑毛。

“就因为这?”他顿了顿,强行问道:“也许这不是猫毛呢……”

“所以我就顺口试着问了问……看你的反应,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萧笑耸耸肩,扶了扶自己的大黑框眼镜,补充道:“其实开始我觉得你是变成一只老鼠了……但迪伦认为桌子上的木头没有被啃咬的痕迹,而且团团也表现的很安静,所以我们排除了这个选项。”

“迪伦也知道了?”郑清有点绝望的捂住了脸:“还有谁知道……”

“胖子还不知道。”萧笑诚实的回答道:“他今天一早就去采风了,起的比我还早……完全没有注意你床上没有人,也没有注意到桌子上多出来的几根黑毛。”

郑清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舍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既然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萧笑抓着毛笔在桌子上的墨盒里滚了滚,一脸狂热的看向年轻公费生:“那么……变成一只猫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六十六章 一个精神病的诞生

变成猫是怎样一种感受?

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问题。

对于吸猫成瘾,依靠撸猫来重塑生活的人来说,变成猫也许是上帝的福音;但对于一个人格健全、生活习惯健康的人来说,变成猫的感受就有点微妙了。

郑清捏着下巴,回忆着白天当猫的模糊经历,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变成猫,会有种脱离束缚的感觉,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他犹豫着,尽量在回答中挑选合适的字眼:“当然,猫的视角与人的视角不同……”

“更深一点,再深入一点。”萧笑不耐烦的打断郑清苍白的描述,挥舞着手中的毛笔,强调道:“深入你自己的回忆,找更具体、更详实的画面……比如今天当猫的时候,你做什么事情了?”

郑清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林荫路下那条木质长椅。

还有那张娇俏的笑靥。

以及香软的怀抱。

他脸上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层热气。

“脸红什么?”萧笑低着头,目光从眼镜框上方射出,审视着面前的公费生。

“精神焕发。”郑清脑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张口就扯。

“怎么又黄了…”萧笑嘴角一抽,非常配合的继续问道。

“天冷涂的蜡。”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摆脱了脑海中旖旎的画面,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大博士,一脸讨好:“几点了?是不是到饭点了?要不要我帮你带饭?”

“不急,不急,吃饭的事情稍后再说……先聊聊你当猫的时候都干了什么。”萧笑将毛笔架在砚台上,抱着胳膊,身子向后仰了仰,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公费生,猜测着:

“你没有撒谎的习惯,刚才的表现有点过火……所以说,你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你摸进女生宿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了?”

“胡言乱语!”郑清仿佛炸毛的猫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

“的确不对。”萧笑捏着下巴,连连点头:“女生宿舍的防御魔法足足是男生这边的十几倍……没有获得邀请,就算一只公蚂蚁也爬不进去……公蚂蚁,公……难道你变成一只母猫了?”

“你才变成母猫!”郑清白眼一翻,没好气的回答道:“哥从头到脚都是公的,呸呸,从头到脚都是爷们儿!”

萧笑终于放弃了直接从郑清嘴里掏出答案的想法。

但他并没有放弃继续从年轻公费生这里获取变形术感受第一手资料的打算。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摇摇头:“原本我不想这么麻烦的……”

郑清狐疑的盯着他,不知这位大博士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咳咳。”萧笑清了清嗓子,不再继续追问郑清有关变猫之后的感受,而是开始系统的、自顾自介绍起变形魔法相关信息。

“……变形术是一种高深的魔法……”

“……因为这道咒语同时涉及了灵魂的扭曲与物质重塑的过程。”

“每一个巫师的内心深处,都蕴藏着他们独特的信念与投影……当这份信念通过魔法投射在现实中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指导巫师变成符合他们心意的存在。”

“不论是一只老鼠,还是一只臭虫……亦或是一棵永远不会移动、只能在旷野中孤单伫立的大树。”

“巫师还能变成树?”郑清忍不住打断博士的自言自语,好奇道:“我记得易教授在给我讲变形药水的相关概念时,提到我只能变成十二生肖里的……”

“准确说,是部分生肖与部分昆虫、还有极少数冷血动物。”萧笑点点头:“植物系的变形术是一种稀有的、古老的法术,相关传承涉及信仰、以及长期独特的修炼……历史上,这些巫师被称为‘德鲁伊’。”

“自主修炼的变形术,能够通过短暂扭曲内心深处的投影,让巫师拥有更广泛的变形选择……传说中的某些巫师甚至可以达成一日百变,甚至千变万化的成就。”

“而通过魔药施展的变形术,只会根据你的特质,变成某种固定的生物……”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只猫。”郑清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黑驴蹄子,一边把玩着,一边闷闷不乐的回答道。

“这就是你的事情了……总之,魔法是不会出错的。”萧大博士耸耸肩,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而是继续耐心的分析道:

“按照‘灵魂守恒定律’,在多维环境下,三维生物转化时的灵魂质量是恒定的,这个值大约是e的3.04至3.05次方之间……因为维度的天然不稳定性,这个值始终在微幅度波动,巫师们暂时无法得到某个精确的数字。”

“……这意味着,即便你变成一只猫,灵魂质量也不会下降……所以你的猫,肯定拥有远超一般野猫的智力、以及能力。”

郑清连连点头。

没错。

能听懂人话、拥有逻辑思维能力的猫,肯定智慧超群。

到目前为止,年轻的公费生都听的津津有味。

萧笑不愧是有博士称号的大佬。

这番讲解竟然比易教授提及的内容都深刻了许多。

“……相应的,变形之后,巫师对于自我的认知虽然不会中断——就是说正常变形后,巫师会始终保持自我——但是他的相关审美、喜欢,都会与变形后的生物靠拢。”

“比如你变成了一只猫。”

“那么不仅仅你的外貌是猫,你的喜好、审美也会向猫靠拢……这是猫格与人格之间互相作用的结果。”

“此时的你,虽然没有彻底变成一只猫,却也肯定与原来的你有了巨大的不同。不再是纯正的人类了。”

“这也是变形术被巫师联盟列入高风险法术行列的最主要原因。”

“如果没有强大的灵魂与坚定的意志,在变形前后,巫师们会被不同物种之间的分裂感折磨疯掉。”

“其实按照白丁们的划分,任何一个学习了变形术的巫师,都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只不过分裂的轻重不同罢了。”

啊咧?!

郑清眨眨眼,掂了掂手中的黑驴蹄子,琢磨着要不要把它砸到面前这个四眼田鸡的脸上。

怎么突然间自己就变成精神病了呢?

第六十七章 变形后遗症

“所以,请你现在静下心,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记忆……我认为你肯定能想起点不一样的事情。”

萧笑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块怀表,挂在手上,在郑清面前晃来晃去,仿佛催眠师一样,碎碎念着:

“深呼吸…慢慢呼气…放轻松……inner piece……”

“排除那些印象深刻的画面。”

“在你认为举止正常的画面中仔细寻找……以一个人类的身份重新观察你作为一只猫时的举动。”

“这是你重新锚定自我身份,修正自我意识非常重要的事情。”

郑清原本看着萧笑滑稽的举动有点想发笑。

但渐渐的,他的眼皮有些沉重,呼吸随着博士的引导开始放缓,大脑反而变得空灵起来。

变成猫时的一举一动,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第一眼在镜子里看到黑猫、第一次顺着峭壁溜出宿舍、第一次爬上大树追逐松鼠,还有阳光下温暖的长椅,以及那个香软的怀抱。

夹杂在这些印象深刻的画面之间,还有许多细小的、破碎的回忆——原本它们都被隐藏在记忆海的深处,仿佛海底的磷虾群一样令人难以触摸。

但随着郑清潜意识的捕捉,磷虾群好像遇到了捕食的蓝鲸,惊慌失措的四下逃窜。那些细碎的记忆便如黑夜里初闪的华灯,一一在脑海中点亮。

郑清用一种便秘的表情回忆起了自己下意识忽略的记忆。

跟小狗打架!

欺负老鼠!

舔爪子!

舔毛!

如果说前两件事情还可以用诸如‘童心未泯’或者‘赤子情怀’这样的词语来稍加掩饰的话,后面两件事已经彻底突破了年轻巫师的底线。

“呕……”他从宽大的靠椅上一跃而起,夺门而入,冲进盥洗间,开始大吐特吐。

这番举动显然也有点出乎萧大博士的意料。

当年轻的公费生脸色苍白,扶墙而出的时候,萧笑才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看样子,你是想起一些事情了?”

“呕……”郑清一转身,再一次滚进了盥洗间。

……

……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年轻公费生才终于稍微消停了一点。

但他嘴巴里仍旧叼着一根牙刷,一脸麻木,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完全没有在意嘴角已经干结的一串牙膏泡沫。

“你变成猫的时候,是猫;现在你变回来了,是人!不要混淆了这个前提。”萧笑已经根据年轻巫师的反应以及猫科动物的习惯揣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忍不住苦口婆心的劝道:“凡事要向好的方向去想……如果连变成猫都让你这么难以忍受,那么那些变成蜣螂的前辈巫师,是不是应该自杀了!”

蜣螂,又名屎壳郎,鞘翅目蜣螂科……

郑清脑海里刚刚飘过这个词条,喉咙便感到一股灼热,然后随着‘呕’的一声,他又冲进了盥洗间。

“你闭嘴……不许说话……”

当年轻公费生再一次啪到书桌上的时候,软绵绵的警告着不远处的萧大博士,脸色苍白。

萧笑耸耸肩,举起自己的笔记本,大声朗诵着一首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我现在非常镇静。”年轻的公费生气若游丝,但目光却像一把尖刀一样,在博士的身上来回剜着,左一刀,右一刀。

萧笑被他盯的有些发毛,最终举起手,示意和解。

“这事须不怪我。”萧大博士收起笔记本,耸耸肩:“我只是让你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你需要勇敢的面对现实。”

“哼哼。”郑清冷笑两声。

“好吧,好吧……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是易教授叮嘱我做的。”萧笑最终无奈的出卖了背后的老板:“他昨天把我叫去办公室,给我安排了这件任务……他还奖励了我一个学分。”

“为什么…”郑清稍稍坐直身子,显得有点茫然:“难道是为了恶心我一下?”

“恶心你一下?!”萧笑瞪大眼睛:“你只不过是一个大一新生……就算拿过一枚三级梅林勋章……又有哪个教授会闲来没事找你寻开心!”

郑清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

好在博士没有继续挖苦他,而是耐心的解释道:“变形术属于一个非常复杂的魔法项目,它包含了一系列极具风险的操作。”

“并不是说你在睡觉前喝掉那支药水,睡一觉,变个形,就万事大吉……如果这样,这项魔法也不会被巫师联盟列入高级魔法的行列。”

“也就是在第一大学,有守护阵法,你可以在喝掉药水之后,安安稳稳的睡觉。不需要关心外魔入侵,或者邪灵作祟。也不用担心有人趁火打劫,在你变形之后把你塞进笼子里卖掉。”

“当然,即便如此,你也仍旧需要注意一下变形的后遗症。”

郑清听出了这番话背后蕴含的深意,额头忍不住冒出一层冷汗。

“后遗症?”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并不是什么大麻烦。”似乎察觉郑清的不安,萧笑安慰道:“就是变形后的生物对自我意识的影响……在蒙代尔法则下,你的自我意识不会丧失,但会受到一些轻微的影响。比如喜好、生活习惯等,与以往相比可能会有轻微偏差。”

“刚刚你缺失的记忆也是如此。”

“显然你的潜意识不想面对这件事……所以把那些记忆碎片埋藏进你的记忆深处。”

“这非常不好,非常不好。”

“按照易教授的解释,如果长期怯于面对自我,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记忆碎片也许会凝聚起来,在你潜意识的阴影下诞生一个全新的灵魂投影……那个时候,你就真的精神分裂了。”

郑清听的目瞪口呆。

嘴里叼着的牙刷几乎快掉进衣领都没有察觉。

“如果你觉得自己嘴巴已经洗干净了,那就快点穿好衣服,我们要去社团联合会提交相关的工作报告。”萧笑瞄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公费生,哼道。

“开会……”郑清咕哝着,不知为何脑海里冒出一大群蹲在会议桌后的猫。

强忍住喉咙里翻滚着的不适,他用力搓了搓冰冷的脸:“我记得工作报告昨天就应该提交了吧……怎么现在去?难道我记错时间了?……还有,为什么我要跟着去。按照骑士团的章程,这些事都是你在负责啊。”

“不,你并没有记错时间。昨天我被易教授拽去了办公室,所以错过了提交报告的时间……办公室让我今天补交,并且值夜班。”萧大博士一边拽着郑清向宿舍外走去,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至于你……现在已经晚上十点钟了,你不会忘了晚上要去巡逻的事情吧。”

“啊!”郑清如梦初醒。

白天短暂的猫生让他直到现在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差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什么,转身冲回宿舍。

“我还要给林果讲时间线的事情呢。”郑清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沓材料,对好奇的博士摇了摇头:“……之前向几位教授请教林果时间线的事情,教授们说这种深层次的病灶很难彻底根除,所以让我跟小林果聊聊,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话说回来,宿舍里另外两头牲口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萧笑用力关上宿舍门,抱怨着:“迪伦晚上活动还可以理解……胖子呢?从早上就没了人影……”

第六十八章 深夜校园中的猎队

“我觉得这样很好。”

当郑清隐晦的向林果提及‘混乱时间’带来的隐患时,小男巫硬邦邦的回复了这么一句话。

两人站在巡逻队设在湖畔的集合地,吹着冷风,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僵硬。

暮秋时节气温已经有些低了,虽然临钟湖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略微影响周围的温度,但对掠过湖面的冷风依然无能无力。

“天气变冷了啊……”年轻的公费生干笑着转移话题,同时把手中那沓资料重新塞进灰布袋里,然后将身上的细绒斗篷裹的更紧了一些。

林果似乎也对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有点不知所措,生硬的附和道:“还好学校发了大衣……穿起来很暖和。”

随着时间慢慢滑入冬季,巡逻,尤其是夜间巡逻渐渐成了苦差事。为此,校工委特意为每位巡逻队的巫师都配置了暖和的大衣与斗篷。只不过这些‘工装’都寄存在湖畔的小木屋里,只有巡逻时才能穿戴。

郑清点点头,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也许的确有点冒失,他自忖着,对于任何巫师来说,时间与灵魂都是两个非常私密的区域。应该换个更暖和的环境、换种更轻松的方式与林果聊这件事。

“不论如何,我认为你应该找教授聊一聊。”年轻的公费生最终仍旧没有放弃:“任何一位教授都可以。”

林果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郑清语气中的关切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小男巫板着脸,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

……

当巡逻队的成员都到齐后,一个中年校工取代往日凡尔纳老人的位置,站在队伍前面大声分配着今天的巡逻任务。

巡逻队员们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郑清专注的捕捉那些高年级老生嘴里漏出的个别字眼儿,甚至没有听清新上任的负责人叫什么名字。

所以当中年校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年轻公费生除了让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之外,竟讷讷无言。

“生病了?”出乎意料,中年校工的态度非常温和。

他看了年轻巫师一眼,补充道:“如果今天身体不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落下的巡逻任务,改天补回来就可以了。走之前填个表报备一下。”

郑清在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心底还有几分雀跃与感动。

但后面一句话立刻把他即将出口的请假打算憋了回去。

“不要紧。”年轻巫师擤了擤鼻子,囔声囔气的说道:“今天有点冷,只不过是点伤风……可以坚持的。”

而且,我讨厌填表。他在心底闷闷不乐的嘟囔着。

“非常好!”中年校工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耐心的给两个大一新生分配了今天的巡逻任务。

与以往并无不同。

仍旧是临钟湖西岸沿湖走廊的那一段巡逻区域——整个夜巡队中相对而言最轻松的路段。

没有缠脚的草窠,也不会被四处乱跑的虫子顺着脚踝钻进裤腿。只需要顺着干燥、平整的走廊来回溜达,最多留意一下湖边,不要让那些打野食的河童爬上堤岸就可以了。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河童不冬眠。”当郑清又一次用手杖把这种长满尖牙的小东西戳进湖里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不管青蛙还是水蛇冬天都知道呆在暖和一点的水底……它们怎么就这么蠢!”

“因为它们要到岸边晒月亮。”林果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回答道。

也许不久前那番谈话影响了小男巫的心情,他的情绪看上去一直有些低落。

郑清叹口气,向后看了一眼。

林果养的那只盘角大黑羊踢踏着蹄子,不紧不慢的跟在两个年轻巫师身后。黑羊的双角间窝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是波塞冬。

今天巡逻之前,郑清终于想起这件事,中途急忙忙跑了一趟校工委的办公楼,填了一堆表格。

只不过小狐狸显然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心意,对于大冷天被拖出被窝晒月亮显得有点不满。所以从一开始就趴在黑山羊的头顶,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你知道凡尔纳大叔去哪里了吗?”年轻的公费生换了一个话题,试着转移小男巫的注意力。

但显然,他选择的这个话题让场间的气氛更沉重了一些。

“据说因为上周夜巡遇到野妖的那次事故,凡尔纳大叔因为失职,被学校开除了公职……”林果的情绪愈发低落:“不过我听学长们说,他现在仍旧是寂静河上的摆渡人。”

关于凡尔纳老人的境遇,郑清也曾风闻一二。

坊间传说,老人此次的离职似乎还与两位副校长之间的博弈有关——因为凡尔纳老人是校工委的耆老,也是若愚副校长的重要帮手,属于学校里的保守派。石慧副校长的多项改革方案都在这些老人们的阻挠下被迫中止。因而此次去职背后意味深长。

对于这些传言,郑清虽未嗤之以鼻,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不过是第一大学一年级的粉嫩新生。

即便侥幸当了公费生、然后侥天大的幸拿了一枚梅林勋章——也不过如此。对于这所底蕴深厚、猛人辈出的学校来说,只不过是参天大树上一片较为鲜亮的叶子罢了。

完全没有立场与能力去影响这棵大树到底应该向高处生长,还是向四周生长。

郑清很明智的结束了凡尔纳老人的话题。

他有了另外一个令人不安的发现。

“那边林子里是不是有几个人影?”年轻的公费生戳了戳旁边的小男巫,声音有点紧张:“是逃夜的学生吗?还是湖里的鱼人又上岸了?我们要不要提醒其他巡逻队注意?”

林果眯着眼,仔细打量了片刻,摇摇头。

“是学校里那些猎队在夜训。”小男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刚刚那位大叔在分配任务之前已经说过了,因为马上就是猎月,最近各支猎队都会加强夜间训练的力度……你没有听见吗?”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打了个哈哈。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之前只顾着听旁边老生们瞎聊,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那位中年校工说了什么。

说话间,那支夜间训练的猎队距离两人已经很近了。

似乎注意到两名年轻巡逻队员好奇的目光。

一个瘦高的男巫回过头,打量了他们几眼,然后与自己的同伴小声商量了一下,便径直向这边走来。

“郑清?”隔着数米远,瘦高男巫便打着招呼,向郑清伸出手:“没有打扰你们巡逻吧……”

郑清迟疑着,抓住了对方的手晃了晃。

虽然看上去有些面善,但他确认自己并不认识面前这位瘦高的巫师。

“你好,你是……”年轻巫师语气有些犹豫。

“啊,还没有自我介绍。”瘦高巫师露出灿烂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邓小剑,邓林的邓,大小的小,宝剑的剑……朋友都叫我‘邓子’。”

第六十九章 邓小剑的堂兄

郑清咀嚼着瘦高男巫的名字,心底有个槽不知当吐不当吐。

吐吧,似乎对人不太尊重。

但不吐不快,压在心底,憋的慌。

邓小剑却没有注意到年轻巫师脸上的纠结。他的脸色有些蜡黄,眉眼细长,梳着整齐的道髻,腰间却挂着一把大砍刀,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当郑清注意到他斗篷下那件星空学院的蓝袍子之后,心底的违和感便立刻释然。

对于那个喜欢拳头胜过法书的学院,道士在腰里挎把砍刀,似乎也不算什么难以令人接受的搭配。

“小剑学长好。”林果绷着脸,恭恭敬敬的向瘦高男巫行了一个见面礼。显然,他注意到陌生巫师蓝色院袍上镶着的那条黑边——这意味着他的一名大二的学长。

邓小剑听到小男巫的称呼,嘴角抽了抽。

郑清扶额。

小剑学长是个什么鬼称呼!叫邓学长也比小贱学长要顺口啊!林果的脑子是被僵尸给啃掉了吗?

还没等他想好调节气氛的话,身后便传来一连串‘吱吱’的笑声。

没错,是笑声。

养了这么久,自家小狐狸什么性子他是非常清楚的。即便没有回头,年轻的公费生也能猜到那条狐狸现在怕是在那头山羊头顶笑得直打跌。

他转过头,果不其然。

波塞冬前爪扒着黑山羊的双角,蓬松的大尾巴翘的老高,眯着眼,笑的浑身打颤。

黑山羊的嘴巴也停止了蠕动,一脸古怪的看着不远处的陌生巫师,眼神中明明白白透着疑惑:谁会叫这么骚气的名字!

“第一次听到狐狸是这么叫的。”邓小剑干笑了一下,自我缓解道。

他总不至于跟两只小动物置气。

“它还小,没见过世面……见笑了。”郑清急忙忙的解释着,却发现自己每说一个‘jian’字,邓小剑的嘴角就抽一下。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无所适从。他索性转过身,揪住小狐狸的顶花皮,把它塞进怀里,用袍角堵住它的嘴巴,制止它这番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我一贯讨厌做自我介绍。”邓小剑用一句略带自嘲的话成功舒缓了场间有些僵硬的气氛。

“我也讨厌做自我介绍。”林果在旁边真心实意的说道。

“如果不介意,你们可以跟我的朋友一样,叫我‘邓子’。”邓小剑骚了搔下巴,一脸无奈:“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后见面,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喊我的名字。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在星空打的十场架里,有七八场是因为名字惹出来的……”

郑清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语,连连点头,一边捋着波塞冬的大尾巴,打量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学长,稍微有点拿不准他的来意。

也许只是单纯过来打个招呼?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年轻的公费生暗忖着。自从他荣获梅林勋章之后,总能在校园里遇到陌生巫师与他打招呼——许多人还会带着本子索要签名。

“……今天我们猎队夜训,刚刚岚子说这边有两个大一的巡逻生,我就猜到是你。”邓小剑扶着腰间的大砍刀,仍旧唠唠叨叨自顾自说着,表现的非常随意:“果不其然。”

郑清配合的笑了笑,目光在瘦高巫师周身徘徊片刻,最终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如果没带本子,可以回头去图书馆找我……大家都知道我坐在什么地方……我从来没在刀子上签过字。”

“签字?什么签字……”邓小剑一脸莫名其妙,继而恍然:“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要签名的吗……哈哈哈哈哈……”

笑声打破湖畔的宁静。

不远处休息的其他几名猎队成员好奇的向这边看了一眼。

枝头酣睡的鸟雀们被这阵笑声吵醒,愤怒的张开嘴,大声抱怨起来。

湖边,一头刚刚爬上岸的河童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噪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重新滚回了临钟湖,荡起一圈圈粗浅的水波。

“不好意思……”看着郑清的脸色逐渐向紫红色转变,邓小剑终于收敛了笑声,抱歉的摆摆手,补充道:“我真的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跟你认识一下。”

郑清黑着脸,没有回答。

他仍旧处于极度尴尬之中,满脑子都想着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滑进临钟湖底,用冰冷的湖水来浇灭他浑身上下的燥热。

“他也不能参加其他社团了。”林果忽然开口,在旁边维护着年轻公费生最后的一点尊严:“我们新组建了一个骑士团……他是我们骑士团的团长。”

“骑士团么?”邓小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点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非常不错……我也不是来拉你进社团的——事实上,你也不适合参加星空学院的社团。”

郑清想到实践课上那些血腥的传言,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我跟你见面,是因为我堂哥……邓小闲,你知道吧,他让我在学校帮忙照看一下你。前段时间我们猎队一直忙着集训,而且你也比较忙,所以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见面。”

“邓小闲?”郑清听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邓小剑显然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迷惑。

“就是瘦瘦高高……额头有一绺长发,家里开个药铺的家伙……他说他跟你是邻居。”邓小剑比划着,看上去也有点奇怪:“你俩不熟吗……”

“哦,潘驴儿啊!”郑清立刻大叫一声,继而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以前习惯叫他外号了,你刚刚一提大名,还没反应过来。”

“……潘驴儿…”邓小剑脸色古怪的看着郑清:“你就这么叫他?”

“都是绰号。”知道面前是熟人的亲族,郑清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脸上的尴尬也在不知不觉间消退了:“潘驴儿还总叫我‘小先生’呢…”

这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邓小剑显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他回忆着自己那个脾气暴躁的堂兄,再看看面前这个一脸干净笑容的年轻人,忽然有点拿不准用什么样的态度来交谈了。

“为什么他姓邓,但他堂哥姓潘呢?”林果显然没有听懂其中的奥妙,一脸纠结的扳着指头:“堂亲应该与本家同姓,难道你哥哥是过继的么……”

邓小剑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对这个未成年的小巫师解释自家堂哥绰号的由来。

郑清对处理这种事情就非常熟练了。

他立刻岔开话头,把话题引到其他方向上去:“你们晚上训练不危险吗?我刚刚就一直在好奇,学校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不安全的事情。如果遇到上次我们巡逻时的麻烦……”

“你是指那头小野妖?”邓小剑挑了挑眉毛,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微微一笑:“我看过报告了,你们的表现非常好。”

“但肯定没有你们好。”林果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闷闷不乐的补充道:“你们的猎队肯定能在十秒钟之内把那头野妖大卸八块,不带一丝污染……而且我敢打赌,你们猎队里不会有一个人晕倒。”

邓小剑矜持的笑了笑,没有对小男巫的话做出置评。

“小孩子不要学打赌。”郑清一把将波塞冬塞进林果的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你只是没有经验……不要总把那件事压在心里。没有那么严重的。”

林果的表情依然有点沮丧。

波塞冬站起身,前腿趴在小男巫的肩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林果脸色表情终于舒缓了许多。

第七十章 一笔带过的约会

不远处休息的猎队里传来几声尖锐的唿哨声。

邓小剑回头看了一眼,举起手,招了招。

“既然大家已经认识了,那以后有事多多联系。”瘦高男巫伸手在郑清的肩头拍了拍:“今晚我们还有训练任务,也不打扰你们巡逻了……”

两名大一新生连连点头。

转身没走多远,邓小剑便一溜小跑又回来了。

郑清疑惑的看着他。

“这破记性……差点忘了一件事。”瘦高男巫敲了敲脑袋,抱怨完自己的记忆力,笑眯眯的看向年轻公费生:“听说你跟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还有瑟普拉诺那几个家伙有点小矛盾?要不要紧?有麻烦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你也可以去星空学院找我。去了就说找‘邓子’,大家都知道。”

郑清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自己这是被人罩着了?

从小到大,这种桥段只在班里某些人的吹牛中听说过。

“……虽然在学校不能随随便便打死那几个伪君子,但是找个由头收拾他们一顿,摆平一点小麻烦还是没有问题的。”

邓小剑最后一句话让郑清原本积攒出的一点笑容僵在了脸上。

听语气,这位瘦瘦高高的大二学长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是随随便便把‘打死人’这种词语挂在嘴边真的好么?还是说星空学院的氛围一贯如此豪放不羁?!

“不要紧,不要紧。”年轻的公费生忙不迭的摆着手:“我已经跟奥古斯都阁下谈过了……应该没事的。”

“哦!”邓小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奥古斯都还是很有信用的……那回见!”

说着,他摆摆手,转身径直离去。

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直到那支猎队的身影完全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两名大一的巡逻生才慢悠悠重新开始自己的巡逻任务。

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集中在了猎队上面。

“……也许那些猎队真的很厉害,但是不能否认,大半夜的训练真的非常危险。”郑清回想着邓小剑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这属于猎队正常训练的一部分。”林果从小在贝塔镇长大,对这些事情倒是有许多了解:“一支真正的猎队必须能够适应各种严酷的环境,包括高温、低压、极寒、干燥、雨林等等,有的高级猎队甚至还会进行水下训练、深空训练。”

“如果有人受伤怎么办?”

“受伤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林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受伤了找治疗师啊。”

年轻的公费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但转念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那个熟悉的普通世界了,最终不甘的闭上了嘴。

“不管怎样,总感觉有点野蛮。”他发牢骚一样抱怨着。

“非常正常。”林果把怀里的小狐狸重新放在自家黑羊的脑袋上,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解释道:“猎妖原本就是一项古老的运动。可以追溯到远古的蒙昧时代。当然,发展到现在,这项运动已经成为巫师们训练新生代、维持内部活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郑清斜着眼,看了小男巫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已经身边站着的不是林果,而是萧笑。

“……就像奶茶店的老板曾经告诉我的那样,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只不过处于动态平衡中。我们不能指望一辈子呆在学校这个安稳的小世界里,与世无争。”

“既然争斗,自然会有损伤。”小男巫激动的挥舞着手杖,仿佛在与漫天神佛大战:“学校如果连这么一点器量都没有,我们学习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第一大学的校猎会相对外面那些真正的猎赛而言,还是比较安全的。学校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学生送给真正的妖魔去磨爪子……据我所知,学校猎场里的野妖都是一些‘熟妖’,已经被研究院的大佬们调制过了。虽然仍旧凶性不减,但被它们感染的几率已经非常非常低了。”

“也就是说,参加猎赛的学生仍旧有一定的几率被野妖感染。”郑清如是总结道。

林果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说起来,我们骑士团要不要组建自己的猎队?”小男巫生硬的转移着话题:“如果单纯在校猎会上打杂,完全赚不到多少学分的……”

“你要学分干什么?”郑清疑惑的看着林果:“我记得你平日的绩点应该不低吧。”

“炼金术需要烧材料,学校里的材料虽然便宜,但都需要学分兑换……我发现学分总是不够用。”林果看上去有点发愁。

“这样啊。”郑清点点头:“那你在课堂上多努力一点,多多回答问题吧……在我的骑士团里,你是没有机会参加猎队的。”

小男巫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

“为什么?!”他大声质疑道。

“因为你还小……还没有成年。”郑清给出了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这个答案令人无法反驳。

林果拖着自己的木杖,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

杖尖与石板摩擦发出‘啷啷’的噪音,扰的四周不得清净。

黑山羊打了个响鼻,疾走几步,来到小男巫身后,俯身低头,张口咬住他的杖尖,拖离地面。

小狐狸坐在羊角间,满意的抖抖尾巴,然后换了个姿势重新盘成一团。

月光如水,时间就在沉默中悄然流逝。

……

……

周日下午与伊莲娜的约会非常顺利。

甚至可以说顺利的有点过了头。

从下午在书山馆见面,然后两个人非常专注的研究那个陌生符箓;到晚上在步行街的‘约塔’吃晚餐,再到一起去教学楼参加班级例会。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波澜,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惊喜。

那道陌生的符箓在两人的齐心研究下,终于被分析出部分含义。郑清认为这道符箓应该属于镇压符的某种高级变形——这大概是周日下午唯一令人鼓舞的进展。

也仅此而已。

年轻公费生幻想中的牵手、拥抱、甚至亲吻,都没有发生。

伊莲娜全部的精神似乎都放在了那个破旧的笔记本,以及那堆艰涩的符箓中。

甚至郑清终于找机会送出去的礼物——那条波西米亚长裙——也没有让吉普赛女巫表达出更多的欣喜。

她接受礼物时的意外之色似乎更像是在维护年轻男巫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以为你会到猎舞会的时候再把这件礼物送给我。”伊莲娜接过裙子的时候打趣了一句。

这让郑清有点尴尬。

这点尴尬直到周日晚间的班级例会上,才逐渐消退。

因为这次例会上,郑清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非常重要事情——当然,与蒋玉无关——宥罪骑士团团长大人发现自己必须开始考虑社团要不要组建一支猎队,以及如何组建一支猎队。

第七十一章 胖子想搞个大新闻

在例会开始之前,郑清还遇到了另外一件糟心的事情。

他原本打算同伊莲娜一起进教室,在朋友们面前刷刷存在感——为此,他甚至已经做好迎接其他人起哄与聒噪的准备。

但当他在教学楼外遇到辛胖子的时候,不得不临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从周六早上出门到现在,这个死胖子一消失就是两天。

毫无音讯。

就连食堂里的周末烧烤大优惠都没能让他露个面。

这是非常不寻常的事情。

再加上今天恰逢农历九月十四,属于月圆前后,学校的风声有点紧张。以至于萧大博士都开始忧心忡忡的猜测,胖子会不会被这几天爬出坟墓的某只长毛僵尸给打了野食。

所以,当郑清看到那个在教学楼外徘徊的肥胖身影之后,不得不放弃与伊莲娜一同走进教室的打算。

“你站在教学楼外面干嘛,不知道马上要开例会吗?”年轻的公费生气咻咻的拍着胖子宽厚的肩膀,大声嚷嚷着:“还有,你这几天去哪里……卧槽!”

辛胖子一回头,把郑清吓了一跳。

原本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仅仅过了两天,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脸色惨白,神态萎靡、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眶周围还有一圈可疑的青黑色。

“你是勾搭了一只吸血鬼吗?!”年轻公费生诧异的看着面前的胖子,嘴里冒出一连串的问题:“眼睛周围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被人给揍了?要不要召集我们骑士团的人?”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自从变了一次猫之后,郑清发现自己的好奇心愈来愈旺盛。

当然,精神状态应该还是正常的。

“只是这两天没有休息,不要紧的。”胖子语气虚弱的解释道。

“你这是打算修仙么?”郑清瞅着满脸疲惫的胖子,没好气的问道:“不要转移话题……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就在学校呆着……你知道,我们的学校很大的。”辛胖子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避重就轻的回答道:“刚刚你旁边的是伊莲娜吗?哦,对哦,你们今天下午有约会……”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郑清哼了一声,从灰布袋里摸出两张清心符,拍在胖子的前后心,警告道:“两天没有人影……你最好有个充足的理由!如果今晚你还没有出现,我们已经打算例会后向老姚汇报了。403宿舍这两天刚刚通过一条新的舍规,任何成员长期出门,都必须提前汇报并提交报告……”

“什么时候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一个诧异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是萧笑的声音。

郑清没有搭理他,甚至连头都没转,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我们差点给老姚写信!”萧大博士对胖子的态度与郑清一模一样。

辛胖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我只是想写一篇有深度的稿子。”他解释道:“所以去贝塔镇北区呆了两天……那里是戏法师聚居地,我想也许能从普通巫师忽视的角落发现点什么。”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萧笑非常感兴趣的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又抽出毛笔,舔了舔。

“很惨。”辛胖子的兴致陡然下降,语气也低沉了许多:“他们的生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惨……最令人绝望的,他们没有希望……毫无希望。一个社会如果丧失了希望,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比如?”萧笑显然不满意这种浮皮潦草的描述,他挥舞着毛笔,提示道:“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案例或者事实让你觉得他们很……嗯,很绝望?”

