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子野星 - xp1024.com
《狼子野星》


关于分卷《当时青衫薄》

我一直有犹豫,这一卷回忆的内容是否要稍微细致地写出来。

原想和现在进行时一起写下去,穿插起来。后来思虑许久还是觉得想写一写,我可能在言情这类小说的写作上,比较爱写当时那种动心的感觉。

不知是我的个例,还是不少人的普遍感受,一段感情,也许过去很多年,但回忆起来时,当初那种动心的感觉总是会使我感到心中柔软。可能未必是怀恋一段感情,而是怀恋那时那个义无反顾就动心的我自己。

我如今年岁渐长,也慢慢不太感受得到很青春萌动的那种心动感。

因此尤为珍惜少年时。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抱着这种心情,我要把这些回忆写一写。

先前的故事大家有所想法或者评论,希望你们愿意留言与我聊一聊。

谢谢大家花时间阅读我的故事,且算相遇之缘。

楔子

深夜。

崇茗山公墓迎来了五个不速之客。

这一片公墓造了有十多年,因地形偏远又在风水上不沾灵气,入墓的人本来不多。但近几年地皮价格疯涨,加上城市扩建,崇茗山公墓的风水莫名变好了点。原来空荡荡的墓地,现在有三分之一都葬了人。

比起之前的死寂,三三两两竖在月光里的墓碑把这片公墓衬托得更为阴森。

五个人,都是一身黑衣,隐在夜色中。

呼吸不可闻的安静,持续了有半小时,被轻微的脚步声打破。

身形高挑的男人慢慢从石梯上走来,漫不经心的步子,极为显眼的是他灰白的头发,与月光相映,双手插在口袋里,悠然的模样。

他踱到一个空白墓碑处停下,静静地站了会,靠着空白墓碑坐下来,夜色里,他清冷的面孔依稀可辨,没有焦距的目光散漫地落在夜色里。

良久,他唇角微勾,发出一声冰冷的轻笑。

五个黑影轻轻一动。

夏夜的月色里,六个影子交缠,五分钟内,五个影子相继倒下。

灰白头发的男人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靠坐在空白墓碑上,低沉的嗓音不知是与人言还是自言自语,“挺好,火化都省了。”

不一会,一队人马气喘吁吁地从石阶跑来,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五个人,为首的青年男人深深低下头,“我们……来晚了。”语气分外艰涩。

灰白头发的男人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什么话也没有说。这队人马于是利索地把五个人都收拾了,又飞快地消失在石阶下。

崇茗山公墓又恢复了它一贯的安静。

第一章 钦点的人

夙夜酒吧的vip包厢里气氛略显凝重。

安云彤坐在包厢角落里,素白的脸上化了淡妆,一身简单干净的t恤牛仔配上她及肩的黑直发,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小,像大学生。放在平常,这样清淡的女人很少会入公子哥们的眼,但在座的人没有谁会蠢到轻视她。

整整两年,这个女人一直在唐牧深的身边。

没人从唐牧深嘴里问出来过,她的名分或是她在他心里占据的位置与感情。

问不问出来也没有必要。

唐牧深手里抓着整个唐氏集团,树大根深地蔓延在c国,即使他向来行事低调,他身边任何一个女人,哪怕任何一个与他擦出火花苗的女人,都在万众瞩目中。

安云彤占据他身边的位置两年,几乎成为名媛名流圈女人们的眼中钉。

又嫉又恨。

但个中滋味,安云彤比谁都清楚。

沙发上的男人默然盯着她素白的脸,她低垂着脑袋,神情几分晦暗。

“灯亮点。”淡而无波的声音刚落下,整个包厢的灯光就做了调整。

素白晦暗的小脸在暖色的灯光里透出几分温润,唐牧深看了她一会,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瘦弱的肩头,“不高兴?”

安云彤语气淡淡,“没有。”

一旁的顾烨忍不住开口,“深哥,你不白问呢吗?就今天这日子,你家这小白菜能开心才有鬼。”

唐牧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烨又道:“我说,你们这两年了,怎么说啊?等会那谁来了,我到底叫谁嫂子呢?”

安云彤的心仿若被针扎了一下。

一直低存在感的程谦时插话道:“你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你什么事。”

顾烨瘪瘪嘴,“等下进来那位可是唐老爷子钦点的人,我惹不起深哥,更惹不起深哥他爷爷。老爷子一跺脚,谁家里都得抖三抖,我问问怎么了?”

安云彤突然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一眼都没有给在座的人,匆匆开门出去。

唐牧深看向顾烨,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多话。”

“听听你这护短的语气。”顾烨耸耸肩,“这小白菜在你那和苑别墅里养两年了,那位正主知道这事儿吗?我可听说,那位大小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时候你家这白菜……撑得住人一波暴风雨么?”

唐牧深不置可否,想起刚刚电话里女人的声音,神色微冷,“聪明人会做聪明人做的事。”

顾烨笑笑,“看来,这安白菜是有你这大棚护着了。啧啧,你家老爷子能忍?我可话说在前头,到时你爷俩杠上了,别指望我帮你。”

“不用。”

安云彤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包厢里多了两个人。

唐牧深的弟弟唐牧迩到了,同时带来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此时正坐在她刚刚坐的位置上,唐牧深的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安云彤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个人静静地走到包厢另一处角落,安然坐下。

唐牧深身侧的女人一头短发,穿着一条剪裁合体的连衣裙,淡紫色的斜肩,衬得她肤白端庄。但身上的线条流畅饱满,丝毫没有柔弱感,应该有健身的习惯。和安云彤清汤寡水的模样一比,这女人显然更有攻击感。

她若有似无地对角落里的安云彤投去目光,在现下微妙的氛围里,毫不在意地开口问道:“她是谁?”

唐牧迩率先出来吃枪子,“呃……我哥的一个朋友。”

“朋友?”女人睨了他一眼,“你看我像瞎子吗?”

顾烨忍不住笑出声,“那啥,嫂子消消气啊。那什么,她确实是我们的朋友。”

“你们?”女人朝他看去,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安云彤,“听说,你住在牧深的和苑别墅里?”

安云彤没有说话。

女人突然向后靠去,头枕在唐牧深的手臂上,看向唐牧深说道:“我住哪?”

“爷爷给你买了房子,不想住,也可以住家里。”唐牧深一边说,一边看着包厢的角落。

女人听了之后仿佛是思考了一阵,“也就是说,选项里没有和苑别墅?”

唐牧迩听得有点胆颤,在一旁开口缓和:“小九,那么多房子随你挑呢,你住哪都行。和苑那房子地段也不怎么样。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不然咱回家,家里比哪都好。”

女人盯着唐牧深的侧脸好一会,幽幽道:“说的也是。什么野地方都不比上家里。”

安云彤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女人仿似被取悦,又往唐牧深的怀里靠近几分,“那,送我回家吧。”

唐牧深不说话,还是看着包厢的角落。

一边唐牧迩不断轻声提醒他,“哥,你送小九回去吧,爷爷在家等着,做了晚饭的。”

顾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深哥办家务事要紧,朋友的事儿我们帮你解决。”

程谦时无奈地看着在场的人,一句话没说。他往包厢角落的安云彤看去,那女人不动如山的样子倒有几分大家风范了。

见唐牧深不说话,短发女人摆出一脸无聊的神情,把头扎在唐牧深的颈窝里,叹了口气,“我不介意爷爷多等会。”

唐牧深收回在安云彤身上的目光,扶着女人站起身,“回去吧。”走到门边,突然又对缩在角落里的安云彤说道:“你也一起。”

第二章 一口一个深哥哥

包厢里还剩下的三个人顿时对离开的三个人肃然起敬。

顾烨愣愣地看着关上的包厢门,一脸赞叹:“这……自己带着一后院的火种回去了?”

唐牧迩神色不明,难以理解。

顾烨八卦兮兮坐到牧迩身边,“来说说,你们家那小九咋回事?”

唐牧迩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小九打小就在我们家了,但一直都是爷爷养着,跟我们这边接触很少,据说打小就是全能,我爷爷没让她去学校,想学什么都是把老师请回来教她。”

“我靠,这血本?童养孙媳妇?”

“天知道。”唐牧迩倒了杯酒,“她小时候就出现在类似生日宴会、家庭聚会这种场合,其他时候都不见人。后来说是去国外读书了,有十年没回来了吧,喏,这不刚回来嘛。”

“回来做你嫂子?”

“这个么……我也不知道。”唐牧迩一口喝干杯里的酒,“我对她的印象最多也就是在以前聚会时候喜欢追着我哥跑,一口一个深哥哥。我呢,虽然比她大一岁,但她从没叫过我哥。”

顾烨笑道:“看来是铁定了主意要嫁给你深哥哥了。”

唐牧迩想起自家那个头疼的老哥,叹了口气,“说不好。我哥那脾气,谁管得了。”

————————

和苑别墅。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三号楼院门口,副驾驶位上走下来一个清秀的女人,她头也没回,关上车门就进了别墅。驾驶位上的男人看到别墅里亮起灯光,驱车离开。

后座上淡紫色连衣裙的女人神情漠然,仿佛那个女人没有出现过,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问道:“爷爷还好吗?”

唐牧深看了眼后视镜,女人的漠然滴水不漏。

“还好。”

一路无话。

车慢慢驶进小区别墅群,在一座偏中式风的小楼前停住,两人下车走进唐家老宅,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弥散在会客厅。老管家陆伯走过来,把准备好的鞋子放在进门的两人面前,“大少爷,苏小姐。”

唐牧深微一点头,换了鞋后就站在一边。

管家口中的苏小姐慢悠悠换了鞋,自然地把手放在唐牧深臂弯里,两人往餐厅走去。偌大的餐桌上只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旁女佣安静站着,桌上刚布好菜。

“爷爷。”唐牧深低了低头,在老人右侧坐下。

老人没什么反应。

“爷爷。”苏星九也低了低头,在唐牧深身边坐下。

老人这才嗯了一声,“回来了,路上堵车?”

“有一点。”苏星九摊开餐巾,“碰上晚高峰,还好牧深挑了条不那么堵的路,不然回来更晚了。”

老人闻言朝不动声色的唐牧深看了会,“你去接的小九?”

“牧迩。”

“他人呢?”

“跟朋友吃饭。”

老人冷哼一声,“臭小子,今天还出去野。叫他早点回家。”说完,语气又变得柔和,“小九,你刚回来,在家里先住几天。回头再看,想去哪儿住都行,爷爷给你办。”

“谢谢爷爷。”苏星九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

唐牧深始终没什么表情。席间,老人和苏星九断断续续聊了一些,比起他平日里严肃冷然的模样,对眼前的小九可谓是特殊优厚待遇了。

吃完饭后,唐牧深一副乖孙子的模样坐到沙发上看电视,苏星九被老人叫去了二楼书房。看着眼前女孩的模样,唐老爷子长叹一声,“小九,抱歉让你在外面那么久。是我的疏忽,让你吃苦受委屈了。”

“没关系的,是意外。”苏星九语气淡淡,看向老人的眸子沉静无波,“您抚养我多年,我报您恩情还来不及,谈不上委屈。”

老人表情凝重,“你父母把你托付给我,我老头子有义务照顾你。以后就好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安心在国内待下来。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跟爷爷说。”

“谢谢爷爷。”

正说着话,书房的门开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什么神仙贵客来了,非得叫我过来看?”男人目光触及苏星九时,神情猛地一震,半晌没有说话。

苏星九疑惑的目光看向他,落在那一头灰白发丝上。

“爷爷,他是……?”

第三章 三件事

“你可以叫小叔,也比你大不了几岁。”

苏星九点头,“小叔。”

男人的目光看向唐老爷子,老爷子介绍道:“苏星九,我收的义孙,你应该没怎么见过她。以后慢慢就熟悉了。”转头又跟苏星九说,“老七很少回家,近些年才刚到国内,今天叫他过来看看,以后都是一家人。”

苏星九的眸子还是没什么情绪。

男人却大咧咧走到沙发上坐下,翘着腿,“大侄女,来叔叔身边坐。”

老爷子不赞同地投去一眼,起身,“收着点,别没个人形。”说完,走出了书房。

苏星九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歪着头,“你的头发是天生的?”

他探究的目光扫了她一阵,“太操心,催白了头。”

苏星九微一皱眉,“小叔业务很忙?”

男人轻轻一笑,“‘小叔’叫得很溜嘛,还真当自己是大侄女了?”

苏星九淡漠的眸子染上一层疑惑,“你什么意思?”

他又盯着她好一会,突然笑开,眼眸漾出一层层潋滟的光,红唇白发衬得他一张面孔俊美得有些妖气,“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苏星九摇头,对这个突然出现又不明所以的男人升起一阵不耐,“你到底要说什么?”

男人至始至终都用那双潋滟的眼眸盯着她,没有放过她哪怕一个细小的呼吸。盯了她好久,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出书房。

苏星九淡漠的眸子终于被一阵气恼挣破,忍不住出声嘀咕,“莫名其妙!”

客厅里,唐牧深还在看电视,电视上正播放财经新闻。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不在。苏星九走到唐牧深旁边坐下,问道:“小叔走了?”

唐牧深目光不离电视,“嗯。你见过他了?”

“是。他……有点奇怪。”

唐牧深勾起唇,“只是有点吗?”

苏星九没有再多说,转移话题,“你今天不回和苑别墅?”

唐牧深轻笑,“怎么?你希望我回去?”

“你回不回是你的事,希不希望是我的事,两码事。”

“可以变成一码事。”

苏星九看向他的眼睛,墨黑冷冽,他总是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我希望你回去。”她笑得自然得体,“爷爷让我和你多接触,在你理干净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之后。”

“复杂的人际关系?”他重复一遍,笑得意味不明,“她是我的女人,这个人际关系不复杂。”

苏星九站起身,双手环胸,“你是在鼓励我抢东西?”

唐牧深没有接话,起身穿好外衣,走到门边时回过头,“爷爷的意思,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三件事。”

——————————

和苑别墅。

半夜时分,别墅的门开了。唐牧深瞥了眼黑漆漆的屋内,顺手开灯,静悄悄的。

二楼,卧室里均匀的呼吸声随着他走进而骤然停了一会,在他走到床边时,呼吸声又起。唐牧深看了会床上的女人,扯开领带,去了浴室。十几分钟后,大床的一边下陷,他把浴巾往地上一扔,手伸到女人身上。

从腰侧往上走到胸口,又从腰侧向下走到大腿。

他一言不发,把她拨转过来压在身下,轻车熟路的手游走在雪白的皮肤上,很快激起红色的印子,均匀的呼吸声再也无法维持。安云彤睁开眼,睡眼迷蒙间看到男人深黑的头发在小腹上摩擦。

她轻喘,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淡紫色的影子和一张清冷的面容。

酸涩感在心头炸开,被他的撞击一下一下冲到鼻腔,眼睛红红的。

男人略冷的声音响起,“吃醋了?”

安云彤别过头去。

他有如一只攻城略地的野兽,把她的思路全部占据,最终在疲累的宣泄里,男人平淡无波的声音说道:“她要嫁给我,我就会娶她。”

安云彤蜷缩着身子,身边的男人没有再像往常那样从背后抱她。沉默很久,安云彤轻笑一声,“正好,还有一个月就满两年,我们到期了。”

男人骤然又压到她身上,没有喜怒的声音染上一层冰冷,“怎么?想走?”

安云彤避开他的气息,“我没兴趣做别人的第三者。”

他听到后笑起来,仿佛她说了个笑话,“你不是。”

他起身,又一次进了浴室。安云彤疑惑地翻过身,无法体会刚刚那句话里的意思。她不是第三者?还是她不配做第三者?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她突然不敢再去深想。

唐牧深这个男人,这两年,她都没有看明白。

第四章 好小

深夜,唐家老宅。

苏星九换了一身睡衣,坐在阳台的藤架秋千上。别墅的二层因为她,特意清空了。主卧,健身房,衣帽间等等,应有尽有,俨然是富家大小姐的规格。她摸索着记忆中自己作为唐家养女的证据,心头蒙上一层叹息。

毛茸茸的鞋子蹬了一脚地面,秋千架子吱吱呀地晃起来。

她不高,身材匀称,白天里那套淡紫色的连衣裙使她看起来是个端庄的女人。但此时颜色素淡的睡衣和毛茸茸的鞋子,却把她的年龄一下子拉低了,像个女孩子。

一个人坐了很久,夜风微冷,感觉到脚上的温度慢慢失去,苏星九站起身回了房间。

房间的鹅黄色大床上坐着一个人。

她惊得瞪起眼睛,“小叔?”心头升起一阵恐惧,“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男人朝她露出一个潋滟生辉的笑容,“好久了。你待客很散漫嘛。”

苏星九声音冷硬:“我不在卧室待客。时间太晚了,有什么事,小叔明天再说。”

“哦,意思是我明天再来这里等你。”他笑得没一点脾气,但莫名让苏星九感到浓烈的危险气息。

“小叔喜欢进女孩子的卧室?”

他还朝她笑,“你是女孩子?”

苏星九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被他激怒,总之她现在被激怒了。她眸光骤然转冷,有如利剑射向床上的男人,一个呼吸的瞬间,她跳起来,对着他飞去一脚。

他还是那个懒懒靠坐床头的姿势,大手却握住了苏星九的脚,“好小。”他勾唇一笑,放开她的脚,又闲闲地接住她的拳头,“手也小。”

苏星九气得有种把他大卸八块的念头,攻击全开,密集的拳头和飞脚往他身上砸去,但无论怎么样,那男人只是懒懒地靠坐在床头,极有耐心地把她的招尽数接了。

无力感伴随着更深的恐惧爬上她的心头,“你到底是谁?”

“小叔呀。”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最后捏住她的手肘往里一带,她整个人都跌进他怀里,大手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发丝,“真香,喜欢什么气味的洗发水?”

她挣扎,没什么用,咬着牙瞪他,一言不发。

他的手抚到她背上,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按,“嗯?不回答?”另一只手又攀上她腰间,就要往衣服里探去。

“你干嘛!”苏星九挣扎不开,气恼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说,什么气味?”

她梗着脖子,但脾气一点发不出来,感受到衣服里的手在慢慢往上走,她一阵慌乱,立刻乖乖回答:“白茶。”

“乖。”他停下手,伸到她下巴,逗小动物一样揉着,“下次要记得,看见我就得这么乖。不然……”红唇溢出一个危险又妖艳的笑容,“小叔会生气。”

苏星九浑身一抖,有种炸毛的恐慌,但很快男人放开她,他身上那种危险的气息又尽数散了。闲闲懒懒地坐在那里,无害的样子。她调整呼吸,站在床边不说话。这个男人的危险比想象中更大,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坐在这里,又四两拨千斤地吃掉她所有招数还无力反抗,简直是打tech佣兵学院的脸。

“你到底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喜欢问问题?”他轻笑一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躺着。”

苏星九瞪他,“我不去。”

“我就说一遍。”他说着突然抬起手。

苏星九下意识就蹦到床上,全神戒备看着他扬起的手。对危险的下意识反应体现在这会,让她心里默默悲凉。扬起的手落在她头发上,又是逗猫逗狗那样揉着,“陪我睡觉。”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犹如惊雷炸开在她脑袋里。

“今天不动你,放心。”

苏星九猛地跳起来,躲开他的手,“你神经病!今天不动我?那你明天要动我咯?”

他笑得灿烂,灰白的头发在暖融融的灯光里折射出淡金色的光芒,一时晃了她的眼睛,“说不好。”红唇轻启,模样比女人还招人。

苏星九感受到“失败”两个字正在翻过来翻过去地凌虐自己,最终咬着牙又坐到床上,“我一定会揍你一顿,让你满地找牙嘴漏风!”

“很期待。”他耸耸肩,整个人滑进薄被里,大手伸出把她揽到怀中,“今天不闹了,睡觉。”

她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你知道爷爷让我叫你小叔吗?”

“在床上谈伦理?”低沉的笑声自胸腔发出,“他就是要你叫我爸爸,我想睡还继续睡。别多想,乖乖的。”

苏星九闭上眼睛,在心里问候了他的十八代祖宗。

第五章工作

第二天苏星九醒来,房间里亮堂堂。她伸了个懒腰,手碰到一堵肉墙时猛地收回,瞪着眼睛,睡意全消:“你怎么还没走?”

他单手支头看着她,“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睡完不认人的人。”他红唇勾起,“我会负责。”

苏星九头都大了,一把推开他,“你别再说了,算我服了你了,你到底想怎样?”

他潋滟的眸中闪过一丝苏星九看不懂的情绪,坐起身,把散开的衬衫扣子一粒粒扣上,打开门,回过头,“洗漱一下,来吃早饭。”

苏星九一愣,转眼看到门口的陆伯,心头猛跳。

他是不是故意的?!

陆伯饶是做了几十年的唐家管家,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没绷住表情,震惊了,“七……七爷?”又看向房里还坐在床上的女人,“苏小姐?”

“早餐要热的玉米汁。”男人毫不在意地双手插兜走了出去。

陆伯找回自己的表情,“好的。”他没有再把目光投进房间,“苏小姐,老爷在楼下等你一起吃早饭。”说完就关了门。

苏星九捏了捏眉心,烦躁地揉乱了头发。

楼下,唐老爷子神情严肃地抿着唇,锐利的目光射向闲闲吃早饭的男人,对方毫不在意他的注视,慢条斯理嚼着一块牛肉。

“老七,你昨晚睡哪了?”

男人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叉了一块肉,“知道还问?”

“混账东西!”唐老爷子重重拍桌,“她不是你可以随便动的人!”话音刚落,门口玄关处传来关门声。

唐牧深走进来,把钥匙丢给佣人,脱了外套,在桌边坐下。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正在吃早饭的两人,目光不留痕迹地打量着灰白头发的男人,“小叔也在。”声音无波无澜。

唐老爷子怒气未消,眼睛瞪大,“她会去牧深的公司报到。”

男人嘴角挂着淡笑,继续慢条斯理吃着早餐,好一会,开口道:“童养孙媳妇?”

唐牧深没什么表情地吃着早饭,仿佛眼前两人跟自己没关系。

唐老爷子紧皱着眉,“小九有她自己的想法。”他看了眼唐牧深,放缓语气对老七说,“你离她远点。”

男人放下刀叉,靠在椅背上,轻笑一声,用餐巾擦了擦唇,起身。路过唐老爷子的时候,他微微侧过头,勾起的唇角露出毫无温度的笑容,“她,我已经碰了。”桌上响起一声刀叉碰餐盘的清脆响声,男人充耳不闻,慢悠悠走向门口,“老头,我劝你们爷俩最好别动她的心思。”

苏星九走下楼的时候,早餐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

她扫了眼餐桌,位置上放着她的早饭和一杯温热的玉米汁。苏星九坐下来,喝了一口玉米汁,“爷爷,牧深。”

“嗯。”唐老爷子一脸平静,“小九啊,吃完早饭你跟牧深去公司,先去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想做的工作,跟牧深说。”

“这不太好吧。”苏星九蹙眉,“我先去看看,也许有我可以胜任的。”

________________

唐氏大厦门口。

黑色宾利上走下来两个人。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气势傲然,身侧站着一个短发女人,乳白半身裙和白色短西装上衣,领口处一圈黑边与黑色的手包与男人一身黑色相映。一眼看去,很是般配。

前台妹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恭恭敬敬低头,“唐总。”

唐牧深微一点头,转过脸,“苏小姐。记住她,以后不用预约。”

“好的。”前台一边记下,一边看着走向专用电梯的两人背影。那位叫做苏小姐的,极其自然地挽着唐总的手臂。不一会,门口走进来一个灰色西装的男人,前台叫住他,“许特助。”

许承停下来,“有什么事?”

“唐总刚到,带着一位苏小姐上去了。唐总说,以后那位苏小姐不用登记访客,不进入预约程序。”

许承微愣,随即点头,“好,知道了。”

前台微一迟疑,继续说道,“那……安小姐怎么办?还是按照以往一样吗?”

许承沉吟,“先搁置,我回头通知你。”说完也上了楼。总裁办公室所在的三十二层,许承所到之处,有不少窃窃私语。看来唐总已经带着人进了办公室。他扣响总裁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

“唐总,苏小姐。”

“许承,你带她去助理办,以后她负责我的行程安排。”

苏星九闻言皱眉,“你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唐牧深靠在老板椅上,表情还是那副冰山状,“这个职位你一定能胜任。”

苏星九看了会他深黑的眼睛,没有再多说,转过身走向许承,“带我过去吧。”她刚出门,许承开口问道,“唐总,前台预约程序那里……”

“照旧。”

第六章 我就是正主

许承虽然有些疑惑,但什么也没说。他把苏星九带到同一楼层东边的办公区,有四个办公室都坐着助理,分别负责不同领域的工作,跟这些助理打过招呼,他带她到了一处单独的办公室,门上贴着“特助办公室”,左下方是她的名字“苏星九”。

苏星九对这种早有的准备蹙起眉头,“唐牧深早就安排好了?”

“是的,早前一个月这里做了装修和布置,是唐总亲自吩咐的。”

苏星九点了点头,“把工作内容和要求都拿给我,还有……”她看向桌上摆放的百合花,“花拿走。”

一切就绪后,苏星九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下来,深深叹了口气。左手腕上的手表发出一声嘀嘀,她按下表盘左侧的按钮,表盘显现出一串数字。苏星九记下来,手机拨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宝贝儿,想我吗?”

“资料查到了?”

“你先回答想没想我。”

“我问撒曼。”

“别别别,我错了。”那头的声音立刻正经起来,“他是唐老爷子的小儿子,比唐牧深大两岁,负责唐家所有暗线。另外,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没有落实信息,他自己还有一些东西,唐家人也很忌惮他,不好惹,你小心,别碰他最好。”

明明是他跑来惹她!

苏星九面色阴沉,“他头发为什么是白的?”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下,“这个……他想要黑的也行?你是问他的审美喜好?我的小九,你该不是让我帮忙查你心上人的信息吧?太不厚道……”

苏星九按了按太阳穴,“还有别的吗?”

“没了。”

挂了电话,苏星九陷入沉思。fiz给的信息跟没给差不多,这就足以说明那个男人的危险性,以蛛网的信息搜集能力,竟然只挖出这么点无关痛痒的东西。她蓦地想起那张魅惑众生的脸,那么欠揍的性格,捉摸不定……

桌上电话适时响起,唐牧深淡漠无波的声音传来,“晚上的慈善宴会你准备下。”

“我跟你去?”

“嗯。”

苏星九挂了电话,突然有点理解这个行程助理的性质。做个花瓶陪着走,起码工作压力还挺小的。她轻哼一声,起身去了商场。随便走进一家优雅风的品牌,她挑了件深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开叉,点缀刺绣,看起来比较适合宴会场合。

试衣间外传来说话声。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一个温柔的女声,“最近这些天,我看你都没笑容,如果真是那样……”

“还有一个月,我就解脱了。”

“到时候,你真的能洒脱离开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在他身边两年,现在谁不知道你是他……”

“别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的不是。我只希望这一个月快点过去,反正那个正主已经回来了。”

“他那样的人,就算到了时间,不放你走,你又能怎么办?”

苏星九打开门,看到一张面色惨白的脸,有点意外,在这里看到安云彤。她靠在试衣间门口,打量着面前两个人。安云彤身边的女人对她投来疑惑的目光,见她迟迟不走,“这位小姐,我们……认识?”

苏星九点头,一脸随意,“我就是你朋友刚刚说的‘正主’。”

赵鸿歌惊得愣住,“你,你是唐牧深的未婚妻?”

苏星九仔细想了想,否定了这个说法,“还不是。”她看向安云彤,“喏,这不等着一个月过完嘛。我可没兴趣跟人抢东西,我喜欢那种屁颠屁颠跑过来到我手里的,比较不费力。”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安云彤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中升起一股无聊感。在两人稍显敌意的目光里,她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丢给导购,“包起来,我身上这件直接穿走。”说着给许承打了个电话,“我在海城商场做造型,过两个小时来接我。带上你的唐总,我不想再回一趟公司了。”

许承应下来,把情况跟唐牧深汇报,唐牧深眼皮也没抬一下,“按她说的做。”

这边,安云彤和赵鸿歌两个人眼睁睁看着那个深蓝的身影走出店门,她高跟鞋上的碎钻闪着寒冷的光,那光有如利剑刺到安云彤的眼睛里。

赵鸿歌愤愤,“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讨厌!以为自己是谁啊!唐牧深那种人,有那么好拿下吗?有她的苦头吃。”

第七章 理是这么个理

晚七点,慈善宴会在中心酒店开幕,被邀请的嘉宾凭邀请函陆续入场。

与此同时,和苑别墅的门锁吧嗒打开。

安云彤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一阵愣神,“你……在这里吃饭?”

“嗯。”沙发上的男人轻轻翻过一页报纸,“你回晚了。”

安云彤低下头,脱了外衣,换鞋,走到厨房,“我现在做,晚上吃面吗?”

“嗯。”

她又回头看了眼,男人悠闲的模样好似什么事都没有。想起白天商场遇到的女人,心头有一丝疑云。简单的番茄蛋面放上桌,她斟酌着开口,“我以为,你在外面吃饭。”

唐牧深看了一眼她柔白的小脸,“白天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在商场碰到……你未婚妻了,我以为晚上她和你一起。”

男人勾起冷漠的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未婚妻?”他打量着她平淡的神色,“我没有未婚妻。”

安云彤不知道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吃面。男人也没有再说话,抬眸看了眼屋外越来越深的夜色。

——————————

中心酒店。

苏星九一袭深蓝连衣裙,挽着唐牧迩的手臂进场。唐牧迩看着身边这个短发女人,低下头低声笑说:“小九儿,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相当失望。”苏星九笑着说,“塞给我一个低配版唐总,有点亏。”

“说谁低配呢?”唐牧迩咬牙切齿,“小爷我也是响当当的唐总,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你别不识货。”

苏星九笑容更深,转了话题,“看起来,你哥对那个女人上心了?”

唐牧迩打量她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呃这个么,你听听就算了。我哥那人,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你有爷爷撑腰,不用怕。”

“怕?”苏星九轻笑,“他们还剩一个月。”

“啥?你这都知道?”唐牧迩带着她在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知己知彼啊。”

“说吧,怎么回事?”

唐牧迩不打算瞒着,从善如流道:“我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那女人和我哥有什么协议约定。她在我哥身边留两年,我哥帮她摆平她家的事。呃,那个安云彤是安禾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

“所以安禾起死回生是你哥的功劳了。”

“可以这么说。但安禾的命脉在我哥手里,他们其实谈不上交易,一边是狼窝,一边是虎窝而已。不过比起被别的杂鱼吃掉,我哥这棵大树,显然更靠谱啊。那女人这个算盘是打对了的。”

“听起来……你不看好她?”

唐牧迩瘪瘪嘴,“我看好她什么?有我的小九儿在呢,我才不看她。”

苏星九的笑容有几分无聊,“马屁拍蹄子上了。”

唐牧迩笑得一脸贱兮兮,“我说完了,换你说说了。你这才回来就被安排活儿,我都没时间好好跟你聊。小九儿,你消失这么久,去哪野了?”

“随便玩玩。”

“随便玩玩?玩了近十年没音讯?你也太野了。”唐牧迩啧啧两声,正要说话,迎面走来两个人,顾烨带着赵鸿歌过来打招呼,“今天怎么是你?深哥不来?”

“他本来就不太出席这些活动。”唐牧迩对赵鸿歌点了点头,对方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打量着苏星九。

顾烨大咧咧坐到苏星九旁边,“你就是那个……小九?昨天没好好打招呼。”说着伸出手,苏星九与他轻轻一握,顾烨笑得贼,“以后,你就是我深嫂了?”

苏星九迎上赵鸿歌的目光,始终挂着笑容,但没有说话。

“别闹,我们小九儿可是唐家上下的宝贝。”唐牧迩拍掉顾烨企图放在苏星九肩上的手,“以后你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我爷爷,我哥,小九儿。”

顾烨瘪嘴,“在食物链底端的人就是这么苦。”他拉了一把赵鸿歌,“鸿歌,你听到了吧,这位九小姐来头可大,来,认识认识。”

“白天见过了。”赵鸿歌坦白道。

“哪?在哪见到的?”

苏星九这才开口,声音懒懒的,“海城商场,我去买衣服了,碰到……赵小姐和她的朋友。”

顾烨闻言就闭嘴了,赵鸿歌的朋友他当然知道是谁。但唐牧迩的思路不在这里,直头直脑地发问:“什么朋友?”

苏星九笑着,“好像,叫安云彤吧。”

唐牧迩一脸我靠,拍了一下脑门,“啊,小九儿你吃蛋糕吗?还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去,那边我刚看到有杏仁蛋糕,你肯定喜欢。”说着就拉起苏星九,越过两人,“你们先玩着,回聊。”

顾烨好笑地看着唐牧迩的背影,“这小子,蠢得有点可爱了。”

赵鸿歌也看着两人的背影,“那个什么小九的,真是唐牧深的未婚妻?”

“不知道。”顾烨耸耸肩,“瞧着不简单,没听牧迩说么,唐家上下的宝贝,就这一条,你那安云彤就战不过。”

赵鸿歌撇撇嘴,“谁说要跟她战了,云彤忍了两年,就等着分呢。”

“呵呵。”顾烨轻笑,“你骗鬼啊?那妮子的眼神,刚开始看唐牧深倒是挺恨的。后来见到,哪次不是黏黏腻腻的。脸能骗人,话能骗人,眼睛可骗不了。”

赵鸿歌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按你说的,就算云彤喜欢唐牧深,她也争不过,为什么不分手?明知道得不到,就不要了。”

顾烨叹了口气,“理是这么个理,但说不要就能不要了,也不是谁都做得到。”

这一次赵鸿歌没有再说。

第八章 别妨碍我敬业

不远处,苏星九被唐牧迩拉着吃杏仁蛋糕,没两口,她就放在一边。唐牧迩看着那蛋糕愣了愣,“咦,小九儿,你小时候不是挺爱吃甜食吗?口味变了?”

苏星九语气淡淡地拿过一杯红酒,“甜腻腻的,不爱吃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唐牧迩感叹,“继续说说,怎么个情况,你随便玩啥了?”

“你真想知道?”苏星九晃荡着杯里的酒液,看着唐牧迩亮晶晶而富有求知欲的眼睛,轻启红唇,“也就打打架,偷偷东西,赚赚钱什么的。”

唐牧迩:“……”

“怎么,不信?回头我跟你打一架。”

“别!千万别!你这一鸣惊人的……”唐牧迩扯着嘴角,“不想说算了,反正我迟早要知道。不过,这么久不见,你回来什么打算?瞧着你就不是会乖乖听爷爷话的人。”

“谁说不是?我玩累了,回来过太平日子。”

“嫁给我哥?”唐牧迩试探着问,看着眼前女人精致的眉眼,他心头略显奇怪,从小就认识的女孩子,这会不仅变得陌生,还冷不丁要成为自己的大嫂,好像眼前蒙了一团迷雾。

“也许吧。”苏星九一口喝掉杯里的红酒,“这宴会什么时候能结束?无聊透了。”

“再忍忍,过会致个辞,走个仪式就差不多了。”

没多久,随着进场的人越来越多,唐牧迩就被各种人物盯上了。他是唐氏集团的二少,平时经常出席这类活动,自然受到瞩目。苏星九对这种场合没耐性,站了会就顾自己走开。

她来参加宴会,可是有任务的。

她又喝了一杯红酒,看准了时机,皱着眉揉了揉额头,前往洗手间。在出来的时候,靠在走廊上站了会,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睁开眼,一个戴金边眼镜的儒雅男人正看着她。

“噢,谢谢,我稍站会就好。”她露出一个无害的柔和笑容,眼睛里仿若盛着星光,对男人投去感激的目光。站直身体,刚走两步,一不小心腿一软。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苏星九面色微红,“谢谢你。”一只葱白的手扣在他小臂上,“抱歉,我酒量不太好。”

“没关系。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哦,我有朋友一起,我叫他帮我就好。”

男人不放心地陪她站着,等着苏星九打完电话,他不着痕迹地看她姣好的面容,乍看并无特别,细看却很耐看。尤其是她星光熠熠的眼睛配上那一头短发,使她有股干练倨傲的气息,又因为眉眼间的柔波,中和了那种富有攻击感的犀利。

很有味道的女人。

直到唐牧迩匆匆前来,他才礼貌地告别,“周复礼。”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唐牧迩打招呼。

唐牧迩一把拥住苏星九,对他微笑,“原来是周总,以后会多见面了。这次,谢谢周总照顾我朋友。”

周复礼飞快扫了眼两人,寒暄几句就走开了。唐牧迩扶着苏星九往外走,“你酒量这么差?我还以为你能喝酒呢,酒量差早说啊,我一准拦着你。”

“所以我才不说。”苏星九哼了一声,摸了摸手心的芯片,在左手手表上按了一下。

她这一声哼,让唐牧迩找回一些熟悉的痕迹,觉得还是小时候那个吵闹的鬼灵精女孩,不由得柔了语气,“以后这种场合,不想来,直接跟我哥说一声就是。”

“别妨碍我敬业。”

唐牧迩笑了,“就你那行程助理啊?不添乱就不错了。”

苏星九瞪他,“你去开车,我在门口等你。”

“不用,我让司机开过来了。”两个人上了车。

同时,还在宴会上的周复礼一脸惊恐,他颤抖着手拨通了一个电话,脸色惨白,“设计图丢了。”

第九章 他有人类感情?

三天过去了,苏星九盯着桌上的芯片,大脑飞速运转。按照任务的要求,她已然把资料传送完成,但这芯片如何处置,任务没有说,这是她的自由了。想必周复礼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锅粥被一把大火煮着,每个人都快熟透了。这个时候,需要一点调味料。

突然,阳台的藤架吱吱呀响了一声。

苏星九警觉地窜到门边,看到秋千上那个身影,牙痒。

“又是你!”

秋千上的男人轻轻荡着,红唇勾起,“过来。”

苏星九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下,他刚靠过来就倏然飞起一脚,她抓着秋千的架子,浑身一转,想要绕到他身后袭他后颈。但他又是轻飘飘手一伸,揽着她的腰往后一送,她整个人都落在他怀里。

他的另一只手,捏在她颈边。

盛满星光的眼眸此时全是不甘的愤怒。

男人一脸的云淡风轻,颈边的大手粗咧咧地摸她,锁骨处一阵痒,“体力不错。”他满意地点头,“就是太不乖了。”

“放、开、我!”

他脾气很好地松开,大手圈住她肩膀,薄唇凑近她耳侧,“你喜欢那张设计图?”

苏星九盯着他洞悉的眼睛,“你到底想干嘛?”

“喜欢什么跟我说,我给你。”

她白他一眼,“我喜欢一个人安静。”

男人潋滟的眸子光芒四射,她猛然感觉到,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是不开心了,“你是想……我跟你合在一起,像一个人那样?”

她摇着头捂住耳朵,对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束手无策,“你怎么那么讨厌!”

男人似是一愣,那双了然的眼睛掺进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大手揉着她的头发,低低地轻笑,“阿星,乖一点。”

苏星九心神一震,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酥酥麻麻的电流走向四肢百骸,太阳穴有针扎的刺痛感。她闭上眼睛,想要抓住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的东西。

阿星……那个叫她阿星的声音……

男人看到她的异常反应,轻轻一叹,把她抱进房间里,放在床上,随后一起躺进去,“别想了,乖乖睡觉。”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叫我阿星?你……认识我?”

男人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吻她,小猫儿一样的女人收起了利爪,乖乖地被索取,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抵在他胸口,绵软不着力。

一簇野火从他的心底烧起来。

“把眼睛闭上。”他的声音低哑,腰间的手将她整个人推向自己,“睡觉。”

“你还没回答我。”苏星九不依不饶。

“再问,吃了你。”

他这架势显然是不想说,苏星九知道问不出来,也没有继续。太阳穴的刺痛化为遗余的晕眩,一阵阵侵袭她。她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动了动,感觉到大腿处有坚硬的东西抵着她,心里盘算出了一个馊主意。

第二天醒来,那人已经走了。

苏星九到公司,直奔唐牧迩的办公室,两个部门经理正在他办公室里做汇报。见到她,咧开嘴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小九儿找我?”说着对两个经理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有事。”

苏星九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小叔是干什么的?”

“小叔?”唐牧迩浑身一抖,“你问他干嘛?”

“我就问问,你……这么怕他?”

“废话!”唐牧迩瞪起眼睛,“不怕他才不正常。他负责唐家的一些暗箱交易,具体是什么,大概只有爷爷知道。但是,你最好别惹他,小叔是我们家里脾气最古怪的人,而且……非常变态!”

苏星九抿着嘴,眼眸一转,“他住哪?”

这个问题让唐牧迩的表情更奇怪了,“你该不会……要找他?”

“我回来那天他来爷爷书房了,说了几句话。既然以后是小叔,知道他住哪有问题吗?难道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唐牧迩梗着脖子,“但我从来不找他。他住在墓地里。”

“……”苏星九现在明白他奇怪的表情是为什么了,“他看坟啊?”

唐牧迩突然笑出声,“唐家的七爷是个看坟的?你还真不怕他打死你。小叔仇人多,他说住墓地比较方便,可以直接埋。”

苏星九感觉背上升起一股寒气。

“怎么样?我就说他很变态了吧?”

“他叫什么?”

唐牧迩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叫弈骁,但没人喊他这名字,大家都叫他七爷,爷爷也喊他老七。”

苏星九点着头,“你小叔有老婆吗?”

“当然没有!”一提到八卦,唐牧迩来劲了,“他和我哥啊,就是两个极端。我哥呢,谁都想嫁,但他不娶。小叔么,谁都不敢嫁。”

“但他想娶?”

唐牧迩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苏星九,“小叔那种人有人类感情?不瞒你说,每次他一笑,我都瘆得慌。”

苏星九深表同感。

脑海中闪过他喊阿星的样子,她又感觉到几分异样。没有多留,她回了自己办公室,简单理了一下工作内容,唐牧深打来电话找她。

第十章 芯片

苏星九把芯片从包里拿出来塞在高跟鞋底,敲响了总裁办的门,还是那声毫无情绪的“进”。

唐牧深略微抬头扫了她一眼,“把这个送去和苑别墅。”

苏星九拿起他桌上的纸袋,往里扫了一眼,“避孕药?”

“嗯。”

苏星九嘴角一抽,“上厕所不带纸这习惯,可真烂啊。”她哼了一声,拿起纸袋就走人。

唐牧深看着关上的门,略有所思。苏星九走后不久,许承进门,“唐总,已经确认,设计图确实是苏小姐拿走的。”

“证据?”

“都被抹掉了。”

神色冰冷的男人蓦地看向他,许承连忙解释:“是别人做的,现在还查不出来。目前,周复礼那边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拿走了设计图。”

“那就别让他知道了。”

“唐总,这次设计图失窃,我们和周氏的合作案……”

“先不动。”

许承走后,唐牧深放下笔,修长的手指捏着鼻根,冰冷的眼眸掠过精光,“苏星九……”他轻轻呢喃,“我要怎么对付你呢……”

一个小时后,他的手机响起,瞥了眼来电显示,他接通,“什么事?”

苏星九的声音传来,“药,我送到了。怎么?我要看着她吃下去吗?”

“随你。”

那头的声音离电话远了些,“你家唐哥哥说随便我,那……我就看着你吃吧。”有一会的静默,声音又离得近了,“好了,我事情办完了。”

他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心头生出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来,他知道,她故意的。可是她的故意,那么漫不经心,那么毫无所谓,那种故意……真的是嫉妒使然的故意吗?

男人勾起凉薄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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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九从别墅出来后径直去了崇茗山公墓,这里白天也阴森森的。参天大树都长开巨大的树荫,把阳光遮得七七八八,散落下来的光落到地上,像是走在千疮百孔的山洞里。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听着高跟鞋戳地的哒哒声,有点后悔来这里。

硬着头皮走了一段,这座公墓没有任何异常。附近都是一览无余的空地,视线可及之处也没看到建筑物。想起唐牧迩说的,苏星九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个人该不是真的住在墓里面吧?!

太……变……态……了!

受不了这种安静,苏星九忍不住开口,“喂,这里有人吗?”叫了一声后,她觉得更悚然了,“喂,那个什么骁,你在吗?喂,小叔……”

连回声都没有。

苏星九飞快地放弃找他的念头,一溜烟钻回车上,回了公司。

出过不少生死边缘的任务,却怕鬼。她一边低咒,一边无奈。怕鬼跟胆子没关系吧,那是一种不知道到底存在不存在的灵异玩意儿,怕是很正常的。就算是撒曼那种战斗力爆表的s级佣兵,也未必不怕鬼啊。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安定不少。

回去的路上,一个红灯处,她转眼看到药店。努力忽略的事情此刻又爬到心上,唐牧深……他可真有狠劲。但想到他让她吃避孕药的根本原因,苏星九难以忽略心头的不舒服,知道那个女人被养在别墅里,也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肉体关系,可这种关系像早晨刚拉开窗帘的阳光那样冲到眼睛里,又是另一回事。

她想起避孕药递过去的时候,那女人努力镇定又极度惨白的脸。

唐牧深一定是故意的,但他的故意何解?苏星九不明白。她甩了甩脑袋,一脚踩在油门上,把这件事抛在了汽车尾气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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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安云彤从酒吧回来,她刚和赵鸿歌分开,喝了点酒,脸颊酡红。打开别墅的灯,神情冰冷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他脸色阴沉,即使表情难看,依然遮挡不住俊朗的脸部轮廓,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紧紧抿着的薄唇……透着他绝然的冷彻。

这个没有心的男人,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安云彤如往常一样换了鞋,把包放在沙发边上,“回来了。”声音因为喝过酒而有点沙哑。

“把包打开,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冰冷的男人用平淡无波的语气命令她。

“你要做什么?”安云彤心头微颤,“我只是去喝了点酒,你说过可以的。”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安云彤气恼又恐惧,依言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口红、粉饼、遮瑕笔、小镜子都被倒出来,在茶几上散落开。极不合群的,一块小芯片最后扑落落掉出来,在安云彤愕然的目光中,落在唐牧深长腿抵着茶几边缘的地方。

她愣住了,“这……是什么?”

男人一声冷笑,“你在问我?”

安云彤心头升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我的东西。”

“破坏了和周氏的合作案,安禾就有好果子吃吗?”唐牧深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在我身边两年,你还是那么天真。”

安云彤全身跟坠入冰窖一样冷,她哆嗦着手看向毫无感情的男人,“我真的没有……”

“上楼去。”男人阴鸷的眼睛没有再看她,“还有一个月,就想走?安云彤,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了。”

……

安云彤趴在床上,感受着男人从背后撞击的狠劲,疼痛与恐惧侵袭着她的全身。他从来不信她,又始终不肯放过她。一句话的功夫,她这两年的盼头,守得云开将见月明的喜悦,就成了泡影。

这种循环往复的折磨,不知道何时能停止……

第十一章 真那么宠?

一连一星期,整个公司都没有任何动静。

唐氏和周氏的合作案不在苏星九的负责范围,她也没有打听相关进程。但不管怎么样,没有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她眯起眸子看向总裁办公室的方向——

他真的那么宠那个女人?还是说她这个手法太明显已经被发现了?

她把芯片的锅甩到安云彤身上,按照常理,为了合作案的顺利进行,唐牧深会祭出安云彤来获得对方的谅解吧?某种程度来说,他得放开安云彤,劳什子的两年捆绑就作废了。

竟然没有动静!

苏星九想了想,决定绕过这件事。

她的任务内容只是拿到设计图,至于保密与否,任务没有要求,这意味着她就算是提着枪上门明抢,也是可以的。碍于现在的处境,她选择偷,已经是蛮委曲求全了。

既然唐牧深一副真爱不问罪的样子,那就让他玩去吧。反正,对嫁给他这件事,苏星九还真的没有太大兴趣,鉴于安云彤这前车之鉴。

她现在的兴趣点都在那个看坟人身上。

因为自己记忆的混乱,她对以往发生的事情很模糊,确切来说,是基本不太记得。比较清晰的是十六岁以前的事,她住在唐家并作为“唐家的宝贝”过了相当长一段日子。此后,她的记忆就模糊了。再清晰起来,是她进入佣兵学院,那是四年前的事。

所以,从她的十六岁到她的二十三岁,这七年时间里,发生过什么?

人生缺失了一段的感觉确实不太妙。

这也是她离开卡拉斯岛的主要原因。

卡拉斯岛是太平洋上一个独立的小岛,整个岛都是tech佣兵学院的领域。世界上的佣兵学院有不少,其中以tech较负盛名,是任务成功率最高的学院之一,当然委托金也是最贵的。她在岛上度过了四年时间,魔鬼训练和高强度特工集训终于把她锤炼成一个a级佣兵。达到a级及以上的佣兵可以单独出岛进行任务。

生死不论,这是tech的规则。

苏星九熬了四年才有能力单独出任务,从那个可怕的小岛来到c国。

回到唐家,让唐老爷子找到她,都是她计划过的事情。

以唐牧深未婚妻的身份在c国行动,也是她的打算之一。这件事因为难度过大,现在面临搁浅,原本以为没戏唱了。

直到……那个看坟人的出现。

可以肯定,那家伙一定认识她。可她清晰的记忆中根本没有与他有关的事情,那么,他一定参与过记忆中空白的七年。

看来,唐牧深未婚妻这步棋,需要进行一点调整。

从唐牧深的未婚妻到他婶婶?

苏星九被这个念头绕了好些天,始终下不了决心。

万一……那个变态要她一起住在坟里,她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这个血本,下不去手……

而且最近,那家伙好像不在国内,一连七天都没有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房间,墓地也没有人,搞不好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

苏星九决定再次搁置,接下来的三天她要陪着唐牧深去一个山庄酒店的剪彩开幕仪式。

山庄酒店建在城市边缘,以高级度假会所的形式服务于高收入人群,这是唐氏的一支重要产业。这一类山庄酒店还会附带酒、马场、高尔夫球场等休闲娱乐,简直就是一座金光闪闪的矿山。

苏星九以唐牧深女伴的身份出席这次活动。

出发前一天,fiz告诉她,安云彤和赵鸿歌也同行。这显然是唐牧深默许下的行为。她坐在车上,静静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随意的语气问道:“牧深,你很喜欢安云彤么?”

唐牧深难得地正眼看她,“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我选择的模式难度啊。”苏星九的声音轻柔,表情恰到好处地漏出一点失望,她抓到眼前男人眼底一闪而逝的那抹探究,继续说,“要是你那么深那么深地爱她的话,我好像不乐意跟人抢呢……”

唐牧深静静看着她,冷冷地回答:“随便你。”

“你算是承认了吗?”苏星九靠到他身边,小脸依在他肩头,葱白的手指握在他西服袖子上,“深哥哥喜欢别人了,果然小时候的事情不能作数啊。”

唐牧深冰冷的眼眸裂出一丝愤怒,他勾起唇角,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说出的话是另一个话题:“你胆子倒是大,牧迩没告诉你小叔是什么样的人么?”

苏星九狐疑地收回手,“关他什么事?他不就是看坟的吗?”

唐牧深皱起眉,“你玩不过他,趁早收手。”

苏星九有点心虚,唐牧深果然和fiz说得差不多,深藏不露。但是他目前并没有让她感到危险,比起那个看坟的,“谁说我要跟他玩?”她找他是正经事,“你还没告诉我,你不会是真喜欢她吧?”

唐牧深还是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什么都没有。他露出一个带刺的嘲讽笑容,“你很闲吗?”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

第十二章 他是特别的

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里,这个人对她而言,到底是特别的。

那时她住在一座半山腰的别墅,那里像一个精致的金丝鸟笼,除了自由,什么都有。唐牧深会来看她,有时候带着学校的作业,给她看给她做还给她讲解。

她在那些光阴里,通过唐牧深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偶尔,被带出去参加唐家的聚会或是某某的生日宴,她谁也不认识,只能跟在唐牧深身后,一步不愿离开,抓着他的袖子衣角喊他深哥哥。

那些时光太过遥远,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让人感觉不真实。可曾经依赖他的感觉还是记得的,因此现在看着他把目光和纵容落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苏星九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

她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靠坐着真皮软垫,目光望向窗外,语气里有真实的怅惘,“深哥哥也总是要和别人在一起的。”像是自我安慰。

唐牧深猛地一震,看到她安静的侧脸,左手握成拳,好一会才张开。终于伸出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头靠在自己颈窝处,声音还是那样淡漠无波,“睡一会,快到了。”

她放开情绪的纠缠,闭上眼睛,竟入睡得很快。

黑色宾利停在山庄门口时,已经站了不少人在等。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女人似是睡眼朦胧,靠在男人的怀里,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唐牧迩迎上去,“小九儿没睡醒?”

“嗯。”男人应了声,拥着她往里走。

顾烨和赵鸿歌在电梯口,看到来人,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他们身边还站着安云彤。安云彤却像是不认识唐牧深。

苏星九脑袋混混沌沌,谁也没在意,靠在唐牧深怀里,“晚上想吃山药炖鸡汤。”

唐牧迩鄙夷,“我们家有人虐待你吗?没睡醒都还抓着个鸡汤念念不忘。让你吃,炖啥都给你做。”唐牧深看了他一眼,他的气焰立刻低了几分,“行行行,晚上喝鸡汤。许承,你听到了吧?先去准备。”

许承走后,电梯里共六个人。

唐牧迩眼神在大哥和安云彤之间走了个来回,清了清嗓子,“哥,你把小九儿给我,我带她过去房间吧。”

唐牧深又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多事。”

这一句话让顾烨和赵鸿歌都有些侧目,赵鸿歌担心地看了一眼安云彤,轻轻捏她的手心,她的手心冰冷。

“小九儿,你昨晚做贼去了?一路睡过来还没睡醒,该不会生病了吧?”

苏星九长出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瞥他,“多话。”

唐牧迩被堵得没脾气,“诶,有你们这么一个鼻孔出气的吗?行,我两个都惹不起,我认。”他盯着看了会苏星九的脸,“别真是病了,你看小九儿的脸,红得不对劲。明天剪彩别去了,多大不了的事儿啊。”说话间,电梯到了。

唐牧深低头看到苏星九额头与脸颊处的红,拦腰将她抱起,走出电梯,“找个医生过来,明天你照顾她。”

三个人走出去后,赵鸿歌皱着眉,小声嘟囔,“在这里秀什么秀,怕谁不知道似的。”

顾烨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什么,但碍于安云彤在,什么也没说。

临时喊来的医生给苏星九量了体温,确实是发热,38度多,不算严重。苏星九吃了点药,晚餐时分还是下楼了。

混沌的脑袋使她乏力,懒于思考也懒于说话,唐牧迩看她蔫巴成这样也不逗她,点了清淡的菜,给她盛鸡汤,吃完就上楼。回去的时候,苏星九看到安云彤坐在门边的位置上,赵鸿歌陪着她。

那个女人在她的视线里,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样子,但有些东西,总是这样,欲盖弥彰。她出过那么多次任务,对这种女人的套路看得很清。只是……唐牧深吃她这一套吗?他会否因此心疼,因此投去更多的注意和爱意?

这一点,苏星九看不明白。

回房后,她蒙头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半夜。睁着眼睛躺了会,晕乎乎的感觉已经变浅了,看来热度退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起方才的梦境,她一个人坐在一片无垠的空地上,没有声音没有影子,灰蒙蒙的光,像落在一个无边际的深渊里。

这种梦,她常常梦到。

苏星九动了动身子,闭上眼睛的瞬间听到房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她睡意全消,立刻全神贯注地警觉起来。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到枕头下,指尖触及到冰冷的钢铁,让她有几分安心。听脚步声,有两个人,动作不快,竟然还发出非常不专业的剧烈喘气声——两条小杂鱼。

她心里冷哼,正要动作,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和同伴交流:“别弄错,两个都绑了。”

两个?

苏星九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枕头下收回来,认真地装睡起来。两人靠近的时候,她屏气凝息,一块湿布捂在她口鼻上。他们绑住她的手脚,套了个布袋在她头上,把她带走了。

第十三章 二选一?

半个小时的车程,按照颠簸程度,走的是山路。随后十几分钟她都被扛在一个宽阔的肩膀上,那人的手掐着她的腰侧,这一点让苏星九很是不爽。她心里暗暗记仇,到时一定要讨回来。

铁门吱吱呀呀打开的声音,拖着铁链条,说话有回声,应该是一个废弃的仓库。走山路才到的废弃仓库,大约是山庄酒店附近开山挖矿临时堆东西用的。她在心里盘算了一波,大致对自己所在位置有了了解。

他们把她绑到一根铁柱上,凭感觉,铁柱另一边还绑着个人。

绑完后,脚步声远去,铁门伴随着铁链条吱吱呀呀地关上,门外落锁。苏星九大致猜到绑匪的目的。原来是冲着唐牧深来的,用的却是这么低级的手段。

是试探?还是绑匪的智商本来也就这样而已?

没结论。

苏星九打了个呵欠,现在是凌晨,绑匪用的迷药似乎是溶于水的,她大致罗列了知道的几种,药效都在2-4小时之间。也就是天亮以前,对方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想到这里,她决定补个觉,在手表上按了几下,她放心睡去。

直到左手腕传来刺痛感,她又醒来。闭眼休息了一会,跟她一起被绑来的女人醒了,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断扭动的身体昭示着她的恐慌。她和自己的待遇应该一样,嘴都被贴了胶布。

苏星九听了会她的挣扎,绑匪还有智商的话,这个女人就是安云彤了。

逼着唐牧深二选一么?

她突然期待起来。

年少时护着她的深哥哥,在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之后,他会选谁呢?空气微冷,苏星九一身单薄的睡衣,她缩了缩身子,心头那种淡淡的被抢走东西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不太记得那年几岁,在金丝笼里过日子,今天几号明天几岁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她记得那年庭院里种的茶花开了。淡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是她要求唐老爷子给她种的。那种茶花她在唐牧深的生日宴上见到,就很喜欢。

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在黄色的茶花丛里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穿梭,跳来跳去,嘴里哼着歌。当看到唐牧深走来时,她欢天喜地地要跑过去,却没想到小腹一阵闷痛。

她站在原地,看到白裙子上沾着血,那血迹顺着大腿往下流,恐惧使她尖叫。

唐牧深在那年已是长身玉立的美少年模样,干净的白衬衫和蓝灰格子裤,让他看起来很像学校里家世极好的学霸,事实上,他就是。他一直都是那副天塌地陷表情不崩的样子,看到她时,却瞪大了眼睛,飞快跑来。

他抱起她,苏星九纤细的手指抓着他衬衫的扣子,“我会不会死?”

“不会。”他沉稳的声音下是剧烈跳动的心脏。

那年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是初潮,哆哆嗦嗦地恐惧着,又认真仔细地与他交代遗言。她要葬在黄色茶花里,要穿着白裙子下葬,胸口要别一朵黄茶花。

少年全都答应了,最后在医生温柔的笑容里,少年与少女都红了脸。

冰山脸笑得仿佛春暖花开,“还要在胸口别一朵黄茶花吗?”他的手抚在她泪眼边,温润的感觉,至今可追忆。

苏星九闭上眼,想起那天在vip包厢里,唐牧深看向安云彤的眼神。孤独与恐惧开始爬上她的血管,一点点往心里渗开。

铁门吱吱呀呀开了。

随着脚步声走近,头上的黑布袋被抽走,苏星九被日光刺得一阵晕眩,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面前,粗声粗气,“这俩小妞,都是美人啊。唐牧深还挺有福气。”

另一个大汉发出野鸭嗓的笑声,“也不看看人家是谁。”

“今天他只能带走一个,剩下的那个就是我们的了吧,哥们待会好好爽爽。睡唐氏总裁的女人,真带劲!”

野鸭嗓跟着笑,安云彤显然是吓到了,呜呜地挣扎。

苏星九一动不动。

“好了,别墨迹,打电话去,让来接人。”

“知道。都小心点看着,姓唐的可不是什么软蛋,各个角落都仔细看好了。”

两人商量一阵又对着对讲机交待了一些事情,就走出去了。

苏星九翻了个白眼,硬生生吞下一口作为a级佣兵的恶气。

一旁的安云彤似乎是接受了事实,紧张的恐慌气息慢慢沉淀成枯朽的绝望,她跟失了魂一样呆呆坐着,有一种等待审判的虚脱意味。苏星九感觉到她的变化,突然有种想挣脱冲出去的念头。

她一个满级大号何必在这里虐新手村小白。

就在她挣断手上绳索的时候,铁门开了。

第十四章 两个都带走

门口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黑色的皮鞋上沾了些与他格格不入的尘土,凌厉的目光朝里看来。苏星九听到身后嗒的一声,二楼的栏杆处站了三个持枪的男人。两个手拿短刀的男人走到她们身边,二话不说,一人给了一脚,很公平。

身边的安云彤发出一声惨叫,她则忍着腿上的剧痛闷哼。

离她们三米远的男人站定了,他逼人的气势和笃定的眼神让苏星九差点忽略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他们浑身武装,小小的黑管洞口抵在他背上。

对方的人数比她预估的多,武器枪械也是。

“唐总,你只能带走一个。”楼上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给你两分钟的选择时间,怎么样?”

“不怎么样,两个人我都要带走。”男人沉稳地开口,“条件你开。”

沙哑的声音桀桀地笑了,“唐总,世界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再大的条件也不行,你还有一分五十秒的选择时间。”

唐牧深冷锐的眸光射向二楼,声音冰冷,“看来你是准备好接受得罪我的下场了。”

“你吓我?”沙哑的声音染上几分夸张,“我好怕哦!”他话音落下,砰砰两声枪响,子弹擦着铁柱飞过,苏星九感到一阵尖啸的耳鸣,“一分三十秒!”

唐牧深脸色越来越冷,“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我给你选择,她们两个安全,我就放你走。”

“一分十秒!”

男人没有什么耐性,见唐牧深还没有给出选择,下令,“让唐总见点血。”

说完,拿着短刀的两个男人就开始对苏星九和安云彤拳打脚踢。安云彤到底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想要忍也忍不住,疼得边叫边哭。苏星九想展示一下自己作为普通妹子的反应,但看到唐牧深的眼光落在安云彤身上,不知怎的,她叫不出声。

几声闷哼,积累着她的怒气值。她敛下眸光里的杀气,低垂着头,早已松开束缚的双手抓着铁柱。

“三十秒!”

唐牧深看向苏星九,她脸上挨了几下,嘴角出了血,稍短的鬓发遮住了脸颊上的擦伤,身上单薄的睡衣有些零散。还好她穿的是睡衣裤,不像一旁的安云彤,一件睡裙被扯得七零八落,相当的惨不忍睹。

“二十秒!”

安云彤白皙的皮肤上全是红印与青紫的伤痕,与他在床上加给她的不同,这些伤痕是纯粹的暴力。小脸上布满泪痕,和低头的苏星九不同,她昂着脑袋看他。那眼神里是绝望的眷恋。

“十秒!”

唐牧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迈开步子,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苏星九倏尔笑了。

他脱下西装外套,给一身惨烈的安云彤盖上,在她小鹿般恐惧而震惊的目光里,轻轻抱起她,一秒钟都没有停留,转过身往铁门走去。安云彤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望向坐在铁柱边的苏星九,沙哑地唤了一声,“牧深……”

男人的声音罕见地添了一丝温润,“害怕吗?”

苏星九没有再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松开铁柱,弓起一条腿靠坐着,安静得忘了呼吸。

“深哥哥总也是要和别人在一起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钝痛,有些遥远,却真实地在胸腔炸开。那个抱着她说她不会死的男人,现在抱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二楼的男人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似是汇报任务情况,“唐牧深带着安云彤走了。留下的这个要怎么处理?”对讲机里沙沙的电流音很模糊。

山下,一大群人静静等待着。

赵鸿歌眼睛红红地靠着顾烨站着,双手忍不住地发抖。顾烨握着她的手,安慰:“别担心,有深哥在,会没事的。”

赵鸿歌急得声音里带着哭腔,“云彤会安全的吧?他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顾烨心里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但也没有说什么。

始终黑着脸的唐牧迩突然一动,他远远看到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走来,那女人娇小的身子被裹在西装外套里,看不清样子。暗暗松了口气,呢喃道:“小九儿……”

赵鸿歌却是全身一震,“为什么……为什么他只带了一个人出来?云彤呢?云彤呢?!”她不顾形象地尖叫起来,朝着两个人跑过去,“唐牧深!云彤跟了你两年,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你这个混蛋!”

“鸿歌……我,我没事。”女人从西装外套里探出头,“没事的。”

这下换唐牧迩惊叫了。

在看到她的脸时唐牧迩猛然一震,从来不忤逆大哥的他揪着他的衬衫领口,又恐惧又愤怒:“你,你把小九儿留在那里了?”

唐牧深一言不发地站着,顾烨和赵鸿歌也都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

“你忘了爷爷怎么说的?!”唐牧迩大喊,“小九要是有闪失,爷爷一定会打死你。”

安云彤听得浑身一抖,双手攀着唐牧深的肩膀,“牧深,你去救她吧,快去救她。我没事了,我没事的。”

唐牧深始终没有说话,抱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

唐牧迩一把推开他,往山上跑去。

没跑几步,山上传来巨大的炸裂声,轰塌的声音把脚下的地都震得发抖,黑烟从废弃仓库的方向隆隆地升起,气势浩大。唐牧深朝身后看去,全身僵硬无比,“许承……”他在心里轻轻念着。

安云彤从他怀里挣扎着跳下来,一摸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凉。

“小九——”唐牧迩嘶声。

第十五章 两全其美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

冰冷的沉默在众人之间游走,唐牧迩转过身就给了唐牧深一拳,“就算你不想娶她,她也做了我们十年的妹妹。你怎么忍心?”说着,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和唐牧深不同,他和苏星九的接触并没有那么多。但是他每每看到那个据说被养在山上别墅里的女孩,都忍不住想要保护她。她小小的年纪,眼睛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孤独与淡漠。他第一次见她,她咧着缺牙的嘴,脆生生地问他:“木耳哥哥,是那个木耳吗?煮的时候会把盖子顶起来呢。”

后来,他也缠着大哥不少次,跟着去半山别墅见她,一起玩耍。

其实他明白,苏星九的身份不寻常,她所谓的出国随便玩玩……他早就知道了,那年她是被人绑走的。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回来了。

那个缺牙的女孩,曾经目光全是恐惧与孤独。而现在回来的她,耀眼又自信。她嫁给谁都不要紧,总之他不会让他的妹妹吃苦。

唐牧迩压下所有的悲伤和愤怒,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就算只剩下残肢,他也要把他的小九儿找回来。

但是,没一会,他就停住了脚步。

在黑色浓烟的背景里,一个粉色睡衣裤的女孩正慢悠悠往山下走,她步子有些重,走得颇显吃力。粉色的睡衣裤已经被染成一块黑一块灰,如果仔细看,还有不少零散的血迹。她走了一会,众人才发现那沉重脚步的原因。

纤细的手腕里抓着一个男人的衣领。

那男人浑身软趴趴的,整个下巴和眼睛都是血,因为穿着深色迷彩服,身上的血迹并不明显。女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拖着他一路走,一边走,一边语气淡淡地说着话:“我没有告诉过你吧,你扛着我的时候,抓着我腰了,我很不高兴。”

走到众人身边,她松开手,伸出脚一踢,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翻了个滚。这时,他身上的各处血迹才清晰展露出来,这个打法……太狠了。

赵鸿歌和顾烨都看得心生惧意。

安云彤一哆嗦,站到了唐牧深的身后。

唐牧迩看了眼地上的男人,猛然抓住苏星九的双肩,“小九儿?你没事?”他查看了她身上的伤,显然比地上的男人好太多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侵袭了他,他紧紧地把苏星九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脑,“对不起,木耳哥哥应该一起上去救你,对不起。”

苏星九在他松开她后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那双淡漠的眼眸盛满星光,“我和木耳哥哥说过的吧,打打架赚赚钱,我没骗你。”

唐牧迩抹了抹她嘴角的血迹,“幸好你没骗我,都快吓死我了。”

赵鸿歌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地指着地上的男人,又指着苏星九,“你,你……这是你打的?你,你自己逃出来了?”

“是啊。”苏星九毫不在意地回应,眼眸里的星光不减,甚至更甚,她看向唐牧深,轻轻一笑,“所以我和牧深商量好的,他救人,我自己出来,两全其美,不挺好么?”

唐牧迩皱眉,看着两人,“是这样吗?”

苏星九收回目光,笃定地笑,“嗯。”说着往前走去,“回去吧,我饿了。”

唐牧深拥着安云彤往车里走,他在上车前往苏星九看了眼,她的步子一深一浅,右侧的腿受了伤。刚刚因为拖着人走,并不明显。收回目光,他坐进车里,安云彤依到他怀里,轻声说,“谢谢你,牧深。”又补充,“还好,都没事。”

唐牧深闭了闭眼睛,刀削般的脸浮起一丝疲惫。口袋里震动的手机,他没有理会,深邃的眼睛还是没有温度,却没有了冰冷的锐利,而是死水般的平静。

“我会保护你。”他的大手抚着女人瘦弱的肩,“你不会死。”

女人瘦弱的手臂绕过他的腰,紧紧抓住了他的衬衫。

苏星九和唐牧迩一辆车,她单手住在车窗上,闲散懒怠的样子像是刚从会所里泡完澡。唐牧迩看着她身上细碎的伤痕,忧愁地叹气,“真不知道你野出去干什么了,一个女孩子,怎么打那种大块头跟打着玩似的。小九儿,以后……遇上了危险跟哥说,我给你撑腰。”

女人脸上没什么反应,平淡无波的声音,“我说了,我能出来。”

“你看看你这一身伤!真能出来,你怎么早不出来?”说完,唐牧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瞪了眼睛,“你……”

苏星九对他点了点头,“就是想要满足一个我的好奇心。”

毫无所谓的语气,有如绵里藏针,刺得人说不出的疼,唐牧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才开口,“小九,我哥他……”

“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不再提。”苏星九最后回头看了眼还在向上翻滚的黑烟,空白的记忆突然闪过一道芒。

那种黑烟,在那空白的七年里,也这样升起过。

第十六章 以前认识

回到酒店,医生早已准备就绪。苏星九却径直回房,不等人反应过来就锁了门。不管唐牧迩怎么喊都不开,激得他要找前台强行开门。最后是唐牧深拦住了他,本来兄弟俩又要杠上,唐牧深只说了一句:“她的脾气你第一天领会吗?”唐牧迩就歇了菜。

没办法。

小时候不是没发生过这种她把自己锁起来的事情,唐牧迩也尝试过多次强行开门,基本都以失败告终。只有一次,他不管不顾强行打开门,却连苏星九的影子都没看到。唐家上下在山上找了两天,才在一棵树的枝杈上找到她,饿得奄奄一息,还不肯下树。

看起来单薄柔弱的小女孩,刚硬起来,什么后果都不去想。

唐牧迩终于放弃,带着一个医药箱坐在苏星九的房门口,“我在这里等她,你们也不用管我。”

入夜,苏星九总算睡了个饱,坐在床上一身懒腰,牵动了不少伤口和淤青,一时间龇牙咧嘴,这才想起来,她把人都堵在门外了。

叹了口气,她脱下自己的睡衣,贴身的吊带血迹斑斑,鲜红变暗红,还破了几个口子。

“打架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沙发上响起,惊得苏星九从床上跳起来,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的疼,“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好久了,你睡得跟猪一样。这就是再把你劫走一次,也易如反掌啊。”男人的灰白头发在冷调灯光里发出寒芒,他的语气给了苏星九一个明显的讯息:他不高兴。

但苏星九想不出原因,气鼓鼓地回他,“少瞧不起人了,本姑奶奶就是随便玩玩。嘁,那几条小杂鱼,还想动我。”

他懒着步子走过来,在她肩头的淤青处重重一按,疼得苏星九一阵颤抖,“你干嘛!”她瞪起眼睛,眸子里都是愤怒。

男人潋滟的眸光在她身上扫过,唇角轻勾,“只此一次。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用这种方式玩,那就……我来陪你玩。”

他绝壁是说真的!诚意满满的威胁!

但苏星九也没辙,瘪了瘪嘴,声音里漏出一丝委屈,“欺负一个受伤的女孩子,你好厉害哦。”

他抬眼看她,笑得更欢,“受伤的女孩子?”矜贵的手拿起床边一个医药箱,打开,拿出惯常的伤药,极不温柔地拉过她的手,开始处理起伤口来。

苏星九心里有一阵难言的滋味。

这个男人的危险指数和高贵指数好像是成正比的。虽然她知道他住在墓地里后,说他是个看坟的。但他的模样跟那种沉默阴森的看坟人有着本质区别。哪怕是抬一抬眼这样的动作,都带着点优雅自矜的意味。

他这气场,特别像那种住在中世纪古堡里的贵族,与生俱来的雅贵,暗搓搓地干点吸人血吃人肉或凌辱鲜嫩的男孩子这类变态的勾当。

嗯,为他在自己心里的定位鼓掌,太准确了!

正想着,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把一个小瓶子里的酒精都往她伤口倒,火辣辣的疼从伤口处烧开,整条手臂都发麻。苏星九又一次感觉到,他是在惩罚她的走神。

shit!

她收回神思,瞪着他。在他妖艳的笑容里,恨恨地忍下这口恶气。

“去找过我?”

“呃……”

他眼睛盯着她腿上的伤,修长的手指沾了药水,轻轻揉着伤处,“有事?”问得很随意的样子。

苏星九嘶了几声,往后躲了躲,伤处在大腿中间,这个位置……

男人看了她一眼,危险的笑容又浮在脸上,“你再往后躲一点。”

苏星九没辙,讪讪地把腿送过去,为了掩饰心头那点不自然,清清嗓子,“是啊,牧迩说你住在墓地里,我好奇,就去看看了。诶,你真的住在墓地啊?”