郑清小心的盯着那根毛笔,唯恐被沾了博士口水的墨汁溅到。

“他们囿于‘巫师一员’的身份,不能随意离开这个岛子。但这里适合他们的工作只有那么多……每天累死累活赚点嚼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扩散的沉默黑潮吞没……看不到成为‘真正巫师一员’的那么一天。”

“尤其是,他们还生活在第一大学旁边,生活在整个巫师世界法力最高超的一群人旁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关注,他们平日所见所闻总能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魔法。”

“看到,但是触摸不到……仿佛镜中花水中月,这是令人绝望的虚幻。”

辛胖子挥舞着胳膊,语气显得有点激动:“知道我为什么两天没有睡觉吗?因为指导我去北区的老生提醒说,如果我在北区睡着了,也许醒来后身上会丢掉什么零件……那些绝望的戏法师们认为可以凭借我们身上的某些零件来弥补他们缺陷!!这不是荒谬这是什么?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点,有谁会相信这种毫无道理的谣言!”

“事实上,这不算毫无根据的谣言。”萧笑不赞同的摇着头:“许多巫师——我是指类似阿尔法学院那些注重血脉与传承的巫师们——身上的某些器官的确蕴含着巨大的魔法能量。比如狼人的牙,吸血鬼的心脏,还有某些稀有血脉的眼睛。只不过那些戏法师把这种特例扩大化了而已。”

“为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而拼命挣扎的他们,就是我笔下的主人公。”辛胖子一脸严肃的总结道。

“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郑清有些不安的摇着头:“贝塔镇虽然还在岛上,但属于外围区域……学校不可能完全保障你在外面的安全。”

“难道学校能完全保障我们在里面的安全吗?”辛胖子反问道。

郑清顿时哑口无言。

“那你站在教学楼门口干嘛。”郑清试着换一个话题,来驱散场间沉闷的气氛:“如果想写篇好稿子,你应该去图书馆……或者,马上要开例会了,你应该趴在课桌上写。”

“今天是周日,其他班级也应该来教学楼开例会。”辛胖子的眼神又重新焕发了光彩,语气也积极了一点:“我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等到九有学院学生会主席或者九有学院社团联合会的负责人……我记得他们应该都有针对帮扶戏法师的慈善项目,想做一个简单的采访。”

“雷哲吗?”萧笑又舔了舔自己的毛笔,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的写着,一边摇摇头:“雷哲与其他社团的负责人在办公楼那边开会呢……猎月的安排已经确认了,今年校猎会主办学院是九有学院,所以他们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与其他几个学院的头头脑脑们协商。”

“我也是社团负责人,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郑清不满的扬起眉毛。

“你?”萧笑斜乜着看了他一眼:“一个连猎队都没有的社团,又有什么需要协调注意的事项呢?”

年轻的公费生再一次哑口无言。

“如果你继续舔那根毛笔,你的舌头就要彻底变成黑色了。”郑清最终放弃为自己找回公义,而是把矛头转向萧大博士,悻悻然的抨击了一句。

萧笑耸耸肩,又舔了舔自己的毛笔头。

……

……

已经知道等待毫无结果,辛胖子自然不会傻乎乎站在楼外继续吹冷风。

他跺着脚,跟在两位同学的身后,骂骂咧咧的向教室走去。

当三位年轻巫师来到东601教室的时候,天文08-1班的大部分学生已经都来了。

教室里并不吵闹,许多人都忙着低头补抄自己一周的生活报告,以应付老姚稍晚时候的点名——这种毫无意义的垃圾文字每个人都要写,而且竟然还在教授期末考评中占了10%的比例。

但坐在教室第一排中央的几位女生——如蒋玉、刘菲菲、李萌——并不在此行列。

不论是教授们的作业,还是各种课外活动报告,亦或是令人厌恶的每周生活报告,她们似乎总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

郑清不止一次听见其他男生私下讨论,这些女生是不是使用了诸如‘时间转换器’之类的违禁物。

这种恶意的揣测不无道理。

除非她们把课余时间都用来完成学校布置的各项任务中,否则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

三个男生推门进来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一些人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便立刻重新低下头,继续补抄自己的作业。而有一位正闲得发慌的小祖宗则兴高采烈的冲几个男生挥着手。

“嘿!过来!你们几个混蛋,过来一下!”

李萌趴在课桌上,努力探出身子,小声嚷嚷着。

第七十二章 今晚的女巫都有点奇怪

郑清站在教室门口后,目光在第一时间扫视全场。

没有伊莲娜的身影。

他不死心,把速度放慢了许多,重新查看了一遍。

吉普赛女巫确实不在教室。

“奇怪。”年轻的公费生皱着眉,疑惑的念叨着:“她明明上楼了啊。”

“什么?”萧笑扶了扶眼镜。

“没什么……”郑清摆摆手,含糊的回答着,把自己心底的疑惑压了下去。

明明两个人一起进的教学楼,自己只不过在楼门口迟了几分钟,怎么人就不见了呢?难道今晚的班级例会她又打算缺席?下午她可没有说过要请假的事情。如果这次老姚再问起她的事情,自己要不要回答呢?

带着满腹纠结与疑惑,年轻的公费生低头向前走着,竟然没有注意到李萌的喊声。

“啪!”一个纸团砸在了他的头上。

“叫你们呢,魂淡!”小女巫气鼓鼓的看着三个男生:“一幅幅六神无主的样子……难道你们的魂魄都被妖精勾走了?”

郑清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李萌在说些什么。

“她脾气怎么最近变的这么坏。”年轻的公费生小声抱怨着。他想起了自己变成猫的时候险些被虐待的遭遇,忍不住连连摇头。

“也许是家里来亲戚了。”萧笑冷不丁冒出一句大有深意的话,令郑清刮目相看。

“你还懂这个?!”

博士斜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这让郑清不由揣测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

李萌今天梳了一个丸子头,配着她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与九有学院大红色的院袍,看上去颇为喜庆。

蒋玉则将黑色的长发束起,斜斜的搭在肩头。她正低着头,认真翻开课桌上一本厚重的工具书。那本书的轮廓郑清看上去有点眼熟。

不出意外,李萌的嚷嚷声打扰了班长大人的读书。

她不满的抬起头。

还没等她开口,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就中气十足的喊起来:“学生在教室里骂脏话,扣十分!”

“啪!”李萌抓起手边一个纸团,抬手就砸了过去。

软趴趴的纸团并没有如愿以偿的砸到简笔画小人儿的身上,而是在门框上弹了一下,掉在了地上——事实上,郑清非常怀疑即便那个小人被纸砸到,也不会有什么伤害——这个举动只换来简笔画小人儿更加猖狂的大笑:

“学生在教室里乱丢垃圾,扣十分!”它捋了捋自己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努力把眼睛与嘴巴崩的直一点,一本正经的训斥道:“乱丢垃圾的学生是就是个垃圾!”

“李萌!”蒋玉终于稍稍坐直身子,瞪了自己表妹一眼。

小女巫扁扁嘴,怏怏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它还能扣分?”郑清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白纸上翻跟头的简笔画小人儿,有点纳闷。

“这你也信?!”萧笑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咳咳,只是一个猜测……”郑清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冬天它会冬眠吗?怎么看它现在还这么精气十足!”

“现在还没到冬天,而且教室里这么暖和,它怎么可能被冻到。”辛胖子哼了一声,语气显得有些愤愤不平:“要我说,连一个简笔画都过的比那些戏法师安逸!”

郑清立刻闭上嘴巴,不再吭气。

辛胖子自从贝塔镇调研回来后,三句话不离自己的专题报告,似乎他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巫师压迫戏法师的现象。

仅仅从楼下走上来的几分钟,每当郑清或萧笑挑起一个话头,胖子总能在三秒钟之内转移到戏法师悲惨生活上去。

让人颇感无奈。

说话间,三个男生已经走到了第一排课桌前。

“萌妹喊我们有何吩咐!”辛胖子急吼吼的凑了过去。

“不要喊我萌妹!要叫我李姐!”李萌对于胖子给她的这个称呼有点抓狂。

“好的萌妹!”辛胖子憨厚的笑了笑。

蒋玉及时的拽住爬上课桌的小女巫,把她拉回座位上。

“不好意思。”她抱歉的笑了笑。

“没,没关系。”郑清看着蒋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变成猫之后的经历。

想起那条寒风中温暖的长椅,以及长椅上那个香软的怀抱。

他的脸色飞快的涨红,目光不由自主的避开女巫的眼睛,结结巴巴的打着招呼:“晚……晚上好。”

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着。

“晚上好。”蒋玉似乎没有注意到郑清的窘迫,轻快的回应着,低下头继续翻看那本厚重的工具书。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本工具书页眉处的书名。

“《解析变形术——四论变形魔法的禁忌》,”郑清低低的默念了一遍这个熟悉的名字,抬起头,有点不安的看向女班长:“怎么,你在研究变形术?”

顾名思义,这本工具书论述的是变形魔法使用过程中的禁忌以及不良反应,是使用变形魔法的巫师必须阅读的著作之一。

郑清也曾经在图书馆借阅过。

而对于大一的学生来说,这本著作的内容又过于艰涩,完全不属于课外兴趣爱好或者拓宽视野的阅读范围。

这让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变的猫露出了什么马脚,所以女巫在查资料。

“变形术?”萧笑听到这个敏感的词语,立刻抬起头,看了一眼书桌后的女巫。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郑清变形的人,自然也知道这道魔法被巫师联盟严格管控,任何未经报备的变形行为都属于违法行为。

女巫在大庭广众之下研究变形术,背后的含义自然值得揣测。

蒋玉似乎没有预料到郑清能这么敏锐的看到工具书页眉上那行细小的书名,愣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

“只是觉得有必要提前预习一下高年级的课业……”女巫撩了撩额前的发丝,耸耸肩,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知道,现在高年级的魔法越来越艰涩了,我们必须打好提前量。”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的抓起旁边的笔记本,装作不经意的整理书籍,将桌面上那本厚重的工具书以及旁边的笔记本塞进抽屉里。

这个举动显得欲盖弥彰。

而且解释有点牵强。

处处透露着古怪,这让郑清愈发怀疑。

第七十三章 选择

“你眼神真好使!”李萌在旁边啧啧称叹:“我以为自从你得了红眼病之后,视力会下降呢……”

“萌萌!”蒋玉严厉的看了小女巫一眼。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连连摆手,笑道:“红眼病这个名字不错……总好过被人误会我变成了堕落巫师……哈哈。”

这种说辞一点也不好笑。

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你刚刚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情吗?”萧笑把话题转向始作俑者。

小女巫悄悄瞟了一眼自己的表姐,然后脑袋摇的拨浪鼓:“没有……没有事情。只是打个招呼。”

“这样么。”萧笑狐疑的瞅着她,眼神中满满的不信。

郑清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之间的互动。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琢磨蒋玉是不是发现那只黑猫的身份、自己要不要提前自首、如果不老实下次变成猫后会不会被女巫打死。

但一想到女巫与黑猫之间的亲密接触,公费生的脸上都会感到一阵燥热,然后刚刚鼓起的勇气在这股热气的涌动下逐渐蒸发。

他最终放弃继续讨论‘变形术’这个稍显敏感的话题。

而是转向另外一件事。

“听说你还在寻找伤害那只小猫的凶手?”郑清用很随意的口吻问道。

不论如何,蒋玉都帮了他许多忙。

既然做猫时知道了她正在做的事情,郑清觉得自己也应该有相应的觉悟。

但女巫立刻敏锐的觉察到公费生问题中的小纰漏。

“你听谁说的?”蒋玉眨眨眼,显得有点好奇:“这件事我应该没有跟其他人提过……”

“图书馆里没有新鲜事。”郑清急中生智的拽了一句词,然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补充道:“那么,你的调查有没有什么新发现?需不需要帮忙?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他的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但显得诚意十足。

“谢谢。”蒋玉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却非常委婉的拒绝了:“如果有需要一定麻烦你……但现在暂时不需要…”

“表姐昨天想到了一个超级好的办法……”李萌的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眼疾手快的蒋玉一把捂住。

女巫抱歉的对年轻的公费生笑了笑。

郑清立刻醒悟,连连摆手,简单道别后便带着其他两位男生离开了第一排的课桌。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小女巫挣脱表姐的束缚,气鼓鼓的看着她。

“那不是个好主意。”蒋玉小声说着,目光警惕的注意着四周:“这件事先不要对别人提……家里人也不要说。”

“你也知道那不是个好主意啊。”李萌嘟囔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抱怨道:“既然不是个好主意,干嘛不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的查下去……”

“因为继续在图书馆里翻看那些被虫蛀了的文件,也看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蒋玉疲惫的叹口气:“虽然不是个好主意,但这也许会是一个比较有效的主意……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但是,真的很危险啊!”李萌脸上浮现出几许不安:“你不让家里人知道,也不让别人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当后援,真的很危险啊。”

“不要紧,这里是第一大学。”蒋玉把手放在小女巫的头顶,揉了揉那颗小丸子:“而且,我相信你。”

“不要搞乱我的发型!”李萌晃晃脑袋,有些得意,又有些发愁,最终恶狠狠的抱怨道:“都怪那只黑猫!下次遇到,一定要把它吊在树上,用鞭子抽一顿!”

教室后排,郑清觉得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跟那只猫没关系。”蒋玉忍不住笑道:“也许我还应该谢谢它给我这个灵感。”

面对表姐的坚持,小女巫最终叹口气,强调道:“既然这样,那你要听我的……猎月之后再开始着手那件事。这段时间学校有点乱……而且,如果真的有麻烦,我会去找刚刚那几个混小子帮忙的。”

蒋玉笑眯眯的点着头,又揉了揉她头顶的丸子。

“住手!”小女巫用力摆脱魔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然后转身攀到蒋玉耳边,小声嘀咕着:“你有没有觉得郑清今天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蒋玉一边重新从抽屉里翻找自己的工具书与笔记本,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相比较而言,我觉得菲菲今天更奇怪一点……”

“我怎么觉得郑清今天看你的眼神有点怪怪的。”李萌狐疑的回忆着,眯着眼,用胳膊顶了顶自己的表姐:“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蒋玉白皙的颈子上浮现出一片粉红,她仍旧没有抬头,只是警告般的用手指戳了戳小女巫。

李萌撇撇嘴,无聊的跪在自己的椅子上,脑袋像一架主动雷达一样四下里转动着。

刚刚蒋玉提及的刘菲菲,今天并没有坐在第一排那张几乎固定的位子上。而是与尼古拉斯一道,选择了教室后排的角落。

她今天坐在了尼古拉斯的旁边。

这让平日有事没事喜欢与首席生闲聊的李萌颇感无趣。

但不得不承认,九有学院大一首席生的这个选择颇需要几分勇气。

教室里前来开例会的同学们虽然没有在口头做出什么轻率的反应,但是仍旧有许多人会忍不住把目光聚焦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相较于刘菲菲的勇敢,尼古拉斯这位在第一大学呆了两年的老生反而像一个新人一样,低着脑袋,似乎想把自己塞进桌洞里。

“你快回去吧。”男巫把脑袋深深埋在课本中,用祈求的语气说道:“被他们说闲话就不好了……”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怕别人的闲话。”刘菲菲抿着嘴,抬着头,毫不回避的迎接那些或者善意、或者恶意的目光。

“但这也许会影响到你的社团生活,甚至是年终考评。”尼古拉斯终于抬起头,不安道:“众口铄金……我在学校呆了这么久,你应该听我的。”

“学校会惩罚谈恋爱的首席生吗?”刘菲菲诧异的看了男巫一眼。

尼古拉斯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女巫语气轻松的回应道。

“我是留级生!”尼古拉斯用略带恼火的语气强调道:“留级两次的留级生!”

“但我是首席生啊。”刘菲菲笑眯眯的看着他:“与其关注那些风言风语,不如多做两套模拟试题……呶,这是下午你做的那份试卷,我已经批改出来了……这里,还有这里……”

尼古拉斯的脸色终于垮掉了。

“老姚马上进来啦!”教室门后,简笔画的尖叫终止了这对情侣之间温馨的小矛盾。

课桌间一片鸡飞狗跳。

那些正在抄补生活报告的巫师们飞快的收起手边的罪证,努力挺直身子,准备迎接下一**风雨的洗礼。

第七十四章 报纸上的消息

“经过学校多个部门的多次协商与讨论,今年校猎会开幕式定在了下周四的下午。”

“你们落下的课程,学校统一安排在周六上午补习。”

“相关计划表已经下达各办公室,大家照章执行就可以了。”

老姚捧着手中的文件,宣布了关于校猎会最权威的信息。

教室里一片哗然。

如果只是单纯挤用上课时间来举办校猎会,许多人都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是侵占大家的休息时间来为前面的‘挤用’买单,这种措施显然有些犯众怒。

“教授,学生会不是说时间确定在周五下午了吗?”

“教授,为什么不能在周六日举行开幕式呢?”

“教授,可以请假吗?我周四下午有一个重要的实验……”

“教授,周六上午我已经预约了牙医…”

教室里群情汹汹,大家抛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大有用唾沫将老姚淹死的架势。

但姚教授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见,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同学们踊跃举手、大喊大叫,一语不发。

郑清耸耸肩,对这件事不置可否。他的课表在周四下午是一节生活课,原本就是一节非常轻松的通识课,在周四或者周六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周五下午的实践课。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课堂上受伤而缺席周六上午的补课计划。

许久,教室里沸腾的气氛才渐渐平息下来。

“如果你们继续保持这种不冷静的状态,那我们在第一节课的约定必须要重新考虑了。”老姚一句话就让教室里的气氛平静下来。

郑清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姚教授在第一节课上曾经承诺邀请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苏施君与大家见面。条件是天文08-1班需要在一个月内保持良好的课堂秩序。

因为许久都没人提及,郑清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但在教授的提示下,许多人立刻想起来这件事。

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的影响果然非同凡响,几乎连一分钟都不到,教室里的气氛就已经重新变得温和、有序了许多。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慢悠悠的解释道:“因为一些学校工作的安排,周三之前学校不太适合举行开幕式……按照占卜研究院的推算,下周六‘宜破屋、坏垣,余事勿取’,下周日‘诸事不宜’,前后再留一天余白,所以学校最终把日子定在了周四下午……不会再推迟了。”

“相应的,周五下午的实践课,学校也已经通知各位助教,不会为大家安排过于危险的实践内容……”

……

讲台上,老姚耐心细致的做着各种工作安排。

讲台下,教室的角落里,男生们百无聊赖的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郑清满腹心思的折着自己的纸鹤,一只青色的纸鹤是问候吉普赛女巫晚安的,一只红色纸鹤是给社团联合会的回执,还有一张白色的,是向校工委提交的申请表——如果他周六的巡逻中仍旧想带着波塞冬,就必须每周都提交一份申请表。

萧笑则埋头自己的笔记本。除了吃饭与睡觉之外,他似乎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那个笔记本中。郑清曾经非常好奇的翻看过一次,除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之外,上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魔法,这让他很快失去了兴趣。

张季信则坐在窗帘的阴影下,安静的翻看报纸。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没有集体的荣誉感。辛胖子与段肖剑等几个男生就坐的笔直,一脸严肃的听着讲台上教授的唠叨,不时还认真的点点头,似乎在领会老姚讲话的精神。

至于他们的表现有几分是为了校猎会,有几分是为了苏施君,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折完全部纸鹤,郑清把它们一齐收在了灰布袋里,打算班会后再一一放飞。然后他抬起头,注意到了张季信手底的报纸。

“给我一张。”他小声嘀咕着,用毛笔杆戳了戳红脸男生宽厚的脊背。

张季信皱了皱眉,把身子坐了的直了点。

未几,随着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一份报纸卷成毛毛虫的模样,顺着桌腿慢慢骨涌到年轻公费生的手中。

郑清抬起头,一边注意着讲台上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那只毛毛虫展开,铺平。

这是一份贝塔镇邮报。

报纸头版,是一条对郑清来说非常陌生的消息:“毕罗星长老驻留阿尔法堡,传或指导炼金研究院新实验”

旁边的照片上,一位相貌和蔼、胖乎乎的老头儿笑眯眯的对着读者挥手致意。他的身边站着几位面色阴沉,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高大巫师。

如果不是这个胖老头身后探出的八条金属手臂四下里乱挥,郑清或许会认为他是一位食堂的大师傅。

跳过头版,郑清草草浏览其他版面的内容:

“狼人长老会发言人确认,莱茵狼王将于下周三访问荆棘古堡……”

“蜀山与梵蒂冈签署协议,年内将额外提供二十一套大衍剑阵……”

“禅宗大能灵魂归来,异香百里,气冲斗牛……”

“安倍家族指责昆仑对高级符箓出口设限,违反国际贸易法…”

“山姆大通年内第三次降息,国际药材价格连续第九天飙升…”

“双反终裁尘埃落定,安邑或成最大赢家……”

“白丁活动影响日益严重,大巫师议会通过新版保留地法案……”

“女巫百灵加尔各答演唱会遭遇恒河水洗礼……”

“华裔血族出书,细数三百年苦难历程……”

“四季坊热铺出租,详情请飞鹤咨询…”

后面都是一些广告。草草浏览一番,大部分内容都离这所大学异常遥远,远到那些新闻读上去仿佛中的故事,让人有种强烈的隔膜。

年轻的公费生遂打消继续翻下去的念头,转回头版,去看那条涉及第一大学的新闻。

“……本周三,毕罗星第三长老、第十一长老、第十八长老、第二十三长老率领的大型访问团抵达伦敦,受到月下议会的隆重欢迎……双方就毕罗星与巫师联盟交易的一千三百五十二种炼金产品的技术转让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刻的交流……”

“……稍晚时候,毕罗星第十一长老与第二十三长老分别造访了莱茵狼人王帐与荆棘古……毕罗星第十八长老则应邀与当地时间十月十一日访问黯蓝古堡,并做了题为‘发展中的比蓝友谊’的主旨演讲(转第三版)……”

“……在以炼金魔法著称的毕罗星上,目前共有二十七位长老(位阶与巫师联盟大巫师相等)……是毕罗星炼金术的集大成者……此次到访的第三长老尤其擅长大型炼金产品的设计与构建……根据行程安排,毕罗星第三长老将于下周三访问第一大学,并参加第一大学校猎会的开幕仪式(转第五版)……”

“……评论家认为,在妖魔尼基塔袭击入校专机事件后,第一大学不会坐视此类恶劣事故再次发生……有大巫师认为,此次阿尔法学院及炼金研究院与第三长老的交流,或将有效改善第一大学入校专机的安全性(转第七版)……”

“……受此影响,十日晚四季坊股市收盘时,涉及炼金产品的相关概念股均呈现大幅度上扬,马丁·托儿炼金公司已经连续三次封顶涨停(转第九版)……巫盟月下航空公司也摆脱近一个月的阴跌态势,短期或将迎来机构加仓……”

“目前,第一大学尚未对以上信息作出任何回应……”

第七十五章 张长老的兴趣爱好

“博洛尼亚装订本,奢华尽在一书间……”

一行五颜六色的花体字在巨幅的广告版面上盘旋不止。胖乎乎的小天使们举着喇叭,不时喷出一串灿烂的烟花,缭绕在四周的留白间。

广告版面的正中央,一位妩媚的女巫搔首弄姿,做了一番莫名其妙的动作之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一本华丽的法书中。然后一连串清晰的放大图片不断闪现,展示着那本法书精巧的构造与华丽的装饰。

因为这些画面的确漂亮,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有美女?”一个声音突兀的在郑清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抬起头,辛胖子与段肖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座位,正把两颗圆滚滚的大脑袋凑到他手中的报纸前。

“不要命了你们?!”公费生一脸骇然。

“这话应该我们对你说才合适吧。”辛胖子满脸鄙夷,晃着粗短的手指:“看报纸看的连老姚说话都听不见,真是模范公费生……”

“例会结束了?”郑清有点反应过来了。

“还没有,老姚在给两位班长布置任务呢。”段肖剑非常热心的解释着,顺手抽走郑清手底那张报纸。

郑清抬起头,果然,讲台上,唐顿与蒋玉站在姚教授身边,三个人正小声议论着什么。

失去主题的教室慢慢重新恢复了活跃。

许多人开始交头接耳,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真是一道糟糕的广告。”段肖剑翻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那位躲进法书的女巫再飞出来,于是把那张报纸又丢回给郑清,同时抱怨道:“贝塔镇邮报越来越不走心了……对了,我听说今天的报上有女巫百灵的消息,你知道在第几版吗?”

“娱乐新闻在最后几页上。”郑清翻了翻自己手中的报纸,摇摇头:“你去张长老那边找找……应该在他手里。”

‘张长老’是张季信最近流传开的新名字。

就像提及萧博士,大家都知道是指萧笑一样。

自从李萌在众人面前说张季信长的老气之后,‘张长老’这个绰号便传扬开来。

开始只是女巫们在打招呼时会这么称呼他。面对那些明亮的笑靥,张季信除了脸色憋的更红了一点之外,竟然毫无办法。于是渐渐的,男生们也开始使用这个绰号。

张季信曾经试图报复性的给李萌起了一个‘豆丁’的绰号,但除了他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响应他的号召。在被小女巫放毛绒熊追了四五次之后,红脸男巫终于放弃了挣扎,接受了自己的新外号。

不过郑清对于张季信自述的‘反抗’经历颇为怀疑。

毕竟在流浪吧的包间里,红脸男巫曾经与辛胖子一起高唱过‘三年起步,最高死刑’,而且郑清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只连爪子都是绒线的毛熊怎么追打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总之,当张季信笑容满面的在403宿舍宣布自己接受新绰号时,年轻的公费生总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听到郑清提及自己的名字,张季信立刻抓着报纸转过身来。

“百灵在加尔各答的演唱会上被一个黑巫师施法淋了一场‘恒河雨’,”红脸男生满脸厌恶的把一张报纸塞给段肖剑,警告道:“我其实不建议你看照片的……简直是场噩梦。”

“没关系,没关系。”段肖剑弓着背,毫不在意的翻开报纸,连连点头:“我只想看看号称全联盟最逗比的婆罗门巫师又搞出什么新笑话……我怎么听说那场雨是印度巫师给百灵祈福呢?”

“《梵天时报》的消息你也相信?!”这次是辛胖子在旁边吐槽了:“我知道你说的这条消息,这完全是印度巫师们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事实上,就是一个黑巫师搞破坏,捣鼓了一堆恒河水泼在了百灵的演唱会上,水里那些腌臜物把我们的小仙女险些熏的闭过气去。”

“把一件完全搞砸的事情换一个角度阐释,而且装作万事大吉、无比成功,这也算婆罗门的智慧吧。”

说完,胖子转过身,对不明所以的公费生解释道:“《梵天时报》是印度巫师中发行量比较高的报纸,布吉岛上很少见……校报编辑部里订了一份。”

“提到百灵,不知道今年校猎会有没有邀请什么明星。”段肖剑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摇头晃脑:“连那些婆罗门办个仪式都要请一位当红歌星……”

“不要奢望太高。”张季信抬起头,嘴巴简直要撇到脖子后面去了:“对任何希望不要抱有期望,这是最健康的想法……我当初还以为‘清泉’组合会在这次的欧冠赛开幕式上献唱呢,谁知道他们连塞壬都没请几只!”

“这件事怪不到欧冠组委会,听说是月下议会砍了他们今年大半的预算……”

郑清听着周围几个男巫热火朝天的讨论,有点晕头转向。

入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巫师世界的生活。但在这一番议论之后,他便清醒的认识到,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欧冠?”年轻的公费生用恰到好处的声音插进伙伴们的讨论中:“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我好像听托马斯先生提到过。”

“欧罗巴范围内的金牌猎队联赛,只有金牌猎队才能参加的盛会……当然,因为商业化运作比较成功,这几年欧冠赛也开始招徕欧罗巴范围外的一些著名猎队参加……去年的欧冠赛上就出现了九支金牌猎队争夺宙斯杯。”

“宙斯杯?”

“欧冠赛的最高荣誉……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猎队中的王者才能捧起的奖杯。”张季信一脸狂热,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脸颊红的发亮:“我个人认为,今年欧冠赛上,金甲壳队赢面非常大,比较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主猎手之一,艾伯特·赫特里斯·金,据说他已经不止一次躲过大妖追杀了。”

“一厢情愿!”段肖剑立刻反唇相讥:“你忘了火烈鸟队了吗?你忘了金棕榈队了吗?一支猎队除了主猎手,辅猎手、游猎手也都非常重要!火烈鸟队的德·弗拉明戈可是拿到今年世界杯最佳辅猎手称号的男人!要知道,他也参加这一届欧冠赛了……”

“主次不分,亏你敢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张季信讥嘲道:“主猎手才是一支猎队的灵魂,一个辅猎手而已,哪支猎队没有两个辅猎手?你听说哪支猎队有两个主猎手?”

眼瞅着话题越来越滑向自己完全听不懂的境地,年轻的公费生连捧哏都不知道怎么捧。

他翻了翻张长老为之着迷的猎赛版面,很快就丧失了兴趣。

毕竟他不是一个热衷于追星的人,而且对狩猎活动知之甚少。完全无法理解那位金队长的笑脸上左边比右边多了一道皱纹能说明什么问题。

第七十六章 例会结束时

“大家静一静!”

“看报纸的同学,注意一下……还有睡觉的,睡觉的也醒醒啦,开完例会大家可以回宿舍睡觉!”

“我最后再讲几句话。”

姚教授抓着烟斗,倚靠在讲桌边,抱着胳膊,笑眯眯的扫视全场。

教室里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响。

看报纸的,三五下把报纸卷成卷,塞进抽屉里;睡觉的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啪嗒一下坐直了身子,脸上被压出的深色印痕也飞快的褪去;还有几个离开自己位置的学生,好像做贼一样,弯着腰,顺着过道,蹑手蹑脚的向自己位置摸去。

郑清注意到唐顿与蒋玉仍然站在讲桌旁,各自抱着一大堆资料,小声但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教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教室里有些涣散的纪律,只等气氛重新安静之后,便开口,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

“从下周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初,是我们学校的猎月。”

“我刚刚已经讲了,下周四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校猎会的开幕式。这应该算猎月正式启动的一个仪式……非常隆重,非常盛大,也非常严肃。”

“届时,学校会邀请许多校内外的知名巫师作为嘉宾观礼——包括你们念念不忘的苏施君议员,到时候也会来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声。

老姚并没有立刻制止大家的兴奋与激动,而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按照惯例,今年校猎会的主会场设在了九有的学府,也就是我们学院。所以校猎会的开幕式也会在我们学院举行。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耀。”

“我讲这个呢,并不是要给大家什么压力。”

“毕竟你们只是大一的新生,对这些流程还不够了解……校猎会以及开幕式的相关准备工作,高年级的学生已经在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的组织下准备妥当了。你们根据通知按部就班就可以,我已经叮嘱两位班长,时刻与你们保持联络。”

唐顿站在老姚身边,背着手,挺了挺腰板,脸上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蒋玉则微微皱眉,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我只要求一点。”姚教授举起手中的烟斗,用力挥了下来,带出一条淡薄的烟气:

“所有人必须到场——就算你躺在棺材里,也要把棺材搬到会场上去;我不要求你们穿着鸿毛斗篷、烟云霓裳,但你们要穿的干净整洁,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邋遢的样子。”

“要记住,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们每个人都代表了九有学院的形象!”

郑清咂咂嘴,对这番明显有点过头的官腔不置可否。

但这番说辞似乎也让许多人产生了与有荣焉的荣誉感,他们坐的愈发笔直,表情也愈发凝重了许多。

“最后,关于猎赛,我也再强调一下。”姚教授把烟斗塞进嘴里,吧嗒了几口,吐出一股浓郁的烟气后,才慢悠悠的说道:

“虽然你们是新生,不能参加正式的猎赛。但按照惯例,校猎会上都会安排一次新人赛……这是特意为你们大一新生准备的。属于风险非常小的狩猎活动。”

“每年校猎会之后,在新生赛上出类拔萃的猎手都有机会参加学校五支猎队的选拔,而且有很大几率直接进入这几支猎队的候补席。”

“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是在新生猎赛上取得了优异成绩,还是拿到了学校那几支猎队的入场券,都会获得优厚的学分奖励……不夸张的说,只要你平常作业能够按时完成,就算期末考试考了一串不及格,但如果有这笔学分入账,升入大二年级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尼古拉斯。

他依然坐在自己的角落里,埋头做着手边的习题,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讲台上教授那颇具诱惑力的选择。

只不过与往日形单影只不同,今天尼古拉斯的身旁还坐了一位女巫。

郑清微微一笑,重新转头看向讲台。

老姚的总结陈词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猎会是一个古老的习俗。”

“猎妖也是一项伟大的运动。”

“我不指望你们能够在这种全校范围的竞赛中拿到多么优异的名次,但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全力以赴,做一个真正的九有人!”

说罢,教授手中的烟斗在黑板上重重砸了一下。

伴随着四溅的火花与溢散的烟气,九个大字行云流水般刻在了黑板中央: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散会!”

教室里的气氛凝固了几秒钟,眼看姚教授就要走出门外了,前排的一名学生似乎才刚刚醒悟过来,举起手大叫道:

“教授,苏施君苏议员什么时候来我们班?”

她问出了许多人最关心的事情。

这个问题引燃了教室最后一段压抑的情绪,许多人跟着喧哗吵闹起来。

姚教授回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而是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便抱着讲义晃晃悠悠径直离去。

这番表态有些意味深长。

原本吵闹的教室安静了几秒钟后,更加喧闹了。有的人互相指责有人的表现有些不敬,不够安定,毁了大家一个月的努力云云。

更多人则蜂拥挤到两位班长面前,试图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些更准确的消息。

郑清没有凑热闹的习惯。

他虽然对那位传说中的‘巫师界第一美女’很感兴趣,却也并没有达到狂热的程度。充其量只属于‘猫の好奇’的程度。

与这件事相比,作为宥罪骑士团的团长,他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头疼。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组建自己的猎队了?”年轻的公费生看着坐在面前的几位同伴,有些烦恼的搔了搔头。

“你不是原本就打算参加新生猎赛吗?”萧笑诧异的看着他:“我记得你跟瑟普拉诺有过约定……”

“那是两码事!”郑清用力一挥手,打断博士的话,粗暴的说道:“我跟瑟普拉诺的约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骑士团没有关系。”

其他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微妙。

“如果大家想参加新生猎赛的话……”

“不是想,而是一定要。”张季信的红脸膛微微发亮,一脸狂热的嚷道:“这不仅是一次绝佳的锻炼机会……而且就像教授说的那样,这是获取学分的好机会。”

“但是,”郑清仍旧有些犹豫:“大家入学都还不久,学的东西还不多……”

“新生猎会不是检验你在大学学习了多少,而是检验你在大学之前学到了多少。”萧笑抓着毛笔,在指间旋转,懒洋洋的补充道:“反正危险也不大,就当做我们骑士团成立后第一次亮相吧。”

说话间,教室里滞留的身影也越来越少。

“这件事回去再讨论吧,”郑清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疲惫的说道:“晚上宿舍开个座谈会……其他人如果有时间,也可以来。”

第七十七章 猎妖与猎会

巫师与妖魔之间的战争由来已久。

久远到绝大部分巫师都已经忘却了这场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忘却了这场战争为什么会打响,也忘却了巫师与妖魔之间其他的共存方式。

久远到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厮杀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一种习惯。

而这种习惯,体现在巫师们的日常生活中,就表现为形形色色与妖魔有关的风俗习惯以及文化生活。

比如猎舞,比如猎曲,比如猎画。

比如贝都因人调教野妖的嗜好,因纽特人硝制妖皮的手艺,雅利安贵族们豢养高级妖魔的风气,以及华夏人在中元节避妖的习俗。

再比如猎妖比赛,以及猎会。

猎妖,顾名思义,就是狩猎妖魔。

而猎会则是组织猎妖活动的形式之一。

从上古的蛮荒时代绵延至今,再到可以预见的遥远的未来,巫师与妖魔之间的斗争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在漫长的时光中,巫师在与妖魔的战斗中流传下无数炫目迷人的传说,也同样流传下丰富无比的猎妖知识。

为了将这些知识充分传承下去,巫师们想出个各种各样的办法。

猎妖会就是其中最传统、也是最可靠的办法之一。

通过比赛,学会猎妖。

这是猎妖会得以存在与发展下去的唯一原因。

每年的春秋两季,是传统的猎妖时节。到了这个时候,巫师界的各个角落都会举办声势浩大的猎妖会。

其中既有巫师联盟组织的跨星域、跨世界的‘超级猎场’,也有巫师议会或月下议会组织的跨洲际猎赛‘世界杯’以及‘宙斯杯’,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地方巫师团体自行组织的区域狩猎比赛,比如瀛洲的‘无限制猎杀’或者罗马人的‘斗兽场’。

作为巫师联盟三大组成部分之一的第一大学自然也不例外。

每当秋狩时分,在新生入校一个多月之后,第一大学都会组织一年一度的‘校猎会’。校外的巫师世界也通常将这场‘校猎会’称之为‘学院杯’。

“作为‘三杯猎赛’之一,校猎会的专业性自然是毋庸置疑。即便没有资格参加正式的猎赛,能够参加校猎会的周边比赛,对于我们每个人都是积累经验的绝佳时刻。”

萧笑坐在书桌前,抱着笔记本,耐心的给郑清科普着有关狩猎的各种常识性知识。

“三杯猎赛?”郑清原本就已经听的有些头晕目眩,猛然又听到一个新名称,忍不住嚷了出来:“不是校猎会吗?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三杯猎赛!”

“巫师议会举办的‘世界杯’,月下议会举办的‘宙斯杯’,以及第一大学举办的‘学院杯’,这是构成巫师联盟的三大组织各自举办的年度狩猎大赛,仅次于五年一届的全联盟‘超级猎场’……博士刚刚讲过的。”林果毫不客气的削了自家团长的面子。

郑清脸上冒出一层热气,他忍不住端起桌子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满屋子飞来飞去的小精灵们立刻察觉到了这个空掉的茶杯,振着翅膀,一溜烟飞到郑清面前,重新给他斟满茶水。

顺带着,还给林果端来一盘洗干净水灵灵的圣女果。

“谢谢。”小男巫非常礼貌的向这些炼金小生命致谢,为他端果盘的小精灵欢快的在空中旋了一圈——这又与自家团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果是晚上八点多来到403宿舍,参加宥罪骑士团全体会议的。

除了正在念经的释缘小和尚、以及出门去上课的迪伦之外,骑士团的全体成员已经悉数到场。

今晚的议题只有一个。

如何成立骑士团自己的猎队。

但是在议题正式开始之前,宥罪骑士团的其他成员还有一项附加任务,那就是为他们的团长大人进行全方位的魔法普及教育——毕竟在猎队成立之时,真正需要面对社团联合会以及校工委质询的只有郑清一人。

“这么说,校猎会的规模其实很大喽。”郑清露出几分恍然:“我一直以为它只不过是类似校运会的程度……但是,我记得老姚在例会上说‘新生赛的优秀猎手有机会加入学校的五支猎队’……参加校猎会的只有五支猎队吗?我怎么有印象谁说过学校有几十支猎队来着……”

“二十七支猎队。”这一次是张季信开口解释:“第一大学在册的正式猎队一共有二十七支,但是其中属于学校自己的,只有五支——包括一支校猎队,四支学院猎队。剩下的二十二支猎队则隶属与各大社团、或者其他一些组织。”

“你可以把这五支猎队理解为官方猎队,与其他社团猎队相比,这五支猎队的成员构成非常强大,待遇也很优厚,说他们是第一大学最强大的几支猎队并不夸张。”辛胖子接口补充道:“姚教授的意思应该是说,我们有机会进入这几支猎队,所以一定要努力……”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社团的猎队申请成功,将会成为第一大学第二十八支猎队?”郑清完全忽略了辛胖子说的其他话,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猎队的数目上去了。

“虽然你长得丑,但是想的倒挺美。”张季信吐槽道:“我提到的那二十七支猎队都是‘正式’猎队……懂‘正式’两个字的意思吗?意思就是说,他们任何一支猎队都能随随便便拉进沉默森林呆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宰上七八十头野妖,拖成一串带回学校。”

“我们猎队申请成功后,会成为‘预备猎队’,也就是许多人口中的‘不入流猎队’。”萧笑扶了扶眼镜,补充道:“只有不断参加猎赛——包括类似新人猎赛这样的初级比赛——慢慢积累经验,积累分数,才能逐渐提升猎队的等级。如果明年我们的猎队还存在……”

“肯定存在的!”张季信在旁边嚷道。

“……对,我是说,明年我们猎队参加校猎会的时候,就有机会进入正式猎赛的环节。只要在正式猎赛上达成猎赛组委会规定的任务,应该就可以正式晋级了。”

“非常难。”辛胖子抱着团团,在一旁故作深沉:“按照我最近翻看的校猎会历史报道档案,每年参加校猎会的上百支猎队,大约只有20%能够完成最后的目标……甚至学校在册的正式猎队也会折戟。”

“这个时候,他们的积分也会被扣掉……当积分低于世界猎妖协会规定的下限时,他们的身份会被剥夺,重新成为一支苦逼的‘不入流’猎队。”张季信不失时机的展示自己这方面丰富的知识。

“这么麻烦。”郑清一头pia在了书桌上,呻吟道:“要不我们放弃组建猎队吧……帮人打打杂、搬搬桌椅板凳、发发宣传单什么的我觉得就够了……”

当然,这只是公费生同学的一厢情愿。

宿舍里,骑士团的其他成员无视了自家团长的哀嚎,开始认真讨论猎队组建的其他问题了。

第七十八章 猎队的基本组织形式

猎妖比赛一般在专业猎场中进行,由数支猎队共同围猎指定种类及数量的妖魔。

每支猎队由五名猎手组成。

一名主猎手,承担主要狩猎任务,大部分猎队的队长也都会由主猎手担任。

两名辅猎手,被称为‘左辅’‘右弼’,负责辅助主猎手。正常情况下,猎队会安排一位‘肉盾型’巫师担任左辅,来吸引妖魔的注意力;然后安排一位精通卜算的巫师,为整支猎队出谋划策,规划行程。

一位寻猎手,负责搜索妖魔。在猎队中,拥有一位能够在广袤空旷的猎场中率先发现隐匿的妖魔,并确认其方位的巫师,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后还有一位游猎手,主要担任游走支援的任务。毕竟猎赛的时间长短并不固定,猎队中其他四位选手难免会在狩猎过程中受伤或者出现能力不济的情况。这时候,游猎手就会有选择的支援猎队相应薄弱的环节,使狩猎活动能够持续下去。

当然,游猎手的使用方式并不仅限于上述的‘候补席’身份。许多知名猎队都有其独特的人员安排。

比如有的猎队将游猎手充当‘斥候’,负责警戒与通讯;有的猎队则选择‘奶妈型’游猎手,为整支猎队充当后勤保障;甚至还有个别较为极端的猎队,选择‘双王模式’,让游猎手担任与主猎手相同的任务与职责。

在这一方面,猎妖比赛的组委会以及裁判们并不会限制猎队的自我发挥。

毕竟猎妖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竞赛,往往涉及生存与死亡,所以绝大部分猎会的规则都非常宽泛,甚至简陋。

只需要发现目标,击杀或者俘虏对方便可以了。

“所以说,我们需要五名正式的猎队成员。”在向大家详细分析了一番猎队构成之后,张季信几乎立刻开始了更大的计划:“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尽快开始做猎队的适应性训练,需要寻找合适的教练,需要制定战术计划表等等,这些都非常重要……”

似乎察觉到林果微微不渝的神色,红脸男巫连忙补充道:“当然,除了正式猎队成员之外,我们还需要若干候补席以及后勤人员……这也是每支明星猎队都必备的。”

听到这里,林果扳起的面孔稍稍放松了一些。

“还有类似罗伯特·布福德,或者井上彩子那样的猎队经理人,这也是一支完整猎队的重要组成部分。”辛胖子举着橘猫的爪子,连连挥舞着。

“猎队经理人?”张季信勉强点了点头:“虽然我们暂时还不需要考虑拉赞助或者雇佣啦啦队,但确实需要一个与组委会沟通的人物……毕竟猎队队长的任务已经非常繁重了,不适合在赛时分心。”

“这些事情今天必须确定下来。”他最后总结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首先是猎队正式成员的提名。”萧笑用毛笔杆恶狠狠的戳了几下正趴在桌子上装死的公费生:“你是宥罪骑士团的团长,这件事需要你来做。”

“你!”郑清被戳的倒抽一口气,抬起头,却发现周围一圈不善的目光,顿时怂了,原本举起的手指从萧笑眼前挪开,转向另外几个人:“还有你……你……你……这就四个人咯。”

除了萧笑之外,他又点了辛胖子,张季信以及蓝雀。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公费生也刻意无视了林果高高举起的胳膊。

“按照刚才分析,主猎手需要猎妖经验丰富,战斗能力很强的人来承担……所有,张长老,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虽然还缺一个,但郑清并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决定先分配已经决定的人选。

张季信显然有点意外。

“我以为你会担任主猎手呢。”红脸男巫大大咧咧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挠挠头,满脸不好意思。

“我?”郑清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去干嘛?给野妖们送菜?……还是说,你对担任主猎手没有信心?”

“别介……”张季信飞快的摆手,忙不迭的答应了这个任命。

然后他转过头,美滋滋的看向其他人:“回去可以跟家里人吹牛了……我也是猎队的主猎手了。我哥一直说我的水平进不了猎队,嘿嘿,这次肯定能让他大吃一惊!”

“不要表现出一副蠢样。”郑清吐槽道:“专业点,给大家一点信心好不好……我们团里面就你对这些事情了解最多……既然你是主猎手,那么你给自己挑一下辅猎手吧。”

公费生轻轻巧巧的把选人难题丢了出去。

“嘿嘿,”张季信憨厚的笑了笑,目光却飞快的在宿舍里转了几圈,嘴里念叨着:“这种事情要慢慢来……你们有推荐吗?”

没有人吭声。

只有橘猫无聊的打了个喷嚏。

“那么,胖子担任左辅把,我记得你是一名蓝巨人?”张季信询问的目光看了辛一眼,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后,顿时眉开眼笑:“必须承认,胖子是天生的MT,能抗又能嘲……”

“话说,我还没见过胖子你变身呢吧。”郑清也提起了几分兴趣:“要不训练的时候我们先适应一下?需不需要给你多准备条裤子?”

“多拿条裤子干嘛,套你头上啊。”辛胖子一脸嫌弃的看着公费生。

“你变身不会把身上的衣服撑坏吗?”郑清脑补着各种画面,笑的像个中风患者:“我是说,也许我们应该准备一架照相机,给你留下一点青葱的回忆……”

辛胖子拉着脸,面无表情的撸起怀里的猫。

张季信没有理会郑清与辛在旁边拌嘴,而是在旁边继续选择自己的辅猎手:“……那么,猎队里还需要一位擅长占卜与分析的辅猎手。”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萧笑身上。

“博士,右弼的位子非你莫属啊!”他夸张的举起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扳着,数道:“知识丰富,擅长卜算,虽然不太擅长战斗,但很擅长防御……我记得你在专机上有一个乌龟壳一样的法器,用来防御非常厉害……”

“准确说,那是一件占卜用具。”萧笑幽幽的纠正道:“防御只是龟壳天生自带的魔法效果。”

“完美!”张季信兴奋的一拳击在掌心,嚷嚷道:“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右弼的位子呢?”

他的目光扫视左右。

所有人都连连点头,没有人反对。

“那就这样吧。”萧笑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毫不意外。

“还有寻猎手。”郑清把目光转向蓝雀。

“迪伦。”蓝雀没有当场回绝,而是惜字如金的推荐了另外一位人选。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推荐让许多人眼前一亮。

“差点忘了那个老家伙。”辛胖子嘟囔着,抬头一眼看见了那口静静躺在床铺上的大棺材,连忙低下头,连连擦眼:“晦气,晦气……今天那家伙走之前怎么没把帐子拉上呢?!”

第七十九章 谁是合适的寻猎手

与第一大学大部分学生的作息时间相反,身为一个月下生物,迪伦往往在晚上才出门去上课,而白天大部分时候都躺在他那口漆黑的棺材里。

一方面,这体现了学校管理人性化的一面;另一方面,这也是非纯血类月下生物迫不得已的选择:与纯血的表亲相比,他们对于阳光的抵抗力显然更差一些。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无法在阳光下行走。迪伦同样可以在烈日下跑跑跳跳,施展魔法。只是阳光更容易让他感到疲惫,注意力难以集中。对于日常需要消耗大量脑力的学生来说,这种状态显然不适合学习。

与其相反,纯血类的月下生命——主要是那些古老月下氏族的后裔——更倾向于与其他普通年轻巫师一起正常上课、休息,使用正常的作息课表。

比如天文08-1班的马修·卡伦,以及阿尔法学院的托马斯·泰勒。阳光对他们的负面影响已经微乎其微。在他们的认知中,自己只不过是血脉更稀有、身份更高贵的贵族巫师。

403宿舍。

当蓝雀向大家推荐迪伦担任寻猎手之后,立刻引起了广泛共鸣。

五感敏锐,身手敏捷,见识也不凡——还有比这更适合搜索妖魔所在的人选吗?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能不能接受这个任命……跟我们一起训练。”辛胖子抱着猫,忧心忡忡的撸了两把。

“这就是团长的任务了。”萧笑轻声哼道。

郑清虚着眼,乜斜了博士一下。

“迪伦的确是一名很合适的寻猎手,毕竟不管是吸血鬼还是狼人,都是感官敏锐、擅长追踪的月下生物……而且他不是经常说自己活了一千多年吗?想来也是见多识广的。”张季信夸赞了两句,语气一转,补充道:“正因为活见久,所以他不一定有兴趣参加我们这种儿童游戏……所以我们的寻猎手必须准备几位候补席。”

“他只是自称活的长。”郑清吐槽道:“以我的感觉,像他那种幼稚的谈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的……”

“你竟然说别人幼稚!”辛胖子震惊的看向公费生,原本撸着猫的手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团团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它不满的甩了甩尾巴,张张嘴,威胁的露出尖牙。

郑清装作没有听到胖子的质疑,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认为多选一位寻猎手非常有必要。毕竟迪伦的作息时间与我们有差异,我们不能总要求他做选择。”

“附议。”林果的手臂高高举起,一脸兴奋的看向大家:“可以毛遂自荐吗?我怎么样?我认识许多种类的妖魔,而且能用炼金术炼制适应不同环境的道具……”

说着,他翻开自己的小书包,不断从里面拿出一些小玩意儿。

“……这个‘天眼’是用炼金术将浑天仪与水晶球结合起来,能够主动扫描方圆十里之内的风吹草动……还有这个,我叫它‘蜂鸣器’,任何妖魔气息的轻微波动,都会引起它强烈的反应。”

说着,林果举起一个扳手模样的东西,用力一按。

原本蜷缩在扳手头部的喇叭花忽然伸展,鼓了鼓,发出尖锐的噪音。

“哦噢……”林果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停下!”

他抓着扳手用力在书桌上砸了几下。

但喇叭花不仅没有停止鼓噪,反而叫的更大声了。

“只是一点小故障……”小男巫紧张的看向其他人,不断解释道:“这是前不久刚刚炼出来的,还没经过系统测试,所以也许会有误判……”

郑清无奈的看着林果在书桌前忙碌着,求助的看向其他人。

萧笑饶有兴趣的看着小男巫折腾那个‘蜂鸣器’,全然无视了公费生的目光;而辛胖子则与张季信煞有介事的谈论起宥罪猎队的训练安排来。

只有蓝雀,皱了皱眉,见始终没有人说话,最终走到林果身后,抬手按在他头上。

“你还小。”这位星空学院的男巫一向不善言辞。

林果终于停止折腾手边的小玩意儿,泪眼汪汪的看向蓝雀:“我也没想着怎么样,我只想看看自己还会不会晕倒……”

“机会还很多,不用急。”郑清也开口,安慰道:“……这样,可以让蓝雀担任候补席的寻猎手,你充当蓝雀的助手……平时可以与他一起训练。”

蓝雀眉头微皱,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林果撇撇嘴,有气无力的收拾起书桌上那些炼金小玩意儿了。

“你们还应该再选择一位寻猎手。”蓝雀忽然开口,罕见的说了很长的一句话:“我与迪伦的情况类似……因为某些原因,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出勤率。如果因为我的缺席造成猎队的失误,这是不能原谅的事情。”

郑清抬头扫视一周,最终无奈的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就当寻猎手的第二候补吧。”似乎察觉到周围诧异的目光,郑清摊摊手:“我有甲马符,可以快速移动……应该可以勉强胜任这个位置。”

“不行。”张季信与萧笑异口同声的反对道。

“好……诶?”郑清一脸凌乱。

让你们出人,没有人说话;现在小爷毛遂自荐,反而被你们怼下去。

不带这么欺负人吧!

萧笑瞟了张季信一眼,重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嗯,这么说吧。”张季信绾了绾袖子,煞有介事的摆开姿势,很认真的说道:“一个猎队一般有五个队员。”

“一个主猎手、两个辅猎手、左辅右弼;一个游猎手、一个寻猎手。”郑清板着脸重复了一遍。

“是了。”张季信点点头,继续说道:“猎队的目标是什么呢?是狩猎妖物。因此,需要把猎物找到,然后抓住或者杀死它,并获取战利品。”

“因此,我们有三个目标:找到、战胜、收集。”

“三个目标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找到猎物——这就是寻猎手的任务。我们需要寻猎手有很强的侦查能力与快速的移动能力。”

“这两个条件我都具备诶。”郑清有些不服气:“快速移动,我有甲马符,不敢说瞬间移动,但是遁速还是蛮快的……至于联络,除了飞鹤、飞符,我还有一群小精灵……我记得炼金物是可以进猎场的吧。她们可以帮我一起找那些妖魔。”

听到郑清提到她们的名字,原本挂在帷帐上歇息的小精灵们齐刷刷飞了起来,抱着胳膊飘在公费生身后,为他打气。

“并不是说你的甲马符或者小精灵们不合适。”张季信苦笑着对小精灵们抬手告揖,转头看向郑清:“这些技巧最多只能让你保持不错的机动性以及联络性。但寻猎手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要求,必须对妖魔的种类、习性、特点了如指掌,这样才能让后方的猎队做出正确的准备……你对妖魔了解多少?”

“诶?”郑清顿时一愣。

第八十章 双头制猎队

在接到第一大学通知书之前,郑清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怪物以狩猎巫师为生——当然,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巫师这种存在。

即便入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仍然集中在学业上,努力查缺补漏,弥补自己在基础课业方面的缺失。

所以,他对于妖魔的认知只能用浅薄这个词语来形容。

最多因为四季坊那头猪妖与专机上那位女妖的缘故,他稍微了解了一点巫师转化妖魔的常识。

真正的妖魔世界,妖魔的种类,甚至包括不同妖魔的长相、特点、嗜好等,他并不比贝塔镇上任何一位八九岁的小巫师知道的更多——或许他还不如那些小巫师。

“所以说,这个位置并不适合你。”张季信一拍巴掌,叹息道:“当你辛辛苦苦搜索了一大圈,找到妖魔之后,却发现自己不认识它……不知道它是寄生的、还是原生的,不知道它到底用鼻子嗅气味还是用尾巴感知四周……也许你连它头冲哪边都分不清。”

“要知道,从上风向与下风向进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你没有办法准确判断这头妖魔的品种,就不可能传递回准确的信息……而那些细节对于猎队后续行动的判断至关重要。”

一席话令公费生心服口服。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打酱油吧。”郑清扯了一句白丁们的俚语后,似乎察觉到其他人迷惑的表情,补充道:“就是说,那我还是担任后勤人员吧……给你们打打杂……也许我可以担任猎队的经理人?”

“经理人需要良好的气质与沟通能力。”萧笑冷不丁插口道:“我不认为你拥有这两方面的特质……”

“你是什么个意思。”郑清眯着眼,看向博士,右手伸进灰布袋里,夹出一张符纸,威胁的抖了抖。

“哗哗……”

“连我的潜台词都听不懂,更印证你不适合那个职位。”萧笑从怀里摸出自己的乌龟壳,然后又抽出一块细绒布,耐心的擦拭起上面莫须有的污渍。

“你还有其他选择,”眼瞅着宿舍里就要爆发大战,刚刚升任猎队主猎手的张长老连忙当起了和事佬:“游猎手……你觉得游猎手这个位置怎么样?”

“游猎手?”郑清愣了一下,夹在手指间的符纸停在半空中:“你是说让我当游猎手?”

“快速移动的能力,多元化的应对手段……以及一定的战斗力。”张季信重复了一遍游猎手的要求,然后补充道:“你掌握的符箓,不论从数量还是种类上来说,都是非常充分的……甲马符、铁甲符、甘霖符、传讯符等等,再加上你随时可以通过现场画符进行补充……在我看来,你完全可以充当猎队里的多面手。”

“还有你之前研究成功的符箓弹,也非常适合狩猎。”辛胖子在旁边补充道。

“这样吗?”郑清眨眼间便忘了博士的诋毁,笑吟吟的收起那张符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既然这样,那我就当游猎手吧……”

张季信重重松了一口气。

“现在,猎队的成员暂时已经确认。”他拍着宽厚的巴掌,吆喝道:“猎队队长,我提议继续由我们骑士团的团长大人担任怎么样?”

“附议。”

“没意见。”

“随便咯。”

“都可以的。”

其他人懒洋洋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年轻的公费生一脸懵逼。

“你不是主猎手吗?”他诧异的看向张长老:“我对狩猎的细节一窍不通……”

“不要紧的。”张季信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事情都是不会到会,慢慢学会的嘛……而且猎队队长,并不意味着需要你完全负责猎队指挥工作……”

“猩红猎队的双头制吗?”萧笑忽然插口问道。

“对!”张季信打了一个响指,挥舞着胳膊,兴奋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虽然使用双头制的猎队很多,但猩红猎队的双重领导模式最适合我们这样新组建的猎队!”

“一个人专注猎队狩猎任务,另一个人承揽其他后勤、训练、纪律监察以及对外的工作……1918年的宙斯杯上,猩红猎队凭借这种简单粗暴却又明确的分工,让一支成立不足一年的猎队横扫欧罗巴,打的国王、凯旋、黑森林这些传统强队丢盔弃甲……甚至他们还派出志愿者,帮助火烈鸟队完成了一次开拓任务……”

“听上去,似乎是让我担任猎队的政委一职啊。”郑清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什么委?”萧笑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向公费生。

“没事,没事,”郑清连连摆手,反问道:“如果我负责猎队的对外联络任务,是不是就不需要再找猎队经理人了?”

“部分对外任务。”张季信立刻改口,然后问道:“我们现在没有统一的制服、斗篷、徽章,也没有啦啦队……这些都需要猎队经理人负责的,你有这个精力吗?”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摇头。

开玩笑,不要提学习与猎队训练两件事了,单纯找人拉赞助,这种非常讲究‘脸面’的工作,他就完全没有能力承担。

“而且猎队经理人需要经常与猎会组委会沟通,这就需要他在那些巫师贵族中拥有不错的人脉,”辛胖子卖弄的解释道:“我查了一下近十年的校猎会组委会以及裁判构成人员名单……他们大部分都来自于巫师世家,那种圈子里尤其讲究出身。”

郑清轻声哼了一下。

“那我作为猎队队长,负责的外事是什么呢?”他忍不住问道。

“联系猎场、组织训练事宜……如果能找到一位合适的教练,那就更完美。”张季信打了一个响指:“好的教练可以让我们短时间内脱胎换骨!”

“至于猎队经理人……”萧笑翻着笔记本,挠了挠头:“我刚刚想了想宥罪骑士团的其他成员,并没有非常适合经理人职务的人选。所以,猎队还需要外聘一位经理人……或者给骑士团找一位新成员。”

“找谁?”郑清感到自己脑袋一阵眩晕,仿佛实践课上使用魔法过度似的。

太麻烦了。

还是当一只猫活的更轻松一点,他的脑子里突兀的冒出这个念头。

“优先从我们班选择。”萧笑抽出一张纸条,上面罗列了一串名字:“我简单筛选了一下,你们可以先做个初审……”

“马修·卡伦、唐顿、蒋玉、刘菲菲,这四个人是最佳人选……李萌以及伊莲娜,可以作为备选项。”

“当然,如果你们还有其他更优秀的人选,那就更好了……但是必须强调,如果外聘的话,我们猎队能给出的薪资也是非常有限的……嗯,每个月,最多一个学分。”

“一个学分,连一只优秀的猎狗都雇不到。”辛胖子忍不住吐槽道。

第八十一章 猎队经理人

“卡伦家族、钟山蒋氏、蜀中唐门,都是渊源流传的巫师家族,他们家族的人肯定能够可以轻松融入那个圈子……所以马修·卡伦、蒋玉以及唐顿如果能够出任我们猎队的经理人,再合适不过了。”

“李萌与伊莲娜背后虽然也都是传承久远的巫师世家,但她们两个人生活习惯,或者说性格上稍微有点缺陷,并不太适合担任经理人这种职务。”

“刘菲菲虽然家世不显,但她作为九有学院今年的首席生,也有足够的资格与那些世家子们打交道。”

萧笑捧着他的笔记本,慢悠悠的为大家解释着几位候选人。

那张细长的名单经过一只只手,在宿舍里转了一圈。

每个人都皱着眉思索着,或点头,或摇头,不一而足。

“大致情况就是这些……大家可以随意发表意见了。”萧笑合上笔记本,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李萌年纪太小,不堪重任。”林果举起手,一本正经的反对道:“她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肯定会给我们抽到下下签……”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声。

小男巫白净的面孔微微有些发红,他大声补充道:“这是事实!”

“言之有理。”萧笑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反对林果的意见,而是拿起名单,划掉了李萌的名字。

“刘菲菲估计没时间。”郑清咂咂嘴,语气中略带羡慕:“她除了上课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有谁见过她参加社团活动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

“而且,她最近应该在跟尼古拉斯谈恋爱。”年轻的公费生补充道:“听说恋爱中的女巫智商会下降……”

“你这属于恶意揣测。”萧笑哼了一声,却没有反对郑清的意见,而是提笔在刘菲菲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唐顿应该不会接受我们的邀请。”张季信也开口,否定了一个名字。

似乎注意到其他人不解的眼神,他顿了顿,才解释道:“前几天唐顿就邀请我参加他组织的猎队了,只不过我没有答应……他已经从其他学院招徕了几名很有经验的新生,看样子似乎打算冲击新生赛的冠军。”

“你为什么没跟我们说过这件事?”辛胖子斜着眼瞅了红脸男巫一下。

“你们也没问过呐。”张季信慌慌张张的摆着手,略带尴尬的解释道:“我以为他也找过你们……”

萧笑摇摇头,从名单上划掉了唐顿的名字。

然后他顿了顿,提笔,继续划了一下。

“马修应该也邀请不到。”说着,他叹口气:“鉴于我们社团的许多人都与马修堂兄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微妙关系……我认为大家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马修的堂兄是谁?”林果一脸茫然的看向郑清:“你们有谁跟他打架了?”

“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郑清懒洋洋的哼道:“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你,事实上,我们跟他的矛盾就是因为你引起的。”

“哦,那个坏家伙啊。”林果恍然,继而恶狠狠的挥挥拳头:“等我长大了,肯定揍他一顿,替你们报仇!”

“心领了。”蓝雀伸手按在了林果的脑袋上,制止了他后面的狂言。

“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值得尝试一下。”郑清忽然转过头,看向萧笑:“还记得马修在实践课上向泰勒家的那头小狼崽子提出决斗的事情吗?你也承认他是一位真正的月下贵族。”

“所以他会把荣誉看的比一切都重要。”萧笑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在实践课上,安德鲁对你的‘袭击’影响了班级的荣誉,所以马修会出手……这并不代表他与我们的关系有什么缓和。要知道,我们当初影响的是弗里德曼爵士的名誉。”

“事实上,他的确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辛胖子在旁边补充道:“除了唐顿、蒋玉之外,你觉得他平时在班里还跟谁说过话吗?”

郑清叹口气,把头转回来,不再坚持了。

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张季信用口型无声的说出‘伊莲娜’这个名字,而辛胖子则挤了一个恍然的鬼脸。

“那么,还剩下两个选择。”萧笑咳嗽了一声,提起手中的纸条,抖了抖,大有深意的瞅了郑清一眼:“蒋玉以及伊莲娜……嗯,团长大人有没有什么意见?”

宿舍里其他男生齐刷刷的看向郑清,屏气凝神。

似乎他的选择会预示点什么。

辛胖子怀里的橘猫敏锐的察觉到四周压抑的气氛,不由自主的扯平耳朵,把尾巴团的更紧了一点。

“蒋玉吧。”郑清迟钝的神经并没有注意到四周异样的气氛。

所以当他给出自己的选择之后,宿舍里一片哗然。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以为你会选择伊莲娜!”辛胖子举起橘猫,仰头栽倒在他的床铺上,嚎叫道:“没想到你竟然移情别恋!”

“啧啧啧。”张季信脸色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嘴里啧啧不已。

萧笑也挑着眉,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

“他们在说什么?”旁边的林果显得比郑清还要迷茫,他转头看向蓝雀,疑惑道:“我怎么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呢?”

蓝雀叹口气,伸出两只手,捂住了小男巫的耳朵。

林果顿时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郑清很快反应过来其他几个家伙在聒噪什么。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涨红了脸,大声喊道:“都闭嘴!听我说!”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选蒋玉,”说到这里,郑清干咳了一声,强调道:“是因为伊莲娜最近比较忙……她似乎在破译一个古老的封印法阵,所以最近一直在研究那些晦涩的异体符箓。你们没觉得她经常不来上课吗?”

张季信与辛胖子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说起这件事,我一直以为是吉普赛女巫团交给她什么任务了。”萧笑饶有兴趣的撑着下巴,思索道:“插班生一般都肩负了一定的外交使命……学校对于他们的管理一向比较宽松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或许吧。”郑清含糊的回答着,目光在萧笑手中的那份名单上掠过。

上面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那么,”萧笑用毛笔杆挑起那份名单,丢进郑清怀里:“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啥?”年轻的公费生一脸茫然。

“名单上还有一个半的名额。”萧笑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蒋玉以及刘菲菲……你要尽快与她们沟通一下,选择其中一位加入我们猎队,担任我们的经理人。”

“你还有三天的时间。”张季信抬起手腕,装模作样的看了眼时间:“周四就是校猎会开幕式了,我们必须在之前把完整的名单报上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队长咯。”张季信摊摊手,很不厚道的笑了。

“而且是我们社团的团长。”辛胖子举起团团的一个爪子,挥了挥。

“所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萧笑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抬起头,补充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经理人,你这几天也不需要回宿舍了……”

“辛苦了。”林果一本正经,双手抱在肚前,规规矩矩的向郑清微微鞠了一躬。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侧着头,颇感有趣的看着这一幕。

“哈!??”郑清有种被坑掉的感觉。

“就这样吧!”张季信一拍手:“我们继续下一个议题……关于训练以及教练。”

第八十二章 谁来当教练

在巫师世界,狩猎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按照狩猎方式的不同,猎会往往会选取不同的赛制。比如注重团队的合作的围猎模式,注重猎手与宠物合作默契度的捕猎模式,以及考验猎手综合能力的逐猎模式,等等。

校猎会所选取的赛制就是其中最传统的围猎模式。

按照一般流程,猎队入场后会被投入不同的猎区。寻猎手会在进入猎场的第一时间脱离猎队,进入猎场深处,独自搜寻妖魔痕迹,并不断向后方的猎队传递有效信息。

发现猎物后,主猎手与两位辅猎手会迅速出击,击杀或者捕获猎物。

游猎手则在这期间游荡在猎区周围,一方面在猎队后劲不足的时候能够作为有生力量,作为补充战力;另一方面,游猎手还担负着防范其他猎队趁火打劫的责任。

巫师可以猎妖,相对应的,妖魔也会反扑猎手。

每一次走进猎场,猎手们都需要做好面对血腥与厮杀的准备。

当然,相对于成熟猎队所面临的那些危机四伏的猎场,作为校猎会周边衍生的‘新生猎赛’相对来说就显得安全了许多。

驯化的妖物、青涩的猎队、以及不那么复杂的猎场环境。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有任何大意!”张季信站在一张凳子上,居高临下,挥舞着手臂,慷慨陈词:“即便是被驯化的妖魔,也仍旧是妖魔……就算学校安排了一打的裁判在我们周围,仍旧不可避免会发生意外……”

“96届的新生猎赛,有一个阿尔法的新人被妖气侵蚀,至今还躺在月下议会的冰棺里;99届有一个星空学院的新人杀的兴起,冲进野妖群——学校最后能找到他身上最完整的部分是一块膝盖骨;还有01年,九有学院的一位女巫,也是新生猎赛,野妖抓伤了她的脸……永久性的毁容。”萧笑翻开笔记本,唠唠叨叨的说着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案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家队长越来越苍白的面孔。

“那我们还去猎妖吗?”郑清弱弱的问道。

“猎妖?”张季信从凳子上蹦下来,连连摇头:“猎妖是不可能直接猎妖的……没有基础是不可能直接去猎场猎妖的。肯定是不行的,我们没有训练、没有准备,找到野妖后最好的结果是被野妖追在屁股后面落荒而逃。”

“最坏呢?”林果抱着书包,好奇的问道。

“最坏?”张季信翻了个白眼,哼道:“它追你,你被它抓到,嘿嘿嘿嘿……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林果老老实实的摇着头。

“你长得细皮嫩肉,看上去就口滑,想来那些妖魔也不会一口吃掉……应该会把一部分剁碎做包子馅;一部分抹了细盐,腌一腌,留作冬天的下饭菜。”辛胖子头顶肥猫,压低声音,继续恐吓道:“剩下的碎骨肉,在太阳下面晒干了,肯定筋道,拿做平日的零嘴……慢慢吃,能撑到下一次反围猎的时候……”

“蛤?!”林果拖长声音,一脸鄙夷的看向胖子:“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也许是对辛胖子恐吓小男巫表示不满,也许只是单纯厌恶了枯燥的会议议程。

蓝雀清了清嗓子,张开嘴,蹦出了五个字:

“学习与教练。”

郑清回过头,一脸惊讶的看向这位星空学院的男巫。

在他印象里,这是蓝雀为数不多主动发言的情况——年轻的公费生甚至暗自揣测,这个每天说话不超过十个字的家伙,今天一晚上是不是就把一个月的话量给说完了。

“学习必要的技巧与常识,然后在教练的组织下将其化作经验吸收。”萧笑非常郑重的接口,同时飞快的抽出一张空白的纸板,蘸笔画了几下。

很快,大家都看到了萧笑画的东西。

三个圈圈,里面写着三个词。

知彼、知己、知不足。

“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分作两个部分。”萧笑指着纸板,侃侃而谈。

“第一部分,知己知彼。我们要尽可能多的了解妖魔的特征、分类,以及相应的习性、能力、弱点,这样在猎场上才能有的放矢,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部分任务交给我与张季信就可以了。”

郑清连连点头。

对于萧大博士的能力,他向来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第二部分,知不足。我们需要找到一位合适的教练……可以是学校的教授、讲师、助教,甚至那些经验丰富的校工,都可以。他们可以帮我们训练狩猎阵型、进行魔法搭配……”

“距离校猎会开幕只有三天了,时间来得及吗?”郑清忍不住问道。

“如果学生会今天公布的时间表没错的话,距离新生赛还有十五天的时间。”萧笑提醒道:“新生赛是在校猎会举办的间歇开设的……并不是开幕式当天就进行。”

说罢,他转头看向其他人:“至于猎队教练,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

宿舍里安静片刻,然后立刻爆发出一阵乱哄哄的讨论声。

“长老,你不是总说你大哥是校猎队的主力吗?让他帮我们做特训怎么样?”辛胖子大着嗓门吆喝着。

“他最近一直不在学校。”张季信的红脸膛憋的有些发紫,他吭哧吭哧的说道:“过几个月就是巫师联盟超级场的春狩了,校猎队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封闭性训练……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校猎队不打算参加这次的校猎会了吗?”