他勾起唇角,“想一起住?”

他真的问了!

苏星九笑得没脾气,“那什么,古墓派不是早就灭绝了嘛……嘿嘿嘿……”

男人那副了然的眸子看得苏星九分外心虚,他没有说话。

苏星九继续说,“我可不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你很怕我?”

苏星九一愣,“啊?我怕你不对吗?”

他眸光里那种潋滟的光芒被收起,沉静而深沉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的样子,“理由?”

苏星九莫名认真地回答起来:“你也看到了啊,绑架的那些人带着家伙一身横肉,姑奶奶没有在怕的。但是,你每次出现我竟然都没感觉,打也打不过,你要捏死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越说,声音越小。

他轻笑一声,问道:“你要问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叫我阿星?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他看着她,乌黑的眼睛里是纯净的光,没有算计的小心思,也没有故意装得可怜兮兮的滤镜,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期待的耀芒。他伸手扶着她后颈,难得有兴致地认真回答,“嗯。”

女孩眼中的光芒更甚了。

第十七章 谁的主意?

“那……那个时候我在哪里?我在干嘛?”苏星九急忙追问,“你怎么认识我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红润的薄唇又勾起熟悉的笑意,男人在她一连串的问句里笑得极为灿烂,“那会,你是我的。”

“……”苏星九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逗我玩?”低沉的笑声惹得她怒气值飙升,“混蛋!我是认真问你的!”

“我也在认真回答。”

说话间,她身上的伤差不多都上了药做了处理,他闲闲地站起身,没有打算继续在这里待着,往窗口的方向走去。苏星九连忙叫道:“你是我小叔,我怎么可能是你的!故意骗人也得符合逻辑吧!”

男人果然止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浑身又散发出苏星九熟悉的危险气息,修长的手指倏然抚上黑色衬衫的扣子,慢条斯理地解着,“不说我都忘了,乱伦的感觉……”

苏星九蓦地睁大眼睛,古堡里的变态贵族果然没错!

她立刻跳下床,下意识地抓住他解扣子的手,“我错了我错了!可是,不是小叔的话,我叫你什么?七爷?还是……骁爷?”

他没有回答,苏星九只感觉他的大手占有性地在背上一推,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微凉而柔软的薄唇贴上她的,入嘴是清冽的气息,鼻尖萦绕淡淡的木质香气,似是香根草。

唐牧迩进房的时候,看到的是呆呆的苏星九。她还穿着那身脏兮兮的粉色睡衣裤,半面向窗口站着,仿佛失了神。他连忙上前,“小九儿?你怎么了?”

“没事。”语气很淡。

身后跟进来的医生和唐牧深看着眼前的情景,床头散开着各种各样的损伤药,苏星九裸露的皮肤上涂着东一处西一处的碘酒,房间里散发着不同伤药的气息,略浓。

唐牧迩声音发紧,“你自己把伤都处理了?还有没有遗漏的?背上有没有疼?再让医生给你看看。”

“我没事。”苏星九又说了一遍,她瞥了眼窗外,转身在床上坐下,“这点伤不算什么,很快就会好。”

唐牧深看了眼开着的窗户,这里是五楼。

突发的绑架事件惊动了唐老爷子,一行人刚回到s市,就被老爷子派来的人堵在了机场。同行的顾烨、赵鸿歌、安云彤都要被请到唐家去,前来堵人的是何耀华,跟了老爷子二十年的保镖,当然,他的地位显然不仅仅是保镖而已。

唐家兄弟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何叔。

唐牧迩对老爷子这个行为没什么意见,唐牧深却不认同,他站在安云彤前面,“何叔,这件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何耀华说起话来像机器人,“老爷的意思,全部都要带走。”

“顾烨,带着你女朋友和云彤先回去。”唐牧深的态度也有些强硬。

“孙少爷。”顾烨才刚动了一步,四个黑衣保镖就把人围住了,何耀华还是那副机器人的态度,“老爷说了,一个都不少。”

“爷爷想知道什么?”

“所有在山庄的人都有嫌疑。”

唐牧深声音冰冷,“那么所有知道这次行程和活动的人,也都有嫌疑。怎么?爷爷要一个个查吗?”

苏星九看着他像老母鸡一样护着某人的姿态,心里不太舒服。和唐牧迩两个人像没事人一样站在一旁,“喂,你哥这护犊子似的架势,是希望爷爷直接弄死那女人吗?”

唐牧迩一愣,“呃……”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唐牧深异常的举动,绝大多数情况下,唐牧深不会违逆老爷子。

“是的,正在查。”

苏星九和唐牧迩都是嘴角一抽,“老爷子威武!”

唐牧深的冰山脸此时也有了一丝裂缝,“要查可以,我带着云彤回老宅。顾烨和赵小姐,放他们回去。”

“孙少爷,老爷的命令没有讨价还价。”

僵持半天,一车子人还是乖乖回了老宅。

说要查,其实也就是问几个问题,老爷子之所以坚持把顾烨带回去,无非是透露一个信息:苏星九惹不起。顾烨是唐牧深朋友圈子里的通风口,但凡他知道的事情,很快会变成圈子的共识。

顾烨和赵鸿歌走后,安云彤的脸色就挂不住了,惨白得像得了绝症。她坐立不安地靠在唐牧深身侧,双手死死绞着。

唐老爷子这种叱咤一生的人,撑起一个气场基本只需要一个表情,连话都不用说。他光是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紧抿着唇,就够吓人了。苏星九默默看着,突然有点同情安云彤,这姑娘为了家族集团给唐牧深当了两年情人,结果家财吊在空中,风雨飘摇,连一颗心都没法自主地全扔给了唐牧深。

简直就是输得一根毛都没剩下。

“你就是为了救这个女人,把小九留下了。”唐老爷子威严极重地开口,整个客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唐牧深一言不发。

僵持了一会,苏星九叹了口气,坐到老爷子身边,“爷爷,那几条小杂鱼还动不到我,你就别生气啦,你瞧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老爷子看了眼她脸上的伤,到底语气放软了些,“受了伤还叫没事?”

“更重的伤我都受过,这有什么。”苏星九笑笑,知道自己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她原也不打算瞒着,“就是更专业的杀手来逮我,也要自损八千,我们学校可不是徒有虚名。”她瞥了一眼唐牧深,“所以这次我跟牧深商量后才定下的,我留下,揪一把背后的黑手。”

唐老爷子瞪着唐牧深,“是你的主意?”

第十八章 他愿意

唐牧深还是没有说话。

苏星九继续说,“爷爷,我都说了,这是我的主意!”她略带娇嗔的语气染上几分薄怒,“在您眼里,我是个玻璃瓶还是个洋娃娃,至于那么弱不禁风吗?您要是还打算把我丢金丝笼里养着,我现在就走!”说完,她刷地起身。

唐牧迩叫道:“小九儿!”

“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唐老爷子话是这么说,但语气却毫无责备之意,“爷爷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好不容易回来了,让人动到我唐家头上来!”他把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戳,“像什么样子!还让人二选一,简直是胡闹!”

苏星九挽着他的手臂坐下来,“这有什么,不就是二选一看看我们的大少爷到底喜欢谁嘛。”唐老爷子看向她,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容,“爷爷,不是我说你,我在唐家长大,还真能跟牧深生出什么特别感情来吗?”

唐牧深闻言目光投向她,她的表情毫无纰漏,嘴里一句一句话往外蹦。

“牧深和牧迩都算我哥啊,有些年没见,您希望我跟牧深接触接触,我接受,但别的……还是算了吧。感情这种事情,安排不好的,都得自己发展才行。”

“年纪轻轻,道理一套一套的。”唐老爷子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质问什么。

苏星九知道差不多了,又添了把火,“我呢,知道爷爷关心我。所以才要去国外读书嘛,我现在好歹也算是优秀学员,您这颗吊着的心,先放下来吧。我实在扛不住了,您再把心吊起来,好不好?”

“臭丫头。”唐老爷子重重揉了一把苏星九的头发,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唐牧深和安云彤,起身就走,“再让医生检查一遍,休息两个月,不用上班了。”

“收到!”

唐牧迩看老爷子上了楼,这才开口,“还是你牛,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你,能把老爷子拿下。”

苏星九轻哼,再看向依偎的唐牧深和安云彤,她脸上那种女孩跟爷爷撒娇的情态瞬间就消失了。脑海中闪过好几遍唐牧深抱着安云彤背对她离开的画面,她看向唐牧深,他此时也在看她。

唐牧迩知道她有话说,“安小姐,我先带你回去。”

“不用。”苏星九看着两人,“安小姐,想必你应该知道我和牧深,牧深他照顾我很久,在很长时间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说到这里,她感到心头涌上来一股酸涩,“但是,世事无常,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发生很多事情。”

“苏小姐,我……”

“我不太愿意你走进他的生活里。”苏星九盯着她,眼神犀利,“但是,他愿意。”说着,她又把目光移向唐牧深,他深沉的眸光第一次没有以冰冷的外壳作为包装,一种隐忍的情绪在他的眼睛里流淌,“既然这样,我尊重他的选择。毕竟……”

记忆里那个坐在床头给她读书听的少年遥远成一张张的影像,一页页翻过去,有如一本尘封的书,在故事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她所拥有的,只是那少年的故事。

此后所有,都将与她无关。

“唐牧深不是我的。”

男人眸底的情绪在这句话之后终于碎裂,他浑身猛地一震,安云彤去握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就像在山下看到仓库爆炸时候那样,是一种血液都停止流淌的冰凉。

苏星九说完就上楼了,唐牧迩自然也不会留。他本想说两句,看到安云彤就又不想说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像熊孩子在发泄不满。

唐牧深坐了会,带安云彤回和苑别墅。一直未见到的许承等在别墅门口,安云彤这时才想到,从绑架开始到现在,许承去了哪?如果没有记错,他也是一起去山庄的。或许是被唐老爷子带走问话了?

“你先进去。”唐牧深简单说了句,向许承走去。

“唐总,我……去晚了。苏小姐她,她动作很快。那个废弃仓库附近还有不少人,解决他们花了点时间。我到的时候,仓库已经被炸了。”许承想起那个场景,仍有些后怕,“身份都落实了,周复礼跟暗夜雇的人。”

“嗯。”唐牧深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时刻看紧了,这次只是试探。”

“知道。”许承瞥了眼别墅门口,犹豫道:“安小姐的父亲来问情况,要说吗?”

“告诉他没事。”

“好的。”

许承对唐牧深冷淡中带着颓然的情绪,心知肚明。苏小姐一定是误会,却不能解释。这次来的人只是闲散的杂毛,可下一次……真动起手来,对方派给周复礼的恐怕不会是这种货色。

第十九章 巨型钉子

整整一周,苏星九安安分分地在老宅窝着,乖乖地接受医生的一日一看,并按照疗养食谱乖乖吃饭喝汤,除了淤青未消,流血的伤口都慢慢结痂转好。

作为一个合格的佣兵,个人情绪管理是一门重要的课程。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到任务的执行和信息的判断,在过去的四年里,她一向被学姐学长称赞。记忆空白了七年,能干扰她的东西,也就是唐家人。

现在,唯一的干扰因素也变远了。

苏星九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又从心底升上来一种难言的寂寥与孤独。

再亲近,也不是一家人。就像唐牧深,他会变成别人的男人,别人的保护神,在他心里走进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女人后,他保护她的理由就很难立得住脚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点年少的回忆也只能给他和他爱的人带来困扰……

某种程度来说,这一场绑架帮了很大的忙。

对她和唐牧深双方都算是解脱。

至于苏星九心底的那点孤独感,无所谓的吧。

从她记事开始,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唐老爷子告诉她,她的父母是为了保护一份重要资料而丢了性命,在那场保护重要资料的战斗里,唐家也损失了不少人。从此,孙辈的孩子都被隔离保护起来,不再踏入那些刀光血影的领域。

唐老爷子虽没有明说,但唐家兄弟父母的早逝和那份资料应该脱不开关系。

可是资料在哪?又是什么样的资料?

苏星九一无所知。

她十六岁那年因为唐家安保的失误被不明人士掳走,此后,她的记忆就空白了。七年之后,她出现在tech佣兵学院的门口,被当时学员的一名教官发现并带入学院。

佣兵的训练是封闭式的,苏星九的记忆里只有唐家,她在这四年时间里,咬着牙硬生生把自己熬到a级佣兵的程度,得以单独出任务的自由,只是为了回c国。

现在,她就好像一个不小心实现了梦想的可怜虫,满心都是不知未来在何处的迷茫。

空白的记忆自然是想要追查的,但没有任何头绪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她不知多少次问过那个带她进学院的教官,对方只给出一条信息,那个带她来的人脖子上挂了一条项链,项链是一个字母“w”。

“w”字母的项链,在这个世界上恐怕要多少有多少。

苏星九磨着教官画过那条项链,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在“w”中间的地方,尖角处伸出去两条短线,像是字母“w”和“x”的组合图案。

四年来,苏星九从没有见到过那个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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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九整个人横躺在秋千上,盯着架子顶部的藤蔓,就在她无聊到要回房间打一局游戏的时候,左手腕的手表发出声响。

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身,她兴奋地拨通电话:“有任务了?”

电话那头是fiz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哟,我们九妹看来是闲到家了啊。怎么,被杂鱼打蒙脑袋,恢复好了?”

苏星九咬牙,“别提这件事!”

fiz发出夸张的狂笑声:“小九妹,你都有脸吃小杂鱼的打,怎么就没脸承认呢。”估摸着怒气值到了发飙边缘,fiz收敛了一下,“我其实早就查到了,但是为了你的身体休养考虑,才拖到今天告诉你的。那些杂鱼是周复礼叫的,来头不大,家伙事都是暗地里买的,挂着暗夜的名头。据我估计,应该是流氓,你也知道,暗夜入门没槛,乱得很。”

苏星九捏了捏眉心,“这关周复礼什么事?他掺和啥?”

“你不知道么?设计图被偷后,唐牧深反咬了周氏一口,不仅合作案吹了,还赔了巨额违约金。追责的时候,把周氏手里攥着的研究设计师给挖走了。赔钱还折兵,周复礼是给逼急了。”

苏星九听得皱起眉,唐牧深这人,做生意居然这么狠?都不留点后路?

“逼急了找女人开刀?这是逼上绝路了?”

fiz嗤笑一声,“小九妹,这你就绕不过弯了吧。周复礼这是探路,绑了你和安云彤,知道谁对唐牧深更重要,以后下手的机会多了去了。”

“所以,现在安云彤是唐牧深的一根巨型软肋。”

“bingo!也得是安云彤才能成为软肋。唐牧深要是救了你,周复礼以后对上你,那就是一根巨型钉子啊。从这个角度说,你似乎是救了周复礼。”

“……”竟然觉得说得蛮有道理,苏星九嘴角抽了抽,“按照唐牧深这黑心黑肝的,为什么不直接一窝端了姓周的?”

fiz笑得鸡贼,“根据现有资料看,周复礼手里还有底牌。他和生门有联系。”

生门是这些年兴起的一个神秘组织,以贩卖军火为主,似乎也做武器研发,组织里养了不少深藏不露的杀手,手上沾血是一定的。但和臭名昭著的黑手党比起来,生门的名声是好多了。据说生门这个名字还有种说法,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但凡主动找上生门麻烦的,都是死路。

因此,生门的意思是,不主动找麻烦,都是生路。

周复礼跟生门有联系,恐怕是武器研发方面了。这种小杂鱼,生门是出不来的。

“那设计图是什么东西的设计图?”

fiz无奈道,“别多问了,这是规矩,你负责偷,我负责打包传送,想知道的话,你直接问唐牧深不就结了。”

苏星九翻了个白眼,“有新任务吗?”

“过几天会有个,你准备好。好了,不跟你多说。”话音一落,电话挂断了。

第二十章 感情这种事

唐氏大厦。

时间是夏末,随着秋天的临近,天气慢慢转冷。唐氏大厦这几天的气温奇异地随着环境改变,但不是转冷,差不多等于直接冰封。

除了唐牧迩和许承,大概没人知道他们家的唐总到底怎么了?

通向总裁办的走廊俨然是一条黄泉路,要进行工作汇报的各种部门经理全都用求爷爷告奶奶的眼神泪汪汪盯着许承:“许特助,帮个忙,文件帮忙拿给唐总……”

许承到底没挡住大军,活菩萨似的收了厚厚一叠资料进了办公室。他的背影在同事们的心里,无疑闪着圣光。

“唐总。”许承把资料都放在桌上,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

唐牧深的烟瘾向来不重,以往,办公室里烟灰缸都是不放的。他神色漠然,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许承放到桌上的资料上。许承微微诧异,唐总的下巴上似是有淡青色的胡茬,他……三天没有回去了吧。

“唐总……”

唐牧深声音沙哑,他从前虽说外露情绪很少,也总是表现得冷淡,但中气十足的意气风发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现在却像个天桥底下的流浪汉,“她的办公室……先别动。”

“好的,唐总,我,要叫安小姐过来吗?”许承不确定地发问。

唐牧深似是疲累,挥了挥手,“不用。”说完,他又陷入了颓丧的神情里。

耳朵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冷淡神情里克制的失望,他看得到,她坐在铁柱边望向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被她压抑着的期望。她还记着深哥哥。即便知道,她能够自己逃出来,却还是要百般克制才能够忍住不去救她。

金丝笼里的可怜鸟儿,现在是一只振翅的鹰了。

唐牧深知道,但他心中的苏星九却仿佛永远定格成那个娇柔脆弱的小女孩。她被送到唐家的时候,才七岁……整整昏迷了半个月。

保护她,是那年的自己立下的誓言,与爷爷的命令没有关系。他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保护她。

“我不太愿意你走进他的生活里……唐牧深不是我的……”

她的声音像被施了魔咒,从耳朵一直绕到心里,倏然在心脏处变成尖利的爪,搅得他胸腔里一片血肉模糊。

他不是她的,他怎么会不是她的?

九年,他找了她整整九年,直到两年前才得到消息……也是两年前,他才开始谋划,把她带回来,让所有不确定的因子都再也无法伤害她。

唐牧深闭上眼睛,把心里那个不断重复的声音硬生生地赶出去。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做,不是吗?

许承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气场的变化,心里有些模糊的东西在慢慢成形……他大概低估了苏小姐在唐总心中的位置。恐怕不只是唐老爷子的命令使然,唐总才这样尽心尽力。有些东西,伪装起来,是很难的。

“把周氏近些年的动作和投资情况拿过来。”

许承听着熟悉的冰冷声音,立刻领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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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个玻璃幕墙的办公室里,也是同样厚厚的一叠资料摆上案头,有不少都是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清淡可人,一头瀑布般的黑长发,依偎在神情冰冷的男人身侧。进出酒店、出席各类活动、拍卖会、慈善会……许许多多个场合,那女人的眼神里有着日渐明显的依恋与眷恋。

“盯着她。”周复礼捻灭烟头,“安禾的动向也一起盯好了。”

他眯起眼睛,起身看向窗外——

下属传来的画面里,清清楚楚地看到唐牧深抱着安云彤走,而那个短发女孩,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低垂着头,随意地坐在原地。他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想让唐牧深吃点苦头的想法,也辨不清是私仇还是为那女孩出气。

感情这种事,确实说不好。

唐牧深那样的男人,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安云彤把那女孩丢在那里。

东家的西瓜,西家的芝麻。

第二十一章 你家孩子

苏星九在五天后接到了新任务,看到任务的时候,忍不住骂出声。

任务编号3129,目标是一个老太太的翡翠坠子。

她跟fiz再三确认那翡翠坠子是否藏匿有重要信息,比如设计图、编程代码或是重要机密之类,fiz也再三跟她回复,那就是个翡翠坠子。

好嘛,大约就是有钱人的世界比较难懂,买个加农炮来轰蚊子,也不是不可以。

苏星九收拾了一番,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准备去海城商场打探目标。老太太是s市庄家的人,庄家现在的大家长是庄凌憬,军方的人,职位是部长。主意打到军部长这样的太岁头上,怪不得要找佣兵了。

庄老太太今天和孙女出来逛街,老太太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服,外面罩了件刺绣绸布外套,比起一般人家的老太太,显得富态不少。而与富家老太太比,她又多了些素雅,眉目间的凌厉犹存,年轻时应当也是个英气的女人。

老太太身边跟着个娇俏的小姑娘,瞧年岁,应当比苏星九小,似乎还是大学生。女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身纤细的腱子肉,一看就是练过。庄家的家教倒是严。五官标致,扎着马尾,简单的t恤牛仔。

苏星九远远打量两人,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从唐牧迩那里,她也获得了一些零碎的信息。庄家在s市有点遗世独立的意思,平时上流社会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聚会和活动,从来不见他们参加。

一个独子庄凌憬也常年在军中,家里就老太太和一对孙儿,庄皓辰与庄皎月。

听说唐老爷子在年轻的时候和庄凌憬的父亲有点交情,后来联系少了,也就淡了。现在两家基本不往来。

信息越少,难度越高。

苏星九坐在两人对面的一家品牌店里,漫无目的地一边逛,一边留意祖孙俩。老太太身上没有首饰,瞧这情况,那翡翠坠子八成锁在庄家的保险柜里,那么……庄家的安保系统就是关键了。

她一边盘算一边瞎看,心不在焉,冷不丁撞上一堵肉墙,熟悉的气息飘进鼻尖才知道事情有点大头。

苏星九一侧身,挡住男人的视线,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叔字没叫出来,在对方的眼神里,话语一转,“骁爷,你……也来逛商场啊?”

这种事跟他的气场显然不搭,所以这家伙大概是办事路过,好巧不巧逮着她。

男人略一挑眉,往苏星九方才注视的方向看了眼,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双手插袋闲闲站着,“看上哪件了?”

“啊?还没好好看呢。”苏星九拨了拨挂着的衣服。

导购员一看有戏,立刻凑上前来开始拿着衣服给苏星九介绍,水蓝色裙子的衬得她皮肤白皙,鹅黄色那件凸显她迷人的腰线,米黄的套装裙显得她像个小可爱,牛仔阔腿裤有都市白领风……什么天花乱坠的词都不打草稿地往外蹦。

苏星九揉了揉眉心,不等她开口,一旁的男人勾起唇角,“穿这件。”

她目光所及是一条湖绿色的v领连衣裙,淡绿的轻纱长袖和裙摆处点缀一圈低调的绿纱,腰带上镶了一条白滚边,简单干净的款式。纯谈论审美,苏星九也觉得不错,但现在她有正事。那头的祖孙俩正在一家学院风的品牌店逛着,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要走人。

“这位先生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家的新款,刚到店还没热乎呢,一码只有一件。这种湖绿色是今年的流行色,既优雅又衬得人青春可爱,肯定适合你家孩子。”导购员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苏星九听得一阵悚然,她偷偷看了眼男人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

你家孩子……

孩子……

所以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顶个灰白头发站在这里,可不就是她爹的辈分嘛。

男人表情丝毫未变,还是闲散的模样站着,但苏星九莫名觉得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正在慢慢变化,“呃……”她看了眼对面的祖孙俩,还在试衣服,“那我试一下!”

拿着衣服前脚刚进试衣间,男人就跟着她进来了,在导购小姐惊愣的目光下,他关上门。苏星九嘴巴张成o型,把裙子贴在身上,“你……进来这里我怎么试衣服?”

红润的唇勾起一个弧度,“就这么试。不会脱?我帮你。”

他矜贵的手指刚从口袋伸出来,苏星九就惊得炸毛,“我自己会脱!但是……你是不是应该出去?长辈做这种事不太好吧。”你家孩子的冲击力还在她脑海震荡,熠熠发光的眸子丝毫没有惊惧,带着好笑的捉弄望着他。

男人靠在试衣间墙上,好整以暇,“我看看我家孩子长多大了。”

苏星九听到他故意的重音,脸上一红,“这里可是商场,我要是叫起来,大家都会觉得你为老不尊!”

“说得对。”他颇为同意地点头,说话间突然欺身靠近,把她压在墙上,长手长脚地抵住她,“那直接坐实罪名好了。”

她的眼眸这才显现出惊愣,不等反应,男人的速度极快,迅猛而刚,像一只豹子,大手圈住她腰身,红唇覆在她唇上。力道略重,带着些惩罚的意味,还是香根草的气息,很淡,夹杂着清冽的木质香。

他吻了她一会,红唇凑近她耳侧,“你叫一个我听听。”

苏星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望着她滴血的耳根子,似乎是被取悦了,心情很好地放开她。女人一言不发,跟吃了哑巴亏的小女孩一样,气鼓鼓地瞪着他,心里大概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又碍于他的威严不敢发作。

“五分钟,换好衣服出来。”他转过身,手放在门把上,“敢跑,就最好不要被我抓到。”

第二十二章 此地无银

苏星九看着他走出去关上门,“shit!”咬牙切齿,这厮连她想跑都能算到,什么鬼脑子,上辈子摆摊算命的吗?她看了眼这试衣间,要跑确实不难,难就难在不被他抓到。想到那祖孙俩,她决定缓兵,迅速换了衣服。

一开门,就看到他大咧咧半躺在沙发上。深灰的长裤与黑色的衬衫,和他灰白的头发奇异地和谐着。沙发旁侧站了个人,黑衣黑裤,长得蛮硬朗,大约是刚来,恭敬地低着头等,应该是他的手下。

“过来。”他朝她招手。

苏星九走过去,刚一站定就被他一抓,整个人跌在他怀里。下意识地,女孩抓住裙摆,生怕大幅度动作走光,一边还不忘拿眼睛瞪他。他像没看到,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脚踝,她从家里穿来的休闲单鞋被脱掉了。

一旁的手下递过来一双半高跟的银白色单鞋,鞋头镶嵌着淡绿色的碎钻,跟她的裙子很搭。

“我、不、要、穿!”她咬牙瞪着他,这鞋子太不适合跟踪人了。

“可以。”男人好像脾气很好,“鞋脱了,我抱你走。”

苏星九实在没辙,这男人的架势显然不准备这会就放过她。不甘地看了眼对面已经走出品牌店的祖孙俩,她放弃了今日份的跟踪了解情况。小脸垮下来,一副认命的语气,“骁大爷,你想干嘛能不能直接说?”

他挑眉,“路过偶遇,给你买衣服。”

苏星九长叹,“我只要打得过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嗯。”他点头,“也要看在哪里为所欲为。”

她眯着眼睛假笑,“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地方!”

“很遗憾。”他笑着,长手搂过苏星九的肩膀,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插在口袋,“冬哥,去开车。”他使唤的是那个黑衣黑裤的男人。

“他叫冬哥?”苏星九看着那人的背影。

“麦冬。”男人拥着她走,“有事求着人,姿态不能太高。”

苏星九嘴角抽了抽,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真的可怕,他大概会在各种奇诡的点埋一颗地雷,没有任何规律,谁踩谁该死。她决定闭嘴,多说多错。

两人从二楼走到一楼,入目都是护肤化妆和首饰鞋柜。

海城算是s市的高端商场,平日里人不多,但每年的销售额和盈利都是领跑。这会,她从电梯下来,放眼望去——好嘛,好死不死看到了一对熟悉的人。

唐牧深和安云彤。

苏星九表情有点僵硬,那两人刚买好鞋子,正往这电梯方向走,迎面遇上是肯定的了。她现在要是躲,就会显得很刻意。但是,如果大大方方跟骁大爷出现在他们面前……更怪异了吧!

做不了他的女友,就做他婶婶?

她都能想象得到那两人的表情!

电光火石之间,她飞速运转的大脑并没有储存处理这类情况的绝妙反应,于是在两人走向电梯的时候,她做了个下意识的动作,把脸扑进了骁大爷的胸口,双手揪在他腰侧的衬衫上,形成了一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画面。

敏锐的男人立刻意识到她这行为的源起,随着脚步声的走近,她听到他胸腔传来的无比清晰的低沉声音:“牧深。”魅惑的嗓音竟然觉得蛮好听。

唐牧深其实远远就看到这两人,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跟黑衬衫的男人打招呼,“小叔,想不到……你也会来商场这种地方。”

男人低低一笑,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没办法,女朋友要来。”

唐牧深目光一震,看了眼他怀里的女人——短发绿裙的背影,声音淡得没有情绪:“没听说小叔交女朋友了,怎么,不愿意露脸?”

“怕生。”他的大手抚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哪天带回家,总会认识,先走了。”说完,他拥着苏星九就往前走。

安云彤认得唐牧深的小叔,但没见过几次,每次见到,那个男人灰白的头发和强大的气场都让人瞩目。很少有今天这样……奇怪的时候,他怀里的女人和他说话的温和语气,都让人觉得挺诡异的。

安云彤默默注视了会两人的背影,转头看向唐牧深,他冷光四射的脸更让人不解。

第二十三章 无意识的名字

一直到门口,苏星九才敢离开他怀抱,这个让人摸不透的男人没有揭穿她,还顺手帮了个忙,她挺感激的,“骁爷,谢谢啊。”

他瞥了她一眼,“你怕他什么?”

“谁说我怕他?”苏星九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就是……懒得跟他们打招呼。”

“跟哥哥嫂嫂还没处好关系?”

苏星九轻嗤,“谁说那人是嫂嫂了?八字都没一撇呢,鬼知道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人。”

“你很在意?”他话音微凉。

苏星九不知道说什么,正好,麦冬把车开了过来,她如临大赦一般爬上车,“我们要去哪?”

“先回答问题,再问其他问题。”

“你干嘛非要知道答案!”苏星九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养的好好的猪,非跑出去拱一颗野白菜,换谁谁乐意啊!这有什么好问的,我要是跟你关系好,你跑去找个别的什么女人,我照样也在意!”

他墨黑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不会。”

“什么?”苏星九一愣。

他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转过脸看向前方,“我告诉过你,你是我的。所以趁早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处理掉。”

前排开车的麦冬听得一阵心抖,老大……女孩子可不是这么追的。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老大应该不需要追女孩子吧,基本都是直接送上门的。

但好像并不包括这个苏星九。

她听着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极度不满,别的什么事也就算了,不太涉及原则问题,顶多也就是武力值较高下。但是感情问题,不管怎么说,她跟他是平等的!

苏星九眸光迸射,昂着头就跟他杠起来,“什么叫杂七杂八的东西?你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了,亲个嘴睡个觉的我就贴上你标签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亲嘴睡觉也算你取悦我,本姑奶奶觉得你技术还可以!”

话说得好像有点歧义,但差不去太多,不必计较这些小问题。

话音落下,整个车里的气氛突然就变了。

麦冬手抖得厉害,握着方向盘,心里百万分的警觉,如果老大当场发飙,他是不是直接把车开去荒郊野外比较好?

苏星九也是一阵豪气冲天完了才感觉到自己可能胆子大了点,感情确实是平等的,可他和她的武力值并不平等啊……这万一给他气出个好歹,她怕不是真的要睡墓地里去了。这么一想,她又有点害怕。

身边男人的气场明显就变了,方才的戏谑柔和全部消失,红润的薄唇勾起一个潋滟的笑容,他发出一声轻笑。

完了!他生气了!

苏星九心里的警钟长鸣。

“说得好。”他靠过来,薄唇在她耳边轻启,“那我现在就取悦取悦你。”

他刚说完,前排的挡板就落下了。

靠!要不要这么会看场面!

苏星九愣神地看了眼那块板子,对眼前男人训练出来的手下拔高了一个认识水平。但这些在男人危险的气息下,都不叫事。她这才真的害怕起来,v领因为她剧烈的动作,微微敞开,一眼就可以望见她的胸衣。

猎豹般锐利的眸子盯着她,钢铁一样的手臂把她整个人箍在真皮座椅上,苏星九心头凉凉的。他要是在这里霸王硬上弓,她还真的特么的没法反抗。她伸腿踢了他几下,对方仿佛被挠痒似的纹丝不动。

她又企图一个打挺把他顶到车顶,没想到他两只手铁钳似的控制住她,她的挺动反而更像是把自己往他身上送。苏星九不甘心,眼看他的脸越来越近,发出一声似小兽的呜咽,“不要!”

侧头的瞬间,她感觉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这个场景似乎发生过。

她猛然瞪大眼睛,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影呼之欲出,但那个人并不是现在这样全身刚硬地迫着她,那个人的气息和行为都是熟悉而无害的。她扭动身子,向着记忆里的那个人奔去,他颀长的身子就在她前面,双手插在裤袋里,闲闲的步子,低头侧目,转头向后笑着看她……

她无意识地喊出一个名字。

身上的动作骤然停了。

男人的嘴停在她的皮肤上,那里有一个被他强加的红印子,身下女人那一声叫喊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再叫一声。”他的声音喑哑低沉。

苏星九回过神,猛咽了一口口水,刹那的反应已经过去,她现在神智里再也抓不到那一闪而过的痕迹。无意识喊出口的名字也像遗忘的梦境,怎么都记不起。

她平息着剧烈的呼吸,老老实实地发问:“我……刚刚叫谁了?”

男人的眸子望着她,那里刚刚有过一场暴风雨,他看进她眼睛里,简单纯净,带着一点对他的惧意。

燎原之火。

男人把翻滚的念头都化成这个越来越深的吻,终于难以克制,火热的薄唇贴在她颈上,大手轻车熟路地从她光洁的腿一路往上。

直到女人浑身一颤。

“不要这样……”她似是恳求他。

心头像是被一只爪子抓了一把,他停下手,头埋在她颈窝处,柔软的灰白发丝贴着她皮肤。良久,从她身上起来,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替她整理领口和裙摆,他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语气有些僵硬:“对不起。”

第二十四章 热力学

苏星九一震,他……还会道歉啊……

在她的认知里,这个男人就算是当下把她不吐骨头地吃掉,也是他人设范围内的正常情况。但这个及时住手并道歉的行为,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没关系是说不出来的,要不是打不过他,换做别人早就折了好几根骨头了。但这个可怕的男人都跟她道歉了,她要是得寸进尺恐怕也得不到好。苏星九飞快地在心里拨动算盘,当下就道:“我要回去。”

男人果然同意,麦冬掉转车头,往唐家老宅的方向开去。

路上,沉默无话。

苏星九觉得气氛尴尬又不愿意找话说,扭头认真地看车窗外的风景。在求是大学附近的十字路口,遇上了红灯,车停下来,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在人行横道上走过。

苏星九看着,心头酸涩。

去学校上课是她从前最大的愿望,也是奢望。她后来也如愿地去了学院,却是佣兵学院,冰冷隔绝的岛屿,全是障碍陷阱和训练基地。

她始终与学校无缘,那种平常人触手可及的普普通通的校园时光……

身边的男人看到她的眼神,对麦冬说道:“去学校里。”

“做什么?”苏星九偏头,“不是要回去吗?”

男人没有说话,在车停下后,带她下来,他看了眼她脖颈上的淡淡红痕,不多,也不算特别明显,敛了眸光牵着她往校园里走。大学校园大多比较开放,这会又正是上下课的间歇时,大批的学生经过校门。

苏星九和他,虽然穿得没有那么学生气,但在大学校园里也不显得特别。只是男人英俊的外形和一头灰白头发惹人注目。他牵着她,闲散的模样丝毫不露出对这里的陌生,那些投以注意的学生也将他看成了高年级学生。

时下流行奶奶灰的发色,能把这种发色驾驭得那么完美的人,实在是少见。

重点是,颜值太高了吧!

这种颜值就算是把脑袋染成一头绿,估计也难让人讨厌起来……

苏星九一路看着不少学生都对他们行以注目礼,觉得有些好笑,“你,头发为什么是灰白的?”

他干燥的手掌握着她的小手,轻松道:“不知道,睡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哪有这种事。”苏星九下意识地又觉得他满嘴跑火车,不愿意说就算了,她不再问,看到他牵着她走进教学楼,“我们来这里干嘛?”

“来学校,当然是上课。”

苏星九不解,但他带着她进入一个大教室后,她隐约有些明白。陆陆续续不少学生都进了教室,随着讲台上教授准备好上课材料,幕布上投影出今天的课程内容——热力学。

这是很普通的一节课。

苏星九坐着听教授讲着课,眼眶却热了。

原来这个男人看到了,她望向那些大学生时的艳羡目光。不可能带着她回来这里上学,就且来听听吧,哪怕只是一堂课。她感觉到这种心意,心窝热热的,方才他那些恶劣行为的仇,不计了。

这不就是一个巴掌又一个甜枣的套路么?

可苏星九吃了这套路。

男人转头看她,认真的小脸还煞有其事地听着教授讲课,他对等在门外的麦冬勾了勾手指。麦冬进来听他说了两句又出去了,不一会,带着纸和笔回来。

两本薄薄的笔记本和两支水笔,苏星九一愣,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开始写字,她看过去,那上面写着:热力学第一定律。

苏星九讶然,他在做笔记?

她新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又一环顾,发现教室里的大多数学生都刷刷刷用笔在纸上记录,也有不少学生趴着玩手机或者打瞌睡。她想了想,如果回去当年,她应该是认真的好学生吧,这么一想,她也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开始记录。

——热力学第一定律,不同形式的能量在传递与转换过程中守恒。

她仔细地听讲,突然发现这个教授说的不少知识她在佣兵学院里也听过。佣兵学院的理论课涉及的面比这更广,但这些基础理论很少会像这个教授这样,仔细地剖开来讲解。在佣兵学院里,教官们更在意的是学员对武器的原理掌握和使用。

苏星九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安慰,不管怎么说,佣兵学院也算是学校吧,不同种类的学校而已。

课程快结束的时候,她在笔记本的封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苏星九。

身边一直默然陪着她的男人,大笔一挥,也在封皮上写了名字。她探头过去一看,龙飞凤舞的笔迹写着一个笔锋颇为凌厉的名字——池弈骁。

第二十五章 小毛病

下课后,苏星九和池弈骁随着学生往外走,麦冬不远不近地跟着。

初秋的校园满满的还是绿叶绿枝,但没有清新的草木气,来来往往的学生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香气,不同调调的香气与不同的装束吻合,一身清新肥皂气息的往往是打扮素朴的女孩子,她们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一身浓郁香水味的,则是时髦的装扮,脸上的妆容精致艳丽,是那种小孩子努力想做大人的感觉。

苏星九新奇的目光四处逡巡,这些大学生在她看来,都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池弈骁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牵着她的,她的手心微热,他散了力道,就能感觉到她的五指攀着他。唇角勾起,男人的大手将她包在手心。

苏星九感觉到他的手松了又紧,意识到两人现在走路的情态真像校园里一对普通的小情侣。脸色就不太自然,她望着四周,手轻轻地往外抽,动了两下,又被他握紧。

“躲什么?”他侧头看她,“期待我现在取悦你?”

明目张胆的威胁!

苏星九放弃挣扎,偷偷看他,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此时此刻的放松状态。

“你……为什么姓池?”她没话找话。

又后知后觉地想,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好。似乎涉及到唐老爷子的帽子颜色问题,又或者是从小被领养的某人的禁忌。

池弈骁却无任何异常,淡淡地回答:“我跟我妈姓。”

诶,是这样嘛!

苏星九又问了几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他都态度很好地回答。高大的男人和娇小的女人走在校园小径上,从麦冬的角度看,实在不像学生情侣。他们家的老大怎么看都像不到学生这种身份上去,那位苏小姐也是。

他偷偷打量了她一会,老大对她这么上心,应该是她很像那位秦小姐吧。

想到秦小姐,他不免对自家老大有点担心。秦小姐人不在了,但在老大心中的地位却无人能及。这位苏小姐又不像是能轻易糊弄的人,如果有天被她知道……这个后果不敢想。

不管怎么说,斯人已逝,苏小姐的出现能够填补老大心中那块空洞,这就够了。他跟在两人身后,即使思绪游离,还是眼尖地注意到老大犯病了。

苏星九看着池弈骁死皱着眉咳嗽,脸色煞白,更多的情绪是惊讶。

“你怎么了?”

“小毛病。”他咳嗽的样子没有丝毫说服力,原本妖冶的红唇变得煞白,整个人没有丝毫生气,像一张陈年的枯纸。

苏星九摸了摸他冰凉的手,“什么小毛病能把你这种大魔头折腾成这样?到底是什么病?你得了绝症吗?”

男人瞳孔微缩,“大魔头是什么?”勾着唇角笑,明明虚弱却一脸不在意。

苏星九无奈,“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她看到麦冬三两步走过来,连声询问,“你家七爷怎么回事?你随身带药了吗?”

麦冬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倒出几粒药丸,池弈骁看也不看,还是盯着她,“我不吃。”

苏星九头都大了,“你这什么臭脾气啊!生病不吃药,那你继续生病好了,关我什么事!”她侧过头,使劲一甩手,还是没甩开他。

“你喂我吃。”男人矜贵地开口,仿佛这是她的荣耀。

苏星九睁大眼睛瞪他,“你三岁吗?”说着还是从表情复杂的麦冬手里拿过小药丸,她一只手被他抓着,只能用另一手把药丸都匀到手心,托着送到他嘴边。本来心里满满的恶意想往他嘴上打一掌,但想到后续的后果,苏星九忍了。

药丸喂进去后,男人以极快的动作,红唇在她手心轻轻一嘬。苏星九手心骤然一痒,微愣的光景,她甚至感觉到他温润微湿的舌尖触感。

脸腾地就红了。

这种调戏法,比亲个嘴抱着睡的段位高多了!

她没敢去直视他的眼睛,转身就往停车的地方走,男人闲闲的步子,脸上痛楚的神色比方才更浓,好在那女人因为他的调戏没心思回头看他。五脏六腑的绞痛并没有因为药丸骤减,哪有那么快的药效。

麦冬跟着观察自家老大的神色,愕然地发现,他家老大宠这苏小姐的架势……还真是意外地熟悉啊。

恐怕天崩地裂了,他也会抱着她,故意使坏蒙住她眼睛的吧。

苏星九远远看到他们来的车,黑色,极不起眼的普通外形,也不是什么世界名车的品牌,但她坐过,所以知道这辆车看着普通,实际是改装过的。就光说车上的玻璃,普通的子弹根本打不穿。倘若遇险,这辆车起码能抗住两到三波的攻击。

果然是仇家多的人。

她对男人的“小毛病”有一丝了然,大约是什么后遗症吧,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人,没毛病才是有问题。

想到这,她回过身站定,“回去吧,回你住的地方,你应该休息一会。”

第二十六章 黑的白的?

男人挑眉,惨白的脸还是没有一丝血色,“先送你。”

“我没什么事,就随便出来逛逛街而已。”她突然想到,“你……是要回去墓地吗?”

他没说话,突然伸手把她拥到自己怀里,苏星九感觉到发顶被轻轻一碰,他胸口弥散的香根草气息钻进鼻尖,他抱着她,更像是靠着她,全身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意识到,他大概是脱力了。

这种样子的,是内伤。

她乖乖地不闹,任由他抱着,好一会,直到感觉自己双腿有些酸,身上的人才起来。唇色微红,潋滟的眸光露出一丝暖意,“乖。”他轻轻摩挲她的下巴,奖励似的,低下头在她唇上一吻。

苏星九拉着他坐进车里,心里第一次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对他的触碰就没有感到冒犯和抵触。这个男人不管做什么,她有时害怕有时气恼有时疑惑,却从来没有下意识地去抵触。但她深知自己不是那样好脾气好接近的人。

“你是我的。”她开始正视这句被她认为是玩笑的话。

难道……在那空白的七年里,他和她真的认识并发生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车缓缓开向唐家老宅,与此同时,求是大学附近的一辆黑色宾利也慢慢启动。车后座的男人神色冰冷地收回目光,“回公司。”

许承看了眼后视镜,心中一声叹息。

————————

池弈骁把她送回唐家老宅后,车都没下就走了。他对自己的认知似乎并不包括唐老爷子的小儿子这一身份。苏星九回来快两个月,每次他出现都是来找她,顺带地去看一眼老爷子的情况都没有。

看来父子俩的关系不怎么样啊。

这大概可以解释,她十六岁之前一直在唐家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原因了。

池弈骁的成长应该也不怎么一帆风顺,起码不是像那对唐家兄弟那样,有家人陪伴,在学校读书,嘴里含着金汤匙,成绩优异万人迷。

苏星九一边不着痕迹地想着事情,一边往楼上走,在房门口,愕然看到唐牧迩站在门口,抬起的手正要敲门,“你刚回来?”

“是啊,我今天出门了。”苏星九走过去开门,“你找我?什么事?”

“来看看你,伤怎么样了?”唐牧迩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哟,小九儿今天穿得真好看啊。”

“我平时不好看吗?”

“绝对没有!”唐牧迩立刻否认,“你平时穿衣服颜色都太素了,动不动就是黑白灰,很少见这种鲜亮的颜色。你刚回来那天,穿的紫色裙子就挺好。小九儿,听哥的准没错,你皮肤白嫩嫩的,就适合这种鲜艳的颜色。”

苏星九瞥了他一眼,“你记忆力这么好?我刚回来那天的衣服颜色都记得?”

唐牧迩挠挠头,笑得有点心虚,“我这不是把你放心上呢吗?我们小九儿的一举一动都很重要!怎么样?木耳哥哥对你好吧?”

“嗯。”苏星九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所以木耳哥哥是黑的还是白的呢?”

“什么黑的白的?”唐牧迩神色一尬,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脸瞬间黑了,“小、九!”

苏星九乐得呵呵笑,“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被取了这么个名字,也真是难为你了啊。”在对方越来越黑的神色里,她总算大发善心地收住话头:“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给你个福利,陪你家可爱的小九儿去看房子吧?”

“看房子?”唐牧迩皱起眉,“你想干嘛?”

“我难道要一直住在这里吗?不方便啊。”苏星九认真想过,她一个时不时要去做任务的人,住在唐家老宅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我是一个成年的女人,有完全行为能力,每天在爷爷眼皮子底下算怎么回事。”

这件事在她刚回来的时候老爷子就说过,苏星九可以自由选择住在唐家老宅或是随便哪里,唐牧迩不疑有他,就答应她:“这没问题,可你伤好透了吗?这会爷爷可不一定放你走。不过先去看地方是可以的,明天,我带你去看看爷爷给你买的别墅。”

“不要。”苏星九想也没想就拒绝,“独栋别墅太大了,我就一个人,想住那种城市里的公寓。”

唐牧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觉得有些心酸。小九儿始终被隔离在人群之外,想要接触点烟火气的心情,他当然懂。

“没问题,哥带你去看。挑个宽敞通透的复式,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只要你喜欢。”

苏星九笑了。

其实她的本意只是觉得城市里的公寓比较不显眼,一个女人独自住在豪华的独栋别墅里,对于她一个佣兵来说,目标也太大了。她可没有池弈骁那样的自信,谁找上门来都就地埋。城市里的公寓,所谓大隐隐于市,是最好的选择。

第十二七章 他找我?

之后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苏星九都忙着跟唐牧迩在s市看楼盘。本来有几处二手房很合她心意,但唐牧迩坚持不让买,逼急了还把唐老爷子搬出来。新的楼盘又有不少都在四五环外,有点偏。

这么磨磨蹭蹭看了一个月,才在二环附近定下一套房子。

去年开的盘,仅有两栋楼,在寸土寸金的s市,二环的新楼基本是珍稀动物的水平。据说早在规划的时候,这两栋楼的房子就快被卖空了。

富人的购买力,果然不会因为经济和时局的动荡而有所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

这两栋楼被叫做慕里公馆,苏星九选中的那套房子在a幢的十七层,总面积三百平左右的复式。这里的房子据说是唐家的资产,因为地段好,当初留了几套没卖。但又因为容积率不高,绿化一般,离马路又近,一直空着,没人想来住。

苏星九花了几天时间稍微观察了下同楼层的邻居,一层总共四户人,除去她的这套,有两户都住了人。一户是一对小夫妻,双方大约都是公司高管,收入颇丰;另一个户则是一家四口,妻子是家庭主妇,丈夫应该是公司总裁。

都是城市里收入在金字塔上端的人物。

说到底,还是住在了富人的圈子里啊,但这种配置在唐牧迩眼里,已经算低调了。

苏星九决定,珍惜这种低调。

定了房子后,她又和唐牧迩开始找设计师。她只是想早点住进去,在设计方面只要求房子符合基本居住需求,在砍掉一百个小公举设计的想法后,房子终于进入装修阶段。工期加上闲置的散味,住进去最快也是深秋时。

苏星九把这些事情落定,开始细细盘算翡翠坠子的任务。

这一个月借着到处看楼盘的机会,她问到了庄家所在的别墅群的物业管理。庄凌憬是军政背景的人,军区大院的安保基本由军方全权管理。但琐碎的物业事宜还是托了一部分给外包公司,是与军方有合作的严氏企业。

这个严氏,是唐家的姻亲。

唐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唐轻君嫁给了严氏集团的掌舵,严绍德。

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在等着装修的日子里,苏星九很快就搭上了严沛沛这个表妹。她是唐轻君和严绍德的独女,唐牧深的表妹,也是庄皎月的朋友。

严沛沛很少来唐家老宅,她对唐老爷子这个外公怀有一种身为小辈的惧意。她从小在国外长大,大学毕业才回c国,现在在唐氏集团上班。严家的产业侧重高新科技和军用设备那一挂,和严沛沛的气质不相符,她更喜欢唐氏手底下那些五花八门的产业,比如酒店、度假山庄这一类。

严沛沛近段时间在x国出差,过几天回国。

唐牧迩跟小喇叭似的和她叨叨:“沛沛过几天要回来了,你跟我一起接她去,那丫头一直从小在国外,你还没见过吧?”

苏星九一脸不情愿,“见她做什么?本来么,我在你们家也是金丝鸟儿,除了你跟你哥,其他人见不见有什么要紧。”

唐牧迩凑到她身边,“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仔细观察着苏星九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以前把你看那么紧,还不准我和我哥把你的存在说出去,据说是为了安全考虑,你理解一下嘛。老人家都这样,比较慎重。”

苏星九撇撇嘴,“还不是让人抓走了。”

“说起来,把你抓走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苏星九耸肩,“我醒来就到了另一个金丝笼子里,被关了好久,每天都有人来送吃的,但是不知道我在哪也不知道抓我的人是谁。后来那地方让一群搞事的给炸了,我趁乱逃走了。”

关于这段,苏星九是早就想好的说辞。这一番说辞她跟唐老爷子是早就说过了,以老爷子的手段,没有怀疑她,那么至少可以得到一点信息:那七年的空白里她确实到了一个唐家信息网伸不到的地方。

唐牧迩对她的说法没有表现出惊奇,“这事儿爷爷都告诉我们了,不过时间太久,当时带走你的人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哎,可怜的小九儿,从一个笼子里到了另一个笼子里。”苏星九自怨自艾地说,“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在广阔的世界里撒野,是多么愉快啊。”

唐牧迩拉下脸,“说什么呢!你知道我哥疯狂地找了你多久吗?就差没疯。”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秃噜嘴了。

苏星九愣住,“他找我?”

第二十八章 就是不一样

唐牧迩咳了咳,“是啊,唐家上下都在找你。拜托,我的大小姐,你可是爷爷的义孙女,你不见了,能不找你吗?”

苏星九轻哼,“我真的只是爷爷的义孙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远处,“谁家养孙女跟养囚犯似的呢?门不让出,学不让上,我得过什么见光死的毛病吗?”

语气里满是寂寥。

唐牧迩叹了口气,眨了眨他的桃花眼,对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就转话题:“这种事过去就过去了,好了小九儿,要不然我们去逛商场,给沛沛买礼物去。”

苏星九兴致不高,唐牧迩一脸提了好几个点子都没得到回应,最终放弃。他晚上有应酬,没得时间陪苏星九瞎耗,就走了。苏星九乐得一人自在。

她回c国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回唐家,她去了当年自己住的那栋别墅——半山腰上的金丝笼子。那栋别墅大概常年有人打理,完全没有尘封的迹象,到处都干干净净,连庭院里的花都还活着,一丛一丛的黄色茶花。

和唐牧迩说的一样,那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在她的记忆里,只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她睡到一半觉得口渴,下楼喝水的时候看到墙壁上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来不及惊恐,就失去了意识。

此后,记忆就空白了。

再醒来,她就到了tech佣兵学院。

还真是……实实在在的空白啊。

或许,突破点在池弈骁身上。

只是她忙忙碌碌的这些时间里,池弈骁居然一次也没有出现,不知道又去搞什么事情了。说不好是他那点小毛病没压下来,去什么地方养病了?这样一想,她倒是有几分担心他,作为了解她空白记忆的某一把钥匙,池弈骁可不能出事。

理了一下轻重缓急,苏星九决定还是先去上班。

时间刚好差不多两个月,她提出上班,唐老爷子也没什么话。除了落痂的几处伤口还能看出点痕迹,其他瘀伤都痊愈了。

苏星九挑了一身深灰套装裙,一大早就出现在总裁助理办公室,把许承吓了一跳。

“苏小姐?”

“嗯。”她朝他笑笑,“我来上班了。”

“呃……”许承有点尴尬,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事儿。而且她可有可无的工作内容,现在一时半会还真难拿出来,“好的,苏小姐稍等下,我把近期的工作给你拿过来。”

“谢谢。”

许承敲开唐牧深的办公室门,立刻把苏星九来上班的事情说了。唐牧深一脸的冷漠,神色没有变化,“原来的工作内容继续安排给她。”仿佛苏星九只是一个普通员工休了次长假。

苏星九整理着唐牧深的行程,突然觉得有钱人也确实不容易。他这两个月来除了睡觉就是在工作,连双休日都没有,马不停蹄地从这里跑到那里,长差短差和各种会议谈判满满地挤爆了他的日程。

太惨了。

她细致地理出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忍不住删了几条类似开幕仪式剪彩的活动,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赶什么趟。

随后,她去了唐牧深的办公室。

似乎……两个月没见了啊。

她一眼看到他青灰色的胡茬和空洞的目光,心头发抖,低垂着头,她把行程单摆上他的桌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就不说话了。

唐牧深一副总裁范地接过文件,略略一翻,冰冷的声音提醒她:“漏了内容。”

苏星九道:“我故意删除的,那些活动不去也没事的吧。你一个大总裁,这些活动派个人去就行了。”

唐牧深抬眸,“你去?”

“呃……”苏星九下意识地拒绝,“我不去,你让牧迩去吧。”说话的时候,她眼睛里有些捉弄人的笑意。

唐牧深面无表情地扫过她的脸,淡漠地低头继续拿起笔,声音却没有之前那样冰冷,“你通知他。”

“好的,唐总。”苏星九转过身,出门前又回头,“今晚的晚会你要出席吗?”

一个慈善宴会,上一次他就没去,把她丢给唐牧迩了。

“嗯。”男人语气淡漠无波,“你准备下。”

苏星九点头,走出办公室,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跟唐总的交流,她才更像那个安排事情的总裁。

门关上后,唐牧深放下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响起她娇俏的声音——

“深哥哥,你不要去学校了,今天留下来陪我看动画片。”

“那里的土没有吃过花肥,你帮我施肥吧。”

“我想吃咖喱鸡肉,晚上要管家姨弄好鸡肉,我们来做!”

她一直是那样,不像别的女孩子,面对他时怯怯的。苏星九从来不怕他,远远望见他,就会像兔子一样急急地朝他跑过来,使唤他做这做那,好似天经地义。

这种脾气放到别的女孩子身上,他恐怕连多看人一眼的耐性都没有。但苏星九不一样,不需要什么理由,她就是不一样的。

第二十九章 闲事莫管

入夜,男人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气宇不凡地出现在会场门口。一贯的面无表情,一贯的英俊无匹。深邃黑亮的眼睛带着冰冷的眸光,目光没有焦距,淡漠着。直到一个女人从他身后走出来,深灰色的套装裙,踩着一双黑色小高跟,她自然挽上男人的手臂。

走了两步,她停下来,和男人说了句话,伸手整理他的领带与口袋巾,深蓝色的口袋巾被拉出一个小脑袋,女人轻轻拨了拨那口袋巾,说了句什么话就兀自笑起来。

男人深邃的目光望向她,唇角有极不明显的弧度。

顾烨和赵鸿歌站在门口看两人走过来,赵鸿歌心里万分怪异。

是她的错觉吗?

那次绑架唐牧深救了云彤没错,可她怎么看都不觉得,唐牧深对这个叫苏星九的女人只是妹妹或者家人的关心。

况且,如若真的是当做家人,那样的境况下更不可能做出只救一个的选择。她轻轻撞了撞顾烨,“你觉不觉得……唐牧深对这个苏星九很特别?”

“觉得。”顾烨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唐家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的。安云彤就算是你的好朋友,她也有自己的人生,鸿歌,闲事别管太多了。”

赵鸿歌心头一震,看向神色不明的顾烨。这是她和他交往以来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大大咧咧。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烨到底心软,轻叹一声,“绑架那次,牧深没有和她商量好。那是突发事件,他们不可能事先打商量。”

赵鸿歌脑子没转过来,“那为什么她要那样说?以退为进?”

顾烨一副放弃拯救她智商的表情,看向已经走到近前的两人,“哟深哥,看到嘉宾单上写着你名字,我还以为写错了呢。这么有闲情?”

唐牧深看了他一眼,“最近没什么事。”

苏星九嘴角一抽,男人出门在外都是这样装比的吗?忙成狗了还叫没什么事?所以唐牧深出门在外的人设是:不用怎么做事就是坐拥唐家商业帝国的霸主了呢。

挽着他手臂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唐牧深侧头看到她目光里的戏谑,又补了句,“刚忙完一阵。”

顾烨当没看到两人的小交流,继续说道:“有段时间没见,苏小姐伤都养好了?”

“嗯,没什么事。”苏星九语气轻松,“在国外的时候贪玩,好歹练了两年格斗,那种小事故不是什么问题。倒是那仓库太危险了,堆着易燃易爆的东西,吓我一跳。”

赵鸿歌和顾烨并不知道仓库的具体情况,只道是绑匪绑架让唐牧深去赎人,因此对她这种说辞也很能接受,顾烨恍然,“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什么武器炮弹的玩意炸了,吓得丢了几缕魂。”

苏星九笑道:“这件事让你们受惊了。我从小身体不太好,爷爷特别在意,才兴师动众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逻辑就通了,小时候身体不好,去了国外后练格斗,回来不小心虐了一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虾米。

唐牧深听着她圆润的句子,心里有些不太好的感受。从他得到她消息开始,他就很介意这件事——佣兵学院那种地方,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得受多少苦才能像今天这样轻松愉快地谈论武力值。

不愿意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往会场里走,“顾烨他见过场面,不碍事。”

“我说深哥,你看看你,你也太不客气了。”顾烨煞有其事地叫唤,“你看你家这小九,多懂事。”

唐牧深冷笑了一声,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下,顾烨和赵鸿歌就坐在旁边。

慈善宴会的流程和普通晚会差不了太多,只是主题不一样,中间会有慈善协会的会长和干事的说话,捐赠仪式以及接受捐助的人的致辞感谢等等。唐牧深虽然出席这些活动,但极少露面讲话。

一般来说,他这尊佛,只要出现,这四周围的墙壁都会自发地金光闪闪。

从开幕到主持人讲话到各种表演,苏星九实在提不起劲,坐了半小时不到就开始神游,思绪飞远了,意识也慢慢游离。

中途,赵鸿歌冷不丁看过去一眼,苏星九睡着了……

“这就是你说的懂事?”赵鸿歌压低声音。

顾烨瞥去一眼,轻笑,“她就是直接在舞台上躺着睡着了,也没人会说一句不是。”

第三十章 诡异的平静

赵鸿歌哑然,突然想到,这个苏星九的身份不只是安云彤的情敌,她还有个更大底气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是唐老爷子心尖上的宝贝。就算在唐牧深眼里,她什么都不是,这些大大小小的某总某老板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此刻睡着的某人对身外事丝毫不知,唐牧深雷打不动地坐着,似乎没有发现身边的人睡着了。却在她晃头晃脑的时候,轻轻一拨,她的脑袋靠在他肩膀处,呼吸均匀的样子,睡得很是安定。

在场的人有人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那谁谁睡着了。

但大屏幕上只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后,就再也没有镜头关注到第一排的嘉宾。

赵鸿歌更是了然。唐家的水果然不是一般的深,连这些善于操纵舆论的媒体都不敢找麻烦,她觉得,自己以前对唐牧深的定位或许有些偏差。仅仅是一个集团总裁吗?她从前还撺掇安云彤绝地反击,逆袭人生。现在看来,最天真的人可能是她这个久居深闺的丫头片子。

顾烨的警告没有错。

这头慈善晚会正在直播,那头的和苑别墅里,安云彤守着电视机看直播。

她原先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很害怕唐牧深一旦知道她心之所向后就有恃无恐,那她安家是真的没有翻身可能了。但自从唐牧深从匪徒手里救出她,很多心里的藩篱就那么轰然倒塌了。

小心翼翼地守着一颗心,可到头来,她又得到什么呢?

真心,只有在在乎的人心里才有价值。倘若唐牧深不在乎,她守着任何东西都不过算敝帚自珍。

想通了这点,安云彤再也不打算压着自己的心意。

喜欢一个人,表现出来就好了。

因此这两个月来,她一改以往的状态,把自己的依赖和爱通通展露。不过唐牧深还是一贯地忙碌,她的机会并不多。于是,这种一个人的时候,抱着电视机等他的镜头,就是她的日常。

那个镜头即使一闪而过,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苏星九。

她靠着唐牧深睡着了。

在一个现场直播的慈善晚会上。

怪异的感觉再次攀上心头,她爱唐牧深,所以有些独属于她的直觉是无法解释原因的。那个女人在唐牧深心里一定是特别的,但特别到什么程度,她却没准。

唐牧深这人太难捉摸了。

然而,一直等到晚会结束散场,镜头也没有落到唐牧深那里。她长长叹气,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几乎从来不出现在什么访谈节目甚至是财经类新闻采访,之前有一个杂志把他放到c国最具魅力最多金的男人榜单之首,也没讨到好。

那个杂志社在那一期杂志刊出后莫名其妙地就面临销售额滑坡和各种突发违约事件,一年不到就摇摇欲坠得差点倒闭。

这种杀鸡儆猴的手法,让业内形成一种共识。

——唐牧深的逆鳞触不得,马屁也同样拍不得。

许多事她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又手无缚鸡之力,这种无力感几乎贯穿了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所以,有那么些时候,她很羡慕那个叫苏星九的女人。

在她拖着一个大男人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是绝对的实力证明。倘若在那个时候,唐牧深丢下的是她,她这一辈子就交待在那场爆炸里了,什么都不会剩下。

安云彤想着,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关掉电视。

起身的瞬间,她感觉到一阵晕眩,站不稳,在沙发上跌坐下来,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时,她的瞳孔因为惊恐骤然放大又骤然紧缩,也仅这么一会功夫,她的意识远去,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唐牧深和苏星九从会场出来,刚坐上车,苏星九手提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那是唐牧深的。他出席活动或是有会议、谈判时,手机都由助理保管。以前是许承干这活儿,今天落在苏星九头上。

她拿出来看了眼,神色变了。

“什么事?”唐牧深还是一副天塌地陷表情不崩的样子。

“安云彤又被绑架了。”苏星九看着信息内容,“后天,要你在中心广场东北边的垃圾箱里放一张两亿美金的支票,否则就撕票。”

唐牧深神色未动,“知道了。”

苏星九惊悚地转过头,这个男人的平静是装的吧?她把手机递给他,“你打算怎么办?”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

“你真打算拿钱去赎人啊?”苏星九算不清两亿美金对唐牧深而言算什么,“万一你给了钱对方不放人怎么办?这叫血亏吧?”

“如果绑匪不守信用,就是他们的诚信问题。”

苏星九:“……”

他事不关己的口吻中,苏星九奇异地听出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唐牧深对这次绑架的发生有所准备,甚至是期待着这件事的发生。所以,这应该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吧?

怪不得平静得这么诡异!

第三十一章 明抢就是

本着谁的女人谁自己解决的原则,苏星九决定不管这次的绑架。

她本来也没什么立场去管。

这天,秋高气爽,唐牧迩一大早跑来老宅喊她去机场—哦对,严沛沛今天回国。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换了衣服跟唐牧迩出门。

“你?早就准备好礼物了?”唐牧迩一脸鄙夷,“怪不得不跟我去商场,原来小心机在这里等着呢。”

“指望谁也不至于指望你吧?”苏星九哼了一声,上了车。

“喂喂喂,小九儿,你这说得也太狠了吧。”唐牧迩咋咋呼呼的,砰一声关上车门,“你这小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给哥透露透露。”

苏星九不打算瞒着,把盒子丢给他,他单手把着方向盘打开一看,是一个设计成小房子模样的吊坠,语气就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项链么?”他表示不屑,“所以说呢,小九儿,你就该提前贿赂贿赂我,那丫头对这种东西就不会多看一眼。”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她磨了fiz半天,早就探出消息,关于严沛沛的喜好。那姑娘喜欢模型。但是她作为一个和人家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一出手就送了人心尖上的东西,难免会被记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她,就是盗。

万一以后庄家人发现端倪,顺藤摸瓜查严沛沛,苏星九这种故意的接近一下子就被拎出来了。所以现在,她送个不会错的首饰就好,但也要刷点好感度,就特意挑了小房子模样的项链。

也算个小模型嘛。

这些弯弯绕绕唐牧迩当然不知道,他此刻正津津有味地教育苏星九,关于如何给女孩子送礼的问题。苏星九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从他这个毫无异样的状态来看,唐牧深没有把安云彤被绑架的事情告诉他。

或许是男人的领地意识吧,自己的女人出了事,别人插手也算冒犯。

————————

唐牧迩这人说靠不住果然靠不住。

两人到达机场的时候,他才醍醐灌顶一般地醒悟,“我好像记错时间了!”一撒腿就跟兔子似的往里跑,苏星九跟着他,在机场的咖啡厅里见到了愤怒的严沛沛。

“牧迩哥!你要是准时不了就别来接我,害我等你!给你发消息还不回,你故意整的我吧你?!”严沛沛是个娇俏的小姑娘,打扮得很随意,背着个斜挎包,嘟着脸死瞪着唐牧迩,“我等了你快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游戏都打通关了,过分!”

唐牧迩大概对妹妹这种类型的生物没辙,对严沛沛跟对苏星九一毛一样,一个劲地说好话,见对方神色稍一好转,就又贱兮兮的。

严沛沛发完了气,这才注意到苏星九,好奇地走到她身边打量,“诶,这个小姐姐就是你说的小九吗?爷爷的义孙女?真的没见过诶。”

这种进动物园的语气……

苏星九哭笑不得,“是啊,我就是那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丝鸟,怎么样,小姐姐好看嘛?”

严沛沛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女人,心头一阵好感,“好看好看,怪不得牧迩哥动不动就小九儿小九儿的。听说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我都没见过你。”

“嗯。”苏星九习惯了这个设定,“小时候弱不禁风呢,现在好多了,打趴十个唐牧迩没问题。”

“哇!不是吹牛吧?”严沛沛眯着眼睛笑,“打一个看看,要整张脸都在地上摩擦摩擦的那种打趴。”

“没问题!”苏星九说着就伸手向唐牧迩抓去,唐牧迩惊得跳起来,“我的两个小祖宗,你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的错我的错,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迟到了好吗?”他求生欲极强地转移话题,“沛沛,你九姐给你准备礼物了,你快看看是什么礼物。”

严沛沛果真是小姑娘,一听就眼神亮晶晶的,“有我的礼物?”

苏星九递过去,“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拆开看看。”

严沛沛拆开后,出乎意料地很喜欢这个小坠子,小房子做得很精致,她这种平时很少戴饰品的人都有些爱不释手。一下子,严沛沛就对苏星九热络起来,姐姐也不喊,小九小九地叫,问了不少她和唐家的事。

唐牧迩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聊天,嘴角也勾起笑意。

严沛沛先到老宅和唐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在苏星九的坚持和热情邀请下,她今晚上住在老宅,和苏星九一个房间。

很少有与人这样亲近的时候,苏星九窝在被子里,听严沛沛绘声绘色地说着生活里的小趣事,心里很暖。沛沛说了没多久,就自顾自睡着了,她却没有睡意。

打了个精细的算盘,想借用严沛沛去接近庄家,为了她的任务。可这女孩与她的投缘,让她感到自己那个算盘打得太过龌龊。小姑娘好端端跟她做朋友,她却挖空心思算计人家。这种事做起来……心理负担太大了。

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默默在心里下了决定——

不就偷个翡翠坠子的事儿,她又不是没有突破过高难度系数的安保,明抢就是了!这迂回曲折的方式,太让人不舒服了。

第三十二章 做贼心不虚

五天后的夜里,苏星九从严沛沛那里知道,庄家祖孙俩去了外地。庄皓辰在别市入伍了,很快要进行封闭式魔鬼训练,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人。老太太思孙心切,带着孙女去看孙子了。

天赐良机。

庄家这种人家,家里的安保大多是为了家人的人身安全。财物什么的,通常不会看得太紧。苏星九瞄准了这个机会,一身紧身的黑色衣裤,像一只黑猫,悄没声地摸进了军区大院。

她用随身的设备躲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红外线报警器,又在各个矮树丛里避过了四处巡视的安保士兵。来到庄家后院门口,她总算稍松了口气,借着一个灌木丛,把探测器放到墙面上,静静等了一分钟。

没有警报。

她轻车熟路地开了窗户锁,一纵身就进了房子。

看来,庄部长很有自信嘛。

某种程度来说,安保力量越弱,就代表主人对自己的能力越自信。比如那个深不可测的池弈骁,直接大咧咧住在墓地,就属于神仙级的自信。

想起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她甩甩脑袋,现在是全神贯注的时候!

苏星九探了几个房间才找到庄老夫人的,她悄无声息地摸进去,现在是大半夜,庄家只有几个佣人,但不排除这些佣人是特工的可能。

她在黑暗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在书桌边的柜子里看到了保险箱。老太太不怎么用首饰,这些贵重物品应该是全部都收罗在一处保存起来了。

她盯着面前的保险箱,脑海里不断闪过从前接受的训练,这种保险箱并不特别,开起来也不难。但是……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任务如果这么容易完成,百八成是有别的猫腻。

苏星九警惕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去开保险箱,她想更仔细地检查一遍。于是伸手轻轻地在保险箱周围摸索,摸到一个小按钮的时候,她恍然意识到——糟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就地翻身一滚,两秒钟的思考时间,视线看向房间里的衣柜和床底。不等她作出决定,床底一个人影突然飞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的腰,抱住扑落落一滚,两个人都到了床底下。

她猛地一喘息,差点惊叫,对方以极快的反应吻住她的嘴。

熟悉的气息,迅疾的手法。

视线里看到男人的发色,她眸中的惊恐瞬间熄灭,星光熠熠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似有几分埋怨。

男人薄唇一咧,做了个手势。

苏星九微一点头。

他的唇离开她,两人极有默契地屏气凝息。

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针落可闻的静谧,可以判断这个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特工级别。近两分钟的安静,那人才有动作,动作极轻,以苏星九的水平只能判断出那人在房间里。她看向池弈骁,他的眼睛在转动。

这男人能断出那个人所在的方位。

她心里想着,不禁又对池弈骁的可怕程度有了个认识。

很久,苏星九听到一个轻微的响动,那个人出了房间。她略松了口气,才刚喘两口气,抱着她的男人又是刚刚的手势。

那人回来了!

奸诈!

这一次,苏星九憋得差点晕过去,才熬到那个人再次走出门。她像只惊弓之鸟,趴在池弈骁身上一动不动。鬼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回来第三次。

男人的大手抚着她后脑,轻轻地揉,他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薄唇覆上她的,吻得认真热烈。

很奇异的感觉。

她来做贼撞上池弈骁,撞出小别胜新婚的偷情之感来……太诡异了!

直到他柔软的发丝磨着她下巴,锁骨上传来被咬的轻微疼痛,苏星九才在他硬邦邦的胳膊上掐了一把。感觉到他在低笑,她推他。

安静的别墅里冷不丁传出一声猫叫。

苏星九杯弓蛇影,下意识地抓住池弈骁的上衣,脸埋在他胸口,又一次屏住呼吸。男人健硕的胸膛轻轻震动,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又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借着漏进来的月光,她看到男人的唇型,那是一个“乖”字。

不想再在这里多待,她从床底摸出,小心翼翼地开了保险箱。打开柜门的时候她才想到,刚刚那个紧急的情况下,池弈骁从床底钻出把她带过去居然还不忘关上这扇柜门,这一气呵成的严密思虑和神鬼莫测的利落动作,也太恐怖了吧!

这次,苏星九不再犯二了,凝神开箱,在一个红色的小软布包里看到了那个翡翠坠子。她拿出坠子,把软布包放回去,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

有池弈骁在这个房间里,她有莫名的安全感——他会帮她的。

这个认知出于直觉,无法解释,总之就是这样。

有他在,苏星九比进来的时候更轻松,仅绕过两处红外线报警仪就出了军区大院。池弈骁在左手上按了一下,带着她往一处林子走,七拐八拐,没一会就到了马路上。一辆车停在那里。

他带她上车,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第三十三章 纨绔子弟

苏星九瞪了眼睛,“你干嘛?”

这人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见到她就爱耍流氓?

他脱完夜行衣,在苏星九警惕的目光里穿上一件黑衬衫,皮带却不系,裤扣松散开,不等她说点什么,把她黑色的上衣呼喇一撕。

苏星九怒了!

“你……”她话说不出来,被他压在身下,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他双手撑在她两侧,一下一下使劲按着座椅。

这个动作……

苏星九偏过头,通红的耳根落在男人的视线里,身上的燥热真实地翻涌起来,克制的忍耐逼出额头的微汗。也就几分钟的光景,头顶传来敲窗的声音。

男人先落下车窗,到一半的时候,他用一件西服盖住苏星九的头,喑哑的声音:“什么事?”