“有可能会派出候补队出场……也有可能会回来参加正式的猎赛。即便只是校猎队的候补席,估计也能吊打其他所有猎队。”

“希尔达助教怎么样?我记得他跟我们班的关系不错……”郑清憋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其他人选:“还有我那位面试官,托马斯,他也很热心肠的。”

“没机会的。”张季信再次打击了大家的积极性:“所有的助教,包括稍微有点时间的讲师、教授们都已经被那些老牌社团高薪挖走了……我们猎队组建的时间太晚了。”

“难道要从贝塔镇招募校外的教练吗?”林果抱怨道:“我知道镇子上那些教练的价格,一向都很贵的。”

“也许你可以在流浪吧里挂个牌子,”萧笑看向郑清,建议道:“我记得你有流浪巫师的金卡吧,价格应该会便宜一点……”

“校外的教练估计连学府的大门都进不来。”张季信否决道:“我们不可能只凭借周六日出校门的时候才训练。”

“啊!我想起来了!”林果忽然尖叫一声。

宿舍里唰的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向小男巫。

“团长,上次巡逻的时候,我们不是碰到过几支夜间训练的猎队吗?”林果兴奋的拍着书包上的老鼠,高兴的说道:“那个跟我们打招呼的家伙,你不是认识他吗?可以让他帮忙啊!”

“邓子!”郑清眼前一亮,转身就趴到书桌上,抓过毛笔与信纸:“我现在就飞只纸鹤给他……他肯定不是校猎队的,应该会有时间。”

第八十三章 露台上的谈话

在宥罪骑士团全体会议结束的时候,邓小剑给郑清的回信也飞回来了。

在信中,这位星空学院的大二老生爽快的答应了年轻公费生的请求。

尤其令人满意的是,邓小剑在回信中提到,他所在的猎队近期刚刚结束赛前强化训练,队员们恰好需要一段舒缓的准备性训练。

“也许我们可以帮你们猎队进行‘个人对个人’的训练,相信我的同伴们会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些年轻的优秀巫师。”

郑清举着信纸,大声朗读邓小剑的回信,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就妥了!”张季信兴奋的拍着巴掌,红色的脸膛在白色灯管下闪闪发亮:“也许我们还能借用他们的训练场地……教练、训练场、再加上成型的队伍……我们已经搭建起来最基础的框架了。”

“你说的那位‘邓子’是哪支猎队的?”萧笑显然对猎队新任教练的身份更感兴趣。

这个问题令郑清张口结舌。

细细想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件事。

所以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只能含糊其辞的解释道:“……他是星空学院的,今年大二。他堂哥跟我家是邻居,在回字集上开的生药铺……横竖我们猎队也只需要进行一些基础性的训练,任何一支有经验的猎队都可以吧。”

这句话倒也没错。

萧大博士注意到公费生的窘迫,耸耸肩,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记得你的任务!”临出门前,张季信大着嗓门又嚷嚷了一遍:“明天找那位‘邓子’商量商量,确定一下训练时间以及内容……如果需要我们做其他准备,一定要提前飞纸鹤。”

“好的,没问题。”郑清打着哈哈,热情的将几位骑士团的成员送出宿舍门。

“还有,”张季信扒在门框,露出个脑袋,补充道:“蒋玉或者刘菲菲……你抽时间跟她俩聊聊,猎队经理人的事情也很多,必须尽快确定下来。”

“没问题,好的。”郑清呵呵笑着,将这位负责任的主猎手送出寝室,然后‘啪’的一下把门闭上了。

宿舍里,辛胖子已经把自己埋进了被窝,眯着眼,似睡似醒。

橘猫窝在他的手边,团成一团,打着悠长的呼噜。

小精灵们四下里飞来飞去,拾掇着落在地上的纸团、整理书桌上翻倒的书籍、破碎的纸屑、以及那些被使用过的一次性杯具。

挂在天花板下的那面铜镜以恒定的速度缓慢转动着,镜面上不时闪过一道黯淡的黄光。

“我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当骑士团的团长……或者猎队的队长。”郑清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铺上,有气无力的哼着,对宿舍里唯一还精神旺盛的萧大博士说道:“你来当宥罪的团长怎么样?我觉得你做的肯定比我好……”

萧笑原本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乍一听到公费生退隐的想法,愣了愣,竟然一时没有说话。

反而是迷迷瞪瞪的辛胖子先开了口。

“不,不,不。”胖子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向被窝深处拱了拱,含糊的说道:“博士更像是一位参谋……就是幕僚、军师……不要净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一大堆麻烦事呢……呼……呼……”

说着,竟然径自睡过去了。

“或者张季信也不错。”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有些信心不足,叹着气说道:“长老的脾气虽然有点暴躁,但讲个话还是有感染力的……而且办个事很有条理。”

“所以他可以是一位优秀的主猎手,而不是猎队的队长。”萧笑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慢悠悠的说道:“就像我不擅长演讲、行动能力也偏弱一样……长老同样不适合做一些精细的规划或者整理繁琐的资料。”

“……我什么都不擅长。”郑清弱弱的申明。

“你不需要会这些。你只需要负责协调与安排就可以了。”萧笑转过头,重新埋头自己的笔记本,挥挥手打发道:“其他事情交给大家齐心协力完成就好……就像胖子说的,你应该早点睡了,明天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

也就是说,自己这位队长充当的是调停人的角色?郑清眯着眼,暗自琢磨着,那自己平时的任务就是开会时笑呵呵的说‘好’,开完会,屁颠的给大家擦屁股。

啧,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被坑了的微妙感觉啊。

年轻的公费生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

……

在宥罪骑士团的诸位骑士们聚集在403宿舍开会的时候。

阿尔法学院,卡伦家族的休息室里。

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爵士正带着他的堂弟,马修·卡伦,站在古堡向外突出的一个偏僻露台上欣赏夜月。

露台的围栏是用一整块洁白的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华丽的雕刻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线,令人迷醉。据说在最初开辟这座露台的时候,卡伦家族给每一根栏柱中都塞进去一个哀嚎的妖魔灵魂。

从左到右,一共七十二根栏柱。

那么里面应该埋藏了七十二头妖魔的精灵。

柱子里是不是真的有妖魂,马修·卡伦并不清楚。但是浮现在栏柱上的那些活灵活现的面孔、那些优美的恍若真实的线条、还有那繁杂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细节,似乎都在侧面印证着什么。

马修盯着一根被雕琢成女巫模样的栏柱,仔细打量着它的侧脸,总觉得她与班上那位吉普赛女巫有几分相似。

直到他的堂兄打破了安静的夜色。

“……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弗里德曼爵士摇晃着手中的勃艮第杯,出神的看着杯子里那汪鲜红色的液体,慢悠悠的说道:“阿尔法学院今年的新生中颇有几位出色的新人,你可以与他们组成一支猎队,参加今年的新人赛……”

“新人赛?”马修有点意外:“这种外围赛事有必要参加吗?”

“原本是没有必要的。”弗里德曼爵士转过头,湛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深邃:“但既然瑟普拉诺打算在这场比赛上出风头,我自然不能让他专美于前。”

第八十四章 马修的猎队

阿尔法学院双子星争夺下一届奥古斯都称号的事情,在第一大学并不算什么隐秘的消息。相应的,还有九有学院的一众后起之秀,围绕着雷哲称号涌动的暗潮。

入学一个多月,虽然还没有完全理清四所学院之间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但对于瑟普拉诺与自家堂兄之间的龃龉,马修自然也有所了解。

所以,弗里德曼爵士选择在新生猎赛上向他的对手发起挑战,并没有出乎年轻吸血鬼的意料。

既然事关卡伦家族的荣誉,马修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那么,我在猎队打什么位置?”年轻的吸血鬼伸手摸了摸眼前冰凉的栏柱,有点好奇自己的队友了:“猎队里其他的猎手都是谁?”

能被自己堂兄夸赞出色的大一新生,他的脑海立刻飘过了几个名字。

果不其然,弗里德曼爵士从小精灵手中接过一沓资料,塞进他手中之后,他在名单上看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一位熟人。

“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阁下。”弗里德曼爵士慢悠悠的说道:“你应该认识,奥布莱恩家族的年轻人……去年巴德明顿冬狩的时候,我记得你跟他打过招呼。在符箓学上有不错的造诣。是一位优秀的寻猎手。”

马修点点头,对于亚当能够入选这支新生猎队毫不奇怪。

“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年刚刚入学,以亚当阁下的能力,即便在阿尔法学院的猎队里,也能有一席之地……这次新生猎赛之后,我打算把你们两个吸纳进3A猎队。这样,下个赛季,3A猎队的排名肯定能向上挪几位的。”弗里德曼爵士漫不经心的规划着几位年轻人的未来,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马修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爵士的好意表现出任何不满。

手中的资料翻过第二页,名单上的名字对年轻吸血鬼来说有点陌生。

“南开&南涧?”他犹豫着,重复着这几个字,抬头看向堂兄:“这是一个名字吗?”

“这是兄妹两人。”弗里德曼爵士笑着解释道:“南开与南涧兄妹,出身于华夏汝南南氏,这是一个隐世的巫师家族,很少在巫师界行走,所以许多人对他们的了解不多。”

“你只需要记住,汝南南氏的司南之术是巫师界历史最悠久的几种卜算传承就可以了。”

“他们是双胞胎吗?”马修颇感好奇的翻开手中的资料。

“不,只是远亲……虽然是五服之外的远亲,但因为血脉渊源,南氏兄妹在魔法施展方面很有默契,作为猎队的左辅右弼再合适不过了。”

“两个人都是占卜师吗?对于猎队来说,有些不太合适吧……”马修的语气有些犹豫。

“南涧是占卜师。她先天失聪,但却因此得了灵慧,很小年纪便将司南之术练习到了极其高深的地步……汝南南氏发现家族已经无法为他们的‘麒麟子’提供更多资源之后,便果断联系了第一大学,希望南涧能够在这里走的更远。”

“哦,对了,南涧在魔药学方面的也有不错的造诣,对一支猎队而言,一个优秀的占卜师再加上一个不错的治疗师,可以满足绝大部分要求了。”

“至于南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南氏家族为南涧挑选的护卫。与卜算之术相比,他更擅长南氏拳法……作为猎队左辅足够了。”

“一个聪明的家族。”马修如此点评道。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活的长久,紧紧凭借些许聪明是不够的。”弗里德曼爵士看着小精灵为他的酒杯中斟满饮料,微微一笑,补充道:“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而你,则是他们的运气。”

马修立刻明了堂兄的言外之意。

作为月下议会中的庞然大物,卡伦家族虽不能说已经一统血族,却也占据了吸血鬼世界的半壁江山。与之相比,汝南南氏的实力就显得非常微弱了。

就像人们头顶的星空,越是大质量的天体,对于周围那些弱小天体的吸引力就越大,周围聚拢的群星就愈发璀璨。

巫师世界中,越是庞大的家族组织,依附的弱小势力就越多。

而马修·卡伦,作为卡伦家族嫡系后裔,自然会获得许多弱小家族的青睐。

“剩下几个人选就稍显有些‘鸡肋’,”弗里德曼爵士从堂弟手中接过那沓资料,摇摇头,显得有些不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可以把他们当做猎队的候补席。”

“但是我的猎队还少两个人。”马修有点发愁去找谁。

“只差一个人。”弗里德曼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那汪鲜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轻松的说道:“你担任猎队主猎手。至于游猎手……难道你所在的天文08-1班没有几颗有趣的种子吗?我记得你们姚院长是将今年九有的尖子全都塞进那个班里了。”

说着,他转头看了马修一眼。

虽然目光仍旧温和,却令对面年轻的吸血鬼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没问题的。”马修立刻说道:“蜀中唐门的唐顿、钟山蒋氏的蒋玉、还有大理段氏也有一个嫡子在我们班……我可以从他们里面挑选游猎手。”

弗里德曼爵士收回目光,满意的点点头。

马修微微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有着酒红色大波浪的身影。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

月华大盛。

寒风袭来,被露台外无形的屏障阻拦,只能沮丧的转头,把郁气发泄到旁边古堡墙壁上攀附的藤蔓上去。

藤蔓间的叶子被冷风吹打的沙沙作响,其间不时还夹杂了几头起夜的草精子刺耳的尖叫。

弗里德曼爵士的谈兴反而愈发浓烈了:

“我们卡伦家族虽然被那些老古董们称为‘叛逆’,但我们的血液里却流淌着对秩序的崇拜……这非常重要。”

“每个卡伦家族的人都会尊重自己的长辈……其他吸血鬼家族似乎已经渐渐淡忘了这点,这很不好。”

马修唯唯诺诺,没有发表意见。

弗里德曼打了一个响指,灰色鬈发的仆人从黑暗中走出,双手托着一个盒子。

“这是给你的礼物。”

“谢谢!”马修有些惊喜的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套带着流苏的白色麻衣。

还有配套的短帮皮靴以及小龙皮手套。

“回去以后试一试。”弗里德曼有些宠溺的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过几天我想让你跟我去参加一个会议……嗯,时间大约定在校猎会开幕式之后,具体情况我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马修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眼神:“带我?”

弗里德曼眯着眼,看向半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我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帮手。”

“我没有什么经验。”马修有些惊讶的放下礼盒,小声说道:“而且阿瑟·内斯先生一直非常忠诚……”

“的确很忠诚,但却是个蠢货。”弗里德曼语气里充满不屑:“被几个新人搞的灰头土脸,如果继续让他代表我说话,恐怕会被学校里其他人笑掉大牙。”

“司马易先生呢?我记得您对他评价很高。”

“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参谋。”弗里德曼漫不经心的抬起手心,对着月亮,似乎想要抓住那清爽的月华:“只不过司马毕竟不是卡伦……而你叫马修·卡伦。”

马修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不安的**着礼盒。

“自信点。”弗里德曼嘴角微微翘起:“卡伦家族的人要学会自信。”

第八十五章 露台的历史与传说

直到月亮越过中天,开始慢慢下沉的时候,马修才终于向他的堂兄提出告辞。

“回去以后不要着急去看那些猎队训练的资料,可以先梳理一遍你从小到大掌握的咒语……记得多准备几本法书。”弗里德曼爵士在送堂弟离开露台的时候,温和的叮嘱着:“对于猎手们来说,在猎场上,最可靠的力量,始终存在于你们的法书之中。”

马修连连点头。

“魔法药剂以及炼金用品不需要担心,我的社团都有成套备份,你可以随时取用。”

“还有期中考试,也不需要太关注……因为它在学年末的综合评价占据的权重比较低,所以大部分教授都会选择随堂考的模式。只要平日里的功课认真完成,期中考试拿到优秀的评价并不困难。”

马修心不在焉的听着堂兄的话,任凭炼金人偶帮他披上厚重的米诺陶诺斯头层背皮制作的斗篷,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再一次从远处露台前的围栏上滑过。

月光下,栏杆上那位传神的女妖雕像仿佛动了一下,把头向屋子里偏了一点。

年轻的吸血鬼忍不住眯了眯眼。

女妖雕像又恢复了原样,好像刚才的那一幕是错觉似的。

“里面真的有妖魔吗?”马修最终忍不住心底的好奇,看向自己堂兄:“我是说,那些栏柱里面,真的有封进去的妖魔吗?”

话一出口,年轻的吸血鬼就立刻后悔了。

他不应该在堂兄面前提及这些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但弗里德曼爵士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爵士顺着马修的目光看向围栏,微微一愣,并没有立刻嗤笑堂弟略显幼稚的问题。

片刻之后,爵士才慢慢开口,说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这个回答让马修瞪大了眼睛。

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月光下的露台。

攀附在栏杆脚下的藤蔓张开宽大的叶子,在晚风中瑟瑟发抖。露台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这些叶子颤动的阴影,仿佛一头头被投进地狱的恶魔,在无尽的深渊中挣扎一样。

“那座露台从第一位卡伦入驻这间休息室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这间屋子原本是阿尔法学院某位老教授的办公室。”

“后来那位教授失踪了。恰好那个时候卡伦家族打赢了与奥布莱恩-布莱克联军之间的战争,有能力在这间古堡讨要一个休息室了……所以这间屋子最终落在了我们手里。”

“根据我在屋子里翻到的一些文件记载,那位老教授曾经获得巫师联盟颁发的‘杰出贡献奖’,用以表彰他在新世界探索领域的巨大贡献……按照那块奖杯底座上简短的描述来看,老教授应该是在某个新世界俘虏了一个完整的‘伪神系’,并且成功将其带进了黑狱。”

“这座露台就是为了纪念老教授曾经的辉煌而由妖精们用指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露台周围的七十二根栏杆,代表了那个伪神系里的七十二名伪神。”

“既然是神灵,自然有某种感应。”

“这些栏杆、这座露台、以及这间屋子,与那七十二名伪神之间有着斩不断的因果……所以,如果你认为栏杆中被封印了什么精灵,我的答案是,也许有,也许没有。”

“谁知道呢?”

“我一直以为这座露台是我们卡伦家族打造的。”马修抬了抬眉毛,语气显得有些惊讶:“而且传言中,是卡伦家族的人给这些栏杆里塞进去妖魔的灵魂。”

“你也说了,传言中。”弗里德曼爵士将手中的勃艮第杯交给旁边的小精灵,然后接过一块湿手帕,拭了拭嘴角,摇摇头:“这个世界上,眼见都不一定是真实……更何况是传言呢?抛去转述时的主观情绪,巫师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历史。”

爵士的话有些深奥,马修一时没有完全领会。

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这场临别前的简短对话继续下去。

“原来黑狱里真的有神灵!”年轻吸血鬼的眼睛闪闪发亮,流露出某种可以被称之为‘渴望’的情绪。

“在你真正从第一大学毕业之前,不要考虑那个地方……提都不要提。”弗里德曼爵士难得用严厉的语气告诫面前的年轻人:“那是一座真正的深渊……对于我们偏向阴属性的月下生物来说,尤其不友好。也许只有超越普通的注册巫师之后,你才能够摆脱那个地方的负面影响。”

“那个时候,如果你还对黑狱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向第一大学提交协防的申请书。”

……

……

当弗里德曼爵士与他的堂弟提及妖魔们最痛恨的黑狱时。

在这座阿尔法城堡的另一端。

同样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里。

也有人提到了黑狱的名字。

“黑狱里关的都是大人物。”

“比如那些老而不死的妖王,或者新世界里土著们膜拜的偶像,以及某些实验做过头、不小心变成巫妖的大巫师们。”

“而我们……我们只不过通过临钟湖保留地里的鱼人倒卖点小玩意儿……没有任何一家巫师法院会浪费宝贵的人力与物力,来跟我们这些年轻人斤斤计较。”

说话的是一个身形壮硕的胖子。

他的眉毛粗淡,眼睛很小,但是很黑。这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幽深。因为脸颊上缀着的两块肥肉,让他说话时总有种费力的感觉。

或者说,这让他说话时给人一种很有力的感觉。

麦克·金·瑟普拉诺从来不在意别人听他说话时会不会皱眉,他只在意别人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此刻,他懒洋洋的瘫坐在宽大的靠椅中,举着手,就着墙壁上巨大的夜明珠,仔细打量着手腕上那条环形的小蛇。

那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衔尾蛇。

一指宽细,环绕着他的手腕,蛇头咬着尾巴,在脉搏上方交汇在一起。随着脉搏的跳动,蛇头仿佛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在瑟普拉诺的周围,或坐,或站,林林总总有十数道身影。

第八十六章 衔尾蛇

衔尾蛇是一种神奇的魔法生物。

这是一种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鼻子,不需要呼吸、聆听,也没有移动能力的生灵。卵生、穴居,没有自然寿命的限制。

从出生的时候,它就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一边吞噬、一边成长、一边消亡——以此为生,并从此开始漫长、永无止境的循环。

在现代巫师世界,这种魔法生物广泛存在于西非或者南美的雨林里、爱琴海小岛的沙滩中、以及昆仑-唐古拉的山脚下。

小的衔尾蛇大约蚕丝粗细、身长不足一分;大的衔尾蛇也只有儿臂粗细,长不盈丈。没有尖牙、利爪,也不会缠绞厮杀,它们甚至不会任何攻击性的魔法。

如果仅凭这些原因就认定衔尾蛇是一种脆弱的魔法生物,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某些古老的祝福,所以在白丁们的眼中,这些魔法生物是不存在的——这避免了它们被无知所伤害;而在巫师们眼中,这些看上去异常‘弱小’的生命也是值得敬畏的禁忌。

传说中,衔尾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宇宙开辟的那一刻。北欧古神洛基的次子耶梦加得是它们的远亲,西非半神艾度斐度是它们在雨林中的密友,还有阿兹特克的羽蛇神、婆罗门的舍沙蛇神,都在降临的化身之上,不同程度的借用了它们的形象。

此外,强大的时空类魔法‘莫比乌斯环’,以及它的进阶版本‘克莱因瓶中界’,在抄录咒式的时候,都需要在墨水中搅拌足够的衔尾蛇的骨粉作为基础媒介。

拥有如此显赫的背景及能力,以至于衔尾蛇的符号在当今的魔法世界已经蜕变成立一道独立的魔纹,代表‘充满净化力量’的符号,被众多炼金术师在作品中广泛使用。

大炼金师托马斯·布朗就曾在给好友的信中写道:

“……第一天应该决定了最后一天,就如蛇的尾巴应该回到自己的嘴巴一样……他们都应该在诞生的同时完结……这真是一个异常的巧合……”

就读于阿尔法学院的大二生麦克·金·瑟普拉诺并没有拜读过托马斯·布朗先生的众多著作——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双子星之一并不擅长炼金术方面的魔法——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在创办祥祺会的时候借鉴衔尾蛇的某些要素。

不死、循环、无限大。

不论哪一点,对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巫师来说都充满了诱惑。

虽然出身阿尔法学院,但这位胖巫师却对其他学院的理念大为推崇。

他赞扬九有学院不论出身的考评方式,欣赏星空学院实践为本的学习理念,相信亚特拉斯学院的宗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信仰。

瑟普拉诺的信仰就是规则。

他相信,如果一切事情都按照规则处理,那么世界就完美了。

所以他走路时,每步都是九十二厘米,不多不少;吃饭时,每口饭都要嚼九次,然后再咽下去;每天都在上午十一点半如厕,每次都蹲在同一个坑,然后洗完手总会甩三下再用纸巾擦干净。

每天晚上十二点,他准时入睡,然后早上五点半准点起床,在阿尔法古堡中溜达一圈,站在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们的画像下沉思一个钟头。

还有最重要的,他不杀生——不论是虫虿、野兽、亦或是妖魔,在瑟普拉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值得尊敬的生命。

这一点,不仅没有引起其他巫师们的反感,反而意外收获了众多拥趸的尊重。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妖魔与巫师之间恶劣的关系由来已久。任何对妖魔姑息的行为都会被众人鄙夷。只有瑟普拉诺,凭借他出众的人格魅力,在第一大学这座象牙塔中赢得了这份特权。

此刻,在祥祺会的休息室里,社团的十多位核心成员或站或坐,环绕在瑟普拉诺的周围,静静聆听胖巫师的唠叨。

与瑟普拉诺一样,这些年轻巫师的身上也都纹着一条衔尾蛇。只不过有的人纹在脖子上,有的人纹在大臂处,还有的人纹在指根处。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纹饰身上都拥有真正的衔尾蛇拥有不具备的鲜艳的色彩。

“……弗里德曼最大的错误就是傲慢。”

“傲慢令人眼盲。”

“他月下贵族式的傲慢令他放弃了与鱼人交易的丰厚利润,因为他觉得那些带着腥臭的铜子不应该出现在阿尔法城堡里。”

“还有他卡伦家族式的傲慢,让他在手下被几个年轻人羞辱之后失去理智……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而我们的爵士大人,在一个坑里已经跌倒三次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赞同的轻笑声。

有一个声音在这片笑声中显得格外刺耳——这个声音没有丝毫压抑与礼貌,反而显得有些张狂。

瑟普拉诺不由转过头,看向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

是一个年轻人。

当然,以一个大二学生的身份来说,他并没有什么立场管其他巫师叫‘年轻人’。但作为祥祺会的创建者,以及唯一的核心,他有足够的资格俯瞰其他同届、或者更高年纪的手下。

“安德鲁!”胖巫师抬起手臂,张开粗短的手指,招了招,示意道:“安德鲁·泰勒…笑得那么开心,有什么心得想要跟大家一起分享吗?”

休息室里立刻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垂下眼皮,默默打量着自己的鼻尖,似乎想在上面发现一个新世界。

安德鲁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

“真是失礼了,先生!”他夸张的张开双臂,笑道:“虽然不知道那头吸血鬼跌了哪几跤……但听到卡伦家族那些伪君子们倒霉,总是让我遏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确实有些失礼。”瑟普拉诺眯着眼,打量着安德鲁脖颈间那条鲜艳的衔尾蛇,微微颔首:“……你是上个月刚刚加入祥祺会的吧……我记得你还为会里捐赠了一百枚玉币的会费。”

说着,胖巫师的目光在泰勒家小少爷手指间的魔法戒指上滑过,脸色愈发温和了。

“这是我的荣幸,先生。”安德鲁·泰勒费力的弯下腰,脸上露出遏制不住的笑容:“能够成为一位‘衔尾蛇’是我的荣幸。”

衔尾蛇,就是祥祺会成员的统一标志。

因为这道相同的纹身,衔尾蛇已经逐渐成为‘祥祺会’在第一大学的代名词。有些巫师趋之若鹜,有的巫师避之不及。但只要不涉及恶性事件,第一大学向来不插手学生们之间这种活跃的互动。

所以在第一大学求学的年轻巫师们,总会加入某些社团来寻求庇护——许多年轻人也总以加入某个标准很高的‘圈子’为荣。

毕竟这是可以长远受益的资本。

“很好。”瑟普拉诺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我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也许交给你来做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德鲁惊讶的站直了身子。

虽然能够得到瑟普拉诺的重视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幸运总让他有种虚幻的感觉。

瑟普拉诺没有让泰勒家的小少爷胡思乱想太久。

“今年校猎会的新生猎赛……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胖巫师换了个姿势,在靠椅上坐的更舒服了一点,然后补充道:“如果我没猜错,也许你有机会在新生赛上把卡伦家族新入学的那个小子揍一顿……我想,这有助于你保持愉快的心情。”

说着,他抬起头,幽深的眼神紧紧钉在对面那头小狼人的脸上。

第八十七章 安德鲁的猎队

瑟普拉诺嘴里那位卡伦家族新入学的小子自然就是马修·卡伦了。

安德鲁·泰勒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巫师界很大,大到可以囊括成百上千的新世界殖民地,有名有姓的强者灿若繁星;巫师界也很小,尤其是月下议会里,来来去去总是那些熟悉的姓氏、熟悉的身影。

卡伦家族与泰勒家族都在月下议会拥有自己的椅子,两个氏族自然或不自然的,都会对对方的年轻一代有所关注。

从小到大,安德鲁·泰勒不止一次听长辈们提及马修这位卡伦家族年轻一代的骄子:有教养的年轻人、优雅的血族、真正的月下贵族——这些浮夸的称赞一直令安德鲁嗤之以鼻。

只不过除了几周之前某节实践课上的冲突之外,安德鲁与马修之间并没有更多交集。

虽然在瑟普拉诺面前,安德鲁表现出一副鄙夷卡伦家族的样子,但这更多只是对胖巫师的某种恭维,不代表他会毫无理智的挑战一个古老月下贵族的荣誉。

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源自泰勒家族的教导告诉这位年轻的狼人,除了家族,这个世界并没有更多值得守护的东西。就像泰勒家那句广为流传的谚语——狼人与吸血鬼的血仇与他们无关,泰勒只是看门的。

至于面前这位胖巫师,如果不是传言他与巫师联盟某位传说中的大人物有关系,身为泰勒家族后裔的尊严决不允许他在一个血脉不纯的巫师身上浪费这么多精力。

这些想法刹那间在年轻狼人的脑海中划过,但他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这是我的荣幸。”安德鲁费力的弯着腰,首先对瑟普拉诺的器重表达着感激。

然后他直起身子,面露不安,诚惶诚恐的说道:“只不过,我从小天资愚钝,对血脉力量的把握一向令长辈失望,所以才将我扔进这所大学进行磨砺……而现在我刚刚入学不久,并没有什么长进,如果因此影响了衔尾蛇的声誉,简直百死莫辞啊。”

标准的外交辞令。

对于阿尔法的学生来说并不陌生。

这一次,休息室里其他人都沉默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对安德鲁的这番说辞表达任何赞同的意见。

这令年轻的狼人稍感不安。

他不由抬起眼皮,悄悄瞟了一眼书桌后那位胖巫师。

瑟普拉诺手中揉着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正在耐心的擦拭着他的指缝与手心。似乎察觉到年轻狼人的偷觑,胖巫师咧开嘴,露出温和的笑容:“不要紧。只不过是新生猎会。原本也没什么有趣的人物……你就当是去春游吧。”

马上就是大冬天,哪有这个时候春游的。

安德鲁强忍住吐槽的愚蠢想法,张开嘴,试图再挣扎一下。

但对面那位胖巫师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晃着一根粗短的食指,制止了年轻狼人后面的异议:“这是一次机会,你要把握住。就像你能走进这间休息室,也是把握住了一次机会……当然,并不是你之前用过的那个有些下作的小手段。”

安德鲁惊讶的瞪大眼睛。

“很奇怪吗?”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吃力的扬起,露出一个费力的微笑:“你被弗里德曼拒绝,所以想来参加我的周末晚宴。这无可厚非。”

“在阿尔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大家的自由。”

“但是你的手段并没有那么高超。”

“……是的,我知道,你对郑清耍了一点小手段,让他做了一阵子噩梦——你一定打听到那位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在四季坊镇压了我弟弟,以为这样能够讨取我的欢心。”

“但在我眼里,这种行为就像一个裸奔的小丑。”

“令人作呕。”

安德鲁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他蜷曲的鬓角缓缓下淌。

休息室里的气氛也愈发沉默,其他人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个世界上,每件事的发生与结局都遵循着固有的规则——就像复仇,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都不会假手他人来做这件事。”

“你折辱了那位公费生,又把我弟弟放在什么位置了?”

安德鲁不安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

但胖巫师只是晃了晃指头,年轻的狼人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

这让他的眼神愈发惶恐。

“事实上,你能够加入祥祺会,需要感谢你贡献的那一百枚玉币——钱能通神,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巫师会跟钱过不去。尤其像我们这种年轻的社团。”

“但如果你认为凭借那一百枚玉币就能混进这间休息室,那衔尾蛇的标记也难免太廉价了。”

这一次,休息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赞同声。

瑟普拉诺眼睛向四周瞟了瞟,气氛又立刻沉寂了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又邀请你参加我的晚宴吗?”胖巫师耐心的叠着手帕,头也没抬的说道:“要知道,那一百枚玉币也仅仅能让我稍微关注一下你的名字……如果不出意外,你只会成为祥祺会里一名普通成员。而不是站在这间休息室里。”

安德鲁飞快的摇着头。

他的嘴巴仍旧被某种魔法封闭着。

瑟普拉诺并没有抬头,而是用他那费力的语调,慢吞吞的解释道:“因为你拒绝了马修·卡伦的决斗邀请……就是实践课上那次愚蠢的决斗邀请。”

“这非常重要。”

“能够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出正确的决定——这非常重要。每个社团都需要这样的人才。”

“也许有的人以为这是一种懦夫的行为。”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多会死的比较早。”

“对衔尾蛇们来说,死了,就是一个失败者。只有活着,才是一条真正的衔尾蛇。”

“这就是你曾经把握过的机会。”

安德鲁忽然发现脸上那层透明的阻碍消失了,他忍不住张开嘴,大口的吞咽着空气。

然后他看到了瑟普拉诺那双漆黑的小眼睛。

年轻的狼人立刻反应过来了。

“遵循您的意志。”安德鲁单膝落在地板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膝盖压着一朵即将绽放的雏菊,语气与之前相比恭顺了许多,与冷静了许多:“不知道您对猎队的人选有没有什么想法。”

胖巫师站起身,慢慢踱到落地窗前。

他宽大的身形遮挡住窗外灿烂的月华,在休息室里留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把身后高低不一的身影统统笼罩了起来。

“既然你是队长,那么自然你说了算。”瑟普拉诺低声笑着,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位优秀的辅猎手……一头名叫伊势尼的鱼人。”

“鱼人?”安德鲁惊讶的抬起头,又立刻低下脑袋:“如您所愿。”

巫师与鱼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

只不过祥祺会既然与临钟湖保留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必能够搞定那些麻烦吧。

年轻狼人脑子里转过这些乱糟糟的想法,一边留意着瑟普拉诺后面的话。

“……如果你能够在新生赛上夺冠,我相信你可以在衔尾蛇里承担更多的责任……阿尔法学院也会有更多适合你的位置。”胖巫师在最后丢出一块带肉的骨头。

休息室里响起轻微的骚动。

几位高年级的学生显然没有料到瑟普拉诺会许下这样的诺言。他们虽然没有表示反对,却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那个单膝着地的年轻狼人。

安德鲁没有说话。

只不过他的眼神中泛起一层绿莹莹的光芒。

第八十八章 我们的团长还是有点用的

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这是毋庸置疑的。

按照故老的观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才是属于一个学生最佳的生活状态。

但在第一大学,郑清却发现自己很难成为一名真正‘专注’学习的学生。

不论是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还是渐渐积攒的属于年轻人的烦恼,亦或是魔法大学时不时折腾出的些许事故,都在不同程度分化着他好好学习的精力。

尤其现在是猎月。

虽然已经对校猎会的到来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但郑清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项被称为巫师们全民运动项目的魅力。

从周一开始,不论是在上课的路途、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甚至食堂吃饭间,他的耳畔都能听到大家讨论校猎会、讨论猎队、讨论那些猎手明星。

甚至一贯稳重的唐顿大班长,都在天文课上很是严肃的与蒋玉谈论了半天彗星队的马丁被S鸟队高薪挖走对于下个赛季的世界杯洲际排名有何重大影响。

相比之下,作为宥罪骑士团的团长兼猎队队长的郑清就显得有些不太合格了。

他不知道猎场上近年流行的最新战术,不了解猎队行进时的四十一种常用队形,也不清楚一支猎队在狩猎其间需要准备哪些辎重。

所幸宥罪骑士团还有一位能干的主猎手——张季信以极大的热情进行猎队的各项筹备工作,比如战术规划、后勤安排、以及不间断向几位队友魔普有关猎队的各种常识。

“……当最后决战的时候……作为一名辅猎手,你们的此刻的唯一任务就是保证主猎手能够不受干扰的与野妖王进行决斗!”

“这是神圣而庄严的决斗!”

“你们要尽可能的阻止其他任何野妖靠近我俩的战场……而你,游猎手,你需要时刻注意周围的其他猎队……不能让他们有趁火打劫的机会!”

魔咒课前,张季信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唾沫横飞的向几位同伴讲述自己的战术安排。

萧笑抱着他的笔记本,一脸无奈;而辛胖子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只有郑清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

但他也发现了张季信战术安排中不妥的地方,因而对其中的某些观点提出质疑。

“可是,我记得你昨天晚上说过,围猎模式下裁判最看重的猎队的团队合作能力。”年轻的公费生不解的看着对面的主猎手,问道:“如果让你一个人面对最危险的野妖王,我们猎队会不会被评委们扣分?”

“你还没看出来吗?他只想找一头畜生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至于分数什么的,完全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萧笑低声哼了一下,嗤笑道。

也许这句话戳到了红脸男巫的痛点,张季信的脸色立刻深了几分。

“完全没有的事情!”他嚷嚷着,矢口否认,转而把锅丢给了旁边的郑清:“我们猎队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标准训练,所以我为大家做的是最简单的战术安排……如果我们的团长大人稍微给力一点,能让那个什么‘桌子’‘椅子’尽快帮我们训练,我肯定不会用这种粗浅的战术!”

平白挨了一锅,让年轻的公费生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是‘邓子’,‘邓通’的‘邓’,不是板凳的凳,更不是桌子椅子。”郑清首先反驳了张长老话语中最大的谬误。

然后他把手伸进灰布袋里,掏摸了半天,抽出一张簇新的信纸,抖了抖。

“晨练的时候收到的纸鹤。”年轻公费生不无得意的炫耀道:“邓子已经跟他们猎队沟通好了……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符箓课之后,猎队就可以进行第一次训练了……每个人,我是说我们猎队的每个人都能有一位专属教练!”

“嚯!”张季信被这个消息镇住了,嗬嗬半天没有想到任何反驳的话。

萧笑也很感兴趣的接过郑清手中的信纸,耐心的看了起来。

“还是没有。”通读一遍之后,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终于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你提到的那个邓子,到底是哪个猎队的?我昨天晚上就想问这个问题……”

“就是,就是!”张季信似乎终于找到一点能够挽回颜面的话题了,急吼吼的嚷道:“是不是也是新成立的猎队,所以不太好意思亮出名号?没关系的,我们也很菜,他们只需要教给我们最基础的一些技能就可以了。”

这个问题让郑清也有点挠头。

“我也不太确定。”年轻的公费生想了半天,终于慢吞吞的说道:“之前跟邓子聊天的时候,他提过他们猎队的名字,好像叫什么‘裁决’……”

“裁决?!”原本默不作声在旁边神游的辛胖子一瞬间回过神来,失声喊道。

他的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大半个教室的人都回头向他们这个角落看了看。

“小声点。”郑清连连拱手,向教室里的其他人表示歉意,同时压低声音抱怨道:“我知道这个名字有点……嗯,有点傻……但你也不要这么直愣愣的喊出来。”

“有点傻?”萧笑冷笑着,仿佛是用鼻子说的这几个字。

“裁决猎队?”辛胖子终于乖巧的压低了声音,但仍旧急切的看着郑清:“你是说,晚上要帮我们特训的猎队是裁决猎队?”

旁边,张季信也一脸紧张的看着年轻公费生。

“如果学校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猎队……那就是裁决猎队了。”郑清眯着眼,有点不确定的点点头。

“绝对没有!”辛胖子一拳砸在手心,声音兴奋的都有些发抖:“大发了……赚大发了……”

“说不定只是清哥儿听错了……”张季信似乎仍旧有点怀疑,低声说道。

“学校总共就那么几支猎队,同名同姓肯定是不可能的。”萧笑重新翻开他的笔记本,咂咂嘴:“所以说,我们的团长还是有点用的。”

“听上去,这个裁决猎队名气很大?”郑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第八十九章 马修的异常举动

与中学时候不同,大学教室课前的气氛大约会显得安静一点。

来的较早的同学或者在温习上节课的知识点,防止教授课堂上提问;或者预习下一章的内容,为教授开新课做准备。当然,也有很多人在急急忙忙的赶抄作业,同样忙的不亦乐乎。

只不过随着猎月的来临,不仅仅校园里的声音喧闹了许多,课间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浮躁。

比如教室第一排那几位女巫,原本应该坐在课桌后面认真温习功课。今天却聚在一起,小声争论着什么。

再比如卡伦家族那位矜持的小吸血鬼马修,不知为何也在四处找人聊天。不过因为他始终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他谈话的效果大打折扣——也许只有唐顿顾及卡伦家的脸面,维持着两人之间不温不火的尬聊。

至于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几个男生。

这边的气氛一直比较活跃,现在看起来倒也没有显得太突兀。

……

郑清瞪着眼,像一只觅食的猫头鹰,安静的转来转去,目光在几个伙伴身上徘徊。

没有人搭理他。

萧笑捧着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一脸严肃的看着窗外,仿佛那片干净的玻璃上开了一朵花似的。

张季信则憋着一张紫脸,吭哧吭哧,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有辛胖子,在郑清踹他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抽着冷气给出了一个说法。

“裁决猎队是神圣意志的猎队。”胖子用一句话简短的概括了这支猎队的背景。

但这丝毫没有解决年轻公费生的疑惑。

反而让他更迷糊了。

‘神圣意志’这个名字郑清知道——或者说,任何一名九有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个名字。它是一个学生社团,诞生于九有学府,与阿尔法城堡里的‘血友会’并称为第一大学的两大顶级学生社团。

就像血友会的魁首拥有‘奥古斯都’的称号一样,神圣意志的首领也拥有一个传承很久的称呼——雷哲。

不过这位雷哲先生似乎并不喜欢热闹,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郑清虽然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但是开学一个多月,却一直没见过雷哲的真人。相反,他却去过阿尔法城堡,在血友会的驻地与奥古斯都小坐过片刻。

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生活就是这么有趣。

“神圣意志的猎队?”郑清一脸惊诧:“神圣意志有几支猎队?”

“就一支啊。”辛胖子似乎也被这个问题搞晕了,挠挠头,不确定的看向旁边:“博士,神圣意志就这一支猎队吧。”

“每个社团只允许成立一支猎队,这是《第一大学猎队管理条例》中明文规定的。”萧笑叹口气,解释道。

“等会儿!”郑清举起手,制止道:“先别急……我们先捋一捋。”

其他几个人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盯着郑清,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有什么听不明白呢?

“神圣意志,是我们九有学院那个社团,神圣意志吧。”郑清首先伸出一根指头,补充道:“他们的老大就是那个有‘雷哲’称号的神秘人,对吧。”

辛胖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裁决猎队是这个社团的猎队?”郑清伸出第二根指头,反问道。

“你的理解能力已经成功超越两岁小孩儿了。”辛胖子毫不客气的嘲笑道:“这么简单的关系,两岁的孩子都能理解的比你更快一点。”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郑清一拍巴掌,说道:“邓小剑是星空学院大二的学生……他怎么能进九有学院的猎队……”

话没说完,他自己倒反应过来了。

“哦,跟蓝雀一样……神圣意志也是跨学院的社团啊。”年轻的公费生挠挠头,呵呵笑了起来。

辛胖子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半晌,胖子转头看向萧笑,一边瞟着郑清,一边小声说道:“要不要带他去校医院检查一下?我觉得自从他变猫回来之后,智商下降了许多……变形术还有这种副作用?”

萧笑没有说话,而是一脸深思的点点头。

“我没聋呢。”郑清没好气的解释道:“我一直以为‘神圣意志’的猎队会叫‘神圣意志猎队’……就像弗里德曼的3A猎队、还有瑟普拉诺那个祥祺猎队。”

辛胖子笑呵呵的看着他,一语不发,只是目光略有深意。

“……这属于思维惯性,任何人都会有的。”年轻的公费生强调着,威胁的看了胖子一眼,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灰布袋。

辛胖子撇着嘴,挪开眼神。

“人蠢就要多读书。”萧笑放下自己的笔记本,苦口婆心的劝道:“学学刘菲菲同学,下课后多去图书馆呆一会儿……同样是公费生,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郑清板着脸,没有搭理他。

不过提及刘菲菲,郑清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教室前排,落在了那排女巫的背影上。

“她今天倒是没有坐在尼古拉斯旁边。”他小声嘟囔着。

“说到刘菲菲,你跟她沟通了吗?”张季信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似的,重新恢复了主猎手的状态以及……语气,瞪着眼,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还有蒋玉。你跟她俩聊过了吗?她们谁来当我们的猎队经理?”

郑清有些心虚的避开红脸男巫的目光,底气不足的抱怨道:“她们那群女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上一来就聚到一起,我过去打招呼还被轰走……”

“她们在讨论迎接苏施君的方案。”萧笑在旁边伸了一个懒腰:“姚教授把这件事交给蒋玉了……”

“这么说,苏大美女真的会来我们班?!”辛胖子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立刻抖擞起来。

甚至刚刚讨论猎队事宜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精神。

这让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黯然伤神。

正当胖子向萧笑身前凑了凑,打算在掏摸点最新消息的时候,教室门后那个简笔画小人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上课啦……老姚风风火火跑过来啦!!”

“哗啦啦……”教室里立刻想起一片桌椅板凳挪动的声响。

“记住,尽快跟她们做个意向沟通!”在转身坐好之前,张季信一脸严肃的看着郑清,叮嘱道:“如果她们两个都不愿意,我们好歹还有机会调教一下林果,让他凑个数……”

“调教这个词略微有点hentai。”郑清小声点评着。

“下课之后,立刻沟通!”张季信不知有没有听到郑清的吐槽,瞪着眼强调道。

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

但是一下课,他就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因为另外一件令他有点恼火的事情出现在他的面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卡伦家那头吸血的小崽子,竟然明目张胆的去跟伊莲娜聊天——而且看上去他们聊的还挺愉快!

第九十章 猎队补完计划

自从昨天晚上与弗里德曼爵士见面之后,马修·卡伦一宿难眠,辗转反侧。

不仅仅因为爵士对他的器重令人振奋,还因为爵士交给他的那项任务:组建一支新生猎队,参加校猎会的新生猎赛,然后拔得头筹——无论如何,也要压制瑟普拉诺的风头。

马修并不是第一次参加狩猎活动。

在卡伦城堡的时候,无论是每年前往巴德明顿的春秋狩,亦或是其他月下贵族年轻巫师们之间的友谊邀请,从小到大,马修已经参加了数十次大型猎会了。

但这一次显然与以往不同。

因为他将作为一名队长,率领一支猎队,参加一场在整个巫师世界都颇负盛名的大猎会——虽然他参加的仅仅是学院杯的衍生赛事,但终归属于赛程安排内的正规比赛。

唯一令年轻吸血鬼忧心的,是他的猎队还没有组建完毕。

一支完整的猎队,包括一名主猎手,两名辅猎手,一名寻猎手,再加上一名游猎手,一共五名正式成员。稍微正规些的猎队,还会充实几名后补猎手,以便在不同赛程之间更换状态较差的队员。

而马修的猎队,不要提候补席了,就连正式的五名猎手他都还没有凑齐。

当然,并不是说寻找一位想要加入自己猎队的大一新生会有多困难。马修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他相信,只要自己开口,想要与卡伦家族交好的年轻巫师肯定如过江之卿。

马修只是想找一位能够与现有猎队成员相匹配,能够让爵士满意的人选。

比如班上的蒋玉,或者是唐顿。

无论从家世,还是能力来说,这两人都是上上等的人选。

然而,当他与第一个人选沟通的时候,却发现某些不太妙的苗头。

“新生猎赛?”蒋玉听到马修的邀请之后,诧异的扬起眉毛:“怎么,你也打算参加新生猎赛?我以为你看不上这种程度的狩猎比赛呢。”

“也?”马修敏锐的察觉到蒋大班长的未竟之语,不由追问:“你已经加入其它猎队了吗?或者说,还有其他人邀请你?”

蒋玉还没说话,旁边的李萌就满脸不乐意的开口了。

“什么叫‘还有其他人邀请你’!”小女巫鹦鹉学舌,阴阳怪气的哼道:“我表姐法力高强,才华出众……多的是猎头来找她!”

马修一脸愕然的看着暴躁的小女巫,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萌萌!”蒋玉伸出两根葱葱白指,捏了捏李萌的耳朵。

李萌噘着嘴,瞪了面前的吸血鬼一眼。

“不好意思,”蒋玉对马修抱歉的笑了笑,首先为李萌的失礼道了歉,然后解释道:“我并没有参加任何猎队……不过的确有其他人来找过我。”

马修忍不住皱了皱眉。

“是我们班的吗?”他忍不住问道。

“是我们班的……唐顿也在组建自己的猎队。”蒋玉并没有卖关子,反而提醒道:“如果你打算在我们班上招人,那么速度要快一点了……也许你可以跟唐顿聊一聊,这样可以错开那些相同的目标人选。”

这个建议非常中肯。

只不过内容却令马修异常失望。

因为蒋玉在这句话中透露的内容,明明白白告诉这位年轻的吸血鬼,他的二号目标人选也已经落空了。

“至于我自己……”蒋大班长对马修抱歉的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其他一些原因,我暂时不考虑参加今年的校猎会。”

“我表姐还有其他大事要忙呢!”李萌攀着蒋玉的胳膊,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蒋玉不动声色的拽了拽小女巫的袍角,示意她闭嘴。

马修最终转身,失望的离开了。

在他身后,传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巫小声的争执。

“你就不能稍微安分一点吗?!”这是蒋玉的训斥声。

“是他先失礼的……”李萌显然有些不服气。

“他是月下贵族,又一直在卡伦家的古堡中长大,不通人情世故是难免的……难道你也整天睡在棺材里面吗?”

马修的耳朵抖了抖,假装没有听见两个女巫的窃窃私语,大步走向唐顿。

我才没有整天睡在棺材里呢!

年轻的吸血鬼心底虽有些闷闷不乐,但看到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仍旧努力打起精神,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也要组建猎队啊。”唐顿听完马修的话之后,挠挠头,摊开手,显得有些无奈:“看来今年的新生猎赛有点热闹……哈哈哈哈。”

唐顿的声音非常浑厚,震得马修耳朵嗡嗡作响。

再加上吸血鬼的听觉异常敏锐,这让他愈发难受了。

“我原本打算邀请你在我猎队里担任主猎手……”马修仍旧不肯放弃,甚至将原本属于他自己的猎位让了出来,只希望能够吸引唐顿改变主意。

但他的这番努力仍旧毫无成效。

“如果我没有组建自己的猎队,一定会答应你的邀请。”唐顿非常委婉的拒绝了他。

不出意料。

马修叹口气,目光不由自主转向教室后排坐着的几名男巫。

郑清虽然是梅林勋章的获得者,但他与爵士之间有些龃龉,可以排除了。年轻血族的目光最先滑过年轻的公费生。

然后他看向其他几个人。

一个张家的孩子,一名蓝巨人,还有一位特招生。

“如果你打算找他们几个,我劝你不要去碰壁了。”似乎察觉到马修的想法,唐顿在旁边提醒道:“我之前已经邀请过张季信了……只不过他没答应。”

马修回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他们也组织了一个猎队。”唐顿耸耸肩,又告诉马修一个糟糕的消息:“如果没猜错,他们几个都在那支猎队里。”

“我们班还有没参加猎队的人吗?”马修语气有些沮丧,表情显得有些恼火。

昨天晚上他答应爵士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今天会碰到这么多麻烦事。

“如果你只想找一个比较符合‘阿尔法特质’的人选,也许可以问问那几位插班生。”唐顿特别强调了‘阿尔法特质’这几个字。

马修感到他的目光略有深意,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转身尴尬的走开了。

第九十一章 你们刚才聊什么呐

因为唐顿提醒他可以在这些插班生中寻找合适的队员,所以魔咒课之后,马修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来到几位留学生的座位前,试图招徕一位合格的猎手。

“插班生也能参加新生猎会吗?”一名留着莫西干发型的男巫摸了摸鬓角,显得有些局促。

“当然没问题……第一大学任何一位学生都拥有平等的权利。”

“但我们并没有经过专业的猎妖训练……”

“不要紧的,”年轻的吸血鬼语气温和,耐心的解释道:“新生猎会在猎月中下旬举办,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磨合。”

“我可以当主猎手吗?”一名身材娇小的插班生兴致勃勃的举手问道。

“如果合适的话。”马修笑了笑,并没有否决这种可能性,而是强调道:“任何资质优秀的猎手,都能在我的猎队找到合适的位置……当然,我们猎队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位游猎手。”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伊莲娜身上。

虽然一直回答其他插班生的问题,但马修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吉普赛女巫身上。在他看来,所有的插班生中,只有伊莲娜一个人最符合自己猎队的要求。

“听上去似乎很有意思啊。”伊莲娜忽闪着大眼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也就是说,你打算组建一支新生猎队参加校猎会吗?”

“是校猎会的衍生赛事,新生猎会……虽然同样属于学院杯赛程安排内的赛事,但是相对来说危险性很低,非常适合我们这些新生参加。”察觉到吉普赛女巫的态度有所松动,马修顿时精神一振,脸上也不由自主挤出了一丝笑容。

与蜀中唐氏、钟山蒋氏等世家大族相比,伊莲娜的姓氏‘琼斯’就显得有些默默无闻,甚至可以说‘卑微’了——因为巫师世界并没有某个著名的‘琼斯’家族。

从这一点上来说,伊莲娜并不是马修这支猎队的最佳人选。

但是从另一方面考虑,作为拥有悠久历史的吉普赛女巫团派遣的留学生,伊莲娜身上自然而然的烙印着那个古老巫师组织的痕迹。

就这个角度而言,她应该勉强符合弗里德曼爵士的要求吧。

况且她又是一位漂亮的女巫。

而美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一张永不过期的通行证。

马修一边在心底暗忖着,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同时彬彬有礼的回答着其他几位留学生的疑问——当然,作为一名优雅的月下贵族,他绝对不会说出任何粗暴的歧视性言论。

“听上去的确有趣。”伊莲娜重复着自己的看法,最终露出抱歉的表情:“只不过前几天‘中世纪魔法建筑’课的教授要求我们写一篇分析‘巴洛克风格建筑’的论文……你知道,第一大学附近这种建筑很少。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我需要去找相关素材,大概没有时间参加新生猎会了。”

说着,她那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精致的面孔上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马修·卡伦原本在听到伊莲娜拒绝的话后,心情是沮丧的。

但是随着吉普赛女巫说清楚她不得不拒绝的原因,年轻的吸血鬼险些高兴的当场跳起舞来。

“这不是问题,小姐。”马修眼神中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苍白的脸颊上浮起红晕,语气急促的说道:“完全没有问题。”

吉普赛女巫诧异的看着他。

“阿尔法城堡就有许多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马修有些亢奋的挥舞着胳膊,指向城堡所在的方向,补充道:“我的堂兄,弗里德曼爵士,他的休息室就是巴洛克风格的……尤其是那间休息室的露台,用一整块洁白的大理石雕琢而出,拥有七十二根华美的栏柱,是最纯粹、最正统的巴洛克风格。”

“七十二根栏柱?!”伊莲娜捂着嘴,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记得‘中世纪魔法建筑’的课堂上提到过这个露台……它真的是妖精们用指头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吗?”

马修胸腔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所充斥着。

他没有料到那座露台如此出名。

“也许吧。”年轻的吸血鬼努力保持着最后的矜持,与此同时,他不失时机的向吉普赛女巫发出邀请:“我相信如果你亲自参观那间休息室,一定会拥有自己全新的看法……那座露台就是为您的论文所准备的。”

“我听说弗里德曼爵士是一位很严厉的学长……他会同意陌生人参观吗?”伊莲娜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但仍旧有些不安。

“如果你是‘卡伦猎队’游猎手,那么就不属于陌生人了。”吸血鬼先生眼睛眨了眨,露出狡猾的笑容。

似乎察觉到女巫的迷茫,他随即解释道:“卡伦猎队就是我刚刚组建的猎队的名字……非常简单,很容易记住。”

“确实很简单。”伊莲娜笑了笑,但表情仍旧有些犹豫不决:“只不过我从来没有上过猎场,而且游猎手要做些什么也不清楚。”

“不要紧的,爵士的3A猎队会在近期帮我们进行赛前训练……也许到时候还会有血友会猎队的正式队员前来指导呢。”马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了?”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

马修不悦的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啊……郑同学,日安。”吸血鬼冷淡的打了个招呼,转头对吉普赛女巫微微行礼告辞:“那么,我等您的纸鹤。”

说罢,抬着下巴,目不斜视的从郑清面前走了过去。

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年轻的公费生强忍住一拳砸扁那张小白脸的冲动。

要克制,不要冲动。

冲动是魔鬼。

要绅士。

尤其是在女士面前。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碎碎念着,做了两个深呼吸,转头看向伊莲娜,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刚才聊什么呐,那么开心!!”

“只是一点作业方面的问题,我请他帮忙。”吉普赛女巫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之前两个男巫之间的低气压,反而兴致勃勃的从坤包里抽出那个破旧的笔记本,翻开几页,指着那道神秘的符箓,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我很快就能找到它了。”

第九十二章 约塔餐厅老板的儿子

“那只吸血鬼找你的吉普赛女巫聊什么?”

“伊莲说,是一些作业上的事情……”

“聊作业能聊的兴高采烈?他们肯定聊的是假作业……我看你后来又在她那儿呆了挺久,在干嘛?不要告诉我们,你俩还是在聊作业。”

“……不是作业,但也差不多。”郑清看着周围几个家伙灼灼的目光,最终硬着头皮回答道:“就是那道挺麻烦的符箓,她找到了一点理解的思路……所以我们稍微讨论的一下。”

说完,他立刻低下头,小口啜起碗里的玉米浓汤。

即便如此,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感到了四周几道瘆人的目光。

“也就是说……你忘记给猎队找经理……结果就研究了半天毫无用处的符箓?!”张季信看上去有点气急败坏,把手中的羊角面包撕成一点一点的碎片,丢在面前的盘子里。

“那道符箓不是毫无用处……知识么,总是一点一滴积累的。”郑清诚恳的看着张大长老,目光竭力从那个盘子里细碎的面包末上挪开。

“怒气也是一点一点积累的。”辛胖子举着一把闪亮的小餐刀,细细的削着一颗奇异果的果皮,慢条斯理的哼道:“当怒气满值的时候,阀门便会再也关不住了……”

“砰!砰!砰!砰!”

一连串爆裂的声音在郑清耳边炸响,把他吓了一跳。

回过头,却看见萧笑正用勺子敲着盘子里的豌豆。

那些豌豆浑身仿佛抹了油一样光亮,皮胞崩的紧紧的。被勺子敲到后,便会砰然炸裂,绽成一朵朵爆米花。

萧大博士的小勺子仿佛急促的鼓点,噼里啪啦敲在那些豆子上。豆子们争先恐后的炸开花,又为那急促的鼓点渲染出更加激烈的背景音。

“这里是食堂,注意影响。”年轻的公费生把椅子向后挪了挪,小声提醒道。

也许这番警告起到了效果,缭绕在周身的那几股寒意略略散去了少许,这让郑清稍稍松了一口气。

“来一勺?”萧大博士挖了一勺‘爆豆花’,举起送到公费生的面前,笑容可掬:“今天食堂的特色菜——脾气暴躁的豆子。”

“好名字。”郑清干笑着,果断摇了摇脑袋,拒绝了那些会爆炸的小豆子。

现在是中午时分。

魔咒课之后,郑清原本打算去找两位猎队经理的候选人做个初步的意向沟通,却因为看见马修与伊莲娜愉快的在一起聊天,而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蒋玉与刘菲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此,郑清一连找了许多自习室,甚至还跑了一趟书山馆,去刘菲菲常坐的位子处瞅了瞅,但最终一无所获。

两名女巫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似的,连影子都没留下。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年轻的公费生坐在饭桌后,对几位同伴煞有介事的解释着:“就像我们生活中,出门找钥匙时总也找不到,想换个频道看电视时,总找不到遥控器……一个性质。”

“为什么要找钥匙,难道你住在密室里吗?另外,电视是什么东西……”张季信停止撕扯手中的面包,疑惑的看向郑清。

这个回答令公费生同学呆了呆。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用往日的生活经验来解释魔法世界的种种,似乎不太合宜。

“所以说……借口就像盘子里的面包屑,扯一扯,总会有的。”红脸男巫嗤笑一声,端起手中的盘子,把里面撕扯好的面包屑一股脑倒进一旁的牛奶中,然后用勺子搅了搅。

郑清扯了扯嘴角,看着他那种腻乎乎的吃法,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如果在平日,他肯定不吝言辞,好生劝道一番。

不过今天理屈,词汇自然就穷乏了。

“下午能记得找猎队经理吗?”张大长老一口干掉碗里的牛奶面包屑,咂咂嘴,阴沉沉的打量着对面的公费生。

郑清连连点头。

“我觉得,骑士团是时候出台一些奖惩措施……否则类似我们‘团长大人’消极怠工的情况难免会再次发生。”萧笑扶了扶眼镜,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这个建议得到了除郑清之外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午餐后,男巫们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回宿舍小憩,而是继续围坐在一起,呆在食堂宽大的餐桌旁,讨论即将到来的猎月事宜。

当然,郑清上午的遭遇仍旧免不了成为众人调侃的对象。

“所以,你们只是单纯的探讨了一番符箓原理?”

“我以为你会把她邀请进我们猎队呢。”

“猎妖这么危险的事情,清哥儿一定舍不得让那位吉普赛女巫去冒险。”

“说到底,你最终还是没弄清楚那只吸血鬼在搞什么鬼。”萧笑扶了扶眼镜,看向年轻的公费生:“我可不觉得他真的在讨论作业。”

“确实,这件事你要注意点。”张季信也稍微收敛了怒气,皱着眉,慢慢说道:“我听段肖剑说过,那头吸血鬼对你家女巫有意思……”

郑清吸了吸鼻子,撇着嘴,没有说话。

“此情此景,总让人歌性大发。”辛胖子抱着他那硕大的肚皮,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下面就让我用歌声,为大家带来人性的思考与道德的总结。”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片大草原…”

“人们走过青青绿草…”

“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一曲未毕,胖子的演唱生涯便戛然而止了。

他没有收到鲜花与掌声,而是收到了郑清一张簇新的镇压符以及几道怜悯的眼神。

“我们继续讨论猎队训练的事情……”郑清板着脸,转头看向其他人,任凭胖子轱辘着一双眼睛,面目呆滞的僵坐在旁边。

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众人回头张望,恰好看见一名瘦小的男巫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沿着过道一溜烟跑过。

托盘里堆满了各色食物,还放着几口盛满汤水的大碗。

“啊!!!”一名路过的女巫眼看着那个托盘迎面撞来,忍不住惊叫出声。

眼看着食堂里就要发生‘惨烈’的一幕,这名瘦小男巫的脚步不仅没有丝毫迟滞,反而跑的愈发欢快了。

只不过在他与女巫交错的刹那间,托盘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平稳的从他手中飞起,滑过女巫头顶,然后落在另一边,他已经举起的手掌上。

“不…好…意…思…!”

瘦小男巫拉长声音尖叫着,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食堂门口。

这幅场景让宥罪骑士团正在开午会的年轻巫师们看的目瞪口呆。

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是谁?”郑清舔了舔嘴唇,干巴巴的问道。

“不知道。”张季信一副思索的模样,他捏了捏下巴,补充道:“看他的袍子,应该是星空学院大一的新生……也许我们应该问问蓝雀。”

“你不知道吗?”郑清回过头,惊异的看向萧笑。

“你又没问我!”萧大博士傲娇的哼了一声,拍了拍怀里的笔记本,懒洋洋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那名男巫应该叫欧米伽……也许你们对他老爸更熟悉一点。步行街上那家‘约塔’餐厅,就是他家开的。”

“约塔餐厅的老板?!”郑清一副震惊的模样:“但是我记得那家餐厅的老板足有两米高!而且胳膊比大象腿还粗!他儿子怎么这么一副瘦小的模样……”

“所以说,人蠢就要多读书。”张季信显然对郑清的大惊小怪有点不满:“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神奇的锻炼方式……我就知道不下二十种办法,能把一个粗壮的大汉,锻炼出一身精致的骨肉。”

第九十三章 父与子

“三分二十九秒。”

一名黑发细眼,穿着阿尔法白色院袍的男巫抓着一块计时器,报出了最终的时间。

“幸不辱命。”欧米伽微微喘着气,惴惴不安的看着面前几名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这几个阿尔法的家伙很奇怪。

不知为什么,来自家餐厅吃饭不看招牌菜单,而是点菜。

点菜也就罢了,但这几个家伙竟然不点餐厅的菜,而是点了一堆九有学院食堂的招牌菜。

不仅如此,那个黑发细眼的年轻巫师还指名道姓要求餐厅老板的儿子,今年刚刚上大一的欧米伽在五分钟之内把这些点餐送到饭桌上。

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吧!

当时,欧米伽一脸紧张的看着面前几个阿尔法的新生,心底却跃跃欲试,希望双方能够大打出手,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实验在学院社团里新学到的一些阴损招数。

这名稚嫩的星空学生暗忖着,如果这几个阿尔法先动手,想来学校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

毕竟这里是自家餐厅。

谁还没有个正当防卫的权利?

但欧米伽内心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如果不是那个带头的粗矮胖子挥舞着珠光灿烂的巴掌,洒出来一把明晃晃的金豆子,领班大叔怕是早就拎着他们的耳朵把这些小兔崽子丢出去了。

“在这个世界,金豆子就是上帝,玉币就是亲爹。”

这是餐厅老板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是这样教育餐厅雇员的,也是这样教育自己孩子的。

所以在收到一把足以包场整间餐厅的金豆子之后,餐厅老板笑眯眯的派自家儿子跑一趟,并且反复叮嘱,务必要在五分钟之内把那盘点餐送到。

“那个领头的小胖子说了,每提前一分钟,多给一粒金豆子。”约塔餐厅的老板双眼放光的看着儿子,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这趟活五五分成!只要你提前一分钟,我就分给你半粒金豆子……你不是眼馋上元书肆那套绝版法书很久了吗?攒钱要趁早,否则不要说法书了,你怕是到老的时候,连老婆都讨不到……”

既然考进了星空学院,欧米伽的脑壳里装的自然大部分都是肌肉。

所以他并不在意老爹嘴里‘讨不到老婆’的威胁。只不过那套绝版的法书的确让他有点心动——而他现在就差几粒金豆子的资金缺口了。

万幸,今天跑的还比较顺利。

虽然在出餐厅的时候,稍微出现了一点岔子,差点撞到一个路过女生身上。不过凭借着超人的身体控制能力,欧米伽最终提前了一分钟三十一喵的时间把点餐送到了客人们面前。

一分钟是一粒金豆子。

一份三十一秒,就是一粒金豆子,加…加多少银角子,或者铜子来着?

星空学院的大一新生眨眨眼,放弃了在心底默算金额的打算。毕竟这不是星空学生擅长的事情。横竖餐厅有专业的会计,而且自家那个死要钱的老爹肯定不会少讨一个铜子的。

装满食物的托盘被平稳的摆放在包房的餐桌上。

虽然被人捧着跑了很远的路,但托盘里的食物依然堆叠的非常整齐。

酥脆的鸡柳摞成一座小山,甚至上面的油酥都没有抖落;灌注在小罐里的五色炼乳泾渭分明,丝毫没有因为托盘下剧烈的运动而混杂在一起;就连那几碗香味浓郁的肉汤,也还在冒着腾腾热气,汤上漂浮的几粒葱花香菜仿佛临钟湖上的舴艋舟,飘摇自在。

“完美的成绩。”安德鲁抚掌大笑,十根指头上的魔法戒指噼里啪啦爆出一片细碎的声响,仿佛在为他的笑声伴奏一样。

他坐在约塔餐厅的包房内,满意的打量着面前那名瘦小的男巫,连连点头。

这个举动让欧米伽心底有点发毛。

那个胖子怕不是个变态吧……万一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算给再多的金豆子,也要揍他个口鼻开花,满脸灿烂!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对面那名矮胖男巫便开口了。

“加入我的猎队吧!”安德鲁向欧米伽伸出戴满魔法戒指的手掌,任凭上面那些各色宝石晃瞎餐厅老板的眼睛,语气显得非常诚恳:“你可以在猎场上随意挑战任何对手……也能在猎赛中任意使用你掌握的那些危险魔法。”

“嘎?”欧米伽呆呆的看着矮胖巫师,觉得话题跑的有点远。

“当然,我们是新生……所以今年只能参加校猎会里面的新生猎赛。”安德鲁略显遗憾的摇摇头,似乎想要摆脱那点不愉快的想法,但他很快便打起精神,补充道:“……不过,今年的新生猎赛也是很有趣的。据我所知,不仅很多有名气的新生会参加——比如九有学院拿到梅林勋章的郑清,还有卡伦家族的马修、奥布莱恩家的亚当,就连你们学院那个蓝雀,也有可能下场。”

“蓝雀!”欧米伽双眼放光,忍不住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同为星空学院的新生,那个养了一只紫貂,整天抱着一柄破剑,看上去比娘们还娘们的家伙早就令他有些不快了——凭什么长得好看还那么能打!

只不过平日学院的训练总有些限制,许多他擅长的魔法并不能用在新生对练中。

但如果进入猎场,在猎赛中,想来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吧。

年轻的星空学子顿时心动不已。

“咳!咳!咳!”