窗外传来一声轻咳,“先生,这里是军区大院门口。你们办事找个低调点的地方。”

苏星九是真的尴尬,抓了抓西服,把头埋得更深。车窗外的男人见状,仅有的疑虑也消除了。军区大院虽然守卫比较森严,但这种大院里出个纨绔子弟的几率也不小,大晚上大概是不好把女人往家里带,直接在院门口玩上了……

太正常了啊!

就算都是军人,也不是谁都像庄首长那样家教严格的。

苏星九想着,躲过去就好了吧。谁知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冷森森蹦出一个字:“滚!”说完就摇上车窗,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见好就收吗?!

苏星九刷地拉下西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想、干、嘛!”

男人森冷的表情露出一丝妖冶的笑意,灰白的头发更衬得他容貌艳美,车窗外的士兵愣了一阵又开始敲,这次他理都不理。苏星九只听得那人在外面咒骂了一声,但却没有停留,很快就走开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

纨绔子弟总要有纨绔子弟的样子,被一个小兵敲了车窗门,如果就下意识要走,好像也不太符合逻辑。平时厉害惯了的公子哥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兵蛋子说两句就息事宁人。更何况,如果走,他难道要把车开回军区大院吗?

但现在,他把车开走,那就比较合理了。

一个正在办要紧事的纨绔子弟被小兵打扰,就算完事了也心里不爽,带着去开房继续……这个设定才更让人觉得是渣一样的纨绔子弟啊。

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洗清嫌疑,甚至日后在东西被发现失窃后,那小兵蛋子也未必想得起今天这遭事。

苏星九眸光复杂地看着男人,他这心思到底有多少道弯?如果犯在他手里,九条命还不够死的!

“骁爷,你……什么时候好啊?”

假装自然的语气,有一点点沙哑,听得出她的紧张。男人没有再动作,还压着她,但人已经起身,慢条斯理地系着皮带。女人此地无银地挪开目光,余光瞥着他。

他心里觉得好笑,系皮带的动作像慢动作回放。

苏星九等好一会,有点绷不住,又不好骂他,蹭地半坐起身,微凉的手指覆在他手上,轻轻地颤抖,有些笨拙地帮他系皮带。

没完没了!

他一定是故意捉弄她!

苏星九这样想着,一边心里咒骂,一边却更没能系好他的皮带。

这扣子咋回事?特制的吗?不至于这么变态在皮带扣上装机关吧?这万一一个失手怕不是要断子绝孙?

一波波槽点没过完,高大的男人再度压下。

苏星九心里的警钟呼喇地响起来,他热烈的喘息与刚才的那种做戏完全不一样。墨黑的眼眸闪着诡谲的光芒,眼底是跳跃着的火苗,他像一只看到可口美味的狼,嗜血地朝她靠近,火热的气息几乎要把她吞噬。

真实而火辣的吻从她的唇蔓延到锁骨,进而往下。那里的衣服刚刚被他撕了,使他毫无阻碍地咬到了她的胸衣。

苏星九一声嘤咛,浑身猛然一抖。

男人的声音几近嘶哑,低沉而克制:“阿星,别闹。我会忍不住。”

苏星九瞪大眼睛——

这锅甩得!

明明是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居然以如此吊诡的姿势把这个黑锅稳稳甩到了她头上。这个操作让人始料未及,苏星九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

池弈骁也不打算说话,脸埋在她颈窝处,手不安分地在她腰上来来回回,似是极为留恋那里的触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呼吸变得平稳,稍一整理,好像刚刚那只猛兽根本不是他,一副矜持的贵公子模样,长腿一伸,一个动作就跃到了驾驶位。

车开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出去玩了

苏星九原本打算偷完坠子就回去,但现在她的上衣被撕烂了,不能再穿,车里只有他的西装外套能暂时借用一下。

她如果披着他的外套回老宅……总觉得好像两人刚办完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苏星九气鼓鼓地看了眼开车的男人,“我要去买衣服!”

男人一转方向盘,车进入一条夜生活还未落幕的街道,“商场都关门了。”

“那去那个会所里。”苏星九对着前方的一个会所一指,他们如果进了会所再问服务员要一套新的衣服,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在那种会所里,一个男人撕了一个女人的衣服,大概是每天都有发生的日常吧。

池弈骁没异议,在附近停车,他先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把苏星九领出来。她的上衣被他撕出很大的口子,一眼可以看到她的内衣,雪白的皮肤上还有暧昧的红印子,他的杰作。眸光一暗,他把披在她身上的西服外套紧了紧,又单手圈住她,另一只手拢着西服领口。

就这么抱着她,两人往会所走。

这个会所其实并不是苏星九想象中的那种,也没有男男女女撕衣服的日常,他之所以没有异议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

会所的工作人员见到他,招呼都没敢打,更不敢去看他抱得严严实实的女人。他一路径直往自己的专用房间走。

却没想到,走廊上狭路相逢。

唐牧深和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来。

苏星九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摸向贴身的裤袋,那个坠子安静地待着,她的任务是确认完成了的。但这件事最好不要被唐牧深发现,否则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不确定的因素就是最大的危险。

她这厢思量着,就没有发现唐牧深眼底一掠而过的风暴。

“小叔。”冰冷的声音几近刺骨,唐牧深望向他的刹那,仿似有冰刀子漫天而来,往池弈骁身上狠狠地戳。

池弈骁却像是一团棉花,毫不在意地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他美得实在是有点浪费他男人的性别,“牧深。”他用一种奇异的柔和语气叫他,又隐隐透出长辈的威严感,“这么晚了还应酬。”

唐牧深脸色差得吓人,一旁两个男人有点撑不住。

生意谈得挺好的,怎么出个门就感觉变天了?

苏星九这时也感到不太对劲,疑惑地看了眼池弈骁,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个眼神看在唐牧深眼里,像是冰刀子骤然回转,在他心口上戳。

唐牧深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盯着苏星九,“为什么不回家?”

不能说!

苏星九几乎没有思考就祭出挡箭牌:“我出去玩了!”目光有些闪躲,“和骁爷一起!”

池弈骁修长的手指又紧了紧她身上的西服外套,笑容依旧艳美,“她今天睡我这。”说着,拥着女人就要往里去,“我们先走。”

苏星九没敢回头,但大概能够猜到唐牧深此时此刻的表情。他估计是想剐了她吧?一个不着调的妹妹一样的人物,跟他的小叔亲亲密密……想也知道,他一定快气炸了。

好难想象唐牧深有一天对着她喊出一声“婶婶”的样子。苏星九想到这里,发出一声轻笑,引得身边男人疑惑,“这么高兴?”

“牧深一定以为我们俩有什么,他现在气死了。”

“那又怎么?”

苏星九跟着他进了一个房间,刚在沙发上坐下,他就把她整个人捞到自己腿上,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你想啊,我以前叫他和牧迩都是叫哥哥。结果现在,他却有可能要对着我叫婶婶,这叫什么事?”

“婶婶……”男人的语气玩味,“你想做他们的婶婶?”

“不,我没有说过。”苏星九坚决否认,“你不要故意曲解我,占我便宜。比如现在,你觉不觉得我没有必要坐在你腿上?你是不是考虑一下放开我?”

“不行。”他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语气,“你坐在我身边,我就会想扒掉你衣服。”

“……”苏星九用一种看变态的目光看着他,“没想到你是这么饥渴的人设……”

池弈骁勾起唇,轻轻一笑,“饥渴吗?”他的唇贴着她颈部的皮肤,声音在苏星九听来有几分含糊不清,“四年了……”

“你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好一会,苏星九听他始终没声音,轻轻推开他,这才看到他白皙的脸上,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灰。他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或者是懒得搭理她正假寐休息。

苏星九不知为何想到他刚刚出现在庄家,他是不是忙完了没歇气知道她要去庄家的消息就连夜赶去找她的?

这么久没出现,他一定忙得很。

苏星九没有打扰他,又把他的脑袋放到自己颈窝处,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抱着她睡。

在她困意也上来的时候,麦冬来了,手里提着纸袋子,是一套新衣服。她轻声说,“谢了,冬哥。”好像是说有事求人,姿态不能太高来着。

麦冬听了一愣,这苏小姐的语气……和老大好像!

这也能传染的吗?

那他跟着老大这么多年,怎么没被传染一点呢……

麦冬心酸扶额,摇了摇手,用很轻的声音说,“七爷好几天没睡了。”

果然是这样。

苏星九心中滋味莫名,麦冬出去后,她轻轻把男人拨开。这个妖冶的大魔头,睡着的样子倒像个无害的美男子,长睫毛安安静静地覆下来,有几分婴孩的纯真意味。

她把西服外套脱了,折了两折,垫在他脑袋下,男人的呼吸平稳而均匀,睡得很香。

苏星九犹豫了好一会,走到沙发的另一头,她盯着池弈骁的睡颜足足有五分钟,再次确认这个男人是真的睡得香,这才背过身,把被他撕烂的上衣脱下来。窈窕的背影,光洁的皮肤,在暖黄的灯光里闪着油润的光泽,所谓肤如凝脂。

狼一样的男人幽幽睁开眼,深沉的眸光看着女人换衣服。

她胆子真的大。

都不细致地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就敢在这里换衣服。

麦冬带来的衣服是一整套针织衫,她换了杏色的上衣,又觉得紧身黑色裤太不搭,略一迟疑,还是把裤子也脱下来换。女人的爱美之心发作起来,也挺让人无语的。

男人本想捉弄她,但转念又可怜自己,捉弄她半天最后吃血亏的也还是他。如果他真的顺着自己心意要了她……这女人保不齐要恨他多久,小暴脾气,看着很好哄,真惹急了,咬起人来也是连肉带骨的,她野着呢。

于是,苏星九在换完衣服后,看了眼沙发上依然熟睡的男人,就很愉悦地得意。她甚至有种奇怪的念头,如果告诉他自己趁着他睡着明目张胆换了衣服,他会不会有错失一个亿的表情?

不至于吧。

他肯定不缺女人。

第三十五章 不可能纠缠不清

没什么睡意,苏星九把被他撕烂的上衣盖在他身上,起身走了出去。

麦冬不在,这个会所大概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对于她这个凌晨时分还在瞎晃荡的顾客见怪不怪。而实际上,苏星九不知道的是,这些工作人员是不敢管她。眼睁睁看着七爷带她回来,跟宝贝似的,后脚又是麦冬来送衣服,这架势……

不是老大的女人?说出来都没人信。

但既然是老大的女人,那一定不简单。虽然她现在一身杏色衣衫,短发素颜,瞧着是小绵羊那一挂的,可谁知道呢?

万一是披着羊皮的狼?

因此,整个会所的工作人员都极有默契地不招惹她。

八卦?不可能的。他们这辈子不会去打听他们老大的八卦。

就一条命,不够用。

这正合了苏星九心意,她从会所出来,深深吸了口气,这前半夜的惊险总算落定了。现在回想起来,她倒有些后怕。如果不是池弈骁,那个庄家别墅里的人她还真不一定搞得定。那种情况下,一旦被发现,她想全身而退,恐怕得去半条命。

而池弈骁这样的人,知道她的行踪去向,一点都不奇怪。

那么她的任务内容呢?他知道吗?

苏星九不确定。他或许是知道的,也或者是不知道。她打开保险箱的时候,他并没有凑前来看,包括他们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问她来做什么。按照那个男人的性格,他就算知道她的任务内容,也没兴趣搭理吧……

这种任务,在他手里,应该是小儿科……

意识到这点,苏星九有点挫败。

一边想,一边走,一阵夜风吹来,她缩了缩手臂,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会所好一段路,前方一辆黑色宾利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身材修长,黑色西裤与白衬衣,不同于以往的一丝不苟,他此时的衬衣衣摆从西裤里跑出来,凌乱而不羁,西服外套被扔在地上,一地的烟头。有几个还没灭,闪着猩红的光,烫在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上。

有钱人就是肆意,心情不好,发泄抽个烟,成本都高得不像话。

苏星九走到他身边,“你……还没回去?”

唐牧深早就看到她,也看到她这一身新换的衣服,他低垂着头不想多看她一眼,害怕自己克制不住眼底的情绪,什么话都不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苏星九晓得他气得不轻,踢了踢那件西服外套,和他一起靠在车身上,“喂,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又没什么事,我也不是小孩子。”她说着,声音低下去,“而且,你不是还有个美娇娘在等你么……”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她……没事了吧?”

唐牧深还是不说话,眼睛却看向她。她澄澈的眸光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下意识地,就想要说服自己认为,刚刚的偶遇一定是那个混账男人在作怪。

他的女孩,不可能跟那种人纠缠不清。

“我送你回去。”他扔掉手里的烟头,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啊?”苏星九皱起眉,“我不回老宅,太晚了,这个时间回去吵醒了陆伯,爷爷明天要说我了。”

“你不回去,他就不说你?”唐牧深瞪她。

苏星九被他瞪得没什么底气,想来想去,似乎还是跟着唐牧深走比较好,起码爷爷那里好交代。她没什么犹豫,绕过去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那去你那里。”

唐牧深在上车前看了眼不远处的会所,二楼阳台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他阴沉的眸光看过去,发出慑人的冷意。那人双手插兜斜斜靠着栏杆站着,还对他挥了挥手,是告别的意思。

他有恃无恐的笃定模样让唐牧深恨得牙痒,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飞快启动车子离开。

——————————

会所二楼。

麦冬站在自家老大身边,不是很能理解老大就这么闲散地站在这里,让唐牧深把人带走了。他还以为老大今天要跟苏小姐战一夜的呢。

“老大,就这样让他们走么?”

池弈骁挑眉,瞥了他一眼,“要不,你去追回来?”

麦冬低下头,“我错了,不问了。”又忍不住抬头,“可……就这样看着苏小姐走了吗?她可能去了唐牧深那里。”

池弈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小子不敢动她。”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

麦冬更加不理解了。

老大怎么知道唐牧深不会动苏小姐?难道……老大自己也没动么?

麦冬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

他们家骁爷想来想为则为,从来就没有过想动不能动的情况。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谈恋爱不睡觉才有问题吧?煮熟的鸭子到嘴边了还不吃,那只能说就不是想吃的那盘菜,否则这件事就没法解释。

麦冬想不通,也不打算再想。骁爷都这么说了,他瞎操的什么心。

第三十六章 不吃这一套

和苑别墅。

苏星九倒是真没想到,唐牧深把她带来这里了。

他是没有其他房子了吗?堂堂的唐氏集团总裁只有这一套别墅吗?

骗鬼啊!

他就是故意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吧?!难道是要给她介绍一下未来嫂嫂,让她们姑嫂交流交流感情?

别逗了!

没多久之前,她的架势还是要从那安云彤手里挖走唐牧深的呢!

转脸就姑嫂一家亲,以为唱川剧变脸呢?

唐牧深下车就看到苏星九一脸的阴沉,一副想发作又不知道怎么发作的样子,他看得微微愣神,冰冻三尺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些。

“她没事。”算是回答早先的问题。

苏星九现在一点也不关心这,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径自进了别墅,在沙发上坐下,很是不畅快,“我住哪间房?我先声明我不打扫卫生。”

唐牧深眸光微深,似乎想从苏星九的表情看出点什么,但没有。他卷着袖口往楼上走,“你睡我的房间。”

苏星九下意识要问,那你睡哪?又觉得这个问题太傻屁了。

他还能睡哪?

刚刚都说过了,安云彤没事。

呵呵。

苏星九是不高兴,却更懒得闹别扭。在人家小两口的地盘上瞎闹炸毛,给谁看呢?把自己整得像个求而不得的怨妇似的,也太难看了。她一言不发地跟着唐牧深进房间,他的房间基本没有装饰,放眼望去都是黑色调。

这个色调过于冷,阴郁沉闷。

“你每天睡在这种黑色调的房间里,心情好吗?”苏星九在床上坐下,环顾四周,“连画都不挂一幅,怪不得天天黑着脸。”

唐牧深从衣柜里拿出几件衣物,本来想说这里有新被子,但看着她大咧咧坐在床上,各种小事不关心的模样,他没有提这茬,“挂什么画?”

“向日葵啊。”苏星九往后倒在床上,双手张开,理所当然道:“向日葵代表太阳,照亮一下你这里的黑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公司的人都怕你,跟你汇报个工作,一个个脸丧得……惨不忍睹。”

唐牧深听她说话,忍不住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清润的声音比以前的女孩要成熟得多,带着成年女人的媚,又没有那么旖旎,坦荡荡的,有几分不易发现的刚直。

“你和池弈骁去了哪里?”

一声小叔的客套都没有了。

苏星九听着他奇怪的语气,自然没有说真话的打算,“干嘛?你是我家长吗?问这么多。”她说着翻过身,背对唐牧深。

这男人不好糊弄,话题尽快结束比较好。

见她这样,唐牧深也不打算深问。她今天跟他回来这里,就在某种程度上说明,池弈骁和她并没有什么。想到这里,站起身,“我在隔壁书房。”

苏星九听了又翻回来,半躺着望向他,“你睡书房?”眼睛睁得很大,眸光仿若有水波轻漾。

唐牧深喉头发紧,视线扫过她,倏然冷硬,又是一阵疾风骤雨的暴怒在眼底酝酿。

苏星九不太明白他的情绪变化,“干嘛瞪我?我问一下也不行?”

她不知道,这个半躺的动作可以看到部分她胸口的皮肤,那里深深浅浅的,留着暧昧的红印,像一个个打在他脸上的耳光。

池弈骁那混蛋,不出现也能这样刷存在感,堂而皇之地宣誓所有权。

唐牧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了口气,一脸豺狼虎豹的表情向床上的女人走去。他珍视的她,小心翼翼、费尽心机保护的她,被那个男人轻易染指……眼睛猩红,看向苏星九的目光嗜血而狂热,就算知道,这或许是那混蛋故意的挑衅,他也忍不下去。

“你怎么了?你……”苏星九被突然放大的脸惊得说不出话,他阴森冰冷的气息就在面前,房间里像灌进了寒风,丝丝冷气从脚底心冒上来。

他修长有力的手捏住她下巴,眸光冷傲,“再让我碰到你和他在一起,别怪我不择手段。”

“你发什么疯!”苏星九气得跳脚,她看起来很像小白兔吗?怎么是个人都跑来威胁她了!“你以为谁都是安云彤吗?少跑来吓唬我,我就不吃这一套!”

唐牧深凌厉的手一伸,抓住就要跑的女人,她竟然还敢跑?理智基本交待给愤怒,苏星九越是反抗,他就越是生气。但她也不是吃素的,要跑自然就用尽全力,这几年学到的东西通通都使上了。

招招狠辣,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对付她。

她竟然使招和他打架!

他脸色阴沉,把她那点招数一下不剩地吃了,最后在她提腿下劈的时候一把抓住。她鬼主意不少,腿被抓住立刻就蹲下身,双手触地,企图撑起身体发出一个回旋踢。没想到,唐牧深比她更快,长腿一伸,压住她两条腿,手作钩状,钳住她双手,浑身一压,把她制伏在地上,动弹不了。

靠!这个也打不过!

什么鬼!

tech佣兵学院这么水的吗?

苏星九愤愤地瞪视他,心中无限悲哀。

“唐牧深!你混蛋!”她不服输地大声叫嚷,“你以为你谁啊?当哥哥当上瘾吗?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

唐牧深瞳孔骤然一缩,看到她手腕处被自己掐出来的青紫,猛地放手,语气还是冰冷又僵硬:“他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离他远点,对你有好处。”

这种家长式的口吻莫名刺痛苏星九,她强忍心底那一点酸涩,咬牙回击:“我说了我不要你管!对我有好处?把我关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腰上,也是对我有好处?你们姓唐的,少自以为是了。”

唐牧深一震,松了所有对她的钳制。

她冰冷的眸光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漠然,竟让他不敢直视。

那些暴风雨般的愤怒突然就平息了,高大的男人像被霜打的茄子,脸色枯败,坐在她面前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眼睛。

第三十七章 谁带走她的?

苏星九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重了些,但也不愿意多作解释。那种把她养在金丝笼里的方式,她始终不知道从何感激,更多的却是被禁锢的怨。

谁人不爱自由?

然而眼前的男人,她并不恨他。她一向爱憎分明的,怨也是怨在当年发号施令的老爷子身上。对唐牧深,她反而有珍惜和感激。可这种珍惜和感激有什么用呢?他从来不是她的,将来也不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他有安云彤。

良久的沉默,唐牧深语调沙哑,“你恨我。”

不是疑问,他在述说一个他以为的事实。

苏星九看向他,他发蔫的颓然样子真不像唐牧深,不由得心软,“我不恨你。”她揉了揉手腕,“太晚了,去睡觉吧。”

唐牧深望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的哪怕一个细微的表情,“小九……”他多年没有这样叫她。

苏星九心口一震,委屈的情绪翻涌上来。

随即又想到这里是和苑别墅,他刚把安云彤从别人的手里救回来,这里是他和那个女人的窝。委屈的情绪就酿成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寂。

她说不出口。

那种被人抢走重要东西的感觉,说出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屁孩子。

如果安云彤用一种看小孩的无奈眼神看她,她会发疯的。

这一晚上又是神经紧绷地做任务,又是各种躲来躲去地藏,现在到了这里还要和唐牧深打架对杠,苏星九感觉脑袋昏昏涨涨,前所未有的疲累侵袭了她。

“我想睡一会。”低沉的声音有疲倦感。

唐牧深没有多说,他看得到她神色的转变,也是真切地感到她累了。站起身,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努力忽略掉她脖颈处的痕迹,盖上被子,“要睡衣吗?我去给你拿一套新的。”

她翻身背对他,“不用麻烦了,你也去睡吧。”

唐牧深喉头发涩,站了一会,还是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房间。他在另外的房间洗了澡,路过安云彤房间时顿了顿,去了书房。

安云彤瑟缩在床上,原来暖融融的被窝因为她中途的离开变得冰凉,现在怎么也暖不起来了。从他们进门开始,她就醒了。可不等她拉开门把手,就听到苏星九的声音,于是她没有走出去。

他们从进房到吵闹到唐牧深离开,她都一清二楚。

唐牧深用两亿美金把她换回来,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座纯金打造的大佛像,别人不知道,就仰望着艳羡她。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用佛光护佑着一个女人——唐牧深真正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真是讽刺。

她甚至曾经以为,两年的点点滴滴,唐牧深是有心的。

他是有心,但他的心从来没有容纳过她。

浑身冰冷,唯有眼泪滚烫,滴到枕头上,扑落落滚下来,像荷叶上的水珠子。真是一块矜贵的好布料,都吸不进廉价的眼泪水。

安云彤缩进棉被里,死咬着唇,像不曾醒来那样,整个房间都静得很安宁。

——————

唐牧深当然睡不着,在书房还是抽烟。

窗帘打开着,不远处的天边露出鱼肚白,混合着晨曦的柔黄,使他不断想起刚才房间里女人的皮肤。淡黄灯光下,她的触感柔软,再怎么对他使招数,心尖上对她最直接的情感,都是忍耐。

否则,就会失控。

想把她吞掉,揉进身体里,从里到外,都完完整整属于他……

唐牧深捻灭烟,站起身来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幽暗,窗帘都拉拢,她睡觉的地方就得这样不见光,不然她就睡不着。悄没声地走过去,站在床边,她难得安安静静地躺着,侧睡,缩着双脚。

他走过去摸她的脸,柔软而温暖,她却在睡梦中蹙眉。唐牧深恍然意识到自己一夜没睡,手是冰冷的。他收回手,这个可望不可即的女人,连睡着了都要抗拒他。

是否自己真的那样令她讨厌?

她说过的,她不恨他。

心里的酸胀好了一点,唐牧深在床边靠坐下来,好一会,他身上暖了温度,长胳膊一捞,苏星九就睡在他怀里。他拉紧被子,像从前那样抱她,头深深埋下去,与她呼吸相闻。怀里的女人迷蒙着略睁开眼,他心头发苦。

又要推开他了。

苏星九却不知此时是现实还是梦境,恍惚中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轻轻一笑,“阿骁,你说了明天去打山鸡的,我和你比赛……”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又睡着了。

唐牧深墨黑的眼睛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一直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带走了苏星九,原来……根源在这里。

第三十八章 忘了正事

苏星九醒来,昏暗的光线环境判断不出时间,她朝床头看了眼,这才回神——这里是唐牧深的房间。

早上九点。

凌晨才休息的睡眠不足使她心情极差,她简单洗漱,下楼。

在楼梯口听到一个温柔清淡的女声,“今天的荷包蛋我有点撒多了盐,怎么样?你吃得觉得咸吗?”像寻常人家里妻子对丈夫的口吻。

苏星九漠然看去,安云彤系着一条红格子围裙,坐在桌边和唐牧深说话。她很快发现她,露出和善温暖的笑容,“苏小姐醒了,一起过来吃早饭吧。我去拿,还温热的。”她一边走一边说,“昨天太晚我睡着了,早上听牧深说才知道你在,不知道你的口味,就一起做了点,别嫌弃我的手艺啊。”

她和她很熟吗?这种姑嫂之间的语气怎么回事?

苏星九懒得摆出一脸岁月静好的模样,看也不看走到玄关,“我不吃,我要走了。”

唐牧深朝她看去,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带你出去,这里不好打车。”

“你不吃早饭了吗?”苏星九看到厨房门口的女人惨白着一张脸,“我可以等你吃完,不着急。”

唐牧深没有回头,跟她一起站在玄关穿鞋,“吃好了,走吧。”

苏星九有点疑惑,她瞄了眼唐牧深的背影又回头看向安云彤,她的脸恢复了红润,对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应该是说再见的意思。

苏星九莫名,没有回应,穿好鞋就出门。唐牧深开好车等她,他眼睛下有一圈浅浅的灰黑,大概晚上也没怎么好好睡。但神色平常,一如既往的漠然与冷淡,好似昨晚上发火打架的男人不是他。

苏星九打了个呵欠,头靠在车窗上。

唐牧深说:“我送你回老宅,给你放一天假,睡精神了再来上班。”

她本想堵他两句,要不是晚上没事找事发神经,她能睡不好吗?思路刚走到这里,她猛然心头一惊!

忘了正事!

那翡翠坠子!

心跳若擂鼓,苏星九强自镇定。理了一遍思路,自己起码要回去一趟那会所,不知道换下来的衣服会不会被处理掉。而后再看情况去找池弈骁。

她再没心思跟唐牧深瞎扯,一到老宅就自顾自回房。唐牧深看她急匆匆的样子,只道是真的没睡好,没有停留就回头去公司了。苏星九在阳台看着他的车子开走,跟陆伯打听了老爷子正在花圃里劳作。

她去打了招呼,跟唐老爷子说明昨天的去向——在公司加班,太晚了就去了唐牧深那里。

唐老爷子一贯知道她和牧深牧迩兄弟熟悉,也就没在意,只说以后不必太上心工作的事情,并表示会和孙子说道两句,就没再多说。

苏星九为再次出门找了个由头,她要和严沛沛去逛街。

老爷子挥挥手,派了个司机带她。

司机把她放在商场门口,苏星九一进商场就从后门出来,打了车去了昨天的会所。她这会才注意到这会所叫朔漠。还挺文艺一名,看起来老板肚子里还有点墨水了。她三两步进门,到前台询问:“请问,昨天……哦不,大约是今天凌晨的两三点的样子,我和一位姓池的先生来过这里,我们用过的包厢已经收拾了吗?”

按照常理,池弈骁这会肯定不在这里了。

前台服务员看她的目光有些打量的意味,苏星九觉得不太舒服,耐着性子继续说:“不一定姓池,也许姓麦,请帮忙查看下。”

那服务员仿佛才回神,诚惶诚恐的,“好,好的,这位小姐您稍等。马上给您查。”

她在电脑上一番操作,两分钟办不到,就有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来,“您好,这位小姐,您是丢了什么东西吗?是否要我们帮忙寻找?”

苏星九微愣,连忙道:“是,我把我的衣服落在这里了,一套黑色的上衣和裤子。”

那经理闻言点头,“请您稍等,我让人确认一下昨天的房间。”说着,让人给苏星九上了一杯柠檬茶,让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休息。

苏星九对这个地方的好感度略微上升,服务不错的样子嘛。

大约有十分钟,那经理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是苏星九认识的人——麦冬。

“苏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苏星九一看是他,客气话全没了,立刻说:“我丢东西了,昨天我的衣服呢?就那套黑色的,上衣破了,裤袋里……”她说着,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一些奇异的目光,猛地意识到她的说法太过暧昧,于是轻咳,“总之,我衣服在哪里?”

麦冬有点想笑,忍住了,恭敬地开口:“七爷说了,如果苏小姐发现丢东西了,就请您去找他。”

苏星九嘴角抽了抽,“我怎么找他?他人呢?你带我去。”

麦冬还是那副恭敬的语气:“七爷说,苏小姐自己解决。”

“说个大头鬼!”苏星九气不过,骂道,“你不知道他在哪吗?什么叫自己解决?难道要我现在去扫墓咯?他那鬼脑子到底在想啥!”

会所的工作人员虽然没有人全神贯注地看戏,但大部分都面上做着自己的事情,注意力却在苏星九和麦冬这边。他们对这个姓苏的女人有了一个新认知——居然敢对七爷身边的麦冬大呼小叫,还敢指摘七爷的脑子。

要么是她嫌命太长,要么是她骨头够硬。

惹不起!惹不起!

“苏小姐,很抱歉,七爷只说了这些。”

苏星九没辙,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立马换了个态度,“冬哥,你带我去好不好?”顺便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

麦冬的脸色霎时变了。

这位姑奶奶可是老大的女人!

他一脸见了鬼似的惊悚,往后退了一步,“苏小姐,七爷警告了,不让我带您去找他。您别为难我。”说话间,他飞快看了眼面前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苏小姐的行事作风……怎么有点熟悉呢……

“行吧,我不为难你。”苏星九一脸好脾气,在沙发上坐下,“我也不找他了,就等着哪天见到,我会告诉你们家七爷,冬哥喜欢我,他私下里使了不少小手段,疯狂想撩我。我呢,也有点动心,希望他可以成全我们……”

“苏小姐!”麦冬听得肝胆俱裂,“您……饶我一命。”

“那你带我去找他吗?”苏星九淡定地摇头晃脑,眼睛里闪着贼光。

一旁的工作人员都在心里默默地为麦冬烧香,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个活的祖宗,真是不容易。

“我……”

麦冬欲哭无泪,这情节变化太快,明明他就是来传个话,怎么突然就成了他的生死局。

不,这不是生死局,这是个纯死局。

他横竖都得死。

就在麦冬心如死灰的时候,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宛如救世主。

身姿颀长的男人靠在墙上,双手插兜,漂亮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不在的时候,你是这么欺负冬子的?”

整个大厅的气氛倏然变了。

男人的神色虽然慵懒散漫,但所有人的脸色都突然变得恭敬。苏星九看到大家的变化,也不自觉地僵硬了脊背,清了清嗓子,“明明……是你故意欺负人,还反咬我一口!”

第三十九章 就是枕头

“说说看,我怎么欺负你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一脸看戏的表情。

苏星九气结,腾腾地走到他身边,摊开手,“把东西还给我。”

他扫了眼她的手掌,动也不动,“什么东西?”

苏星九盯着他茫然的脸色,这特么就是个影帝吧?她眯起眼睛,咬着牙根,“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男人恍然,“哦,你说衣服啊。”他笑得潋滟生辉,“都撕烂了,你还要回去?”

众人竖着耳朵,啧啧啧,老大就是不同凡响,战况激烈啊。

衣服都不是脱的,是直接撕的。

这手法学不来,学不来。

“谁要那破衣服了!”苏星九生气地嚷嚷,“我……”她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池弈骁!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怎么样才肯把东西还给我?”

男人极有兴趣地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矜贵地开口:“不怎么样。你得明白,幸亏,你丢东西遇上的人是我……”

她看着他的表情,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太幼稚了。就为了让她服声软,就这么捉弄她,至于吗?!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是是是,我明白,幸亏我遇上的是骁爷您,您大人大量,宅心仁厚,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池弈骁笑得恣意,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自己的倒影,心情轻松愉悦,“是啊,你丢这东西要是碰上别人……”他在一双期待的目光里,红唇微张,慢悠悠说道:“兴许就拾金不昧,还给你了。”

苏星九讨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麦冬感动得想哭,这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池、弈、骁!”苏星九青筋暴起,一双眸子盛着暴怒就朝他展开攻击,她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猎豹,纤细的四肢飞快闪动出招,锋利的獠牙龇出寒光,不计后果地发泄愤怒,那些招她一般都不用,很容易两败俱伤。

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打在池弈骁身上却没有任何效果。

他每一次都用一种诡异的角度避开她的攻击,又轻松帮她化解那自损的八千。她明明打得又急又猛,他的身形却优雅从容。大厅的桌椅凳子不断被苏星九踢翻踹裂,各种小摆件都呼啦啦被扫到地上,登时摔烂。

麦冬立刻指挥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散开,躲在咨询台后面。门是早就关上了,打成这样还怎么营业?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苏小姐,说真心的,如果对手不是他们的神通七爷,恐怕一身骨头早给她打烂了。

但很可惜,她打了这么多招,连七爷的脸都没摸到。

可怕的女人!

更可怕的男人!

苏星九打得愤怒值不断累积,如果现在池弈骁脸上挂了彩,她这气出了,就打不下去。可偏偏她什么招都落到他身上,甚至在她企图把自己手腕掰脱臼来打他双肋的时候,男人只是一挑眉,长手一拍她的肘骨,小臂一震,没掰到。自然,他的肋骨也没打成。

气得七窍生烟!

她像只真的野兽,怒吼一声,整个人飞起踹他。男人闲闲一侧身,双手搂住她腰,在她大腿上一拍,单手禁锢她的两只爪子,长腿一勾,她站不稳,结结实实落在他怀里。

一旁看戏的众人一阵惊叹——七爷泡起妹子来,真是非同凡响。

“力气还挺多。”他摸了摸她下巴,一个闪身又一次避开她的肘击,凉凉的目光不忘警告看戏的众人,一眼过去,看台上的脑袋都刷刷回了工作间。

见人都走了,池弈骁一边吃招,一边指导她:“打架,好胜心太重,每一招的目的会很明显。”

苏星九盛怒之下哪管他说什么,可体力渐渐消耗,她感到自己的招数正在变慢变弱,不由得注意到男人说的话。他微微的气喘可能是她现在所有的安慰了。

起码他也付出不少力气来对付了是不是?

再去听他说的话,苏星九就慢慢冷静了。他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与其说和她在打架,不如说陪她练招。她慢慢地,卸了招数里那些狠辣的两败俱伤的攻击,男人低沉的字句像一个个音符在自己心弦上跃动。

很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苏星九几乎是肯定的,这个场景发生过。

可她想不起来。

思绪乱了,她的愤怒再也支撑不起来。骤然停下,苏星九剧烈地喘着气,“我不打了!”反正也打不过,“你就直接说,要我怎么做才还我东西,痛快点!”

男人这回倒也爽快,干脆地开口:“陪我睡觉。”

苏星九瞪大眼睛,“我看起来像是出卖身体的人吗?”

挺像的!

工作间门里的众人一致这样认为。

衣服都被撕烂了!

男人笑得云淡风轻,眸光中又是满满的清澈无暇,“你一天天的,想什么呢?就让你当个枕头,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苏星九:“……”

男人继续说,“我昨天没睡好。”眸光中都是无奈。

苏星九对他的无耻程度肃然起敬,“当你的枕头陪你睡觉,你就真的肯还我东西?”

“君子一言。”

“我同意!那现在去睡觉。”她说完果断拉着池弈骁往里走。男人笑得灿烂,任由她拉着,路过工作间,略带寒意的目光扫过偷偷观察的众人。工作间的门立刻关得分外严实。

今天过得真值!

开眼界了,他们平时神鬼莫测、油盐不进的七爷泡起妹子来是这样的画风……

苏星九不知道他到底睡哪,也不认得这里的路,最后是池弈骁带着她进了一个特殊的vip包厢。这个包厢的装潢不是营业的风格,乍一看就是某人的卧室。但就卧室来说,浴室,床,沙发,仅有这些,似乎也过于简单了。

进了房间,男人大咧咧躺在床上,眼眸盯着她,似乎在等。

苏星九挪着步子到他身侧,在床头靠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腿,“你睡吧,我肯定不在你睡着的时候掐死你。”

他半躺支着头看了她一会,突然欺身压住她,手往她衣服里招呼,整个人都跟她在床上纠缠到一起。

“你不是说枕头?”苏星九使劲办法躲他。

“我睡觉的时候就这样对待枕头。”他压着她,气息喷在她耳侧,“光枕着睡,多没意思。”

这特么又掉进他的神坑!

第四十章 你想得很对

苏星九脾气都发不出来,她蔫蔫的,放弃反抗,另辟蹊径说道:“池弈骁,你见到我就毛手毛脚的,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男人果然停下动作,撑起身子俯视她,一脸等她继续说的表情。

苏星九道:“除非你是见到女人就用下半身思考的混球,不然你这个样子,我就可以理解为喜欢我对不对?明明是唐牧深的叔叔,又不准我叫你小叔,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是不是喜欢我?”

薄唇勾起笑意,苏星九心里咯噔一下,“嗯,你想得很对。”

他居然承认了!

苏星九一时间没想好这个结果的下一招,愣了有一会,才继续说:“既然你喜欢我,想要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并且在跟我有关的事情上要询问我的想法和我的喜好。”

她看男人没什么反应,觉得自己说得也不过分,就补充:“那么,我认为在确定关系之前,我们不应该有太多亲密举动,尤其是肢体和皮肤接触。”

男人似是思考了一阵,慢悠悠说道:“你不碰碰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他那一脸纯真的疑惑表情和他白皙英俊的脸还真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忽略那双狡诈奸猾的眼睛的话。

“……”苏星九觉得很艰难,这个歪理说得太像那么回事了,她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不说话,他就一脸默认的表情,重新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在她后腰中间的地方,手指轻轻地摩挲。

苏星九浑身感觉被过电,一阵激灵,兔子似的就要跳起来。

脑海中闪过一些熟悉的重影,她没有抓住,也来不及抓。

男人极快地压住她,蛊惑低沉的声音钻进她耳朵,“别动,闭上眼睛。”

他的大手慢慢抚摸过去,又轻轻碰到她的肩胛骨,酥麻麻的电流感在他碰过的地方不断刺激苏星九,每每在神志提醒她反抗的时候,男人低沉又蛊惑的声音再度响起:“试一试就知道了。乖,别动。”

苏星九被他的声音勾去了神智,他的这种触碰完全没有激起她的不适,反而带着奇异的熟悉感,那种过电的酥麻,她感受过。她真的闭上眼睛,想要努力回忆起熟悉的来源处,那只手是这样的,温柔缓慢,那种声音也是这样,低沉和缓。

但那个人……

男人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眸光幽暗,他的手慢慢往下,针织裤从她身上褪下去。

光洁的大腿上是被感官刺激起来的鸡皮疙瘩,他轻轻揉着,时而用力一捏,女人就浑身轻颤。在手摸到腿内侧的时候,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阿星,是不是想我?”

苏星九整个人都是混沌的,她迷蒙着思绪,抓着这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像扯住了一个线头,伸手一拉,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脸慢慢浮现出来。

她睁开眼睛,那张脸和眼前漂亮的脸重合……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薄唇,一样的语气。

是了,是他。

“你想要了。”他的手停在一处,危险地试探。

“唔……”苏星九弓起身子,并拢双腿,就叫道:“阿骁……”声音柔媚,表情迷醉。

池弈骁本来只是丢个引子,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还是虐到了自己。深沉的眸光抑制不住蹦窜的火苗,他越过衣物的阻碍,伸手过去,整个人与她贴在一起。

她近在眼前却不记得他,甚至抗拒他,这种忍耐是很辛苦的。

薄唇衔着野火,往他熟悉的地方攻占。

两个人翻滚着,直到他除下她的所有衣服,苏星九感到浑身一凉,又有一具火热的身体贴着她,游走的意识慢慢聚拢回来。

幽暗的眸子始终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在她惊愣地回神时,喷薄呼啸的欲念就硬生生被他压下去。他遒劲的手臂支在她身侧,喘了好一阵,才语气轻松地开口:“大多数时候,自己的潜意识是自己意识不到的。”

他邪魅的笑容里有得胜的意味。

苏星九整个人都惊悚了。

他们现在……差点就本垒打了!

她竟然着了魔一样地被他带节奏了!

!!!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目光不小心瞥过他的胸膛,线条流畅的肌肉冲击着她的眼睛。再往下,是他的腹肌,和他的……打住!

男人始终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有压抑:“怎么样?要试试吗?”

苏星九蹭地起身,一把推开他结实的胸,见鬼似的拉过旁边的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想起刚刚那种中邪了一样的反应,她的脸红得不像样。不敢去看他,心虚地到处看,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热辣辣的目光。

她心生惊恐。

方才熟悉的感受全部消失了,只有自己柔弱的精神力,容易被蛊惑被动摇的意志不断鞭挞她。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很厉害,但这并不能成为她总是被牵着走的失败与无能的借口。

她是个佣兵,明明受过训练,任务第一。现在……忘记了正事不说,连补救都补不好。这个男人出现之后,她自诩的掌控几乎都崩了盘。

人生第一次羞惭又懊恼,几欲落泪,她带着哭腔说道:“你别看我,你走开!”

男人耐心极好,没穿衣服,却很大方地坐在她跟前,“阿星,你认真想想。你现在不认识我,却不怕我,不抗拒我,你亲近我。”说到这里,他笃定地下结论:“我说过,你是我的。”

苏星九乱了。

她努力想起自己对眼前男人的恐惧,但心此刻心里都是委屈与恼恨,她对危险应当有比常人更为敏锐的感知力和判断力的。按照常理,池弈骁这样的人她一定是退避三舍,不确定因素过多又与任务无关,最好一点都不要相干。

可每次他出现,她的直觉都出卖她。就像在庄家,他的出现没有引出她的警觉与防备,竟然是感到安心。

甚至在刚刚那样的境况下,她叫他阿骁,很亲昵的称呼,她仿似喊过许多遍。

然而这个当口,她死也不会承认。

记忆的空白,让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很难被解释,她不能由着感觉走,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星九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低吼着:“你出去!”

以往都是他闲闲看着她炸毛,这会倒是没辙。

池弈骁轻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是欲念上头,过于心急了。

他无奈,不再逼迫她,起身去了浴室。

听到浴室里响起水声,苏星九才从被子里抬起头,飞快地穿上衣服,怔怔地看着毛玻璃上那个高大的身影。

记忆消失的七年里,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四十一章 捋毛线团

苏星九现在极度冷静。

自那天从朔漠会所回来,她就陷入了这种冷静。她没有等到池弈骁从浴室出来,就落荒而逃,把自己闷在唐家老宅整整一周。

有许多事,她需要好好想清楚。

她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基本算是一塌糊涂。

儿时的记忆大多没有了。她仔细回忆过,很小的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她没有一点印象。关于这一点,她特意跟严沛沛确认。

严沛沛的记事大约从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了,会有零星几件事的记忆。例如她曾经把苹果叫做毒婆婆,例如某个早晨她自己穿衣服将扣子扣反。

可她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儿时,就是一片彻底的空白,有点像她经常梦见的那个梦境。

记事的开始是唐家那栋半山腰上的别墅,那年她七岁,醒来就被告知自己是唐老爷子的义孙女,金丝鸟的生活就顺其自然地开始。

如果这样来细致地计算,她人生记忆的空白可能不止一个七年,或许是两个七年。苏星九神色阴暗,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觉得唐老爷子是认真把她当孙女养的,他对待自己的两个亲孙子的样子和对她有本质区别。

就连严沛沛这个外甥女,他流露出的慈爱也多得多。

他对苏星九,除了浮在表面的疼爱之外,更有一种忌惮的意味。

对,忌惮。

脑海中闪过这个词的时候,苏星九感到一阵醍醐灌顶。就是这种忌惮的感觉,让她在唐家的生活只有寸地。可他忌惮她什么呢?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宝藏,更不会什么异能,唐家在s市却是叱咤风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一个集团掌舵手,忌惮一个小女孩?

正常的推测是她身世的猫腻,可父母两个字,对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她没有感受过,有父母的感觉是什么样,因此无从渴望,她对父母子女间的人伦之情,很漠然。偶尔也想过,她的父母到底是谁。

她姓苏,她妈妈取的名。她的父母出了意外,家里没有别人,所以她来到唐家。唐老爷子出于很久前和她父母的一点交情,抚养她。

这剧本骗骗当年七八岁时的她还是没什么破绽的,现在则不行。

可以说漏洞百出。

她家里没人,家里两个字意味着父亲和母亲方面的所有亲戚,堂堂表表的,就算没有堂表亲,还有她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他们全部没了吗?不太可能。除非他们不知道她,或者不要她。

很大的可能是她手里有唐家的把柄或是机密,更偏向于机密。如果是把柄,她不可能活得这么痛快。

可惜的是,她脑子里的所有机密都是任务关联,和唐家半毛钱关系都没。也许,答案在她失去的记忆里。如果是这样,当初唐牧深和唐牧迩这对兄弟与她走近,难道是有目的?

她想到这种可能,出于情感,心里不舒服;出于理智,尚可理解他们。

反过来想,对他们,她也有目的。当初她在唐家多少是害怕的,她依赖牧深,他带给她一些自由和更多的权利,后来相熟,这种倚仗也没有消失。

苏星九慢悠悠地一个人思考,像整理毛线团,一根根扯出来,捋顺了。之后,她就把顺好的毛线放起来。

现在她还不知道那些毛线能织出一件怎样的衣服,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

————————

秋意浓了,苏星九坐在阳台的秋千里,看着夏树落叶,发黄发枯的叶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不愿意落。那风也执着,一阵一阵,吹上好几轮,赢得轻轻一片叶落。

自然的轮回,不是生物之力可以抵挡的。

她叹了口气,对自己的闲散状态生出一丝莫名的愁绪。

大约是太过空闲了。

她的班,爱上不上。一连七天她没有在唐氏集团出现,唐牧深连问一声都没有。

本来她的职位就可有可无。

有时,苏星九觉得,自己若是跑去上班,反而对那帮人来说是烫手山芋。

许承很显然地表示出不知如何对待她的尴尬,他是唐牧深身边多年的特助,知道苏星九的情况。把她当唐家的大小姐对待,就不知道怎么使唤她办事;把她当个普通的总裁助理看待,可她又是唐家的大小姐。

所以她不去上班,许承就乐得轻松自在。

唐牧深,那个男人对她是特别的。

他现在是唐家的掌舵手,手眼通天,他一定知道一些事情。但自从她回来后,唐牧深那副陷在温柔乡的模样,让她无所适从。

深哥哥这种甜腻的独属于某个年龄层的称呼,她叫不出口。就算叫出口,唐牧深也不会真的被她几句话带入旧回忆。他们之间空白了十年还要多,那一次绑架就很显然地试出了他的态度。

十年没有交集,就算是骨肉相连的亲人都会有鸿沟相隔。

这样想来,唐牧迩咋咋呼呼的自来熟性子倒是真的很难得。他看她的眼神就是纯净而热切的,自称“哥”的时候,他对她,和他对严沛沛,几乎一样。苏星九一想起他,就想到那天在山下,他抱着她说的话。

唐牧迩大概也多少知道她在卡拉斯岛的事情,即使这样,他还担心她。这一点让苏星九心里很暖,有亲人的感觉。

就像这些天,她在老宅窝着,也只有唐牧迩隔三差五跑来找她,给她带小玩意儿,拉着她出去吃饭。房间里那些不同款式的包和首饰,有一大半都是他带来的。他秉承“女孩富养”的观念。

苏星九百无聊赖,回房间找出一个链条包,装上手机和几张卡就出了门。

她约严沛沛一起吃下午茶瞎聊天。

严沛沛是个纯正的白富美,有些娇气也有些脾气,但大体来看,她大方、慷慨,富有同情心,是有良好家教的世家小姐。在参差不齐的白富美圈子里,严沛沛是苏星九喜欢靠近的那种类型。

一段时间的接触,两人熟络很多。

第四十二章 唐家旧事

苏星九一身方便行动的牛仔裤和休闲卫衣,刚来到约会地点,就听到严沛沛快乐的声音:“小九,这里!”她坐在窗口的座位,对她招手,看着她走近,笑容很暖,“你这样穿看起来真像大学生。”

“我本来就很小。”苏星九笑,她今年二十七岁,其实一点也不小。

“你真的不显年纪,你看看我。”严沛沛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下方,“我出门前为了遮住这条细纹,天知道我打了多少层粉底和遮瑕,没救了。千金难买寸光阴,哎。”

她这小老太婆的语气让苏星九听得直笑,“不是我说你,好好运动,每天出出汗,就是防衰老的。”她每天都保持了相当的运动量,当然本意绝不是抗衰老。

“我可真佩服你。”严沛沛啧啧地摇头叹息,“我做不到天天运动,一周去两三次,勉强可以坚持吧。”

苏星九知道,她还有工作,并不是像她这样的闲散人。工作忙起来的时候是没数的,别说保持运动量,就是保持正常的睡眠时间都不一定。

这一点,在唐牧深身上也体现得很深刻。

两人漫无边际地聊天,从生活小事讲到明星八卦,又讲到家族秘事。

严沛沛说:“小时候真难为你了,外公把你藏得也太严实了,我们这些堂表亲戚,根本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我要是早知道还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呢,我早就来找你玩啦。”

苏星九笑笑,“身体不好,爷爷也是关心我。而且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那个地方是山上,我哪哪都不认识。”

严沛沛诧异,“这样就不好了。”她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过外公那个人一直那样子,他说什么就得是什么,别人不能违抗。我们这些小辈,就没有不怕他的。”

说是怕,脸上却是显然的厌烦之色。

“他管着那么大一个唐家呢,威严总要有。”

“这是双刃剑!”严沛沛不太赞同苏星九的观点,说道:“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不是外公太霸道强横,二伯和二伯母说不定……不会那样。”

苏星九一愣,严沛沛说的二伯和二伯母就是唐牧深的父母。她只知道他们早亡,却不清楚内中具体,但不好表现得太惊讶,就叹了口气。

严沛沛看她的反应,猜她应该也知道的,发出一声叹息,“二伯母那么优秀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家里做主妇?外公也真是的,唐家缺个家庭主妇吗?多得是帮佣。二伯母既然要搞研究,就让她去嘛,女人得有自己的事业。”

唐牧深的妈妈是搞研究的。

苏星九边听边点头,“也许那个时候爷爷的思维没有转换过来吧,他是大家长,当然是什么事都他说了算的。”

严沛沛滔滔不绝,对唐老爷子的不满是很真切的,“我就讨厌我外公那种专横的样子。我听我妈说,外公当时在书房动家法了,他竟然打我二伯母,让她把研究资料交出来。男人打女人,就算是长辈,也让人看不起。”

苏星九听得一阵惊讶。

唐家还有这档子事?

“说不定那些资料涉及到重要的事情,急眼了。”苏星九的话听着是找了个圆滑点,实际上是引导着严沛沛。

严沛沛果然说下去,“确实,二伯母是军工研究专家,那些资料可是机密,外公仗着自己的身份逼迫儿媳妇,还威胁要让他们离婚,真是家丑。怪不得呢,早先二伯都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二伯母的真正工作。”

原来,严沛沛不喜欢唐老爷子的根本原因是这个。

苏星九心里一动,继续说:“你也别气,爷爷有时候虽然霸道点,但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搞不好,这件事不是我们知道的那样。”

“哼,反正他也没得逞。”严沛沛嘟着嘴,“我是支持二伯母的,科学家是有科研精神的,而且做科学家多帅气呀,是想做就能做的吗?多少人的梦想呢。”她压低声音,“我赌五毛钱,外公想要那些资料,八成是想赚黑心钱。”

苏星九失笑。

唐老爷子看起来威严无双,在业内和整个s市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在自家的外甥女心里,竟是个龌龊的黑心老头。

“而且……”严沛沛顿了顿,似乎是在心里过了一遍才下定决心说道:“小九,不是我挑拨你,我觉得你被他领养回来这事,也有猫腻。”

苏星九一脸茫然的神情。

严沛沛眨着那双没心机的眼睛,“我们家破事多着呢,要不是因为这样,我爸妈就不会送我出国读书了。离得远点,跟这些事情就少搭上了。”

苏星九理解她说的意思,并且,严家这种想要置身事外的态度,很可能是受到了庄家的影响。庄家从前与唐家有来往,但这些年却毫无声息,两家人跟陌路似的,或许是唐家动了什么棘手的领域,让庄家想要避嫌。

严沛沛的母亲,唐轻君,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苏星九觉得头大,好像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

当苏星九围上今年的第一块围巾时,慕里公馆的房子装修散味完毕。

到底是小辈要从家里办出去,唐老爷子坚持开了一场家宴,他觉得孩子搬出去住这件事大约跟成人礼有些挂钩,尽管苏星九年近而立。

最终,在苏星九和唐老爷子的共同坚持下,这场家宴变成了小规模的聚餐。

唐老爷子有四儿一女,他年轻时主掌唐家,作风刚硬,和堂表兄弟姐妹的关系都很紧张。年岁日久后,来往极少。既然不是正经邀请的家宴,这顿饭就跟平时的家常饭差不多。

老爷子的四个儿子,仅留下两个,今天到场的只有唐明晏,唐牧迩叫他三叔。

池弈骁没来。

心中掠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苏星九感觉被烫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到严沛沛的妈——唐轻君。她年近五十,保养得当,从面上很难判断年龄,神色寡淡,进门后只叫了一声老爷子,就存在感极低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丈夫没来,在国外出差,赶不回来。

唐明晏的两个孩子还在读书,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就没有叫他们。

苏星九略略一扫,总共七个人,坐不满一桌,很合她的心意。她自小就不喜欢人多的场面。

饭桌上一向少言,间或老爷子问两句关于唐家的生意和孩子们的近况,被点名的人都认真回答。临近结束,老爷子又嘱咐了几句,带着三叔唐明晏就去了书房。

唐家的聚会一向是冷肃的气氛,在座的人都很习惯。

饭后,唐轻君和严沛沛聊了几句就回去了,她们母女俩跟这老宅子格格不入。苏星九送走她们,回到客厅,唐牧迩正瘫在单人沙发上,大手一拍,“小九儿,过来哥哥这边坐。”

苏星九没搭理,坐到了他附近的沙发上,“楼上还有点零碎东西没拿,等下你跟我带过去新房子。”

“没问题。一个人住新房你怕不怕?”唐牧迩笑得贱兮兮,“要不要哥哥陪你住几天?”

“你陪我住几天我才怕。”

“哎,你这是过河拆桥。也不想想是谁陪着你到处看房子,又给你劳心劳力地忙活设计装修的,女大不中留了。”唐牧迩聊天没正形,但在看到唐牧深走过来时,他轻咳一声,收敛几分,“哥。”

语气别扭。

他还计较之前那场二选一的绑架。

安云彤虽然被养在和苑别墅两年,但从未被带回唐家老宅,唐牧迩从心底里没有承认她。自家哥哥为了“野女人”放弃家里小九儿的行为,太过刺眼,他放不下。

倒是苏星九一脸闲淡,也叫他:“牧深。”

唐牧深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新房安保和物业都看过了?还有没有要添置的?”

苏星九道:“没有了,一切都没问题。”

“安保有问题也不劳大哥。”唐牧迩阴阳怪气的,“你看好你那小别墅的门,小九儿有我。”

唐牧深没温度的眸子瞥了他一眼,“你又想出差了?”

“公私不分!”唐牧迩大叫,“你别以为小九儿和我都原谅你了,还有那什么鬼才信你们商量好的。那就是小九儿给你兜着,你就是……”

话音梗住,伴随着一声关门声。

第四十三章 有一就有二

唐牧迩脸色惊悚地看着往沙发走来的人,怯怯地喊了声:“小叔。”

唐牧深明显感觉到身侧女人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她原本的闲散瞬间变成了局促。

客厅里的气氛就这样诡异起来。

男人还是那副懒散骨头,走到皮沙发扶手上随便一坐,长手伸到苏星九背后搭着,“听说你要搬出去?”

“嗯。”她忍着心头那点异样,“等下就走。小叔怎么想起回来了?”

男人挑眉,勾起唇,“给你送礼,祝贺你住新房。”

他丢过来一个深蓝的小绒布盒子,方方正正,看得苏星九心头一跳。她骤然回头看他,灰白头发下的脸漂亮妖邪,瞳仁在暖灯光里闪着琥珀色光芒。

那一眼,她就懂了,这盒子里是什么。

苏星九压下悸动,没有打开,把盒子往口袋一塞,“谢谢小叔。”

男人笑了,红润的唇却透出她熟悉的危险气息,“东西不贵,就是买得比较曲折,一点心意,别嫌弃。”

“小叔难得这样有心。”冰冷的声音像利刃射来。

池弈骁索性把沙发背上的手搭在了苏星九肩头,“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一家人”那三个字带着诡异的音色砸在唐牧深耳朵里,激得他额角跳青筋。

苏星九扛不住他这种心理攻击,刷地站起身,“我先去收拾下东西,你们叔侄聊。”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池弈骁大咧咧滑到沙发里,和冰山一样的男人相邻,一整副骨头都懒开,却莫名带着威慑力,他修长的手指互相套着圈,没有说话的意思。

唐牧迩对这个小叔虽然发怵,到底是自家人,八卦心思一起来,揣着一脸天真凑到旁边来,“小叔,你刚给小九儿送什么了?”

池弈骁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小方盒子,我看着……怎么觉得是首饰啊?是什么首饰?”他顿了一下,“你给小九儿送戒指么?”

“想知道?”他双手抱胸,心情很好的样子,“自己去看。”

唐牧迩顿时泄气,“小九儿要给看,拿到手的时候就直接打开了。”他看着咋呼,心思倒有几分细腻,“小叔,你从来没给咱们家人送过礼吧?我小时候,连玩具你也没送过我一个。”

池弈骁勾着唇,“你想要哪种遥控汽车?自己去挑,我给你报销。”

唐牧迩蓦地瞪大眼睛,心里一阵寒颤,“小……小叔,你别这样跟我说话,我害怕。”他缩回自己的座位,“你该不会看我们家小九儿貌美如花,你想要下黑手吧?”

男人的笑容更添几分妖邪,看得唐牧迩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掉。

“嗯,她很好看。”

唐牧迩整个人都轰地炸了,震惊的情绪淹没了他,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他大哥脸上的黑云,“小小小叔,你不是吧!小九儿是……她还小啊……”

辈分小。

可转念想想,自家这位叔叔,似乎脑子里就没有人伦这种概念。

又泄气。

客厅里三个大男人的诡异状态一直持续到苏星九带着行李箱下楼,她墨黑的眸子里压抑着情绪,走到客厅附近,“我和爷爷说过了,他还跟三叔说点事,我就先回去。牧迩,今天你就回去休息吧,小叔会送我。”

唐牧迩错愕,“啥,啥?你不要我送你回去了?”

苏星九深吸了口气,“嗯,我和小叔顺路。”她瞪了眼池弈骁,“你走不走?”

池弈骁愉快地勾唇起身,在一张震惊脸和一张冰山脸中,拥着苏星九走出去了。

唐牧迩的世界玄幻了:“哥……哥,这,这是个什么发展?小九儿她,她和小叔?!”

————————————

车飞驰一路。

苏星九始终嘟着脸不说话,直到池弈骁拎了她的行李箱给她送到家里。她蓦地关上门,把他堵在门里,揪起他外套,“这是什么意思?”她掏出那个绒布盒子,“你有什么身份?这个任务是不是你发到tech的?”

“不是。”他耸了耸肩,“上次走后你就没再来,我还以为你不要了。”

她狐疑地眯起眼睛,“这件事真的跟你没关系?”

“有。”他很干脆地承认,“没有我帮忙,你完不成这任务。所以也可以说,没有我,你偷不出这东西。”

“我没有说这个!”苏星九瞪他,在他坦然的神色里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我联系过我组里的人,这个翡翠坠子的任务交接,是‘送给苏星九’,你确定不是你干的?”

给她发布任务,又把任务结果送给她。

这种不靠谱的,带着神经病气息的野路子……她怎么想都觉得跟眼前的男人有关系。

“你又不喜欢翡翠,我干嘛要送?”

苏星九问不出个所以然,松开了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翡翠?”

“我说过,你是我的。”

她心头一抖。

任务的突变使她一时忘记了他和她上次的过度亲近,这句话适时提醒了她。

她脸色闪过不自然,“你会告诉我,我忘记的那些事吗?你所知道的。”

池弈骁还是那副的闲闲的模样,“不会。”

苏星九看向他,“你也不会帮我恢复记忆,对吗?”

他点头,“对。”在她平静的神色里,他继续开口道:“我的态度,你可以得到信息。你的记忆牵扯着很复杂的事情,不如让它消逝。你可以选择跟我重新开始。”

“你只说我是你的,在我不记得的时间里,我到底人是你的,还是心是你的?”

他勾唇,回答得毫不犹豫:“都是。”

苏星九一梗,很快接道:“既然这样,那我这么说吧。我人是你的,那不算什么,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嘛。而我心是你的呢,我不记得了,你刚刚也说,不会帮我记起来,我也没打算重新开始。那咱们就是两清。”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是不是觉得,激怒我特别好玩?”

她挣扎,“你别想再给我灌迷魂汤!”

“迷魂汤?”他低低笑起来,“你承认上次被我迷到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有一就有二。”男人笃定,“你守不住的,随你怎么反抗,你都是我的。”他说完就放开她,在她脸颊捏了一把,出门前丢下一句:“任务的事,我会给你查。”

苏星九在关严实的门上踢了一脚,“瞧把你能的!”愤愤然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许承的夺命call把苏星九从睡梦中挖了出来,“苏助理,唐总让你今天准时到班。”

上特么什么鬼班!

苏星九毫不客气,“那你告诉他,我辞职。”说完摁掉电话,翻了个身。

中午时分,公寓的门铃响了。

苏星九从床上坐起来,室内暖气烘得她脸颊发红,散了一半起床气,她在心里骂了声,穿好睡衣去开门。如果姓唐的敢来喊她上班,就敲死他!

门一打开,熟悉的声音率先响起:“有没有搞错,这个时间还在睡大觉,苏星九你可真是心眼大。”

苏星九错愕地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口穿着迷彩棉外套的男人,“你怎么跑过来了?”

第四十四章 小组的头脑

男人从外面窜进屋里,坐到沙发上就立刻脱了外套,四周一打量,“小地方挺不错啊。”他自顾自给自己倒水,“我能不来吗?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这么贴心跑来帮你除妖的战友,你这是什么态度?水还得我自己倒。”

苏星九打了个呵欠,眯着半醒的眸子,“谢谢啊,你把良心藏得太深,平时我还真没看出来。”

男人喝完一杯水在她脑袋上打了下,“我平时哪亏待你了?你哪次要消息我不给你好好查了?作为小组的头脑,你给我放尊重点。”

苏星九轻哼,“你直接说,你来干嘛?”

“都说了我来给除妖,先说声谢谢来听听,我洗洗耳朵。”

“fiz,别闹了。”苏星九踢了踢茶几,“那小盒子里的就是那倒霉玩意儿,费死劲地偷出来,给我闹这一出,烦死了。”

fiz拿起小绒布盒子,把坠子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神色认真起来:“这看起来真就只是个普通的翡翠项坠,没有机关,没有猫腻,真翡翠,水头还挺好,应该有些年头了,是好东西。”

“就这样?”

“就这样。”fiz摊手,“事情棘手了。”

“你怎么过来的?”

“老大让来的。”fiz老实回答,“撒曼知道这事后觉得不太舒服,让我过来跟你汇合。那么多佣兵任务接下来,这种让你去偷东西又把偷来的东西送给你的事情,还真没发生过。我怀疑这件事是冲着你。”

苏星九这会彻底醒了,她双手抱胸陷在沙发里,“我总觉得有一张巨大的网在慢慢靠近我,但连你都查不出什么,我就更别想有头绪了。”

“你也别太泄气,发生的事情一定会有痕迹和线头。”fiz拍了拍她的手臂,“不过你真的好好想想,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奇葩?让你偷个首饰又反手送给你,有没有可能你只是单纯惹到了一个奇葩追求者?”

这个可疑人选她已经问过了。

苏星九不愿意说,白了他一眼,“你这是骂谁呢?谁吸引奇葩?”

“复杂的事情有时候也许很简单。”fiz很有经验地说道,“别到时候我们自己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闹个乌龙出来。”

她没再理他,起身去了洗手间,刷牙洗脸后回房间换了衣服,“走,吃不吃早饭?”

fiz蹦起来,“还算你有良心!”

苏星九围了一条淡蓝色的围巾,灰色棉衣和牛仔裤,使她看起来青春素丽。fiz啧啧称奇,“看不出来,你这换套衣服,还挺人模狗样的。”

苏星九双手揣口袋里,“姑奶奶仙女下凡,不跟你这种俗人计较。”

fiz哈哈大笑,“谁让你之前都穿黑色紧身衣,看着就不好惹。现在这打扮,倒是普通小姑娘了。”

他们挑了一家面馆,这会已经下午一点多,店里只有他们俩。

fiz还在说:“你回来后,找到眉目了吗?上回你让我查的那个白发男,我后来又查了,背景挺深,查明白不容易。他怎么你了?他身上有线索?”

“有。”苏星九嚼着一块牛肉,“他之前认识我,但他不肯说我那会怎么回事。”

“怎么不肯说?”

“不知道。”苏星九翻了个白眼,“每次见到都那么几句话,说什么我是他的。这套路老得都没法看。”

fiz放下筷子,很惊奇:“居然有人敢这么玩?你是不是打不过他?”

苏星九噎了一记。

“你肯定是打不过他。”他下结论,“我回头再帮你查查。”

两人吃了面,又说了一会小组任务的事,fiz就表示要回去了。他在s市租了个房子,近期会待在这边。苏星九想,方便许多,没有多留他。

在面馆门口分手,她一个人慢慢走回公寓。

一种异样的感觉萦绕着她,仿佛是有一双暗处的眼睛在盯着她看,苏星九仿若不察,坐电梯上楼,关上门的刹那,异样的感觉消失了。

她沉了脸色。

工作日的白天,整间公寓空荡荡的。唐家老宅再大,也有不少数目的帮佣每天来来去去,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拒绝了唐牧迩要给找的钟点工,比起按时按点来,她宁愿每次懒怠的时候临时约。

固定的帮佣,容易让人钻空子。

苏星九坐在沙发里,拿起一个抱枕,习惯性防备和周全思虑的下意识在这一刻让她感到疲惫。放空脑袋,随手捡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正是新闻频道。

播报员毫无感情的声音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扫射时事,财政部的某某下了马,说是贪污罪,紧接着又是国防部采用最新科技的武器亮场,国会投票通过加大国防预算的决定……她几乎是职业病,注意力放在最新武器上:cr79型。

一种小型轰炸机,载弹量比较普通,机动性极高,优于目前世界上的所有轰炸机。

苏星九想了解更多消息,但新闻没有在这方面细说。她进房间打开电脑,搜索网路,所得到的信息基本都是新闻说的官话。

她再从房间走出来,新闻已经开始叨叨人权和维护世界和平,她关了电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和平?那大概是打累了打残了打狠了之后的后怕吧,绕梁三日,余音尽了,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种事,她看多了。

——————

朔漠会所。

麦冬推开门就看到斜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男人,灰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里尤为显眼,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蓝色旧发卡。

老大又在想秦小姐了。

麦冬站了会,男人把蓝色发卡放到衬衫口袋里,他这才开口:“老大,周复礼动了资源查苏小姐,都是皮毛,重心还在安云彤身上。”

男人没说话。

麦冬又继续:“唐氏那边……查到梅花烙了。”

男人闻言皱起眉。

麦冬道:“目前消息,唐牧深想把资料挖出来。”

邪魅的声音多了一丝冷酷:“母亲的遗物么?”

“是。”麦冬如实报告:“他这几年除了寻找苏小姐的踪迹,就一直在查那些资料。唐太太是为了那些资料死的,他不会放弃。”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苏小姐……跟那些资料有一些联系,要查她吗?”

第四十五章 把她买过来

池弈骁抬眼看向他,惊得麦冬一身寒意,“胆子大了?”

麦冬讨饶:“老大,不是我特意查的。是唐牧深那边查到的资料有显示这点,所以接下来唐牧深很有可能更多接触苏小姐。”

池弈骁没什么表情,“随他去。”

麦冬愣住,“我们不做点手脚?”

“怎么?冬哥喜欢她?”

麦冬差点没跪下,连连否认:“绝对没有!老大你别吓我了,这玩笑禁不住开。我是看您……对苏小姐有意思。”

“哦,想转行做媒婆?”

“老大,我汇报完了。”麦冬一看男人的脸色,麻溜地滚了出去。

麦冬出去后,池弈骁沉了脸。

一个人坐着默然良久,他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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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九从超市回来,刚进门,神色一变。

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时,紧绷的肌肉倏然松了,面如死灰地关了门,长出一口气,“骁爷,能有点私人概念吗?这是我家,我的地方,我的私人空间,你想进来,能不能敲门走正道?”

“我敲门了,没人。”沙发上的男人一脸无奈,“就进来了。”

“你又想找我耍什么流氓?”苏星九白了他一眼,把东西都放在桌上。

“想我了?”他笑得暧昧。

一包薯片丢了过来,被他稳稳接在手里,“过来。”

苏星九走过去把薯片拿了回来,坐在他身侧,拆开就吃,“有屁快放!”

他幽深的眸子看着她咯嘣咯嘣吃薯片的样子,眼底都是笑意,“那个翡翠任务是生门出的。”

苏星九蓦地停手,“你查到了?”fiz没查到的事情,他居然两天就查到了,“你不会故意跑来骗我的对吧?”

他长手一伸,把她搂进怀里,“附近盯着你的那个人,就是那天晚上庄家别墅的人。”

苏星九悚然一惊。

他勾唇,“照这个路子看,你能想到什么?”

“生门的人希望庄家注意到我。”她眯起眼睛,语气认真起来,“那个坠子根本就无关紧要,只是为了引我去庄家,能够在庄家顺利偷到东西的人,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金银贼偷。所以我理所当然被盯上了。”

池弈骁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你从tech走人,到我这里来。我给你派任务,回报是你的安全和自由。”

“什么?”苏星九震惊,“你不是在开我玩笑吧?”

“不是。”

男人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那双玩世不恭的瞳仁里都是实打实的认真。

苏星九被眼前的情况震得有些找不找方向。

“那么……你是知道从tech走人的代价的,对吧?”

“知道。”

“你……”她一时找不到言语,深吸了口气。

tech作为世界最好的佣兵学院之一,它其实并不仅仅只是个学院。它还是一个成熟的佣兵机构,学员的来路多种多样,通过基础的体能、反应速度测试后就会进入魔鬼训练。不少变态训练都是签过生死状的。

学员通过训练的积累不断升级,面对不同难度的任务,这些任务有各种各样的奖励。奖励归属于学员个人或任务小组成员。但它是有条件的。

只有在学员附属于tech时,这些奖励才会属于他们。

一旦学员想要脱离tech,奖励就从申请提交的那一刻起,归属于学院。一直累计到五十亿美金额度,学员才能得到自由身。

而五十亿美金的额度通常意味着为学院服务至少三十年,还是在每个任务都选择高难度的情况下。某种程度来说,进了tech佣兵学院,就意味着卖身。

如果学员有歪心思,在出任务的时候企图跑路。他的名字和一切信息都会公布在佣兵学院的任务仇杀单上并附带高额奖励。tech同时还会向世界其他佣兵机构发布击杀任务。也就意味着,这个逃兵可能面临全世界佣兵的追杀。

这个选项基本等于死刑。

所以想尽快尽早脱离佣兵学院的桎梏,一般就两条路。

第一条,以绝对的实力刷任务获得奖励,累积至五十亿美金,成功脱身。但普通情况下,三十年的佣兵生涯也差不多把身体玩废了,在tech学院的历史上,通过这条路获得自由身的人不到五个。

第二条,就是摆在苏星九面前的这条——

傍金主。

“老实说,骁爷,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这个血本背后,你在计算什么?”

鬼才信,为了追妹子砸这笔钱!

池弈骁笑得潋滟生辉,“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你脱离tech之后要为我做事,区别是,tech不管你的死活,我管。”

“那有钱吗?”

“有。”

“涉毒和买卖人口这些垃圾事,你做吗?”

他的大手按在她头顶,轻轻一敲,“不做。”

“是现在不做?”

“过去,现在,以后,都不做。”

苏星九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宠溺情绪,继续问道:“你会把我卖给军队吗?”

“不会。”

“任务执行期间来例假,我可以无条件休息吗?”

“可以。”

“我有什么需要遵守的绝对铁则吗?”

男人唇角一勾,慢条斯理说:“我的需求。”

“需求?”苏星九拉下脸,“我想歪了吗?是什么需求?”

“想歪的,没想歪的,所有需求。”

“滚蛋!你耍流氓主意我也得奉陪,那不就是从火坑跳进狼窝?”她觉得自己终于问出了精髓,一阵气恼。

池弈骁却不在意地说道:“tech发布的任务你有的选?碰上流氓主意,无论对象是谁,你任务就不用完成了吗?”

……说得好有道理。

“既然都是流氓,我为什么非要选你?你在所有的流氓里,特别突出吗?”

“嗯。”他大方承认道:“我是一个不喜欢吃强扭瓜的正经流氓。”

“……”

怕她不理解似的,他又补充:“我喜欢你打心底里非要脱了衣服跟我睡,拦都拦不住的那种劲儿。”

“成交!”她果断拍板。

这想得美的……那种劲儿她根本没有!

“不再考虑了?都问完了?”琥珀色的瞳仁闪出诡谲的光芒。

“问完了,就这么决定了。”苏星九起身拍了拍衣服,“我这几天会开始打申请准备善后,你等我消息去交钱。”

“好。”他背靠在沙发上,惬意又懒散。

第四十六章 深哥我真有事

打定主意后,苏星九先给卡拉斯岛的出入管理发了申请,随后就着手准备订机票,离员申请必须本人到场。她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提前告知fiz和撒曼。

撒曼最近刚出一个新任务,她不愿意中途打扰。fiz咋咋呼呼的,先斩后奏比较省事。

订机票的时候,系统提示了三次,她的护照号码无效。

苏星九掐指一算,去了唐氏大厦。

她直接进许承的办公室,在对方的注视下,双手拍在桌上:“我护照为什么用不了?”

许承波澜不惊:“你入职那天,护照号码就被登记了,使用需要唐总批准。”

“这是什么操作?我只是入职而已,我有人身自由。”苏星九懒得废话,“而且我好像说过我辞职了。”

“唐总没批。”

她看了眼他桌上的行程列表,不等许承说话,就去了总裁办公室。一打开门,呼啦啦一圈人正汇报工作,见她不敲门就进,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敬意——小姑娘胆子很肥啊。

苏星九在短暂的一瞬惊愣后,清了清嗓子,“唐总,有个紧急会面。会客很着急,等不了太久,保安打不过她,您看……”

“嗯。”唐牧深没什么表情,冷淡地应了一声。

门关上了。

众人更惊,等不了?打不过?这是什么神奇的会客?竟然闹到唐氏大厦来了!

但转头又看到他们家总裁的冰山脸毫无怒意,甚至那双零下二十度的眸子里似乎还有点笑意。

这……就有点玄幻了。

接下来,他们的冰山总裁就起身迈开长腿,把一众工作汇报的部长经理都丢在了办公室,他出去后没几秒钟,许承进门,带着一脸收拾烂摊子的表情。

苏星九坐在许承的办公桌上,表情不善,“我护照使用权还给我。”

唐牧深高大的身子站得笔直,“理由。”

“我要出国。”她略提高声音,“你没权力拦我,这里是讲法律的!”

“旷班的事我已经容忍你了。”唐牧深看了眼她,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看来日子过得很满足,“你要出去玩?”

“我要去卡拉斯。”

唐牧深面色变了变,“去做什么?”

“你管我呢。”苏星九撇过头,“这些事你少管。”

冰冷的声音裂出一丝怒意,“不说我就不批准,你可以走了。”

“你摆的什么总裁架势欺负人呢?”她从桌子上跳下来,陡然发怒,“我今天就要走,你把我护照的通行解开!”

“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苏星九炸毛,差点想扬手打人。但想想看那天晚上别墅的场景,她忍住了。心思一转,硬的不行,就用软招。

唐牧深眼看她眼珠子滴溜溜转,心里澎湃的怒火莫名其妙地就没有发出来。她这模样,许是有急事,可她死不肯开口,他又没法在短时间内知道此行的危险性。蹙眉犹豫的功夫,面前的女人就跟猫似的扒拉着他的袖子,“深哥,我真的有急事要去一下。”语气是软的,声音却因为可以的装扮而很不自然。

听在耳朵里,唐牧深心口一动,“去多久?”

苏星九一听有戏,雀跃道:“最多两三天就回来了!”

面色冷傲的男人表情缓和,“等下让许承给你办。”

她好像一瞬间就不计较护照的事情,晶亮亮的眼睛带着喜悦盯视他,双手捏着他的脸揉,“哇,深哥这么好说话呢,这个品质要继续保持。”

门外,跟着许承出来的众部门经理被这个画面震得六神无主。那是……他们的冰山唐总吗?让人抓脸揉脸的,还……还一脸笑意?不小心碰上了这种灭口级的秘密场景,众人心照不宣,飞快地路过,并四散到自己的办公楼层去了。

唐牧深拉下她的手,“别闹,你那些事……”他顿了下,转了话头,“等你回来再说,注意安全。”

“知道!”苏星九歪着头,“深哥,你这好脾气算是你家那谁的功劳吗?有爱万事足啊,你这脾气都好了不少。”

男人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后倏然变冷,他看着她毫不在意的脸色与神情,一言不发,回头就走。

许承在心中叹息。

苏星九恍若未觉,拉着许承给她办护照和机票的事情,最终在傍晚时分赶上飞机,愉快地飞向离卡拉斯岛最近的日多摩机场。

日多摩机场是约内国唯一的机场,约内是离卡拉斯最近的一个小岛国。不到百万的人口,这里在成为卡拉斯的跳板之前,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现在,人来人往,颇有繁荣的景象。七个小时的飞行后,这里还是黄昏时间。

苏星九晃荡着混沌的脑袋,从日多摩机场的一个隐秘入口开始入岛安检。

坐上专线船艇的时候,正好入夜。

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所有食物都在机场留下了,这专线船艇也没有任何储存。她只得耐着饥饿,吹着冰冷的海风,忍受这长途。

也许是回去c国的这段时间懈怠了不少,她竟觉得当下的境地有几分凄惨。这种情形在往年的训练中,司空见惯,她从前没有知觉,现在倒娇气不少。

心里默默想着,她把这个锅甩给了唐牧迩。那家伙,生怕她受委屈,细枝末节都做得极其周到,是真心真意把她当个豪门大小姐伺候的。哎,这会还挺想他的,有些时候没见了。

上岛后又是一轮安检登记,等苏星九到教官楼,天边隐约有了晨光。

她站在高层教官楼里,望出去,能看到卡拉斯岛的一半面貌。一眼看到的是体能训练的场地,钢筋铁骨的攀爬架发出森寒的光,泥泞的沼泽地里有数不清的虫蚁,刺猬球乱飞的障碍跑道此刻安静着,像沉睡的猛兽收起了獠牙。

她曾经的噩梦,成全了她如今的钢骨。

苏星九轻轻一叹,听到远处的号角声响,也就十秒的光景,那训练场就开始进人,是学院现役的n级和b级学员。

身后传来开门声,“star,你的申请我收到了。”

第四十七章 回卡拉斯

是她的教官,一个棕发蓝眼,身材魁梧的外国人。苏星九的中文名在这里显得比较另类,对于他们来说也拗口,她随手揪了个star,虽然在英文名的领域中也有点奇怪,但无非是个代号,易上口就行。

苏星九行了礼,“教官好。”仿佛是惯性反射动作。

教官在椅子上坐下,“你也坐。你的离员申请和具体情况报告我都看过,是一个成熟的决定了,是吗?你确定离开这里后你不会后悔?”

“是成熟的决定了,教官。”

教官点头表示理解,“你在这里学习四年,肯吃苦,也很优秀,我很看好你也舍不得你。但离开的决定关乎到你个人的未来,我不会劝说你留下。佣兵学院不是一个好的归处,不管怎么说这是共识。star,我祝福你。”

苏星九笑,“谢谢教官。”这个教官对她是很好的,比起其他魔鬼教官,他在很多方面都照顾过她,“在学院的这几年,幸亏有您帮助我,否则我想我一定熬不过去。”

“不要看不起自己。”教官的笑容添了一些慈爱意味,“你来的时候也不是普通女孩子,是有一定基础的。也许有人曾经指导过你,只是很可惜你不记得了。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学员,我会记得你。”

说到这里,教官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才问道:“出于私人的意愿,star,你愿意说一说那个为你交钱的人吗?我想我们都知道,这笔钱不是小数目。”

苏星九老实回答:“更多的信息很抱歉我不能跟您说,他很有钱,好吧这是显然的。只不过是……嗯,跟学院相比,他宽容一些。我也为他做事,但……我想我可以自主。”

教官面上闪过惊愣,随即笑了:“我由衷为你高兴。”他大笔一挥在申请表上写下批语和赞同意见,“你在这里等我,或者你想回去你的旧宿舍。我觉得也许你会想要休息一下,一天之后,你就可以再启程。”

苏星九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好,我去宿舍。”

tech学员的宿舍很分散,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学员过于集中导致的各类暴力或者冲突事件,另一方面,小波人更易于管理控制。

苏星九原来的宿舍在37区,一栋三层小楼,总计住了二十多人。她自从单独出任务后,就没有怎么回来过,常年空置,宿舍里她的床上堆着一些杂物。

现在是n级b级的学员训练时间,宿舍没有人。她在锈迹斑驳的床上坐下来,冰冷的金属发出熟悉的寒意。这是四人宿舍,除了她,还有一个a级佣兵,剩下两个都是n级,是中下等。

她不习惯感伤的情绪,靠着她床上的箱子睡了几个小时。

吵醒她的声音是皮靴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她快速整理混沌的意识,门开时,睁开眼,已然是一双清明的眼睛。

在这里,她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训练时的模式,防备而敏锐。

进门的是宿舍里另一个a级佣兵,她叫betty,一头金色卷发和蓝眼睛,使她看起来是个洋娃娃。红粉如蜜桃的唇与扇子般的睫毛,betty对自己的外貌很骄傲。她与苏星九是不同类型的佣兵,比起武力值和技能,她更擅长利用自己的外貌。

“star?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像是甜醇的葡萄酒。

“嗯,回来一趟,马上就走。”和betty相比,苏星九就是一瓶二锅头。

她职业病似的把苏星九从头到尾一顿打量,扭着猫步走过来,“来交任务吗?听撒曼说你之前在c国。”

同一个宿舍的佣兵,通常不会分在一个小组里,有形无形间,或许是女人的天性,总有点暗暗较劲的意味。betty一直对这个看着娇弱的东方女人抱有相当程度的“关心”。

“不是交任务。我还会去c国。”苏星九不太愿意过多搭理她,这个女人的话语里,总有点明里暗里的陷阱。

betty神色几转,也不讨嫌,在自己床上坐下来,撩了撩她的金色卷发,“我之后有任务也去c国。不过,我不会跟血熊一组了。臭男人,执行任务总想占女人的便宜,这些浑身恶臭的混蛋,我可受够了。听说,c国有不少……你们说什么来着,君子?”

“嗯。”苏星九向来不和她聊这些琐碎,敷衍地虚应几句,她翻了个身,又闭上眼。

betty止了话头,很是习惯她这种冷淡,也兀自躺下休息。

苏星九离开卡拉斯岛时,经过n级学员训练场,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正在泥地里翻滚。他们看到女人总会发出下流而狂躁的声音,或尖叫或咒骂,或者吹着口哨比出流氓手式。

教官们犯不着去管这些小事。

一个浑身肌肉的白皮男人在苏星九走过时,故意凑到她附近,伸出长脚想给她个跌份。苏星九一言不发,露出一个淡淡笑容,脚尖在他膝盖骨轻轻一踩,他迅疾矮身准备以身高优势反击,却不料被女人以极快的格斗招数打在脊梁骨,还不待反应,对方又五指成钩在他膝盖窝一抓一打,浑身肌肉的大汉就跪下了。

整整五秒没能动弹起来。

臭烘烘的人群爆发出潮水般的讥讽和咒骂。

站在前边的几个男人挺动身体做出粗野的动作,狂放而夹带侮辱。苏星九侧头看去,星眸微芒,神色平淡到像看一堆非生物。

这帮孙子把她离开前的最后那点念想捻灭了。

卡拉斯养殖场,再也不见!

——————

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苏星九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心头隐约的似曾相识的感受发酵,不知是梦里的潜意识还是确曾发生过的事实,这种轻松,她曾有过。

没有想明白,这点疑惑和迷茫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打开手机准备给唐牧迩打电话,这是在去卡拉斯的路上下的决定——请小天使牧迩吃顿饭。

但转念一想,苏星九还是上了去朔漠会所的出租车。

这种关口,要先巴结一波金主爸爸。

她还没进门,会所工作人员老远就眼尖地看到她,汇报去了。因此她进门的时候,麦冬就走了出来,“苏小姐。”

“骁爷呢,我想请他吃个饭。”

“他现在不在。”麦冬看着苏星九奇怪的愉悦情绪,“不然您先去等他一会?”

“好。”她从善如流往上次的房间去。

麦冬莫名感到一阵悚然。

这么好说话……怕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麦冬让送了一些甜点坚果和饮料进去,听到回报消息说苏小姐躺沙发上睡着了,他觉得更加奇异,把一应情况细致给老大报告,对方一个字没搭理他。

一直到半夜,池弈骁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麦冬早已熟悉的血腥气。他脱下外套往麦冬身上一丢,微喘的气息透着冬日的寒意,“她呢?”

“还睡着。”

麦冬跟着他往里走,见他走到门边时就放缓脚步,轻手轻脚打开门,略一犹豫,又退出来,转身去了楼上,“随便找个房间,我先洗澡。”

“刚刚那个房间……”

池弈骁扫了他一眼,麦冬没废话,去准备了,心里嘀咕:该不是怕洗澡的动静吵醒苏小姐?宠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可怕了?!

第四十八章 你做的

熟睡的苏星九一直感觉自己在一条暖融融的小舟上晃荡,阳光和煦,清风柔暖,裹着她全身,优哉游哉。突然,一阵冷冽的清风吹来,一个浪头迎面打在脸上,仿似蒙住她呼吸。她哼哼唧唧地拨开那海浪,尝了尝海水,清淡凉爽,也是很舒服。

男人从她身上起来,眉梢眼里都是笑意,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的人,一个深吻之后,竟然咂摸着嘴继续睡。

她是怎么受训的?

tech学院放人放得干脆利落大约也是怕她待久了砸招牌。

好笑地摇摇头,他在她脑袋边坐下,长手一捞,柔软的身子就落在他怀里。胸口不断散发的热度使她皱起的眉慢慢舒展,她的手自发地摸索他的腰,脸在胸口一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睡了。

他脑海中蓦然略过一些画面,让人怅惘又迷恋。

但男人没有算到的是,苏星九回到卡拉斯岛后就根本没有好好休息,即使睡着也是万分戒备没有放松,来回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和高度紧张,早把她的气力耗尽了。她只知道,她现在所处的环境没有威胁,故而大胆放松。

晨曦微露,苏星九转醒,不舍得放开抱着的暖炉,她只轻轻睁开眼。

突然,猛地清醒。

整个人兔子样的一窜,脑袋顶到骨头,疼得厉害。被顶到下巴的某人自然也醒了,眼睛里带着未了的睡意,声音沙哑:“别闹。”

她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得这一句熟悉得很,又抓不住那种感觉,就摇池弈骁的肩膀,“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就刚刚那样的话,再说一句。”

池弈骁蹙眉,这闹腾劲……他不言语,捏着她的下巴就吻她,好一会,放开她。大手箍着她的腰把她压在自己大腿上,平复呼吸。

苏星九感到他身体的变化,看了眼时间,有些尴尬。没再作死,她靠着他,调整意识。男人的呼吸渐趋平稳,她斟酌开口:“呃,我有点饿,我们去吃早饭吗?”

“想吃什么?”他揉眉心。

这个动作,让苏星九又一次感到似曾相识,不敢闹了。

她压下那种心绪,“你随便挑,我请你吃。”

池弈骁挑眉,“想什么歪主意?”

“没有。”她从他身上起来,整理一番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你现在是我的老板,怎么说也帮我跳出了火坑,巴结一下你。”

他勾起唇角,“我随便挑?”

“嗯。”

“你做的。”

“什么?”她盯着男人妖邪漂亮的脸,夯实一遍,“你是说要吃我做的早饭?”

男人点头。

苏星九很大方地拍板,“那走吧,去我那里,我做给你吃。”

要说厨艺,她不太有。但做点早饭这种难度的事情,是没问题的。她往先和撒曼,fiz出任务,遇到不少次数都是要野炊蹲点守候的,撒曼是个囫囵吞枣的肉食动物,带血的牛排都咬得津津有味,从来不挑。fiz挑一点,起码得有味。一回生二回熟的,她还算能做点简单的吃食。

家里冰箱有鸡蛋和咸白菜,苏星九准备去超级市场买番茄和青笋,煮面吃。

池弈骁耐心极好地陪她逛超市,回去的路上还顺手拿过她手里的购物袋,好好先生的模样不禁让苏星九怀疑她的第一个任务——怕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难度?

“骁爷,你……把钱打过去了吗?”

他斜睨了她一眼,“怎么,怕我赖账?”

“没有。你这么鼎鼎的大人物,不就一点美金么,怎么会赖账呢。”狗腿的笑容。

男人闲闲道:“一点……美金?哦,那等你给我赚够两点美金,我就放人。”

苏星九立刻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摇,“骁爷,嘿嘿嘿……”她下意识觉得,他会吃这一招,可又说不出其中缘由,“你会对我很好的,是不是?”

在快走到她公寓楼下的地方,男人闻言止步,语气有几分散漫,几分认真,“你怎么知道,我会对你好?”

苏星九一愣。

她是知道的,可她说不出这个理由。理由只能是感觉。

池弈骁从最开始的时候带给她危险和威胁感,那之后种种,他帮她也护她,耍耍流氓又没真的霸王硬上弓,明明打个响指就能制服她,可从认识到现在……凭良心说,池弈骁一件伤害她的事情都没做过。

越算越觉得自己白占便宜。

苏星九是不会承认的,她承认自己占便宜了,以后就得各方各处都收起爪牙,搞不好这男人顺杆爬,一口黑吃得她骨头都不剩。

“你是我老板啊,老板不对员工好,得不到人心,老板就不能成为老板。”

他盯着她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好整以暇,“得了便宜就开始卖乖了?”

“哪里有便宜!”苏星九脸色严肃,“我还是要为你办事的,而且尽心尽力。”

妖冶的红唇勾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继续往前走,在公寓进门处停下,他的目光落在走来的苏星九身上,同时也落在她身后。

他朝她招手,在她走到身边时,把人拉进怀里,低头落了一吻在她额头。

黑色宾利车里,是冰封十里的冷。

深沉而冷漠的目光看着两人相携进入公寓,他看到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吻在她的额头,他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揽着她,俨然是一对恩爱小夫妻的模样。但唐牧深看不到的,是女人在进了公寓大门后的龇牙咧嘴与气恼。

从来气息清澈的车内,冉冉升起香烟的浓雾,一阵又一阵。不知过了多久,黑色宾利掉头离开,黑漆漆的车身仿似染上了一层灰败的雾霾,黑得没有那么纯粹。

苏星九沉着脸回到家里,对坐在客厅的男人时不时耍流氓的行径非常鄙视。不过随着番茄蛋面的食物香气飘出,肚子里的馋虫吃掉了她的不愉快。端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已然是一脸高兴。

池弈骁瞧着她这来去匆匆的气性,始终嘴角挂着淡笑。

吃完面,他简单吩咐了让苏星九这几天准备行李,随时要出发做她的第一个新任务。苏星九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一句话,见他口风紧,她也不再多问。等他走了之后,她去了一趟户外设备商店。

第四十九章 山雨欲来

朔漠会所门口不远处的路边停了辆黑色宾利,身材修长的男人散着西装扣子,靠在车门上。池弈骁闲散的脚步悠然踱过去,双手插在兜里,站不直的模样,却不输气势。

刚硬的冰冷。

邪肆的诡谲。

唐牧深丢开手里的半截烟,声音沙哑:“为什么是她?”

“不舍得?”

“你劫走她,对她做了什么?”

池弈骁不在意地耸肩,“我劫走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他唇角勾起,“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变态的小叔了?”他轻笑,哼了一声。

唐牧深眯起眼睛,“不是你?”

池弈骁并不习惯辩解和解释,没有说话。

“你和她发生过什么?”

男人本已微沉的脸色又明艳起来,“你想象的全部。”

话音刚落,带着劲风的拳头就杀过来,两个男人,一个全身黑色西装却行动利落刚硬,一个一身灰色休闲装,闪避还手轻松自如。打了有一会,双方身上都落了几个拳头,微微气喘,谁也不输谁。

麦冬带着人站在会所门口,远远看着并没有走近。

唐牧深眸光冷冽,又再度靠上车门,他递出一根烟,刚打完架的两个人又同时站在一起抽起烟来。他们之间,全是刺,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无论是为人还是生意场。又因为一个女人,他们对对方怀有某种程度的信任。

至少,谁都不会企图伤害她。

“你把她捞出来,那么,丢她进去的人你查到了?”唐牧深吐出一口烟,看到不远处的麦冬已经带人回去。

“没有。”池弈骁表情淡然,一边说话一边冒烟气,“你想动梅花烙?”

唐牧深对他的消息力没有任何低估的意思,因此听到这也没有露出任何惊疑,“已经动了。”

“在她和资料之间,二选一。”

很久的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最终,唐牧深把抽完的烟扔开,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对她,我不做选择题。她和资料,都是我的。”说完,黑色宾利有如旋风,疾驰而出。

池弈骁还叼着烟,漫不经心看着车远去,轻轻哼了一声。

“年轻人,太贪婪。”

————————

金融风暴的来临就像s市的冬天,在一场场彻骨冷心的瓢泼大雨里,砸向了整个周氏。这场风暴,姓周,而迫使它姓周的,则是唐牧深铁血般的手腕。

早在几个月前,周氏与唐氏的合作案里,周氏就预感到了唐氏的獠牙之猛,可那个时候,猛兽的嗜血已然展露,是来不及了。阻挡猛兽的最佳时间,是在闻到危险气息的那一刹那,而不是正面看到脸的时候。

周复礼为他的后知后觉付出了代价。

如今回想起来,从前的细枝末节都带了血腥气。唐氏抛出的每一条橄榄枝,都是上有尖刺的,而他,误以为唐牧深是一个重利的商人,追求共赢。

当然,他在商场沉浮这些年,当看到猛兽露出狰狞的脸,自然不会白白等死。

困兽之斗,未必要赢,能留得他们姓周一脉,才是他的底线。

老话在某些绝境下,总有种说的很对的错觉,例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复礼死死抓着这句话,在周全的策划与安排之后,他突破唐牧深的层层保护与陷阱,如愿以偿地把安云彤绑走了。

男人,尤其是成大事的男人,总在要紧关头输给女人。

这可能是个悖论,但它真实存在。

如果一个男人心中无爱,他通常也成不了什么事。而心中有爱,则必有所惧。

周复礼算计得很精,只要抓住那个惧点,唐牧深就等于被捏住了死穴。就算周家颠覆,只要把唐牧深抓在手里,回血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这两个月,密切监视着唐牧深的一举一动,绑架人选在苏星九和安云彤之间来回摇摆。他起初无法下决定,姓唐的冷惯了,向来不表露心迹,却处处带着安云彤走动,一定是有猫腻的。

也许,他不过是拉安云彤当一只出头鸟,让别人以为安云彤是他的至爱。

所以,相当长的时间内,苏星九是他的目标。

然而爱一个人通常是藏不住的,周复礼让眼线盯死了姓唐的和姓苏的,也没挖出端倪。尤其是……苏星九还跟一个白头发的男人纠缠不清。

脑袋上顶绿帽子是所有男人的炸点,唐牧深没理由放任。在百般思虑之后,周复礼慢慢发现,那只出头鸟也许才正是唐牧深的死穴。

越重要却把她摆在越危险的地方,反其道而行之,恰恰保护了她。

他就是要打破唐牧深那种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想保护一个女人,代价可是很大的。他摸准了唐牧深出差的时间,盯死安云彤,果不其然这女人出来逛街,在商场下手,兵行险着,却比在和苑别墅下手安全得多。

和苑别墅那地方,布防布得跟军阵图一样密集。

一绑到人,就注射药剂致昏迷,一路没停,安云彤被送到了尼基拉。

尼基拉位于欧亚非的交汇处,背靠蓝海,蓝海往北就是暗夜的地盘。他把绑架地点选在了尼基拉北面的一个半岛上,背靠陆地,三面向海。

周复礼控制住了陆地上半岛的所有路径,占据高地布下眼线和防卫。

只要唐牧深出现,他就是砧上鱼肉。

此刻,他坐在半岛最高楼的楼顶房间里,狭长的眼睛望向一望无际的海。在周氏倾颓的时间,他几乎把百分之八十的资金都用来跟暗夜打交道,这是一场赌博,而事实即将证明:他会赢。

手下前来汇报,“周总,防卫和红外线全部到位,监控室也准备妥当,唐牧深只要踏上半岛,您就能看到。”

“嗯,那女人呢?”

“还在昏睡。她醒来后是不是要继续注射药剂?”

周复礼略一思索,“不用了,把她关在笼子里,吊起来,每天只喂一顿,别死了就行。哦对了,要把她吊在最显眼的地方,我希望唐牧深一来,就可以看到她。”

手下露出残忍的笑容,“要给她添点颜色吗?”

周复礼眼眸扫过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碰她。打两下就算了,但要是敢睡她,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手下闻言低头,心里的暗算盘被戳破,他没有太多羞惭,只是领命转身出去。

那女人娇柔得像只小白兔,好看是好看,禁不起造。碰两下就能嚎得惊天动地,真要碰她,恐怕禁不住一个男人就昏死了。周复礼从暗夜雇来的这些手下,有不少是雇佣兵出身,他们身材魁梧宛如肉墙,肌肉块跟铁块似的,对娇小的东方女人,兴趣有限。

毕竟一阵兴头过去后,还想要继续,就得呵护这些小白兔。他们一个个的大男人,哪有那种心思和细致。因此,周复礼的禁令大家都接受了,也没怨言,眼中嗜血的光芒只为等待入虎口的对手。

第五十章 不用筹码

安云彤被绑架的消息由赵鸿歌带给唐牧深。本想报警,但时间不够,对方又没留下任何信息和把柄,她只有来到唐氏大厦。几次三番说了是紧急事情,前台却始终坚持没有预约不让上楼。她没有办法,抖着手给顾烨打电话,前前后后一小时才见到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的唐牧深。

她堵着一口气,愤愤:“唐大总裁,见到你还真难啊?就算是想来告诉你,你女人被人绑了,还得排队呢?”

唐牧深墨黑的眼眸扫了她一眼,表情平静,“还有别的事?”

赵鸿歌猛地一惊,气得蹬蹬蹬走到他桌前,“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云彤她被人带走,生死不知,你还能安稳坐在这里?你……”

“她在哪里被绑走的?被绑走的时候和谁在一起?为什么被绑走?”唐牧深语气冰冷,却没有疑问,显然是洞悉事情,“绑走她的人会第一时间通知谁?你就是靠这副脑子吸引顾烨的?”

赵鸿歌梗住。

她和唐牧深的接触真的不多,顾烨出门聚会很少带她。但好歹见过几次,他都是没表情又不太说话。原来,他说话这么难听。

“你早就知道了?”赵鸿歌消了一半怒气,又想起上回的绑架他把云彤救出来,气就都消了,语音颤抖夹带恐慌:“这次,是不是很棘手?”

“没别的事就走。”唐牧深看都没看她一眼,对门口叫道:“许承,送客。”

赵鸿歌在他强大的气场下,发怯了。本来堵在心口的气恼和愤怒都被恐惧代替,安云彤被绑,唐牧深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没有动作。她咋咋呼呼来这里兴师问罪,不仅帮不上忙,要是不小心触到他的逆鳞……她没敢想下去,由许承带着乖乖走人。

大厦门口,顾烨赶到了。

看到女友垂头丧气出来,立刻上前,“怎么了?”

赵鸿歌叹了口气,对许承道谢,转而跟顾烨仔细说了安云彤被绑架的事情。他的反应比唐牧深激动一些,但也只是一会的惊愕。

“为什么你们都……就算和云彤没有交情,难道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死活在你们眼里都无所谓吗?”赵鸿歌对这些男人很泄气。

顾烨解释道:“鸿歌,你应该要明白,得到的越多,相对应的风险就越大。牧深的女人不好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她承受不住这些风险……”

“可云彤从来就没想要当他的女人。”

“是这样吗?”顾烨洞察的眼眸看向赵鸿歌,对方在他的注视下心虚低头,“我了解深哥,如果安云彤真的百万分抗拒,她走不到今天这地步。”

赵鸿歌没有话说,脸色灰败地跟顾烨回去了。

唐牧深回到老宅,老爷子在客厅正襟危坐,手拄着拐杖,眸光是老谋深算的沉稳。

“怎么回事?”

唐牧深在他对面坐下,显得很平静,“垂死挣扎,我会解决。”

“你怎么解决?用什么筹码跟他换?”

“不需要筹码。”

老爷子闻言看他,良久,沉吟道:“爷爷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做事有狠劲。但老头我这么多年走过来,有些话说。牧深啊,凡事不可做绝。留得一线,是为自己留的。”他眯起眼睛,仿似想起往事,“这一线未必是害怕别人东山再起,是为自己留一线反悔的余地,你记住了。”

“记住了,爷爷。”

唐牧深从老宅出来,黑色宾利慢悠悠驶离,他很清楚爷爷的意思。两年来,也曾考虑过,那个女人的无辜。可每一次看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明明在乎又要假装不在乎的欲擒故纵,他就无法生出恻隐。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看安云彤就好像看同类。

物伤其类么?

他没有。

他对自己感觉到的更多,是厌恶。因为他的隐忍和沉默,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离开他。对苏星九,他小心谨慎,万分周全,就像买来一个矜贵的玩具,包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放在手心里供着。

那个男人呢,狂放肆意,巧取豪夺,抓在手里玩。

他看着自己性格导致的悲剧正在发生,却无能为力,反而要为这仿佛命中注定的结局多加一把火,使它烧得更旺。

所以不爱安云彤,爱不了,哪怕将就都不行。

许承看了眼后视镜,斟酌开口:“唐总,周氏的股票还要继续购入吗?是否要缓一缓,或者……干脆收手?”

“不用。”

许承再次确认:“还是按照原计划?”

“直到周氏破产,都不必收手。”

许承目光看到前方,是红灯,“安小姐那里,准备营救吗?”

有一会的静默,凉薄的声音淡淡道:“不用了。等周复礼拿出别的筹码来,再谈。一切照旧。”

绿灯通行,黑色宾利疾驰而去,没有扬起一丝尘埃。

————————

苏星九告诉fiz离员的那一刻,一度害怕遭到附近邻居的噪音投诉。

fiz住在一栋年代较久的公寓楼里,隔音效果一般,中老年住户居多。装修时他只在自己房间加装了消音,而现在,他坐在客厅里吼叫。

“我就知道你们有猫腻!前面还让我查他,现在你就跟他走了,还是走完才跟我说的!苏星九啊苏星九,我真是看错你,你金主爸爸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就敢跟着走!”

他用连珠炮攻击她,一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串接一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苏星九没辙,起身就走。

走到马路上时感觉到耳朵边的嗡嗡声彻底消失,她把手插在大衣口袋,吸了一口凛冬的寒气。当池弈骁告诉她钱款已经到位的时候,她就算好了来这里跟fiz说。

他虽然大惊小怪的,但三五天的时间就能够自己接受现实。刚才,她已经把前后因果和自己的考虑都告诉了他,fiz一定会懂。就像撒曼,她都不必担心后果。

他们是她在这几年最信任的人,是可以把背交给他们的战友,她的离员于他们而言,只是身份变化罢了。想到这一点,她感觉刚刚那口寒气在胸腔里渐渐回暖,手心的温度也升了一度。

漫无目的走了很久,苏星九才发现自己站的十字路口离朔漠会所很近。

她顿了会,准备转身打车回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

男人穿着一件长款羊绒外套,挺括有型,偏是领口与袖口,散着扣子,几分不羁。浅灰色的大衣与越发偏白的发丝相映衬,深邃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有点英格兰面孔的特征。

他不说话,黑色羊皮手套摘下来,暖烘烘又干燥的大手握住她的,揉搓了几下。苏星九眯着眼睛抬头看他,冬雾的水汽氤氲中,他好看得不像话。

心头砰砰跳。

第五十一章 她是弃子

“你……刚从会所出来?”

“嗯。”他回答得漫不经心,感觉到她的手热乎些了,牵着她往马路对面的车走去,“去我那。”

苏星九扯了扯他的手,“这么冷……还去你那?”

他瞥她一眼,语气凉凉的,“不会埋了你。”

麦冬开车,并没有去到苏星九认为的崇茗山公墓,而是来到了一栋郊区的小洋房。二层楼,带一个花园,墙体刷成粉蓝色,清新平和,窗口处是深蓝,遥遥一眼看去,抓人眼球且心生好感。

苏星九靠近车窗去看,呼出的气息结成一团水雾贴在玻璃上。

池弈骁看着她,目光柔和,“喜欢吗?”

“那个房子是你的?”

“没错。”

苏星九睁大眼睛,“你果然不怕死啊,这么招眼的房子,就是个死靶子。”不过想起他住在墓地里的德行,这种房子也不稀奇了,“你还蛮有少女心嘛,这种水灵灵的蓝色,是不是哪个女人的主意?”

她没指望他会回答,却没想到听到一句:“嗯,是她的喜好。”

苏星九心口一窒,突然的气恼毫无预警袭上心头,为他从前那些轻薄放肆的行为。可转念又压下去,如果她发作起来,就好像她真的很在乎他那些放浪,是她开不起一个成年人的玩笑似的。几番情绪斑驳,她没有说话,从窗玻璃上回头,神色淡漠地坐好。

眼看着女人的反应,池弈骁眸光渐深,也没有再说话。

麦冬停好车,打开门,就不知去向。苏星九大致打量了一番室内布局,和她想象的有点出入,简单大方而有设计感,挑不出让人嫌弃的地方。

她为这种认同懊恼。

“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事?”

“嗯。”池弈骁脱下外套,随手在沙发上一丢,倒了两杯热水,“坐下说。”

苏星九看他的神色猜测道:“是要我出任务了吗?”

池弈骁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流淌,她看不懂,但莫名让人觉得揪心。好一会,他慢慢开口:“唐牧深养着的那个女人被周复礼抓走了。”他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张纸,“这是具体坐标,可能的布防和人员配备。”

苏星九神色一凛,接过来看,位置在尼基拉的一个半岛,地形图标识得很明确细致,对方可能拥有的器械和人员安排也做了非常合理的推测。她看了他一眼,这些资料很专业,看来池弈骁没少下同类任务。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男人见她脸色犹疑,说:“这个任务你有选择权,去不去都随你。”

“什么?你让我去救她?”苏星九一愣。

他盯着她眼睛里真实的错愕,“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你让我趁火打劫。”她老实道,“我看你,怎么也不像是这么关心未来侄媳妇的人吧?还是……唐牧深求你帮忙了?”

池弈骁露出他标准的妖冶笑容,“你希望她死?”

“那倒不至于。”苏星九想了想,“只是觉得,既然是唐牧深的女人,怎么着他自己也会想办法弄出来吧。唐家人手眼通天,犯得着我去蹚浑水么。”

池弈骁轻笑,“他不打算救她。”

“……”苏星九瞪了眼睛,“怎么可能?”

似乎是料到她的反应,池弈骁飞快地说明了事情,“安云彤本来就只是饵。第一次被绑架是对方的试探,而后的监视,对方判断她才是唐牧深的女人。而这点,也是唐牧深希望对方认为的。”

苏星九心头发凉,忍不住喝了口热水。

“安云彤是弃子,他真正的目的是保护你。”

“为什么?”她感觉那一口热水并没有实际生效,心口的冰寒往她血液里窜去,“我没有跟他要求过保护,我也……不需要他这样。”

琥珀色的眼睛只是盯着她。

苏星九捏了捏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周复礼的目的是什么?”

修长的手指从手机里调出一些资料,大都是周氏新近的投资案,股价走势和资产估值。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认真地看完资料,才终于接受池弈骁刚说的事实。

唐牧深细致地策划了很长时间,把一个女人养成了弃子。

“说说看,现在是什么感觉?”池弈骁背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副闲适的语气。

她烦躁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问题,“现在到什么进度了?唐牧深对周氏的动作没有收手,安云彤离死还有几天?”

“至多五天。”

五天,曾经辉煌一时的周氏就会轰然倒塌,成为s市里一个普通的家庭,甚至还不如普通的工薪家庭。

唐牧深既然能够花两年养一个弃子,就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收手。所以这件事跑去找唐牧深是没有意义的,池弈骁也明白这点,他才会直接让她去救人。

可选择权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选择不去,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给我选择权?”

池弈骁对她极快的冷静速度展露出满意的表情,“你说的,这件事可以只是别人家的浑水。”

“如果我把她救出来……”

“这是唐牧深的表白,你可以继续当不知道,也可以当面听。”他语气很是随意,喉头却发紧,“你的事,我给你选择权。”

苏星九明白。

谁也不是傻子,她若是知道这件事去救人,就意味着她明白了唐牧深的弃子策略。那些过去的,他与安云彤之间展现的种种所谓宠爱纵容,都成为阴谋的泡影,不作数了。而她和唐牧深,将会被摆到明面上。

这个时刻,她突然想起唐牧迩说过的话,她被劫走后,唐家曾发了疯似的找她。这个发疯的主要人物,就是唐牧深了。

他藏得真好,滴水不漏地把那些感情都锁起来。

她想起当年她倔强时跑到树上去的光景,两天才被找到,她看到唐牧深清癯的身骨和他眼圈下的青灰,那个少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硬着脊背转过身,孤独地往回走。

她跑上前去抓他的手,他也没有回应。那时她早就消了气,巴在他身边,和他做一些没有诚意的保证,说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少年也只是冷着脸,说了一个“嗯”字。

那就是她记忆里的深哥哥。

他心思很深,人如其名。

可他始终,用他的方式,守护着她。

意识到这一点,苏星九感到心口发疼。她收起那些资料,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温水,断然道:“这个任务我去。但是我需要你帮我打掩护,我的行踪不能被牧深知道。”

池弈骁没说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通过额角的零星发丝看向她,她脸上是坚定的表情,眸光中还有几许痛楚——那是为唐牧深。男人静静地收回目光,淡淡应下:“好。你去准备吧。”

苏星九一刻都没有多留,揣着资料飞速奔回家里,开始计划救人。

第五十二章 故事挺好的

花园洋房里,池弈骁像一座僵硬的雕像,坐得一动不动。麦冬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心里有数,犹豫着问道:“老大,接下来怎么做?”

“联系乌蟾,告诉他,他的条件我接受了。”

麦冬急了,“老大!我们……从来不碰毒品的。”

池弈骁淡漠的眸光扫过去,懒洋洋的笑容里是森然的威慑,“他抛出的货,我全要了。要他拿那座半岛来换。”

麦冬还是挣扎:“老大,暗夜那个流氓组织反悔了怎么办?他们说话经常不作数。”

“和我谈条件敢反悔的人,我还没见过活的。”池弈骁把脚搁在茶几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不耐烦挥了挥手,“去办事,少说点废话。”

麦冬无奈,苦着脸出门了。

池弈骁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从胸口口袋里拿出那只蓝色发夹,思绪如烟,翻飞出去,凝结成一个少女娇俏的脸庞,一脑袋乱糟糟的长发像野人,披散开来遮住她瘦弱的肩膀,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着满天星光。

她防备起来,拒人千里之外。熟悉起来,却是粘人的麦芽糖,软乎乎的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唇红齿白地跟他撒娇:“阿骁,你教我嘛。”

他特别吃她这一套,又爱跟她假正经,“你一个女孩子,学什么拆装手枪?不教。”

她惯会用招,柔软的身子贴着一个成年男人,竟也敢扭动撒泼,惹得他一阵阵地起反应。女孩却丝毫不惧,脸上明明都挂起害羞的红云,还硬着头皮挑逗他:“你家老二都答应了,往我身上冲,你矜持个什么劲?不就是拆装手枪嘛,你教教我,又不少块肉。”

他那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抱着她一顿啃,最后还是答应教她。

窗户拉着一层薄薄的丝帘,阳光从外面透进来,过滤了酷热的刚猛,落在她乱糟糟的长发上,她飞起红云的脸颊满足地望着他拆装手枪的动作,星光熠熠的眼睛里有显然的痴迷与崇拜。

他永远忘不掉那双眼睛。

“阿骁,我变得很厉害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做你的女朋友?以后,我们就可以是雌雄双煞!”

“你是雌的我没意见,不要拉我下水。”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你有女朋友吗?”

“不打算有。”

“啊?好可惜哦。我觉得是从女朋友开始比较好,直接嫁给你会不会太快了?我有点吃亏。”她那点小小的狡黠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她却热衷于话里话外调戏他,像一个女孩子急惶惶地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女人。

可真的到了真刀真枪的当口,她又是女孩子了——在他身下轻轻颤抖,柔弱的四肢紧紧抱他,非不让他有别的动作。

他一直都知道,她口是心非,也嘴硬心软。

窗外,北风呼啸,把一种带着酸涩的凄冷吹进他心里,顺着血管走向全身。

————————

苏星九在走之前发了一封定时信,这个任务她有足够的支援,所以不希望fiz掺和进来,但她还是在信里把事情详细告诉了fiz。池弈骁派给她一队人,个个都是不输她的精英打手,他们四散在不同地方,约定在尼基拉北部的一个小镇会合。

接到任务的第二天,苏星九就启程了。

与此同时,远在尼基拉半岛上周复礼哗啦一声砸了桌子,“唐牧深那王八蛋!”他青筋暴起,“还不停手?他还敢不停手?”

阴鸷的眼睛眯起,周复礼紧握双拳,“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手下颇有几分见地,“周总,姓唐的会不会是故意的?现在亮出底牌,对他来说,太早了。也许,他会暗中派人上岛秘密营救。”

周复礼瞪过去一眼,“我还用你提醒?”

手下瑟缩地耸肩,“那个女人要动吗?”

“一切照旧,我倒要看看,他唐牧深能忍到什么时候,还能出什么后招。”

手下离开后去取了饭菜,一路来到半岛上的一处高地,巨大粗壮的金属钢杆上吊着一个铁笼子,他跟钢杆两边把手的佣兵说了几句话,他们打开杆上一个小窗,输入密码,那铁笼子吱吱呀呀地就慢慢下降。

笼子里是安云彤。

才在这里待了两天,她看起来就比抓到的那会瘦了一圈。东方女人的柔弱在她身上展露无遗,比较特殊的是,她很安静。

从被抓到这里开始,不哭不闹不挣扎,即使面对他们这些气势汹汹的佣兵,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

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死气。

这种死气在这帮不知内情的男人们眼里,成了一种临大事而不惧的镇定。

“安小姐,你期待你的男人来救你吗?”他把碗筷推进去,“你的男人明明知道你被绑架,似乎是不想救你呢。”

安云彤脸上没有表情,接过饭菜慢悠悠吃着,对男人的话恍若未闻。

送饭的手下看她这样也觉得无趣,铁笼子很快就吱吱呀呀升上去了。

两天都被吊在半空中,风吹日晒有时还会有阵雨,变化无常的天气里,他们只给了她一条几乎不管事的毛毯,她就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柔弱小狗,等待自然的判决,安云彤的内心却平静无比。

从来到这里的那刻起,她才终于明白,这两年的局。

什么爱啊,依恋啊,挣扎啊……她曾经对唐牧深付出的一切,都在这时显得可笑狰狞。那个男人有心,却不是对她。他够狠够绝,愿意用无辜的人命去换取他在乎的女人的安全。

她在这时脑子就清楚了,想起曾经有过一两次,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向冰冷的瞳仁里有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呢喃过,九……彼时她只看到他眼里的温柔,误以为是为她,这些蛛丝马迹都被她无意或故意忽略了。

她甚至为自己和他想象出一个爱情故事。她的父亲故意把她送到他眼前,他厌恶她,又本心不受控制地最终还是爱她。

故事挺好的,只是她错以为自己是主角。

一阵热风吹来,咸湿的海水腥气灌入鼻腔,安云彤打了个寒颤,她缩在毛毯里闭上眼睛,睫毛下划出一条泪痕。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心里流的。

第五十三章 派孩子做任务

唐氏大厦内,安禾集团的董事长惴惴不安地等在会客室。

他曾经也为自己“卖女儿”的行为有过耻辱感,但当云彤一脸甜笑与他说唐牧深爱她且不止一次时,他慢慢地也释怀了。

安禾集团度过危机,而他的女儿和唐牧深那样的人物终成眷属,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然而一个电话打破了他的所有美好幻想,他的女儿被绑架了,作为筹码被捏在别人的手里,唐牧深对此竟不闻不问。

这两年,云彤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他不敢确信了,更有些害怕知道结果。

近两个小时的等候,他没有见到唐牧深,进入会客室的是许承。他起身,毫无一点董事长的做派,谦卑地打招呼:“许经理,您好。”

“安董。”许承永远是那副公式化的表情,“您的事我和唐总汇报了,唐总的意思是您先回去等待消息,这件事情唐氏自有处理办法。”

“那我女儿……”

许承不露痕迹地瞥过一眼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相信安董对唐氏有所了解,安小姐身边的安保和防卫要突破绝非易事。如果安董认为唐氏无力处理,我可以跟唐总提出您的想法和措施,您看如何?”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董事长连连否认,“许经理,请您跟唐总说,我担心女儿的安危才来这一趟,绝不是怀疑唐氏的能力,我只希望我女儿平安回来。”

“您回去等待消息吧,唐总这些天很忙。”

安董事长犹豫道:“许经理可否告知,关于绑匪提出的条件……唐总他,会放过周氏集团吗?”

许承的表情密不透风,“此事涉及到唐氏高层决策,很抱歉,无可奉告。”

安董事长心头一震,脸色灰败。他看了眼许承身后不远处紧闭的总裁办公室门,不安、恐惧与悔恨有如潮水席卷了他。

“谢谢许经理。”

许承看着蹒跚离开的男人,静静站了会,转身进到总裁办公室,唐牧深正如往常般批复文件,“唐总,人走了,他心里应该多少有数。”案桌后的男人没什么反应,他继续汇报道:“出入境那边有消息,苏小姐她出国了,目的地是日多摩机场。”

男人抬起头来,“她又去卡拉斯岛?”

“唐总,是否要查?”

“查,尽快。”

————————

在蓝海以北有一个小国家,叫孟斯。

这里是世人皆知的毒天堂,治安混乱,警匪一窝,醉生梦死。每年在北美、中美流通的毒品,有百分之八十经过孟斯,这里是重要的集散地,也是暗夜的总部所在。

毒品业务的特殊性使暗夜组织异常松散,乌蟾是近几年新崛起的首领,他简单粗暴杀掉了之前坐镇孟斯的奇卡,并以重金贿赂墨西哥和美国的缉毒部门,打通各路关系,占据了运输上的优势。各大势力趋利,暂时与他合作,赢得了短暂的安稳。

这一次,他把人借给周氏用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让池弈骁的手里沾上毒,通过他把毒品卖向更广阔的世界市场,同时打通亚洲这条路线。c国是当今世界上禁毒最厉害的国家,他需要一只强有力的手把那个闸门掰松了。

这只手就是池弈骁。

周复礼那蠢货可能连池弈骁是谁都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的更多——池弈骁的软肋是一个女人。

c国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

乌蟾得意地哈哈大笑,“老朋友们,我说过,我要建造我的帝国,现在只是第一步。”他在一张坐满毒贩头子的圆桌上说道,“三天之内,我们的账户就会充满金钱,它会帮助我们打开更多的门,这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都将知道我们,与我们合作。”

圆桌上响起参差不齐的笑声,各人心思各异,但谁也没有在这时反驳乌蟾。

“三天,那我们就等着三天见分晓。”

乌蟾眯起浑浊的眼睛,夹着雪茄的手轻轻一挥,吩咐道:“去,确定最后的交易时间和地点。”

远在亚洲的麦冬收到消息立刻汇报,“老大,他们进行最后的确认了。”

池弈骁懒懒地从沙发上起身,套上外套,“让小政去,按照说好的条件谈。订一张去美国的机票,你联系安排一下,最晚明天,我要见到巴顿将军。”

男人脚步如风,飞起的衣角扫过沙发,在沙发的里侧,静静躺着一个蓝色发夹,那上面点缀着用珍珠母贝做成的星星图案。

————————

苏星九是倒数第二个到达小镇会合的。

比她还晚的是一个少年,矮小瘦弱,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背一个巨大的包,脚步很轻松。她愣愣看着他,忍不住愤怒道:“太过分了,派个孩子来做任务!”

少年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巨大的图纸,在桌面上摊开,指着图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之前就在附近,等你们的时候无聊稍微打探了这里的情况。”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戳来戳去,“这些标了红点的地方有摄像头监控,划线的这几处是红外线探测区,这条黑线是我们的路线,除去黄色的这一段,其他都是监控死角,只需要处理掉巡逻的杂兵。”

苏星九瞪了眼睛,“无聊?稍微?”

少年的声音带了些不自觉的傲然:“这些很基础。”他指着黄色区域继续说,“这一片是第一次交战区域,突破之后就可以直接冲到这里的高地,人质就在高地上。”

其余四人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大块头看苏星九的嘴就没合上,笑着说道:“别看诸葛年纪小,只要有他在,任务很难失败。”

“他叫诸葛?”苏星九惊叹。

“是,听说你们国家以前也有个人叫诸葛,也是很厉害的人?”

“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苏星九忍不住摸了摸诸葛少年的头,惹得对方一记眼刀飞过来,她收回手,“你该不会是诸葛家的传人吧?”

大块头摇头道:“不是,诸葛是老大捡来的,那会他还只是个小娃娃。”

诸葛少年憋红脸对着大块头叫道:“你跟她废什么话!”他冷哼一声,撇过头,“这女人一直都那么讨厌。”

一直?

苏星九心头一动,她细细观察了一圈,面前五个人,毫无疑问都是身经百战的,这种人往往具有极强的个性和防备心。他们与她会面后却神态自若,眼神与微动作都看不出丝毫的防备。

她本来还觉得奇怪,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融入团体的体质。

现在看来,原来……这些人早都认识她。比起像个傻头傻脑的好奇宝宝那样,苏星九决定压下心头的疑虑,假装自己并没有失去记忆。

这几个队友身上,一定可以得到关于她过去的信息!

意外之喜使得苏星九心情愉悦,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人又凑在一起详细对了一遍行动计划,就各自回房睡了。

计划是完美的,但行动永远有不确定的因素,他们必须保存足够的体力与清醒的头脑来应对任何可能的特殊情况。

第五十四章 附加任务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星九一行人就整装出发。

按照计划,他们从监控的盲点上山,两个人打头阵开路,她和诸葛在中间,剩余两人殿后。这个配备下,她和诸葛是相对安全的,眼看这几个人的超强战斗力,苏星九把那口不服咽了下去。

在明知队友比较强的情况下,为了任务顺利完成,她最大的作用是不拖后腿。

在山林间穿梭的时候,她忍不住怀疑,池弈骁那家伙派她来出任务,是走个过场还是怎么的?诸葛看起来实战不强,可军师力强得快炸了。他们五个王者带她一个青铜,玩呢?

即便腹诽,她还是很快调整情绪。尼基拉的位置靠近热带,天气变化无常,搞不好就是一阵雨下来,让人非常狼狈。而且在这种山林里,讨厌的危险的动物比较多,比如现在,苏星九和诸葛面前的树上就盘了条蛇。

两人止住脚步,苏星九打了个手势,以极快的速度飞过去一把小刀,那刀钉在蛇头,入木三分,蛇身痉挛般在树干上扭曲翻腾,足足十分钟,那花蛇渐渐脱力。

诸葛道:“还没死。”

苏星九也不着急,四周一看,“再等会,别浪费了一把刀。”

诸葛瞥了她一眼,冷哼,“是你招惹的它。”

“它挂在那里,我们走过去,咬到我你负责吗?”苏星九瞪起眼睛,“小屁孩说话不过脑子噢。”

“谁是小屁孩!”诸葛呛声,仍然理智地控制了音量,“你这女人根本就没生病吧,你骗老大。”

苏星九眼珠子一转,“你敢怀疑你老大?他说我生病了我就是病了,你得照顾我。不然他让你来干嘛?”

诸葛一脸怒容,眼睛里却是少年的赌气,“我不会怀疑老大的!哼,你们女人就喜欢花言巧语,你之前就是那样勾引老大,不要脸!”

诶?

“哼,这还是要怪你们男人啊。”苏星九轻笑,看着那慢慢垂落的蛇身,“有本事正人君子做到底,弹开我的勾引啊。”

“你!”诸葛气红脸,“真不知道老大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

“呐,你还是在怀疑你老大哦,你质疑他的审美。”

“我不跟你说了!”

她看着诸葛的背影一阵好笑,他几步上前,把小刀拔出来,就要转身,苏星九眸光一凛,纵身一跃,整个人扑在诸葛身侧,一手抱住他,一手捏住那意图做最后一击的蛇头,手上猛地用力捏下去,将蛇甩了出去。

那报复心极强的花蛇终于死在了草丛里。

苏星九松了口气,看到诸葛微微发白的脸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捏他的脸,“小伙子,以后对救命恩人态度好点哦。”

诸葛仿似矮了一头,看着女人窈窕的身影走在自己前面,嘴里嘟囔:“有什么了不起,都是被你气的,我才没注意。”探究的目光扫了她一遍,“本来就不像生病了的样子……只是,反应速度和身手好了很多,是老大训练她了?”

行进了约莫半小时,两人停在一棵巨大的树下,诸葛拿出一个小仪器,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我通知他们四个人了,暂停行进,我们在这里休息。”

“休息?”苏星九一愣,“计划里可没说这条,难道搞不好还要在这里过夜吗?”

诸葛神色很认真,“有可能。”

“小子,你什么意思?逗姐姐玩呢?”

诸葛白了她一眼,“不许自称姐姐。”随后解释道,“我需要等政哥的消息,他在和乌蟾的人谈判,谈判成功后,会有一批人从这里撤走。”

“谈判?谈什么判?池弈骁想贩毒?”

“老大不是那个意思。”诸葛看了她一眼,“你不用脸色那么难看,要不是因为你,老大不会同意谈判的。你就乖乖在这里待着,我的任务是确保你安全。”

“你的任务?”苏星九预感不太好,“那救人算什么?”

“附加任务。”诸葛面无表情,语气里染上一丝烦躁,“你怎么还是那么笨,那个人质跟老大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你要来救人……”

苏星九心口一窒,打断他:“你算错了。”她压下心头那些情绪,快速分析道:“池弈骁如果脑子没问题,是不会和乌蟾真正交易的。如果我没猜错,乌蟾是想要借他的手把毒品市场扩充到c国,对吗?”

“还用你说。”

“那他们为什么要撤出这个岛?把我们这些进了虎口的人全部抓起来,他和池弈骁的谈判才万无一失。我们不能等,而且,需要改变原计划。”她灼灼的目光看向远处,“这个岛不止周复礼的人,一定还有乌蟾的暗兵。全部,我们要把他们全部都解决掉。”

诸葛看到她眼里的刺芒,收敛了别扭的语气,认真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还要继续等。目前的路线是安全地带,再往下走,会遭遇乌蟾的埋伏。我们六个人,不够。”

“你们早就知道了?”

“我只负责保证你没事,这些事情没必要告诉你。”

苏星九瞪起眼睛,一阵火大,但想到他的初衷,她没有发火。在少年身边坐下来,她揉乱了他的短发,“为什么没必要?既然你要保证我的安全,当然要告知我原本的计划,否则你怎么确定我不会拖后腿?”

诸葛眸光一震,打掉她的手,“把你打晕!”

苏星九温柔地笑了,她长出一口气,轻叹,“明知到这里很危险,你那个老大还是送羊入虎口呢。”

诸葛骤然起身,“你在责怪老大?”

她看了眼他发红的脸,“小孩子就是不懂事。”随即娓娓道,“其实我记不清了,甚至不记得我认识过池弈骁。我的脑袋,它不对劲了。他跟我说,我是他的女人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记得这回事。”

诸葛瞳孔猛缩,“你……”

“但这种感觉很熟悉,他明明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也明明知道我面前有许多个我自己没有看到的陷阱。他不拦我,让我去做,为我开路,给我善后……这种感觉,好熟悉。”苏星九喃喃念着,手伸入发丝,揪起头发,“可我记不得了。”

无助,猝不及防地溜进她心口,脑海中是奔腾的千军万马。

“你别这样。”诸葛在她身边坐下来,从来不会安慰人,还是僵硬地说道:“老大他不会怪你的。”

苏星九的心口漫上心疼,像火红的烙铁滋滋滋地烫着她。他漫不经心的随意,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电影画面,一帧帧地在心里过。可记忆还是毫无反应,连先前那种灵光一闪的回应都没有。

她没有再说话,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耳朵注意着周围动静,把突然失控的情绪一点点勒紧缰绳,安抚下来。

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猛然睁眼,身边的诸葛亦是目光戒备,打了个有情况的手势,两人借着极粗的树干隐藏身形。诸葛在树干上轻轻放了个小仪器,两秒钟的功夫,仪器在树干上投影出三个人影。

是巡逻的杂兵?还是乌蟾的暗线?

第五十五章 他怎么会来

在唐氏大厦工作的职工们心里,许承一贯冷静儒雅并平易近人。他路过,他们与他打招呼,总是挂着淡笑回复。

但今天山崩地裂表情不变的许承,对路过的所有招呼都没有回复,原先不紧不慢的机器人步子此刻成了匪夷所思的小跑,若不是穿着西装裤,大家都觉得,他可能会以百米冲刺的架势冲进总裁办公室。

紧跟着敲门声响起了开门声,许承额前发丝凌乱,办公桌后的男人一抬眼,立时皱眉。

伴随着心头升腾起的不好预感,许承的声音同时响起:“唐总,苏小姐去了尼基拉。”

偌大的办公桌上响起一声闷锤,唐牧深心口跳动的声音传到脑袋里,砰砰砰地几乎快炸裂,他接近吼叫地说道:“安排直升机,现在!”

桌上龙飞凤舞的笔迹终结在一道力透纸背的划痕,办公室的门伴随着男人焦急的脚步,嘭一声关上。

——————————

天色暗了,苏星九借着黄昏的日光,扫了一遍身上的小伤口和大腿处的刀伤,从包里拿出伤药做简单处理。身边的诸葛和她半斤八两,脸颊上被狠狠揍了一拳,此刻冒出青紫色,眼睛有一点出血。

乌蟾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他们遭遇了五波攻击,另外四个人也差不多。

现在他们摸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分散的打法很吃亏,苏星九和诸葛找了一处灌木丛,给剩余四人发了定位消息,此刻正在等候集合。

“a组在绕路,混淆对方视听,预计一小时。c组从东北面断崖过来,预计四十分钟。你保存体力休息一会,我盯着。”诸葛年纪不大,语气很老。

苏星九无异议,“我设置二十分钟,我们轮着休息。你别跟我争,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诸葛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在她休息的时候,他往附近丢了几个探测器,确保万无一失。回来坐下,苏星九已经入睡。

长时间的高度精神集中很费体力和精力,她能睡得这样快,显然是把他当做了可以背靠的战友。回想起白天她说的记不起来,他忍不住观察她。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太平洋的一个岛上。老大做事被算计,飞机迫降在那里。因为各种故障,他们花了好几天才确定老大所在的小岛准确位置。他跟着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她了,一头长发,看起来比他也大不了几岁,温柔的白裙子,光着脚。

开口却很讨厌,她指着他问老大:“你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极差的第一印象。

后来,因为那个岛隐秘的地理位置,老大把那里当做中途站。这女人自称是岛上的岛主,摆出一脸主人的样子收过路费,每次见到她,她都热衷于开玩笑和占便宜。但他知道的,老大去那个岛的目的并不仅仅为了战略,他看这女人的目光不一样。

“滴滴——”

微弱的声音响起,苏星九睁开眼睛,目光炯炯。

诸葛按下耳机上一个按钮,压低声音:“老大。”他听了一会,就把耳机摘下来递给苏星九,“他有话和你说。”

苏星九接过来,熟悉而磁性的嗓音灌入耳朵的瞬间,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可以撑到明天日出么?”

大约是耳机质量太好,屏蔽了许多杂音,他磁性声音里的紧张此刻被放大了。

她从没听过他的这种音色。

“嗯。”她咬牙,问道:“现在,我成了筹码,对吗?”

耳机里一阵安静,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对。筹码是死的,你是活的。”

苏星九一愣,之前被强行克制的紧张和焦躁突然消失无踪,她无意识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娇气,“那……明天见。”

男人没有回她这句,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从现在开始不必再考虑安云彤,唐牧深带着人过去了,从空中走,他会首先救下那个人。你们的任务是拖延时间到明天,听懂了吗?”

“好。”

“耳机给诸葛。”

苏星九摘下耳机,诸葛只压着声音说了两次知道,通话就断了。她没有多问,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休整一番,她看向诸葛:“换你休息。”

“你没到二十分钟。”

她轻笑,从背包里拉出一袋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补充体力也是休息,你闭会眼。今晚也许是一场恶战,没得睡。”

诸葛不跟她扯皮,枕着背包就躺下。

苏星九在心里暗暗盘算。

她来救安云彤这件事的初衷其实很单纯,严格来说,那女人是一个无辜的局外人。唐牧深为了保护她而把安云彤扯进来,不道义的同时也把她绑架了。如果周复礼真的杀死安云彤,苏星九会觉得自己欠她了。

她不愿意,所以这一趟她要来。

始料未及的,是乌蟾与池弈骁的交易。那恐怕是有些日子的旧仇了。乌蟾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对池弈骁的重要性,他把周复礼当饵,真正的目的是引她上钩。因为自己记忆的空白,她对两个人的博弈无知无觉。

她咬钩了。

而池弈骁,没有把这些道道告诉她,只让她对现下内心的意愿做评估和选择,并尊重她的选择。

苏星九轻叹。

那个男人……有必要这样透彻吗?他似乎比自己还了解自己,他明白,简单粗暴地把过去的记忆告诉她和不告诉她,其实是一样的。

记忆不能被复制,也不能像程序那样被写入,它如果丢失了,只能自己去找回来。因为与记忆捆绑的,是曾经经历时,旁人无法感受的独属于她自己的感觉。

——————

在周复礼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等来了唐牧深。

直升机巨大的声音在楼顶盘旋,他像一只饿了十天的野狗,带着一队人冲到楼顶。凌乱的西装和胡子邋遢的脸与直升机上下来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些人,不论如何都死要面子的吗?

这时候了,他还一身笔挺的西装,皮鞋在楼顶的探照灯下发出锃亮的光,迈开的步子缓缓走来,如同一只雄狮。

周复礼摇摇脑袋,把这种长他人志气的心思摇了出去。几天的等待,其实是一场心理战,他的耐心快被磨完的时候,这个男人来了,不得不说,他很有手段。在上楼之前,他就让手下去带安云彤,待唐牧深在不远处站定,他发出胜利的大笑:“唐总,我可把你等来了。”

唐牧深背着光,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形,却没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什么话也没说,站在那里摸了摸袖扣。

等安云彤被几个彪形大汉拎小鸡一样抓到楼顶,周复礼再度开口:“唐牧深,你既然来了,我们也就不多废话了。现在,你把钱打到我的户头上,先交钱再交人。你没得选。”

安云彤迷蒙着眼睛,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她努力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却没有成功。心跳得像擂鼓,她下意识地缩着身子,“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来……”

周复礼听到她的呢喃,又发出得意的笑声:“怎么?你的男人拿钱来换你了,你不信?”他端着一把冲锋枪又看向唐牧深,“不得不说,唐牧深,你真的很会隐藏。我差点就要相信,这个女人没有那么重要。可现在呢,你来了。”

安云彤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男人从光里走来,越发清晰的容颜刻印在她心上。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脸,冷酷又帅气。

第五十六章 小范围遭遇

唐牧深依然一言不发,在距离周复礼三米远处停下脚步,冰冷的眸光扫向楼顶的众人。荷枪实弹的佣兵把周复礼簇拥在中间,他扬了扬手,立刻听到周复礼的人都端起枪。

“唐牧深,你想耍什么花招?”周复礼用枪指着安云彤的脑袋,“你敢耍花招,我就毙了她!”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把对面站着的人都看了个遍,没有一张他想要看到的面孔。他突然退后几步,又再度扬了扬手,在周复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十几束强光朝他们打过来,也就是眯起眼睛的功夫,枪声响起。

周复礼这头的人只有少数几个反应较快的佣兵打出几枪,却也没打中对方,一众人就这样被解决了。周复礼还活着,他的肩膀与膝盖吃了四颗枪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还能活动。

“你……你……”他说不出话来。

唐牧深还是一脸的冷漠,比起刚才,此刻的神情更多了一丝阴鸷,他走到周复礼面前,做了个手势,身后一个狙击手上前把安云彤抱了起来。她腿部中枪,是被周复礼这头的人慌乱下打中的。

“人呢?”唐牧深盯着周复礼狰狞的脸,“岛上还有多少人?”

周复礼全身疼痛,愤怒、不甘和恐惧交织着煎熬他,这个男人比他想的恐怖的多……他自以为周全的部署,几束光和一队狙击手就把他打败了。

没有力气说话,一个绝望的笑容挂在嘴角,他发出难听的桀桀笑声,形如癫狂。

唐牧深没有纠缠他,转过身就往直升机走去,吩咐道:“清理这栋楼,找到指挥室。”说完,他看了眼虚弱的安云彤,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叫了个名字,“许承。”

许承会意,上前接过她,“张医生,麻烦给这位小姐救助。”

安云彤愣愣的,这时才感觉到腿上的剧痛,她忍受不了地叫出声,余光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他手里抓着一个对讲机,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抓得很用力。

他有点紧张。

安云彤昏迷过去之前,这样想道。

————————

楼内残留的人很快被清扫,唐牧深坐在指挥室里的椅子上,眼睛盯着面前十几个屏幕。岛上空间过大而临时安装的摄像头有限,只能大刀阔斧地查看到基本方位的情况。尤其现在已经是晚上,监控器拍摄出来的画面清晰度非常有限。

他沉着脸,十指交叠,“许承,准备东西,一个小时后出发。”

“唐总,您……亲自去吗?”许承的西装上有一些血迹,是刚才安云彤留下的。

“嗯。”唐牧深幽深的目光盯着显示器,“你在这里盯着,保持在线。”

许承想说什么,但看着自家老板的样子,闭了嘴。

与此同时,岛的西北面,也就是7号监控器附近的树丛间,苏星九、诸葛和c组的两个人会和,这两个都是美国人,一个叫本,一个叫李,都是大高个。a组的两人因为绕路又遭遇乌蟾的人,没能按照约定会合。

他们现在打算找个折中点碰面。

四人躬身猫步,借着月光慢慢行进。突然,队伍最前端的本停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翻了翻,握成拳。四个人立刻面向四个方位,把背部都留给队友。

“脚步声判断,六个人。”李压低声音,“正面打击,一人解决一个,剩下两个我和本分了。”

本接着说道:“从左往右数,一二三四号,我一,李二,女人三,小孩四。”

诸葛在夜色中翻了个白眼,苏星九没有异议。

对方是一行六人,从东边走来,沉闷的步子可以判断是六个体重较大的男人,他们也压低声音用外语交流,卷着舌头喷音节,出气声非常明显,一下就暴露位置。苏星九默默在心里感到语言的重要性,气音太多,这语言怕不是天要亡人。

思忖间六个人走近了,李和本以极快的速度窜出去,两声闷哼响起时,苏星九的枪也对准她的目标喉咙射出子弹。剩余两人由本和李快速解决,一场骚动不过十几秒钟的功夫。

就在她收起枪的时候,李突然对着她飞起一脚,苏星九微一侧头,立时矮身,不料腰部还是吃了一记,她背后窜出四个人!

冰凉的刀刃划过皮衣,她感觉到背上的肩胛骨在流血,但痛觉没有跟上,高度的紧张和戒备攫取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矮身向后踢出一脚,转身的同时,左手刀右手枪,刀在空中划了一圈,枪对准面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射击。

“fuck!”

枪杀一人,刀划到了一个男人胸口的皮肤,不深。

他攻势凌厉地朝苏星九打来,铁拳轰到面前,苏星九来不及用枪,只有以灵巧的身姿跟他对打,一个回合,他铁臂在她背上猛地一撞,同时也没有讨到好,苏星九闪身到他背后,匕首刺进他肩膀。

他粗大的手抓住苏星九握匕首的手时,李已经解决其他人奔过来,在他脑袋崩开一枪,血溅了苏星九一脸。

“clear!”

血腥味和痛觉在这时全部回归,苏星九忍着痛,把最后一点止血药往肩胛骨涂。

“有没有人受伤?”李跟大家确认。

“没问题,可以继续走。”苏星九道。

诸葛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说:“你刚刚不必帮我,那个人我可以解决掉。”她刚刚那一枪打到的人是正在和诸葛缠斗的人。

“马后炮,反正你又欠我了。”苏星九轻哼一声。

诸葛心头的愧疚散了一大半,“臭女人,你就是故意的。”

前头的李回过头,“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斗嘴。”他看了眼手里的小屏幕,“还有半小时,跟a组会合。”

在山上不断遭遇小范围战斗的人并不知道,此时半岛的一处小径上正涌进大量的佣兵。和周复礼手底下那些小角色相比,这些佣兵成团的,有组织性的,他们受雇于乌蟾,目标是一个女人,其余所有活物,都可以见到即杀。

第五十七章 刀不嫌多

远在美国的海陆空战队总部,池弈骁坐在会客室里,沉静的眸子看向窗外渐渐发白的天色,向来漫不经心的脸上有一丝凝重。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金黄的大门打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走进来,一身军装穿得一丝不苟。

“池先生,我的朋友,为何在深夜造访?你一定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走近才发现,他金色的头发一半都白了。

池弈骁起身,与他握手,露出从容的笑容,“我来给巴顿将军送礼。”

“哦?什么礼物?”

“听说,巴顿将军支持的候选人在毒品政策方面,姿态积极。”

“你什么意思?”巴顿将军的脸色变得严肃,大手一挥,“你们都先出去,我要与池先生单独说话。”

金黄的大门关上了。

“池先生,关于此事,你不可夸下海口。中情局,缉毒局和国际关系部门都盯着这块肉,吃肉的人心思各异,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化繁为简,有何不可?”池弈骁笑道,“我有几条关于毒品运输的线路和时间信息,巴顿将军若是有兴趣,不妨试试?”

巴顿的蓝眼睛变得幽深,紧抿的唇下垂,“你说得再详细些。”

“一小批货物,怎么处理都随将军的意愿。在大选的当口,这批货物我借乌蟾的手送给将军,您意下如何?”

巴顿将军沉吟,蓝眼睛转了几转。

池弈骁适时开口:“在我们国家有一句老话,借花献佛。”他顿了一顿,“还有一句老话,敲山震虎。”

良久,巴顿将军的严肃表情慢慢缓和,锐利的目光看向池弈骁,“我的朋友,你不可能大半夜跑过来只是送礼而已吧?你想要什么?”

“钱。”池弈骁简单扼要,“我不做赔本生意。”

巴顿将军一愣,好一会,他突然哈哈大笑,“池先生,我的朋友,你永远那么有趣。”他金白色的胡子抖了抖,“市场价的百分之八十如何?”

池弈骁嘴角勾起笑容,“不用。我多少钱买的,您多少钱还给我就是了。”

巴顿将军睁大了眼睛,“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他的蓝眼睛打量了一圈面前的男人,“乌蟾手里捏着你的宝贝?让我想想,是你的什么宝贝?”

男人笑了笑,“不是宝贝。”

在巴顿将军微愣的目光中,他起身,再次伸出手,“巴顿将军,我希望此事尽快。天亮之前,您的部署就可以到位。”

探究的蓝眼睛闪出锐利的光芒,巴顿将军没有追问,爽快说道:“没有问题。我现在就把那帮混蛋从被窝里叫起来。”他走路如风,“池先生,我想……你应该没有兴趣跟我共用早餐了吧?”

“抱歉,我赶着回去。”

“那么,一路顺风。我亲爱的朋友,下次见面,你一定要与我吃一顿早餐。”

“没问题。”

————————————

苏星九四人与a组会合后,情况骤转急下。

原来的小范围遭遇战变成了车轮战。

六个人明显感觉到佣兵的数量在不断增多,几乎是以军队的架势在往半岛行进。诸葛在他的小屏幕上快速地点了几点,神情凝重,“政哥谈判成功了,怎么还会这样?”

苏星九这时才明白池弈骁所说的熬到天明是什么意思。

她轻轻喘着,“我们的弹药都剩下不多了,如果拼体力,你们觉得……可以拖延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吗?”

李检查了一遍弹药,表情不太好看,“他们在增援,恐怕接下来的战斗,我们都得用冷兵器了。”

本说道:“我同意,弹药不能用光。我们向那边的高地撤退,那里有一幢楼,争取拿下作为据点,可以一战。”

六人意见一致,说完就放起了枪支。苏星九在两条腿上塞了四把匕首,手里握着一把。他们五个人很有默契地把她放置在中间位置,显然是经过池弈骁吩咐的。

她心头涌上奇异的感觉,手中刀柄的冰凉触感似有若无地在她脑海中激起一点反应,她恍然觉得,自己这种配备的手法被人教过。身上的匕首足够多,对对手来说,就意味着足够多的意外。

她可以在许多刁钻的角度猝不及防地拔出匕首作战。

“十点钟方向,至少七人,行动!”