包房内响起一阵响亮的咳嗽声。

正在招徕新人的安德鲁不悦的抬起头,看向噪音响起的地方。

是约塔餐厅的老板。

一个身高足有两米,满脸横肉,胳膊比他儿子的腰还粗的壮汉。

此刻,这名壮汉正搓着手,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客人……既然点餐已经上了,那么……”

说着,他搓了搓手指。

这是一个宇宙通用的手势。

安德鲁恍然大悟,伸手便从口袋里摸出两粒金豆子,看都没有看,随手丢了过去。

“不用找了!”泰勒家的小少爷豪气的摆摆手:“你们下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吩咐餐侍精灵。”

餐厅老板探出两根粗大的手指,灵巧的夹住对面飞来的两粒金豆子,手指一翻,便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但他并没有立刻走开。

第九十四章 衔尾蛇猎队

在这个世界上,悠闲的人换着花样浪费时间,忙碌的人却总是一样的忙碌。

当卡伦家年轻的吸血鬼为自己的猎队想方设法寻找合适的游猎手时,泰勒家的小狼崽子也为他那支残缺的猎队操碎了心。

麦克·金·瑟普拉诺先生虽然应允了安德鲁使用‘衔尾蛇猎队’这样有着浓重身份标记的猎队名称,并且提前为他办妥了各种参赛手续,但他却并没有在猎队组建上给年轻狼人更多帮助——比如为猎队推荐除鱼人之外更为合适的人选。

所以安德鲁这几天洒出一把把金豆子,四下里打探,希望能找到几根好苗子。

索性那些金灿灿的小东西在任何地方都非常受欢迎。

年轻的狼人很快从流浪吧的巫师口中拿到了六个合适的名字。

截止到目前,安德鲁已经面试了其中的五个人。有两人明确拒绝了‘衔尾蛇’的招徕,一个人表示对狩猎活动无爱,另外两人则是整体水平令人不甚满意。

欧米伽是名单中最后一个人选。

在面试欧米伽之前,安德鲁已经基本确定了猎队的大部分人选,只有寻猎手的位置还在犹豫之中。

所以他对这位星空学院大一新生的主要考验便在其搜索能力、移动能力与传讯能力三个方面。

按照朱利安的计算,约塔餐厅与九有学院食堂之间最短路线也有近千米远,考虑到其间还有数道魔法门禁,耗时可能会更长一些。

在拿着那份菜单狂奔到九有学府的食堂之后,欧米伽需要从上千种菜品中迅速找出菜单上的选择。

这里有一个小坑。因为安德鲁为餐厅提供的菜单名录中,有一道时令菜今天食堂并不供应,所以欧米伽在确认这件事后,必须立刻与远在餐厅的几位客人沟通,寻找其他解决方案。

得到谅解之后,欧米伽还需要托着一大盘食物安稳的跑回约塔餐厅。

这一切的费时不能超过五分钟。

考题并没有什么危险性,而且欧米伽的表现也出乎意料的好。

从这位瘦小的巫师出门之后开始计时,仅仅四十秒之后,一只色彩绚丽的蜂鸟便用嘴敲开了包房的玻璃窗,向客人们报告学院食堂今天的菜谱,经过短时间的讨论,在得到客人们谅解之后,又过了不到三十秒钟,欧米伽便托着餐盘,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非常出色。”

安德鲁粗短的手指敲在餐桌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表情:“……不论是快速移动的能力、还是那只会说话的蜂鸟……都非常棒!”

欧米伽站在几位客人面前,脸上浮现出困惑却又骄傲的表情。

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完全他们那些苛刻的条件,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事情。

但是参加新生猎队?

这件事从来没有出现在餐厅老板儿子的计划之中——他打算登上星空学院的无限制格斗赛场,打算攒钱买上元书肆的那本绝版法书,还打算大三之前就完成注册巫师的全部考试。

但是新生猎赛?

那种过家家的游戏,有必要参加吗?

与自己儿子脸上的困惑不同。

约塔餐厅老板的眼神中则透露出几许精明。

收下餐费之后,这位身材高大的餐厅老板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包房。

而是继续堆着那副专业的笑脸,笑眯眯的站在包房门口。

“还有什么费用没有结清吗?”泰勒家的小少爷有些不满,重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

餐厅老板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却最终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虽然喜欢金子,但他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商人。

“您的费用已经结清了,小少爷。”餐厅老板笑眯眯的说道:“而且您给的小费非常丰厚……”

“那就快点走开……我们还要讨论正事。”旁边一个黑发细眼的年轻男巫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他是我家老爹。”站在餐桌尽头的瘦小男巫开口,小声解释道。

安德鲁立刻醒悟过来。

他刚刚一时高兴,忘了这件小事。

“那么,”刚一开口,安德鲁就皱起了眉。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位餐厅老板的姓氏,自然也就没办法使用那些正规的称呼。

“……那么,您对欧米伽参加我们猎队有没有什么意见?”年轻的狼人很快选择了一种模糊的敬称。

“我本人非常赞同他参加这类实践性活动。”餐厅老板虽然长得五大三粗,面目粗犷,但说话却非常油滑,深得街头生活的三昧:“这件事既能够锻炼他的魔法,又能增长见识,还能交到朋友……一举多得,非常好。我掏钱让这小子进星空学院,不就是这些追求吗?”

安德鲁连连点头,目露喜色。

旁边的朱利安则一脸奇怪的看向这位餐厅老板。

“但是,”但餐厅老板话锋一转,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担忧:“猎妖毕竟是件危险的事情……小欧米伽做事情又一贯没脑子,容易冲动……”

旁边的瘦小巫师翻了个白眼,瞪了自家老爹一眼。

“……难免遇到什么危险。”餐厅老板看着泰勒家的小少爷,语气诚恳的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要等他养老送终……现在巫师联盟把个人养老金的月缴纳比例定的那么高……餐厅生意也不景气,人手不够还要这小子来帮忙……”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年轻的狼人却听的一脸茫然。

这位大叔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咳咳,”旁边,那位黑发细眼的男巫咳嗽了两下,轻声补充道:“欧米伽如果加入猎队的话,每个月可以有一枚玉币的生活补助。”

餐厅老板立刻闭上了嘴巴。

安德鲁终于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把手重新伸进口袋里,摸出一枚玉币,掂了掂,忽然转头看向欧米伽:“那么,如果你父亲同意的话,你愿意加入我们猎队吗?”

“是老爹。”欧米伽纠正了安德鲁的用词,但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他愿意。”餐厅老板宽厚的巴掌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一脸慈祥的看了他一眼。

瘦小巫师咂咂嘴,最终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餐厅老板终于笑容满面的接过了那枚玉币,安德鲁也一脸振奋的在这间包房内宣布‘衔尾蛇猎队’第一次全体会议正式开始。

皆大欢喜。

第九十五章 琥珀

“你怎么知道那位大叔刚刚想说什么?”

当约塔餐厅的老板离开包房之后,安德鲁好奇的看向朱利安,对他能够从‘微言’中听出‘大意’表示非常钦佩。

“我家老爹也是这样子的。”朱利安耸耸肩,露出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你知道,他在维埃尔开了家伐木场,我跟哥哥们一直给他当免费劳力……在我参加阿尔法学院的考试,准备来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对我的面试官说了差不多的话。”

欧米伽深深叹了一口气。

“习惯了就好。”朱利安伸出手,安慰的拍了拍瘦小男巫的肩膀,同时补充道:“认识一下,我叫朱利安……阿尔法学院大一新生,坐在主位上的是我们猎队的队长,安德鲁·泰勒先生。”

安德鲁微微点头示意。

“……坐在角落里那位,是亚特拉斯的大一新生,你可以叫他琥珀。”

欧米伽抬了抬眉毛。

他刚刚注意到包房的角落还坐着一位男巫。他穿着黄色的长袍,面容清秀,深褐色的头发中夹杂了许多灰白,一副用脑过度的模样。

此刻,他正闭着眼,似乎正在养神。

听到朱利安的介绍,那位亚特拉斯的学生睁开眼,友好的点点头。

欧米伽的目光在琥珀身上打量一番后,顺便瞅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挂钟。

“哎呀!”这位瘦小的巫师忽然惊叫一声:“糟糕,马上就该上课了……今天要迟到了!惨了,惨了……”

墙壁上,挂钟上面的时间已经指向一点一刻的位置了。

“不要紧,你今天可以不去上课的。”朱利安按住欧米伽的肩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在半空中抖了抖:“呶,签了它,今天下午就不用去上课了……”

餐厅老板的儿子歪着头,一字一句的读着那张纸的抬头:

“第…一…大…学…校…医…院…病…情…诊断…书?”

这份诊断书的姓名、性别等个人信息均空白未填,仅在正文处简练概括了‘诊断结果’与‘医师建议’。

欧米伽注意到这张纸上的‘诊断结果’是‘急性肠胃炎’,医师建议则是‘静修半日’。

纸张的末尾,还加盖了一个红艳艳的公章。

时间是‘戊子年壬戌月丙戌日(十月十三日)星期一’,也就是今天。

“这是……”这位瘦小的男巫抬起头,目光微妙的看向一旁黑发细眼的男巫。

“如你所见,一张校医院开具的,完全效力的病假条。”朱利安又抖了抖手中的那张纸,催促道:“快点填下你的信息……这张假条必须在下午上课前飞到你们教授的办公室。”

欧米伽犹豫了几秒钟,一把抓过那张空白假条。

安德鲁坐在餐桌主位上,笑眯眯的看着伏桌签字的年轻巫师,轻咳两声,转头看向其他人,慢吞吞的说道:

“既然人数已经达到猎队的最低要求,那我们来确认一下各自在猎队的位置吧。”

欧米伽刚刚把签完的假条折成纸鹤,丢出窗外,闻言回头在屋子里打量一番,疑惑道:“一支猎队不是要五个人吗?我们这里现在只有……一,二,三……加上我一共才四个人吧……难道新生猎赛还有什么新规则?”

“不不不,现在猎队恰好五个人。”安德鲁摩挲着指头上的宝石戒指,费力的耸耸肩,解释道:“还有一位队员稍微有点特殊,是临钟湖里的鱼人,叫伊势尼……它是瑟普拉诺先生为我们指定的辅猎手。”

“鱼人?!”欧米伽怪叫一声:“学校会允许那种怪物进猎场?!允许它们参加新生猎赛?!”

“没有规定。”安德鲁干巴巴的笑了笑:“学校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所谓法无禁止既允许……总之,瑟普拉诺先生确认这份名单可以通过学生会的审查……要知道,今年校猎会的组织工作主要由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负责。”

餐厅老板的儿子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

“也许我现在应该后悔。”他嘟囔着:“那种臭乎乎的亚生命,进了猎场,怕是能把方圆十里的野妖都招过来。”

“那样不是更省力了吗?”朱利安在旁边笑着补充道:“省的我们四处搜索它们的踪迹了。”

这么说的确不错。

欧米伽咂咂嘴,没有吭声。

“那么……我是主猎手,伊势尼是辅猎手,它可以充当左辅。”安德鲁继续掰着指头计算猎队的配置,他的目光在屋子里剩余几人的身上打量着:“你们谁来当右弼呢?我们还差一个辅猎手。”

虽然说的是‘你们’,但欧米伽明确判断出对面那位粗矮男巫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另外两个巫师身上徘徊。

“我认为琥珀更适合当您的右弼。”朱利安忽然开口推荐道。

“那你呢?”安德鲁皱皱眉:“以你的才能,应该也可以胜任辅猎手的位置。”

“如果您放心,那么就让我担任猎队的游猎手吧。”这个黑发细眼的男巫微微一笑,显得非常平静:“我可以为您的猎队守护左右……至于辅猎手,应该交给更适合的人才。”

“理由呢?”安德鲁把身子向后仰了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那位木匠的儿子:“虽然你把他推荐进猎队,但我对他还没有太多了解。”

说着,他歪着脑袋,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黄袍巫师。

琥珀依旧闭着眼,沉默不语。

“您知道,当学校测试出我具有‘信仰之心’后,亚特拉斯的教授们曾经试图帮我确立某种信仰。”朱利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不过,这些努力都白费了……当然,我并不是一无所获。在亚特拉斯呆的那几天,我认识了琥珀。”

“他在入校之前,曾跟着一位苦修士修行。在治疗术与占卜方面都有不错的造诣——我觉得这是一位优秀辅猎手需要具备的素质——相对而言,我并不擅长这两个方面。”

坐在屋角的男巫仿佛没有听到别人在讨论他,依旧闭着眼,一语不发。

对于朱利安的解释,安德鲁仍旧有些不满:“因为你是他的推荐人,所以我并没有为他设置什么苛刻的考核……”

“欧米伽的老爹要来敲门,敲了三下,询问我们需不需要茶水。”琥珀忽然抬起头,打断安德鲁的说话,喃喃道。

“什么?”

泰勒家的小少爷一脸莫名其妙。

“咚咚咚。”

三次清晰的敲门声在包房外响起。

约塔餐厅的老板推开门,伸进一个脑袋,看着屋子里的年轻人,笑眯眯的说道:“需不需要添些热茶?……早上刚刚从沉默森林摘的青叶,非常提神醒脑!”

没有人说话。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角落里那位清秀的亚特拉斯学生。

琥珀似无所觉,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六章 卜者的警告

直到衔尾蛇猎队结束第一次全体会议,众人走出约塔餐厅的时候,安德鲁·泰勒仍旧对自家猎队右弼那番出神入化的占卜能力念念不忘。

“真的太厉害了!”泰勒家的小少爷走在步行街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碎碎的念叨着,夸赞琥珀的占卜技巧:“……这种水平的卜算能力,我也只在……庄园举行的年祭的时候,在那些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子身上看到过。”

琥珀安静的走在他身边,微微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朱利安与欧米伽则略微落后前面两人半步。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视野吗?比如目击者、观察者或者先知?这种天赋真的非常罕见啊……为什么没来阿尔法学院呢?按照你的天赋,完全可以在阿尔法城堡里获得一席之地!”

琥珀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睁开眼,转头看向安德鲁。

真干净!

泰勒家的小少爷看着那双暗黄色的眼睛,在心底暗暗赞叹着,就像两颗剔透的琥珀。

“我并不喜欢阿尔法。”黄袍男生轻声说道:“不论是那座腐朽的城堡,还是住在城堡里的那些巫师。”

“我也不喜欢。”安德鲁摊开手,赞同的笑着:“包括我自己。”

“我出现在你面前一方面是因为朱利安的邀请……另外一些原因,应该只是好奇……你组建的这支猎队周围汇聚了太多的变量……以及因果。如果我想看的更多,需要参与进去,提取其中的某些媒介。”

“真正的占卜师都是这么做的。”安德鲁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就像出山的孔明先生,斩龙的袁天罡,又或者被人掐死的勒诺曼女士。”

最后一个例子显然有些诡异。

走在两人身后的朱利安忍不住扶额叹息——事实上,这三个例子似乎都不怎么样。

但琥珀似乎并不在意年轻狼人隐晦的冒犯,仍旧慢悠悠的解释着:

“至于你说的特殊视野,我并没有。”

“唔,也不是完全没有……我的眼睛就比较特殊。可以看到缠绕在一个人身上因果线的多寡,偶尔还能看到某些人溢散出的‘气’……‘虎死精魄入地化石,配之可以趋吉避凶’我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但不管是那些因果线,还是偶然才能看到的‘气’,都属于一种模糊的感觉,只能帮我佐证占卜的结论。对于平日的占卜来说,并没有太多帮助。”

“除此之外,我占卜时使用的咒式,占卜的方法,与这所大学的任何一个普通巫师相比,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但其他人并没有你这么杰出的能力。”安德鲁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如果你从记事开始,每天都用最基础的占卜咒式解读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那么当你长大以后,你的占卜能力就会成长为一种本能。”琥珀轻快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个非常不友好的,令绝大多数巫师为之绝望的答案。

“如果我有这种恒心与毅力,现在应该坐在上议员的椅子上听那些老头子做报告。”安德鲁自嘲的笑了笑,钦佩的看了黄袍巫师一眼。

“那你现在抬头,能看见什么呢?”欧米伽好奇的问道。

琥珀抬起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步行街,然后闷哼一声,立刻垂下眼皮,低下头,飞快的说道:

“拐角能看到一位戏法师……一个骑扫帚的小男孩会给他帽子里丢一枚铜子。”

“那个小男孩路过奶茶店的时候,会撞到店前的易拉宝……”

“然后我们的队长会遇到一位熟人。”

安德鲁扬起了眉毛。

“熟人?”他嚷嚷着:“我认识的熟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步行街溜达。”

说着,他迈开步子,大步向前走去。

拐过街角,一位头发花白的年迈戏法师蜷曲在墙下,面前摆着一顶油汪汪的破旧毡帽。

未几,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骑着短柄扫帚,从距离地面一尺多高的地方呼啸而过;他嘎嘎笑着,拐过街角的时候,顺手崩出一枚铜子,丢进老戏法师的帽子里。

笑声未落,随着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小男孩一头撞在了奶茶店前的易拉宝上,从那根短柄扫帚上栽了下来。

一位刚刚走出奶茶店的红袍女巫急匆匆的跑下台阶,扶起泪眼汪汪的小男巫。

“哇哦,虽然有点意外……但真的是个熟人呐。”安德鲁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定定的看着女巫身后走出的一位男巫,目瞪口呆。

“那是九有学院今年拿了梅林勋章的新生吗?”欧米伽探头探脑的张望着,犹豫道:“我记得他叫郑清吧……队长跟他很熟吗?”

“唔。”安德鲁含糊的答应着,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他向那位女巫提出的某个要求会被拒绝。”琥珀默默的看着奶茶店前的男女巫师,低声说道。

安德鲁眉毛一扬,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

……

郑清帮蒋玉扶起那名跌倒的小男孩之后,目送他骑着扫帚歪歪扭扭的重新飞起来。

“我觉得步行街上应该禁止这些魔法飞行工具。”郑清叹口气,抱怨道:“而且还应该限制儿童骑乘扫帚的年龄……”

“巫师联盟里也一直在讨论这件事。”蒋玉在旁边轻声说道。

今天是周一,下午课后,郑清带着自己的小精灵们与蒋玉一起来步行街拜访杜泽姆博士,请博士帮忙检查小精灵恢复的情况。

就目前而言,服用了砂时王浆配药的小精灵们恢复的不错。

最起码在猎月其间内,郑清都不需要考虑为她们续命的事情了——他还有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头疼呢。

比如为宥罪猎队寻找一位合适的经理人。

他今天突兀的把蒋玉邀请出来,也是想趁机提一下这件事。

“嚯,我们伟大的梅林勋章获得者打算开启自己的从政生涯了吗?”一个戏譃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打断郑清的话头。

他恼火的回过头,然后诧异的抬起眉毛。

阿尔法学院那只矮胖的狼人?

“跟你无关。”郑清冷淡的回答着,示意身旁的女巫一起离开。

“也许吧。”安德鲁油腔滑调的说道:“我的占卜师告诉我说,你今天会被这位美丽的女士拒绝……如果我是你,我会换个时间提出某些不切实际的要求。”

琥珀在旁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郑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莫名其妙。”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转身离开。

蒋玉则微微皱着眉,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也跟在郑清身后走开了。

……

……

“远离他。”

目送郑清与蒋玉拐进巷子深处之后,琥珀忽然开口,用低哑的声音警告道:“……那个年轻人四周都笼罩着无尽的血色……但却没有一丝因果与变量纠缠在他身上。甚至比刚刚出生的婴儿还要干净。”

“哈哈,九有的书呆子么,能惹什么麻烦事。”安德鲁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调侃道:“你看到的那些红色,也许只是他们穿的红袍的影子。”

“就像风暴之眼。”琥珀喃喃着,垂下眼皮:“风暴的中心永远是最安静的……而围绕在风暴周围的我们,则被飓风裹挟,身不由己……这也许是你组建猎队时产生那么多变量的原因所在。”

“没有这么可怕吧。”朱利安在旁边插口,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如果他真的这么特殊,那学校那么多大巫师、那么多占卜师,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

“第一大学笼罩在一股强力守护阵法内。在这个阵法之中,任何异常都会被压制……而且,你怎么知道学校那些大巫师不清楚他身上的异常呢?”

说着,琥珀抬起眼皮,扫了周围几人一眼。

众人皆哑口无言。

太阳终于沉入不远处那栋最高建筑的屋脊。

天色飞快的黯淡下来。

一阵冷风打着卷从墙角吹过。

几个沉默的年轻巫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长袍。

第九十七章 一大捧玫瑰花

暮秋时分,日头较短,太阳下山后,天黑的很快。

从步行街到学府内的林荫路上,似乎只是眨眼间,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

道路两旁为猎月准备的各色装饰愈发丰满了。

一人多高的毛绒布偶有气无力的四处徘徊,偶尔被几个路过的女巫捉住一起合影留念;五颜六色的彩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不时闪过几道耀眼的电光,为即将到来的猎赛额外增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最引人注目的,是漂浮在学府各个角落里的灯笼们。

这些灯笼大多是宫灯,胖乎乎、圆滚滚,看上去就非常喜庆。它们的骨架上被巫师们烙印了咒语,只能在离地一米五至两米的狭窄空间里慢悠悠的徜徉,飘荡。

红色的火烛坐在宫灯里的细木骨架上暗自垂泪,烛光透过轻薄的纱绢蒙皮,把印在上面的‘咒谜’清晰的展现出来,许多学生都站在这些宫灯下冥思苦想,试图破解其中的奥妙。

这是今年校猎会的组织者为猎月正式开启前所做的预热。

从太阳下山一直到月上中天,整座学府中都会四处飘荡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上设置了各种有关咒语的谜面,只要答出谜底,这座灯笼就会爆裂,炸出一蓬闪烁着金星的雾气,以及一束随机的手捧花。

手捧花上还会插着一张符箓——是一张对应灯谜咒语的标准符箓。

这种有奖竞猜活动显然激起了许多学生的兴趣。

因此,这几天晚上,学府内显得热闹了许多,也终于烘托出几分猎月的气氛。

郑清跟着蒋玉身后,在校园里漫步——虽然他是打着送女巫回宿舍的理由这么做的,但谁都知道一名巫师在学府中很难出意外,即便现在天色已晚。

郑清不说,蒋玉自然没理由逼问。

她索性慢慢溜达着,解答那些不时飘到她面前的灯笼,郑清也偶尔上去凑个趣。

必须承认,出身世家的巫师在魔法基础方面往往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蒋玉面前的灯笼隔三差五就会砰出一蓬金色的雾气,不一会儿,女巫手上就已经捧了许多支手捧花。

只是不知为什么,女巫的手捧花都是玫瑰。

红色的、白色的、金色的、蓝色的,各种颜色的玫瑰在女巫怀里争相夺艳,娇艳欲滴。

“拿一下。”蒋玉忽然转过身,示意郑清接过那堆手捧花。也许是花朵的倒影,也许是灯笼的渲染,女巫白皙的颊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要收集一下插在花捧间的符箓。”她嘟囔着,解释道。

确实有这个必要。

郑清看着那些插在花捧间熠熠生辉的符纸,连连点头,连忙伸手去接那些花,却不小心碰到了花捧下面的一只手。

那只手微微有些凉意,让年轻的公费生心底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蒋玉垂下眼皮,睫毛微动。

“一张,两张,三张……”她小声念叨着,在玫瑰花捧间寻找自己的战利品。

“真厉害。”年轻的公费生由衷赞叹道。

“一般般啦…小时候经常玩这种‘咒谜’游戏。”女巫抿嘴一笑,下巴微扬,黑色的长发搭在肩头随风起伏。

郑清忽然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机会。

“那个,”他试探着问道:“你喜欢狩猎吗?”

“我喜欢看猎赛,不喜欢狩猎。”蒋玉似乎很高兴两人之间终于有点其他的话题了,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家里每年都要举办大型的猎会,一般都是春季或秋季……有的时候还要邀请关系较好的那些巫师家族前来观礼……去年云梦秋狩,族里的猎队就狩到了一头大妖……巫师联盟还特意颁发了一份嘉奖函。”

郑清抽了抽鼻子,感到很有压力。

他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那件芝麻大小的事情能不能引起这位大小姐的兴趣了。

“……按照传统,我们的成年礼都需要独自在猎场守夜……真是太吓人了,黑漆漆的猎场里没有一个人影,除了一本法书,连一个护身符都不允许带进去。”

郑清一边听着女巫讲有关狩猎的事情,一边在心底打着腹稿。

终于,当蒋玉说完她的成年礼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年的校猎会你参加了吗?”

“校猎会?”女巫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我是班里负责与校猎会组委会沟通的代表,肯定参加了呀……或者说,你是指‘亲自’参加?”

她把‘亲自’两个字咬的很重。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校猎会有一个衍生的赛事……”

“新生猎赛。”蒋玉扶额,表情微微垮了下来:“你就想说这件事吗?你打算参加新生猎赛?”

“你也知道吗?!”郑清没有觉察女巫的微妙表情,反而很振奋的问道:“新生猎赛只允许我们新生参加……奖励非常丰厚,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你加入了谁的猎队,唐顿?还是马修?”蒋玉没有回答郑清的话,反而问了一个令他有些茫然的问题。

“唐顿?马修?”郑清把这两个名字在嘴里咀嚼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俩也要参加新生猎赛?”

“你不知道?”女巫那双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那你参加的谁的猎队?”

“我自己组建的。”郑清挠挠头,憨笑一下。

蒋玉终于不再说话。

她眨眨眼,用一种令人受伤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男巫。

良久,女巫才慢慢的,用一种探讨的语气说道:“如果是你担任主猎手,即便我同意当你的辅猎手,我们这支猎队也很难在猎场有什么出色的表现。”

郑清苦笑了一下。

“你说的太委婉了。”年轻的公费生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虽然我是猎队队长,但主猎手是张季信,辅猎手找的辛·班纳与萧笑,寻猎手是星空学院的蓝雀……我只担任一个打酱油的游猎手。”

蒋玉脸色微微发红。

“既然你的猎队有张长老与萧大博士,应该不比其他猎队差了。”她低下头,继续在那捧玫瑰花中寻找符纸,同时嘟囔道:“我看你们猎队已经满员了……找我做替补吗?”

“如果有替补,那也是我。”郑清立刻否决了这种可能性,他顿了顿,最终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找你,是希望你出任猎队的经理人……博士曾经说过巫师界的一句名言‘每支成功猎队的背后,都有一位优秀的经理人’……我希望你能成为站在我们猎队背后的那道身影。”

蒋玉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复。

不过她也终于把玫瑰花捧中的符纸挑拣完毕了。

“把花给我吧。”女巫示意着。

郑清捧着那一大捧玫瑰花,小心翼翼的交到女巫的怀里。这一次,他非常留意,没有碰到女巫的手。

“你们两个在干嘛?!”一个惊讶的声音打断正在交接花捧的两名年轻巫师。

郑清回过头。

李萌站在不远处,抱着一只毛绒熊,正震惊的看着他俩。

第九十八章 大家都心塞

一盏宫灯起起伏伏,飘荡在半空中。

几只觅食的野生灯火虫以为遇到了美味,呆头呆脑的趴在灯笼表面的纱绢蒙皮上,尖锐的口器刺破细绢,用力鼓动腹部,徒劳的吮吸着灯笼里干燥的空气,或许还有一点蒸腾起的蜡油。

矮小的毛绒熊站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蹦蹦跳跳,试图攀上头顶不远处的那盏宫灯——几分钟前,它的主人因为过于震惊,而不小心撒了手,让它毛茸茸的脚掌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现在,它想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站回熊生的巅峰。

但它实在是太矮了。

即便它努力把身子团成一个球,也始终弹不到足够的高度。

毛绒熊终于停止了蹦跳。

它抬起头,耳朵耷拉着,瞪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玻璃眼珠,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主人,希望能够获得一点额外的帮助。

但很可惜。

它的两个主人——不论是矮个子的小女巫,还是黑长直的大女巫,都忽视了这只玩偶的诉求。她们现在的注意力都不在它的身上。

女巫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所以说,你只是在帮我表姐看管这捧花……然后恰好在还花的时候,被我看见了?”李萌斜着眼,目光非常警惕,仿佛在提防一个hentai,用一种充满怀疑的语气总结着郑清的解释。

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差点把脖子晃断。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小女巫捏着下巴,做着深思熟虑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道:“毕竟你曾经是个骗子……”

郑清顿时为之气结。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小女子难养至极也——很久之前的一个小误会,她能记一辈子!

蒋玉嘴角微微翘了翘。

但随着李萌的下一句话,她的表情也僵硬了。

“……我要给家里写封信,就给祖奶奶写。”李萌小拳头砸在手心,眼睛瞪的溜圆,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要告诉她这件事……她是过来人,肯定知道你是不是说了瞎话!”

“萌萌!”蒋大班长眯着眼,素手搭在小女巫的肩膀,威胁的碰了碰她的耳朵。

李萌缩了缩脖子,最终噘着嘴,随手捞起那只围着她的腿转圈的毛绒熊,开始蹂躏它那毛茸茸的耳朵。

“你们男生都那么喜欢参加猎赛吗?”蒋玉转头看向郑清,咬了咬嘴唇,突然问道:“你怎么没去找伊莲娜当你的猎队经理?”

“伊莲娜?她说自己已经答应加入另外一支猎队了。”郑清老老实实把自己先去找吉普赛女巫然后被拒绝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还觉得很沮丧,语气一直显得非常失望。

只能说,不作就不会死。

最终冥冥中的第六感拯救了在作死途中越跑越远的年轻公费生。

郑清似乎感到空气中突然多了几分凉意,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袍子,从灰布袋里摸出一张‘防风符’,插进女巫抱着的花捧中,笑道:“才刚刚出了夏天,就这么凉……冬天怕是要把鼻子冻掉了。”

防风符嗤嗤的冒出一缕青烟,一层无色的结界轻轻扩展开,将抱花的女巫拢了进去。

“我也要!我也要!”李萌嚷嚷着,在旁边用力跺着她那双红色的小皮鞋。

“别闹……你抱你的毛绒熊就行。”郑清有点心疼自己的符纸,一巴掌打掉毛绒熊伸出了的爪子,安慰道:“这头熊看上去就很暖和。”

“你才是熊!你们全家都是熊!!”毛绒熊瞪着那双玻璃珠子,怒气冲冲。

这段小插曲为郑清挽回了一点分数。

当他重新抬头,看向蒋玉的时候,女巫只是抿抿嘴,非常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不一定有时间处理猎队的事情。”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

这一点,郑清还是听得出来的。

于是,他再一次傻眼了——原本他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毕竟蒋玉给他的印象一直是非常乐于助人的。

“咳咳!”李萌站在蒋玉身边,清了清嗓子,一副‘你快来邀请我’的表情。

郑清打量了一下她洋娃娃般的模样,娇小的身材,还有她怀里那只毛绒熊,最终干笑两声,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落荒而逃。

……

……

“真没有眼力价!”李萌瞪着年轻公费生远去的身影,愤愤不平。

“确实。”蒋玉难得赞同一次自家表妹的观点。

“嗷!”毛熊挂在李萌的脖子上,嚎了一嗓子,声援两位主人的观点。

“你刚刚的意思……是打算参加校猎会吗?”蒋玉似乎终于想起什么,低下头,瞅了一眼李萌。

小女巫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慌乱。

“哪有的事情……哈哈,”她干笑两声,用力拍着毛熊的脑袋,飞快的解释道:“我只是怪他没有注意到表姐你最近那么忙,还来打扰你……”

毛绒熊可怜巴巴的举起爪子,抱着脑袋,忍受着小魔女的残暴,竭力不让自己的玻璃眼珠从脑袋上掉下去。

蒋玉没有被她的小动作转移注意力。

她蹲下身子,紧紧盯着小女巫,警告道:“不许参加校猎会……任何形式都不允许。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会死人的……如果你不听话,那我只好向学校提出申请,把你送回家去了。”

李萌嘴巴高高撅起,翻着大大的白眼,有气无力的答应着。

然后她想起另外一件事。

“变形术也是很危险的魔法,你为什么要尝试呢?!”她有些不服气,小声哼哼道:“还有,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们俩拉手了……我要给家里写信!”

“你,说,什,么?”蒋玉微笑着,一巴掌按在小女巫的脑袋上,开始揉她的头发。

“哎呀呀……不要弄乱我的头发!”李萌立刻屈服讨饶。

……

……

离开两位女巫之后,郑清又去图书馆转了一圈。

他去找刘菲菲。

她是最后一位猎队经理人选,也是可能性最小的一位。

作为九有学院今年的首席生,刘菲菲在学习上的表现毋庸置疑。但她却极少参加社团或大家的日常活动,总是在图书馆里一个人默默的看书——当然,现在应该是两个人,尼古拉斯总是陪着她一起看书。

不出意料,刘菲菲也委婉的拒绝了郑清的提议。

年轻的公费生发现,在尼古拉斯面前提这件事实在是一个败笔。这位曾经的引导员不仅没有帮郑清说话,反而努力劝阻刘菲菲远离‘猎妖那种野蛮而危险’的活动。

当郑清带着这个糟糕的消息回到宿舍后,萧笑带给他另外一个糟糕的消息。

“裁决猎队给你飞了一只纸鹤,猎队集训时间推迟到周末了。”博士从抽屉里摸出一只纸鹤,丢给刚刚进门的公费生。

“为什么?!”郑清抓了抓头发,感到一阵疲惫。

“据说是因为校猎会的猎场还没有清理完毕……组委会安排学校排名之内的猎队‘分片包干’,务必要在周四之前肃清猎场内的隐患。”

郑清叹口气,拆开手中那只皱皱巴巴的纸鹤,抱怨道:“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情……话说,你们下次不要这么粗暴的对待这些小纸鹤好不啦,它们也很辛苦的。”

“这件事你要跟那只肥猫去谈。”迪伦的脑袋忽然从他那口大棺材里冒出来,把郑清吓了一跳。

吸血狼人先生慢吞吞的解释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只肥猫喜欢折腾这些小纸鹤了……每只想飞进咱们宿舍的纸鹤都要被它蹂躏半天。”

第九十九章 嗨,达令

十月十七日。

星期四。

农历九月十九。

宜,祭祀、捕捉、出行、立卷

忌,嫁娶、入殓、造屋

下午时分。

天气状况良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是一个适合户外活动的好日子。

对于实际控制着整座布吉岛气候环境的星象监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只需要注意老黄历上的某些禁忌,而不需要额外关注天气状况。

第一大学第二零零八届‘学院杯’校猎会开幕仪式将在九有学府的一号猎场内举行。

从上午下课后,九有学院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开始站在学府的各个角落,最后一遍检查各种魔法道具,同时最得体的礼仪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

“今天是庚寅日,恰好是刚日,确实适合田猎,”萧笑抱着他的笔记本从图书馆出来后,瞅着灿烂的天气,掐了掐指头,摇头晃脑:“我原以为第一大学不会在意这种细节呢。”

郑清知道萧笑说的是吉日的选择——这并不算什么高深的魔法知识,从小到大,郑清跟着家里那位老教授,接触过许多此类带有‘传统’色彩的知识。

譬如刚日。

古人以天干地支相配记日。以天干奇数为刚日,如甲、丙、戊、庚、壬;以天干偶数为柔日,如乙、丁、巳、辛、亥。简单来说,刚日宜外事,柔日宜内事。

田猎属于外事,因此选择庚寅日来举办开幕式,恰如其分。

“也许只是个巧合。”郑清耷拉着脑袋,跟在博士身后,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不管选什么日子,反正与我们没有关系……如果天上能掉下个猎队经理,我愿意在柔日,不,我愿意在刚柔之间的日子参加这见鬼的开幕式。”

萧笑闻言,也忍不住叹口气。

从周一到周四,已匆匆逝去三天多的时间了。学府内庆典的气氛越来越浓烈,但宥罪骑士团团长大人的心底却越来越哇凉。

因为他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猎队经理。

类似伊莲娜、蒋玉、刘菲菲之类实力强劲、形象俱佳的人选终究是凤毛麟角。除此之外,在九有学院的新生中,郑清几乎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了——猎队经理毕竟属于一个封闭的小圈子,不是什么人都有身份加入的——而其他三所学院的新生,郑清又没有太多了解。

这就陷入一个近乎僵局的状况了。

之所以是‘近乎’,是因为‘终究天无绝人之路’。年轻的公费生还有最后两个不是选择的选择。

“大不了我找林果聊聊。”郑清绝望的抬起头,看着头顶树叶间漏下的斑驳阳光,觉得自己的心情与这片树荫一样,千疮百孔。

“林果估计不会太乐意……他更想上猎场。”萧笑扶了扶眼镜,转头看了一眼郑清,劝道:“实在没办法,你就给李萌送点小礼物……小孩子总是比较好哄的。而且,李萌去当你的猎队经理,就等于蒋玉去当你的猎队经理。”

“呵呵。”郑清对于博士的机智报以几声冷笑:“我还没有堕落到算计小孩子的程度……”

“说明你还不够绝望。”博士耸耸肩,不再言语。

“晚上的猎舞会,我再找蒋玉聊聊。”郑清最终下定决心。

猎妖,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传承了,它已经属于巫师的核心文化了。

每一次猎妖,都是一次盛大的活动。正式猎妖之前、每次猎妖之后,都有各种衍生于猎妖的活动举行;相对激烈的猎妖而言,围绕这一运动衍生的一系列活动更受欢迎。包括围绕狩猎产生的猎舞会、猎食节等;以及基于狩猎发展出的猎乐会、猎画展等艺术盛宴。

比如今天校猎会开幕式之后,就有一场猎舞聚会。

说话间,两人挤开纷乱的人群,向一号猎场的方向走去。

距离校猎会开幕式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所以现在校园里的人潮涌动,几乎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目之所及,九有的红袍、星空的蓝袍、阿尔法的白袍、亚特拉斯的黄袍、以及校工们的灰袍、注册巫师们的黑袍、各种各样的袍子点缀其中,仿佛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令人眼花缭乱。

但一道倩影在这片‘万花筒’中却显得出淤泥而不染,分外醒目。

“雾草!”郑清念叨着一种常用草药的名字,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萧大博士:“诶…抬头,不要看你的笔记本了……快抬头!”

萧笑原本低着头,正抓着一根毛笔在那本黑色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突然被郑清打断,显得有些恼火。

但这份火气在抬头之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司马先生好。”郑清非常礼貌的对迎面走来的一位女巫行礼,脸上简直笑出了一朵花。

对面的女巫有种吐血的感觉。

自从萧笑在课堂上大胆表白之后,司马杨云在新生中的名气一时无二。甚至其他学院的学生有时都会凑着天文08-1班的历史课,前来旁听,想要得到第一手的八卦。

司马家终究是巫师世家。

司马杨云也要遵循世家之中的规矩。所以从那节‘表白课’之后,她就格外注意自己的出行路线,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的研究室里,竭力避免与那些年轻的小崽子们碰到一起。

今天的校猎会开幕的日子,学府内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司马杨云原本想着出来溜达溜达,晒晒太阳——这么多人,没理由就会遇见那几个小兔崽子吧。

但事实总是非常残酷的。

刚刚走出办公楼没多远,她就被两个年轻男巫当面撞上。

“啊!我想起来了……”郑清夸张的叫道:“博士你不是有个历史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司马先生吗?恰好她在这里……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一号猎场给你占个位置。”

司马杨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梅林勋章的获得者,对于他浮夸的演技有一百个槽要吐。

但年轻的公费生仿佛一条滑溜的鱼儿一样,挤进人群,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她回过头。

萧笑正举起手,表情的僵硬的给她打招呼。

“嗨,达令……”

第一百章 哼哈

虽然在名义上,一号猎场隶属于九有学院管辖,但实际上这座猎场并不在学府之内。

只不过这座猎场的入口位于九有学府。

与通往百草园或者校工委办公楼的方法一样,从西华苑出发,沿着环府长廊找到四号凉亭,然后把学生卡交给看守亭子的无头骑士看一眼,就能进入一号猎场了——当然,非校外的客人们就需要出示各自的邀请函了。

郑清一直非常好奇那些没有脑袋的家伙是怎么看东西的。

也许像蝙蝠一样,靠身体散发的无形波动来分辨?

从无头骑士冰冷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学生卡,年轻的公费生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着队伍慢悠悠的向亭子里挪动。

不得不承认,提前几个小时入场是一件非常明智的事情。

狭小的入口与庞大的观礼人群,在环府长廊与四号凉亭之间造成了严重的拥堵。以至于在漫长的等待中,许多人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

郑清已经看见三起蓝袍子与白袍子厮打,然后被维持秩序的无头骑士拖出长廊的场面了——那些星空学院的孩子真的是活力十足。

相比之下,黄袍的亚特拉斯学生们就显得安静了许多。只不过队伍中时不时有人铺开毯子,面朝某些方向做礼拜的行为,也让人有点困扰。

穿过凉亭后面幽深狭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圆形竞技场出现在郑清眼前。

颇有几分古代罗马帝国科洛西姆角斗场的风韵,只不过与那座破碎的角斗场相比,这座被冠以‘第一猎场’的竞技场显得更宏大、更完整。

但终究还是有点小气。

年轻的公费生暗忖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座猎场。

纵横数百米,看座位估计可以容纳数万人。以一座足球场或者体育场的规格来看,的确是非常宽敞了。但如果按照《狩猎手册》《光荣的猎队之路》等专业书籍刊物里的描述来看,那些猎队动辄在猎场内厮杀数小时、转战数十、上百公里的范围来判断,这座猎场显然有些出人意料的狭小。

带着这些疑惑,顺着观众席间的过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然后年轻的巫师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你怎么比我速度还快呢?!”郑清一脸震惊的看着萧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来路。

那条甬道的出口处,仍旧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你不会是从天上飞过来的吧……”年轻的公费生抬头看看天空,猜测着这种可能性。

“不要一脸蠢样的站在那里。”萧笑挪开腿,让郑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后慢吞吞的解释道:“我只不过抄了条近道而已……”

“还有近道?”郑清瞪大眼睛:“学校竟然允许这种事情?!猎会的组委会没人管吗?万一有什么妖魔鬼怪从你的近道里混进了怎么办?!”

“想象力很丰富……但愈发显得蠢了。”萧大博士一脸的不以为然:“学校的教授讲师们有专属的员工通道,我只不过跟着‘达令’进来的……如果有那只妖魔能从教授们的眼皮子底下混过去,我们还是趁早打包回家比较安稳……另外,如果你不跑那么快,也能跟着教授们抄近道,我刚刚看见不止一个学生凑在教授们身边混进来了。”

“达令?!”郑清敏锐的察觉到萧笑的某些用词,险些没被这个称呼噎死。

他深吸几口气,才终于缓过神,冷笑两声:“你怎么不试着在司马先生面前用这个词?另外,我离开是为了给你创造环境……不知把握机会的蠢货,活该一辈子单身!”

“谁说我没在她面前用那个称呼的?”博士优雅的咬着毛笔,翻开他的笔记本,含糊的说道:“另外,跟我相比……你这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的家伙,才更像是会注定孤老的一生吧。”

郑清目瞪口呆。

“血口喷人!无稽之谈!不知所谓!”年轻的公费生小声叨叨着,忽然质疑道:“既然这样,你干嘛不跟她多聊一会儿?!哈,一定是因为称呼不当,被人吊起来打了一顿吧……”

萧笑转过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年轻的公费生。

良久,他才轻声叹了一口气。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文绉绉的念了句诗,然后摇摇头,点评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然鹅,这些恶意恰好暴露了他们心底的龌龊。”

卧了个大槽!

郑清心底一万匹羊驼驼飞奔而过。

博士就是好,骂人都显得很有逻辑……才怪!

“你这样讲话,容易挨揍啊,小伙子。”年轻的公费生掰着指头,任凭骨节脆响,发出某种威胁的声音。

萧笑斜着眼,瞅了他一下,鼻腔发出可疑的声音。

“你这种态度,在我们学校,活不过一节课!”郑清有点抓狂,忍不住嚷嚷道:“不要让我召唤‘哼哈二将’来揍你一顿……”

“老板,要打谁?!”一个杀气腾腾声音打断了郑清的威胁。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阵显得更有威胁的骨节响声在年轻公费生身后响起,仿佛一小挂爆竹一样,噼里啪啦。

郑清嘴角抽了抽,僵硬的转过脖子,看向身后。

辛胖子抱着胳膊正与掰指头的张季信一起,仿佛两个门神一样杵在他身后。

“哼……”辛胖子鼻孔朝天,仿佛在用下巴看人。

“哈……”张季信一拳砸在手心,低吼一声,鼓了鼓胳膊上粗大的肌肉。

“老板说打谁,我们就揍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张大长老一脸霸气的挥挥手。

“你俩就是哼哈二将?”萧笑扶了扶眼镜,一脸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你又在折腾契约那档子事?”

说着,他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我也不知道。”郑清诚恳的看着他,然后回头看了看两位门神,小声说道:“也许他俩磕了药……我刚才就是顺口一扯,完全没有什么深意……”

第一百零一章 运气也能透支

“嗑药是不可能嗑药的。”辛胖子连连摆手,否定了郑清的猜测:“猎月里肯定不会嗑药……猎委会那么严格,过一趟药检就像上了阿努比斯的天平,没事都会心底发慌,更不要提作弊了……我俩就吃了几颗酒心巧克力。”

“还分了几瓶90年的琥珀光,”张季信红光满面,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把勾过公费生的肩膀,哈哈笑道:“我办事你放心……身为主猎手,怎么会在赛前违规呢?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的……”

说话间,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郑清嘴角抽了抽,一把将那张红脸推开。

“只有这些?”他看着两个精神亢奋的男巫,轻声问道。

“一颗,两颗,三颗……”张季信皱着眉,开始扳着指头数数。

也许他在数自己吃了几颗巧克力,也许只是单纯在数数。

“绝对不会太多!”辛胖子把他的胸脯拍的山响。

“不会超过两……不,肯定没有超过三斤!”张季信最终确定。

郑清深吸几口气,将自己某些暴躁的想法压了下去。

跟两个明显high起来的家伙,显然没有办法正常沟通。

倒是萧笑脸上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有什么喜事吗?”萧笑手里慢慢撕扯着一根羽毛笔的羽毛,颇感兴趣的问道:“大中午喝的这么high……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呐。”

“刚刚有个阿尔法的社团在外面摆了个展台……”辛胖子擦了擦鼻子,瓮声说道。

“面向第一大学全体新生。”张季信立刻补充道。

“……要求在五分钟之内配置一种合格的散剂,并亲自使用无异常。合格者奖励一本药剂师协会出版社发行的《草药全图鉴》。”

“这简直就是为胖哥儿量身打造的擂台!”张季信用力拍着大腿,赞道。

辛胖子脸上露出几分傲然之色:“我用了一分钟,就把‘五石散’配好了!”

“自然是胖哥儿赢了。”

“评委额外送了我们几瓶90年的琥珀光,帮我散药用。”

“还有酒心巧克力与烤肉。”辛胖子补充道:“但是一个人喝酒太孤单……”

“我既然在场,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很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捋清了。

郑清无语的看着他们,最终只能提醒道:“你俩别一会儿在开幕式上睡着……”

“平白无故也能出这种岔子。”回过头,郑清忧心忡忡的对萧笑说道:“总感觉最近诸事不顺……请的猎队指导有事缺席,请猎队经理没有一个答应的,就连变成猫都能惹出一堆麻烦。”

“你变成猫惹麻烦了?”萧笑立刻打开他的笔记本。

“哈哈,怎么会!”察觉自己说漏嘴,郑清干笑两声,立刻转移话题:“我是说,也许我应该喝两斤福灵剂……提提神,压压惊。”

萧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没再追问,而是对公费生最后的想法做了一个简短的评价:“两斤福灵剂……如果你买完没有破产,那么喝下去以后这辈子也完蛋了。”

流浪吧里的福灵剂,明码标价,每毫升一颗金豆子。

如果一个成年巫师想要喝出效果,最起码要准备十枚玉币打底。

所以萧大博士关于‘破产’的说法并不夸张。

但郑清知道这件事重点并不在于花费上。

“我知道,我知道……”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摆手:“现代猎赛的药检非常严格,服用这种违禁药品可能会被终身禁赛……如果这种作弊行为导致某些严重后果,学校可能会做出劝退甚至开除的处罚。”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萧笑摇摇头:“我是说,喝两斤福灵剂……这是一种慢性自杀行为。”

“慢性自杀?”郑清觉得这种说法很有趣。

“慢性自杀。”萧笑重复了一遍,同时解释道:“现代巫师理论中有一种假设……任何一个人的‘气运’——或者说福气、运气等等,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郑清连连点头,示意他快点解释。

“在一段时间内,任何一个人的气运都是固定的……如果因为服用魔药,比如福灵剂,导致你这段时间气运高涨……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这些魔药实际透支的是你未来一段时间的运气。”

“运气也能透支?”

“通俗的解释,少量服用这类魔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事后修养一阵子,又是一条好汉。但如果一次性用药过猛,透支过多,那么未来会变的很糟糕。”

“也就是说,如果我磕两斤福灵剂,未来二十年都会很倒霉?”郑清总觉道。

“也许不止二十年。”萧笑耸耸肩。

郑清咂咂嘴,然后想到刚刚提到的另外一件事:“说道违禁药物……我之前就注意到,最新一期的禁药名单里没有变形剂……意思是我们可以带着变形剂进猎场吗?”

“没有禁止自然是可以的。”萧笑斜着眼,对公费生这种天真的想法嗤之以鼻:“但是……你忘了蒙代尔法则了么?谁会在猎场那么危险的地方变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猫遇到危险可以爬树。”郑清小声反驳着,转头看向会场中央,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距离猎委会选定的开幕时间越来越近。

一号猎场内已经人山人海,座无虚席了。

放眼望去,仿佛有一位巨人用刷子在猎场中刷出了几道整齐的色块。

红色的九有学院阵营,蓝色的星空学院阵营,白色的阿尔法阵营,黄色的亚特拉斯阵营,以及黑色灰色夹杂的校外观赛者阵营。

就连主席台上,大部分受邀而来的贵宾们也已经纷纷落座。

郑清抓着长柄的黄铜望远镜,小心的打量着主席台上的客人们——事实上,在猎赛还没开始前,会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那里。

前排几个九有学院的男生就一脸兴奋的讨论着苏施君有没有来,坐在什么位置上。

年轻的公费生虽然对那位传说中的大美女也很感兴趣,但他更想知道第一大学的校长大人今天会不会出现。

从开学到现在,他只在开学典礼上匆匆瞥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老人。

而且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第一百零二章 主席台上的客人们

天空非常的干净。

仅有的几片云彩也在星象监值班巫师的法术下聚在了一起,一会儿变成绵羊,一会儿变成兔子,再或者按某些商家出资高低把他们店铺的logo捏出来,挂在一望无际的湛蓝的天空,缓缓飘荡。

猎场上,数十支正式猎队的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四所学院以及第一大学的旗帜则在更高处迎风飘扬。

猎场中央宽阔的场地是属于猎队与妖魔们的,只不过现在这片区域被重重灰白色的雾气笼罩着,看不见猎队,也看不见妖魔,甚至连工作人员都看不到。

只有一团团翻滚的雾气,凝聚出各种形态的异兽,在其间徜徉着、厮打着。

猎场四周的看台则属于第一大学的学生以及校外的观赛者们。

木质的座椅鳞次栉比,座椅背面攀附着细小的藤条,藤条上,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里正传出猎赛上的经典歌曲《去猎场》,演唱者是巫师世界的著名歌唱家百灵女巫,据说她是第一位活着掌握邙山灵魂音的巫师,因而她的歌曲总能让人身临其境,回味无穷。

只不过这位演唱家前段时间在加尔各答的演唱会遇到了意外情况,身体有恙,所以今天没有亲临现场,只是给校猎会组委会邮来一袋包含许多经典猎曲的喇叭花种子。

不得不承认,喇叭花里传出的歌声似乎真的能够触摸灵魂,让人沉醉。

但年轻的公费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努力屏蔽耳边动人的音乐,强行打起精神,打量着主席台上那些沉默的身影。

与周围普通观众的座椅相比,主席台的位子有些突出、也高了许多。巨大的红色帷帐将整个主席台包裹起来,帷帐上金银交错的细密符箓闪闪发亮,散发出七彩的光晕。

阳光下,郑清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一股股雄厚的能量在那幅帷帐间缓缓流淌。

能量一直是决定身份的要素,在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神通广大、能量大的人物,自然会获得高高在上的位子;而更高的位置、更宽广的视野,在攫取能量的时候自然也会更加便捷——这两者一贯是相辅相成的。

对于巫师世界来说,第一大学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力量核心。

所以她举办的‘学院杯’猎会自然而然便会吸引许多身份不同的巫师们前来观礼、赠送祝福。

这是对这个世界的尊重。

红色帷帐下,是五排黑色的桌椅,从下至上,数量渐多。

第一排只有三张高背椅,相应的名牌也清晰的标注了这几张椅子的主人:第一大学校长、巫师议会议长、以及月下议会议长。

只不过现在这三张椅子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大佬都没有上场。

第二排的椅子就矮了一些,但数量也多了许多。

从中线向左,属于第一大学两位副校长、四位学院院长、校工委的几位耆老、以及数位名誉院长所有;中线向右,则是第一大学的客人们:包括月下议会诸位上议员,巫师议会的委员,巫师联盟主要机构的代表,以及其他文明驻巫师联盟的大使。

这一排已经有数道身影落座。那位传说中巫师世界的第一美女苏施君应该也坐在这一排,只不过年轻的公费生反复扫视了数遍,连老姚的烟斗都换了两次烟丝,却始终没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身影,最终只能悻悻的放弃了。

不过在扫视途中,郑清分辨出中线右侧其中一位客人应该是‘多臂族’驻巫师联盟的大使——毕竟它的胳膊比较多,容易判断。

虽然对这些怪模怪样的外星人很感兴趣,但血液里古老的桎梏还是将‘非礼勿视’之类的要求充分发挥出来。郑清只是稍微瞟了几眼那些笼罩在宽大袍子里,面目不清的外星人几眼,便努力挪开眼睛,继续向上看去。

第三排以及后面两排的椅子就更多了,但依旧以中线划分。左边属于第一大学四所学院的诸位副院长、以及一干资深教授、老校工们;右边仍旧是学校邀请的客人们,包括许多著名巫师家族的家长、族长,部分异文明的贵宾,甚至还包括了几支著名猎队的队长。

郑清不止一次的听见看台上有在校女巫们尖叫着,喊出那些明星猎手的名字。

就连神志有些脱线的张季信都大着舌头,与辛胖子讨论爬上主席台索要猎手签名的可能性。

“就你们这幅醉醺醺的模样,怕是刚刚碰到那些红色的帐子,就要被送进校医院躺上半个月了。”郑清警告的看向两名醉汉,强调道:“仅凭我浅薄的符箓学常识,就已经在那张帷帐上看到了三十多条震慑性的符文组合……虽然碰上去没有生命危险,但一点精神之苦肯定是不会少的。”

“三十多条吗?”旁边萧笑咬着毛笔咕哝道:“我才只看到十一条……”

郑清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竭力表现出无所谓的表情,用愉快的声音继续警告道:“尤其是你……张大长老……你是我们猎队的主猎手,如果你进了医院,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肯定会更换其他人担任这个职务的……比如胖子就不错。”

辛胖子闻言,喜上眉梢,立刻握着拳锤了锤胸口。

“没问题!”他嚎叫着:“区区主猎手,红脸儿当得,我也能当得……你不是想要金星队队长的签名吗?快去,我替你看着座位!”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张季信说的。

张季信一巴掌就糊在了胖子脑袋上。

“这么急把我往主席台赶……是想我死了继承我主猎手的名号吗?!告诉你,不可能的!我做鬼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按照1857年的《巫师联盟猎队管理办法(第三次修订版)》第一百二十九条规定,禁止任何鬼怪类生物担任猎队猎手——幽灵族除外。”

旁边萧大博士默默的翻开他的笔记本,递到张季信面前,提醒道:“所以一定要记住,如果你死了,一定不要变成鬼怪……当个缚地灵就可以了。”

红脸男巫抽了抽鼻子,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最终一头栽到辛胖子怀里,鼾声如雷。

第一百零三章 失落的鲲鹏

灰白色的小鱼轻快的穿梭在迷雾之中。

这些雾气凝聚出的小生命身体细长,动作敏捷,三五成群互相追逐着,撕咬着。须臾之间,成千上万条小鱼儿便消失在了同伴们的肚子里。

吞噬掉同伴的小鱼身子变粗了一些,面目也更清晰了。圆目阔嘴,背生气腔,活脱脱一条条小鲸鱼的模样。

这些小鲸鱼依旧互相撕咬着,吞噬着,在这片迷雾笼罩的世界中不断成长,壮大。

直到最后。

唯一幸存的小鱼已经变成了庞然大物。

当它在迷雾海的一侧甩一甩尾巴,大海另一侧便会掀起滔天巨浪;它张开嘴用力吸气,整个世界的雾气都稀疏了许多。

“雾气下面有东西!”郑清用力抓着黄铜望远镜,几乎快要把眼珠子塞进去了。

在等待主席团上诸位大佬巫师们到来之前,年轻的公费生百无聊赖中便开始认真观看笼罩在猎场上空那团迷雾里的故事。

非常老套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故事。

唯一令人欲罢不能的,是那些在撕咬中不断进化的小鱼是那么的活灵活现,仿佛一条条真正的生灵一样。

郑清不止一次看见刚刚刚刚破开胞膜的鱼苗被指头大小的猎手吞进肚子里;看到被咬掉尾巴的小鱼在雾气中翻滚着,努力捕食更加弱小的同类。白色的雾气不断从它们的伤口处流散,又不断通过它们的撕咬积累。

这条进化的道路太残酷了,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都没敢去询问博士,这些迷雾间的生灵到底是真,还是假。

直到那最后一条大鱼一口吞掉了大部分雾气。

“雾气下面有东西!”郑清紧紧盯着雾气淡薄的地方,睁大眼睛,试图看清迷雾笼罩下的景象。

他的喊叫声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我怎么看下面是一片大沙漠呢?”段肖剑转动手中的望远镜,显得有些惊讶:“难道今年猎赛的主题是‘沙漠猎杀’……嚯,好大的风暴!”

“哪里来的风暴!是虫子!好多虫子!”李萌打断他的话,尖叫道:“太恶心了……全都是虫子……表姐我们回去吧,看了这个晚上会做噩梦的!”

“哪里有虫子?”蒋玉安抚着小女巫,声音显得有些困惑:“我看到的是一片茫茫大海……也许是大湖?水面有站在枯木上的白鹭。”

郑清刚刚打算开口分享一下自己看到的景象,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心底顿时有点打鼓,忍不住重新把转动望远镜,重新打量起来。

他看到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

有绵软的地毯草、粗硬的牛筋草、高大的蓬蒿、张满小白花的满天星、盛开的风信子等等,如果草丛间再有一颗柳树,一个小憩的牧童,一头觅食的大黄牛,那真真是一张极富诗意的画面了。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条大鱼背上的气腔轰然打开,仿佛火山喷发一样,滚滚雾气汹涌而出,眨眼间便重新淹没了猎场中央。

郑清眨眨眼,终于忍不住心底的好奇,转头看向萧笑。

“下面是什么?你看清了吗?”

萧笑犹豫了一下,罕见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郑清并没有挖苦他。

他忽然想起之前纠结的一个问题。

“这个猎场是不是有点小?”年轻的公费生张开手臂,比划着,问道:“如果用来踢一场足球赛,那肯定绰绰有余了……但是猎妖?”

说着,他连连摇头。

“我挂上甲马,在这片场子里跑十圈,怕是连一分钟都用不了。”郑清最终想到了一个恰当的例子,忍不住吐槽道:“我看许多猎妖比赛的实录里,那些猎队动辄奔袭数十里、辗转十多天……他们难道都在这么小的猎场里上演‘困兽之斗’吗?”

“应该不会。”萧笑否定着,但显得也有些困惑,最终只是说道:“再等等吧……过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了。”

说话间,猎场四周的旗帜忽然鼓动起来,一股突兀的大风落在了迷雾中央。

雾海中的大鱼仿佛吃了兴奋剂一样,疯狂的拍打着尾鳍,搅起滔天雾气,乘着风势,扶摇而上。

“鲲……鲲鹏??”郑清看着那条在半空中不断蜕变的身影,结结巴巴的喊道。

不止他一个人失态。

猎场四面八方的看台上,处处响起震惊的尖叫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绝云气,负青天……”

年轻的巫师们在短暂惊愕之后,似乎被那条挣扎出迷雾的‘鲲’所振奋,竟不由自主的颂起庄子的《逍遥游》来。

但一文未毕,便戛然而止。

那条挣脱雾海的大鱼还没有飞多高,便有一条粗大的虬龙从浓雾深处猛然扑出,将快要蜕变成大鹏的鸟鱼一口吞了下去。

迷雾翻滚着,渐渐平息了许多。

猎场上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这幅场景,错愕无语。

“失望。”旁边李萌用一个词语概括了自己的心情。

“来了!”萧笑忽然拽了一下郑清的袖子。

虽然没有说明,但郑清立刻领会了博士的未竟之意。

他转头看向主席台。

红色的帷幕下,第一排三张高背椅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三个披着黑色袍子的身影。

“左边是月下议会的议长,右边是巫师议会的议长……校长坐在中间。”萧笑手里也抓着一根黄铜望远镜,语速飞快的小声介绍着。

郑清努力转着手中的望远镜,但不论他怎么调整焦距,视线中那三道黑色的身影始终如迷雾一样,朦朦胧胧。

给人一种他们身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还是看不清。”年轻的公费生最终沮丧的丢下手中的望远镜,语气有些愤愤不平:“流浪吧那个坑人的小贩……回头我就去投诉他!”

萧笑摇摇头,他知道郑清在恼火什么。

“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你看清容貌,那他就不是第一大学的校长了。”博士一边举着望远镜,仔细打量着主席台,一边喃喃着。

郑清叹口气,没有争辩,而是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第一百零四章 猎辞

第一排三位巫师的落座,昭示着校猎会开幕式正式开启。

蓝天上那团变幻的白云,随着一阵轻风,眨眼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猎场中央,原本翻滚、激荡着的雾气也渐渐平静下来,不论是那条蛰伏的虬龙,亦或是那些重新孵化出的小鱼,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浓雾深处,不见了踪影。

四周观众席间虽然还偶有低语声,但也很快被场间逐渐庄重的气氛所感染,慢慢沉寂下来。

只有猎场尽头那数十根立柱上迎风招展的旗帜,还在猎猎作响。

九有学院是今年校猎会的承办学院。

所以,作为学院的院长,姚教授自然承担起了主持开幕式的重任。

“老姚今天穿的袍子也太鲜艳了吧。”郑清咕哝着,把手中的望远镜旋的更远了一些。

镜头里,是一张蜡黄色的、表情严肃的面孔。

老姚今天并没有穿平日里那套黑色的长袍,而是披了一件宽大、华丽的大红色礼袍。袍面上布满了金银丝线勾出的符箓;领口、袖口处还有一些闪亮的玉石扣饰;袍角则用黑色的线条收敛出镶边,给人一种华丽但不浮躁、显眼却又庄重的感觉。

“那是九有学院院长的法袍,”萧笑细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如果你在图书馆里翻看一下学校历届大醮,就能认出来这套衣服……”

“大醮?”郑清抓着手里的黄铜望远镜,心底感到有几分荒谬。

醮,就是祭礼。

大醮,顾名思义,就是很盛大的祭礼仪式。

这原本是道士们祈福庆贺的科仪术语,却在一所巫师大学里被巫师们在‘学校运动会’上郑重其事的使用,总给人一种魔幻的感觉。

不论年轻的公费生心底如何吐槽,主席台上的仪式始终在中规中矩的进行着。

只不过,这里终究是一所巫师大学。

姚教授也没有像道士们一样建坛祭祀、诵经拜忏,也没有踏罡步斗、掐诀念咒。

他在一口金黄色的小铜盆里净了手,用白色的毛巾擦干净,然后掂了三炷香,迎空拜了三拜。

那三根细长的线香仿佛被丢进烈火中一样,在他三拜之后便烧成了一蓬细灰。

教授没有收拢那些细灰。

而是任凭它们随风飘逝,消散在偌大的猎场中。

“他拜的谁?”郑清挑起眉毛,转头看向萧笑:“我从来不知道巫师还需要烧香祭拜……”

“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而且它们都不是那么有道理的。”博士把他的望远镜架起来,一手抱着笔记本,飞快的做着记录,一边把一个眼睛凑到望远镜上,仔细观察主席台上的动静,同时还能分心跟郑清聊天。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钦佩。

“所以,他到底在拜什么?”郑清锲而不舍的追问着。

“也许是天地,也许是自然,也许只是历史……很多人都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官方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如果你当了九有学院的院长,可以把其中的道理讲给我。”萧笑耸耸肩,含糊的回答着,同时他的手下运笔如飞,一刻也没有停。

郑清失望的转过头,重新把眼珠子塞进望远镜里。

礼台上。

姚教授的手中不知何时捧起了一本厚重的法书。

木质的封皮、厚重的书页,嵌刻在书脊与封面上的五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即便隔了老远,郑清也能清晰的看到那本法书在翻动间翻腾出的七色毫光。

“雾草……”郑清喃喃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捧书人。

教授左手捧着法书,站在礼台上。

表情严肃,神态端庄。

那双神气的小眼睛目光灼灼,环顾四方,轻而易举的吸引了猎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然后他轻轻抬起右手,在法书上空虚虚的按了按。

郑清忽然觉得心肺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压制,缩成了一团,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感受。

随着姚教授抬手虚按的动作,整片猎场顿时笼罩在一股气机之下,原本还有些许躁动的气氛彻底沉寂下来。

旁边靠在椅子上打鼾的辛胖子与张季信,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一个激灵坐起身,睁着迷糊的眼神,茫然四顾。

不远处,神觉灵敏的李萌更是已经把脑袋藏在了蒋玉的怀里,战栗不已。

姚教授翻开了法书的第一页。

“猎辞!”

温和的声音在猎场上空回荡。

声音不大,也没有通过喇叭花传递,却轻而易举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郑清虽然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但在那响彻全场的回荡声中,他轻松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以及意义——这是猎会前的祝祷与祭歌。

猎场中央原本浓厚的雾气仿佛一瞬间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疯狂的翻滚、动荡。忽而聚在一起,忽而又重新扩散开来,就像抽风一样。

年轻的公费生并没有在意这些‘活物’一样的雾气抽风时的表现。

他的注意力已经不由自主的被雾气下的景象所吸引。

就像不久前那只化鹏前的鲲鱼搅乱了浓雾里的秩序一样,此番雾气动荡间,原本隐藏在雾气下面的画面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望无际的大沙漠,狂飙的风暴;

一望无垠的大湖,还有飘荡在湖面腐烂的木头;

成群结队的昆虫,遮天蔽日,密密麻麻;

还有一片青葱的草地,百花盛开,万木争春。

各种矛盾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一样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前一秒还是漫天黄沙、荒芜的戈壁;下一刻就是青葱的草坪、茂盛的林地;再一转眼,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沼泽水乡。

年轻的公费生紧紧攥着望远镜,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雾气下的景象。

如果不是周围那些震惊的声音、那些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片蜃景。

“注意点……感觉你快把眼珠子戳破了。”萧笑拽了拽郑清的望远镜,好意的提醒道。

“这……是真的?!”郑清艰难的转开视线,声音有些嘶哑。

“真真假假,很快你就知道了。”萧笑指了指主席台:“老姚的猎辞还没念呢……不要错过重头戏。”

郑清立刻把望远镜重新转向教授。

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举动是完全不必要的。

姚教授按着那本法书,清晰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土反其宅!”

“水归其壑!”

“昆虫毋作!”

“草木归其泽!”

狂风顿起,从四面八方扑了下来,撕扯着那片浓厚的雾气。

迷雾翻卷着,四下散开,露出了一片遥远、渺小,却又异常浩大的世界。

本篇‘猎辞’借用的是《礼记》里的‘蜡(腊)辞’……平时我化用都不解释的,但是今天这个,蛐蛐在下非常不要脸的照抄,还给改了个名字←_←所以备注一下,免得被嘲讽……

第一百零五章 那是一片小世界

风沙停止了肆虐。

五色的泥土从细微开始积聚,片刻之间便崛起一座座雄伟的高山,一片片丰美的草地,一座座坚固的堤坝。

泛滥的河水从两岸消退,重新汇入宽阔的河道中,在堤坝的护持下,安静的向远方流去。

成群结队的虫子似乎收到了什么指示,开始如同蛊虫般撕斗。留下一地残肢断翅后,幸存的几只虫子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大地深处。

在这样的恩泽下,枯死的树木重新抽发了新芽,蛰伏的种子开启新一次轮回。

这个世界重新焕发起了生机。

正如姚教授在‘猎辞’中所祝祷的那样。

学府。

猎会开幕式现场。

猎场中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无序的翻滚,在咒语的回荡声中慢慢汇聚,构建出一个巨大的、云雾缭绕的漩涡。

漩涡的中心有些狭长,仿佛一个巨人的眼睛。

而坐在观众席上的诸人,透过这个巨大的‘眼睛’,清晰的看到了那片遥远、但是渺小的世界。

郑清感觉自己变成了高坐云端,俯瞰大地的神灵。

猎场中的气氛在凝固了片刻之后,重新开始喧哗起来——大家甚至忽视了来自开幕式主持者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的诉说着自己的见闻。

“大手笔啊!”萧笑震惊的站起身来,扶了扶歪掉的眼睛,连声赞叹着:“大手笔……真是好大手笔啊!”