池弈骁手下这些人训练有素的程度比她还要高,且是多次磨合的队友,有些话不必说完就知道对方的意思。说话间,他们就窜了出去,犹如猎豹,奔梭在灌木和树丛间。出刀,格斗,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苏星九跟上他们,和一个清瘦的高个男人缠斗在一起。

这个男人跟她的打法很像,没有五大三粗的肌肉块和钢筋铁骨的力量,他和她都是靠灵巧取胜。一时间打了三四个回合,竟没有胜负,倒是互相挨了对方几记拳头。

苏星九矮下身子,听到偶然发出的枪声和搏斗声,卯着劲要把这个男人解决掉。她紧握匕首朝他冲过去,一个假动作闪身到他侧腰处,匕首刚刺过去,那男人就闪避了,一拳打在她手腕,把匕首震落,苏星九又迅疾掏出第二把。

直到对方打落她第四把匕首,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等我抓住你,一定好好地让你爽,让你尝尝我的刀有多厉害。”语音里荡漾着下流的气息。

苏星九表情不变,在他从背后抱住她的时候,她又一矮身,男人还来不及惊愣,第五把匕首稳当当插进了他第三根肋骨下方。

一刀毙命,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就口吐鲜血死了。

苏星九面无表情地把他刚才打落的匕首都捡起来,其他人在这会也都结束战斗来到她身侧,李忍不住啧啧赞叹:“看不出来,苏小姐还是卖刀的。”

“什么时候都能开点玩笑,才是有趣的人生啊。”苏星九扬了扬眉毛,“刀,我可不嫌多。永远让对方以为我只有最后一把刀了,我就会赢。”

她说完就兀自往前走去,这一次,她确信,这句话是池弈骁教给她的。

第五十八章 我的小甜心

其余五个人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本率先打破沉默,“你们不觉得……她的做法和老大很像吗?”

在几个人默默的点头中,诸葛只是耸了耸肩,“她本来就是老大教的,而且,她是老大的人。”

“老大的哪种人?床上的还是心里的?”其中一人低声笑道。

诸葛瞪了他一眼,“别让老大听到,打烂你一口牙。”

“诸葛这么凶,真是少见呐。那看来是心里的人了,想不到,老大好这口,够辣的。”

“老大就是老大。”

“够了,少废话。留点力气说遗言。”

“那我先说了吧,希望在我死前有人可以fuck我一下,让我爽死。”

“死小子你可真有出息。”

“……”

苏星九听到几句,甩了甩脑袋。他们是池弈骁的人没错,但不管是谁的人,这帮臭男人凑在一起准没好听话。

粗俗,太粗俗!

她走在前面没几步,李就跟上来,“苏小姐,你往后一些,开路的经验,请你相信我。”

“好。”她果断让开,刚落后几步,前方就有一个巨大的探照灯,耀眼的光束打过来,惊得几人都伏在地上。

一个鸭嗓响起,“朋友们,猫捉老鼠一晚上,好玩吗?我们是时候结束这种游戏了。说真的,你们不会玩腻是吗?”

苏星九一行六人都分散开,借着树丛和大树干的遮挡,他们暂时隐蔽了身形。

“朋友们,我知道你们此刻正在树后瑟瑟发抖。你们只有几个人,怎么跟我们打?”说话间,汽车引擎声不断响起,苏星九的心里发凉,“我们的大部队正在上山,他们有十万分的热情欢迎你们。朋友们,出来见个面吧。”

他话音落下,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就突突突响起来,苏星九靠着的树干被打中了两发,都在她头顶不远处。耳膜嗡嗡嗡地振动,一时失聪。

“混蛋!谁让你开枪的?你喜欢吃枪子是不是?”那个鸭嗓对着开枪的人一顿拳打脚踢,“老子有没有跟你说过要留活口?你打死了人,打中了那娘们,你有几条命够死的?王八蛋!我让你开枪!我让你开枪!”

一顿出气后,一声枪响,鸭嗓又说:“朋友们,请原谅一条疯狗的冒失。现在,他已经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了。”说话间一个身体被丢了过来,是刚刚开枪的人,他脑门上有一个血洞。

苏星九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把这群喜怒无常的王八蛋骂了个遍。所以说贩毒招人恨呢,这群人根本就没个准,对身边人说杀就杀,什么兄弟战友爱情在他们那算狗屁。

六个人没有人说话。

苏星九看了眼手环上的屏幕,诸葛发来消息:“别说话!”

一秒钟间隔,又是一条消息:“如果他们开进,我们掩护,你先跑。”

苏星九的手环只能接收消息,她看着那几个字,红了眼睛。对方现在这个情况,他们没有任何胜算。可她若是一旦被抓到,池弈骁的任何后招都会成为泡影。她答应过他的,会坚持到太阳升起。

可目前的代价却是五个队友的生命。

心念急转,她第一次做出了任性的选择,和以往所有的训练相悖,她在诸葛警告的目光中一跃,进入探照灯照射的范围。紧身的皮衣有多处破损,一身的血迹斑斑,脸上几处青紫,她却站得像个胜利者。

“哦我的姑娘,你真是甜心小可爱,你果然听到了我的热情召唤。好了,现在请你慢慢走过来。”鸭嗓的声音透出几分喜悦。

苏星九冷哼,在诸葛他们有动作之前,大声说道:“我要是死了,乌蟾会怎么对你们?”

鸭嗓一愣,“小甜心,你在说什么?”

苏星九从腿上拔出一把匕首,在手中把玩了两圈,突然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在想,是你们跑过来抓住我的动作比较快,还是我的匕首插进我的喉咙比较快?”

鸭嗓立刻吼道:“你放下!别动!”

这个东方女人疯了吗?还有人自己不想活命的?

手腕上消息的震动提醒着她,她没有理会。

“识相的,就往后退。我们确实跑不了,但你要是敢往前走一步,你走多少,我就让这把匕首刺进我喉咙多少。”清冷的声音里都是死意,诸葛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动作,心里却有异样的感觉。

他们奉命保护的人,反过来在保护他们。

有懊恼也有不甘,出于理智,他们都保持不动,现在他们动了,就会成为苏星九的掣肘,是坏事。

“小甜心,没有人会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鸭嗓缓和了语气,依然难掩紧张,“你在吓我们,你想要救你的朋友,我说的对吗?”

“对。”苏星九的唇边始终挂着微笑,“我爱惜我的生命,也想救我的朋友。所以,现在,你往后退。”

鸭嗓冷冷一笑,往前倾身,“我的小甜心,你真是可爱极了。”

他正在说话,就看到强光照射里的女人毫不犹豫往脖子上扎了一刀,白皙细嫩的皮肤立时血流如注,她竟然还在笑,那双黝黑的眼睛泛出彻骨的寒意,盯着他,使他不寒而栗。

“你,你真的……”

“我真的是个小可爱对不对?”她眯起眼睛笑,红唇黑发,竟有几分妩媚之意。

鸭嗓男人被吓得连连后退,只觉得这女人不仅疯癫,更是带毒的刺玫瑰。

“你住手,停手,我听你的,我往后退。”鸭嗓男人立刻妥协。

他很清楚这个女人的重要性,只要她活着,没有逃出他们的手掌心,她就有无限价值。可一旦她死了,不仅乌蟾会找他的麻烦,甚至灭他全家,连池弈骁那个可怕的男人也会让他生不如死。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和对方几个翻不了天的人,就算听她的,也没有损失。

这一番计算,他立刻命令手下往后退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距离。退远了,这帮狡猾的人很可能会有后招。他立定后,继续扯开他那鸭嗓,“小甜心,我就在这里等着。如果你非要离开光的范围,那大不了大家都是死。你说对吗?”

苏星九计算着,这也应该是对方能退让的底线,就不再得寸进尺,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血,“早这样不好吗?非得让我流血,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小甜心?”

鸭嗓阴鸷的眼睛瞪着那笑语晏晏的女人,这么变态的女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第五十九章 退回据点

苏星九压低声音,脸上还挂着笑容,“我拖着时间,你们想办法通知外援或者脑子比我好的想个脱身办法出来。”

“小甜心,你可别耍花招,否则……我们大家都不好看。”

“你本来就很难看。”苏星九瞪他,一句话让那鸭嗓后面的不少人都笑开了,“而且这样认为的人还不少呢。”

“都他妈给我闭嘴!笑什么笑!”那鸭嗓怒道,“你们这群没用的畜生!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哇,你这么看不起我的吗?什么叫连个女人都抓不到?”苏星九眯起眼睛,一脸不屑,“你这么厉害你来抓我试试?你敢抓我,我就死给你看!”

鸭嗓语塞,一句话不愿意多说了。

他还真不敢试。

两相僵持,苏星九一面摆出百无聊赖的样子,一面注意到李和其他几个人已经开始策划路线。如果目前的状况能够拖到约好的黎明,是最好的。但是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押在这里,他们必须策划一条后路。

就在双方谁也不往前进一步的时候,苏星九几个人突然听到他们的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人还不少。

眸光一凛,她骤然怒道:“王八蛋!看来,你是真的想要同归于尽了?”

“你干什么?!”那鸭嗓瞪着她举起匕首的手,“我什么都没做,你想干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苏星九狐疑地眯起眼睛。

诸葛低声道:“不是我们的援军,没有收到消息。”

鸭嗓警觉起来,低声问身边的人:“绕去后方的人到了吗?”

身边的人脸上有一丝困惑,“刚走没有多久,按理说……没这么快。”说完他又补充,“有可能绕了近路。”

鸭嗓一听,立刻变了语气,好声好气地说道:“小甜心,不要这么敏感,这么大个山林,野动物多,你要是害怕,你过来我这里。”

苏星九瞪着他,一时间判断不出是谁来,握着匕首,全神戒备:“我怕你消受不起。”

“他的确消受不起。”

冰冷的男声响起,五个隐在暗夜里的人同时都身形一动,苏星九长出一口气,转身一跃就扑进那人怀里,哗啦一滚,两人藏在一棵大树后面。

“别动手,自己人。”她话音刚落,那五个人就停止动作。

鸭嗓在前面怪叫:“那混蛋是谁?!刚刚怎么回事?!”

——————

唐牧深把扑进怀里的女人狠狠地搂紧,嗓音是复得的喜悦:“九儿……”

苏星九靠着他,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人?”说起这个,他就生气,“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吗?就敢跑过来救人?”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知道那个答案了。只是,在这样的绝境里遇到他,喜悦占据了脑海,使她没有思考。很快,她收敛情绪,冷静地说道:“你带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唐牧深也没抓着她算账,理智地回答:“人不多,我让许承叫了后援,赶到这里也得好几个小时。我解决了他们绕到后方的人,暂且留出一条线。我们退去指挥室那栋楼,想办法撑一会。”

和他们几个人的计划不谋而合。

苏星九还是打算问一声征求意见,手环上显示信息:“同意,赶快撤走。”

“那我们走。”

唐牧深二话不说抱起她,在鸭嗓还在怪叫,企图摸过来的时候,他挥了挥手。烟雾弹夹杂着手榴弹投了过去,对方只来得及愤怒吼叫着躲避撤退,根本顾不上抓苏星九。约莫两分钟的时间,他们快速撤退到唐牧深清理出来的路上,上了车,一路踩着油门到了高地的那栋楼。

一进大厅,苏星九就从唐牧深身上跳下来,日光灯下,她浑身的伤都展露无遗。

诸葛他们五个人也差不多,一身伤一身泥一身破皮衣。

唐牧深把他们带到指挥室的楼层,让张医生帮忙处理伤口,除了苏星九坦然接受,其他人都拒绝了,拿着伤药和纱布,互相处理伤口。

“小诸葛,我算不算又救了你一命呀?”苏星九蹦到诸葛面前,捏了捏他的脸,“你叫我一声星姐姐,不过分吧?”

“你放手!”诸葛气红脸,跟脸上的伤混合在一起,他整个脑袋像个猪头。

苏星九乐得哈哈大笑,又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唐牧深忍不住把她拉回来,按坐在自己腿上,冷了脸,声音却是关切的:“你别闹腾了,安分一点,全身这么多伤。”

闻言,五个人都脸色各异地看向苏星九和唐牧深。

无言的交流里,他们都把目光投给了诸葛,仿似在说:你不是说她是老大的女人吗?

老大的女人坐在别的男人腿上?

他们是准备卸了那男人的一双腿呢?还是看青青草原绿成海呢?

苏星九靠在他怀里,“开个玩笑怎么了?诸葛可厉害了,没有他,我们这些人早都没命了。”

“你还敢说?谁让你过来这里的?”唐牧深提起这事就一肚子气,厉声道:“你就不能少惹点麻烦?”

苏星九正打算说话,却没想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杀出——

“你不能吼她。”

她睁大眼睛看诸葛。

诸葛只是别过头,心里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老大都没有吼过她。

唐牧深沉了脸,正要说话,许承走进来汇报,“他们到楼下了,杀了我们几个人,但还没有攻进来。”

苏星九连忙站起来,她看了眼窗外,天边已经有橘红色的光冒出来。

“我去。”她走上前,“他们忌惮我,不敢动我的。”

果然,苏星九在阳台上露面,那鸭嗓就停止了怪叫,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小甜心,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她语气懒懒的,“真是晦气呢。”

鸭嗓眼睛充血,朝她恶狠狠说道:“何必呢?就算你们有几个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看到了吗,装甲车还在来的路上,你赢不了的。”

“赢不了我也拖死你。”苏星九白了他一眼,“你就等着吧,等到我们都饿得没力气了,说不定到时候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捡走我们了。”

第六十章 没良心的女人

她的脸上是死皮赖脸的神色,鸭嗓看着她,压下了心头的那点疑虑。他刚刚在树林里已经见识过这女人的不讲道理了。原本他以为她有什么策略,想要拖时间,现在看来,这女人只是憋着一口气不愿意服输。

这烈性子……要不是她是乌蟾要的人,他都想自己尝鲜了。

够野!

“小甜心,你真是不乖。”

唐牧深从苏星九身后走出来,这鸭嗓说起话来让人极不痛快。他下意识地揽住身边女人的肩膀,对那男人投去敌视的目光。

“小甜心,他是你的男朋友?”

“除了抓女人,你还负责八卦呢?”苏星九露出轻蔑的笑意,“看起来乌蟾很重视你嘛,净派你干些垃圾事。”

鸭嗓瞬间拉下脸,低声咒骂,但也不再说话了。

苏星九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张医生带来了一个消息,“唐总,安小姐醒了。”

许承去部署防卫了。因此,张医生以为安云彤醒来是一个重要的事件,就过来告知。没想到迎头接到唐牧深冰冷中微带愤怒的眼神,她一时愣住。

苏星九看在眼里,起身拍了拍屁股,“那过去看看,她这几天是不是吓死了?”

在她出门前,唐牧深拉住她的手臂,“你去看她做什么?”

“谢谢她替我当了那么久的挡箭牌啊。”她回眸看向他,在男人的目光中看到一丝闪躲,她没有多说,跟着张医生去了安云彤的房间。

当那张熟悉的脸进入视线的时候,始终惴惴不安的女人,表情从愣怔走到了凄然。

果然……是因为她在这里。

安云彤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红润,她低下头,声音沙哑难听:“苏小姐也在这里。”

“是啊。我本想过来救你来着,没想到被赶了个先,还好你没什么事。”说话间,唐牧深也走进来,“很抱歉。”

安云彤抬起头,看着苏星九,“抱歉什么?”

苏星九坦然笑笑,“牧深是为了我才这样对你,原先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这些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我表示抱歉,为我的那部分。”

“没关系。”女人轻松的语气听得唐牧深皱眉,他这时才把目光放到安云彤身上,这女人经历这一番起落,竟看开了么?她低垂着眉眼,一副温顺的表情,继续说道:“如果不是苏小姐,我和我的孩子恐怕都没命回去。”

唐牧深的眉皱得更深。

苏星九一愣,安云彤这句话像一片羽毛,在她心湖轻轻掠过,一点涟漪,很快就恢复平静。

“牧深,你的人手够吗?”她平静的声音比安云彤怀孕的消息还让人烦躁,“你派两个人守在这里,我和诸葛他们可以替岗。”

唐牧深站起身,冷冽的眸光扫过安云彤,又看向苏星九,“你受伤了,在房间里待着。我让人过来。”

苏星九也没有多留,出门前,她看到安云彤抬起头对着她笑,那笑容清雅恬淡。

诸葛他们在的房间,还留下三个人。李和a组的一个队友去帮助许承。本正闭目养神,诸葛膝盖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他快速地在输入什么。

苏星九坐下,舒出一口气,窗外的天色越发亮了。

“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诸葛突然出声,目光却一动不动盯着屏幕。

“怎么,你想追我啊?”苏星九没个正经,坐到诸葛身边撞了撞他,“年纪太小了哦,姐姐喜欢成熟的。”

诸葛瞪她,“那个男人成熟吗?”

她没回答,“小孩子不要总是打听情感八卦,毛都没长全。”

“你这臭女人!”诸葛被她气得跳脚,“老大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诶,你说话要负责任啊。”她毫不在意地捏他脸,“我可是会告黑状的啊,到时候你老大给你小鞋穿。”

诸葛发不出脾气,气喘如斗牛,“你离我远点!”

苏星九正要说话,转眼看到唐牧深站在门口,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一遍室内的人,说道:“对方派了人单点突击。”

一直闭着眼睛的本和另一个队友立刻起身,二话不说出去支援。诸葛臭着脸也站起来:“我去支援,臭女人你不要跟我一组!”

“不跟你一组就不跟你一组,你以为我喜欢跟小孩玩呢。”她朝少年的背影笑嘻嘻叫道,走到门口的时候,唐牧深拦住她。

“你别去,待在这里。”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星九看了眼他身后越发明亮的天空,“多个人多份力,我不会拖后腿的。”

“你待在这里。”唐牧深抓着她手臂,“你在外面,我会分心。”他这样的性格,说出这句话并不容易,故而神色几分惴惴,眼角余光看着女人。

她停住脚步,再次抬眼看向远处的天边,轻出一口气,她笑了笑,“好,我不去。你小心。”

唐牧深感到一束艳阳落在自己冰封的世界里,他忍不住将她抱了抱,“在这里等我,我会带你回家。”

苏星九坐在窗台上,双手抱膝,背上肩胛骨的伤因为撕扯隐隐作痛,她没有理。好像世界上的窗台都差不多,冰凉的板面,坐上去摇摇欲坠。透过玻璃看出去,永远也忘不了这里只是一个窗口。

她听到楼下有交火的声音,跑动的声音,吼叫的声音,那些声音被格挡在门外,好像和她所处是两个世界。而在几个小时前,她和诸葛他们五个人在丛林里穿梭,交战,她是他们要保护的对象,也是战友。

手轻轻摸上脖子,血没有完全止住,纱布半湿半干,纱布下面是她自己给自己加的伤口。

苏星九把头靠在玻璃上,闭了眼睛,意识渐渐远去。迷蒙中,她听到有人叫老大,有两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交谈说话,有脚步声走动,绵绵不绝。

她闭着眼睛,有人将她抱起。

当晨风吹过脸颊时,苏星九终于睁开眼睛,天边一轮金黄的太阳,她在唐牧深的怀里,头顶盘旋着一架直升机。放下的梯子上,李敏捷地向上攀爬。

她看着那架直升机,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露出个笑容,随后就窝到唐牧深的怀里。

————

直升机上。

“老大,那女人不跟我们走吗?”诸葛坐在窗边看着越来越小的两个人。

男人勾起唇角一笑,“刚分开就想再见她了?”

少年别过脸,别扭的语气里却没有面对她时的愤怒与嫌弃,“没良心的臭女人,谁要见她。”

男人收回目光,扫了一圈直升机内,“出发。这一趟你们做得都很好,我会奖励。”

第六十一章 孕妇的待遇

苏星九被唐牧深带回和苑别墅。

比起之前在这里过夜时的不爽,她这一次过来养伤,很平静。唐牧迩在国外出差,搞不好哪天回来找她,在公寓养伤容易被发现,苏星九实在不愿意花费过多时间去解释,索性跟着唐牧深回了和苑。

这地方在使用的时间里,基本只有安云彤和家政嫂。

她住下的第一天,fiz就根据她的定位找过来,被唐牧深增加的保全挡在门外,气得大呼小叫。

苏星九连忙下楼,唐牧深正站在门口,脸色冰冷地拒客,“她身上有伤,不方便见客人。”

“方便,方便的!”苏星九蹬蹬蹬跑到门边,在某人不赞同的目光中好声好气地把fiz拉到沙发上坐下,“我给你拿牛奶。”温热的牛奶递过去,目光灼灼,“fiz小棉袄,你想通了?不生我气了?”

fiz先瞪了一眼唐牧深,转而喝一口牛奶,又白一眼苏星九,才缓过气,“跟你生气,我就是嫌命太长!苏星九,不是我说你,你做事能不能有点谱?你发给我邮件的时候,人都已经在尼基拉了!”

“哎呀,这次事情比较特殊,一封邮件解释不清嘛。”

“你新老板给你的任务?”他朝唐牧深横过去一眼,“我记得新老板不是他吧?”

“不是。”苏星九摇头,“我老板神出鬼没,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我任务也差不多算完成,先回来养伤咯。”

fiz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包扎的伤口,“刚换老板就接这么棘手的任务,都伤成大花猫了,不是说新老板会管你死活?你这样子死在外面也就我给你收尸!”

唐牧深靠在餐桌旁听,脸色不太好,“他是你的什么朋友?”

“以前组里的队友。”苏星九简单解释,又眉飞色舞地开始给fiz讲她做任务的过程。以往的任务,fiz大多会跟进她的情况,这次却不同。她虽然说起来添油加醋,但fiz不在意,边听边损她,又和她嘻嘻哈哈开玩笑,客厅里一时充满乐趣。

唐牧深默然看这两人,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

记忆中,她也是很生动的,可她的生动总有几分疏离感摆在那里。玩耍或是发脾气或是捡着乐,她的笑容总给人一种随时可以停下的感觉。而眼前这个苏星九,激烈地外放,笑起来仰头张大嘴,不到痛快的时候就停不下来。

这种生动带着恣意和潇洒,她看起来快乐得那么真实自然。

唐牧深没有说话,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没什么存在感地坐在不远处的餐桌边,目光始终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离,染上几丝不自觉的温柔。

fiz和苏星九笑闹了快一个下午,最终唐牧深耐性用完,硬生生把fiz赶出门去,理由是苏星九作为伤患,必须保证相当的休息时间。这么个闹法,伤口愈合得都慢些。

fiz瘪嘴,对唐牧深的行为表示无语,但到底还是乖乖离开。

苏星九倚在门边看他走,不着痕迹地叹气,回到空荡荡的大客厅,“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你可以列菜单,家政嫂过些时候来做。”

“唔,我没什么想吃的。不如你去问下安云彤吧,她有两个人,饮食比较重要一些。”

他默然,看到眼前的女人往嘴里丢了颗糖,那是一颗硬糖,她跟吃软糖似的嚼,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好一会,他慢慢说道:“她的事……我不知道。”像是解释。

苏星九看他一眼,“你现在知道了啊,既然是孕妇,就得以孕妇的待遇对待她。”嘴里的糖碎末子都咽下去,“牧深,你把她牵扯进来的时候,就该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不愿意听她这种理智分析的语气,皱起眉揉眉心,“知道了,我会让家政嫂安排。”

站起身,男人的脊背有几分僵硬,“小九,她的事,我会处理掉。”

苏星九撕开糖纸的手一顿,心里无端升上一些寒气,她感到不舒服,“你要怎么处理?以你对我的感情为名,让她堕胎吗?”

唐牧深猛地一震,心口漫上来撕裂的痛楚,他不愿意听下去,可脚步千斤重,迈不开。

果然,她继续说着他不爱听的话:“牧深,你和她之间,是你的事。如何处理她和她的孩子,取决于你的感受,你对她的感情,以及她的意愿。在这件事情上,哪怕一分一毫,我不愿意被牵扯,否则……”

“够了。”他原先话语里的踯躅和柔软都被冰冷代替,以他一贯的口吻说道:“我晚上不在这里吃饭,你吃过饭早点睡觉休息。明天张医生过来给你换药。”

苏星九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门关上了。

晚饭餐桌上多了好几个滋补的菜。

家政嫂做完饭菜就照例在厨房等待,她还有洗碗打扫的活。苏星九不太适应这种模式,特意去厨房把她带到了餐桌上,一番来往推拒,最终家政嫂坐下,多添了一副碗筷。

吃到中途,安云彤突然放下碗筷,神情有几分痛苦。

“怎么了?”苏星九问道,“哪里不舒服吗?我帮你叫医生?”

她摇头,捂着心口深呼吸几次,平淡无波地开口:“可以把山药炖鸡汤撤掉吗?我闻不了山药味。”

山药跟鸡炖在一起,还能敏锐地闻出山药并表示不适?孕妇的嗅觉是有多灵敏!

苏星九和家政嫂对视一眼,对方也是一脸的莫名。

她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有些无奈,指了指那汤碗,“那就拿掉吧,以后也不要做了。”

“诶,好。安小姐您还有什么忌口的跟我说,我下次一定注意。”家政嫂惶恐。

安云彤和善地笑道:“没有了。”眼角余光扫过同桌吃饭的女人,转而又低眉敛目地继续端起碗筷。

苏星九感到一种不同于格斗的危险气息。她早已没了和安云彤较劲的心情,自然而然就把之前的破事都丢到脑后。现在,她明显地感觉到,这些破事正在被一件件翻出来,像弹簧刀,冷不丁地来那么一下。

她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胃口极好地吃了两碗饭,吃完就回自己房间躺着消食。

这个房间是唐牧深特意叫人收拾出来的,应她的要求,有一个大阳台,阳台上放着一架秋千椅。现在已经是深冬,秋千椅上垫着厚厚的绒毛垫子,一块单人毯和一个抱枕。她喜欢在夜不深的时候坐在秋千椅上,晃荡着看夜空。

最近的天气都是朗日朗夜。

鉴于安云彤对山药炖鸡汤的开火,她在后来的日子里,极少下楼。只有吃饭的时候,以最低的存在感在餐桌上待一会,吃完就回房。白天待在房间里做简单的不拉扯到伤口的运动,看书,刷剧,打游戏;夜里就在秋千架上荡悠。

有不少时候,她会突然想起,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坐在这种秋千椅上的样子。

他好几次,都是悄没声就出现了。但自从尼基拉回来后,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苏星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没有那么期望他出现,可他不出现的时候,她又时不时地会想。

思绪纷杂,横躺在椅子上,她就睡着了。

第六十二章 像做慈善的吗?

迷迷糊糊间感觉冷,整个人缩起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把她容纳进去。她立刻睁开眼睛,“你来了!”

男人在看到她眼睛里的失望时,胸腔里像崩破了一颗柠檬。

他表情不变,轻轻嗯一声,“这几天公司有点忙,你按时吃饭了么?”

“吃了。”苏星九简单回答,在被他抱进房间时,又望了眼空荡荡的阳台和秋千椅。

唐牧深恍若未觉,坐在床边问她:“是不是无聊了?”他扫了眼房间里散乱放着的游戏机和书本,“还有什么想玩想看的,我让许承去买。”

“大同小异,都差不多,不用费事了。”

“那想吃的呢?”

“也差不多,家政嫂做的挺好的。”

“别的呢?”

苏星九看他这不罢休的架势,就说道:“在阳台下面那片草地上种点花吧。”

“你想种什么花?”

“黄山茶。”

唐牧深眼眸一亮,温柔地笑道:“好,明天我让人过来种。”

第二天一早,七八个园艺工人就在阳台下的草地上干活。苏星九醒来的时候快中午,她走出去看了眼,已经有一小片山茶花种好了。她原本以为会种下一些种子,那她兴许还能找点事做——照料它们。

但显然唐牧深并不希望她这样做。

草地上的山茶花都是开了花的,黄澄澄一片,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冬时节,它们被移植过来,还有没有命活。

她下楼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摸到草地上,园艺工人有大叔也有年轻小伙,她和一个看起来和善的大叔攀谈,“师傅,这山茶花这么个种法,能活吗?”

那师傅口音略重,努力用普通话回答:“能吧,俺们也不清楚。老板让这么种,就种。我瞅着这些花,难。现在天儿太冷了,你瞧瞧,冰渣子呢。”

苏星九看着师傅一边翻土一边对土又戳又指,没瞧见他说的冰渣子,又问道:“这些茶花要是养死了怎么办?它会就地腐烂吗?”

“烂?烂不了。”师傅摇头,“死了就死了,这么冷的天,烂不了。老板说了,死了就重新栽,只要花好看,种在这里就好。小姑娘,你这就不明白了吧,老板人家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的,他们不是要养花,是要看花。”

花没有让她开心,这种花师傅倒让她开心了。

苏星九眯着眼睛笑,两颊红通通的,她一边搓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师傅聊。以前半山别墅也有山茶花,她也只是看个好看。今天跟师傅聊这一通才晓得,种活茶花,并不容易。师傅兴致很好,和她说了不少养花的道道,她想着记住几条,以后好拿出来用。

但当工人们完工走人的时候,苏星九略一回想——什么都没记住。

她在黄山茶丛附近站了会,回头看到唐牧深正倚在车门上看她,那张极少有表情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里,颇有和煦温暖的意味。恍惚间,苏星九仿佛看到一点当时少年的影子。

待她走近,他长手伸过来,圈住她,冰冷的西服染有淡淡的烟草味,浑厚的嗓音在头顶说:“外面冷,下次别出来这么久,对你的伤不好。”

到底是不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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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乌蟾气得满脸通红,但因为皮肤太黑,又经过电子屏的过滤,视频会话那头的人并没有发现他的怒火。

当然,也可能是故意没有发现。

乌蟾除了气红脸,指间的雪茄也在抖,愤怒甚至传到了他手腕那粗大的金链子上。

“姓池的,你什么意思?”

视频会话里的男人全然一副优雅痞公子做派,白衬衫敞开两颗扣子,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灰白头发颇显瞩目,嗓音自然悠闲:“乌蟾先生,你要求的交易我答应了。为了体现诚意,我预先付给你百分之七十的定金,并万分信任地把货品运输全权交予你方。现在货丢了,你问我什么意思?”

乌蟾哗啦一下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姓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运输线路,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男人一脸无辜,“乌蟾先生这样不自信吗?如此大批量的货物运输情报,偷起来很简单?还是乌蟾先生十分看得起我?”

乌蟾沉着脸,看着视频对面男人的表情,他笑得很单纯,但那笑容刺痛他眼睛。

他损失了一大批货!全部都被该死的美军截获,而且正值大选,他想要拿回货,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去打通关系,那些参与大选的候选人都正值用钱的时候,这时候不狮子大开口咬他一块肉,更待何时?!

怎么算,他都是血亏。

雪上加霜的是,池弈骁这王八羔子竟然来找他算账!

理由是,他打了钱,没收到货。要嘛,按照合同约定赔付双倍定金,要嘛,就给货。

他让手下的人打探了好几天,始终没抓到池弈骁和美军方的关系。现在,如果他不按照合同约定赔付,这王八羔子也不是好惹的,很可能在墨西哥和哥伦比亚动手脚,到时候保不准,他还会面临更大的损失。

“你和美国军方勾结搞我?”乌蟾猛吸一口雪茄,死瞪着男人。

灰白头发的男人扬了扬眉,他还是漫不经心笑着,那笑容的意味却倏然变了。方才是纯真无辜,此刻却嗜血酷烈,“乌蟾,做事要有些规矩。你有胆子动我的人,跟我做交易,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我现在还比较仁慈,毕竟我的人没出什么事,那么能用钱解决的烂摊子,最好,就用钱解决了。”

他笑得让乌蟾心惊。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男人轻哼一声,笑容更艳,“你以为我还会坐在这里跟你瞎扯聊钱?你大概,还是不够了解我。”

乌蟾深吸一口气,之前那种抓到他软肋的胜利感在此时消失无踪。池弈骁的可怕和变态他当然是知道的,但当他拿住他的软肋时,那些变态和可怕瞬间就微不足道了。可现在,他输了。

“池先生,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何必生气呢?”乌蟾很识时务,“我这次的损失你也知道,不是小数目。违约金,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月之内。”

“欠钱违约,还理直气壮地宽限自己时日。你觉得我看起来是做慈善的吗?”

“池先生,请您……理解一下。我需要平衡手下很多市场,这次损失的货涉及到很多人,还有美国军方那边和孟斯的议会高层都需要钱打点……”

“七天。”对方完全不搭理他的诉苦,简洁地打断他,“如果乌蟾先生再次失信,我就请你吃一顿香辣牛蛙。”

视频断了。

第六十三章 血崩的蟾

乌蟾怒吼一声,把身边能够到的东西全部都打落在地,踢翻了各种桌椅,足足嚎了两分钟,他才把没灭的雪茄扎在手下的脸上。

瞬间,对方跟他一样嚎叫起来。

“一个女人!你们这么多人开着装甲车去抓人,抓不到一个女人!王八蛋!fuckyou!fuck!fuck!我让你抓不到,我让你抓不到!”他锃亮的尖头皮鞋一下一下踢在手下人的身上,很快,对方就蜷缩在地毯上,脑袋、眼睛和嘴都冒着血。

“老大,老大,她……她不怕死啊。那女人她不怕死。”

乌蟾依然疯狂地踢打,地上的人正是鸭嗓。

“老大饶命,老大求求你!”鸭嗓抱住头,闷着嗓子,“那女人用死威胁我们,她真的往自己脖子上戳刀子,是真的,老大,我不敢啊。她要是真的死了,你也会杀了我!”

乌蟾喘着粗气停手,鸭嗓被一边几个小弟扶起来,浑身是血地站在一边。戴着金手链金项链的男人双手叉腰,在凌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又愤怒地叫了一阵,吐出一口痰,唾沫横飞地大骂:“干他娘的混蛋!都他妈是变态!不怕死?哼,不怕死?他娘的臭婊子跟姓池的一个路子!”他转头看到房间里的其他人,更怒:“都站着等我伺候你们?!给老子收拾房间,都他妈的给老子收拾!”

与这番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明亮办公室里的男人。

“老大,尼基拉半岛的地形都勘察完毕,可以作为中途站。只是离蓝海很近,如果乌蟾阻挡,军火运不过去。”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滔滔不绝,“当然,他们短期内自顾不暇的话,可以建立起一条初步的运输线。”

“嗯。”男人淡淡应声。

“政哥那边传回消息,空中的那条线也都妥当了。大约五天,可以开始进行正常的运作,初期少量,后期加大,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

少年犹豫了一瞬,继续说道:“c国唐氏……没有动作。”

男人挑眉,看向少年。少年立刻低头,脸色有些红,“老大,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顺便看下情况,没有特别调查。”

“你想知道她的消息?”

少年轻哼,“不想。”

男人勾唇笑,“给你放假,现在开始,你行动自由。”

少年别扭的神色到底装不下去,眼眸亮晶晶的,“谢谢老大!”说完他又顿了一顿,小心地问道:“老大你不去看她吗?”

“嗯,我很忙。”

少年的嘴角一扯,这个真没看出来……昨天都忙到在海边的房子对窗坐了一整天。

“老大……”

“有话一次性说完。”

少年低下头,语气难掩落寞,“她……告诉我了,说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旋即又抬起头,“但她一定记得老大,她跟我们一起行动的时候,做的事情特别像老大你教的。老大,你教过她是不是?”

男人没有说话,在少年的话语里,他冷峻的目光露出一些不自觉的温柔意味。

“她还救了我们,知道自己是筹码,所以……她用自己要挟他们来争取时间。”说到这,少年有些惭愧,“不知道她脖子上的伤口有多少深,她那种人,应该很快就活蹦乱跳了吧……”

男人没有听完,站起身,背过脸,“男子汉别娘唧唧地在这里唠叨,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说完,他走出房间。

少年看着那修长的背影撇了撇嘴,对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麦冬说道:“冬哥,老大他这是口是心非吧?他为什么不愿意自己去看那女人?”

麦冬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你就叫我‘老大’了。”

少年也叹气。

麦冬看了眼走到阳台上的男人,从落地窗看去,他颀长的身子趴在栏杆上,有些落寞的意味。老大上一次出现这种类似情况,是秦小姐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想起那个时候的光景,心头有一个猜测慢慢浮上来。

“小诸葛,你以前认识苏小姐?”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冬哥?”

“你怎么认识苏小姐的?”

“老大带我见到的啊。”少年说道,“哦对了,那时候冬哥你去刚果那边了吧?老大的飞机在中途遭遇了点小事故,迫降到一个小岛上,那女人就在那岛上。”

“就是……那个中途岛?”

“嗯。”诸葛不太理解麦冬的惊奇,继续说道:“老大后来时不时总去那个岛上,我跟着他去过几次。”

“你在那个岛上见到的人就是苏小姐?!”

“对啊。”

麦冬张大了嘴巴,惊道:“那个岛上的不是秦小姐吗?她怎么又是苏小姐了?”

诸葛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麦冬,“姓苏姓秦不都一样吗?我也有很多名字,但我还是我啊。冬哥,你怎么突然智商变得好低。”他叹了口气,“噢,该不会是她剪了头发你就没认出来吧?不过她现在确实比那时候要健壮一点,以前轻飘飘的,瘦得像纸片。”

麦冬长出一口气,“我没见过她几次,从刚果回来后,我只是偶尔送老大去岛上。看过几眼她的照片,跟现在变化有点大。”

诸葛耸耸肩,“这还是解释不了你的低智商。冬哥,你这样确实不适合做佣兵特工,很容易死掉的。”

麦冬打了下他的脑袋,“就你话多!”

“好疼!”诸葛叫道,他瞪了麦冬一眼。

“既然是这样,小诸葛,你这趟去c国可是有任务了。”

“你想干嘛?”

麦冬阴恻恻一笑,“为了我们老大的终身大事,你是不是应该出份力?”

诸葛嘴角一抽,“你要我把她绑架过来?那我得叫上李跟我一起,搞不好我现在打不过她。”

“你怎么动不动打打杀杀的?”麦冬不赞同地皱起眉,“我们要智取,知道吗?现在苏小姐被困在唐牧深那里,我们要把她解救出来。”

“解救?”诸葛摇了摇头,“她不是被困在那里,她是自己去那个男人那里的,而且他们关系不简单。”

“……”麦冬做了几个深呼吸,“我说小子,你别说话,你就按照冬哥说的做,回来后我送你一台新的游戏机。”

诸葛立刻乖巧点头,“你说,要我做什么?”

“你去跟苏小姐说,我们老大最近受伤了,正奄奄一息地在这边养伤,每天昏迷不醒,睡梦中都在喊她的名字,她要是有空,就过来看看老大。”麦冬为自己的智商暗暗喝彩。

诸葛脸色不太好,“冬哥,你这算不算咒老大?”

麦冬又往窗外那落寞的身影看了眼,“不然你以为老大为什么给你放假,他就是希望你去c国把苏小姐带过来。但是苏小姐吃软不吃硬,你不能把她打晕了带过来,你得让她心甘情愿地过来,明白吗?”

诸葛似懂非懂,“好,我知道了。”

麦冬再次望向窗外,苏小姐还是秦小姐的时候,他错过了;现在同一个人回来,他要努力做助攻的小钢炮,为老大分忧!

第六十四章 申请出门

半个月过去,移栽的山茶花果然死了不少,唐牧深又叫园艺工人过来换花,一簇簇的黄茶花被挤在桶里,等待被埋进冰冷的土。

苏星九坐在秋千椅上,看工人忙碌,仿佛看一场死刑的执行。

唐牧深对她几乎有求必应,只要她乖乖待在这座和苑别墅。在某些时刻,她从阳台看出去,总有自己还在半山别墅的恍然——青梅竹马的深哥哥与精致的金丝鸟生活。

她记得从前的自己虽说心里难免遗憾,但还是有不少开心的地方,为一套新衣,一杯清甜的奶茶,一本新书,以及新换上的拥有她喜爱图案的床上四件套。她曾真心地为自己生活中出现的小事开心过。

而现在,那些情绪没有了。

也许是因为时间和成长,人的心态总会变的。

但苏星九知道,她这样的原因还有一个。

突然左手上的手表响了一下,她记下上面的数字,拨出去一个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fiz那充满活力的声音传来:“小九,有人侵入我们的通讯线,给你发了一条消息。我拦截下来了,等了几个小时对方没有回应。”

“消息内容是什么?”

fiz清了清嗓子,跟演话剧似的在电话里叫道:“臭女人!你死了没?”

苏星九朝天翻了个白眼,“以前的消息怎么没见你这么有感情地朗读?”

fiz乐得语调飞扬,“快说说,这消息谁发的?你知道吗?谁叫你臭女人?怎么这么贴切呢?”

“噢,我的小男友,傲娇系列的。”

“什么?!”声调陡然变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吃嫩草?”

“你管得着吗?你怎么不自己反思反思,我们的通讯线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人突破,巴掌都直接打你脸上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八卦?”

fiz毫不在意道:“我和你的通讯线,现在只是私人的。某些人悄没声被金主爸爸买断后,我就撤防了。哎,以后话都说不上几句,还保密什么,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见面可能连脸都不认识了……”

苏星九头都大了,“你别玩我了,差不多得了。这个人的消息以后直接转到我这里。”

“哼,你欠我一顿饭。”fiz挂断电话。

苏星九失笑,这小子还是世面见得少,就这样居然只要一顿饭。

几秒钟的时间,消息就发到苏星九的手表上。这手表功能有限,一般只用于任务交流,像“是不是想姐姐了”、“小屁孩过来让姐姐摸摸脸”、“我要是死了就吊你家门口去”这种复杂的语言表达,没法实现。

她想了好一会,回过去一句:“出事了,速来。”

果然,没多久,对方就回复了一个时间地点,是s市的一家西餐厅。

苏星九一番盘算,敲响了书房门。

虽然是周末,唐牧深还是在书房工作。

做总裁的代价,大概就是他只能做一个总裁了。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温度,目光触及她时,柔和些许,“怎么了?”

“嗯……牧迩回来了吗?”

他看她目光闪躲,回道:“还没有。”肉眼可见的速度,她的脸垮下来,他笑道:“想出去玩?”

女人黑亮的眼睛盯着他,“如果你发自内心地理解到这层意思的话,那最好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想玩就去吧,天黑之前回来,我让家政嫂做你爱吃的菜。”

苏星九的心早就飞了出去,“好。”

“以后想出去玩,直接说一声就好。”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让她感到有些不适,他继续说道:“小九,你选择跟我回来,我很开心。我不是爷爷,不会把你关起来,你不用怕。”

苏星九抬起头看他,男人冰封的脸再也不像往常,尼基拉的事件之后,他身上透出一种大事已成的胜利感,这种感觉好像是非洲草原上的一种蜥蜴,以前她听撒曼说过。那种蜥蜴猎取猎物,只会旁敲侧击地咬一下,把毒液注入对方的身体,随后就以超长待机的耐心等着毒慢慢侵蚀至猎物死亡。

高明的手段,却让人胆寒。

她盯着他幽深的眼眸,清楚看到那里的眷恋和宠爱,他不再藏着了。苏星九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这样,但他释放的信息很明确,他不会再像之前几个月的唐牧深,隐忍而压抑。

“牧深,我……”

“阿深。”苏星九被一个清淡的嗓音打断,安云彤穿着孕妇裙站在房门口,她笑容清淡,表情温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别人,“我想出去买点宝宝用的东西,可以让司机送我一趟吗?”

唐牧深温和的脸在看到她的刹那变得冷冽,“你直接跟司机说,想要什么做什么,不用经过我。”

安云彤低下头,语调轻柔,“我怕你找我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她说完,也不等唐牧深再说话,转身又进了房间。

苏星九看了会,刚刚想说的话一下子都被打散了,索然无味的感觉,“那我先走了,嗯……这里有多余的车吗?我自己开。”

唐牧深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她立刻说道:“我肩上的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可以开车的。”

他探究的目光扫了她一圈,转身回桌边拿给她一个车钥匙,“你开我的。回来的时候让许承去接你,他晚上要过来送文件。”

“噢。”

“身上带钱了吗?”

“我有钱。”她把钥匙丢着玩,“爷爷和牧迩都有给过我,挺多的。”说完,她就乐呵呵走了。

其实导致她有钱的最主要原因,是前些天麦冬打过来的一笔——她的任务奖励。

麦冬说,虽然人不是她救的,但看在任务到底算完成了的份上,老大给了奖励。他还告诉她,老大同时奖励了李、本和诸葛他们,比她的奖励丰厚许多。苏星九回复邮件的时候照例挖苦了麦冬,但心里很开心。

不是那种耕耘之后的收获的开心,而是麦冬给她发邮件这件事,让她感到……池弈骁的气息。

他不说话,麦冬是不会有动作的。

现在,一周多的时间,诸葛又过来c国。

飞扬的心情使她脚步都格外轻快,在车库找到车,一路踩着油门就往约定地点去。

第六十五章 对不起祖宗

这家西餐厅,苏星九第一次来,在靠近市中心商圈的地带,并不隐蔽。但她进门后就发现诸葛选在这里的原因,这里的座位都有巨大的芭蕉树盆栽作为间隔,同时还有竹编的帘子和不停播放的钢琴曲。

很适合私密性质的约会。

她在诸葛告诉她的桌位坐下,点了两杯拿铁和一份牛排。诸葛来的时候,她正在吃牛肉并喝光了其中一杯拿铁,在伸向第二杯的时候,诸葛拦住了她:“我以为,起码有一杯拿铁是你给我点的。”

“那你喝吧,再去给我点一份牛排和卡布基诺,还要培根芦笋卷和鸡茸汤。”她嘴里塞着牛肉,吃得满面生光。

诸葛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你出、事、了?”

“是啊!”苏星九理所当然地应道:“出大事了,饿死姐姐了。快别废话,点餐去,诶还有,你不能给自己点酒,小小年纪别喝酒。”

诸葛双目迸出杀人的光芒,他想了想自己的游戏机,忍了一口恶气去点餐,又想到那女人脸上还没消下去的暗红痂,到底心软几分,多点了几个菜。见苏星九没什么大事,纯属逗着他玩,他把背包放在椅子上,随口骂了她几句臭女人,再去卫生间洗手。

苏星九乐呵呵的,服务员上菜时看到多点出来的菜,她笑得更欢——小屁孩,嘴巴贱了点,人还是很不错的。

啧啧,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啊,人生路会比较坎坷哦。

猫哭耗子假慈悲地进行了一番心理活动,诸葛回来了,羊羔绒的外套上有显见的水渍,他皱着好看的眉头,“你们女人都那么没礼貌吗?”

“好好说话,开口就放地图炮,我吃饱了揍你。”

诸葛白了她一眼,“我去洗手都碰到个女人撞我,对不起都不说,急急忙忙看了我一眼就往里跑。”

“拜托,人有三急。跟你说句对不起的功夫,尿裤子上怎么办?”苏星九说得毫不在意,“比起一句对不起,一个女人带着一坨代谢废物才更可怕好不好。”

“你在吃饭,你知道吗?”诸葛脸色都变了。

“这有什么,我以前去医院执行任务,还见过医生对着屎吃饭的呢。”

诸葛的脸色更差了,“臭女人,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小屁孩,你见过的世面还是少啊。”苏星九乐呵呵喝了一口拿铁。

“你还不是喝了拿铁!等下那杯卡布基诺是我的!”诸葛瞪起眼睛,粗着脖子跟她争,一番少年意气的来往调笑,让苏星九吃得非常痛快开心。

等到两块牛排落肚,苏星九才喝着汤问到正事:“你怎么会过来这里?你老大要你来的?”

“没有。”诸葛觑了她一眼,“老大受伤了,来不了。”

苏星九的心猛地一提,“受什么伤?”

“和乌蟾那边的人开打了,中了三枪,我来的时候他刚做完手术,还没度过危险期。”他低下头,落寞的神情装不出,语气低落点倒是可以,“他现在持续昏迷高烧,还老叫你的名字,麦冬哥才让我来。”

苏星九感觉心口撕拉一声。

正要继续问情况,突然觉得不对劲。她狐疑地眯起眼睛,一言不发盯着面前的少年看,沉默了好久,少年终于受不了地抬起头,红着脸质问她:“你这臭女人怎么那么没良心,我都说老大重伤了,你都不问一下,真是白眼狼!”

瞬间被提起又被撕拉的心完好无损落了回去。

她冷哼一声,“小子,想骗你姑奶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啊?”

诸葛梗住,“你怎么知道我骗你的?”

她冷笑,阴森森的脸看得人有些瘆得慌,“首先,你老大和乌蟾没有理由打起来。你的老大不愿意碰毒,现在乌蟾手里没有威胁他的筹码,你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大诈他讹他还来不及,打他喵的什么架?”

诸葛心虚,眼神游离地看了眼一下一下闪绿灯的手环。

苏星九说的话正原原本本地传到电脑前的麦冬那里,麦冬听得一拍大腿,“苏小姐真聪明!”又再拍脑袋,“这小子,也太不会演了,几句话就让人给戳穿了!”

“他不会演,你很会咯?”

慵懒的声音响起,麦冬吓得一激灵,立刻起身站好,“老大!”他伸出手就要去关电脑,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拦住了。

女人熟悉的声音还在继续说:“他还没度过危险期,你就不远千里跑来找我,消息发给我还先问我死没死?我是你老大,还是他是你老大?我之前就是说你老大几句坏话,你臭女人长臭女人短的,现在你老大生死未卜呢,你坐在这里跟我吃西餐?”

一声冷笑,“少年人,你骗姐姐的时候没有打草稿哦,是不是看不起我?”

诸葛偷偷看一眼她,以前没觉得她有这智商啊?智商还能从老大那里传染给她吗?

苏星九往嘴里丢了个鸡肉块,“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池弈骁他叫我的名字想见我,直接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了。都什么年代了,麦冬还把你当鸽子用呢?诸葛大侠,你可真是对不起你们祖宗。”

诸葛黑了脸,强词夺理:“你说这么多,你就是不想去看老大!”

“少给我瞎挑拨。”苏星九拿叉子柄打他脑袋,“他想见我,不必用你们这种拐弯抹角的路子。你老实交代,这馊主意是不是麦冬给你出的?就这智商,这辈子基本告别配偶这件事了。”

“你在诅咒麦冬哥。”

“不,我只是阐述事实。”

电脑那端的男人懒懒地从座椅上起来,吓得一边的麦冬大气不敢出,“听到你的结局了吗?”

“啊?什么?老大……我……”

“把跟踪关了。”男人淡淡吩咐了一句,嘴角挂着笑容走出去。

麦冬心里奇怪,如果他没感觉错误,老大刚刚走出去的时候,好像心情很好?但他想破脑袋也没明白,苏小姐看破他和诸葛的小计谋,到底哪里取悦了老大?

另一头,诸葛看到手环上的绿灯灭了,心如死灰,“臭女人,你赔我一个游戏机。不然,我就不回去了。”

苏星九白了他一眼,“什么年纪了还打游戏?手速太快的男人找不到女朋友。”

“为什么?”

“因为根据最新的科学研究,男人的手速和命根子的持久力成反比。”

诸葛听懂后满脸通红,压低了嗓子骂她:“你太无耻了!”

第六十六章 赵鸿歌的秘密幽会

诸葛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从背包里挖出来一瓶红褐色的液体,极不情愿地递给苏星九:“喏,麦冬哥说给你的。涂脸上去疤,你们女人才要这种东西。”

苏星九瞄了眼,神情不屑,“麦冬?他能有这心思?”她坐到少年身边,毫不顾忌地揉捏他的脸,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脸上没几两肉,骨头硌手,她又转而挠他痒,“装什么装?不就是你给我的么?老实交代!交代不交代?”

诸葛挣扎不过,露出对泼皮无赖的妥协表情:“是老大让我给你的!”

苏星九停手,心漏跳一拍,“真的?”

“不然谁关心你脸上有没有疤!”诸葛白了她一眼,“真想不通老大看上你什么,臭女人,无赖下流!”

苏星九伸出胳膊搂他肩膀,“小子,你就这么对你救命恩人啊?”她把丝巾解下来,露出还贴着纱布的惨兮兮的伤口,“哎,血白流啊。哎哟,嘶……好疼,哎哟哎哟,伤口要裂了,疼死了。”

“你……”诸葛涨红脸,“我不要跟你坐在这里了,你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

“等等!”苏星九突然压低声音,看向斜对面的座位。

她原来的位置背对他们,现在坐在诸葛同一边,就能看到正在吃饭的一男一女,“她怎么在这?”

“你认识她?”诸葛对她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很是不屑,不满道:“那女的就是刚刚撞我的,还没道歉!”

苏星九眼珠子一转,说道:“确切来说,我不算认识她。但我认识她的男朋友,也是个公子哥,牧深的朋友。”

“那就是说,她对面坐的人不是她男朋友了?”

“这不很显然吗?”苏星九发现坐在那里的赵鸿歌很谨慎,和对面的男人说几句话就会有意无意地看一圈四周边。大概因为今天苏星九穿得像学生,浅蓝面包服和牛仔裤,还和诸葛坐在一起,她两次眼神扫过来,大约都当做学生情侣偷摸约会了。

保险起见,苏星九坐回自己的位置,“诶,小诸葛,你注意一下他们。这位赵小姐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对你们女人的八卦没兴趣。”

“她撞了你没道歉诶!你就这么放过她?”

“总比身上带着代谢废物好啊。”诸葛老神在在地把话还给她,“我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女人计较。”

“哦,那我就喝了这瓶去疤水。”

“你等一下,我刚看了她的唇语。”诸葛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地打探八卦,“她应该不是出轨,那个男人好像在问她要钱。她说的是,‘你还想要多少钱’?”

苏星九赞叹:“你居然还会唇语?好厉害!”

少年看到女人眼里真实的佩服,不由得脸色一红,“大惊小怪。”随即更认真地开始窥探两人的对话

赵鸿歌和那个男人没有说许多就分开了,他们大抵都在商量价钱的问题,应该是赵鸿歌让那个男人去办了一件事,以为一笔钱可以了断,没想到男人狮子大开口找上门来。

既然如此,可以判断的是,那件事属于把柄类型。

据她以往了解,赵鸿歌和顾烨的身家所差不大,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能办什么黑事?男人走后,赵鸿歌在手机上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很快也拎包走人。苏星九赶紧拉着诸葛跟上去,在诸葛付钱的时候,她在门边看到赵鸿歌走向对面的商场。

她刚走过去没多久,一辆车就开到商场门口,安云彤走下来,和她一起进商场。

诸葛把钱包塞进背包里,“臭女人,你穷到饭都请不起了吗?为什么是我付钱?”

“小问题稍后再议!”她拉诸葛走人,“走,我们跟那个男人去。”

“你真够八卦的!”

“你要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

那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头发红里带黄,一身铆钉皮衣和靴子,走起路来斜曲着腿,很有十年前的小混混气质。他在街尾的一个atm机上操作了一会,突然拔走卡,用力踢那机器,嘴里骂成串的极其下流的脏话。

在银行保安走过来之前,他鼻子里发出哼哼的气音,吊着眼角,痞里痞气地走开。

他站在路边抽烟,眼睛看来往车辆。

这条金融街不是很好打车,痞子等了有一会。苏星九把车钥匙给诸葛,让他去开车。就在那痞子打上出租车的时候,诸葛及时赶到,两人跟上出租。

“这车……跟踪人是不是太扎眼了?”诸葛皱眉,娴熟地打了个方向灯。

“emmmmm,我和你想得一样,但是我没有别的车。这车是唐牧深的。”

诸葛翻了个白眼,“无聊的男人,开宾利才能显示自己有钱吗?肤浅!”

苏星九晓得他敌意的来源,现在巴着他开车呢,就乖乖地顺毛,“那当然是你们老大的车好了,改装得跟铜墙铁壁一样,坐着也特别有安全感,是吧!”

诸葛冷哼了一身,果然认真开车,务实地跟踪。

痞子乘坐的出租车七拐八拐,从闹市区一路往南。南边有大片地方属于s市正在开发的地盘,因为外来务工者和批发市场大多集中在这边,开发进行得很不顺利。住在这一片的,大多是中低收入者。

黑色宾利越开越扎眼。

最终,出租车在一处旧公寓楼下停住,苏星九和诸葛连忙把车停在稍远的小区附近。两人下车跟着痞子进入旧公寓楼。这里来往的闲杂人口多,苏星九和诸葛被当作出来约会的小情侣,倒也没有太惹人注意。

确认了痞子住在307室,两人下楼。

“你想怎么打探?”诸葛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对这个脏乱差的场面很是不适,“现在知道他住哪了,我们回去再说吧?”

苏星九没搭理他,四周围一看,她拉他去了一处地摊,买下一条白色围巾,摸上去非常毛躁又还发黄。诸葛眼见她把围巾围得扎扎实实,把手里她换下来的丝巾摸了摸,“你脖子上有伤……”

“没事,你把丝巾放袋子里。”她又拉着他在一个小卖部买了五十筒垃圾袋,一边走一边跟解释,“看到那边的垃圾站没有,招牌上写着垃圾分类,倡导单位是社区委员会。还有那些散落的垃圾,袋子都是同样的垃圾袋,说明这一片的小区是由社区统一发放垃圾袋,正在进行垃圾分类的普及活动。”

诸葛神色认真起来,一下就理解她的意思,“你买的垃圾袋不是同一种,怎么跟人解释?”

“就说库存的垃圾袋用完了,正在走程序审批。这一次先用这种普通的垃圾袋。”

“好。”诸葛看着她的背影,心生几丝异样。

她以前根本没有这样的思维和眼力见,老大说她现在是不输给他们水平的人,竟然是真的……

第六十七章 307的痞子

两人直接从三楼开始敲门送垃圾袋,造成了一些响动,这里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故而苏星九连307的门都还没敲,门就从里面打开,一袋臭气熏天的垃圾递过来,“把这拿下去倒了。”很不客气的声音在对上苏星九的目光时,整个人一愣,“你是谁?”

“我是社区志愿者,现在读大三,今天来帮个忙发垃圾袋。”得亏苏星九出门素颜,又托了那围巾的福,使她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没什么钱的大学生的样子。

那痞子眉头一挑,“大学生这么有空?”他话语轻佻,“小美女要不要进来坐坐?”

苏星九一脸懵懂的表情,在看向男人身后的房间时,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又故意略显尴尬地说道:“呃,还是不要了吧。我还要去发垃圾袋呢,晚上得回学校,有课的。”

痞子捉到她的视线,脸色阴云密布:“怎么,看不上我这地方?”

“不会啦。”苏星九笑得非常虚伪,“我是真的还要继续做事,就不打扰你了。”

痞子拉住她的手,“小姑娘,你可别看走眼啊。”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诸葛,了然又不屑,“你的小男朋友?不怎么样啊,破大学生。”

苏星九气道:“你以为你谁啊,看不起他,也不看看你自己。”她指他身后脏乱差的房间,“你住的这破地方还没我们宿舍好!”

痞子倒是不生气,双手抱胸说道:“都说了让你别看走眼,怎么?看不起哥哥住的这地方?过几天,哥哥就带你去五星级的总统套房,到时候你敢来吗?”

她冷哼道:“五星级?总统套房?”脸上浮起一个市侩的笑容,“这位哥哥,你吹牛都不打一下草稿的吗?我虽然只是个大学生,我也不好骗的呀。”

痞子断定她是个不安分的虚荣学生妹,这种女孩子特别容易到手,就越发毛手毛脚,“留个电话,哥哥带你出去玩。”

苏星九觑了眼还在敲门发垃圾袋的诸葛,飞快接过痞子扔来的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进去,“号码给你就给你。”她再次看向他身后的房间,“我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都会去哦。”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她的小男朋友走去。

痞子看着她的背影,油然而生一种挖墙脚的胜利感,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砰一声关上门。

“你跟他说什么了?”诸葛把垃圾袋都分完,想起那个口哨,“探听到你想知道的八卦了吗?”

“鱼钩放下去了,等着吧。”苏星九把围巾摘下来,在脖子上抓挠,“这围巾又痒又粗,不保暖也不舒服,到底有什么用?”

诸葛看到她的纱布,“你的伤还没好透?”

“都差不多了,跟你打一架绝对不是问题。”她笑得狡黠,双手插兜里往停车的方向走,“你住哪?先去你住的地方,我回头让人送我。”

“住酒店。”诸葛简单回答,目光落在不远处,他皱起眉,“那边几个人是做什么的?”

苏星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三个年纪较大的老年人坐在马路牙子上,身上衣服很单薄破旧,手里都抓着一根长棒,他们缩着身子前后晃动,时而说上几句话。

“挑夫。那根棒子就是他们的饭碗,这里是南边,地势上来说,这边高。他们负责帮忙搬运重物,挑米或者帮忙搬家之类的,就是人力挑夫。”苏星九耐心解释,“这边的人兜里都没几个钱,不会请搬家公司,运一车大几百,太贵。”

诸葛的眉头皱得更深,“那这些人力挑夫要多少钱?”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诸葛真的去问,对方以为他是雇主,态度极好,用生硬的充满家乡口音的普通话,一边说一边带比划。最终在诸葛说自己只是问问的时候,三个人都垮下脸,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搭理他,背过身去。

少年的惊愣比被慢待的恼怒更多,他走到苏星九身边,不可思议地摇头:“一百斤就收五块钱,他们年纪都那么大了,一百斤还背得动?五块钱够干什么?五百斤也才二十五块,机场的咖啡都买不起。”

苏星九没有说话。

诸葛依然沉浸在震惊中,“现在面馆里随便一碗面也要三五十。”

她叹气,“通货膨胀在不同的人身上是不一样的。”十年前tech佣兵学院的离员费用还只是千万级别,如今都以亿为单位了,“有钱的人,拥有更多的资源和机会,这些资源和机会让他变得越来越有钱。没钱的人,就越来越穷。”

“老大以前说,只要我努力,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规则只在一定范围内生效,没有适应这个世界所有一切的万能规则。”苏星九说道,“你在你的老大那里,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这没错。但这些挑夫,他们也很努力,可他们跟你老大所需要的东西没有任何联系。”

诸葛听懂了,“他们是被这个时代淘汰了。”

“将被淘汰。”苏星九纠正道,“被时代抛弃是很无奈也很绝望的事情,尤其在晚年。”

诸葛到底是少年,一番话听得心里难受,他从兜里掏出仅剩的现金,往三个人走去。苏星九拉住他,“如果他们愿意做乞丐,就不会拿着那根棒出来讨生活,把你的同情安安稳稳放在肚子里,别招人烦。”

他停住脚步,神情一震。

苏星九看他脸色灰败,把他兜里的现金一把抓了过来,“但是,你给我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她跳到几步远的地方,乐呵呵扬了扬手里的钱,“还不少嘛,就当你孝敬我的,我替他们收了。”

诸葛瞪大眼,追着她跑,“你还给我,你不要脸,抢我的钱!”

最终,在诸葛杀人的目光里,她把钱塞进胸口处,得意地拍了拍,“你也可以不要脸,继续来抢呀。”

诸葛铁青着脸,一脚油门踩出去,“无耻的臭女人!”

第六十八章 资料在她手里

苏星九由许承带回和苑别墅,她留他吃晚饭,在唐牧深点头后,许承也应允。

他觉得很奇怪,苏小姐是怎么和安小姐一起和平地住在这和苑别墅的?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

大清……不是早就亡了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小姐在几个月前还颇有剑拔弩张的气势,这会跟只小白兔似的坐在餐桌上安静吃饭。

唐总这么厉害?

不过仔细想想也可理解,唐总花了那么大力气救她回来,是个人都得动心。动心就处于情感上的劣势,吃了委屈会优先选择忍耐。

一顿晚饭就吃得岁月静好。

苏星九这段时间一直对安云彤能避则避,不管是饮食还是任何其他事,她都不和她发生交集。安云彤倒也不是太挑事的人,见她这般态度,山药炖鸡的事情之后,也没再找茬。

饭吃完,家政嫂收拾碗筷,安云彤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牧深,我有点事,可以去书房说吗?”

唐牧深皱眉,余光看到苏星九窝在客厅沙发上打游戏机,他点头,起身去书房。

约莫十多分钟,唐牧深从楼上下来,吩咐许承:“给安云彤的账户打五百万。”

苏星九听在耳朵里,神色未动,手还继续吧嗒吧嗒狂敲按键。

好巧不巧,和赵鸿歌秘密幽会的痞子也在要钱,这笔钱怕不是安云彤替闺蜜要的?赵鸿歌不像是缺钱的人,但五百万对她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不问顾烨要,和安云彤求助……最保守的猜测是,她和痞子的事情不能被顾烨知道。

所以,也许是绿帽子问题,也许是其他黑色交易。

苏星九拿不准。

那痞子对赵鸿歌来说,如果是绿帽子问题,百八成是落了套,让人留下证据了。

否则,就只能解释为:真爱。

足以让顾烨愤而自杀的那种真爱。

唐牧深和许承坐在客厅里,安云彤要钱的事情犹如一根羽毛飘过水面,一句话就揭过去。许承拣着一些公司里的事宜和项目进程跟唐牧深汇报,从他的语气里,苏星九听到一种克制以及间或出现的犹豫。

他是有点避她的。

正好游戏机没电,苏星九就起身,“我上楼了。”

唐牧深看到她手里的机器黑屏,说道:“我书房里还有一个。”继续吩咐许承,“明天送多点对型号的电池过来。刚刚的事,继续说。”

苏星九把游戏机随手往沙发上一扔,上楼去了唐牧深的书房。他的书房和他的办公室很像,没什么装饰,书柜上不是文件夹就是经济类书籍,她略略一判断,打开书桌的抽屉。

那电子游戏机果然在抽屉里。

关上抽屉正要走人,黑掉的电脑屏幕亮了一下,一则消息跳出来。

苏星九只扫了一眼就定住眼睛——

“已确认。资料在苏星九手里。”

她心头猛地一跳。

很快,第二第三则消息连续跳出来——

“资料形式不明。”

“多方势力(包括国家)正在追查资料下落,多数线索目前集中在生门。”

苏星九等了一会,再没有消息,屏幕又暗下去。她压着心头咚咚作响的鼓,回自己房间。一坐下,就烦躁地揉眉心——资料在她手里?

这个时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先前严沛沛告诉她的事情,唐老爷子为了儿媳妇手里的科研资料,甚至打了儿媳妇。唐牧深妈妈手里的那份科研资料和刚刚消息里说的,是同一份资料吗?

她不敢确定。

但是,起码有一点可以确认——生门对她来说是友好的。

先前fiz的消息显示周复礼和生门有联系,但并没有信息说明他们的确实关系,因此苏星九把生门列为未知范畴,敌友不明。而现在,唐牧深的消息来源是资料在她手上,别人的线索却在生门,那么,可能的解释有两个。

第一,在记忆空白的那些年里,她可能是生门的人。

第二,她不是生门的人,但生门出于某种目的,在保护她。

生门的水太深,很难查证,苏星九就决定先判定了敌友关系,既然是友,她就先撤除对生门的防备。

少一个敌人,无论如何是好事。

早在苏星九确认唐老爷子对自己的忌惮时,她就有过想法——问题的答案可以从唐牧深身上拿到。而且,她有一点便利:唐牧深对她的戒备不深。

原先,她对这种算计是心虚的,可如今看来,她和唐牧深两个似乎在对方身上都各有所求。

她曾在唐家九年,说长不算长,说短又不算短的时光,她对他有单纯的感情依赖,也有利益计较的倚仗,许多东西在复杂的心思与感情里都变得不纯粹了。

她也无意将它变得纯粹。人长大了是回不去的。

值得庆幸的是,她和唐牧深的目标暂时一致——找回她的记忆。

苏星九躺在房间沙发上闭着眼睛,饱腹和复杂的思虑使她慢慢陷入半睡半醒,她听到开门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轻柔而温和,没有意识到他说什么。她任凭自己的意识信马由缰地走。

一小部分陌生的记忆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是阳光很好的上午,她站在一座岛的崖石上,白色长裙,赤脚,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她在等一个人,满心都是期待与欢喜,双手绞在一起,还有点紧张。过了好久,直升机的轰鸣声传来,她露出大大的笑脸,长发在猎猎的风里被吹得凌乱无比。

直升机上下来一个男人,白色衬衫和浅灰西裤在烈风里显现出他的修长身形,结实有肉的小臂与艳丽的笑脸,他看起来优雅又矜贵。

她朝他张开双臂跑去,撞进他怀里,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

“你来了!”

“你这样贴着我,不热?”

“不热啊,还有点冷呢,你好凉哦!”

男人把她从身上拉下来,极有耐心地理好她乱飞的头发,随即捧着她的脸吻她。她是很开心的,仰头勾住他的脖子,热切地回应。男人的大手在她腰间箍紧。

真实的记忆。

苏星九试图让它绵延更多,却像是被一张电网扎到,脑袋一阵剧痛,她被推了出来。

第六十九章 我失忆了

睁开眼睛,唐牧深的脸正在眼前。

“九儿,你做噩梦了?”

苏星九揉了揉脑袋,“嗯,很短的一个梦。”她自然不会说真话,觑了眼他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到我房间里的?”

“没多久,看你在沙发上睡,刚把你抱到床上你就醒了。”

唐牧深的表情似乎有几分小心,苏星九没回他,有一阵沉默。

他果然说道:“你去我书房,有没有看到什么?”

这次,她老实回答:“有人给你发消息,我看了眼。”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资料的事。”

苏星九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的记忆空了,从半山别墅离开之后,我就不记得后面的事。大概有七年时间都是空白,直到我在卡拉斯岛入学训练。”

她的话有若一颗惊雷打在唐牧深心里。

“你失忆了?之前为什么不说?”

“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苏星九蹙眉,“记忆空白一段,是人工还是意外,还不明确。”

唐牧深感到舌尖发麻,说不出话来。

他调整了有一会,才慢慢说道:“你和池弈骁是怎么回事?”

苏星九至今为止已经可以得出一些初步结论,但她不打算告诉唐牧深徒增麻烦,故而说道:“不知道,他说我们以前认识,但具体的都不肯告诉我。之前我做任务时很巧撞上他,他帮过我。”

“是朔漠碰见的那次。”

“嗯。”她想了想,池弈骁喜欢翻阳台的事就没说,“后来他帮我做了离员,现在我是帮他做事的。”

“你是想,从他那里知道关于你失去的记忆?”唐牧深自然而然地推测,“他没安好心,你不要对他抱有幻想。”

“牧深,我有分寸。”她皱眉,奇怪地看向他,“你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他不是你的小叔吗?”

“他是。”唐牧深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简单说了几句,“他是私生子,除了本家的一些人,其实他的身份很多唐家人都不知道。他对唐家没有好意,你还是要小心他。”

“我知道了。”她点头,“但他现在到底是我的老板,而且……你也不可能从他手里来挖走我。牧深,你答应过的,我有自由。”

唐牧深静默好一会,才说:“好,我不干涉。”他没有多说别的,“你早点休息,资料的事,我会找时间跟你好好说。”

“嗯。”

他拍了拍她的被子,起身出去。

苏星九抓过一个抱枕,眉头拧成川字,心里打鼓:私生子?

她记得池弈骁说过,他随妈妈姓。孩子随母姓不是什么大事,也推测不出唐老爷子和池弈骁的母亲大约有过什么爱恨情仇。但唐牧深如此笃定池弈骁对唐家没有好意的话,唐老爷子和池弈骁的母亲之间必定是仇与恨更多了。

而感情的事情,说不好,仇恨的产生也有可能是因为爱情。

她不再想这件事,现在她和唐牧深达成进一步的目标一致,接下来就等他好好跟她说资料的事情,她会获得更多的信息。

与此同时,唐牧深回到书房,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

他仔细观察过苏星九的表情和眼睛,她记忆缺失的事情不是骗人。这意味着他之前所认为的她和池弈骁之间的种种,都是那个人单方面的行为。

在她消失的那些年,她和池弈骁一定发生过什么,池弈骁不愿意告诉她,她如今又什么都记不起,如果他为了资料而使她恢复记忆,她……会走向谁?

唐牧深不敢赌!

他甚至害怕自己再想下去。

母亲一生唯一留下的资料,或许也是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他追查多年,是不可能放手的。多少次午夜梦回,是他双亲离世的痛苦,反反复复折磨他。他把所有的担子都挑下,让牧迩在阳光里长大,而自己吞下所有的阴影。

他需要一个答案,让自己觉得这么多年的煎熬,是应该的,值得的。

这么多年,他放不了手了。

可苏星九呢?

心尖上的人。

从她最初来到唐家,他就知道这女孩与他父母亲的死有联系,他接近她照顾她,本是带着目的,却在不知觉中沉沦……后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发了疯地找她是为了资料还是,只为了她?

他也无法将她放下,是剜心之痛。

这时,他想起池弈骁问过他,资料和苏星九二选一。

那个男人早就料到了。

烟一根又一根地抽,书房里缭绕着他的纠结。

直到天明,烟灰缸塞满烟蒂,唐牧深最终长长吐出一口烟圈,眼睛里充满红血丝。他捻灭烟头,一把抓起西服外套,走了出去。

一走就是三天。

这三天,苏星九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一顿吃,吃完回房间打游戏刷剧。她在等唐牧深回来和她说资料的事情,故而电话声一响,她把手里的游戏机丢了出去,反身一个纵跃跳到床上,看也没看就按下接听键:“喂?”

一个几乎已经被她抛到脑后的声音响起,苏星九的脸色垮了下来。

“小姑娘晚上出来玩玩吗?”

她翻白眼,“小吃街上吃烤串吗?”

对方语气傲然,“哥哥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变的。唐氏酒店总统套间1202等你。”

苏星九:“……”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黑掉的屏幕,那痞子调戏她,居然选唐氏酒店?这她要是过去,被唐牧深发现,赵鸿歌的八卦就直接甩到桌面上了。

苏星九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唐牧深不是唐牧迩,他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直接告诉顾烨。

出门后她叫上诸葛,她原以为这小子在酒店窝着玩游戏,没想到他竟然去体验人间疾苦。三天没联系,他去做人力挑夫,结果显然易见,他连根毛也没挑着。他这种竹竿身材,在一个个遒劲的老大爷面前,毫无竞争力。

苏星九听得直摇头,笑道:“小诸葛,你要是摆个摊卖笑,一次十块钱,我敢保证,你一天下来能赚不少。”

他瞪她,“你这种人,少说几句话,我也敢保证,你能多活很多天。”

“哟,小子,翅膀长肉了嘛。”她一边跟他打趣一边走近酒店前台,“您好,我定一间总统套间,有空房吗?”

苏星九挑了1202隔壁的那间,和诸葛上楼。

第七十章 腌臢生意

这次,苏星九的身份是一个出来开房的大学生,她就穿了紧身毛衣、长裙和短外套,配一双高跟鞋,顺便化了个浓妆。这种打扮,上次她和池弈骁逛校园的时候见过,有点成熟又有点学生气,就是那种学生努力做大人的感觉。

果然,痞子在开门后,打量她的目光有几分玩味。

“怎么样?哥哥没骗你吧?”

他换了一身风衣和皮鞋,坐在沙发上翘二郎腿,嘴里叼烟,手里把玩一个打火机。看他不娴熟的动作,大概是刚从电视剧里学的模样,苏星九心里涌上一阵好笑。

她坐下来,“是总统套间没错,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本人付钱开的房?几天前你可还在出租房里住着呢。”

痞子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币,往茶几上一拍,“好好看看。”捕捉到女孩瞬间一亮的目光,他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猛吸一口烟,“看到哥哥,就不想要你那个小男友了吧?”

苏星九嘟着嘴,没说话。

痞子继续说:“不是哥哥没提醒你,跟着我,不愁花钱。你就是一天想买一个名牌包,都是你高兴的事。”

“你有那么多钱?”

痞子轻哼,“我做金融的,有钱怎么了?住在出租房,就是我乐意,体验生活你懂不懂?我需要了解底层人民的金融需求。”

苏星九心里冷笑,这一套一套的骗鬼呢?

她起身,声音冷漠,“这种话你骗骗其他小姑娘就算了,但是这位哥哥,我爱钱这没错的,但我更爱命呀。我是接受过教育的人,来路不正的钱我不要的,你白给我用,我也不用,万一哪天进局子里,谁捞我去?”

“谁她妈敢说我钱来路不正?!”痞子像是被踩到尾巴,扔掉手里的烟,刷地站起来,“小娘们装什么清高,说我钱来路不正,你今天都出来到这里了,你路子正?你以为你自己是个好学生还是怎么的?小娘们。”

“哥哥,你几天前还在出租屋吃泡面,现在就能一天买一个名牌包都不喘气了,是个人都觉得你的钱路子有问题。我也是看过电视的人,能来钱这么快的,就那么几样东西。”

痞子这才听明白她的意思,他哼一声坐下来,“怎么,担心哥犯罪?”

苏星九紧抿唇,没回答。

痞子又点起一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放心,哥这是凭实力赚的钱。”

“我要回学校了,明天还有课呢。”

“你走出这门,可就没后悔的机会了。”男人对没吃到嘴的肉大概特别有执念,他走到苏星九身边继续诱惑她,“就你这样,看着也不是什么好大学的学生,那种野鸡大学读完了出来找工作,累的跟狗一样也就几千块工资,到时候还不是住出租房?”

“总比住监狱房要好。”她铁了心不上钩,继续往门边走。

痞子急了,“哎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就死心眼呢,我这钱要来路不正我能跟这瞎咋呼吗?不是哥吹牛啊,我这钱就是凭实力挣的。我也不怕告诉你,我钓了个富婆,以后只会钱更多,你放心跟着哥。”

苏星九这才转身,“富婆是那么好骗的吗?你拿她的钱养别的女人,她会不找你麻烦?”

痞子笑得奸诈,“这你就不用管了,哥自有办法。怎么样?你这样的学生妹,哥还没试过,各取所需嘛。”

苏星九不动声色按下左手手环上的按钮,“跟你可以,但我不会跟我男朋友分手的。玩玩归玩玩,我是要跟他结婚的。”

“哟,小姐妹算盘打得很精嘛。”他扬了扬眉毛,“我也没那么看上你,今天就睡一次,回头你给我介绍你学校的同学,成事了,你也有钱拿。当然,今天的钱也不会少你。以后咱俩就长期合作,你把你同学朋友拉来我这里,怎么样?”

她有点生气。

这些年,龌龊的心思见过不少,但这种类型的很少。

他们做佣兵的,在任务选择和执行时多少要有底线,突破底线,很难在各个国家吃得开。毕竟利益是可以谈的,今天是敌人,明天也能成朋友。

底线破了,就不行了。

这痞子看着是个窝囊废,心思也脏透,把她当拉皮条的使唤。

见她不说话,他继续说道:“哥哥也可以实话告诉你,我手里的钱有一部分投给俱乐部了,我跟他们合资,合伙人知道吗?合伙人就是老板。现在我那俱乐部需要点女学生,你要是能不断提供这资源,好处少不了你。”

说话间,有敲门声。

他停下话头,烦躁地吼,“谁啊?”走过去开门,还不忘对苏星九说,“你好好想想,毕业找工作还是跟着哥干,现在大学文凭不值钱,家里没钱没关系,找工作也就是去打杂,没意思。”

打开门,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一愣,“你谁啊?”随即想起来,“小妹妹,好像是你男朋友找上门来了。你出来开房,还把地方告诉你男朋友呢?真带劲。”

诸葛没演过戏,虽然苏星九交待了,但是愤怒得并不到位,他青着脸僵硬地说道,“你让她出来。”

“哟呵,脾气不小啊。”痞子靠在门上,不嫌事儿大,“气个啥,哥还没睡她呢,你这龟儿子还没当上。”

苏星九在心里叹气,走到门边,把诸葛往外推,“他想让我搭线,看上的是我朋友,你别闹。”一边说一边回头,“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我们下次联系。”不等痞子说话,她拉起诸葛就走。

诸葛本想损她几句,但走到电梯,看到她脸色很难看,不由地紧张,“臭女人你怎么了?他身份有问题?还是被欺负了?”

“这件事我管定了。”苏星九走进电梯间,“那痞子把从赵鸿歌那讹来的钱投乱七八糟的俱乐部里,想做学生的生意。”

诸葛瞪大眼睛,随即又不屑冷哼,“他的生意做起来,也是那些女学生自甘堕落。”

苏星九看了他一眼,“对三观还不稳定的人进行这种诱惑的人更恶毒,你小小年纪,有点人道关怀吧。”她双手抱胸,“而且他找的一定是那种家里条件不好又有点姿色的女孩子,她们情愿或者半情愿,总能上钩。”

“哼,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爱管闲事。”

“是啊。”苏星九的语气散了怒意,淡淡道:“我以前没有机会读书,但一直觉得,能够无忧无虑在学校里读书,总是挺不错的事情。她们不需要太快接触到社会上的渣滓,就算毕业后一个月挣几千块住出租房,也挺好的。普通的人生有普通的乐趣。”

第七十一章 他心机太重

诸葛一愣,看到她落寞的侧脸,心里也不好受。平时损她骂她其实不过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在他内心深处,这臭女人是老大的,尤其她偶尔做事的风格和说话的样子像极了老大。

他心深处对她是很亲近的。

“我……我刚刚只是随口说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那种杂鱼,不就打一顿的事情吗?”

“小伙子,别想得太简单。”苏星九拍拍他的脸,“我刚刚听他的意思,他好像拿住了赵鸿歌的把柄,这个把柄能够让他不断得到钱。”

“你怀疑有黑幕?”说到这里,诸葛就驾轻就熟了,“那我帮你盯着那女人,反正我暂时还不回去。”

“你这么有时间?”

“是啊,老大说了,过些时候他要过来c国。”

苏星九心里咯噔一声,“他要过来?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突然脸红了?该不是在紧张吧?”诸葛狐疑地盯住她的脸,“老大没说有事,他在这里有产业也做事,过来这里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啊。”苏星九眼神游离,撇过头,“过不多久,就要到春节了。”

“我还没过过这里的春节,好玩吗?”

“谈不上好不好玩,春节是团圆和丰收,公司会发年终奖奖励员工,到时候街上会出现很多红灯笼和春联,会很有喜庆的氛围。而且大部分的商家都会打折大酬宾,买东西有比平时更大的优惠。”

诸葛的眼里带了向往,“我跟老大说,到时候我们在这里过个节。”

“你们?”

“你也想来吗?”诸葛笑着看她,“我可以帮你跟老大申请,你求我的话。”

“拜托,我离员了,现在跟你是一国的好吗?”苏星九白了他一眼,“这种团圆节,你们……也都跟着他啊?”

“是啊。其实我们都没什么亲人了,平时都跟老大。老大也一样,他也没什么亲人。”说到这,诸葛低下头,“我对我妈还有点记忆,她在我小时候生病死了。老大什么记忆都没有,他在福利院长大的,没见过妈妈。”

苏星九心里一阵刺痛。

“福利院?他不是唐老爷子的小儿子吗?”

“那老头?”诸葛冷哼,“就他还想当我们老大的爸爸?早死早了事。”他话语间很不客气,“老大从来没把他当家人,他回唐家是知道你回去了。”

苏星九的心里又咯噔一声。

诸葛看到她的表情,没好气地说:“你现在知道老大对你多好了吧?没良心的臭女人!明明是老大救了你,居然跟着那个男人回来,还住在他家里。你要是再敢让老大那样伤心一次,我一定杀了你。”

“诶,小心说话啊,你要杀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苏星九压下心头的情绪,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毛都没长齐就敢放狠话,你老大没教过你这个吧?”

“你!”诸葛气得说不出话,砰一声关上车门坐进车里。

她在副驾驶座坐着,也没有再说。

车开好一段路,她突然出声:“我跟唐牧深走是我想把记忆要回来,我不想别人告诉我,我要自己找回来。”

诸葛少年心性,一听这话,气就全消了,但语气还是别扭:“那你干嘛不跟老大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知道的。”

苏星九从没跟他提过,但她就是知道,他会明白。

有些事,关于感情,她和诸葛说不通。女人的直觉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她从前没有正视那些直觉,但从尼基拉回来后,她就不再放任自己缩进龟壳了。

她做不到在记忆没有回来的时候,懵懵懂懂跟着池弈骁走。

按着被灌输的剧本记忆那样待在他身边说爱他吗?她做不来的。

她能做到的,是遵从本心。

虽然,即便她失去记忆,她现如今的本心似乎又一次在靠近他……

她低下头笑,爱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一种宿命吧?

“喂,你笑什么?”

“笑你老大啊。”苏星九语气轻松不少,“他心机太重了。”

诸葛皱眉,心机重在他认为的表达里,不是什么贬义词。但从这女人嘴里说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话,“你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那我跟你说说你老大对我耍流氓的细节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你那个英俊美丽、神鬼莫测、无所不能的老大,他耍流氓的时候……”

“你住嘴!”诸葛叫道,“你少给自己贴金,只有你巴着他的份,他哪能那样?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说着说着,他竟然骄傲起来。

诸葛的话是没错。

但苏星九听着就不太高兴。

“噢,那你让他随便找他想要的女人去啊,别来招惹我。”

诸葛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她不高兴,莫名心虚道:“他……他就喜欢你啊,我有什么办法?”

苏星九就又开心不少。

“哼。”她鼻孔出气,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跟诸葛一个幼稚德行了。

两人一贯地斗嘴吵架又光速和好,最终诸葛把她送回和苑别墅,唐牧深还没回来,苏星九回到房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侧头,看到手环上的绿灯在闪动。她又按了下,绿灯关了。

这个手环是诸葛给他的,就像从前她用来和fiz、撒曼联系的手表,是小范围的专属加密通讯线。诸葛给她的时候,她以为这是她和诸葛的通讯线,没有多问。

但其实这手环所连接的通讯人不止她和诸葛。

声音通讯断线的时候,远在几千公里外的某人嘴角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打击桌面,看得麦冬一阵心抖。

老大戴耳机了,他不知道老大听到了什么,但从他的笑容可以判断——老大不高兴!

麦冬在心里一声哀嚎。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说道:“去订机票。”

“去哪?”

男人淡淡瞥过去一眼,麦冬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了!老大要去找苏小姐!”说完,一溜烟跑了。

男人收回目光,琥珀色的瞳仁闪烁锐利的光芒。

第七十二章 当年旧事

唐牧深回来了。

他去见了那个提供消息的线人,按照之前的许诺,他把资料的原委与她说明白。

苏星九有一点紧张,莫名感到房间里憋闷,就去阳台的秋千椅上,唐牧深站在她附近,看到楼下的山茶花。

他不在的这几天,山茶花坚持一定数量的死亡,但园艺工人还是定期过来栽种新花,他感到满意。

安静地抽完一根烟,才慢吞吞找好开头,“我妈她做的是军工研究,唐家以生意起家,并不会排斥做研究的媳妇,但军工涉及太深,我爸担心爷爷不同意,婚前到婚后一直对我妈从事的事情有所隐瞒。”

她安静地听,有不少信息,她已经知道。

“直到她做出一批新式武器,不同型号和功能的战斗机,可以极大地增强军事国防力量,同时也是能造成巨大伤亡的战争机器。这批资料引来很多注意。”

苏星九皱起眉头,“军工研究应该是保密的,有人泄露消息吗?”

唐牧深看了她一眼,吸一口烟,悠悠吐出,说道:“嗯,是你妈妈泄露的。”

苏星九一震。

“你妈妈是催眠师,和我妈是大学时期的校友,她们在国外读书时是很好的朋友。毕业后各自去往不同的地方,就很少再联系,关系也淡了。在我妈进入研究所后,也就是那批武器被研制开发之前,你妈妈出现了。”

他看着她,女人仿佛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神色毫无异常。

他继续说道:“她叫sue,是一个多国间谍,为了那批资料,她……和我妈周旋很久,最终因为我妈不肯交出资料,她就放出消息。后来,我妈和我爸遇到空难,官方查证三个月,说是意外灾难。”

苏星九很安静,唐牧深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一阵,她像分析一个案件那样说道:“如果sue泄露消息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资料,那么也就是说在你爸妈遇到空难之前,资料已经到手了,是吗?”

唐牧深对她的冷静感到不愉快,蹙起眉:“你想说什么?”

她抬头看他,目光沉稳:“有两种可能,也许sue得到资料后为了灭口,她所服侍的某个国家蓄意制造空难;还有一种可能,她并没有得到资料。那么,你的爸妈遭遇空难后,资料就去向不明,这种做法很危险不是吗?万一资料被藏起来,只有你妈妈知道放在哪里,而她一死,就无从查起。”

有意或无意,她的分析指向sue不是祸首。

“你的猜测很有道理。”唐牧深的语气有几分冷硬,“可空难之后,sue消失了,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批资料。”

“研究所没有备份吗?”

“只有一部分,那些备份是初步研究,出于技术保密也是安全考虑,成熟的资料只有一份。”他转头盯着楼下的山茶花,“资料消失到现在为止,十多年了,那批武器中的其中一款才被做出来,cr79型。”

苏星九脑海中飞速掠过一则新闻,她不久前在电视上看到过。

她这时才从毫无感情的思维里脱出身,说道:“你的妈妈很优秀。”

唐牧深微一抿唇,没有说话。

两人静默了一会,苏星九问道:“我是怎么来到唐家的?”

唐牧深再次点烟,衔在嘴边,声音有几分低沉:“爷爷把你带回来的。我见到你时,你浑身是伤,意识不清,一直在发抖,养了好久才缓过来。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爷爷得到的消息,是你知道资料的下落,但你年纪那么小,又那个样子……”

“所以就把我养起来,引出那些知道内情来找我或者跟我有关的人。”

他透过烟雾看她,“本意是这样。”

苏星九笑了下,“可惜九年都没有人来找我,直到……有人直接把我带走。”

“你真的记不起来带走你的人是谁吗?”

她对他的质疑毫不在意,解释道:“不知道。我说过,我不记得了。”她没有提零碎的关于中途岛的记忆,“我连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都不记得。醒来后,我就在tech学院的门口,被人带去体检测试,开始入学训练……魔鬼训练了好几天,我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唐牧深眸光一沉,声音低哑道:“训练很苦。”

她看向他高大的背影,深吸口气,笑道:“刚开始。刚开始很苦,后来就习惯了。”

他扔掉烟头,走到她身边,把她手里的抱枕丢到旁侧,拉她起来抱在怀里,有些用力,“九儿,如果……如果我放弃搜寻资料,你会不会一直在我身边?”

她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心中有真实的刺痛感,为他语气里的脆弱与迷惘,酸涩冲上鼻尖与眼睛,她冷硬着心意,问道:“你会不会看到我就想起你妈妈的死,想起空难和消失的资料?”

唐牧深全身僵硬。

他放开她,眼睛通红,“我想恨你,恨不起来。”冰凉的指尖抚在她脸上,“想克制爱你,克制不住。”

他的纠结和痛苦就这样通过指尖传到她心上,苏星九感受得到。

可她整个心底,是暖融融的,一种有所凭恃的温暖。

唐牧深的感受于她,更接近共情。而她对他的共情所建立的基础,是年少时的相伴和依赖。

她抬头直视他,一字一顿说道:“要我帮你吗?”

唐牧深浑身一震,墨黑的眼睛霎时迸射冰冷,他的指尖变得更冷。

“我不善于处理这样的感情,也不想要。”苏星九垂下目光,“牧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通,让我恢复记忆。或许,我可以找出来,资料所在,才有可能解开这个死结。”

他的心里发寒。

所有选择在他面前都像是一个冰冷的判决。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呢?”唐牧深的声音沙哑,通红的眼睛有泪光闪动。

苏星九蓦然想起当初的少年。

他心中背负太多东西,父母的死,比他更小的弟弟,未来将落在他肩头的整个唐家……这些重担把他压成一块冰山样的人,不显露喜怒,甚至没有什么喜好。他接近她,理智上是为了母亲一生研究最重要的资料,是想为父母的死寻到一个根源或结局。

但命运弄人,少年爱上了风暴的中心点,从此他的心里再也没有晴过。

可命运弄人,怎么会只开一个玩笑?

她关心他,依赖他,甚至在这个时刻为他伤心难过,却不爱他。

苏星九也红了眼睛,不比他的隐忍,两行泪落下来,“你不会的。”她鼻音颇重,“牧深,你其实明白,对不对?我跟你回来,住在这里,他没有拦我,甚至一次都没有出现。你明白的,这是为什么。”

第七十三章 割舍

唐牧深骤然低吼,“你不要跟我提起他!”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害怕,你一直都背着太多东西,小心翼翼走每一步,连告诉我当年的事情你都要准备好几天,因为你怕我的反应。可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牧深,从头到尾,你是受害者,你没有错。”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对不起我。”

高大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时再也忍不住,一滴泪奔出眼眶,他后退一步,靠着栏杆坐下来,曲起腿,单手支着头,额前落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你可以恨我,可以爱我,也可以为了你的目的利用我,你是自由的。”她在他面前蹲下来,“你不能像他那样放我走,任由我离开视线,你怕我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对吗?”

或许是父母空难的事情在他心中落下过于深刻的伤口。

他害怕放开手,害怕再也等不回来的那种绝望,因而从不会肆意地去做一件事。

唐牧深发丝凌乱,猛然抬起头,铁臂箍住她肩膀,双目赤红发狠道:“你会吗?我放你走,你还会回来?”

他喘着粗气,“他会放你走,是因为他有恃无恐!你爱他!”

男人所有的害怕与纠结随着这一句话被释放,他终于说出来了。

这个他始终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事实。

苏星九一双大眼睛一边流泪一边望他,使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情感,他几近吼叫地说出心里话:“苏星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些天你安安静静待在这里,就是想要我帮你恢复记忆,好给你自己一个理由,回去他身边。你记不得他,你的心还是在他身上。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听了却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心虚,反问道:“我不能这样做吗?”

唐牧深几乎想瞪死她,“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有啊。”苏星九忍着心口的痛,“但是我的心是我的,它不爱你,不行吗?”

唐牧深感到自己冰封的心被一根锥子扎进去,又一记锤子往死里猛敲,顿时裂成几百个血淋淋的碎块。

那些碎块像被切割的水晶,每一面都映着她的脸,喜怒哀乐嗔,生动无比。

“你害怕我不爱你,为什么?”她站起身,眸光冷硬,“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连一个女人不爱你都接受不了吗?为什么?你活着的意义,难道只有我吗?”

深冬的空气中是冗长的平静。

唐牧深裂成几百块的心又拼了回去。

他脸上不见泪痕,微红的眼睛仿似只是被冷风吹过,他起身,只扫她一眼,“你少自以为是。他教你的么?这么不要脸。”长腿迈过她。

苏星九侧过头,又是两行热泪落下,语气却很轻松:“是啊,他教我的东西多了,只是现在还记不太起来。”

此时背对她,他冰封的表情又裂开,满面不曾示人的痛苦展露无遗,声音却还如死水,“今天,我们说得够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对我所有的用处,只是那些资料。你刚刚自己说的,我可以利用你。”

“好啊,一言为定。我的记忆回来后,你的资料,我一定帮你找回。”

“你最好不要食言。”

唐牧深一刻没有多留,疾步走出房间。

苏星九也是。

她双手支着阳台栏杆,一个翻身,浑身一滚,落在山茶花丛里。

头也不回,往别墅外走去。

他们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又彼此都深知对方此刻的表情。

那个几乎是以逃的速度回到书房的男人,一把扫落桌上所有的东西,震天的吼声在别墅里响起,却谁也不敢靠近书房一步。

苏星九走在马路上,直到远远走出别墅任何一个窗口的视线范围才停下来,她蹲在地上大哭,“深哥哥……”这个成年后她始终叫不出口的名称,被她一遍遍地叫着,伴随着滚烫的热泪与嘶哑的哭声。

她其实爱他。

但那种爱,她早都分不清了。年少时的依赖有,长大后被安云彤夺走心爱之物的难过和酸涩都有。她看他那样小心翼翼地生活,就忍不住心疼。在唐牧深说起旧事的那个时刻,她以绝对的清醒看到她和他之间的鸿沟与未来。

他们不会在一起,她心疼他,只是心疼而已。

苏星九觉得自己很可怕,在那种境况下,飞快地分析判定并落下结论,最终付诸行动。干净利落得像一个屠夫。

她真的有心吗?

有的。比如他们之间的依赖与感情就真实存在于心,可他们需要互相割舍。

把唐牧深对她的爱意斩断,押上或许从此陌路的赌注,割舍掉男女之爱,才生得出亲人间的关怀。

这种割舍就像一把真实的刀在连接心的地方狠狠地落下去,他一定很疼。

她也哭得肝肠寸断。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下,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深冬的天气依然穿得很少,他疾步走来,在苏星九身边停住。

苏星九抬起头望他,朦胧泪眼间只看到白蒙蒙的一簇头发,心痛里蓦然多了不少委屈,她哭得更伤心了。

男人蹲下身把她拉起来,她扑进他怀里,语不成调,“深哥,深哥哥……他,呜呜呜……他……被我杀死了。”她的气息时断时续,上气不接下气,嘴唇因为脱水发白,眼眶因为泪流发红,整个人都极其狼狈。

池弈骁微暖的手指轻轻替她擦眼泪,在这个似乎应该嫉妒生气的时刻,他两种情绪都升不起来。心口泛疼,好像是被她传染的,被那种指甲很长的手滋啦滋啦抓挠,有血痕,不见血,疼得没有理由。

她在岛上的时候,也提起那个“深哥哥”,她说起他时,像在说一个小女孩世界里的男神。依赖他,崇拜他,与他亲近,与他欢乐,那是一种很深的感情,或许也可以说接近爱,但到底不是那种想要共度一生的感情。

也许能算亲情吧,可又没有血缘的联系。

许多人会因为这种特殊的感情,把它定义为爱情,直至纠缠一生。

他的阿星不会。

她很清醒,也割舍得痛快淋漓,她又很柔软,所以哭得摧心摧肝。

这样的她,真好。

池弈骁发自内心地迷恋她欣赏她,爱着她。他什么话也没说,一直轻轻地帮她擦眼泪,在风里被吹到微凉的手指,轻柔地按她滚烫的额头与太阳穴。

她哭得太用力,额头都在发烫。

苏星九渐渐停下哭泣,池弈骁的出现把她心底那片凭恃的温暖带出来了,它像一把拥有柔软绒毛的小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慢慢把尖锐的情绪都抚平。哭完这一通,她像去了半条命,软在池弈骁怀里。

他抱起她,回到那栋蓝色小楼。

第七十四章 白粥好香

苏星九发烧。

烧了整整三天,她一直都在做断断续续的梦。

梦里有时是她一个人,坐在不分天地不分左右前后的无尽空间里,安静得让人发慌;有时是她在半山别墅,听深哥哥弹钢琴,讲题目,说外面的世界;有时又是一个被海浪拍打的小岛,她坐在海滩上,海水一下一下舔着她的脚尖……

很零散,很细碎。

池弈骁守了她三天,喂水喂药,陪着打葡萄糖点滴。

她在发烧的第一天,闭着眼睛,睡一会就梦魇,喊深哥哥。第二天和第三天就好一些,热度慢慢退下去,叫喊声变成了呢喃,他听得很清楚,她喃喃着阿骁。

让人无奈。

想找个理由生她的气都这么难。

随热度减退,池弈骁吊起的心落下,趴在床边,终于睡了会。

苏星九醒来的时候,他刚睡着没多久,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睁开眼睛就下意识侧头看到他标志性的灰白头发。她感到一阵头痛,昏昏沉沉,静静躺着想了好一会,才慢慢记起发烧前的事情。

她没什么苦心,对唐牧深说的话是狠话也是真话。

其实内心很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杀伐果断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因为感情束手束脚,即使有天他得到她在身边,对他和她都是折磨——他们会彼此把没有完成没有去做的事情推到感情身上。

在她的世界里,感情应当是一种类似流水的东西,它纯粹简单,无孔不入,见缝插针,且控制不了。他们之间真的有那种割舍不去的爱,即使今天断了,也有一天会连回去。

真爱就是这样的,近乎绝对的……难以放弃。

苏星九这样想,觉得轻松不少。

长长舒出一口气,大约是一顿猛哭,哭饱了,她这会想起来,那些撕裂的情绪都有点远。

手指抓着某人的头发,软乎乎的,使坏性质地用力抓起一把。

男人睁开眼,并不友好的表情在看到她时,变得更差,“过河拆桥?”

“我从哪条桥上过河了?”

“你发烧三天,我照顾的你。”

她揉揉眼睛,笑嘻嘻道:“我烧了这么久,脑袋还清醒,是不是很厉害?”

池弈骁瞥了她一眼,“清醒?你三天都在叫‘深哥哥’,把大家恶心坏了,只有我忍辱负重留在这里。”

苏星九黑了脸,“你被诸葛上身吗?为什么说起话来跟他一个语气?”

“他算我半个儿子,得我真传很正常。”

她滑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赌气道:“那我还要继续发烧,我还继续叫‘深哥哥’!恶心死你!”

“不要随便高估你老板的脾气。”池弈骁冷笑,“起来吃饭。”说完就走出去。

苏星九瞪着空荡荡的房门三秒钟,从被窝里窜出来穿衣服下楼,桌上的饭菜散发出香喷喷的气息,她跟兔子似的跳到桌边,筷子刚夹起肉,就被另一双筷子拦截。

池弈骁指了指旁边的白粥和咸菜,“你的。”然后矜贵地开始吃大鱼大肉。

“骁爷,我也想吃肉。”她眼巴巴盯着他往嘴里扔的红烧肉,“好想吃肉。”

他红艳的唇笑开,指了指嘴上叼的肉,眼神仿佛在说:来吃。

她的目光又看向桌上盘里的肉,“我想吃肉。”可怜兮兮地重复。

他不说话,老神在在的样子,一副“你有胆子就夹块肉试试”的架势。

苏星九感到五内俱焚,三天没吃东西,绝对没有体力跟他打,这混蛋又不吃软的,权衡两秒钟,她坐下开始喝白粥。

男人余光瞥到她,眼睛里浮起淡淡的笑意。

“白粥好香。”苏星九一边喝一边对自己发起精神催眠,“咸菜也好香,比肉都香。”

他不搭理她,慢条斯理把一块肉咬成两小块来吃。

她咬牙切齿地瞪他,以最快速度喝掉白粥,蹬蹬蹬就上楼。门摔得震天响。

“池弈骁!你就是个混球!”门里传来她中气十足的吼叫。

同时,别墅的门也开了又关。

男人唇角勾起笑容,把刚进门的麦冬和诸葛吓了个结结实实。他们老大八字属贱的吗?被骂成混球还乐呵?

诸葛从麦冬身后探出脑袋,“不是说生病发烧?听着不像啊。”

“是不像,她好了。”

麦冬看到桌上空掉的粥碗和零星咸菜,又看到他们老大面前的大鱼大肉,突然理解了混球的真正含义,这么看来,苏小姐是没事了。哭成那样惨,发个烧就好了,也是奇人。麦冬撇撇头,“老大,生门那边有新的消息。”

等到麦冬汇报完各种事务,池弈骁做了处理,才看向一直安静的诸葛。

诸葛立刻说:“我没什么事,我是来找那臭女人的。”

“什么事?”

诸葛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她想收拾一个痞子,那痞子手里攥着一个女人的黑料,那女人她认识。”

楼上某扇房门轻轻打开,某人自以为轻盈的脚步声,三个男人都听到了,谁都没做出反应。

诸葛还在说:“我查到的消息显示,那个女人跟那痞子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且……”

斜刺里扑来一个白色的人影,苏星九窜到诸葛背上,“哇我的小男友你来啦?姐姐好想你哦,让我捏捏,来,捏捏,长肉了嘛。”她手指抓着诸葛脸颊的肉,摇啊摇。

碍于池弈骁在,她又刚病好,诸葛没敢还手,躲着她:“臭女人,你有完没完?你就该……”再生几天病这五个字他没敢说,转了话头:“你再闹我不告诉你我跟踪到的消息了!”

手立刻停下:“什么消息?”

“你的八卦之魂!”诸葛揉了揉脸,没好气,“刚刚说了,那女人跟那痞子没什么直接联系,再具体说,他们之间没事,除了那次餐厅吃饭。”

苏星九在他身边坐下,手支着下巴,“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俩没事,那是谁有事?”

“谁知道?”诸葛翻了个白眼,“你们女人那么多事,来来去去的,鬼知道是什么。”

“你再说一遍。”

“干嘛?”诸葛心虚地瞥了眼池弈骁,他没什么反应,“我哪里说错了!”

“不是,我是说你再说一遍。”

“鬼知道是什么?”他看到苏星九表情认真,“你想到什么了?”

“刚刚整句话,再说一遍,快点重复!别墨迹!”

“你们女人那么多事?来来去去的?”

“对!”苏星九一拍大腿,“来来去去的!”她恍然大悟道,“如果连你都查不出痞子和赵鸿歌的联系,那为什么一定是赵鸿歌呢?也许跟痞子有联系的人,就是安云彤呢?!”苏星九刷地站起身,“她那天跟唐牧深要了五百万。”

诸葛点头,“我查过痞子的账户,入账五百万。”

“查安云彤,查她!”

第七十五章 去拍点照片回来

一直安静旁听到这时,池弈骁才开口,“商量完了?”

“完了。”苏星九点头,“你有什么事吗?”

“派任务。”

“什么?”

他笑得潋滟,“我看你这表情,是打算讹我五十亿美金的意思了。”

苏星九深吸了口气,立刻乖得像小白兔,“骁爷,是您理解错了。我问的是,什么任务?您说,您说……啊对了,我出任务前可以要求吃肉吗?不然没有体力。”

“还得倒赔肉。”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不提吃肉了,你说任务内容。”

“去明及湾拍点照片回来。”

苏星九等了一会,他没话了,“就这样?”

“就这样。”

她眯起眼睛,“我虽然刚发完烧,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挑眉,“我这里不养废人。”

“你明明就看不起我,让我去拍照?锤炼我的摄影技术吗?我不服!”

“你还有个选项。”他脾气很好地笑。

苏星九一脸警惕:“是什么?”

“具体来说,晚上陪我睡,陪我洗澡,给我穿衣服,为我……”

她蹦到他身上捂住他的嘴,看了眼剩下两个男人,麦冬一脸泰然,诸葛微微脸红,另一只手掐住他脖子,“给我订机票!我去拍照!”

池弈骁给出一个眼神,麦冬走开去订机票。

诸葛无视两人的亲昵状态,说道:“老大,明及湾……”

“你有别的事。”他简单吩咐,眼神回到苏星九身上,“明天出发,你准备好。”

苏星九被这么闹一阵,基本耗完体力,没什么心力再去想唐牧深的事,回到房间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睡得正香,床头上五个闹钟惊天动地地响起来,她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又冻得光速窜回被窝。

忍着一口恶气把闹钟一个个关了,“混蛋池弈骁,偷偷给我放闹钟,混球!王八羔子!资本家!剥削者!”气急败坏地骂他,但还是认命地起床穿衣并洗漱准备。

早八点的飞机,目的地是明及湾最近的一个机场,因为太过匆忙,地图和路线信息由诸葛发给她,飞机落地后才会收到。苏星九一上飞机,戴了个眼罩就开始补眠。

她在座位上摇头晃脑的,睡得不太舒服,这才想起座椅椅背没放下,伸出一只手,摸索一番,五指不小心拍到邻座的大腿,她立刻摘下眼罩,开口就道歉:“对不起,对不……”目光看到男人的侧脸,音调就变了,“你!跟我一起去拍照?”

男人勾唇一笑,“你拍照,我度假。”

“……”苏星九瞪他,“那你小心点选地方,别不、小、心占用我镜头!”

“那你要是觊觎我的美色,偷拍我又栽赃我占用你镜头,怎么办?”

有男人会用“美色”形容自己吗?

有的。

池弈骁这种自大狂就会!

她没好气地拉下眼罩,“我看你都嫌辣眼睛,还偷拍你!做梦去吧!”

男人笑笑,不计较。

随着飞机进入平流层,飞行渐趋稳定,身边的女人也睡着了,摇头晃脑的,慢慢把头靠在他座椅上。他调整椅背向后,把女人熟睡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问空姐要来一张毛毯,盖在两人身上,闲适地翻看报纸。

睡了一会,女人像小狗一样耸了耸鼻子,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呢喃:“阿骁。”手就伸过来,横在他腰间,抱紧了。

男人的眸光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睡眠真是好东西,潜意识在这会藏不住秘密了。即使想不起过去的回忆,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东西,永远都留下了它的痕迹。

“嗯。”他轻轻应声,把报纸塞进前座背后的口袋,手环住她肩膀,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她睡得愈发安稳。

——————————

唐氏大厦的总裁办公室,宛如火葬场。

比起之前有几次的低气压,这一次并不算。所有主管都感受到唐总并不愉悦的心情,但他却什么异象都没有。一丝不苟的西服,英俊硬朗的面庞,锐利的眼眸,遒劲的笔迹,公事公办没有情绪的嗓音……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因此被认为像火葬场。

撕裂的崩溃的冰冷的东西全部在灵堂就结束了,把人送到火葬场的时候,大多只有平静——平静地接受死亡,等待火化。

他们在唐总身上感到的就是这种平静。

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很平静。

当然,这是外人的看法。

许承在唐牧深身边多年,感受到的是极致的悲伤。与上几次,所有主管都噤若寒蝉巴巴地想要他帮忙递报告相比,这一次如履薄冰的人只有他一个。

唐总很悲伤,这种悲伤无法言谈,无法表述,甚至无法显露。

它浸到骨头里去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判断,许承知道,跟苏小姐有关。

但到底有关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了。

唐总消失了三天。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做了什么,三天后回来,他就是这副样子。

今天晚上有一个不那么必要的饭局,许承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唐总,今晚在唐氏酒店有一个晚餐,七点开始,主要有河阳建筑的董事和项目经理。”那么不开心,找个由头去喝酒也好。

“嗯,准备一下。”他抬起头,“通知他们,不上酒。”

“唐总需要联系女伴吗?”

“不用。”他语气很淡,一边整理资料放在一边,没有再说话。

许承出门,直觉感到这次真的出大事了。

等到下午六点,他正要去办公室敲门提醒,门从里面打开,唐牧深已经穿戴整齐,“走吧。”

许承走在前面,没几步,看到之前给苏小姐准备的办公室还挂着她的牌子,他怕触雷,加快脚步想快点路过。没想到唐总自己在办公室门前停下了,他目光淡淡注视很久,再开口说话,声音竟有几分哑:“牌子摘了,里面别动,东西都留好,摆设不要变。”

许承点头,“好的,明天一早就办。”

唐牧深转身,整了整衬衫领口,笔直地走向电梯,一次头都没有回。

第七十六章 当地人的强防备

明及湾在c国隔壁的岛国上,西南处,位于太平洋最强势的暖流附近,即便是在冬季,水面温度依然超过二十摄氏度,因此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西南渔场,养活了几十万岛上的渔民。但港口却不在这里,渔民捕到的鱼通常会经过腌制加工才出口,保质期更长。港口就设在几十公里外的加工厂区域附近。

这些资料,都是诸葛传送过来的。

苏星九看完后一阵迷茫,“路线呢?我自己查?”

她身边的男人戴上一副墨镜,闲闲地往前走去,“跟着走。”

出租车上,诸葛的第二波消息到了:明及湾是这个岛国西南大渔场的其中一处狭窄海湾,它最大的特色在于每年有数以万计的海豚路过这块海域。因此明及湾还有一个名字,叫海豚湾。但当地人都不愿意被这样称呼,原因是这个称呼很容易吸引到不明事态的游客。

不明事态?

苏星九看着戛然而止的资料内容皱起眉,诸葛是不是在故意整她?为什么传送个资料跟尿频尿不净似的?玩呢?

她转而向准备度假的某位游客询问:“为什么他们不希望吸引游客?旅游业不是重要的经济增长点吗?”

男人闭眼假寐,“游客只想度假,管不着你这么深奥的想法。”

苏星九被噎住,她敏锐察觉到出租车司机正从后视镜里观察她,下意识地,她做出应对,“好嘛,我就是职业病。明明这地方风景怡人还空气清新,发展一下旅游度假村,我们公司就又能开一条新路线了。你说是不是,亲爱的?”

女人语气甜腻地扒拉着他的胳膊,与她短发爽利的气质很是不搭。

“少说两句,我晕车犯恶心。”

苏星九的手摸到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气呼呼瞪他。

男人突然笑起来,“下手别太重了,你要是把我腰拧坏了,晚上会过得不幸福。”

她龇牙咧嘴的,“你再说,我就把你踹下车,色心胚子,就跟你说不上几句正经话。”

司机的注意力明显移开了,只当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两人都是一身灰色的休闲服,衣服都穿情侣装呢,大概是找个犄角旮旯的小旅馆度假来了,于是说道:“这位帅哥,是和女朋友出来玩?”

“谁是他女朋友?”苏星九飞快接话,“他还在追我,没追到!”

男人的大手抚在她后脑,“嗯,平时压力大,随便找个偏远地方住几天,散散心。”

司机笑得很是理解,“这位小姐很有活力,你们俩很配。”

“谢谢。”他礼貌地回应,把苏星九硬是掰到自己胸口,“留点力气,别闹了。”

苏星九眯起眼,他在消除司机的疑虑。

她这时才意识到,这个拍照片的任务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拍照片。他们从机场先坐大巴到一个市里,再从市里坐公交到边缘的汽车站,又坐了短途汽车才到这个镇上。一上到出租车,她不过问了两个简单问题,司机的神色就不对了——他的防备意识很强。

这也是为什么池弈骁愿意陪她打嘴仗,她这模样,很难让人相信是个甜腻的小媳妇,只能把这种与气质不符的甜腻视作情侣间的小情趣了。

果然,之后司机大叔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话题总归绕在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和所从事的职业上面。

苏星九当然接收到了池弈骁抛出的信息,滴水不漏地与他又打又闹又糊弄。

最终,司机把他们送到了一家外墙粉红色的爱情主题旅馆。

顺水推舟,池弈骁只订了一间房。

在旅馆老板和服务员警惕的目光下,池弈骁始终揽着她的腰。服务员带他们走到房门口时,两人往里一看,床上铺着玫瑰花瓣,吊灯是一个巨大的花球,墙上画着爱心,两盒避孕套非常显眼地并排放在桌上,整个房间都是一股让人窒息的浪漫气息,土得毫无死角。

她心头发抖。

池弈骁从容地打发服务员,“谢谢,就这间可以。”

服务员走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他俩都注意到了,故而池弈骁突然吻她,推她进房,砰一声关门把她抵在房门上时,苏星九很配合。

好一会,男人低低地笑起来,“我喜欢你主动的样子。”

她没好气地推开他,走到床边拎起床单一抖,花瓣都落到地毯上,“这位先生,请问你有绅士风度吗?”

“那是什么?”

“好的,今晚我睡地上。”苏星九一阵忙活,地上和床上都铺好了垫被与被褥,但枕头只有一个长的,她娴熟地把背包里的相机取出来,略一整理,背包当了枕头。

某人满意地在床上大咧咧躺下,手支起脑袋,“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在唐家老宅,也没见你非跑地上睡。”

“拜托,你在老宅耍流氓,我要是反抗起来,扯出更多麻烦事怎么办?睡一下又不掉块肉。”她想起他爬阳台的行径,翻了个白眼。

“对,不掉肉。”他认同地说道,“那你为什么现在要睡地上?”

“我……”

根本走不通的逻辑把她自己绕进去了。

苏星九反思,为什么?

她并不是那种碰一下抱一下亲一下就要死要活的人,但也不是怎么都无所谓的人。那时之所以忍气吞声,纯粹是危险判断,打不过他又摸不清他的底牌,在底线之上,按兵不动即可。

那么现在呢?

她是有点害怕。

如果感情和记忆没有完全回来,他和她之间又干柴烈火地失控,那要怎么定义现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

**吗?

她是接受不了的。

男女朋友吗?

火候又没到。

想了半天,她嚷嚷:“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管得着。”他认真点头,“砸那么多钱,成本回不来不说,还要倒贴伙食费医药费和……”

“我,我会认真拍照的!”

他看到她眼里的闪躲,没再捉弄她,“很好。”唇角勾起一个笑容,长手长脚地半躺下来,“我要喝水,热的。”

苏星九认命地起身去煮水。

晚餐,他们叫了旅馆的餐品服务。服务员上来送餐时,池弈骁给了她两个选择:去浴室开水龙头并关门,或者脱到全身只剩下一件吊带并出现在服务员的视线范围内。

苏星九果断去了浴室。

第七十七章 不许靠近我

等一阵再出来,服务员走了。

池弈骁姿态优雅地坐在桌边吃鱼排,她眼睛亮晶晶地走过去,正搓着手,男人朝旁边的蔬菜汤和鱼肉粥一指,“特意给你叫的。”

杀人的心思,她是真有。

但杀了眼前这男人的能力,她没有。

苏星九在深刻感受到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残酷后,心情灰败地躺下睡觉。

一整天都在交通工具上,虽然没有太多体力输出,但累极了。没一会功夫,她就睡得很熟,并伴随着一个旖旎的梦境。

男人的脸庞她看不清,只朦胧看到他黑色的短发与琥珀色瞳仁里的疯狂,他的嘴在她耳边低哑地说道:“阿星。”

她双手撑在他胸口,努力眯起眼睛看他,脸上的轮廓慢慢清晰了……

苏星九猛地睁开眼,身上的压迫感立时消失,脊背一阵凉意。她瞪起眼睛,梦里的脸和此刻床上男人的脸重合,心跳得十分厉害。

而使她更为惊悚的是,她并没有和池弈骁睡在一起——她现在自己一个人,睡在地上。

也就是说——她刚刚做了个春梦,主角还是床上的这个男人!

这种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打脸感觉是怎么回事?!

苏星九咽了口口水,再次确认那是个梦,感受非常真实的梦。但转念又怀疑,是梦还是她想起了什么?就像之前几次的记忆闪回。

想不出所以然来,她死皱着眉。

池弈骁看她这会表情凝重,又是叫着醒过来,就问:“做噩梦了?”

她不回答,爬到床上,跪在他身侧,几分犹疑几分纠结,暗自挣扎许久,终于问道:“我们……呃,之前……呃,就是说,我忘记的事情里,有没有,呃,某件事情,你说过我让你很舒服这种话?”

池弈骁心里一震,电流滋滋麻麻地从心尖掠过,面上声色未动,“你这是什么新的损人手段?”

她急了,“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事都可以,仔细回忆回忆,你有没有说过这种话或者类似的话?”比起接受她做春梦的事,也许只是同一句话被放在不同场景了呢?比如捏肩膀,敲腿,哪怕端茶倒水泡脚?

池弈骁说话一向都不着调,让人误会。

他乐于调戏她。

男人挑眉,嘴唇微抿。

“怎么样?有吗?”女人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红润的嘴唇微张,带着期待的表情。

他喉头发紧,只是看她,一言未发。

苏星九更着急,稍微直起身,双手放在他肩膀上,笨拙随意地按压几次,算是捏肩膀,又回到那个期待的样子,“类似这种事情,你说的话,你再想想,舒不舒服的。”

“嗯,舒服。”

“你想到了?”她睁大眼睛,笑开来,脸颊上的红晕不知是她自带的还是这暖红色的灯光使然,她看起来明艳动人,普通的白t恤被她当睡衣给穿得歪七歪八,露出一点锁骨,两腿乱伸,浑身都透出女人的妩媚感。

太要命了。

他知道她是又想起点什么了,本想逗她,又是被反咬一口。

“阿星,大半夜你不要这样折腾我。真的会糟。”

苏星九看到他隐忍的样子,立刻反应过来,“我,我……没分清梦,和,和记忆。我,我就问问。”她紧张到结巴,“不,不是故意的。”说完,脸更红,像醉酒。

男人没忍住,握住她的手腕一拉,柔软的身子跌进他怀里。

一个翻身,他压住她,狂风暴雨地吻她,“那不是梦。”他愈发低哑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响起。

苏星九倒吸了一口气,“我们……”

“我说过,你是我的。”他的手在她腰间停下,“哪里都是。”

所以不急,也不害怕。

只是……需要一点长久的耐心。

然而他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从前心里没人,尚且有需要解决需求的时候。

现在心里有人,这个人又以让人血脉喷张的姿态在他面前,这怎么忍?十八层地狱的酷刑都没这么损的吧?

池弈骁硬生生把自己张狂随性的欲念给咬碎,吞进肚中。

他闭上眼,努力把理智拉回来跟她说话:“从今天开始,在你记忆恢复之前,每一个晚上,你不许靠近我一米以内。”

苏星九不敢相信,“为什么你说得好像起色心的人是我?你刚刚的样子……”想了想她自己做春梦的事情,突然感到也没立场指责他,就不说下去了。

池弈骁却一如既往地功力深厚,坦然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不出现,我就没欲望。你出现了,不管怎么说,我是个男人。”

她哼了一声,回到地上的床位,盖上被子,“这个一米的距离,双向有效。”

“不行。”

女人刷地掀开被子,再度坐起,“凭什么?!”

他疑惑地反问:“我不能靠近你,那我要怎么吻你?”

苏星九一噎。

很快反应过来,“你为什么吻我?属狗的吗?”

池弈骁点头,“属狗不好?”不等她说话,他又继续道:“我属狗的时候,就只是啃你一会,要是属狼了,有你讨价还价的时候?”

怎么什么道理都跟他说不通!

苏星九放弃,白了他一眼,蒙头盖上被子,一句闷闷的混球传出来。

池弈骁等了一会,没有办法,还是去洗手间。

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向来想为则为的七爷,被一个女人,逼到在浴室自己手动解决生理需求……太特么是那么回事了!

男人么,一般都大度,不跟女人计较。

但这笔账必须算,总有一天,他要十倍地讨回来的。

走出浴室,地上的女人竟然毫无心理障碍地安稳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躺回床上,琥珀色的眸光危险又狡诈。

十倍都是轻的。

第七十八章 我的任务是杀了他

论起事了拂衣去的洒脱,苏星九觉得自己太佩服池弈骁了。

早上醒来,他就跟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和往常一模一样地支使她,损她,顺带坑她一把。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时间,才穿好衣服,背上背包,说要带她出去逛逛。

这里属海洋气候,冷风没有国内那样彻骨,苏星九就只围了一块丝巾,遮住脖子上的伤口。这里的人警惕心太重,如果看到是刀伤,麻烦更多。他们跟前台打招呼,服务员对她露出奇怪的笑容,“出去逛吗?”

“嗯。”她忍住心头的不快,“想去海边走走,顺便吃午饭,这里哪家餐馆比较好吃?”

服务员的目光在她脖子和身侧男人的脸上逡巡,嘴里说道:“出去之后往左边走一段,大约五六百米,再右转,有一家鱼排寿司店,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店。我们店里的客人都去那里吃过。”说完又笑了下,“你们是来度蜜月吗?”

“呃,就出来玩玩。”

服务员了然地笑,“想去海边走的话,那家店再过去一千米路,可以看到海堤。”

“谢谢你。”苏星九道谢后拉着池弈骁往外走,直到大马路上,她皱眉表示出不悦,“这里的人怎么回事?你看到那个服务员笑得很奇怪了吧?”

池弈骁满不在乎,“他是另一回事,单纯八卦地以为我们昨晚战况激烈而已。”

苏星九下意识摸到脖子上的丝巾,呼出一口气,“这里的人热衷于打听私事吗?你昨天让我去浴室开水声,也是为了应付他们八卦?这个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他双手插兜,闲闲地迈步子,“你好好想想。”

她听出这话里的考校意味,也不再问,凝神思考。海风吹乱她的短发,他替她掖到耳后,她亦少知觉。

有一会,才说道:“这里的海峡湾有古怪。不发展旅游度假,也不欢迎普通游客,十分在意游客的身份和目的……他们害怕被曝光?”

池弈骁略一点头:“还想到什么?”

“从出租车司机到旅馆老板,服务员,这里全城都是眼线?”如果是这样,拍几张照片就不是普通的任务了,苏星九感到满意,为任务的难度和挑战。

他看到她眼里的光芒,轻笑:“我们早就被盯上了。”

“因为带着相机?”

“嗯。”

“怪不得你不让带相机出门。”苏星九恍然,“我们是不是要真的像游客一样在这里住几天?”

“是。”池弈骁很放松地踱步,“不是像度假,就是度假。”

苏星九突然想到——

他是不是故意布置的这个任务?让她出来放松一段时间的身心。

想起之前在尼基拉,诸葛说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她,附加任务才是营救安云彤,她心里涌动温暖,伴随沉重。

习惯利弊衡量思维的人,是无法坦然接受单纯的好意的,会让人心里不安。

池弈骁观察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度假是休息,你度假是任务。这几天,摸清这里的地形和民居分布,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收入来源和监管部门。不准问诸葛,自己动手。我不需要你的效率。”

她心里的沉重立时就没了,精神一振,“自己来就自己来。我以前虽然跟fiz搭档,好多任务也是我单出的!”

池弈骁没说话。

两人都默默,沿着海堤走,她偶尔往马路另一边看,这里的民居还是岛国传统民居的风格,比较零散,大致与这里的人口数相符。比较现代的建筑一般都是酒店旅馆,不多,放眼望去,视线可及处只有两三幢。

他们聊着天,池弈骁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起话来没有边际,偶尔还打趣调笑她,苏星九只觉得过去一会时间,回头一看,他们走出老远。

于是两人又折回,找到旅馆服务员说的那家店时,都饿了。

这是典型的和风寿司店。

里面仅有三张小方桌和一个长形吧台,最多同时容纳十几个人,在这种小镇,算是中大型店铺。店铺里已有两位客人,坐在吧台边,背对他们。

两人在一个小方桌上坐下来,点了寿司和鱼肉,池弈骁没再折腾她,除了酒,都让吃喝。

吧台边的客人一男一女,男人年纪很大,起码有六十,头发比池弈骁更白,他正在同身边一个妙龄女人说话。苏星九听了几句,这位老男士是美国人,他滔滔不绝地在介绍海洋生物,或许是个相关方面的学者。

妙龄女一头金色卷发,也许是学者的学生或助理。

苏星九和池弈骁两人都饿,上菜后就基本不说话,各自吃东西。吃到七分饱,苏星九感到满足,指着桌上还没动的一大块鱼肉:“这是什么鱼肉?腌鱼块吗?”她拿筷子戳过去,“你点的?”

“嗯。你吃不下别强吃,等下打包带回去。”

苏星九一愣,下意识感觉到有猫腻的意味,顺着他的话头说道:“那好吧,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吃,再来几瓶果汁。”

池弈骁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

苏星九一转头,那金色卷发的妙女郎就扑到她身边,亲昵地环住她肩膀:“star?是你!我听到你的声音还不敢确认,天,果然是你。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在这里能遇到!”

苏星九把她的手抖落,笑容淡淡的,“很,挺巧。”

她预感不妙。

betty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任务。

她们做佣兵,在外面偶遇的情况不是没有,通常都各自路人对待,以免在细节上疏漏影响任务。可现在betty竟然主动跑来跟她打招呼……就算她知道她离员的事情,也不怕自己影响她的任务么?

“star,你怎么在这里?是……来玩吗?”betty的声音犹如翻滚在蜂蜜里,“和朋友一起。”灼灼的蓝眼睛望着池弈骁,“这位男士,你是c国人吗?你长得好帅,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池弈骁淡淡一笑,礼貌地回复:“谢谢。”

他不是不知道绅士是什么玩意儿吗???

苏星九头疼,摆出一贯的面无表情,纠正道:“和男友一起。”

余光里,池弈骁正在看她。

betty眼睛一亮,像酒吧里的有色灯泡,“你谈恋爱了?他,就是你离开的原因吗?”

“是。”苏星九懒得多说,朝她身后看了眼,“那位老先生似乎久等了。”

“我可以问你们住在哪里吗?这里很小,有时间我去看你们。”betty转头对老先生笑了下,压低声音道:“我的目标是保护他安全回国,star,你帮帮我。”

苏星九的脸色倏然变了,眸光透出狠厉,“我的任务,是杀了他。我怎么帮你?”

betty浑身一抖,“你,你不是走了吗?”她的余光总若有似无地投在池弈骁身上,也是经苏星九这一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多言,开始圆场:“star,我现在是撒曼的队员,不是要泄露任务,我把你当成合作的队友了,抱歉,star。”

第七十九章 俩都不是好人

听到这,苏星九心头消了些怒气,“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说话间,老先生走过来,大概是等得久了有些不耐。

他也是一双蓝眼睛,语气态度十分和蔼:“你们好。lily,是你的朋友吗?”lily应该是betty做任务编的名字。

“呃,不是。”betty被某人鬼迷心窍之后的神智又回来了,“她长得很像我朋友,我刚刚就过来抱她,谁知道认错人,正在道歉呢。”

老先生恍然地噢了一声,“不错不相识,现在也许你们可以再度拥抱,作为新认识的朋友?”

他很开朗。

苏星九笑了笑,但当betty走到池弈骁身侧抱了他一下的时候,她的笑变得有些冷。betty一脸惯用的娇羞,蓝汪汪的眼睛不像海水,像海浪。

“希望有缘,我们还会见面。我还想见到你。”她小麦色的修长手指轻拍池弈骁的衣服口袋,没猜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招惯用手段——那口袋里有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是她的电话和今晚住的房间。

老先生洞悉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场景,无奈地摇头笑。

lily说的是她,抱的却是他。这挖墙脚的姿势太过耀眼,他年纪大,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的路子。不过lily一直是这样的性子,这当事的两人没说话,他也不打算多说。

金发蓝眼的女人恍若未觉,像个少女,眨着懵懂的眼睛,耸了耸肩膀,挽起老先生的手臂,“布莱克先生,抱歉让您久等。刚刚,您说到那只自杀的海豚,我们继续……”他们俩又回去吧台那边,在苏星九的注视下,betty走了两步回过头,对池弈骁抛了个媚眼。

又用口型对她说:“我喜欢他。”

苏星九面无表情地转回头。

要说生气,她气不起来。

betty这德行她看了好几年,tech学院里和她搭上的男学员就有不少,她在男女之事上没有什么道德伦理的观念,只要她喜欢,或者说当时心情好,就算对面是只公猪,她也能扑过去。

池弈骁嘴角挂着笑,对betty的行为没有评论,“布莱克先生年轻的时候是海豚训练师。”

没多久,betty和布莱克走了,betty出门前不忘继续用她海浪般的蓝眼睛对池弈骁发动精神攻击。

苏星九当没看见,等他俩出门,她坐到吧台的座椅上,一脸八卦又稀奇的表情问店员:“刚那两个人是谁?那女孩子看着不像是老先生的孙女,是忘年交吗?”她忍不住损那海浪蹄子。

店员看她的眼神冷漠又疑惑:“她不是和你们交谈吗?你不知道?”

“鬼知道!”苏星九哼了一声,对着池弈骁坐的地方投过去白眼,“那女人认错了人,结果还当着我的面勾勾搭搭我男友,一看就不是好人。”

店员望了眼还闲闲坐在方桌上的男人,脸上的冷漠神色淡了不少,“长成那样是容易被勾搭。不过当着你面这样,也该生气。那女人也许是老头的什么朋友。”

“朋友?”苏星九不屑地冷哼,“我看他俩都不是好人。”

店员笑了笑,“那老头是这里的常客,一年来好几次。”

“常客?”女人脸上浮起夸张的笑容,“该不会就挑着这种偏远地方来……来发展感情吧?真看不出来啊,老当益壮。”

店员听到她这种猜测似乎很解气,笑容更深,“谁知道呢?他们这些人都没安好心。那老头是我们这的黑名单第一人,他只要踏上这里,我们就都知道他来了。哼,圣母病,他们西方人是不是都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爱管闲事。”

“那有什么,世界警察嘛。”苏星九顺着他的话,“自己耍流氓没关系,别人要是做点什么事,他们就跟眼里长了针一样。”

“可不就是!”店员啪一下把抹布丢台子上,愤愤然,“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靠什么活,天天跟那里瞎出主意,要这样要那样的,为了满足自己的圣母心就不管别人死活,去他妈的上帝……”

“你在干什么!”

一声厉喝,店员连忙拿起抹布,对苏星九尴尬笑笑就走开。

布帘后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看他的样子大概是店主,抓包员工摸鱼,脸色很差。

苏星九也识趣,坐在吧台边没有再说。

池弈骁这时走了过来,他手里端着那腌鱼块,“这个吃不完,我们打包带回去?”

她余光看到店员在不远处收拾,就冷哼,“你爱带你带,我不吃。”

池弈骁笑得十分宽和,“怎么了?生什么气?”

“我生什么气你不知道啊?臭男人!”她说完就自顾自走出店门,头也不回。

池弈骁无奈,把鱼块递给店主,“麻烦帮我打包,我女朋友她爱吃的,只是生我气。如果可以,我还多要一块,包在一起。”

店主自然理解,语气很差地使唤刚刚八卦的店员:“你,过来!给客人打包!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偷懒,可没这么好运!”

店员一边答应,一边对店主的背影偷偷瘪嘴白眼,他仔细包好鱼块,朝门看了眼,“你女朋友生气走了?我看她可气得不轻。”

“女人心眼小。”

“那可不全是,你家这位对你还是不错。见过当街打人骂人的泼妇吗?哎,自己男人出轨,惨是惨,可女人闹成那样,也真是难看。”店员啧啧两声,又看了眼门口,“你女朋友跟你发火都这么秀气的一句话,哥们,你有福气。”

没想到苏星九跟他不过扯了几句八卦,这店员倒还捧上了。

池弈骁内心好笑,面上不动声色,“我去哄她。”他接过打包的鱼块,“谢谢。”

“不客气,再会啊。”

苏星九在稍远处等好久,才看到男人闲庭信步般走来,她小跑上前,眼睛里闪着贼兮兮的光,“怎么样?那八卦小哥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很有福气。”

两人并排往旅馆走。

“什么?他会看相啊?”她莫名其妙,瞄了眼他的脑袋,“因为你头发白皮肤嫩,看起来像老顽童吗?”

池弈骁嘴角挂着笑看她。

“我错了,骁爷。”

他把手里打包的鱼块丢给她,有一股浓郁的腥味,苏星九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在店里闻着感觉还行,怎么现在到外面,我闻着鱼肉不新鲜?”

“腌制品还有新鲜的?”

“活鱼腌制和死鱼腌制啊,味道当然不一样。”

他轻笑一声,说:“这是死鱼腌制的,是海豚肉。”

第八十章 还想睡谁?

“海豚能吃?!”苏星九惊悚了,“我以为我见过挺多世面的。”

“为什么不能吃?”

“那……不是一种卖萌的动物吗?”她摸索着脑袋里的知识,“而且,我记得海豚好像是哺乳动物吧?它不能算鱼类。fiz挺喜欢海豚的,他有个海豚枕头,说海豚是一种情感很丰富的动物。”

池弈骁点头,“没错,是这么说。”

“那这个镇上的寿司店为什么卖海豚肉?”苏星九联想起这小镇的各种不寻常,心里冒寒气,“他们做着一种跟海豚有关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杀来吃是不是太浪费了?人心那么黑暗,怎么可能只是杀来吃?”

苏星九念叨着,她并不需要池弈骁回答,她只是在“有声思考”。

“这附近应该有水族馆之类的地方,或者专门的海豚表演馆。只有死海豚才会杀来吃,活海豚是有更多利用价值的,这个镇子是不是对世界上不少地方比如海洋馆,输送活海豚的资源?可是海豚为什么会死呢?在海里自杀?没道理。”

她突然沉默,停住脚步站着好一会,眼睛一亮,“海豚是不是在表演馆里自杀了?因为感情丰富,所以受不了被囚禁,被当做营利工具。”

池弈骁大手搂过她的肩膀,“再想想,诸葛给过你什么资料。”

苏星九回忆道:“太平洋暖流,西南渔场,海豚湾……难道是因为海豚太多了?”

他没有回答,温热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臂,“海豚肉不适合长期食用,重金属超标。对海豚来说没什么,对人类来说,有危险。”走了几步,他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马上到旅馆了。”

苏星九止住话头,心里的思考没有停。

现在是临近傍晚,服务员见他们回来,笑着发问:“你们不去海堤看落日吗?”

池弈骁说道:“遇到点事,我女朋友不高兴了。”

苏星九意会,拿眼睛瞪他,“你还知道我不高兴了?真不容易。”

男人识相闭嘴。

服务员见状就笑:“出来玩,开心为主。回房间就好了,女人都是要哄哄的。”

两人没有逗留,随口扯了几句,他们回到房间。

苏星九拉开窗帘,习惯性一跃坐到窗台上。

他们住在四楼,视野还不错,能从窗口看到不少民居。这里的地形类似丘陵,许多房子建在半山腰或者山脚,随地势起伏,一眼望去,是个宁静的小村庄模样。

“骁爷,你看那里。”在池弈骁走过来时,她伸手往远处一指。

“怎么?晒衣服?”

“嗯。”苏星九道,“有些人家把衣服晒在树上,还有晾在电线杆上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不等他回答,轻轻叹气,自己说下去,“为了方便,方便且节约。买晾衣杆,衣架,裤架都是要钱的。”

池弈骁没说话,站在她身侧。

“我以前住在唐家半山别墅里的时候,我的每一件衣服,就算是一双袜子,都要用掉一个衣架子。而且大多数衣服不会像那样晒出来,吃海风,也许还要吃露水。我那时候,很多衣服都是直接送干洗。”苏星九说着,语气发凉,“同样都是人,有些人光是想要活着,就得用尽全力,用尽一切能用的资源。”

她双手抱膝,回过头,“骁爷,一定是他们有错吗?”

“不一定。”池弈骁温和说道,“但有些财,取之有道。”

两人都没再说话。

苏星九在入夜的时候从窗台上下来,把那鱼块包翻来翻去看好久。

她发现这个包装很鸡贼,并没有说明鱼肉是海豚肉。文字只说这是大型鱼类肉块,非常含糊。她皱起眉,想跟池弈骁说,却发现他躺在床上,脸色有点苍白。

连忙丢开鱼肉块,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和额头,十分冰凉,“骁爷?你是不是犯病了?”

男人淡淡嗯一声,语调平稳,听不出是难受还是在痛苦。

苏星九的心揪起来,“药呢?你带药了吗?”

他睁开眼,笑得很随意,“吃过了,一会就好。”大手轻轻抚她趴在床边的脑袋,“你乖点,出去转的话,自己小心。”

“我不出去,我在这陪你。”她皱着眉,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担心,“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医生怎么说的?”

他朝她勾手指,苏星九凑上前。

男人拉她手腕,搂住她上半身,翻身一滚,她被捂在他怀里。

“阴阳不调才会得的病。”

苏星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翻白眼,“就你现在这样?除了睡被子,你还想睡谁?”

低沉的笑声从他胸腔里发出,“要试试?”

她没好气地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就不能正经点,认真感受你的小毛病吗?”

“你真是变了,不盼我点好。”他声音轻,像呢喃,头埋在她颈窝里,似是睡了。

苏星九轻笑,止了话头,也有了睡意,和他一起睡着。

两人再醒来,是晚上八点。

她看他神色好了不少,心安些许,起身整理衣服,“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嗯。”他欣慰点头,“不吃甜的。”

“知道了。”

她披上一件冲锋衣,夜里风冷,又裹上围巾就出门。小镇的夜色清爽怡人,海风夹带淡淡的咸腥气,与山上的林木的清新混合在一起,有一种意外的舒爽和宁静。想到池弈骁犯病又没吃东西,苏星九不在外面多留,买了寿司、吐司面包、纯牛奶和水果。

这里的水果贵得惊人,她再次感叹,在岛国生活也是不易。

资源匮乏的地方,很容易把人逼疯。

前台的服务员看到她回来,似乎有些惊讶,苏星九朝他友好一笑,他就说道:“呃,你男朋友刚刚出去了。我以为你们一起。”

“出去了?”她神态平淡,“谢谢,我知道了。”

服务员欲言又止,一番呃呃啊啊,还是说了:“有一个金头发蓝眼睛的女人来找他,他们一起出去的。你们认识吗?”

苏星九心里咯噔一声。

面上还是不表露,“金头发蓝眼睛?”她想了想,脸就黑了,“是不是一个美国女人?皮肤有点偏黑。”

“对,你们认识吗?”

苏星九气道:“白天在寿司店遇到,她给我男朋友塞了一张纸条想约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服务员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心生同情,“我看到他们往那个方向走的。”

苏星九一句话没再说,翻着白眼回到房间。

关上门,她顺了口气,脸色又恢复正常。

她把东西一股脑儿放在桌上,在房间里找了找,枕头底下有一张纸,就是betty白天塞给池弈骁的那张,果然写着她的电话和旅馆房间号。

翻过来,反面是池弈骁的字:

“我有事,你注意安全。凌晨三点,带相机出门。”

现在晚上十点还不到。

第八十一章 试试就试试

她把买来的东西吃了一些,买多的是给池弈骁的,吃不完,把水果和面包推到一边。

苏星九开始整理背包里的东西,衣服,出门必备的仪器小工具,一小袋盐和一个轻便水壶。

她出门执行任务从来都不喜欢多待东西,累赘。不像betty,那女人每次出去执行任务就跟名媛出门度假一样,尤其是假睫毛和眼影,她会带上足够一年用的分量,口红也少不了。

苏星九曾一度怀疑,她执行任务的凭借到底是什么?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吃美人计这一套?

那男人这种生物可真让人看不起啊。

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些,苏星九摇摇脑袋,想把这些念头挤出去。

又不受控制地想到昨天池弈骁的样子,他好像总是欲求不满,动不动就带有色话语调戏她,有时候抱她吻她,她能够真心感受到他那种原始的冲动……

他还说过,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心里蓦地泛酸,像是刚吃下去的面包没消化,跟着胃酸往上窜。

不知道是胃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她坐到地上缓气。脚边是池弈骁和betty都写过字的那张纸,她看着,他们的字迹好像透过纸张,绞绕到一起去,就像两个人绞绕在一起。

苏星九感觉心脏被人拿了出来,放在她面前砰砰砰地跳动,嗓子眼都感受到那强烈的脉搏。

她不停咽口水,手抚着脖子,直到嘴里发干,还是没有感到好一些。

池弈骁他去找betty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开始绕上她。

心里的酸胀慢慢发酵,委屈的情绪滋生,她甚至有点想哭。

如果他不是去找betty,为什么不在纸条上写清楚他去干嘛了?

喘着粗气起身踢了一脚凳子,蹦到床上,把自己埋进枕头。又鼻尖闻到他的气息,这是他睡的床。

苏星九再从床上跳起来,愤愤把枕头扔到地上,回到自己的地铺,这一次,头埋进被子。

她好一些了,因为刚刚那个扔掉的枕头。

定好一个闹钟,她闭上眼睛,意识慢慢远去,但心口的酸胀感还在。

她循着那份感觉,像抓到一个线头,顺藤摸瓜地走——

就看到岛上的长发女孩和黑衣劲装的男人。

“跟我走吗?”男人艳丽的红唇勾起笑容,“现在。”

“嗯。”长发女孩几乎没有犹豫,兔子一样蹦到他身上,男人就顺势把她抱起,“我们去哪里?”

“我那里。”他简单说,“你不是想要看电影、吃爆米花和羊肉串吗?”

“要的要的。”她雀跃,“我还想学骑自行车,你教我。”

“好。”

男人带她上直升机,但一进舱内,女孩的脸色就阴沉下来,指着坐在前排的一个女人,“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朋友,顺路。”

男人回答得很简单,但女孩清楚看到女人眼里一闪而逝的落寞,心里像扎了根针一样不爽。

她毫无顾忌地把女人上下打量一遍,嗯,身材比她好多了,是电视上说的那种男人喜欢的黄金比例和前凸后翘,细腰厚唇,从骨子里就透出性感。

不像她,乱糟糟的长直发,比退潮时的海岸线还直的身材。

女孩感到一颗柠檬在心口被炸掉了,汁液溅到血管,酸溜溜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把她整个人攻掠。

“我不要!我不要她在这里。”女孩毫无理由地跟男人发火,又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无理而会被无视,因此故意坐在男人的腿上,勾住他脖子,摇啊晃啊,“我说过的,只要我们两个去看电影去吃爆米花,我不要看到别的女人的脸!”

男人看她闹腾,好看的脸浮起笑容,“是我们俩。她只是顺路,我说过了。”他按住她动来动去的身子,“阿星,别闹,要起飞了。”

“我不!”女孩吼他,“你不许把我的愿望打折扣,你这大魔王,少糊弄我了!我真讨厌你,我不要跟你去了。现在,我宣布反悔,停飞停飞,我要下去。我要回我的岛上孤独终老!”

“停飞没可能,你可以试试下去。”男人好整以暇,不吃她这套。

女孩盯着他,脸上的娇俏与气愤突然就消失了。

他竟然不哄她,还坐在那里看戏。

她从他身上站起来,退后几步,女人坐在前排右边,男人坐在前排左边,好嘛,座位都这么对应相配。

成熟帅气的男人和性感妖娆的女人。

女孩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她低着头,沉默一会,抬起头笑了。

那双盛着星光的眼睛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来回逡巡。

男人无奈,想说句什么,但没有说。他朝身侧的女人看了眼,“阿星她就是这样。”不是解释也不是道歉,他在描述事实。

女人苦笑,点头回应:“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不找你搭飞机。”

男人笑而不语,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女孩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她退后的那几步使她现在站在安全门附近,在他们俩说话的当口,她快速地拿了一个降落伞包,打开穿上,拉开安全门。

她侧身朝男人看去,笑得很灿烂:“这些都是你教过我的。试试就试试。”

女孩跳下去的时候,只看到男人惊恐的眼神和朝她飞奔的身影,随后她就被剧烈的风拍打,她感到极快的下坠速度,包裹她全身的烈风要把脑子吹裂了,手心的汗刚出就被风吹掉,她只穿了一条裙子,大腿被风打得发疼,眼睛也看不清什么,只有手抓着操纵带,不敢放松。

在感到自己可能会死的时候,她突然有点后悔。

想哭又不敢哭,努力回忆男人说过的话,可零零星星的,没有用。

就在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时,男人的声音传来,比以往的低沉磁性不同,他几近吼叫,那些声音钻到她耳朵里,是关于降落伞的操作和空中降落的注意点。

简短,切实可行的重点。

她心里稍安,按他说的做,终于在伞衣打开的时候,眼泪落下来。

女孩不会控制掉落方向,任由重力带她,好在她运气不错,落在山坡上一处草地。她一到地,男人就朝她的方向落地。

他面色青黑,发狠地扯掉身上的降落伞装备,煞神一样朝她走来。

女孩可怜兮兮站在原地看他,他一走近就扑到他怀里,崩溃大哭:“我错了,阿骁。我错了,你不要骂我,我害怕。”

男人最终一个字都没骂她,把她死紧死紧地抱在怀里,她这时才感到他的手连带他的人,都在发抖。

原来,害怕的,不止她一个。

她弱小的力道拉他的衣服,“阿骁,我想逗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不不,跟她没关系,我就是想你哄哄我。你都不说好话。”

男人放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是几近绝望的无奈,可一看到她星光熠熠、泪眼婆娑的眼睛,又止不住心疼。

没有话说,他像凶恶的野兽那样吻她。

碧绿的草原上,黑色劲装的男人与白裙子的女孩,拥抱很紧,亲吻热烈,远远看去,并不协调——就像一只狼在欺负小白兔。可仔细看看,那兔子双手勾在他脖子上又抓到背上,也不算什么柔弱的小白兔,那是只野兔。

搞不好,也吃肉。

第八十二章 她找你干嘛?

红色灯光的房间内,女人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没有睡着,因而十分确定刚刚记起的那些都是她失落的回忆。

emmmm……她那时候那么野的吗?