“这才符合第一大学的身份。”不远处,几个男巫兴奋的指手画脚,就差越过护栏,跳进猎场,在那个巨大的雾气漩涡旁合影留念了。

“哈……其他文明的那些大使,脸色都变了。”

“就是,就是……尤其是那位舌手族的大使,舌头耷拉下来半天都没缩回去……”

看台上喧嚣声渐渐响起,四周响起接连不断的赞叹与惊诧。主席台后几排的部分贵宾们甚至失礼的摘掉头罩,露出奇奇怪怪的面容。

就连原本绕着主席台,满猎场取景拍照的摄影师,都因为激动而把手中的相机摔在了地上。

这种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片云雾缭绕间,一个似虚似幻的世界恍若画卷般缓缓摊开。

在这艳阳之下,在这真实的世界中,每个人都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额滴个神呐!……”张季信睁着铜铃大的眼珠子,呆呆看着雾气下的世界,嘴里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一定是昨天在药园里拔的雾草太多了……现在出现了幻觉……”辛胖子揉了揉他惺忪的眼睛,语气也有些飘忽:“雾草……”

“表姐!!那是世界!!那是一个真正的小世界!!”李萌抓着蒋玉的胳膊,像一个树袋熊一样吊着,挣扎着,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蒋玉没有说话,而是摒着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雾气深处。

“梅林在上!”尼古拉斯攥紧刘菲菲的手,嘴唇哆嗦着。

“梅林在上。”刘菲菲心不在焉的小声应和着,不时瞟一眼旁边的男巫,双颊绯红。

郑清听着耳边乱糟糟的惊呼与讨论,觉得有点奇怪。

“不就是一个小世界吗?”他转过头,诧异的看向萧笑:“我以为这所学校的人会显得比较……比较……嗯,会显得比较淡定呢。”

年轻的公费生琢磨了半天,才选出一个比较恰当的词。

“不就是一个小世界……”萧笑重复着郑清的用词,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果然,先贤的智慧总是那么超然——‘无知者无畏’,只有一无所知,才不会觉得害怕。”

郑清顿时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好好说话!”他瞪着博士,一脸不善:“我告诉你,你这样真的容易挨揍啊……说谁一无所知呢!”

萧笑虚着眼,瞥了他一下。

“一个小世界,并不是你印象中把一间屋子用空间魔法拓展开来就能造就的。”萧笑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一根指头可以代表一,十根指头可以代表十……那一百呢?难道你能找出一百根指头来数数吗?”

郑清挑了挑眉毛。

多臂族的家伙应该能凑够一百根指头,年轻的公费生想起流浪吧里的那位酒保,忍不住在心底嘀咕着。

当然,这属于抬杠——他自然不会在博士面前说这种话。

“……任何事物的变化与发展,都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巫师能力的桎梏决定了我们不可能把空间无限的延展与叠加……而且这种魔法变化出的空间缺失许多真实空间必备的特质,因此巫师们也将这类空间称为‘虚化空间’……而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维持一个并不稳定的‘虚化’空间,不是一个理智巫师会做的事情。”

“听你的意思,有失去理智的巫师?”郑清习惯性的跑偏了话题。

“很多。”萧笑握了握拳头,又伸出一根指头:“比如那位镇压一部《山海经》异兽的秦皇,据说他的陵墓就是一座虚化空间……”

“那么厉害的巫师都会死吗?他是怎么死的……好了,我闭嘴。”郑清看着眼角绽起青筋的博士,乖觉的扯了扯嘴巴上的拉链。

“如果你真的对秦皇感兴趣,那就早点毕业,去新世界找‘仙秦’的人打听……如果你没被他们当场打死,也许能知道点什么。”萧笑非常添堵的又给年轻公费生丢出了一点骨头。

郑清顿觉心底像被猫爪一样,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萧笑提到的一些名词在书山馆的普通借阅区并不能查到相关消息——这就意味着除非真入学一年就毕业,否则短时间内,年轻的公费生很难知道更多了。

但萧笑没有留给他更多幻想的空间。

“总而言之,一个真正的小世界,是一个可以诞生生命,可以容纳生命生存,可以自给自足,自我成长的世界……我们眼前恰好有这么一个例子。”

“小世界?”郑清重复着这个名词。

“是的,小世界。”萧笑翻出自己的笔记本,舔了舔手中的毛笔,颤抖着声音,笔下飞快的记录着:

“一个依附于我们的真实,诞生的一个真实。”

“它意味着一段传说、一个奇迹……当然,也意味着一座真正的猎场!”

“这是非常稀罕,非常稀罕的……东西。”

“看它之前那副破败的模样,似乎是学校刚刚捕获不久的……都没来得及打扫。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说实话,我觉得学校很有想法啊……”萧笑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渐低至不可闻。

郑清竖起耳朵,却没有捕获更多的消息。

眼看博士已经陷入深思,没有谈话的兴致了,年轻的公费生只好转动手中的望远镜,把镜头重新转回老姚身上。

恰好此刻猎场间的气氛重新回归庄重。

镜头中,姚教授手下那本厚重的法书,刚刚被他翻过一页。

“猎歌!”

教授清亮的声音重新在猎场上空回荡: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第一百零六章 猎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姚教授吟唱‘猎歌’的声音在猎场上空回荡着。

这仿佛是一道咒语。

悠扬的号角声从迷雾中隐约传来,沧桑的曲调令每个人的脊背发凉。

场上的观众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些迷茫,但渐渐的,大家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然后慢慢的,和着那个小世界里传出的号角声,轻声吟唱起来: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猎之所向……”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

“发彼小豝,殪此大兕!”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一遍又一遍,场上众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虔诚、越来越入神。

有神则灵。

伴随着众人的祝祷,猎场中央那道雾气组成的漩涡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清晰,渐渐的,竟然有了固化的倾向。

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岩石雕琢的塑像。

而透过中央的‘漩涡之眼’,小世界里的景色也愈来愈鲜活。

那是一片辽阔而又宽广的大地。

北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从丘陵至小山,再到高耸如云的险峰,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在雾气的遮掩下愈发体现出几分瑰丽之色。山脚下的草甸、山坡上的灌木、山巅间皑皑的积雪,种种景象应有尽有。

南方是赤红色的荒原。粗大的砂砾凌乱的铺洒在大地上,暗红色的玄武岩随意的堆叠在一起,构筑起千奇百怪的造型,有的像塔、有的像墓、还有的在风吹水蚀中化作狰狞的怪兽。

在南方与北方之间,是一片辽阔的草原。

还有一道宽广平静的大河纵横南北,从雪山之巅汇聚而出,在草原之间九曲回环,最后没入南方赤红色的荒原,消失在一片深邃的、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在观察这个小世界的时候,郑清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当他透过‘漩涡之眼’,盯着那片世界的某一个地方看十秒钟以上,那处世界映入眼帘的景色便会不断放大——仿佛一个自动调整焦距的高倍望远镜——直到眨三下眼睛,这个过程才会停止。

“太有趣了!”郑清丢开自己的望远镜,轮流闭着左右眼,兴致勃勃的尝试解锁其他效果。

比如单纯睁开左眼,可以看到那片世界的气运图像——白色的影像代表健康的动物,灰色的影像代表受伤的动物,白色泛红意味着处于猎杀中,灰色迅速变成黑色代表命运的终结,等等。

“你可以试着睁开两只眼,一直盯着某处景色,一动不动……坚持一分钟。”段肖剑勾着郑清的肩膀,一本正经的建议道。

郑清琢磨,反正只是看一看,也没有什么恶作剧的风险,便点点头答应了。

片刻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大叫一声,闭着眼向前栽去。

段肖剑似乎早有准备,哈哈笑着,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没有让郑清啪到地上。

“魔法也要讲基本规则的。”萧笑冷眼看了半天,直到年轻的公费生稍稍清醒一点,他才慢悠悠的解释道:“……我们通过‘世界之眼’旁观的时候,视线会受到重力加速度的影响……所以说,如果你长时间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会有一种从天而降,自由落体的感觉。”

“这是错觉,习惯了就好。”段肖剑拍着郑清的肩膀安慰道。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煞白,半天才把略微混乱的感官调整过来。

“那猎赛还怎么看?”他缓过神,第一时间质疑道:“如果某个地方正在狩猎……难道我们还要不断转移视线吗?这岂不会错过许多精彩的画面?”

“你可以轻微晃动眼球,也可以偶尔眨一下眼睛。”段肖剑唯恐郑清稍后找他麻烦,忙不迭的介绍经验:“唐顿说还有一个好办法,就是带一副平面镜……”

听到这个名字,郑清下意识的四处环顾。

“唐顿呢?”他看了一眼段肖剑:“我就说今天有点怪怪的……没有他在队伍里唠唠叨叨整顿纪律,真是不太习惯哈……”

“唐顿被猎委会邀请,担任今年解说员的副手去了。”萧笑在旁边幽幽的说道:“你好歹还是个公费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郑清干笑两声,立刻转头,重新看向漩涡之眼。

习惯了动态的视野之后,那片小世界更深层的美景渐渐被发掘了出来。

天上,饥饿的秃鹫成群结队的盘旋着,窥视着;聒噪的鸦群仿佛一片片乌云,不时从低空掠过;还有矫健的雄鹰,瞄准低矮草窠里那些飞奔的小兽们,扑击而下,满载而归。

地上,高大的牧草间,牛羚、蹬羚、野马等食草动物成群结队觅食饮水;在它们四周,伏低身子的狮群在缓慢移动,睁大眼睛的猎豹在磨牙吮爪;小兽在母兽无微不至的照看,在大河的浅水区嬉戏玩耍,狰狞的鳄鱼们恍若枯木,顺水漂移,不时眨动一下眼睛,露出几丝凶残的目光。

还有盘绕在山腰的巨蛇,吐着信子,冰冷的注视啃食嫩草的野羊。

还有藏身石缝里的火红色蚂蚁,晃动着触角,站在荒芜的大地上,守候着猎物的降临。

整个世界杀机四伏,到处都是猎杀与反猎杀的镜头。

只不过这些景象在郑清看来,似乎总缺少点什么。

“妖魔呢?”年轻的公费生捅了捅旁边的博士,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惊讶:“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下面那些动物应该就是一些普通野兽吧。”

不论是凶残的狮子、豺狼、猎豹、鳄鱼,亦或是坏脾气的山羊、蹬羚、野牛,又或者性格较为温和的大象,都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而不是妖魔们血红色的眼睛。

即便不看眼睛,郑清也没有从那些野生动物的身上感受到野妖特有的凶戾气息。

“猎队还没有登场……还没到放出猎物的时候。”萧笑简短的解释道。

“那猎队什么时候上场!”郑清叹口气,抬头看了看下坠的日头,有些心焦。

“不要出声……”萧笑忽然抬起手,制止道。

郑清皱起眉。

他也隐约听到远处飘来一段熟悉的曲子。

“去猎场,去猎场……”

这是那首经典的猎曲《去猎场》,对于巫师们来说,就如同《喀秋莎》与俄罗斯人的关系一样。

四周观众席间的人们仿佛同一时间听到了那遥远、缥缈的歌声,许多人都跟着和声唱了起来。

年轻的公费生也忍不住跟着哼了出来:“去猎场,去猎场……”

“猎队们要入场了。”萧笑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紧紧盯着一号猎场入口处的那座石门。

第一百零七章 去猎场

去猎场,去猎场,

披着斗篷挎着剑去猎场,

去猎场,去猎场,

骑着扫帚与飞毯去猎场。

乘着风去猎场,

那里有无尽的荒原与妖魔,

在参宿的闪烁下,

张开滴血的獠牙。

穿过彩虹去猎场,

背负着骄阳、明月与荣耀,

法书亮起七彩毫光,

是我们勇气的见证。

破开夜幕去猎场,

沉默的森林深处,

有一片宁静的空地,

巫师念出了他的咒语,

一道,两道,三道!

巫师念出了他的咒语: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

……

断断续续的歌声顺着风儿从一号猎场的入口处传了出来。

即便隔着石门,声音有些微弱,但一号猎场观众席上的年轻巫师们仍旧能够体会到那些猎队昂扬的斗志与热血的信念。

祝祷完毕,开幕式最关键的仪式便结束了。

姚教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众人的视线,将这片空旷的天空还给了场间迫不及待的年轻巫师们。

四周看台座椅背后挂着的喇叭花中适时传出了百灵女巫动听的歌声。

这点燃看台上压抑已久的气氛。

“去猎场,去猎场……”

每个人都跟着喇叭花里的歌声,嘶吼着,挥舞着拳头,发泄着心底激昂的情绪。

当第一支猎队的身影出现在猎场边缘的时候,四周看台上的气氛被推到了最高潮。

“去猎场,去猎场!!”

所有人都在齐声高唱《去猎场》。

看台上,九有学院学生们所在的位置已经彻底化成了一片燃烧的海洋。

一排排火红色的旗帜、一条条火红色的横幅、一束束燃烧的火焰,还有不时从人群中蹿上天的烟花,仿佛片刻之间,这片区域就彻底被九有学院的红色所淹没了。灿烂的烟花在看台上空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火红色铜钱的模样——这是九有学院的标志。

开始郑清还担忧这种稍显混乱的场面会引起学校的不满,引来纠察队的干涉。

但当他注意到某些戴着‘纪律纠察’徽章的巫师悄无声息的摘下他们胸前的,加入狂化的人群之后,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顾虑,大笑着,与周围其他人一起挥舞起红色的旗帜来。

“咚咚,咚咚咚……”

北面看台上,穿着蓝色袍子的星空学院学生们在看台上摆出一台台巨大的牛皮鼓。这些牛皮鼓被他们排出六芒星的学院标志图案,数十名鼓手赤裸着上身,露出浑身虬结的肌肉,挥舞着裹了蓝布的鼓槌,伴随着喇叭花里的歌声,将牛皮敲的震天响。

尤其是星空学院的猎队进场的时候,急促的鼓点仿佛雨打芭蕉、珠落玉盘一般连绵不绝,用回荡的音爆声粗暴压制了猎场上其他学院的声音。

这自然会引起其他学院的不满。

比如亚特拉斯学院。

作为虔诚者们汇聚的学院,亚特拉斯向来不缺乏提振气势的手段。

唱诗班优美动听的圣音、诵经团振聋发聩的神言,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教派学员形形色色的祈福、请圣、扬幡、祝祷,1辅以大大小小的三角体伴音,一时间西面的看台上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一派神圣庄严的场面,硬生生将星空学院鼓点中暴躁的气息消弭干净。

只有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拒绝加入这场狂欢。

也许十年之前,在这些巫师世家的孩子刚刚走进中学校园的时候,他们内心深处曾经有过那些莫名的冲动与热血。

但是现在,已经成年的他们或多或少开始接触家族事务。成熟稳重的评语是这个阶段的年轻人最需要的夸赞——而不是像小孩子一样在猎场的看台上狂呼大叫,鸡飞狗跳。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甘愿作为绿叶来陪衬其他三所学院。

他们只是不愿意站在台前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拥有众多管家、仆役的世家子弟们,只需要写几份报告,家族自然会笑眯眯的送来充足的预算。

大把的玉币与金豆子撒出去,在这个世界,可以变出无数炫目的魔法。

比如现在。

阿尔法学院用邀请来的塞壬歌唱团压制着亚特拉斯的唱诗班,那些女妖天籁般的歌喉与天仙般的模样让神祇们的光辉失色不少;阿尔法学院还邀请到米诺陶诺斯们在看台上大跳战舞,用战斧与嚎叫对抗星空学院的战鼓;尤其过分的是,阿尔法的年轻巫师们购买了许多大型炼金道具,在看台上空大肆渲染各种神奇的场面,令九有学院的红旗与烟花相形见绌。

即便是展示学院标志,这些阿尔法的学员们也非常矜。

“一群娘炮……”张季信抱着胳膊,阴沉沉的看着远处阿尔法学员们那些矜持的笑脸,把拳头捏的嘎嘣作响。

开幕式举行不久,他与辛胖子便在姚教授的祝祷声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但清醒没过几分钟,红脸男巫便看到阿尔法以一所学院压制其他三所学院的蛮横行为,顿时怒气暴涨,恨不能挥着铁拳给那些伪君子们一顿‘爱的教育’。

郑清叹口气,没有反驳。

事实上,他也几次三番想要抽出法书,丢几个恶咒过去,打断那些壕无人性的败家子。

“普通的诅咒怕是对那些家伙没什么效果。”郑清羡慕的瞅着阿尔法学院看台上空掠过的一串流星雨,干巴巴的说道:“那些家伙每个人身上怕是都有一打以上的高级护符……还记得泰勒家族那个小狼崽子吗?他十根指头上全是魔法戒指!”

“如果我们也有那么多钱……”段肖剑喃喃着,叹口气,举起手中的旗杆,努力把旗子晃的更招展了一点。

说话间,猎队入场仪式已经接近尾声。

今年参加校猎会的二十支正式猎队全部登场,站在远处那一排排旗帜下,面朝主席团,安静伫立。

每支小队只有五个人,全部猎手也只有一百人,放在今天猎场上万人的规模中毫不起眼。

但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却轻而易举的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他们才是校猎会真正的主角。

第一百零八章 正式、预备役与不入流

第一大学正式在册的猎队一共有二十七支。

但是现在站在猎场上接受猎委会祝福的猎队却只有二十支。

“有七支猎队因为去年表现不佳,猎队积分不足,所以被暂时终止了‘入围’资格。”对于郑清的疑惑,萧大博士还没开口,张季信反倒出声解释了。

“‘入围’资格?”

“就是直接参加猎会主赛事的资格。”宥罪骑士团的主猎手卖弄的补充道:“也就是校猎会上真正决定‘学院杯’归属的赛事……比如场下的二十支猎队,可以直接进入争夺‘学院杯’的猎场,而其他猎队,包括那七支积分不足的猎队以及其他准备冲击‘正式猎队’资格的‘准猎队’们,则需要通过循环赛来争夺入场名额。”

“今年参加循环赛的‘预备猎队’有九十一支,是近年来参赛规模最大的一届。”辛胖子也抖落他从校报资料室获取的信息:“但是真正能上场争夺‘学院杯’的猎队,校报那边按照往年的概率估计,应该只有八到十支猎队……晋级率不足10%。”

“也就是说,下面那二十支猎队属于直接入围决赛的队伍。”郑清总结道。

“可以这么理解。”

“‘宥罪’呢?”郑清忽然想起自家猎队,忍不住追问道:“我们需要参加那个什么循环赛吗?”

“想多了,小伙子。”辛胖子用肥厚的巴掌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语气有些萧瑟:“我们这种刚刚组建的猎队地位比‘预备猎队’还要低一点,而且我们是新生,只能参加新生猎赛……猎队组建后都有一年的考察期,考察期满,如果猎队仍旧存在,而且猎赛积分符合要求,那么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有资格参加循环赛了。”

“但是根据《光荣的猎队之路》的统计,大部分新组建猎队的存活期都不足一个月。”张季信补充道:“当然,我并不是说宥罪……我们猎队撑过这一年,参加明年循环赛的机会还是有的。”

“撑。”郑清咀嚼着这个微妙的字眼,感到有点心累:“我原本以为明年我们猎队就能晋级正式猎队了。”

“哈!”张季信发出一声怪笑,不知是想嘲讽自家团长的无知,还是在自怨自艾。

“正式猎队!”红脸男巫用调侃的语气补充道:“如果我们明年有了参加循环赛的资格,在循环赛中拿到第一,然后夺下‘学院杯’,那么明年这个时候,我们的猎队应该就能正式在巫师联盟备案注册了。”

郑清的目光滑过场下那二十支猎队,在为首的几名高大巫师身上停顿片刻。

然后他立刻连连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年轻的公费生很有自知之明:“雷哲、奥古斯都这些大佬都在下面,还有那么多高年级的学生……除非我们开局就扔一道禁咒,扫平所有猎物,否则没机会的。”

“禁咒倒不至于。”张季信的嘴角抽了抽,显然被公费生肆无忌惮的想法吓了一跳:“‘学院杯’在巫师联盟的诸多联赛中属于青年猎手赛事,大部分参赛者都只是堪堪达到‘注册巫师’的等级,甚至还有许多非注册巫师……他们还没有资格享受禁咒。”

“听你们的对话,我简直以为我们猎队随时能丢出去一道禁咒。”辛胖子忙不迭在旁边吐槽:“你们这些年轻人,想法很危险呐……”

“正式猎队啊。”郑清一声喟叹。

“正式在册的猎队与注册巫师一样,都是非常沉重的荣誉。”沉默许久的萧笑终于开口了:“除去能够在巫师联盟拥有的诸多权利之外,每一支正式猎队每年都还有一次进出新世界的机会,这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都是非常珍贵的机会,许多卡在进阶边缘的巫师可以通过这些机会获取充足的资源……”

喇叭花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博士的话语。

这个声音如此难听,以至于播放这些声音的喇叭花们都忍不住蜷曲起叶子,把花瓣张到最大的程度,似乎想尽快吐干净藤蔓中传来的糟粕。

萧笑立刻闭上嘴巴,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看向主席台。

周围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举起了望远镜。

郑清犹豫了一秒钟,没有看向主席台,而是继续低着头,顺着望远镜之前调整好的焦距,看向猎场中按序接受祝福的猎队。

也许因为猎队们距离喇叭花有点远;也许因为猎场中那些紫色的喇叭花与看台椅子后面青色的喇叭花不是一套系统;还有可能只是因为正式注册猎队的猎手们定力足够强大。

望远镜中,二十支猎队的猎手们都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抬头四处张望,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便是那位为诸位猎手赐福的荣誉副校长,也仍旧慢条斯理的抚摸每一位走上前猎手的头,为他们祝福。

噪音来的快,去的也快。

眨眼间,舒缓的音乐便重新从喇叭花里传了出来,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喇叭花里同时传出的还有猎赛解说员浑厚、稳重的声音:“……猎队的赛前祝福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即将开始的,是猎队的赛前宣誓阶段……”

这个声音对于天文08-1班的学生们来说,并不陌生。

但许多人都对这个声音现在就出现表达了一定程度的意外。

“唐顿?”郑清扬起眉毛:“如果没有记错的……我记得你们说他是解说员的助理?”

“准确说是解说员的副手……”辛胖子挠了挠下巴,眼睛里也流露出几分迷惑:“而且据我了解,学校历史上很少有让大一新生直接担任校猎会正式解说员的时候……”

“副手意味着,当解说员遇到‘不可抗力’的麻烦后,他们会接手后续的解说任务。”说到这里,张季信脸上忽然露出几分遗憾:“如果今天是新生猎赛就好了……这样我们肯定可以避免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唐顿组建一支猎队参加今年新生猎赛并不是一个秘密,宥罪骑士团有几位成员还曾受到过班长大人的邀请。

年轻的公费生撇了撇嘴,对自家主猎手消极的态度不置可否。

与其期待巧合与运气,他更希望能够光明正大的打败对手——即便他的猎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进行过一次正式的训练。

“刚刚应该只是学生会宣传部们出了岔子,所以喇叭花里传出了噪音。”萧笑仍旧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的盯着主席台,喃喃道:“也许你们现在应该看看老姚的脸色……啧,我终于知道铁青色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了。”

周围的年轻巫师们齐刷刷的举起望远镜,看向主席台。

这一次,即便是郑清也没有例外。

第一百零九章 卡伦的家谱、脱线的唐顿

当郑清把望远镜的焦距调整完毕,找到老姚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分钟了。

教授的脸色已然如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不到一丝焦躁与恼火。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颇感失望。

“不知道学生会惹出了什么麻烦。”他嘟囔着,不死心的把望远镜转向主席台,希望看到点不一样的景色。

随着校猎会开幕式接近尾声,主席台上的气氛也略微活跃了一些。许多嘉宾都摘下了头上的帽兜,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黄铜望远镜顺着主席台上的座位一格一格扫了过去。

然后再返回来,又扫了一遍。

“谁知道苏施君坐在第几排哪个位置?”反复搜寻未果,郑清最终只好吆喝了一声。

这个问题引起男生们一片哄笑。

便是前排坐着的几位女巫也转过身,投来古怪的目光。

“我只是比较好奇!”郑清强调着,脸上有些发烫。他索性继续把眼睛塞在望远镜里,避免接触其他人戏谑的目光。

“我也很想知道她坐在哪里。”辛胖子费力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哀叹道:“但是猎委会的人拒绝向校报编辑部通报相关消息……他们说,如果编辑部里一个人知道了,那么意味着整个学校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不利于猎委会安排后续的工作。”

“一针见血。”萧笑扶了扶眼镜。

“确实如此。”张季信也连连点头。

这让胖子的脸色变差许多。

“我听家里人说,苏大美女因为遇到了一点意外,所以会晚一些来学校。”李萌攀着前排的椅背,凑到几个男巫的讨论中,兴致勃勃的说道:“好像跟卡伦公爵与塔波特王子因为苏大美女怀孕的事情又打起来了,所以她去调解!”

“她去调解?”辛胖子的语气有点古怪:“两个男的因为她打架……然后她去调解?总觉得这个流程有点,嗯,有点奇葩。”

“用镇压这个词更恰当一点。”李萌纠正道:“我们的苏大美女前几天已经正式通过大巫师议会的考核,成为月下议会最年轻的上议员了……至于卡伦与塔波特家的那两只废柴,现在连大巫师的边都摸不到,所以苏大美女去了以后,一巴掌就能镇压一个!”

说着,李萌霸气的挥舞着她短小的胳膊,满脸憧憬,似乎在这一刻,她就是伸手镇压两头高级纯血生物的女王。

“卡伦公爵?”张季信大着嗓门嚷嚷着:“哪个卡伦公爵?卡伦家现在有公爵头衔的应该有五六个吧。”

“应该是卡伦三兄弟里最小的那个,马修的叔叔,米尔顿·卡伦公爵。”萧笑颇感兴趣的分析道:“卡伦家族的传奇族长约翰·休·卡伦有三个儿子,老大继承了他父亲的叛逆,与卡伦家族的死敌布莱克家的女儿结为夫妻——他们就是弗里德曼爵士的父母。”

“老约翰的二儿子安格列遵照父亲的意愿,与奥布莱恩家的林赛公主结为夫妻,从而得以继承了老约翰的地位,成为这一代卡伦家族的族长。”

“米尔顿公爵是老约翰的三儿子,他出生很晚……既没有大哥叛逆的勇气,也没有二哥严谨的作风,按照市面上的说法,他继承了老约翰的风流。”

“这就是那只老吸血鬼敢于追求苏大美女的原因吗?”李萌原本听的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勃然大怒,瞪大眼睛,怒气冲冲的叫道:“一个死鬼,竟然敢玷污我的女神!”

“萌萌!”听着小女巫嘴巴没把门的乱说一气,蒋玉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把她抓了回去,教训道:“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乱说!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在外面说的话不止代表你一个人!”

郑清默默的瞅着小女巫。

其他男巫也都默默的瞅着小女巫。

大家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毕竟一个小女生嚷嚷着一位大美女是她的女神,这种画风总是有点违和。

但既然蒋玉坐在旁边,大家自然也不好说那些不太着调的话。

气氛竟一时间陷入了蜜汁沉默中。

好在喇叭花持续不断的播放着音乐与讲解员的解说词,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尴尬。

经过一段时间的解说,唐顿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开始的紧张与生硬,变得热情、洪亮了许多。

他确实挺适合当讲解员的,郑清撇撇嘴,有点羡慕的想着。

随后,他听到喇叭花里唐顿的声音稍稍加重了一些:

“……现在进入猎队宣誓阶段……每支猎队都需要在今年猎会的主办者,九有学院的院长姚教授面前宣读‘猎手誓言’……”

老姚下去了?

郑清连忙转过望远镜,重新把焦距对准猎场尽头那排旗帜下的猎手们。

“我们可以看到,第一位上前宣誓的,是第一大学校猎队的队长——雷哲。”

“第一大学校猎队是一只历史悠久,战绩辉煌的猎队!他们曾经在校猎会上创造了一场猎赛围杀十七群野妖的最高纪录,也曾经用最短时间狩到猎委会指定猎物……校猎队至今保持着‘学院杯’最高积分的荣誉……”

“作为第一大学优秀的公费生,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主席,第一意志的团长,校猎队队长雷哲的名字对大家来说并不陌生……”

“在雷哲的麾下,还有另外一支出色的猎队,就是第一意志的‘裁决猎队’……今天,裁决猎队也站在猎场中…按照猎委会的安排,他们将在第六名登场宣誓,紧紧排在亚特拉斯学院队的后面……”

也许因为雷哲出身九有学院,而今年承办校猎会的学院也是九有学院,猎委会安排的讲解人恰好也来自九有学院——这就导致唐顿在喇叭花里滔滔不绝的称赞着雷哲:从雷哲精神焕发的表情,到他精神抖擞的穿着,再到他麾下两支能征善战的猎队。

连续十多分钟,讲解员换着花样夸赞九有学院的这位大佬。

直到旁边有人开始大声咳嗽着提醒,唐顿似乎才反应过来,越过雷哲,稍稍介绍了一下后面几支队伍。

他的这番表现赢得九有学院看台上一片叫好,全然不顾其他几所学院的抗议与其他猎队队长铁青的脸色。

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更是笑瘫一片。

谁都没有料到一向严肃端正的唐顿同学,竟然也有这么跳脱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章 半张脸的生意

“哥儿几个,压一支吧。”

一个陌生的男巫挤过狭小的过道,来到天文08-1班的看台间,压低声音,对几位正在大笑的年轻巫师兜售道。

他穿着一件不甚合体的红色袍子,怀里抱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左手抓着一把空白的纸条,右手抓着一根翠绿色的孔雀翎羽毛笔,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几根备用的速记笔。

虽然今天阳光灿烂,天气很好。但这位男巫却始终戴着宽大的帽兜,几乎将他一整张脸都遮在了帽兜的阴影下,只留下一个尖尖的、白皙的下巴——如果不是他略显粗气的声音以及脖子上高耸的喉结,郑清险些误以为他是一位女巫。

“你是……”郑清警惕的看着这位陌生巫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这位男巫披了一件九有学院的大红色院袍,但眼尖的公费生第一时间便从他袍子里衬的一抹蓝色判断出这位男巫真正的身份。

这是一个西贝货。

“你们可以叫我‘半张脸’,”陌生男巫白皙的下巴微微翘了翘,显得有点不耐烦:“……那么,有没有人对我们私下里的小生意感兴趣?”

郑清鼻子皱了皱。

他刚刚没听太清‘半张脸’是要做什么生意——他对此也并没有太多兴趣。

相反,他对一个蓝袍子假冒红袍子的事情更感兴趣。

“你是星空学院的?”年轻的公费生挑起眉,疑惑道:“为什么穿我们学院的袍子。”

“大隐隐于市嘛。”半张脸干笑两声,催促道:“有没有人想来玩儿两把……一个铜子起压,上不封顶!最高赔率一比九百九十九,压一枚玉币,你在注册巫师之前的花费就都有着落了!”

“赌博?”郑清终于明白这名陌生男巫的生意了,忍不住惊叫道。

坐在前排的几名女巫似乎听到了公费生的叫声,好奇的转过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半张脸’显然不喜欢这种曝光的方式。

“准确说,是博彩……或者你称呼‘赌猎’也可以。”陌生男巫纠正了郑清的用词,辩解道:“……这属于一种考验你运气与眼光的小游戏,为这场枯燥的猎会增加一点兴趣……当然,与猎赛一样,我们的契约上明确规定禁止使用诸如‘福灵剂’之类的违禁药品,否则彩金没收,而且还有追加罚款……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在签约的时候阅读具体细则。”

“听上去弄得还挺正规啊。”萧笑的目光从望远镜前挪开,显露出几分兴趣:“谁开的盘口?学校知道吗?哪里做的契约?有没有保证金?”

“不愧为博士,果然犀利。”半张脸对着萧笑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一句。

“你认识我?”萧笑扶了扶眼镜,显得有些意外。

半张脸低笑了一声,目光从几位男巫的身上掠过。

“九有学院08届的公费生,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同学;张家暴躁的小孩儿;莱茵河来的蓝巨人……以及你,一位博学多才的神秘特招生。”陌生男巫手中羽毛笔的孔雀翎一一点在几位男巫的身上,语速飞快的说道:

“……如果不认识你们,我们就不会同你们做生意了。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新生都有资格投资这项小生意的……而我们既然做这门生意,自然在消息方面会比较灵通了。不夸张的说,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人物,在我们这里多少都有点备案……说到底,这门生意就是搞点‘信息差’罢了。”

“你们?”郑清眯着眼,重复道。

“难道你以为单凭我一个人能在这座藏龙卧虎的大学中撑起这档生意吗?”半张脸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听起来更像是嘲讽的哼了一声——然后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感谢动作:“……真是不胜荣幸啊。”

“但是……学校允许学生赌博吗?”郑清好奇的追问道。

“《第一大学管理办法》中,并没有明令禁止这种事情。”半张脸耸耸肩,轻松的回答道:“‘法无禁止既允许’,既然没有禁止,那自然是允许了……也许学校认为‘运气’与‘眼光’也是修行的一种吧。”

郑清没有理会他的歪理,而是转头看向萧笑。

“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规定。”萧笑点点头,但同时又摇了摇头:“但这不代表学校允许我们做这种事情。就像《第一大学管理办法》中没有明确规定学生之间不能互相残杀,但我们都知道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

萧大博士的解释显然比半张脸更具有权威性,也更合理一些。

半张脸立刻哑口无言了。

“不过,既然有人敢做这种事,自然是有一些把握的。”萧笑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半张脸身上:“……所以,到底是谁开的盘口?如果真的做生意,你总要让我们安心一点吧。”

“我。”半张脸蹦出这个字后,嗤笑道:“就像你说的,虽然这种事不违反校规校纪,但终归有违‘风序良俗’,哪个大佬会傻乎乎的自家赤膊上阵。”

听到‘风序良俗’这个词,郑清总有种诡异的既视感。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遇到过这个词。

“那保证金呢?担保人呢?这些总该有的吧。”萧笑把玩着他的毛笔,目光灼灼的看着半张脸:“如果什么都没有,谁敢跟你签契约。”

半张脸这一次没有否认,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张金色的卡片,递给郑清。

“流浪吧的金卡?”郑清摸着那张卡片熟悉的质感,诧异着,同时伸手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掏出自己的金卡,比对着,点点头,看向萧笑:“确实是一样的……”

“流浪吧做保么……”萧笑接过那张卡片,沉吟着。

“我们使用的契约都是流浪吧提供的标准‘白契’,不落名,不落款……以流浪巫师的信誉担保。”似乎察觉到几位巫师的态度有些松动,半张脸连忙热情的招呼道:“大家都是学生,玩个乐呵,赚点零花钱……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谁还会为了一点玉币惊动学校的大巫师不成?”

一席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便是郑清都有点意动了。

“流浪吧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张季信忽然插嘴,在旁边说道:“我刚刚就觉得有点耳熟…这个‘庄’我听我哥说过,在学校办了挺长时间了,倒是没有什么坏名声。”

“你哥哥?……张叔智还是张仲理?”半张脸似乎对红脸儿的家人也很熟悉,信口提到:“他们俩都跟我们做过生意……不过张仲理进了研究院之后已经很少练习了,最近也一直没有见过他。”

“是智哥。”张季信脸色有些发黑:“他今年还在读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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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天上插个眼

猎场中央的‘漩涡之眼’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原本向中央凝聚的雾气似乎又有了溃散的趋势,缓慢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种醒目的变动立刻将九有学院几位年轻巫师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法阵故障了吗?我怎么没感到异常的魔法波动?”郑清飞快的旋转着手中的望远镜,连声问道。

“不清楚。”辛胖子抓着一支粗短的双筒望远镜,脑袋越过半人高的护栏,身子费力的向前探去,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感觉好奇怪……那些雾气虽然重新扩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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