苏星九蓦地佩服自己。

只是一些纸上谈兵的教学,就敢穿上降落伞包从飞机里往外跳,飞到一半倒还挺坦然计算到人之将死,落地后先哭,让池弈骁没处撒气,反手又是激吻,抚平一下大家受伤的小内心……

骚操作太溜。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看了眼钟,还只是凌晨一点。

不远处的地上躺着被她扔下去的枕头,她朝它盯了会,走过去捡起来,把它放回床上,她也躺在床上,头埋进枕头,是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香根草夹杂一点烟草味,还有旅馆洗漱用品的清新。

苏星九低低地笑起来。

她找不到开心的缘由,只是很开心。

乐了一会,感到这种抱他枕头的行为过于猥琐,她回到自己的地铺,开始梳理已知信息,同时,她用手机查了一些新闻和说法,心里有了点眉目。

池弈骁给她的任务和tech不同。

tech是个佣兵学院,下任务的目的很简单,为了学校和利益。池弈骁则不同,他下任务的目的可以千奇百怪,哪怕就是来明及湾转转,带一盒寿司回去给他吃,都有可能。

如果她想的没错,这次来明及湾,他给的拍照任务肯定不会是拍照并公布,呼吁大家保护海豚。

她所在的川岛国有四百年的捕鲸历史,这种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事情,在他们这里是一种传统。况且,他们捕鲸的对象物种确实不是濒危物种,因此川岛国与世界捕鲸协会的矛盾,几十年来一直存在。

世界捕鲸协会是一个非营利组织,它具有某种程度的对国家的约束力,曾颁布禁止捕鲸的公约,又是一个多国联合的利益团体。

但从川岛国的角度来说,捕鲸不仅是传统,还是川岛国政府的一项巨大收入来源。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矛盾只能协调,无法消弭。

明及湾的特别之处在于,每年太平洋暖流上升时,这里会有巨多的海豚游过。因此在每年九月开始,明及湾的渔民会进行海豚捕猎与猎杀。活的,品相好的,送给各大海洋馆;死的就用来做海豚肉。

为此,全世界有许多自发的组织和“游客”前来,谴责并偷拍,企图阻止这里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这是本烂帐。

从苏星九的角度来说,她谁都不想帮。

海豚很可爱是没有错,它有智慧有感情,可其他生物没有吗?吃羊吃牛的时候,也没见人叫唤。世界捕鲸协会和西方各国要求这边的渔民停止捕猎,那有没有提出如何维持这些渔民的收入和生计?如果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落在川岛国政府头上,西方国家的要求显然就是不知疾苦的圣母病发作。

而明及湾的渔民呢,她也看不懂。

海豚好好的,捕猎之后送给各大海洋馆,本是一条利益链。但为什么非得杀了它们?海豚肉这种产品不仅不能明确标出品名,售价也和普通鱼类差不多,比一只活海豚,利润低太多了。但他们为什么还要坚持杀海豚?

可能性隐约只有一个。

活海豚的需求在某个范围内是会达到饱和的,海洋馆运营、海豚养殖和训练需要成本,活海豚的输送就差不多定量下来。而每年游过的海豚那么多,本着不杀白不杀,杀了还能做腌鱼肉的利益之心,渔民选择杀戮。

谁也不会嫌钱多是不是?

这两方,哪一方都让苏星九没有好感。她想起白天池弈骁说的,“有些财,取之有道。”

她眼睛一亮,池弈骁说的一定是那些死海豚肉的走向!

思路顺了,她就舒心了。

看了会电视,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把betty的地址和电话誊抄到另一张纸上,再把那张新纸反复揉皱又摊开,使它看起来颇为沧桑。准备就绪,她背起相机,调整情绪,气冲冲往外走。

服务员趴在前台睡得迷迷糊糊,见到她背着相机,立刻警觉地起身,“这位小姐,你准备去哪?”

他看到女人微红的眼睛,一张皱巴巴的纸被拍在桌上,“这个地方在哪里?告诉我!”

服务员看到纸上的内容,明白过来,“呃,这位小姐,你这会过去……”

“不行吗?”苏星九冷哼,“捉奸要在床,现在这个时候,搞不好那对狗男女睡得真舒服,我给他们拍点照片,让他们出出名,不行吗?”

服务员听得浑身一抖。

这智慧!

他给她指路,她不去,凌晨起床去捉个案发现场,太狠了。

昨天还说那位男士有福气,这福气可真大发了,服务员咽了口口水,“这位小姐,你……不怕暴露你男友隐私?”

“隐私?”苏星九阴恻恻地笑,“要脸的人才有隐私。他脸都不要了,谈什么隐私?我没有直接找个外科医生过来废了他,算我顾念旧情。”

服务员一脸惊悚,莫名觉得下半身凉飕飕,立刻把旅馆的地址给她详细说明。女人听得很认真,并记下来,随后抱着相机就杀了出去。

“啧啧啧,每个月都大出血还不死的生物,真不好惹啊。”

苏星九出了旅馆,就看到手环上的方位灯亮起来。

她微微一笑,按照指示一路走,最终在一条马路边的林子里看到池弈骁。

晨曦微露,他双手插兜站在那里,对她招手微笑,使她莫名就想起草原上抱她死紧的他。

撇开这些心绪,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去到他身边,“这里会发生什么?”

他丢过来手机,苏星九翻着看他手机里的照片,都是渔场给海豚放血切割并加工的照片,还有鱼块被密封堆叠在仓库的照片。其中有几张着重拍到了密封包装,上面写着其他鱼类制品的商品名称。

他去干这个了?

苏星九轻咳,“为什么不等我一起,自己先跑来了?”

池弈骁简单说明:“你认识的那个女人来找我,我跟她走后,看时间差不多,就去逛了一圈,碰碰运气,碰到了。”

“她找你干嘛?”她竟然挑这点提问。

他轻笑,“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她跟你能有什么事?”

“你很想知道?”他红唇勾起,矮下身凑近她耳边。

第八十三章 利来利往

苏星九想到回忆里那一幕,他闲在在坐在前排的样子。

现在她不那么佩服从前的自己,她非常理解自己当时的心情。

有时候就算知道什么事情都没有,但只要说几句话哄一下的简单事都不做的态度,真是让人牙缝里都生出恨。

也太讨厌了,说几句好听的,又不烂嘴巴!

“你爱说不说,关我什么事?”她白了他一眼,直接在地上坐下,“你就是管不住下半身睡了她,那也是你乐意。我才不问,问了犯恶心。”

池弈骁一点不生气,在她身侧坐下来等。

静默了一阵,苏星九转过头看他,他还真是什么都不打算说,甚至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没事人一个,偶尔抬头看一眼四周。

如果他们现在坐的是个天空之城,她也能赌气到分分钟跳下去。

可想到他二话不说跟着跳下来,陪她落地又死死抱住她的样子,苏星九又心软了。

不会说好话就不会说好话呗,油嘴滑舌的男人,更没个好的。

“盯着我看,是不是嫉妒我?”他笑容好看,狗尾巴草落到地上。

“我也长得很好看,干嘛浪费感情嫉妒你?”

“你好看?让我看看。”他的手摸到她下巴,轻轻一抬,沉吟道:“好像……蓝色的眼睛更好看点。”

星光熠熠的眼眸霎时冷肃地迸出杀人的光芒,她大力打落他手,“你再看我一眼,我就挖掉你的眼珠子!”

“试试看?”

她气急,一转念就手摸到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就算挖不到你眼珠子,只要我看不到你,也行啊。”

说完,她笑了。

这一次,男人动作迅疾,先她一步夺走匕首,并把她压住,声音里有了怒意:“改不了了是不是?动不了我就动自己的眼珠子?还是那么能耐啊。”

她挣扎,“你先气我的!”

“你敢动一下试试?”他目光森冷,像一只冒着寒气的狼,不是要吃肉,只是想嗜血的那种狼。

苏星九知道他生气了,所以她感到委屈。

她散了力道,什么都不说,撇过头不想看他。

池弈骁还是拿走她手里的匕首,插到自己大臂旁边的口袋。回头看她,她像肚子被打了一拳的兔子那样缩起来,背影留给他,一声不吭。

小模样怪委屈的。

他想起旧事,喉头一梗,没找到话说出来,先做了动作,把她拉起来抱进怀里,像哄小孩那样抱她,轻轻吻她的脸和额头。

他的声音有点僵硬不自然:“找我的是布莱克,他这次代表捕鲸协会过来,想看当地的情况和风向。川岛国政府如果受不住世界性的舆论压力,有可能会进一步缩小甚至禁止捕鲸。”

苏星九一点也不委屈了,眼珠子转了几圈,“他的目的应该不是只来看看?”

“不止。”池弈骁看到她眼底的认真,松了口气,换了个姿势抱她,“捕鲸协会是一个利益团体,只有在捕鲸行为存在的情况下,这个协会才会存在。”

“也就是说,这些捕鲸的国家为了持续捕鲸会定期向协会输送利益,他们之间有一种互相都可以接受的平衡。”

“嗯。”

“如果川岛国不再捕鲸,协会表面上是道义获胜,背后却是利益受损。”苏星九分析道,“布莱克是来探听消息,看世界舆论风向如何,好决定怎么压制那些保护鲸类保护海豚的声音。对吗?”

池弈骁点头,“他现在的位置很容易两边不讨好,保护动物的指责他勾结利益,川岛国方面则不满他收钱后不帮忙办事。而且如果没有布莱克先生的活动,海豚不会被列入鲸类动物。现在川岛国政府盯死了他。”

“所以,他或者他的组织雇了人来保护他的安全。”

池弈骁轻笑一声,“他找我是想知道我的态度。”

“现在他知道了?”

“不知道。”

“你没告诉他?”

“我的事,跟他那条线无关,做什么要告诉他?”

苏星九坐直身体,把自己想到的事跟他说:“这些死海豚肉是不是以其他鱼类肉块的名义被输送到了一些机构使用?那些购买鱼块的机构并不知情。所以这些低成本的或者甚至是坏死的鱼块就被腌制,卖出正常活鱼腌制的价格,赚取暴利。”

“大体没错。”他笑了笑,大手拍在她脑袋,“但不是机构,是学校。”

苏星九皱眉,“中小学?”

“学校提供的免费餐食里,有这种肉。”

“他们不要这个国家了吗?”她惊讶,“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鱼块里的重金属含量?”

“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池弈骁语气很淡,“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不奇怪。”

“他们是孩子,孩子是国家的未来,还是整个世界的未来。”苏星九很愤怒,但这种愤怒更多是对人性趋利的绝望,“我们等下拍下他们运送的照片,这些照片会走向哪里?”

池弈骁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远处山脊上挂着的晨日,“川岛国的官方政府。”

“为什么?他们一定知道这件事,如果没有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这个产业链不会存在至今的。”

“阿星,我不做慈善。”池弈骁的眸光没有温度,“这是把柄,我要拿它们换利益。”

苏星九沉默一阵,“你要什么?”

“川岛北边的根良港,作为我的中转。”这些事,在事实上说来,是机密。但他一向习惯不隐瞒她,“把柄在手好办事。”

“虽然把柄在手能得利益,但他们一定坐立难安,忌惮你,时间久了,你也讨不到好。一国的政府怎么可能被你一个外人牵鼻子走?”苏星九看他神色泰然,知道他一定有后招,“你过河拆桥的路子是怎么走?”

他笑起来,突然勾住她脖子舌吻她。

“阿星,你应该承认,你是我的。你现在脑子这么好用,都归功于我。”

“滚蛋!”苏星九喘着气,对他冷不丁的行为很不满。

他笑容更深,“我拿到了根良港,就会让整个根良港的人都知道,跟着我,有好处,更多的好处。”

女人一愣,旋即笑开:“老狐狸。”

用载舟之水来牵制一条船,再好不过,比起某一种把柄,更为长远。

“那孩子们怎么办?”

池弈骁没有回答,目光看向小镇方向,大约八秒的光景,一辆辆大卡车开过来。他们俩一边拍照,一边偷偷隐藏身形,车队过去后,两人攀上最后一辆卡车的底盘。

第八十四章 屈打成招

车队驶进检疫站。

根据川岛国的最新食品安全法,这些鱼肉需要检疫合格证书才能够投入市场流通。即使学校的供餐是由厂家直接提供,他们也要先拿到检疫证才能够把鱼块运送到学校。

检疫证的发给就是川岛国政府默许这些鱼肉进入学校荼毒学生的力证。

池弈骁和苏星九要拍到的是检疫站和厂家的勾结。

也不需要很复杂,其实只要拍下他们正常的流程就好。

这些鱼肉都是死海豚肉甚至是坏掉的死肉,以及他们掩盖事实的商品包装,池弈骁已经拍过照片。

现在,检疫站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厂家的人进行交涉对接,工作人员都戴着口罩,眼神萎靡仿似没睡醒,装模作样随便拿了几块,走个流程,就发证。

检疫站很大,有多个部门和众多工作人员,还到处堆满了箱子。

苏星九和池弈骁的身手,在这种站点行动,很轻松。尤其是这个地方比较偏远,监控和安保设施都很凑合,他们估计也想不到,会有人跑到这犄角旮旯来作妖。

拍照的过程很顺利,两人很快就完成,全身而退。

池弈骁这时才说:“一部分照片会寄给家长。”

苏星九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孩子们的事。

她笑了,“你不是不做慈善吗?”

他坦然道:“我先用照片勒索学校,再寄给家长。”

苏星九啧啧赞叹,“论不要脸,我就服你。”

他长手搂过她,刚凑到她身边要说话,突然放开,皱起眉,“你沾什么了?”

她抬起袖子一阵闻,“哦,刚才不小心撞了个箱子,里面泡鱼的水洒出来了。”

池弈骁神色痛苦,“你先回去洗澡,我等下再回。”

苏星九不服气。

他比她出来还早,往工厂去了一趟,那里全是死鱼,搞不好满地都是鱼的血水呢,结果这厮从头到尾身上没沾点鱼腥鱼鳞片片的,是嘴里含避鱼珠的吗?

这也太过分了。

她使坏心思,冷不丁站住搂他脖子。

“放下!”池弈骁如临大敌,“你下来,回去洗澡。”

她笑盈盈的,“你是不是再也不想靠近我,就想离我远远的,最好我不出现就好了。”语调是非常没有诚意的可怜气,贱兮兮的。

池弈骁额头蹦青筋,原本挺直的脊背此时僵硬,脸色铁青,他不去看她的脸和眼睛,“把手放开。”

“你果然不要我。”她以慢动作回放的速度把手从他脖子慢慢往下挪。

就要抽离落下时,他白皙有力的手指掐住她手腕,发狠道:“我会收拾你的。”

苏星九乐得哈哈大笑,她刚刚甚至看到他鼻头动了动,应该在确认他抓着的手是不是那只沾了鱼水的手。

没想到,他有洁癖,发作起来居然还这么好看!像滑稽戏一样!

“哎。”苏星九不再捉弄她,把袖子藏到离他远的那侧,“爱情这种东西靠不住啊靠不住,某些人呢,前脚说我是他的,后脚不仅跟个蓝眼睛美女半夜里出门,还嫌弃一点点点鱼腥味。真心酸,爱是这样的吗?”

池弈骁眼角瞥她。

她越发不怕他了。

也许她自己没有感觉到,先前那种衡量的眼神和竖起的防备几乎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如今,这些反应没了。

还敢放肆地跟他闹。

就像四年前那样,不计后果地闹。

“爱不是这样。”琥珀色的瞳仁盯住她,“爱是靠得住的。”

“诶,那你不爱我吗?”她眨巴眼睛,以为自己挖了个大坑,眸光闪出得意。

池弈骁笑道:“是啊。我只说,你是我的。和爱有必然联系?”

苏星九梗住。

她下意识感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但他说出那句话时,心口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疼痛震得她没法说话。有一个大锤子,猝不及防地咚一下,把她打懵了。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她才找回思路,说道:“那你就是骗我,我不是你的。我虽然记不起来事情,但做人的原则不会变。我只会是,爱我的人的!”

池弈骁轻笑,“女人爱起来很盲目,会把自己交给她爱的人,却不管或故意不管,对方是不是也爱她。”他看到她越来越黑的脸,笑容更深,“这种事,很正常。”

“哦,那幸亏我失忆了,不然记起这种正常的事,恶心坏我。”她气得翻白眼,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旅馆附近,苏星九还没咽下恶气,说道:“我不要那些过去了,记不起来就拉倒,反正也肯定没好事。”

他走的位置离她有点远,站定笑道:“你确定?”

“我、确、定!”她一字一顿,回过身狠狠瞪他,“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说好话了?”

池弈骁心口一颤,飞快地意识到什么。随即潋滟的眸光看向女人,是无尽的温柔,“肤浅。几句好话,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谁不会说?”

“呵,少来了。你想说你是付诸于行动的人吗?少找借口!女人要的是,既会说好话,又能付诸于行动,那才是完美情人!”苏星九振振有词。

他挑眉,“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你卖算盘的?”

她骤然上前一步,商量的语气,“你让我打一顿,屈打成招,说你爱我,怎么样?”

“你试试。”池弈骁笑得极艳。

这笑容就是谈崩了的意思。

她当下发作,把那只沾过鱼水的袖子横在面前,另一只手往他身上招呼。

池弈骁被她的“生化武器”逼得左躲右闪,她另一只手又毫无章法,随机乱拍,闪躲不及,挨了几下。

也是轻飘飘的,她并不是真打他。

她手掌打着他几下,就开心,有一雪前耻的胜利感,收手走人,“我先上去洗澡啦!”

他看着她的背影,感到很久前被挖空的冷一点点在填满。合理地猜测,她还没完全记起来过去的事,但有些微的记忆漏出来了。故而,在无意识的字里行间,她没做到周全的掩饰。

走到旅馆里,池弈骁敛起笑容。

前台的服务员同情地看他,还打量他的脸,颇为乐观地安慰他:“还好,你脸上没有伤,就被打几下,说明她还是很爱你的。”

池弈骁没说话,微一点头。

服务员见状,忍不住八卦问道:“她拍到……你们的照片了?”又连忙尴尬地笑,“那个,我就是问问,凌晨的时候你女朋友气冲冲地跑出去找你,说要曝光你。我想她是冲动,看到你们俩回来就放心了,男人会犯错,难免的。”

第八十五章 是她自己

池弈骁知道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这种小镇的服务员没有服务意识,又八卦又嘴碎也正常。但看着听着一个男人这么闲碎地在他面前玩弄嘴皮子,心头的烦躁就蹭蹭蹭起来。

他略冷酷地看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回房。

这个反应落在服务员眼里,却正好印证:果然被捉奸了!脸色都这么差!

他朝男人的背影看去,高大修长,论颜值和气质在男人堆里是很出众的,衣品也不错,穿得简单大气,头发染个灰白,倒是个性。

哎,女人总是喜欢先看脸,栽就栽在这看脸上,这种男人哪有老实人?都是渣男!

他自我感觉良好,看了下他们的房间记录,明天退房。

情侣出来度假,回去搞不好就分手,怪不得网上说,一起旅游是分手利器呢。

池弈骁回到房间,苏星九还在洗澡。

他在床上坐下,把手机和相机里的照片整理好。

没一会,女人从浴室出来,神情纠结地举起发红的手肘,“我好像洗不掉了。”她嫌弃地说,“怎么闻都有淡淡的鱼腥味。”

他挑眉,走到她身边俯身一闻,“还有一点。”说完去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橘红色的东西,和她一起回到浴室,倒在她皮肤上,手指轻轻揉按,神色认真。

苏星九看他,一阵晕眩,她揉了揉太阳穴。

又是一段记忆。

池弈骁拉着她在洗手池边洗手上的果泥。

源起是她想要喝水果奶昔,兴致勃勃跑去买机器、水果和酸奶,在厨房里捣鼓。结果看到搅拌机搅水果,又对那搅拌机上了心,还接着电,她徒手就敲开机器。

机器原理没研究出来,整个厨房和她都接受了果泥洗礼。

她心里慌,池弈骁有洁癖。

手忙脚乱地想整理,又接连打翻了酸奶和坚果罐,觉得自己一件事都干不好的挫败感就上来了。

她委屈巴巴环顾一塌糊涂的厨房,做了些到底收拾不收拾的心理挣扎,最终瘪嘴去拿扫把拖把和抹布。

先清理地面,再清理台面,慢慢的,觉得自己还是能办点事的成就和自信就莫名其妙升起来了。

新鲜的果泥不黏糊,擦一下再洗一下,就会干净。最后把洗碗池也洗干净的时候,她乐不可支,笑盈盈看到厨房门口的池弈骁,她跑上前,“阿骁!我给你做水果奶昔,你要不要喝?”

他铁青着脸,瞪她。

才意识到,清洗了厨房,没有清洗自己。

手臂上,衣服上的果泥已经发黏了。

“我……”

池弈骁一脸嫌弃地拎起她去浴室洗,也是这样很耐心的,把洗浴露倒在她手上,轻轻揉,给她冲水,像照顾小孩子。

她乐享其成。

苏星九发现,她的记忆好似是一种连连看游戏。其中一半被什么东西掩盖了,可只要有另一半出现,那个被掩盖的对象就会被拉出来。

相似的情景,会让她记起不少东西。

当然,相似只是相似。

比如这段记忆的后续,由于她头发、衣服和身上都沾着果泥,池弈骁最终给她洗了个澡。这一次,当然不是照顾小孩子那样,她洗出了一身暧昧的红印子。

苏星九想到那些,脸色微红。

池弈骁盯着她神色变幻的脸,“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的眸光几许奸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她飞快否认,正好冲完水,就抬手一闻:“没气味了,好了。你用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池弈骁把瓶子放进兜里,“专门用来洗脑浆的,省得脑子里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苏星九一愣,有点心虚,又觉得他意有所指,反击道:“怪不得你要随身带,就这么小一瓶,够你用吗?”

他斜倚着洗手台,不说话,唇角勾起笑容,目不转睛看她。

苏星九落荒而逃。

太奇怪了!

她在地铺上躺下,缩进被里,按照零星的记忆判断,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可为什么每一次他调戏她,她都想躲?不管是在会所里,还是在唐家老宅,还是在这里。

会不会真相只有一个:他根本没碰过她!

不曾经人事,因此嘴上再大方,也遭不住真刀真枪的威胁感,就会退却。

不对。

苏星九翻了个身。

不对!

那个春梦不就是……

她又翻了个身,听到浴室传来水声,门大咧咧开着。

“喂!骁爷!你开门洗澡是不是过分了?”

“有什么问题?”

“你在洗澡好吗?难不成你穿衣服洗澡?有没有点羞耻心了?”她没好气,又觉得自己太高估他,羞耻心对他来说是奢侈品。

浴室里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心里脏,才会觉得进化了几千万年的人体需要遮羞。”

她梗住。

他还在说:“自然造物,人类进化,是美好神圣的。”

苏星九:“……”

老话说得好,就怕流氓有文化。

“滚蛋!”她吼了一声,被子蒙过头顶。

这意思是,她说不过他了。

花洒下的男人轻笑,水流过他结实有型的肌肉,他轻叹一声。

他的女人,就在眼前,就在手边,明明曾经亲密无间到负距离,现在他却像个苦行僧。

他们不少次睡同一个房间,甚至一张床,没有实质性关系。这笔账,真的太不好算了。换句话说,苏星九这女人,正借着失忆,在对他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

还不能反抗。

至少,他需要知道,是谁让她的记忆混乱成这副样子。

sue是一个催眠师,她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对她的记忆下手的人,很有可能与sue有关。

四年前,她消失之后,他查了个底朝天,才知道她牵涉的事这样复杂。

从前她不瞒他,只说自己来自c国,被父母托付给朋友家,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绑架了,一番周折就到了那小岛。小岛上定期有物资配送和住人的房子,她一个人生活,除了寂寞些,什么都好。

他也查过给她送物资的人,是佣兵,每次来的人都不同,且只负责物资投放,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岛上住着谁。后来他与她越走越近,那些送物资的人就不再来,仿佛是知道,他会负责她的生活与安全,就此消失了。

很周全,很神秘,却不知居心的幕后人。

他从前也试图再查,又到底自负——他的女人,不管牵涉什么,他有足够的能力护着她,所以牵涉什么都不要紧。

直到,他眼睁睁看她举枪自杀,她乘坐的游艇爆炸……

他从未想过,使她离开他的,是她自己。

第一百章 深度催眠

苏星九闻言看向唐牧深。

他略微皱眉,“什么程度的催眠?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肖明解释道:“我会从浅层、中层到深层进行尝试,不一定能够成功,催眠效果依个体而定。大部分人可以进入浅层催眠,半数以下的人能够被深层催眠。”他看向苏星九,“催眠需要本人同意,否则无法进行。”

唐牧深心里担忧,又问:“催眠之后,她会记起来?”

“不会。”肖明道,“我只是对她做一个试探性的了解,催眠过程她不会失去意识,但催眠过后,她也不会记得催眠过程中发生的事情。”

他看两人都在思索,又补充一句:“催眠可以挖掘潜意识。”

“我同意。”

“再等等。”

两人同时出声,肖明扯了扯嘴角,“你们俩谁做决定?”

苏星九重复:“我同意。”

唐牧深突然想起她光脚在寒天冻地里跳舞的情景,神色一黯:“按她说的做。”

肖明需要一个只有他们俩在的房间进行催眠,又因为唐牧深的不放心,他们来到楼上的会议室,这里有监控摄像头。

苏星九在椅子上躺下,肖明坐在她对面,他开始催眠并发出具有暗示的提问。从浅层进入中层,再由中层进入深层催眠的间隙,苏星九都清醒过来,肖明询问她的意向后才会继续。

唐牧深坐在监控面前,双手环胸,有点紧张。

现在是深层催眠。

肖明的声音略低,听得不是很清楚,苏星九的声音较大,他能够听到。

几个问题后,苏星九的情绪开始不稳,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像在噩梦里,又比做噩梦的情态更难受。他看了一会,走到会议室门口,里面的两人都全神贯注,他靠在门边的墙上,门开了一条细缝。

苏星九的声音无助而痛苦:“深哥哥,深哥哥,救救我……快来救我出去……”

唐牧深攥紧拳头。

“我好怕,深哥哥,你在哪……”

是女孩无助的哭喊,字字句句有如烙铁印在他胸口。

“那些事过去了,之后,你来到哪里?”肖明停止了她的这段意识。

哭声止住,“小岛上。”

“小岛上有什么?”

“树,草,虫子,海滩,房子,衣服,吃的……”

“谁的衣服?”

“我的,他送来的。”

“他还送你什么?”

“吃的,牛肉,鸡蛋,零食……”

“他是谁?”

“不知道,他是好人。”

“小岛上还有什么?”

“阿骁,政哥,小诸葛。”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阿骁,阿骁,不是朋友。”苏星九露出微笑,“要和他在一起,结婚,过一辈子,不是朋友。”

“后来呢?”

她的表情又变得痛苦,“不能和他在一起,不能。舍不得他,舍不得……”声音变得嘶哑,旋即又发出一声闷哼。

肖明停止了催眠,苏星九慢慢进入自然睡眠状态。

唐牧深走进来,他的脸色发青。

沉默了一阵,肖明唤醒苏星九,她像午睡一小会醒来的模样,看到面前两个男人各异的神色,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刚刚说什么了?”

唐牧深沉默。

肖明娓娓道来:“根据我的判断,你的记忆是被人为覆盖了。”

这个猜测,池弈骁和她探讨过,故而她没有惊讶的神色。

“目前记忆覆盖的技术尚不成熟,要完全覆盖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局部覆盖的条件是,需要一段本人的记忆作为母体。打个比方,你有一段a的记忆,局部记忆覆盖就需要复制这段a,盖到你的b记忆上,那么你就有两段a的记忆。”

“有两段一模一样的记忆,本人不会怀疑吗?”苏星九问道。

“会,所以时间长了,当事人会追寻记忆真相或者产生一定程度的认知混乱。一般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技术,除非……你这种情况。”

她讶然,“我有特殊体质?”

肖明脸色凝重,探究的目光看向她:“你的母体记忆,那一段a,是完全空白的。因此复制到b记忆上时,b也空白了,你的认知和意识就不会出现紊乱问题。”

唐牧深抬眸,神色莫测。

“那我的a段记忆在哪里?为什么会空白?”

肖明摇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不过目前,可以进行操作的是你的b记忆,你想恢复,没有问题,保守估计八到十次的催眠治疗可以完成。”

“诶,催眠治疗就可以了吗?早知道,我早点去看心理咨询师就好了嘛。”苏星九感到气氛凝重,就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故作轻松。

谁知,气氛更凝重了。

肖明从镜框上边看向她,颇有几分不满:“苏小姐,不是所有的心理咨询师都会使用催眠手段,以及不是所有的催眠师都有能力为你这种特殊情况治疗。你要是不信,让唐总再给你找一个试试。”

苏星九一愣,很有眼力劲地道歉:“对不起,肖医生。我是外行人,不知道内行门道这么深,我随口说的,冒犯了。”

肖明脸色缓和,“那么,你和唐总商量吧,是否要进行后续的催眠治疗。决定后告知我,催眠治疗需要的设备还在我美国的办公室里,当然,后续治疗需要付费。”

“没问题,我考虑考虑。”她尴尬地笑笑。

唐牧深起身送他,给苏星九投去一个眼神,“你去我办公室等我。”

苏星九回到他办公室,坐着想了一阵,刚刚催眠的过程她是有意识的,但醒来后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应该是那位肖医生让她忘了,不然怎么后续再进行催眠收钱?她瘪瘪嘴,又想到,如果她记起那个非要离开的理由,会不会来第二次?

她现在能感受到对池弈骁的感情,但那种感情像是水从开裂的木桶中漏出来那样,是涓涓细流状,并不强烈,也不汹涌。让她现在离开他,她能做到,大不了心里难受一段时间。但若是记忆恢复后,还要离开,搞不好是撕心裂肺的割舍。

无法决定,需要再考虑。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窝在沙发里。

没多久,唐牧深回来了,他的表情有点奇怪。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看她的眼神又有几分沉痛,最终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只道:“你考虑好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苏星九起身,“没事,我开车了。”

“我送你。”他意外地坚持,“肖医生说,你自己可能没感觉,但催眠耗心力,回家后可能会觉得很累,需要休息。”

她点头,也不再推让,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正好雨小了,你现在有空送我回去?不然许承送我也一样。”

“有空。”他简单说,拿起衣服就走出去。

苏星九跟在他身后,莫名感到他的背影落寞又颓然。

第一百零一章 上楼坐一会

车开进地下车库,苏星九顺口说道:“你上去坐一会吧,雨还在下,许承过来应该还要一会。”

说完才想到池弈骁在她那,一时间表情凝住。

他看她的神色,心中了然,转身往电梯走,眼眸晦暗,“他和你住在一起。”

苏星九站在他旁边,想说不是,那家伙来来去去没个准,纯看心情。但又觉得这疑似解释的话对他说,更不好,就承认道,“他……这会应该在家。”

电梯到了。

唐牧深走进去,唇角勾起没有笑意的弧度,“有段时间没见小叔了。”

池弈骁果然在,仗着室内暖气充足,他只穿了条沙滩裤,在看到两人出现在门口,苏星九不可思议的瞄到他吸气了,肚子上原本只是隐约的肌肉这会变得更明显。他若无其事捡起沙发上他的衬衣,穿好坐着,大咧咧翘起二郎腿。

她惊得睁大眼睛,想笑又忍住,伟大的骁爷是这么幼稚的?

不知道唐牧深看到没,他那张冰山脸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苏星九换了鞋,说道:“牧深送我回来,坐一会,等下许承来接他。”

池弈骁一脸的大方,“随便坐,喝水还是喝茶?”

唐牧深在单人沙发坐下,“喝茶你泡?”

“阿星,泡茶。”他理所当然使唤她,目光扫过她身上的衣服时,唇角勾起一个苏星九十分熟悉的笑容。

她逃似的进了厨房,“我去烧水!”

唐牧深瞪他,“你没地方住吗?”

“冬天墓地太冷,住不了。”他闲闲地一只手玩着遥控器,问得漫不经心,“你对她做什么了?”

唐牧深微一挑眉,不回答,只说:“她换下的衣服洗好后,我会派人送过来。”

池弈骁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大侄子,你故意转移话题的手法很幼稚啊。”他脸上露出嫌弃,“我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问她?”

池弈骁瞥他一眼,“她愿意告诉我,就不会跟我说,去你那谈妈妈的事了。”

唐牧深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问苏星九衣服换了的事情。

心中的五味瓶翻了,他道:“催眠师可以帮她恢复部分记忆。”说话间往厨房看去一眼,“她还没决定。”

“你叫来的催眠师是什么背景?”

“美国催眠专家,我查过,以前和生门有联系。”

池弈骁眯起眼眸,又是生门,看来这个不着调的组织是时候提上日程好好算计一下了,他把遥控器往边上一丢,“这两天我要带她出门。”

“不必告诉我。”唐牧深感到别扭,他和这个小叔一向八字不合,但也说不上是仇敌。因为苏星九,他们站到情敌的对立面,结果没开打就偃旗息鼓了。他维持他一贯的野兽作风,从他手里把人明抢带走。

他非常讨厌他。

但理智又告诉他,与这野兽合作是事半功倍的。

原本,池弈骁跟他杠,唐牧深会好受些。他偏不,打心底里没把他对苏星九的感情当成威胁,苏星九找他,甚至在他那里换了衣服回来,对池弈骁而言仿佛都无所谓。

他都没将他视作对手,这种态度才最让他受伤。

所以唐牧深甩出那样一句近似赌气的话。

池弈骁闻言用一种看晚辈闹腾的目光看他,嘴角挂着淡笑,不说话。

唐牧深的脸色愈发冷。

苏星九出来泡茶,察觉到气氛不对,作为始作俑者,果断决定跑路,“诸葛呢?”

“在做事。”池弈骁慢悠悠喝茶,“给你深哥哥拿点吃的来,他嫌弃我们慢待客人。”

苏星九瞪他,“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她龇牙咧嘴的,余光瞥唐牧深,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山样。

她很后悔,嘴贱喊他上来坐会。

池弈骁始终脸上挂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时不时凑乐子似的逗她两句,她就炸个毛。唐牧深听在耳朵里,心中失落。

许承来接他时,他什么话没说就走人了。

看到池弈骁那样对她,他就忍不住想,如果是他会怎么样?他会先质问她的去处,她的行为,直到她承认她的归属才能消去无端端换了一套衣服的怨念。

池弈骁呢,问都不问。

他受不了自己下意识地去对比,一遍遍地更明晰,他失去她,是有原因的。

唐牧深一走,苏星九正想找几句话鄙视池弈骁,男人就先下手为强,“他说衣服洗好了过几天送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语气,但透着危险。

她就心虚,“喔,知道了。”脚步慢慢后挪。

池弈骁长手长脚的一下就逮住她,“跑什么?做坏事了?”

“没有。”她眼珠子骨碌碌转,“我有东西忘记在房间,要去拿。”

他圈住她脖子,把她挟持到沙发上,“准备一下,明天去非洲。”

“什么?发配吗?”

他笑道:“嗯,到埃塞俄比亚。”

“去那干嘛?骁爷,我怕晒。”

池弈骁的手搂到她腰上,“奥姆河谷有一座矿山。”

“你要去抢开采权?”她眨巴眼睛,“我要帮你偷什么文件或者威胁谁吗?”

他手捏了一把她腰上的软肉,“我是正经商人。”

“……”苏星九呵呵笑,“太正经了,而且藏得很深,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来。”

他望着她眼里的星光继续说:“那座山还没多少人知道,管理它的是哈莫族一个酋长,我们要和他谈合作。”

苏星九知道他做军火,大概明白事情,“那里有很多原始部落吧?你带翻译了吗?”

池弈骁往楼上看了眼,“正在联系。”

“啊!上次诸葛捣鼓的那个游戏就是那里的语言文字?”

“不全是,有点关联。”

“那我去做什么?”

“保护我。”

苏星九嘴角抽了抽,“骁爷,你消遣我能不能直接点?拐了个山路十八弯消遣我一顿,特别浪费我感情你知道吗?”

他整个人凑过来,“给我就不浪费了。”

苏星九一顿,脸上发热,“你别靠我那么近。”

“紧张了?”他笑着看她红润润的耳垂,别在耳后的头发有几绺顽皮地逃出来,贴在鬓上,白里透红的皮肤与黑发映衬,对比尤为明显。他轻轻捻那头发,从发根到发尾摸着玩,在她脸色愈红时,凑近轻咬她的耳垂。

苏星九像被电到,从沙发上蹦起来吼他:“臭流氓!”

吼完就跑上楼,砰一声关上房间门。

她的心跳快得发狠,似乎想从胸腔里蹦出来。若是再在他面前待下去,保不齐能整颗心吐他脸上。

而楼下的男人,看她逃得跟兔子似的,坐在沙发上发出低沉愉悦的笑声。

年纪越大竟是越害羞,都开始怕他的挑逗了,稀奇。

第一百零二章 非洲埃塞

非洲埃塞总共两个季节,一个往死里下雨,一个往死里暴晒。

有些地方,比较突出,有两个雨季,但都下不到苏星九他们来的这个时候。现在是一月初,他们从首都城市开车出发,四个小时还在原野上。

茫茫无际的原野,放眼望去,偶有几簇草丛和灌木,树则生得随性自由,冷不丁在哪里出现,仅有一棵,宛如迷路的旅人。

长途车是最磨人的,苏星九以前执行任务时,最讨厌这种交通方式。

她就跟司机商量换位,开了一小时的车又放弃,这种路,开车更无聊。瘫在座位上,她把整张脸都贴着车窗,浑身上下死气沉沉。

旁边戴墨镜的男人始终闲适,关上随身手提的屏幕,把女人捞过来。她顺从地枕在他腿上,汽车颠簸,后座时不时听到几句诸葛和麦冬的对话。

安心又熟悉的感觉,苏星九半睁着眼,以前也这样过……

诸葛那时还小两岁,和一个男人在后座笑闹,不是麦冬,也是跟了池弈骁多年的人。他皮肤偏黑,人高高大大,一双桃花眼,瞩目的是他右脸靠近耳侧的一道疤。他和诸葛关系很不错,窝在后座嘻嘻哈哈。

她好奇走过去看,两人都下意识挡住屏幕,诸葛脸红了。

更勾起她的好奇,和他们两个闹在一起,没捂得严实就看到屏幕上的限制级画面,她睁大眼睛,笑得像老母亲,一顿乱摸诸葛的头说小男孩总是要长大做男人的云云。诸葛被她激得炸起来,差点和她打架,羞愤地吼她住嘴。

苏星九迷蒙地想,她曾与他们共同见证时间,笑闹玩乐,好似家人。

她轻拍池弈骁的膝盖,“骁爷,如果我一直不记起来,嫁给牧深了,你会怎么办?”

大手抚在她脖子上,“吃什么了?尽想破事。”

“我认真问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如果你不出现,让我感到熟悉,这种可能性很大,非常大。”

池弈骁在她脑袋上打了一下,“爱有天意。”

“你竟然相信宿命论?”她猛然坐起,“你周末去教堂祷告?佛寺上香?”

他淡淡瞥她一眼,“你的问题太无聊,闭上嘴,躺下睡觉。”

“嘁。”她继续把头枕在他腿上,双腿抬起,鞋踩在车窗,“我是不信爱有天意,天意是什么?你看到没,我脚踩的就是天。”

他侧头看去,马丁靴踩的车窗外,是一片湛蓝无云的晴天。

小妮子如今野起来,不知天高地厚。

倘若几年前,她有这般魄力,何至于吃那么多苦。

池弈骁不接话,捋她的头发。苏星九向来不纠缠,没多会就无聊地打呵欠,又小睡过去。

车在原野上奔驰六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一片土着民居伫立在原野,有一种走近失落的原始文明的感觉。原野的极远处与天相接,一轮落日挂在那里,恰有一棵枯树弯了腰,落日仿佛长在树上,更有萧瑟之意。

苏星九从车上跳下来,深深呼吸,极阔的天,极阔的原野,使她愉悦。

她抓过诸葛,手箍他脖子,“小诸葛,你读书多,来吟几句诗给姐姐听听。”

“臭女人!你发什么神经?放开我!”诸葛挣扎,和她打起来。

麦冬就叫他,“诸葛别闹。”

“冬哥你偏心,她先动手的!”

“苏小姐有老大罩着,你打赢打输都吃亏,会不会算账?”

诸葛挡住苏星九一拳,气哼哼地瞪眼睛,“臭女人,有本事你别求老大撑腰!”

“我没本事。”她飞快承认,趁机给了诸葛一脚,蹭地跑开,“你有本事,你让你老大给你撑腰呀!”

“你站住!”

池弈骁靠在车门上,看他们闹,眼里有笑意,麦冬跟在旁边等。五分钟不到,一个高大的黑皮肤男人走来,桃花眼在看到来人时发亮,“老大,冬子,你们到了。”转头又提高声音:“小诸葛你别欺负小姑娘,给我过来!”

趁他俩走过来时,桃花眼和池弈骁简单汇报:“老大,酋长那边联系好了,今天在这里住一晚,明天过去谈,都没什么问题。”

“嗯。”池弈骁点头。

“这次这事挺简单的,你和冬子,诸葛怎么都来了?”他看到苏星九时张大嘴巴,“你你你,你不是在卡拉斯么?”

苏星九愣神,刚刚在车上回忆到的男人就是他!

这会还是没想起来是谁,他还知道她在卡拉斯的事?

“政哥!”诸葛和桃花眼拥抱,“你别理她,臭女人脑袋出问题了,她记不得你。”

“什么?”桃花眼看向池弈骁,“阿尔茨海默症?”

“喂,你说谁老年痴呆呢?”苏星九气势汹汹走过去,“我现在能想起来一点,你就是给小诸葛看a片的那个,性启蒙老师。小诸葛,我说对了吗?”

诸葛的眼神透出杀意,脸上微红,气极了,“老大!你管管她!”

池弈骁就把女人拉进怀里,介绍道:“政河,他现在负责非洲这一块。”

“下西洋那个?”苏星九惊奇了,“你真是没米也能做饭的巧妇啊,还给小诸葛当老师呢。”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一愣,转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以诸葛最为激烈。

政河神情复杂,桃花眼里都是无奈,“姑奶奶,你真是……”他找不出词,“我服了,服了,我信你的邪。”

“你也别太难过,重名没什么,人家可是个伟大的太监。上下五千年就出这么一个。”

诸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群人往住处走了一阵,他才顺过气,“你以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开了这个玩笑,记忆没了,德行不改,臭女人就是臭女人啊。”

苏星九讶然,她看向始终淡淡微笑的池弈骁,恍然觉得,那一句天意不算虚言。

他们住的地方离城市很远,这里聚居不少部落,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外来游客,各个国家的人都有。房子是泥房,茅草顶,看不到任何钢筋水泥。大约是为了接待游客,据政河说,这里每晚都有篝火宴会,烤肉唱歌跳舞,非常热闹。

一行人从简,简单安顿后就跟当地土着定了一个小型篝火宴会,同行还有不少人,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政河从麦冬和诸葛的嘴里大概了解苏星九的情况,眯着桃花眼过来跟她聊天,“我说苏小姐,你这失忆,是赚了啊。”

第一百零三章 九九归一

苏星九正在给池弈骁烤肉,随口回答:“赚什么了?”

“你当初追我们老大追个半死,费死劲了。现在你失忆,不记得老大,不就可以报仇了?让老大追你,费死劲地追,我们老大还没有过这种经历,以你,血虐他不是问题。”

桃花眼竟是个跳脱的性子,她听了发笑,眼睛扫过他身后,问道:“你给我出出主意,让你老大怎么追我比较好?最好是那种能把他虐到死的主意。”

“我给你想想啊。”政河颇认真,一把打落凑过来的麦冬的手,“哥们别烦,血虐老大这种机会,这辈子搞不好也就一次,让哥哥仔细想想。”他歪头凝思片刻,合掌一拍,“让他给你说情话!我们老大只会放狠话,这一招能要他命!我跟你说……”

话没完,政河被一脚踹到旁边。

他瞪起眼睛要骂人,看到来人,二话不说狗爬似的回到麦冬身边,“老大,您坐!”

池弈骁笑着看他,“政哥要血虐我?”

“没有的事!”政河大叫,“绝对没有的事,我对老大的心天地可鉴!”

苏星九把一串肉递给池弈骁,乐得哈哈大笑,她难得发善心,“我觉得政哥说的没错,女人是用耳朵谈恋爱的,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谁会跟这种男人在一起呢?”

政河、麦冬和诸葛的目光都看向池弈骁。

他闲在在坐在她旁边,咬一口烤肉,慢条斯理地嚼,侧头看她,眸光中都是艳芒,“你的意思是,我不会说好听的话?”

苏星九感到熟悉的危险,瞬间认怂,“不是!我在说那些凡间的男人。骁爷您就不是凡人,我怎么会说你呢?不会的。”

三束目光同时露出鄙夷看向她,随即各顾各的,喝酒吃肉。

苏星九毫不在意,逞一时之勇,非大丈夫所为。

一天的劳顿加上不少人都有职责在身,一顿酒肉后,大部分吃饱喝足的都散了去休息。当地的土着来过三次,试图推销歌舞项目,政河不胜其烦,用钱打发了,得了清净。篝火边还留下麦冬、诸葛和政河,他们在说事。

苏星九吃了顿饱肉,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消食。

她心满意足,欣赏一会朗夜里的星辰,坐起身时看到池弈骁用粗树枝在地上划划写写。

倾身向前,他在写他的名字。

“你做什么?”

他勾起唇,用树枝指地上的字,“这个‘弈’字,下半边勾一下,就写成‘九’字;这个‘骁’字,下半边出头,也写成‘九’字。”

“这个意思是……”

“名字里有两个你。”

正在说事的三个人突然都停住,表情悚然地看过来,像是被塞了好大一把土味的狗粮,又都不敢说。

苏星九没忍住,仰头大笑,一肚子吃下去的肉差点笑得反上来,她连忙喝下一口酒,“你憋了半天就想到这个?”

他挑眉看她,“你想到什么?”

“九九归弈啊,我这个比你高级多了!”

政河悄声道:“半斤跟八两为什么还要互相对比?他们俩这情话都土得掉渣了,竟然瞎猫撞上死耗子还看对眼,真是天意。”

一根树枝砸在政河脑袋上。

池弈骁扫过去一个眼神,三个人都起身。

“我们吃好了,老大,你和苏小姐慢慢聊。”

苏星九还在笑,火光映在脸上给她镶一圈暖黄的边,眼神晶亮。

他凑过来抱她,薄唇在她脖颈上流连。

苏星九感到微痒,躲他,“骁爷,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耍流氓?”

他低声笑,“为什么不?”

“唔,耍流氓只是生理冲动而已,人是会思想的动物,不是禽兽。”

他在她皮肤上咬了一口,“骂谁呢?”

“禽兽就是这样,喜欢所有美好的肉体。”她笑嘻嘻的,“你不缺女人吧?”

“别给自己找抽。”他对她笑,“想好了再说话。”

苏星九登时住口,没几秒钟,又说:“是你的行为让人误解,我很难分辨,你是因为我美好的肉体和脸才喜欢我,还是……别的呢?”

池弈骁一副洞悉的眸子望她,“你有别的什么?”

“你瞎吗?”她惊奇道,“我这么优秀,十项全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打得了江山……”顿住,瞄他一眼,“拿得住恶狼,别的什么我没有?”

池弈骁难得爽朗地笑起来,“你拿得住哪条恶狼?”

她幽幽回答:“姓池的那条。”

眉目都是笑意的男人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他很放松,“早知道,就早点带你出来。”

苏星九就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卡拉斯的?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来找我?”

“两年前,那时候不确定你的情况。”

她就懂了。

他不知道她失忆了,也不清楚她不惜以死的代价离开他的决心是否还在。

池弈骁也会害怕。

苏星九靠在他肩头,不再继续这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跟他闲扯瞎聊,一直到篝火熄灭,他带她回去睡觉。

第二天天一亮,一行人就准备出发前往奥姆河谷。

他们带上一个当地的导游,方便深入河谷的部落聚居处。埃塞作为非洲之角,每年有大量游客到来,这里的人民大多喜闻乐见。但这些原始部落则态度不一,有些部落热情好客,有些部落只关心游客带来的金钱,也有一些部落对外来者态度恶劣甚至敌视。

政河联系的哈莫酋长还算友好,否则大概也谈不成矿山的事。

同行还有一位埃塞的官员,矿山开采当然要经过官方同意,他现在算池弈骁这方的半个使者。原始部落在管理上有很大的困难,埃塞管控着半数较为开化友好的部族,剩下的部族只能进行各让一步的协商,在互相尊重的原则下,用利益捆绑在一起。

池弈骁要开矿,自然要给部族和官方好处,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互惠互利的共赢。唯一可能的威胁因素是酋长对于矿山的看法,如果那座山涉及到这个部族信仰的神迹,事情就麻烦了。

原本政河打算在本地培养一个可靠的人,和哈莫酋长进行沟通。但涉及到长久的合作,一不小心,有人长了心眼钻进钱袋子里,事情就会很麻烦。这次池弈骁直接带人过来,跳过中间环节可能产生的所有歧义与二心,就把隐患都消除了。

他们进入哈莫族聚居地,当地导游就犯职业病,可劲儿推销消费项目,诸如买手工项链,耳环等等。诸葛和她负责应付导游,包括围过来的哈莫族人,他们期待的目光都在算计外来者口袋里的钱。

池弈骁带着政河、麦冬和埃塞官员去见酋长,一起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其貌不扬,一副黑框眼镜,矮胖身材。

诸葛说,那个人才是真正厉害的语言学家,他负责这次商谈的翻译。

第一百零四章 哈莫族人

苏星九一掌拍在诸葛后脑上,“敢情那人才是语言学家,亏姐姐还以为是你,你上回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符玩啥呢?”

诸葛莫名其妙,“那就是游戏。”他朝正在商谈的房子看一眼,“不过那游戏是他开发的,他是挪威一所大学的教授,都叫他k教授。”

“他会很多种语言?”

“我也不清楚,反正比你会的多。”诸葛轻哼,“你知道生门吧?他是生门的人。”

苏星九来了兴趣,找地方拉诸葛坐下,“我就知道一点,不去生门找事,就有生路。这个组织路子这么野?什么来头?”

诸葛道:“生门有很多能人奇才,像k教授那样,不同领域的突出专家。我之前接触过的还有动物学家、生物学家和一个专门制造炸弹的人,他们大部分人都是领域内的顶尖人才。”

“这种人居然不去报效国家吗?或者换个说法,他们的国家会容忍他们自由参加这种那种组织?”

“就是因为这样。”诸葛老气横秋地叹口气,“这些人大多是各国政府猎取的对象,科学研究是两面镜,探索自然探索人类和各种奥秘,但如果把结果用在其他方面,科学是毁灭人类最快的途径。”

“生门给他们提供庇护。”苏星九明白了,“他们有武装分子部门吗?”

诸葛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他们自己就是武器。”

“有道理。生门的老大是谁?”

“不知道具体身份,年龄不大,三十来岁,他们叫他门神。”

“……”苏星九不出意外地笑出声,“噢,那我可能知道。要嘛,叫尉迟恭,要嘛,叫秦琼。”

诸葛翻了个白眼,“臭女人,你很无聊。”

“这事赖他名字取得好。”

苏星九不再继续这话题,坐着看哈莫族人。

这里的人大多皮肤黑得发亮,在外来者的眼里,他们长得差不多。而且似乎对衣服没有概念,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身上挂成串的装饰。诸葛看一会就低下头,哈莫族女人有很明显的标识:一缕一缕的铜色发辫,她们没有穿上衣,脖子上挂的牛皮并不蔽体。

苏星九在背心外罩一件棉麻衬衫,一条浅蓝牛仔裤,大约是这里穿得最多的女人。

“啧,原始的文化就是迷人啊,野性的肉体美,你看到没?”她故意打趣诸葛,“看看嘛,人家都不在意,你在意个什么劲?少年人心里别太脏了。”

“谁心里脏!”诸葛朝她低吼。

“诶你说,她们既然接待外来游客,就不会受到外来人影响吗?穿成我这样,在身上多遮点,有样学样也不做?”

诸葛别扭道:“这里深入腹地,游客不太多。而且她们未必觉得你这样好,在她们眼里也许你是这里最丑的女人。”

无法反驳,却依然感到受伤。

苏星九叹道:“文明的交流真是太伟大了。”眼神扫向不远处的几人,“你看,那边几个人,都是男人吧?为什么他们不干活?走来走去的都是女人在干活?”

诸葛看去,解释道:“习俗是这样,女人干活。”

“男人负责貌美如花?”苏星九奇道,“他们还真是不客气,项链、耳环、手链、头箍、发卡都没落下。还有人戴好几副耳环,他在他们族里是不是花魁?”

诸葛难得在她面前笑了下,“那是他老婆的数量。”

她顿时睁大眼睛,“你数数,他戴了多少个?”

“三对,他有三个老婆。”

“那那个呢?”她稍微一指不远处的女人,怕这种行为可能引起对方反感,就立刻收回手,描述道:“那个脖子上戴三个项圈的女人,有个项圈还露出个头,那是什么意思?她有三个老公?”

“意思是她的老公有三个老婆。”

“……”苏星九无语,“有三个老婆需要这样炫耀吗?男人戴耳环,女人戴项圈。”

“戴那种项圈的女人是家里的正房,她管男人的其他老婆和孩子们。”

苏星九和诸葛聊天,深深感到文明的进程可能是女人地位崛起的进程,起码现在世界上的许多国家,一夫一妻且夫妻双方共同承担生活的观念已颇为普遍。她和诸葛两人消磨了好几个小时,池弈骁一行人终于谈完。

一个头顶羽毛,身上挂满装饰的哈莫族男人和他们站在一起,苏星九特意数了数那男人耳朵上的耳环,五对,果然不同凡响。

“他头上的羽毛是酋长的标识吗?”

“他杀过敌对部落的人,或者猛兽。”诸葛和她低声交谈,“看政哥的表情,事情谈好了,这次没问题。”

苏星九松一口气,才发觉自己方才没话找话说,叽叽喳喳,是有点紧张。

她等他们走过来,池弈骁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今天在这里住一晚,酋长邀请我们观看明天他儿子的成人礼。”

“什么样的成人礼?”她看一眼那酋长。

“明天你就知道了,可遇不可求啊。”政河在一旁笑,“不能拍照,苏小姐到时候睁大眼睛看好哦。”

他们在酋长安排的房子将就一晚,这里不比之前的住处,一群人就睡在一个房子里,地上铺草席和牛羊皮,一股很浓的腥膻味。饶是他们这种不太挑环境的人,都露出艰难的表情,政河就对大家说:“好歹事情办得圆满,今天大家委屈点,回去后我请客。”

同行的人无异议。

他又走到苏星九这边,“老大,苏小姐,你们涂点这个,我就这一瓶。”一小瓶白色的液体,打开有一阵浓郁的香味,“晚上驱蚊驱虫,气味至少比这里好闻点。”

她接过来,要往池弈骁胳膊上倒,“我不用。”

她就给自己倒,又递给诸葛,“你也来点。”

“我也不用。”

“不行,你要涂上,你是小孩,我是女人,现在我们俩是弱势的被优待群体。”她说完就把开口的小瓶怼在诸葛脸上和胳膊上,又把他惹炸毛,叫道:“臭女人!”他追着她打。

政河边看边摇头,“这两人没完了。”他从裤袋里拿出一片圆形的类似树木的东西,对坐在一边的矮胖男人说道:“k教授,你用这个吧。本来以为今天能回,我没带多的。”

“我没关系,也就一晚上。”k教授声音温和,他看到苏星九正扭诸葛的手臂,“苏小姐也是你们的人?”

“呃……”政河愣住,望一眼池弈骁,说道:“确切来说,是我们老大的人。”

第一百零五章 不能归零

k教授微讶,随即笑起来,“噢是这样,是这样。池先生的女朋友果然不一般,她会格斗?”

“嗯。”池弈骁看向把诸葛制伏的女人,“她之前做佣兵。”

k教授眼睛一亮,“苏小姐她……需要做佣兵?”

池弈骁笑笑,像拉家常,“她被人放在太平洋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后来出事,失去记忆,不知怎么就到卡拉斯的佣兵学院里。吃了很多苦,我才把她找回来。”

k教授掩饰了一番眼中的震惊,明显地失神,“噢,原来这么曲折。池先生和苏小姐很不容易,有情人总会在一起的。”语气颇为敷衍。

麦冬和政河对看一眼,从彼此眼中找到相同的信息:老大在钓鱼。

苏星九和诸葛两人打完就忘,坐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k教授就总有意无意和她搭上几句话,她也乐得有人聊天,况且这位矮胖教授有种天生的亲和力。

“苏小姐看着皮肤很好,常年在外没晒黑,是天生丽质的白皮肤。”

“哪里哪里,体质关系吧。”她乐得眉眼弯弯,“也就东方以白为美,之前在别的国家,女人都争着晒黑。”

“健康的小麦色。”k教授接道,“不同地方有不同的习俗和生活环境,造就不同的审美,有时肤色和饮食关系也很大。”

“哦?”苏星九挑眉,“我常吃牛肉鸡蛋这些高蛋白食物,会让我变白吗?”

k教授笑,“这个不太会。你喜欢吃牛肉和鸡蛋?”

“谈不上喜欢,习惯了就一直那么吃。”

“吃零食吗?”一顿聊天,k教授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和蔼的长辈气息。

“吃一点,不多,但我喜欢买。我喜欢看一大堆零食摆满桌子的样子,满当当的,有坐拥巨大财富的感觉。”

k教授哈哈大笑,“女孩子心性就是这样,那喝饮料吗?”

“你说花花绿绿的灌装吗?那些大部分都含糖量太高,我不爱喝。盐汽水和啤酒这些还不错。”

“酒量不错?”

“非常一般,啤酒最多喝三到四罐,就不行了。教授你呢?是不是不喝酒?”

“嗯。”他笑起来眼睛边就堆起纹路,为他多增添几分和善的气息,“我滴酒不沾,没酒量也不喜欢。”

“知识分子就是这样,需要保持清醒。艺术家才没完没了喝酒呢。”

k教授一愣,转而又大笑,“苏小姐说的很对。”

沉默一阵,k教授继续找话头,“苏小姐在国内有工作吗?”

“有的。”她看一眼池弈骁,“我给他打工。”

k教授笑了笑,“给男朋友打工?”

“什么?”她刚要否认,池弈骁就亲昵地握住她手,手指摩挲掌心,她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教授你别听他瞎扯,他是不是给你说,我是他女朋友?你跟他合作,你肯定也了解,这人心机重,他还没追到我,老在外面败坏我名声。”

摩挲变成揉捏。

k教授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只当情侣间的情趣,摇头笑道:“你和池先生很相配。”

“配个鬼!”她骤然提高声音,某人的揉捏已变成在她手背轻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依然不改口:“我喜欢对我百依百顺的男人,你看他像吗?”

k教授煞有其事地打量一眼池弈骁,说道:“池先生对你很好。”

“教授,你眼睛怎么了?”她惊奇,“研究语言可得好好保护眼睛。”

“别闹教授了。”男人的大手在她脑袋上揉,“让人看笑话。”

她正要反驳,余光看到k教授的眼神,是一种长辈在看年轻人嬉闹的宽容,就住嘴。她挪了挪屁股,坐得靠近池弈骁,发出一声轻哼,以示反抗。

池弈骁把她搂过来,嗓音极低附在耳侧,“说话要考虑后果。”

“我听不见。”

他不再说,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

那头政河跟k教授又聊上了。政河在这些方面比麦冬更为玲珑,他能细致地照顾到各方的感受。

晚上,他们简单吃过酋长给远来之客准备的食物后,就又开起篝火晚会,这里没有电,娱乐的选择很有限。苏星九连续几顿都吃多了肉,发蔫,就没有去。池弈骁去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回来陪她。

“你不多陪会你的兄弟们?”

“先找你算账,时间久了容易忘。”

她下意识起身要跑,被他按住,压在地上吻。

挣扎无用,更何况她并不特别想要反抗。

池弈骁竟然温柔细致,吻得绵长旖旎,声音低沉好听,说道:“很想我追你?”

她眼珠子乱转,“人生的幸福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没有什么东西是送上门来的,就算真的有,那也已经标好价格了。”故意不正面回答。

他低低地笑,“舌头捋不直?”

苏星九骤然恼他,“干嘛!你真讨厌,还是出去陪你兄弟吧。”她感到气馁。

池弈骁在昏暗的光线里观察她的神色,“生气了?”

“要你管!”她推他。

“我不管你,我管谁?”他手箍住她腰,斟酌一番才说:“我没有追过女人。”

“嘁,你是想说一直都是女人倒追你?骁爷你好厉害哦,魅力无敌大。”

他敲她脑袋,“我的记忆没有消失,不能归零去追你。”轻吻她额头,又继续说:“我看到你,就想到你是我的,这是我的常识。”

“你占便宜都有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

他听出她闹腾的意思了,记忆没了,脾气还那样,手在她腰上捏一把,“什么占便宜?我跟你是收交公粮的关系。”

她气红脸,“滚犊子!我是黄花大闺女。”

池弈骁听得笑起来,“要求我换姿势的黄花大闺女?”

“你闭嘴!”她掐他脖子。

池弈骁任由她闹,心是放下了。

苏星九的别扭,因缘在她失忆。曾经的感情和如今的感情没能重叠,明明亲近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却不能接受那个“似曾相识”的理由。

守不住心,就守一张嘴的痛快。

解决办法很简单,恢复记忆就好。

但她八成是在犹豫,当初她选择自杀离开的理由……

“阿星,好好考虑,恢复记忆的事。”他圈她在怀里,“别输给乌蟾。”

“……关那个王八羔子什么事?”

“他比你脑筋清楚。”池弈骁道,“知道我唯一的软肋。”

苏星九听懂了。

他是希望她相信他,不管那个离开的理由是什么,只要她不出事,任何其他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她这时有些自嘲,池弈骁先前也害怕,故而与她说从头再来,也不愿意透露给她过去的记忆。

如今他改变立场,愿与她同舟。

好似他在成长,她在壳里缩着。

平白矮一头。

“你少埋汰我,我这么优秀,能输给一只癞蛤蟆吗?”

他吻她,不再多说。

第一百零六章 岛上的往事

酋长儿子的成人礼,在哈莫族中叫跳牛节。

一大早有不少哈莫族人手里拿一块树皮,从远方赶来,见面就接吻。k教授说那是他们的见礼方式,树皮是酋长发出去的请帖。

他们作为外来客,只有旁观的份。一群人站好,像旅游团。政河略显激动地和大家说:“跳牛节是真的可遇不可求,能办成人礼的哈莫族人,家底要比较厚。举办时间没有规定,有很多旅游的人跑来看这节日,等上十天半月也未必有。”

苏星九问:“哈莫族人几岁算成年?”

“十六,就诸葛这么大。”

她要打趣诸葛,对方给了她一个白眼。

k教授说:“要开始了。”

苏星九转头看去,花枝招展的男人们正在脸上画花哨图案,女人则往腿上绑铃铛,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幸福的笑容。

女人们围成一圈又唱又跳,手里有一个号角。在脸上涂颜料的男人大多手持一根藤鞭。哈莫女人的歌声和舞蹈慢慢蔓延到男人身边,她们踩翻颜料,在男人面前吹响号角。部分男人手持藤鞭观望,部分则扬起藤鞭往女人身上抽。

苏星九愣住,眼看藤鞭打在女人背上,一下又一下,皮开肉绽。

“那是真打?”她看到黑皮肤上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心里发紧。

“越是心爱的女人,打得越狠。那些鞭痕是她们美丽爱情的象征。”k教授轻叹道,“想象一种语言,想象一种生活方式,文明迥异啊。”

池弈骁把她搂进怀里,神色略淡,她看他,知晓他也不高兴。

他们这群人,大多表情奇怪。若说做事时遇到战斗值高的女人,对打起来,他们未必有心理障碍。但对心爱的女人下这种爱情之名的狠手,在场的人恐怕都做不到。

女人的高歌伴随伤痕的增多,愈发亢奋昂扬。苏星九靠着池弈骁,不再说话。

鲜血淋漓的求爱仪式告一段落,大家神色各异,都松出一口气。

不多会,被簇拥的酋长儿子出现,身披小牛皮,沐浴后坐在牛皮上。一群人围住他,看不清到底做什么,大约是在他双腿间放一个东西,套上一圈圈的圆镯,一个人念念有词地进行祝福。

“不少原始部落有生殖崇拜。”k教授对努力伸长脖子的苏星九说道,“那个男孩子经过这次仪式,就可以娶妻生子。”

“他们在做什么?”

政河笑道:“生殖崇拜啊,你没见过那玩意儿?”

他们一行人只有苏星九一个女人,她瞪眼过去,脸色还是不自然。

池弈骁瞥一眼政河,政河就闭嘴,后面的玩笑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开。

念完祝福,作为成人礼主角的男孩站起身,身上的牛皮被拿走,什么也不穿,走到首尾固定排成一队的五头牛面前不远,神情紧张。几个深呼吸,他朝牛跑去,一跃而起,在牛背上又踩又跳。骚动的牛被其他人制住,他来回跳好几次。

参加仪式的人群爆发出喝彩,号角、铃铛与歌声同时响起,夹杂尖叫呼喊。

欢闹的气氛很有感染力,但鞭打女人的余音仍在,苏星九还看到有女人自己拿藤鞭塞到男人手里,哭告求打。

她长长叹气,池弈骁就说:“仪式结束后准备一下,我们出发回去。”

回去的路上,没人玩闹。

矿山的事情落定,政河把任务分派到每个人头上,一回到,大家就四散去办事,仅有k教授和几个人留下。他们在埃塞多留一晚,再回c国。

这一次,k教授与他们同行,他说要去看一个国内的朋友。

晚上篝火边,池弈骁和他相邻坐下,聊天说事。

苏星九和麦冬、政河、诸葛坐在一起。

“苏小姐白天给吓到了。”政河看她一直沉默吃肉,就说,“原始部落就是这样,还有更多奇怪的事情。哈莫族男人打女人让人看得不爽,但是呢,人家是联合国遗产名录里的东西。”

苏星九轻哼:“一面呼吁家暴维权,一面又竖尊重的旗帜,挺忙的。”

政河哈哈笑,“世界是灰色的。”他看苏星九坐姿洒脱,转移话题,“几年不见,苏小姐厉害很多。”

“苏小姐长苏小姐短的,听着难受。”

诸葛道:“她喜欢听别人叫她臭女人。”

苏星九拍他脑袋,“小子,没你事,别讨打啊。”

政河看两人闹,目光有怀念意味,松了嘴,“真是奇,以前你也不喜欢我们叫你‘秦小姐’,三天两头让我叫星姐,那会一丫头片子,瘦得纸片一样,哪叫得出‘姐’?”

“秦小姐?”苏星九皱眉。

政河和麦冬对视一眼,解释说:“你给自己取的名,你住那岛上,还自封岛主呢。这么光辉的往事不记得,是不是特可惜?”

“搞不好以前你欺负过我,想起来我就跟你算账。”

政河笑道:“欺负你?谁敢啊?你刚认识老大就敢动色心把他往陷阱里带,就这胆色,真欺负不动你。就是我们老大,也得认你的栽。”

苏星九听着自己的英勇事迹,心里感到奇异又温暖,“他进陷阱里了?”

“不可能。”政河想到那场景,笑得打仰,“你在地上挖一坑,往上面铺落叶和草,把我们往坑上带,还让我走远点,就想抓老大一人。你琢磨琢磨,谁能进那陷阱?就是真的野猪野狼看到那陷阱,都得鄙视你。”

苏星九大笑,丝毫不为曾经拙劣的智商脸红,“还有呢?”

政河见她开心,说的更多,那时迫降,就他陪着池弈骁上岛,故而私藏许多黑料。

“你还跟老大说你背上痒,要他给你挠,老大不理你,你就跟花蝴蝶似的绕他飞,死缠烂打。那会又瘦又小,看着跟未成年小女孩一个样,我们两个大男人,谁都不好动你。你机灵,看出来这道道,就得寸进尺。”

政河也第一次见到池弈骁那种窘态,记忆深刻,“那时我调试通讯,你站在旁边看,问这问那,冷不丁把一个零件拿走。老大让你交出来,你不肯,往胸口塞,他扬起手你就哇一声哭了,边哭边往他身上扑,目的非常明确。”

麦冬露出笑容,诸葛一脸鄙夷。

“他把你拉开,你就哭得更凶,撕心裂肺那劲,我看着都有点不忍心。后来没办法,老大就答应你,在岛上留三天,你把零件还给我们。”政河喝一口酒,“那眼泪鼻涕往老大身上招呼,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他那种表情,太精彩了。”

苏星九知道,他有洁癖。

她笑得欢,“后来呢?”

第一百零七章 曾经沧海

“后来你就拉他到处晃悠啊,那个岛大,你就住在靠近沿海的一个房子,周围还有安全设施。你拉他往那些平时不敢去的地方走,你还非让他给你抓一只老虎来养,说要帮你看门。”

“抓到了吗?”

“你说呢?树上挂条蛇你就窜老大身上去,也不知道真怕假怕。”

“假的。”诸葛断然道,“臭女人一个人在岛上住,还能怕蛇?”她先前还一刀子钉过花蛇。

“臭小子,胆子是吓大的。”苏星九捏诸葛的脸,“我以前怕蛇。”

“哦对。”政河又说,“晚上你还往老大床上爬,那么小一姑娘家,不害臊。那时我跟老大都觉得你可能是野人,就和这里的原始部落差不多那种,对人类和男女性别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

诸葛大笑,“政哥你说对了!”

“滚蛋!”苏星九倏然站起身,居高临下指着政河,“你别欺负我不记得就乱说,等我记起来有你好果子吃!”她说着用树枝敲他头。

政河讨饶,“诶星姐星姐,我认错我认错。那就这么说,你那会特有男女之别的人类概念,所以一到月黑风高的晚上就往老大床上爬,手段极其高明,体现出人类的智商。”

“你滚去下西洋吧!”她追着他打,诸葛帮政河,麦冬就也加入帮苏星九。

几个人闹成一团。

坐在对面的池弈骁看到这场景,笑容温柔,琥珀色的眼睛似攫取了篝火的光焰。

k教授亦笑容可亲,“苏小姐和他们关系很好。”

“嗯。”池弈骁点头,“她爱闹,这几个人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活泼了好多。”k教授微微失神,转而轻咳,描补了一番刚才的失言:“刚见面时还以为苏小姐是冷性子,看起来话也不多。”

池弈骁仿佛没听到刚才那句话,笑道:“她跟人熟悉后就放得开。”

苏星九和几人一阵闹,出了汗,倍觉痛快。

她从心底深处感受到他们对她的熟悉与亲切,诸葛常常骂她又和她打架,少年心性的别扭,遇事总是向着她;麦冬兢兢业业,怎么将他捏圆搓扁都不在意,还出馊主意撮合她与池弈骁;政河爱笑爱闹,性子活泼热烈,即便知道她失忆,没有一丝膈应,玩得开。

这会,她有些理解池弈骁昨晚说的“常识”。

不在乎她失忆,也不介意她如今适合身份,做过什么。

只要是她,就是他们心里认定的那个人。

不记得过去,真的很可惜。

最终,因为政河的极力挽留,苏星九和池弈骁几人推迟回国时间,他们在埃塞过春节。所有在非洲为池弈骁工作的人都在春节那天聚在一起,政河在首都城市亚的斯亚贝巴订了喜来登酒店,做简单的装饰和布置,红灯笼与彩色气球,渲染出春节的气氛。

桌上的饮食则根据大家的口味,什么都有。

池弈骁在手下面前没有架子,却威严很盛,苏星九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真心服他,不禁有莫名的骄傲。

由于大部分人手里都有工作或事务,会餐时间不定,政河安排的是一整天的流水席,苏星九和池弈骁几个人整天都在酒店,不时有人跟池弈骁祝新年好,偶有几个认得她,也跟她祝新年好。

春节那天,一直到凌晨三点,还有人陆续过来。

苏星九撑不住,和诸葛在沙发上歪七斜八地打瞌睡。麦冬要来一张毛毯,守在他们旁边,也有点睡意。池弈骁则坐在长沙发靠近他们的一侧,疲倦的时候单手支头揉眉心。

政河一回头看到四个人姿态各异,随手拍照留了念。

照片里的人,都算是他的亲人。

过完春节,他们再不多留,正月初一就启程回c国。政河送他们到机场,照例和苏星九、诸葛耍嘴皮子,和麦冬则拥抱。一行人带着精简的行李往候机室走,他站在原地,翻开手机里那张合照,蓦然感到深刻的寂寞,比之前更甚。

许多人,许多事都是如此,出现过,就回不去了。

这是曾经沧海的意思。

苏星九也明白这点。埃塞之行使她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记忆是要找回来的。

回到c国,她先把在非洲买的稀奇古怪的装饰给严沛沛和fiz都送去一份,顺便拜年。随后和唐牧迩通气,安排好时间去唐家老宅,池弈骁准备和她一起去。

去之前,她叫上唐牧迩去商场买新年礼。

唐牧迩来接她,开一辆骚包的橘色跑车。苏星九坐进车里,看到他挂在驾驶座椅背上的亮黄羽绒服,一阵晕眩,“你把自己搞那么黄是什么意思?”

“哥什么颜色都能hold住,怎么样?新年新气象,今年我的幸运色是黄色。”他丢给苏星九一个大盒子,“你的新年礼物。”

她看一眼logo就知道大约是个限量款皮包,没有打开,“先讨论爷爷的礼物问题。”

“这个简单。”唐牧迩一打方向盘,转进市中心商圈,“他最近迷下象棋,买一副白玉象棋啊翡翠象棋啊那种就行,特意给你留的选项,我跟我哥都送了别的东西哦。对你好不好?”

苏星九露出满意的笑容,“真好,奖励牧迩哥哥一朵大红花。”

“亲一下的意思吗?”

“我鞋底的纹路是一朵花。”

“女孩子家家的,不学好。”

车停在地下车库,两人上到一层,在一个奢侈品专卖店外遇上顾烨和赵鸿歌。

顾烨过来打招呼,“牧迩,苏小姐,正月里来逛街?”

“嗯,陪我家小九儿买东西。你陪女朋友?”

“是啊,随便逛逛。”

赵鸿歌敷衍地笑了下,看向苏星九时着意打量。

苏星九故意说道,“好巧,老是偶遇赵小姐。”

顾烨就问:“苏小姐遇到过好几次吗?我女朋友倒是很喜欢逛街。”

“不是逛街,上回在西餐厅见到,没打招呼,赵小姐应该不记得。”她看到赵鸿歌的脸瞬间发白,继续说,“我记得那会赵小姐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吃饭吧?挺有个性的朋友,打扮得很摇滚风。”

顾烨皱眉,问赵鸿歌,“你还有这种朋友?”

赵鸿歌神色极不自然,掩饰道:“呃,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找我有事,不好拒绝,就吃了个饭。”

顾烨看她的神色,没有再问,笑着和唐牧迩告别。

唐牧迩和苏星九走上电梯,他才开口,“小九儿,你诈谁呢?”

“诈心里有鬼的人。”

“那女人把烨哥绿了?”

“你就不能盼点好。”虽然她也那么想过。

“你是不懂,千金小姐公子哥的这类人,要真心里有鬼,绿个帽子是最好的情况。换作别的鬼,搞不好事情更大。”

苏星九闻言点头,深以为然。

第一百零八章 翡翠象棋

“买象棋为什么不去象棋店?”苏星九被唐牧迩领进一家翡翠店,琳琅满目的翡翠饰品摆满柜台,“正常的翡翠饰品店都干不出卖象棋的事?”

“对,除非有人定制。”唐牧迩含笑,“你去埃塞的时候,我来这里定制了一副棋子,怎么样?给牧迩哥哥送个吻?”他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柜姐。

苏星九道:“是牧深定的吧?”

唐牧迩神色一滞,他知道苏星九和唐牧深之间关系有些敏感,“小九儿,我哥他……”

“其实不必这样。”她垂眸。

“小九儿,你别生气啊,这个事情它……哎,其实我哥他……”

苏星九抬眸,笑着看他:“他对我好很正常吧?干嘛要藏掖着?你对我好,也很正常。不是你说的么,我是唐家的宝贝,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对我好?”

“诶?!”唐牧迩纠结的脸立刻放晴,“你是这样想就最好!我这不是看你……怕你不喜欢么。之前送你的东西没见你用,你还总反送东西回来,我觉得你在算账,清清楚楚的。”他的声音低落下去。

苏星九和他坐在店里的茶座上等翡翠象棋,就和他说开了:“我不用是我不太用得上,你也知道我平时做什么,那些包啊衣服啊,穿出去做任务么?但这是你的心意,我很感激,所以也送礼物给你。”

“你不是在算账,想要划清界限?”

“为什么要划清界限?”

“我以为……你不喜欢唐家。”

她笑起来,“没那么喜欢。”唐牧迩的眼神就暗淡下去,“但因为你和你哥,还有沛沛,我觉得唐家还不错。而且,不管怎么说,爷爷他对我挺好,算挺好的了。”

他马上又很开心。放在一边的亮黄羽绒服映衬他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像明媚阳光的大男孩。唐牧深是真的把他护得很好,在这种位置,他的眼里还有几分单纯的光。

“那,你跟我哥怎么样了?还有你和小叔……”

苏星九皱眉,“年纪轻轻不要这样八卦,老得快。”

“诶小九儿,我给你三秒钟的反悔时间,你给我收回!你得叫我哥,没大没小的。”

“你就比我大几个月,拿什么乔,一边玩蛋去。”

唐牧迩一脸痛心,“你被社会污染了,乌漆嘛黑,竟然这样讲话。”

苏星九毫不在意,“趁早习惯。”

唐牧迩就啧啧摇头,“肯定是小叔把你教坏的,小叔他……”

“你想好了再说。”

唐牧迩就闭嘴。

坐了一阵,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星九看到唐牧迩不由自主就坐直身体,“小姑娘,可以给我读一读这些字吗?我没带老花镜。”

是庄家的老太太。

她有点心虚,面上依然太平,笑着接过她递来的卡片,是翡翠首饰的养护说明。苏星九读给她听,心里打鼓,这老太太该不是知道她偷首饰的事情了?之前盘桓在公寓附近的那个人盯了她一段时间就消失,怕不是确认贼偷了?

好死不死偏挑个翡翠首饰养护说明让她读来听,太过巧合。

苏星九心里戒备,按她的要求读了两段话。老太太已经在她身旁坐下,长沙发正好坐两人,她素雅端庄,身上传来淡淡的檀香,使人放松。

庄老太太柔和的目光始终看她,“谢谢你,小姑娘你是……”

“她是我妹妹。”唐牧迩出声,神色恭敬道:“您好,庄老夫人,我叫唐牧迩。”

“姓唐?”庄老太太语带试探。

唐牧迩就道:“是,我爷爷是唐震先。”

“噢,是他。”庄老太太的温和表情收敛几分,“他近来好不好?年纪大了,是时候坐下来享福,你爷爷他从前好胜。”

“爷爷身体健朗,现在大多事务都交在我大哥手里,我帮着做个副手。”

庄老太太闻言点头:“家大业大,事情繁杂,年轻人吃点苦是好事。你们兄妹俩都唐氏集团帮忙?”

“呃,我待过一阵。”苏星九心中拉响警铃,“在办公室上班,不太适合我,现在不待了。”

庄老太太却没有继续问,又再次跟她道谢。

唐牧迩周到,把她送到门口,庄家的小女儿在那里等,苏星九记得她叫庄皎月,和严沛沛关系还好。

唐牧迩和祖孙俩又说一番话才回来,坐下就一脸坏笑,“那老太太的小孙女是不是还不错?长得挺好看,没那么瘦,有点意思。”

“上次沛沛是不是说过你?花花肠子还要绕到庄家头上去?”

“现在是什么时代?谈恋爱还家长管呢?”唐牧迩不服气,“虽然庄家地位高,我们姓唐的好歹每年上缴巨额税款并解决大量就业岗位,经济发展的主力军,也不差。”

苏星九听得笑起来,“主力军?你真敢说啊,人家手里端的是枪杆子,议会席上的人都得让三分。有钱人在人家眼里就是块肥肉,听话你就继续长肉,不听话就分分钟炖了吃。”

“瞎说什么实话呢!”唐牧迩知道她说得有理,“不过小九儿,你也别太看不起有钱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议会席上的和玩枪杆子的,哪个不要钱?不吃肉就营养不良。”

“话没错。可庄家那小女儿不喜欢你。”

唐牧迩瞪眼睛,“你才见过人几次你就这么说,谁说不喜欢!”

“看眼神,女人对喜欢的男人有一种独特的眼神。”

“就像你看小叔那样?”

苏星九不理他这句,说道:“她看你,和我看你差不多。”

唐牧迩皱眉,“她拿我当哥哥?”

“不是。我看你是看傻帽的眼神。”

在苏星九的笑容里,唐牧迩炸毛,“死丫头,我真得治治你了。”

一通瞎扯,翡翠象棋完成提货。

苏星九不太懂玉石,但一眼看到盒子里齐齐整整的碧绿棋子,还是被闪瞎眼。这些棋子和她偷来那个项坠有的一拼,透亮的绿,光是看就让人欢喜。钱堆砌起来的生活方式,有时匪夷所思。

用翡翠棋子下的象棋,特别有乐趣吗?

她不多想,包装好这贵重的礼物,让唐牧迩送她回公寓。他们约好在下周日回唐家老宅拜年,那时池弈骁也能腾出空。

第一百零九章 隔壁邻居一家

电梯到达十七层,正好遇上同楼层的邻居。

他们是一家四口,住在隔壁,苏星九大概知道,男人应该是公司老板,平日应酬也多,常常在半夜回家,十有六七喝多酒。女人应该是家庭主妇,一人带两个孩子,亲力亲为,没有请保姆。

这在他们这种条件的家庭,不多见。

一家人从外面回来,女人在目光撞上苏星九时神色不太自然,男人倒是大方与她打招呼,“你好,听我老婆说你搬来有些日子了,还没正面遇上过。今天正巧,新年好。”

“新年好,你们……一家人刚拜年回来?”

“嗯,趁着这段时间都没开工,出去走亲戚。你……一个人住吗?”

“不算是。”苏星九笑笑,不深谈。

男人会意,转而问道:“不知贵姓?”

“我姓苏。”

“苏小姐好。”男人伸出一只手,“我姓薛,这是我老婆,她平时在家多,以后都是邻居,有空过来玩。”

苏星九轻轻一握就放开。

女人以略低的声音说道:“家里两个孩子闹腾,乱糟糟的,邀请苏小姐来玩,你也不怕烦到她。”

“没事,有空去拜访。”她客套地笑笑,打算开门。

不料薛先生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苏小姐也回家了,接下来可还有安排?上我家坐坐吧,都是邻里,熟悉熟悉。”

苏星九微愣,心里尴尬。

她几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在fiz住的老公寓楼,尚可理解。

在高档小区里,还有邻里概念?时下难道不是同层楼住三年都未必认识的时代?

愣神的功夫,薛先生一家已经开门,他很热情地继续邀请:“苏小姐进来坐坐吧。老婆,你去把柜子里的花茶拿出来,就上回李总特意从意大利买回来的玫瑰花茶,平时都没机会泡。”

苏星九骑虎难下,就进门。

两个孩子一进门就撒野,女孩大,男孩小,客厅地上和沙发上以男孩的玩具居多,他坐到地上玩遥控赛车,女孩则蹦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薛先生象征性地笑骂两个孩子几句,他们依然我行我素,他也无所谓。一面毫无诚意地给苏星九赔不是,说小孩子顽皮不懂礼貌;一面七拐八拐地跟她打听她的情况。

聊了一会天,苏星九就明白薛先生热情的来源。

大约是从老婆的嘴里听说新搬来的住户是个单身女人,在这种小区可以单人买下住房,要嘛女人自己很有钱,要嘛女人背后的男人很有钱,无论哪种,他都嗅出商机。

聊天的功夫,薛太太始终没有坐下来,她先陪孩子,但两个孩子都不太搭理她,她又在厨房、客厅和阳台忙碌,低眉顺目,很是贤惠。偶有几次,薛先生支使她,她会立刻放下手头的活。

她的眉宇间难掩麻木和苍老。

苏星九与薛先生滴水不漏地聊天,对方几次三番提问她的具体工作内容,她都囫囵吞枣地混过去,说自己随便做点事,收入尚可维持生活。

薛先生打量她的目光就多了些内容:他将她列入第二种商机。

于是话题就很自然地谈到“苏小姐的男朋友”、“找对象的标准”上面。

苏星九懒于应付,半小时,耐性基本耗空。

薛先生是个人精,一两句话听出她的懒怠,话题就又转到她手里提的礼盒。翡翠象棋的包装很是隆重,外面纸提袋又印上品牌logo,恐怕这位先生是先看到她手提的礼盒,才生出邻居之间多交流的心思。

她正想找借口走人,手机来电话,就如获大赦。

“野哪去了?家里没人。”

“我在隔壁1703,薛先生家里。刚回来的时候遇上,过来坐坐。”

电话安静一瞬,男人声音慵懒:“你还能干得出这种事?”

苏星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接茬,自顾自说道:“噢,那你到了按门铃,我也正要回家里去。”

挂上电话,薛先生笑容满面,“苏小姐的朋友吗?”

“嗯,他马上到,我们晚上要一起吃饭。”

“可惜了,还想留你在这里吃顿便饭,既然苏小姐另有安排,只能下次了。”薛先生的脸上露出真实的遗憾。

苏星九道:“都是邻居,以后有机会的。”心里盘算下次得绕他们走。

说话间,门铃就响了。

“来得真快。”

薛先生去开门,苏星九跟过去。

池弈骁正斜靠在门口,身后是她公寓的门大开着,他身姿修长,一身休闲居家打扮,慑人的气魄藏起来,眉眼间的恬淡使他有几分神似大学教授类型的人物。

“这是……苏小姐的朋友?”

“嗯。”

池弈骁挑眉看他,中年男人,头顶微秃,肚子微凸,眼睛里都是打量。懒得搭理,他接过苏星九手里的礼盒,有点重,就问:“买的什么?”

“给爷爷的新年礼物。”她简单说明,回过头和薛先生告辞,“今天打扰了,谢谢二位。”薛太太也站到门边,看着两人。

“不打扰,有机会再聚。下回,苏小姐和朋友一起来吃个便饭,我老婆手艺还不错,过来尝尝家常菜,随便聊聊,别嫌弃。”

苏星九打着场面笑容,“好。”

池弈骁依然无视他,搂过苏星九肩膀往回走,“晚饭想吃什么?”

“你这问法是你要做饭?”

“想什么美事呢?”

“美什么?你会做饭吗?看你这黑暗料理专家的气质,好意思美。”

薛先生这家的门并没有立刻关上,说话声弱几分传入门缝。

“你用的哪款牙刷?把牙都磨尖了。”

“说不过我就该认输,转移阵地是可耻的。”

男人的笑声低沉悦耳,“越来越撒野。”

他们的门关上了,声音被隔绝。薛太太露出愣怔的脸色,几秒的安静,就被薛先生的厉声打破:“杵在这等我做饭给你吃啊?我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你倒在家里是个大小姐,要不要请上十个人来伺候你啊?”

薛太太一句话没说,转身去厨房。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菜叶,她不知怎么脑海中浮出那男人习惯性地接过女人手中纸袋的模样。多少年前,她的记忆中也有那么样一个人,接过她手里提的一袋子膨化食品,还关切她东西重不重。

那场景太过遥远,光是想上一想,心口都发涩,宛如不上润滑油的齿轮吱嘎吱嘎转,摇半天机器,都出不来任何东西。

第一百一十章 小叔叫错了

池弈骁现在把苏星九的公寓当自己家用,还时不时使唤她。

本来要反抗的,但他每次都猝不及防地使唤一嘴,她就自然而然地听使唤,回味过来时,事情已经过去了。

每每懊悔,就瞪一眼他。

男人毫不在意,夜里大咧咧躺在她的床上,把她赶出卧室,“你去客厅睡,要么自己收拾客房。”

苏星九气笑了:“骁爷,做人不能得寸进尺。”

“你也可以在这里睡。”他的红唇勾起,就开始下套,“只不过呢,在床上,我的思维是静止的。”

“静止?”

“停留在‘想睡你’这一个念头。”

砰一声,卧室门关上,苏星九连续几天睡在客厅沙发。

池弈骁看她天天嘟嘴翻白眼,安慰她:“你失忆,苦的是我,媳妇熬成婆那样等你扑上来,每天晚上都做梦。”

苏星九气得踹他,“你就不能主动出击?”

他眼睛一亮,“你喜欢我用强的?”

她就又不说话。结论是这奸诈的男人大约最近发闲,把诸葛和麦冬都派出去忙,自己清闲地在这里整她。

苏星九窝在沙发,斜眼看他,“骁爷,你这么闲,今晚送我去金煌俱乐部吧。”

池弈骁在她身边坐下,“谁约你去那?”

“沛沛啊,她最近迷上射击,我就去陪她随便玩玩。怎么,你也想一起?”

“枪都拿不稳,玩射击?”

这种俱乐部里的射击对苏星九他们来说可谓玩具枪,真枪射击在c国几乎不被允许,据她所知只有一个射击场有民用真枪,进入场地需要繁琐的手续申请和单位作保。俱乐部使用的枪支也受管控,在制式和弹药上与真枪真弹有本质区别。

“随便玩玩那么讲究做什么?你就说去不去。”

两人换衣服出门。

天冷得狠,一点毛毛雨,把阴湿的寒透进骨头缝,苏星九一下楼就苦哈哈地缩脖子。

池弈骁把她的围巾收拢,多绕一圈,嗤笑道:“阳气不足才怕冷。”

早已习惯某人的思维,她顺藤接话:“所以说要对你进行采阳,我就不怕冷了,是吗?”

池弈骁一脸讶异地看她,“你老肖想我,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肖想你个头!”她追着打他,两人往停车的方位又闹又跑。

迎面遇上隔壁的薛太太买菜回来,就收了打闹,苏星九朝她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就跟池弈骁钻进车里,红扑扑的脸上洋溢温暖的笑容。

金煌俱乐部是s市有名的高端场所,主要体现在消费的高端。偶尔一些报纸消息会爆出哪位明星或富家公子在金煌日消费高达十几万或几十万,但与真实情况却相差甚远。

真正的高消费,媒体恐怕未必敢提。

严沛沛说的射击场是金煌新开的项目,应该是严家在审批手续上帮了忙,严沛沛在这里属于至尊型会员。

射击场共有十个靶,休息区设置得像酒吧池。

苏星九和池弈骁一进门就能看到整个休息处,略略一扫,三拨人。

严沛沛正在打靶,间歇处回头看了眼,下一枪就打脱靶了。

苏星九笑着走到她身边,她一脸紧张,“我靠,小九,你坑我是不是?你怎么把小叔也带来了?!”

“他最近挺闲的。有我罩你,怕什么?”说话间,苏星九拿起她打靶的枪,果然是玩具枪类型,重量上就水分很大,她放下,继续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什么?”

“按常理,你不是应该叫他小舅?怎么也跟唐牧迩似的,小叔小叔叫个欢腾。”

严沛沛对她的蒜皮问题嗤之以鼻,“多大点事,还以为你有什么正经问题呢。我以前一直都叫他小舅,后来他不让那么叫他。你是不知道,他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吓死我,我以为他要杀我。”

“怎么可能要杀你。”

“那眼神,真的有杀气!”严沛沛表情认真起来,“就那个时候,他不让我叫小舅,也不说我应该叫啥,后来再遇上,我就跟牧迩叫小叔,看他没反应,就一直那样叫了。我跟他碰不上几次,叫什么其实都差不多。”

苏星九边听边点头,顺手拿过严沛沛手里的枪,装上子弹。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的话,好像就是他头发变白那个时候不让叫小舅。”严沛沛灵光一闪,“小舅,小九……是不是跟你有关?”

一枪打出去,四点七环。

苏星九放下枪,“你果然是电视剧看多了吧?他那种人喜怒都难猜,心里头有什么鬼,只有天知道。”

严沛沛认同,“说的也是。”她拿走苏星九手里的枪,“你枪法比我还差,四点七,丢死人了,你先一边去,我打完教你。”

苏星九无语,回到座位上,池弈骁正含笑看她。

刚刚刻意掩饰的不自然就潮水般涌回来,她目光乱投,经不住男人一动不动的注视,微微恼怒,“干嘛!”

池弈骁眼皮一抬,“她跟你说了什么?你,在心虚?”

这么敏锐作死!

她干脆赖皮,“心虚我也不告诉你,有本事你猜出来呀。”

池弈骁的笑容更深,没有继续这话头,“坐我身边来。”

“我不去!”

“别等我去抓你。”

苏星九就坐过去,他长手一捞,把她搂在怀里,没再说话,安静看严沛沛打枪。

两人看了会,苏星九忍不住鄙夷:“这家伙说我枪法烂,自己也就打个七环最高,还敢放话等下教我?”

“去教她做人。”

“不行。骁爷,你去吧?”她冷静摇头,“你枪法好,符合常理。我枪法好,不太合常理。”

池弈骁神情闲散,“你在我身边坐着,怎么都符合常理。”

苏星九微愣,随即转头笑开,她起了玩心,就又跑去严沛沛身边。

这次,她认真打,没想到也是在八环上下。这枪的后座力不比真枪,子弹出膛速度比普通手枪更低,她尝试几次,最多打到九环,不禁对“玩具枪”肃然起敬。

严沛沛一脸钦佩,“小九,你枪法这么好是不是小叔给你开小灶了?”

池弈骁果然没说错。

“偶尔吧,在国外的时候教过,我会一点。”

“太厉害了!”严沛沛乐不可支,转眼就忘记自己刚刚的话,“你快教教我,我怎么打就打到七,你怎么瞄准的?我感觉这个枪好重,打一会手臂就累,你是不是老练俯卧撑?”

她一堆问题,苏星九就一个个解答并教她,把池弈骁当背景丢在休息卡座。

半个多小时后,严沛沛手臂酸,说抬不起来,就回卡座休息。苏星九一人还在打靶,她每打几枪就调整站姿和角度,颇为认真。

严沛沛坐姿不太自然,打了个僵硬的招呼:“小叔……”

第111章 金煌俱乐部

池弈骁没理她,眼神放在苏星九的背影上,目光微柔。

严沛沛就感到嘴里被塞狗粮,她闭嘴,也看苏星九。

一直到电子屏显示九点七环,苏星九才一脸笑容地回来,“沛沛,你星姐姐厉害吗?九点七噢!”

“厉害!”严沛沛递给她一杯汽水饮料,“女王请喝。”

“小模样挺乖巧。”她在严沛沛下巴上一挑,“今晚星姐姐点你名,光溜溜来侍寝吧。”

严沛沛打她的手,“星姐姐你蹬鼻子上脸了!”

“你把鼻子伸过来让我蹬,我能不上脸吗?蹬鼻子还不上脸,那叫没出息。”

“行行行,道理都是你的。”严沛沛不跟她争,余光瞥到池弈骁的笑容,她心里安定,对这个小叔的惧怕莫名就低了不少。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瞎扯聊天,池弈骁务实地继续当背景,他很闲适,手里一杯酒,当饮料那样喝。不插话,神色淡然,似也没听她们交谈。偶尔,他会盯着苏星九看一会,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宠溺和柔暖。

手里的饮料接近喝完,严沛沛伸懒腰,四处一扫视,突然道:“咦?那是皎月吗?”

苏星九顺着她目光看去,门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女孩正是庄皎月。小麦色皮肤与马尾辫,她不事雕琢的模样在一众白皮肤红唇里,格外醒目。

庄皎月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拉扯,从说话情态看,似有矛盾。

“我过去看看。”

苏星九就没动。

严沛沛的加入没有使事情改变局面,庄皎月只跟她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和那女人说道,看样子是想带人回去,那女人不依,与她争论。

严沛沛一直没回来。

苏星九起身,“我也去看一眼。”

她走过去时,他们身边一起来的几个人正走过来,苏星九听到一句:“你们两个小姑娘好好掰扯清楚,我们先去玩起来。”

走近才看清,浓妆艳抹的女人年岁不大,是庄皎月的同学也是朋友。庄皎月要她回学校上课,女孩则更想与刚才那几个富二代吃喝玩乐。她们的矛盾随着双方的互不相让越发激烈尖锐。

“要回学校你自己回,我的事跟你没关系。”女孩脸上写满厌烦。

“章怡,你别任性,你好好想想那些人对你能是真心吗?他们只是玩玩,不是认真和你在一起,辛辛苦苦考进津北大学,你就这么舍得放弃自己?”

这时候越是苦口婆心,就越招人烦。

女孩果然露出更厌烦的表情,甚至推了庄皎月一把,“你少在这里清高,津北是名牌大学,那又怎样?整个学校有多少学生?那些人十有六七都有家底和后台,成绩好又怎样?怎么跟人争?”

“你怎么说不听呢?为什么偏要和他们比?”

“哼,你是庄家的大小姐,你当然不用跟他们比了。说什么话都轻巧得很,跑来这里劝我回去读书,显得你很有心是不是?”

这话就很过分了。

庄皎月气红脸,“章怡,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女孩闻言略略收敛神情,皱眉说道:“你别管我,回去吧。你来这种地方,被你家里人知道,你也没个好。”

“你跟我一起回去。”庄皎月犹为坚持。

“我今天不会回去的。”女孩甩开她的手,再也不多说一句,转身往方才那几个人的卡座走去。

庄皎月还想追过去,苏星九看不下去,抓住她的手,“你来跟我们坐,她现在听不进话,说得越多越激起她反抗。”

庄皎月低头思索,同意了。她来到卡座上坐下,脸色灰败,“抱歉,让你们看笑话。她是我高中同学,现在一起在津北读书,大半个月没来学校了。”

“她家境不好吗?”

庄皎月看向苏星九,问得很直接,但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的情绪,于是回答道:“嗯,比较一般。家里就她和她爷爷两个人,她爷爷身体不太好,靠退休金和抚恤金过日子。”

抚恤金?

“她爷爷是因公伤残?”

“她的爸妈。”庄皎月没有详细说明,只道:“早年公务牺牲。”

苏星九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道:“抚恤金和退休金加起来,按照常理,不算多但也不会少。祖孙俩过日子足够,你的这位同学,我就直说了,欲望真是不小。”

庄皎月一直明白这点,可一个外人当面点明,又是另一回事。

严沛沛连忙说道:“呃,皎月,小九是我表姐,她往先一直在国外,刚回来没多久。她说话直,你……”

“没事。”庄皎月低头,“也没说错,章怡她确实想要的很多。但章怡也没说错,我想要的东西少,是因为我能得到的东西很多。”

苏星九挑眉,眼睛发亮,她突然凑近庄皎月,笑得眉眼弯弯:“咦,我喜欢你这小姑娘,脑筋很明白的嘛。”

庄皎月愕然,望着骤然放大的脸,也笑:“你是沛沛姐的表姐,那我要叫你小九姐?”

“不太好听。”苏星九摇头,“你可以叫我星姐。这个称呼我想被叫好久了,但身边都是兔崽子,没礼貌。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叫我星姐,更好。”

庄皎月笑开了,对严沛沛道:“沛沛姐,你表姐和你一样爽快,真好,下回你来我们家,可以带她一起吗?”

严沛沛看向苏星九:“要是时间都对得上……”

苏星九心头打鼓,盘算起来:如果她可以去庄家,是不是能够光明正大地把那翡翠坠子还回去?反正那坠子现在是她的,由她处置,放回去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有生门的钱进了tech的口袋。

生门发任务玩她,她也该礼尚往来一下,不然多说不过去。

故而笑道:“时间对不对得上,得看是什么事。要是小姑娘的邀请,肯定对得上。”

“好,我回去和奶奶讲,到时候邀请你们来玩。”

苏星九咕溜溜转着眼珠子,眉梢眼角都是得逞的笑意,看在严沛沛和庄皎月眼里,是三人约的成功;看在池弈骁眼里,他仿佛会读心术,洞察的目光一下子把她看个透。

她此地无银地对他说:“女孩子一起约会嘛,挺好的。”

“是挺好。”他勾唇,大手轻轻抚摸她光洁的脖颈。

这家伙果然知道她在算计什么!

苏星九不着痕迹地躲开,落在对面庄皎月和严沛沛的眼睛里,她与池弈骁的行为就像情侣之间的互动,两人就心知肚明,装作没看到。

第112章 沈公子的枪法

庄皎月虽然和他们坐在一起,但大半注意力都留在不远处的卡座,那里坐着七八个人,有三个女孩子,其中之一是她挂念的章怡。

剩下几个男人看起来年岁都不超三十,脸上的世俗感也使他们脱离学生的气质,应当在二十五岁以上,立不起来又不稚嫩的年纪,最能作怪。苏星九正在心里思索给他们挖个坑,没想到对方先送上门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梳着斜刘海。

他先朝严沛沛点头微笑,“严小姐也过来玩。”随即又看向在座所有人,大方地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姓沈,沈亦轩。”

严沛沛回以微笑:“很久不见了,刚刚没看到你。”

“我颜值不比我姐,没那么突出。”沈亦轩颇有自来熟倾向,“既然认识,不如一起玩吧?玩枪嘛,一群人更有意思。”

“不太好吧。”苏星九说道,“我们这里一圈人枪法都相当好,一起玩的话,显得我们欺负人了。”

沈亦轩睁大眼睛,笑得很不服气:“这位小姐姐,口气很大哦。”

“和实力不匹配才叫口气大,我这是实话实说。”

“小姐姐很有范了,那不然咱们打枪比比?”

如同女人的嫉妒心一般,男人的好胜心也很容易被挑动。

苏星九起身,“比枪法总要有个赌注,我也不和你来虚的,就直接点。我赢你,那个叫章怡的姑娘跟我们走;你赢我,要钱要人都随你说。”

沈亦轩讶异,“小姐姐还真有两把刷子?玩这么大。”他大约见惯放狠话的,没有怯场,“既然你要的是人,那我也要个人好了。要是我赢,你跟我们走。”

“成交。”

沈亦轩回去他们的卡座,交待几句话,那一群人的目光都投向苏星九这边。以章怡的目光最为突出,她盯死庄皎月,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烦。

庄皎月皱眉,“这……需要做到这样吗?”她看严沛沛,“这么个赌法,要不我来打吧?我学过一点,应该可以赢。”

苏星九已经在靶道前准备,池弈骁罕见地开口:“她输不了。”

严沛沛安下心,“没事的,她会这么跟人开赌,就说明她有胜算,你先看着。”

庄皎月暂且不动,眸光望向苏星九,她神色坦然朝他们一笑,转头与沈亦轩说规则,每人打四次,环数总和高者胜出。

沈亦轩他们的人发出高声:“那边的小姐姐们,我们沈老板可是出了名的枪法好,这下你们的小姐姐要跟我们走了哦。”

另一人接话道:“到时候领略一下晚上的枪法!哈哈哈,沈老板什么枪都使得好。”

庄皎月闻言黑了脸,严沛沛则惴惴不安地去看池弈骁,男人还是那副闲闲的模样,周身气场却莫名让人感到害怕——他该不是被激怒了吧?

严沛沛心里发抖。

打枪输赢和小叔被激怒,完全是两种性质的事情!

她不由地生出慈悲心,也高声说道:“还没比赛,你们急什么?少说几句,别到时候打脸。”

那边一人笑道:“我们这是好心提醒,毕竟现在后悔来得及嘛。”

严沛沛翻白眼,腹诽:我也是好心提醒,但你们要是后悔,那是来不及的!

说话间,苏星九和沈亦轩的枪法比赛开始了。

苏星九对这种小事一向利落,旁边靶道前的沈亦轩打一枪调整一番,打出四枪着实花费点时间,而她经过最初和严沛沛玩时的调整适应,此刻四枪连发,射击成绩的人声提醒都来不及报环数,四枪就打完了。

电子屏上显示四次成绩:十环,九点七环,九点八环,十环。

沈亦轩还剩一枪没打,他们卡座的人全部惊愣。

剩余一枪没有必要打。

沈亦轩前三个成绩都在九点五环附近,第四枪怎么打都翻不了天。

然而他戴着耳套,听不清外围声音,故而打完第四枪,看一眼电子屏上的成绩,面带笑容回转过身,两秒,笑容僵住。他去看苏星九的成绩,不由地大惊,“你……枪法这么好?假的吧。”

苏星九一句废话都没:“愿赌服输,把人交过来。”

原先高声的几个人发出刺耳的口哨和喝彩声,“沈老板竟然输给一个小姐姐了!哦!哦!小姐姐厉害了,实力真硬!”

“沈老板输了个人,今天得请客补偿啊!”

“就是说,我们章怡可是仙女小宝贝,让沈老板给输出去了,血亏!”

他们一边笑闹,一边把章怡拉起来往这边推。

章怡显然不乐意,皱眉嘟嘴,长睫毛一闪一闪,眼神一会飘向同伴,一会飘向苏星九这头,很是恼怒。

沈亦轩也不多说,脸色并不好看,对章怡道:“今天你别跟我们了,找你那朋友去。”他朝庄皎月看一眼,埋怨章怡:“不乐意来可以不来,带个好朋友来砸我场子,真有你的。”

章怡生气道:“她是我带来的吗?你不高兴就把气往我身上撒啊?”

“你摆什么脸色给我看?让你过去就过去,不想过去你也别想今天坐在这,怎么着?我说话不管用是不是?”沈亦轩恶声恶语,看模样是那一群人的为首者。

章怡噤声,脸色极差地走到苏星九这边。

她不敢对沈亦轩发脾气,却能对庄皎月发大脾气:“消遣我玩很开心吗?你现在满意了吧?”她拎着包往庄皎月面前抡了一下,“还坐着干嘛?走啊,你不是非拉我回学校吗?怎么不走了?”

庄皎月安静地坐在那里,抬头看章怡,一言不发。

“哼,话都懒得说了。”章怡双手抱胸,站不直的懒散模样,“我看你想拉我回学校是假的吧,想搅黄我的事情,才是你的本意。现在黄了,你开心了?”

一阵沉默,没人说话。

章怡冷哼,扫视在座的几个人,“你姓庄的了不起,随便偶遇的朋友枪法也厉害得不行不行的,虐我们这些小虾米没商量哦。庄皎月,我现在承认你了不起,惹不动,总行了吧?你能不能好心收起你那股劲儿,少他妈管我的事!”

她越说,语气越发狠,说完就蹬着高跟鞋兀自走人,临走前不忘用包和鞋在门上重重踢打,以示她激烈的怒意。

庄皎月也很不高兴,她看向苏星九,从一开始,这个赌局她就是不同意的。

不等她开口,苏星九说道:“你的朋友,两个可能。第一,她把你当好朋友,能够忍受别人把她当赌注,但不能忍受你把她当赌注。第二,她嫉妒心的源起是你。你和她做朋友的时间长,好好想想,她这种在你眼里自暴自弃的做法,因缘是什么?”

庄皎月肚子里的话就都消失,她微微愣神,似是从没想过苏星九说的可能性。

“她……”

庄皎月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章怡只是被繁重的学习和对未来的迷茫压弯腰板,跟这些富二代混在一起,只是三观暂时失调,总有回过神来的那一日。

但苏星九所说,也有合理的地方,一时间,她不确定了。

第113章 地下车库的冲突

几个人没有再玩,准备回家。

苏星九让严沛沛送庄皎月回去,自己则跟池弈骁找地方吃晚饭。严沛沛看庄皎月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庄皎月与她说起苏星九,“她……我是说星姐,一向都这样吗?”

严沛沛道:“嗯,是不是脾气太直接了?你有点接受不了吧,还是不太高兴她这种行为?”

“都有。”庄皎月如实道,“但我又觉得她做得很好。拿别人当赌注这种行为本身不太好,但说服力很强。比起直接告诉我章怡可能产生的心理,这件事,更能让我相信。”她顿了顿,“我是说,我现在发自内心觉得,她说的那两种可能,都存在。尤其是……第二种。”

严沛沛松一口气,“她就是这样。我也老觉得她的做法哪里不太对,又总是挑不出太大的毛病,老被说服。现在,我可算多个盟友了。”

庄皎月轻笑,“可能……我还得谢谢她。”

“你想起一些事了,是吗?”庄皎月不是什么傻白甜,一点拨,就会通,“皎月,我不是挑拨你们,但事实来说,家世相差太大的两个人,会更容易生出嫌隙。这种关系非常考验相对弱势的那个人,心态有一点走偏,矛盾就很多。”

“我明白的,只是……”庄皎月止住这个话头,又道:“我好好理一理思路,毕竟是好几年的朋友,从高中到大学,不容易,我还是想帮帮她。”

“嗯,我懂你的心情。”严沛沛安慰她,“这种事需要两个人互相理解,你别太有心理压力。升米恩斗米仇,人心最难测。”

庄皎月看向车窗外,许久,叹出一口气,“说得对,人心最难测。”

从俱乐部出来,池弈骁在走廊上突然把苏星九拉进一个空包间,把她压在门上,略微发狠地吻她。

苏星九猝不及防,也懒得反抗,等他亲个够才发出不满的抗议:“你搞什么突袭?我今天惹到你了嘛?”

他一下一下轻啄她的脸,温温润润的,“下回不陪你出来。”

苏星九这才意识到,伟大的骁爷在找存在感。

她就笑了,“你还能有这种心情呢?跟诸葛学的?”亮晶晶的眸子写满新奇,摸小猫小狗那样给他顺毛,“好了好了,接下来都是骁爷的时间,这样好吧?”

他红唇勾起,大手伸进她衣服里,在腰上揉捏,“胆子真是肥,会消遣人了。”

“你别抓我,痒。”她躲他,心里不服气,喊他出来是他自己同意的,可跟他自然讲不通道理,躲不过,就求饶:“我错了,下次不摸你的白毛,我错了错了。”

皮肤柔软的触感使人留恋。

他抱住她,把头搁在她肩上,声音低哑诱惑:“阿星,我快忍不住了。”

一只狼,天天盯一块肉瞧,能忍住不吃就飞升成狼仙了。

苏星九浑身一紧,想蒙混过去又心软,“忍字头上也是一把刀啊,该忍还得忍的。”她装模作样安慰他,“我失去记忆,辛苦的是我自己。又得防狼又得冷不丁心软,一颗心都不够用。”

“再耍嘴皮子就办了你。”他放开她,双手插兜里。

“你威胁人就这么一套手法。”

“嗯。”他坦然承认,“我把人办了,可以一天一套手法,不重样。”

苏星九瞄一眼他的眼睛,返身拉开门就往外跑,不等池弈骁,径自先到地下车库。却没想到,撞上两张熟悉的面孔。

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

男人流里流气地指摘女人:“睡都睡了,装什么?你也是个不安分的,就别在那装得跟清纯小娘们似的,给谁看啊?就算你不给我睡,也是给有钱男人当情妇,有什么区别?”

女人梗直脖子瞪他,咬牙切齿:“你到底还想要什么?逼急我,你也没好果子吃,大不了我跟你同归于尽!”

“呀嗬,同归于尽都来了?”男人丝毫不受威胁,“哥现在是有身价的人,你就一破鞋,你想同归于尽就能同归于尽啊?看清楚现实,好好伺候哥,才是正道。”

女人压抑地朝他吼:“你这人渣!”扬起的手被他捉住。

“你可别气,肚子里怀着人渣的孩子呢。你他妈就是人渣他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安大小姐?”

苏星九没再看下去,走上前,待走近时,安云彤朝她看来,猩红的眼睛霎时冰封,脸色惨白。

她身旁的痞子却眼睛一亮,“哟今儿个什么运气,小美女也在这呢。”他朝苏星九身后看,池弈骁正走过来,不由得露出猥琐的笑容:“不要你那小男朋友了?钓上个新的钻石王老五,那哥们特有钱吧?看着像。”

苏星九不理他这话茬,冷脸说道:“你知道她有身孕还推她,不是说是你的孩子吗?”

“哟,小美女生气了?”痞子伸手去撩她脸,被躲过,“你不做哥哥的生意,是给你新钓的男人表忠心呢?”他打量池弈骁,目光触及男人的眼神时,蓦地一寒,就发虚起来。

安云彤在一旁一句话没说,额头冒冷汗,大脑当机,好一会才感受到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她快速思考,眸光瞥向苏星九——绝不能坐以待毙。

痞子宛如一只充气球,心里虽虚,一夜暴富却让他有底气雄厚的错觉,故而昂头说道:“小美女,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看你也像能来事的。跟哥合作,保你立得住,到时不用傍谁,你自己就是大款。”

他话音一落,池弈骁就抬脚踹他,那痞子瞬间倒地,滚出去好远。

也是同一时间,安云彤竟拉住痞子的手,就要一起被踹翻,苏星九下意识去拉安云彤,她惨白的脸正对她,向她倒来。

苏星九微愣。

在女人诡谲的微笑里,她被池弈骁接住,安云彤则整个人背部落地,重重摔在地上,她的手还牵着她,力道却向外,是故意推开她的。

微凸的小腹在她瘦得像平板的身材上有如小土丘,孕育其中的幼芽还不知道这世界是如何模样,他大约也不想知道。

苏星九眸光冷冽,看向地上的女人,有血从她身下慢慢流出。

安云彤盯着她,尖叫起来。

第114章 因为爱着 所以慈悲

时近雨水,雨夹雪的天气彻底告别s市,阴沉沉的雾雨天来了。

天色总是灰蓝,蓝得不彻底又灰得不纯粹,严沛沛说这种颜色是近年较为流行的雾霾蓝,一种高级的优雅色调。

苏星九往窗外看,与其说这种颜色高级优雅,不如说它昭示着距离感。

它挂在天上,有如幕布,铺展开来盖住人间,把一切喜怒哀乐都隔绝开了。匍匐地上的人们苦苦求告,天真地以为有那慈悲的天神,认真听取他们的忧愁与痛苦,并在未来的人生路上为他们种下苦尽甘来的花。

自我安慰罢了。

想看花开,需得亲手浇灌。

苏星九拉上窗帘,室内的白灯光与白色床单,白色棉被相呼应,惨兮兮映照出安云彤毫无血色的脸。

她腹中的孩子,如她所愿,没有了。

唐牧深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看苏星九,“你先回去,我在这里。”

她目光移到病床,女人的手与眉眼突然一动,声音虚弱沙哑,嘶声道:“孩,孩子,我的孩子……”

苏星九走到床边拉响呼叫铃,不一会,医生和护士进来,一番检查,医生稀松平常地说道:“没有大问题,身体比较虚弱,注意休息和营养补充。偶尔下床走动有好处,洗澡淋浴,出血现象这几天会一直有,不用紧张。”他边说边写,出门前对唐牧深说道:“至少一个月,禁止性生活。”

千千万万个病患,安云彤只不过其中之一,早先酝酿好的悲伤与歇斯底里被一通医嘱冲淡得像白开水。

她躺在床上睁眼看天花板,泪落下来,悲戚道:“牧深,孩子没有了,是不是松一口气?你解脱了。”

唐牧深站在床边看她,依旧平静:“出什么事?”

安云彤扫了苏星九一眼,“我不小心,就掉了。掉了正好,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要他来做什么。”

病房的门打开,池弈骁站在门口,手里捧一杯热咖啡,他只看向苏星九,“晚饭吃不吃了?”

“吃。”苏星九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咖啡喝一口,暖烘烘的拿铁一路暖到胃里。

她转头看唐牧深,唐牧深对她点头她就关上门,却没有立刻走开

病房里传出压抑的哭声,男人的声音还是平淡:“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

女人哭得凄惨,“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心疼这个孩子?你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点,期待过他?牧深,告诉我。”

男人没有说话,沉静的眸光落在女人干裂的嘴唇上,一阵默然,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回和苑好好养身体吧,你还年轻。”

女人浑身一震,哭道:“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就我们俩,就我们两个……”

苏星九走出医院,正下毛毛细雨,她和池弈骁站在廊口,天色变得灰蒙蒙。

谁都没伞。

站一会,她把手伸进池弈骁的大衣口袋,“骁爷,这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不管怎么不择手段都放不开的爱吗?”

池弈骁的手握住她的,轻笑道:“没有。”他的手温热,捏在她冰凉的掌心,“可以不择手段去得到的东西,属于不甘心。”

她侧头,“你的想法这么善良呢?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是常态了。”

他重重捏她手心,“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星九道:“是不忍心吧。也想过要不择手段,但每次想到那些手段要用在很爱很爱的人身上,就不忍心,就不由自主放开手,宁可怨怼缘分和老天爷。对吗?因为爱着,所以慈悲。”

“你心疼唐牧深?”语气不太好。

苏星九呼出一口白气,目光落在远处的雨雾中,“我想到牧迩跟我说的话。其实之前不太理解,他讨厌安云彤没有特别站得住脚的理由吧。也不会是因为我,他没想撮合我跟牧深的,他只是单纯讨厌安云彤。现在想想,他讨厌她,一点都没错。”

池弈骁揉乱她的头发,“你有空关心别人,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你怎么了?”

“饿了。”

“好嘛,吃饭最大,其他事都放一边。”

苏星九和池弈骁去吃羊肉火锅,她胃口极好,就着雪碧连吃三大块羊排仍意犹未尽,一顿胡吃海喝,足足吃下去两盘加餐羊排才肯歇。池弈骁对她的食量颇为侧目,回去的路上,苏星九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后座,宛如一条死狗。

到家就四处找健胃消食片,没找见,池弈骁拉她坐在沙发里,让她半躺在他腿上,温热的手抚在她吃撑的肚皮,“平时吃不饱?”

“好吃!今天的羊肉火锅太好吃了!哎,做人好苦,为什么会有吃饱这种概念呢?”

他笑起来,“为了生态平衡。”

苏星九瞪他,又懒怠地闭上眼睛,迷蒙间想起熟悉的记忆。

那是一座巍峨的古堡型庄园,有古罗马建筑的风格,走上三五步就能看到荷枪实弹的守卫,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地看庄园里的一切,脚步不停,嘴也不停,“你家这么有钱吗?这是你的爸爸还是你的爷爷造的?啊,那边还有骑士雕像,好古老,是祖传的家产吗?怎么办,我超穷的,你是不是故意带我来,想让我知难而退?”

池弈骁始终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不说。目光落在女孩裙摆的泥渍上,就开口了:“你先去洗澡,然后吃饭。”

她很听话,乖乖地洗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小开衫和及膝裙,将她衬得肤白人娇,愈发像十几岁的少女。在看到长桌子摆满水果与甜点时,她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恨不得整个人都淹没在美好的食物里。

毫无悬念地吃到撑。

于是整个下午,她都皱着小眉头半躺在池弈骁腿上,在巨大的花园里消食。他们坐在水池边,水池里伫立一座女神像,头戴金冠,右手举剑,左手提秤,据说是古希腊的秩序女神,也主持正义。

她嗤之以鼻。

往往缺什么,就爱在眼前摆什么。

她在那个午后与池弈骁耍半天嘴皮子,竟是说到累睡了过去。那时,他温厚的手也像现在这样抚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

“在想什么?”

苏星九回神,“没想什么,差点睡着了。”她睁开眼,“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

“我要出去几天,有事。”

“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用,普通事务。”他摸她的脸,“你留在这里,有时间去看看k教授。”

“他还在?”

“嗯,说要看望一个老朋友。”

“你是不是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池弈骁轻笑,“生门的人,你没兴趣?”

“当然有,我先打探打探。”

第115章 安董的筹码

池弈骁第二天一早就没了人影,客厅茶几上留下一张纸条,是k教授下榻的酒店房间号和手机号。

苏星九不着急找他,把纸条收了起来。

她安安稳稳在家宅了三天,这才打电话给唐牧深。唐牧深对她要进行催眠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直接安排时间和地点。几个小时后,肖明的催眠方案就发到她邮箱,苏星九仔细查看后与他签订治疗合同。

催眠治疗以患者的个体情况为主要参考,原本定下一个月的疗程,苏星九嫌时间过长,她想赶在池弈骁回来前把记忆恢复,经过商讨,把时间缩短到半个月。还想更短,唐牧深不允许,最终就以实际治疗情况为准,见机行事。

治疗开始前她去了一趟fiz那里,把事情与他说明。

他没有查到肖明的更多信息,和唐牧深了解到的差不多,美国着名精神科医师,学霸和社会精英类型的履历,没有特别的内容。

他还是嘱咐苏星九,“你小心防备,催眠时你的意识还在,注意周围和他对你的发问。人物履历越正常,也许越有事情藏在背后。”

“好,我心里有数。”她点头,看到fiz屏幕上熟悉的路线图,随口问道:“最近有新任务?”

“有一个。”fiz皱眉,好看的脸爬上一层阴云,他的英俊是一种不修边幅的艺术气质类型的英俊,认真起来时,眼神犀利而专注,“你走之后,betty替你的位置,她的身手和敏锐程度不比你,给她设置路线总有不少意外,需要避开更多东西。”

苏星九扫去一眼,地形是沙漠。她没再多问,也不多看,临走前说:“我在这边比较自由,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开口。”

fiz笑笑,手上不停,“先报价,我考虑考虑成本。”

“我是无价之宝!”

“那就是免费的意思。”

“滚丫的!”她穿好鞋,走到门外,“下次见面,我不想看到你的胡茬,你给我收拾干净点!”说完就关上门走人。

苏星九的催眠治疗安排在唐氏旗下的山庄酒店,不久前,她去那里参加剪彩仪式被小杂鱼绑架,唐牧深把酒店的安保提升了两个级别,同时也造就一个新卖点——私人空间的完全保密。

这家山庄酒店开业后接待不少议员官员,公司总裁高管,明星甚至是外交团,声誉极好。唐牧深安排了一间奢华型总统套房,有四间卧室,一应俱全。

他打算陪苏星九一直到疗程结束。

到达的第一天,肖明对套房里的会客厅做了一番准备,打造成简易治疗室,苏星九在卧室休息。晚上,设备与器材都运到,肖明就和苏星九先预热,他询问她的身体状况,目前零星记忆恢复的程度等。

唐牧深让许承陪在一旁,自己走开。

他来到一间山景套房,套房里,一个头发灰白,年近五十的男人在等他。

男人是安禾集团的董事长,安云彤的父亲。

此前安禾集团已由唐氏收购纳入旗下,一切经营运作照旧,唐氏只对安禾注入资本。这些动作不得不让安董认为,是他女儿的“功劳”。云彤怀孕的消息他是从许承那里听说,自绑架的事件之后,他和亲生女儿的联系日益减少。

做父亲的对女儿所处的险境无能为力,甚至偌大一个公司都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他无颜对她。想来,云彤也以他为耻。从前不多的电话联系里,她的态度一向偏冷,说话也来来去去那么几句格式化的报平安。

如今,他们父女已有三个月不联系,他半个月前才知道女儿怀孕的消息,一直犹豫要不要打电话问她近况,却突然收到唐牧深的邀约。

他预感不好。

唐牧深的表情也不像是要告诉他好事。

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西装笔挺,气场强大,英俊刚毅的脸上还没有时间风霜的痕迹,他赚尽风光且前途无限。最初在把云彤送到他面前时,他就不曾怀疑,云彤会爱上他。唐牧深这样的男人,想得到一个女人的芳心,着实比普通男人要容易太多。

“安董事长。”他坐下后寒暄都没有,直入主题,“想必你已经知道你女儿怀孕的事情了。”

安董皱眉,不好的预感更为强烈,“许经理早先告诉我,我还没给云彤打电话说这事,她最近……怎么样?”

“孩子流产了。”唐牧深十指相交,眸光冷静地看向安董震惊的脸,“流产原因说是意外,什么意外,她没有告诉我。我让许承调查,她在金煌俱乐部的地下停车场和一个男人发生冲突。”

安董骤然发狠道:“那个男人是谁?”

唐牧深把刚刚带进来放在桌上的文件移到他面前,神色平淡,“调查结果,出人意料,那个男人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安董的震惊和愤怒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他双手颤抖,打开文件翻看。合上时,面无人色,问出了他心中最害怕的事情:“唐老……知道这件事吗?”

唐牧深道:“爷爷刚知道她流产的事。”

安董浑身冰凉。

孩子爱玩,在有钱人的圈子里不是稀奇事。身为家长,本来就没有太以身作则,孩子玩就玩吧,别闹得太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安云彤在唐牧深身边两年,竟然做出这种事,无异于主动把脖子伸到狗头铡下。

唐牧深的作风,业内皆知,都说他较为强硬。但他跟他后头那位唐老爷子一比,唐牧深的做法可谓温柔。

他的女儿怎么就学不会安安生生过日子?!

几番思虑,安董脸色灰败,犹如苍老十岁,“事情到这地步,唐总,你说吧,要怎么解决,我……都接受。”

“爷爷可以不知道这份文件的事。”

安董眼眸一亮,声音发颤,“牧……牧深,你愿意原谅我家云彤?”

“这要看,安董的意思。”唐牧深漠然道,“现在安禾在我旗下,不知您还有什么筹码,和我谈?”

“云彤她,她是一念之差,每次电话里,她都和我说她……唐总,云彤在情感上不可能背叛你,也许有人设计害她。”

唐牧深露出一个讥讽的轻笑,“如果她是受害者,她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跟我坦白。而不是至今为止,都用那个死掉的孩子作要挟。你的女儿,比较天真,我没意见。”他起身,“把我当傻子,以为孩子流掉我就永远不会知道那是谁的种,我可能,很难控制我的脾气。”

安董哀求:“牧……唐总,她还年轻,你再给她一次机会。”

“我刚刚已经说过,这要看安董的意思。”他大踏步走向门口,最后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安董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遗漏什么可以作为筹码的东西。”

第116章 记忆找回

入睡前,唐牧深到苏星九的房间。

他和她说近况,“安云彤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放在心上,爷爷那里有我。现在开始,安心接受催眠,别的都扔开。”

苏星九就不多问流产的后续,点头道:“嗯,今天跟肖医生商量妥了,催眠没有太多忌讳,如果身体状况允许,也许一周时间就够。”

唐牧深皱眉,思索一番,同意了,“你不要隐瞒身体真实情况,量力而行。”

“我有分寸的。”

“还有一件事。”他不露情绪,用和部下开会的语气说道:“记忆恢复后,你从唐家怎么走,去了哪里,发生过什么,告诉我。”

苏星九犹豫。

他继续说,语气带有商榷:“池弈骁的部分,我没有兴趣。我和爷爷都想知道你从唐家走后经历了什么,好的或者坏的,对资料找回肯定有用处。当然,如果……”

“我想起来就告诉你。”她打断他无意义的借口,“不一定能知道是谁带走我,但是我要是想起来了,我会告诉你。”

“当真?”

“嗯,当真。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至于爷爷那里……你把握吧。”

“好。”他下意识想伸手抚她的脸,终于忍住,回房前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今晚好好休息。”

苏星九躺在床上,心里安定。

为这段记忆,她在苦苦追寻、害怕犹豫、惊疑不定等情绪里都走过一遍,此刻格外平静。她很认真也很确定,要把那段独属于自己的时光带回来,不论时光赠予她的是潘多拉魔盒还是糖果礼盒,她都要。

人生不就是有苦有甜吗?

连记忆都无法面对的人,再怎么往下走,脚步终归虚浮,是走不出一条路来的。

在苏星九的支持下,肖明的催眠手法很是大胆,直接进入深层催眠,催眠时间在第一天上午持续两小时。

她几无知觉,下午催眠时间就延长到四小时。

苏星九的状态依然良好,之后几天就进展顺利,最长的一次,肖明对她进行长达八个小时的催眠。

没有异常反应,唐牧深几次三番确认,终于允许高频集中治疗。

期间,许承负责房间的一切琐碎事宜。在苏星九被催眠的时间里,唐牧深寸步不离,他只在她回房休息的空闲处理公司事务。

和苏星九的预想差不离,八天时间,她十六岁那年从唐家离开到她出现在卡拉斯岛的七年记忆,全部回归。

肖明在确认她的身体状况正常之后就带着设备离开,他和苏星九早先签订协议,此次病例对外保密,但她要配合他的相关研究,尤其是关于记忆覆盖的内容。这点,他们后续有很长时间可以沟通,不急一时。

送走肖明,唐牧深询问苏星九:“你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她摇头,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牧深,我想准备一下。明天,我再告诉你。”

他看她这模样,心头发紧,继续问道:“要让牧迩过来吗?他会想听。”

苏星九深深呼吸,皱眉说道:“我不知道。”冰凉的双手捂住脸,混沌的脑袋渐渐清明,“你决定吧。他要是过来,我没有意见。”

“好,你先休息。”唐牧深脸色凝重,想起催眠时她的哭喊,“我还睡在隔壁房间,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铺床,我陪着你。”

“没事,都过去了。”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只是回忆而已。”

“那你先去睡,我还有些事情处理,就在这里。有事就喊我。”

“嗯。”

苏星九回房睡了。

一夜无眠。

她尝试很多种表达方式,都无法温柔和缓地把那段经历说出来。算来也快有十年,那两年的记忆在被找回后,仍然发烫如烧红的烙铁,滋滋滋地在她心口轻一下重一下地烙印。那时她只有十六岁,即便十六岁的她不像别的被圈养的千金小姐那样傻白甜,她也不曾想过自己会遭遇那种经历。

一整夜的尝试,她最终决定以最坦然的方式说出来。

不使用任何的修辞手法,不带有任何的美化省略,就那么平白直叙地说出来。

早晨五点多,她感到困意,设好闹钟浅睡了四个小时,外面有开关房门的声音,她就清醒过来。从说话声判断,是唐牧迩到了。

十点,她整理好,走出房门。

唐牧迩看到她,不像往常那样欢快,“小九。”他有点紧张。

唐牧深也一夜没睡,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她在沙发坐下,唐牧迩倒好三杯水,她的那杯是温热的,捧在手里,热度无法传递到手心。苏星九浑身冰凉,连舌尖都冷得发麻。

颇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唐牧深看苏星九的脸,他突然烦躁地想再抽烟,忍住冲动,扯开领带,脑海中不断闪过她哭叫的画面。

痛苦的往事真的有必要再次回忆吗?为了他们的好奇心和那该死的资料信息?

他在这一刻感到自己残忍,说是要守护她,实施二次伤害的人却也是他。

何必?

他要喊停。

苏星九却先一步开口,“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带走,不是我认识的人。根据我想起来的他们的样子和行动方式,应该是特工或者佣兵。我醒来后在一个四处都是厚玻璃的房间,看不到外面,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唐牧深的话梗在喉咙口。

苏星九继续说:“有一个翻译,他们问我资料的下落。我不知道。问了好几天,就给我灌安眠药,在房间里放上一排一排的大灯,不让睡觉,又定时喂安眠药。记不起来持续多久,是那个翻译,和他们说了些话,灯就撤掉。过了几天,他们换了张床。”

她咽一口口水,无意识的眼泪从眼眶滑落,没有去看面前两个人,眼神飘到这里那里,声音颤抖,回忆生动地一幕幕重现:“那个床躺上去脚高头低,他们在我脸上蒙布,浇水。我听翻译说,这种叫‘洗脸’。透不过气,水到处呛,每次流鼻血吐酸水了,他们就停下,叫医生来看我,过几天又重新开始。”

唐牧深突然起身,脚狠狠踢在茶几上,烟灰缸与茶几发出哐啷的碰撞声。

唐牧迩则攥紧双拳,双目赤红。

苏星九双手蒙住脸,浑身颤抖地哭。唐牧深坐到她身边,她有些脱力,靠着他,还在说:“后来,是电椅。手指上,耳朵,脚趾,都是铁夹子,连着线。他们按一下,浑身就好疼……我实在不知道资料在哪,怎么求他们都不相信,后来我就随便说地点,他们去找,没找到,就换方法审……”

她在酷刑与审讯中度过整整两年。

第117章 暗黑的那两年

苏星九自认早已练就一副钢铁心,想起这些往事,竟还是痛彻骨。

她后来被一波人救走,养在一个中式风格的庭院里。那年她十八岁,别的女孩十八岁时收到同班男孩子的情书,和同学上下学推自行车,为一条好看而没有买的裙子忧愁,为一次考试的分数雀跃……而她,大小便失禁,浑身瘫软无法行走站立甚至靠坐,失声,求生意志薄弱,心理与生理的双重失衡使她犹如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待身体好一些,每天只会说一句话,“我想死。”

可她曾经那么想活,在湿透的蒙面布下,在电椅上,她无数次求告,请留她一条命,无数次哭喊,她不想死,她才十几岁。

苏星九停顿下来,声声嘶喊仿若在耳边重放,浑身愈发冰冷,她抖个不停。

唐牧深抱紧她,“别想了,就说到这里。别再想了。”

她痛哭流涕,唐牧迩也忍不住哭,死忍着不掉泪,手一下一下地擦眼睛。

“我以为都过去了,可想起来的时候……”苏星九哽咽,“我……”

“九儿!”唐牧深低吼,“看着我!别再想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苏星九哭喊的那句“深哥哥,救救我”到底有多重。

她那时,才十六岁。

关门声大一些都会被吓到的女孩子,雷雨天缩在墙角还嘴硬的女孩子,他瞪一瞪眼睛就委屈地瘪嘴的女孩子……才十六岁,在成人的世界里她甚至不算做一个完全行为能力的人,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孩子啊,他们竟对她用那样的酷刑。

苏星九止不住眼泪又浑身脱力,只能赖在唐牧深怀抱。

唐牧深眼睛通红,心如刀割,“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不止如此,他甚至想过苏星九是忍受不了金丝笼的生活,她自己逃走。那年,他亦是少年,不曾想到人世间的阴暗面可以到达那样的地步。

他怎么想得到?!

一夜没有好好睡,又加上痛苦回忆的磨折,苏星九支撑不住,失去意识。唐牧深抱她进房间,唐牧迩叫救护车。

与此同时,在国外一座阴暗的监狱里,灰白头发的男人正把脚踩在一颗头颅上。

头颅的主人已经死去。

他淡淡笑着看向匍匐在地的卷发男人,声音冷冽有若修罗在世,“只剩你一个了,路有两条。你说出来,我让你痛快地死;你不说出来,我让你慢慢死。你自己选。”

卷发男人发出一长串音符,悲戚地求饶。

男人还是笑,“不选,我就默认第二条路。”说完,手起刀落,卷发男人的一只手被剁下来,嚎叫声响彻这个阴暗而空荡的监狱。

卷发男人再度呜哩哇啦地哀求,他恐惧得浑身发抖,拿起自己的断手,往墙边瑟缩。

“去拿张渔网来。”灰白头发的男人语气不变,在对方惊恐的眼神里,慢悠悠说道:“我等下用渔网罩住你,一片一片剐你的肉,放心,你不会死,你会等到看清楚自己全身的骨头,再慢慢死。”

卷发男人被吓得噤声。

“很新奇是不是?你以前没用过这种手法吧?让你开开眼。”

卷发男人发狠地摇头,爬到他脚边,嘶声求饶。

一长段话语之后,男人的鞋踩在他脸上,转身走出去,“看好他,把断手给他接好。”

大约一天半的时间,根据卷发男人提供的信息,麦冬和诸葛带人在俄罗斯找到一个废弃的审讯室。这是一个游走在边缘的小型组织使用过的,他们由来自世界各国的高级佣兵和特工组成,有时与政府合作,有时为钱而自己行动。

五年前,这个组织被不少国家的官方政府通缉——他们做事没有原则,触及底线,这些曾经与他们合作的政府和政党瞬间翻脸不认人。

池弈骁早就盯上他们,暗中调查,捉他们的人,但经常受到一些国家官方势力的扰乱。这群人落在别人手里是把柄,死了最安全。因此池弈骁追查许久,往往在抓到活口后几天,他们就变成死口。

这次,赶在俄罗斯官方势力动员之前,他使了个障眼法,先把麦冬和诸葛派出去查,终于追查到那个组织仅剩的两名成员。

虐死第一个的时候,他就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但鉴于以往经验,他对唯一剩下的卷发男人也下毒手,在确认双方没有通气的情况下,得到的信息相同,这才出发。

他手底下办事的人,比这两个混账玩意儿命贵。

麦冬在距离废弃审讯室五公里的一棵树下挖出那卷发男人说的录像带,火速带回,调试好匹配的播放机器,保存完好的录像带在屏幕上显示出画面。

一个厚玻璃的审讯房内,年轻的女孩身形单薄,她被绑在一张电椅上,手脚和耳朵都有铁夹子,审讯人正是那卷发男人。他每问一个问题,女孩哭说不知道,电流就穿刺她全身,可怜的女孩发出凄惨的哭喊。

“不要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好疼,好疼!啊……”

直到她喉咙嘶哑,审讯停止。

一段雪花和频闪之后,又是重复的审讯。

视频上有日期标注,每段审讯的间隔期少则半月,多则两三个月,最开始的一段到最后一段,历时二十三个月。变着法的审讯与酷刑,女孩始终发出绝望的哭喊,当然也有安静的时候——湿布蒙脸,水从上而下浇落,她便发不出哭救。

麦冬和诸葛看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呼啸。

这种事情他们或多或少见过听过,但发生对象是自己认识且亲近的人,完全是两码事。

池弈骁始终平静,一秒不落地看完整盘录像带,嘴角轻勾。浅淡的笑意透出刺骨的杀意,与热血冲上头顶的愤怒不同,他浑身的血液是冰凉,表情不显喜怒,慢悠悠起身,“把渔网带过去。”

诸葛仔细看他,才发现他苍白的手微微颤抖。

几年的追查,其实他们早都有猜测,苏星九此前经受的事情必然不是好事,但具体坏到哪种程度,谁也不知道。诸葛只道是那臭女人家里有些恩怨,上一辈的事延续到下一辈,受人追杀。

但到底没什么的,毕竟他见到她时,即便瘦瘦小小一只,也是个跳脱的欢快性子,说话做事野得很。

受过巨大创伤的人,大多有后遗症,抑郁,失心疯,精神失常等,没有像她那样的,刁蛮霸道又嘴贱讨嫌,浑然是邻家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姐姐。

诸葛想象不到,要怎么样的心理承受力才能跨越那种痛苦的记忆,变成现在的苏星九。

老大一直不告诉她过去的事情,也不愿意在找回记忆这件事上插手,恐怕是早在调查过程中知晓蛛丝马迹。但他……应该也没有想到是这样。

那个叱咤风云的池弈骁,何时手抖过?

第118章 山间小庭院

夏蝉鸣幽,山间的夏意不深,风里夹带凉爽,从高大乔木的枝叶间穿过,沙沙地轻吟。阳光被繁叶打碎,落到水面和石子路面,光影斑驳。

一处中式庭院坐落在半山,也不尽是中式,院落设置和装饰有数寄屋的风格,算是中式与和风的结合,在设计与建造上颇有创意。庭院不大,主屋前有一处小水池,几尾游鱼优哉游哉地感受夏日时光。

女人坐在廊台上,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不少痕迹,大约偏爱她眉眼间的善意,痕迹不甚明显。半边脸被红色的胎记占据,在她尚算白皙的肤色衬托下,女人的面容温柔可亲。她身旁放有一托盘,托盘里是琳琅满目的医用药品与器具。

她一动不动端坐,倘若忽略眼中的愁绪,看起来仿佛是在欣赏夏天山林的幽深。

不多久,一个矮胖中年男人走来,手里提一个黑色小箱,看到她就叹气:“还是老样子?今天醒了么?”

“醒了一会,昏昏沉沉又睡。再过段时间吧,你最近可以不用过来。”

“小秦爷挂念这孩子,我来看一眼。”中年男人在女人身边坐下,“快两个月了。”

女人长叹,“她的意识还没清醒,身体好转一些,还不能自主行动。你……就当植物人看她吧,这孩子……哎,其实现在连植物人都不如。有些植物人,是能听到别人说话的,这孩子是在昏睡。”她一边说,一边皱紧眉头,眸光流露出愤怒,“对这点大的孩子下这种毒手,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中年男人的声音流露出苍老:“利来利往,人间的阴暗,你跟我……还没看够吗?就是看的够多,才来小秦爷这。”

“我只怕是……救不回这孩子。”女人心痛道:“以我的水平,身体的伤还好说,可心里的创伤,太难治。”

中年男人轻轻拍女人的肩头,“放宽心,慢慢来。心伤难治也不要紧,有小秦爷在,能救回来的。”

“他又出去了?”

“嗯,短期内还过不来,才让我来看看。”

女人极为敏锐,浅笑一下,说道:“是过不来吗?他是不想过来。要是亲眼看到这孩子现在的模样,他是怕控制不住他自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了解他。”中年男人也不多做无谓的掩饰,“等那孩子再好些,有意识了,我再跟他说。”他说到这里就起身,“我看一眼去。”

女人带他到主屋,屋内陈设简单,多为医用器材和设备。房间角落的榻榻米上睡着一个女孩,仅见薄薄的一层凸起,她瘦得像纸片。

房间有温控,不冷不热,女孩身上却盖有较厚的被褥。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没有一丝红润,时不时,眼珠飞快转动,冷汗不住地冒,呼吸急促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中年男人的手摸上她额头,冰冷的汗水黏在掌心。

“她醒不过来,也有可能是不愿意醒。”女人解释道,“再调养半个月,我会进行催醒,到时睁开眼应该问题不大。”

“嗯。这状况……小秦爷预料得没错,醒来后有很大可能出现意识和认知失调,也不一定能说出话来,他让我和你来照顾这孩子,是早想到这些了。”

“再等等吧,她醒来,状况稳定后,我叫你。”

“好。”中年男人没有多留,轻手轻脚走出房间,“物资运送车的时间改了,以后每天都会来一趟,你记得接。”

“我知道了,你回去路上小心。下次再见。”

“嗯,回见。”

中年男人从石子路上走下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女人回到庭院,在门口的大石头上轻轻一按,警报声响起,她又按两下,在石头侧边一拍。十秒钟不到,一个配备一身弹匣的武装男人不知从哪里来就出现了。

“桑姐。”

“以后物资车每天都会来,你们不用紧张。时间跟以往一样,如有异常,直接行动,不用反馈到我。”

“明白。”

男人说完就又消失。

偌大的山间庭院好似只有她和屋中女孩两个人。

女人继续悉心医治一个月,女孩果然如期睁眼,她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嘴唇依然苍白。目光没有焦距,茫然而涣散地盯视天花板。她时常急速地喘气,又嘶声尖叫,受损的声带使她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凄厉,如寒鸦孤鸣。

“孩子,没事了。”女人摸她枯黄的发丝,“你安全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女孩似听不进她的话,每日醒来三小时到五小时不等,醒来就急速喘气或嘶声尖叫。这种状况持续小半月,在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与安慰中,她发作的频率渐渐变低。

又过去十天,女孩终于安静下来。

朴有桑欣慰得直抹眼泪。

夏天过去一半,比说好的日期迟一个月,中年男人再次提着黑色皮箱出现。

朴有桑与他说近况:“基本稳定下来,但意识不清。她害怕水,包括水波反射的光和水的声音,你注意些。”两人边走边说,中年男人往庭院里一看,水池被抽干,铺好的光洁石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较为强烈的反射光。

“能听懂你说话吗?”

“一点点。”

她领他进房间,女孩正坐在轮椅上,轮椅的靠背倾斜,她更像是半躺。旁边有一小桌,小桌上放着一碗没喝完的粥。

朴有桑说道:“她不喝水,每天我喂她稀粥,营养液还得输,她吃不下别的食物。”她走过去把女孩腿上的毛毯整理一番,“肱骨和脊柱不能长时间受力,每天坐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下一阶段,考虑复健。”

“比上回好多了。”中年男人轻轻舒出一口气,“在慢慢好起来,总是好的。时间是长点,但能看到变化。”

朴有桑点头,面上却是愁容:“最多半月,让小秦爷过来吧。她现在意识不明,身体尚且配合治疗,机体功能有恢复的倾向。但伴随意识清明,我怕她……求生意志薄弱,可能打回原形。”

中年男人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十天,十天后我带小秦爷过来。”

这一次中年男人逗留的时间长一些,他从黑色皮箱里拿出一叠卡片,卡片上写有不同的文字和数字。他将卡片一一摆在女孩眼前,一张一张看过去,并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与眼睛,最终说道:“有一点意识和认知。”

大致了解女孩的情况后,中年男人提着皮箱离开,脚步比上一次轻快些许。

第119章 小秦爷

十天后,中年男人再次来到,和一个蓝色t恤的男人一起。

男人看起来比女孩大不了几岁,眉宇间却有成熟老练的神态,眼睛清亮,有若黑曜石。他又高又瘦,进入房间,头顶离屋顶只有一小截距离,使房间霎时显得逼仄起来。

男人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普通大学里阳光开朗的篮球队队长。

“茶叔进来这房间不感到太低了吗?”他的笑容是使坏性质,对那来过几次的中年男人说:“噢,茶叔长得比较娇小。”

被称作茶叔的中年男人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似是早已习惯,他不接话茬,“这孩子意识还不清,有桑担心她清醒后求生意识薄弱,叫你来救人。”

“茶叔记忆力也不太好。”男人笑嘻嘻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他眸光转向轮椅上的女孩,便沉静几分,“你们先出去,我和她待一会。”

朴有桑出门前把注意事项都嘱咐一遍,并强调:“她很怕水,不开玩笑。”

男人勾着唇笑,“我知道。”

“小秦爷,你别试她,她受过水刑,次数不少。”

男人还维持着笑容:“桑姨,你再唠叨,就叫你桑奶奶了。”

朴有桑还是不放心,在门口逗留好一会,才慢悠悠关上门,不走远,她和茶叔两人都守在门口等。

男人站在女孩面前,端详她好久,伸手想要揉她的脸,在指尖触及她微凉皮肤时,转而变成轻柔的抚摸。像是不习惯,他的动作颇有几分笨拙,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女孩的目光涣散依旧。

“小鼻涕精,你怎么了?”他笑容还明朗,声音却比方才沙哑。

女孩无动于衷。

“臭丫头,那闹腾劲呢?才多久不见你,跟活死人似的。”男人眼眶发红,忍着情绪继续说道:“是挺久没见你了,姓唐的真没用,连你个小丫头都看不住。”他怪的是别人,受责的却像是自己。

女孩的手又瘦又硬。

她小的时候,这手掌明明又温又软,像一团小棉花窝在他手心,牵一会,就似糖融了,微微的汗意。

他摸她的手,把脸埋在她腿上的毛毯里,肩膀起伏,压抑地哭出声。

“对不起,我去晚了。”

门外的桑姨和茶叔听到细微的声响,桑姨就红了眼睛。他们这位小秦爷,年纪轻轻却已是百炼成钢的男人,受过的伤,流过的血,比起他们两个活了半辈子的人,都要多,却从未见他这样哭过。

老话是那样说的,只是未到伤心处。

女孩略微清明的意识里撞进男人的哭声,她蹙眉,大约理解不了这种声音的含义,就低下头去看他。枯瘦的手轻轻一动,从男人脸上抽开,掌心濡湿,是他的泪。

她望着掌心,又看向男人的头顶,声音嘶哑:“喔……喔……”

男人抬起头,墨黑的瞳仁盯住她。

她发音极其艰难,断断续续地说:“喔,我……西,西,西……想,想,死。”

一句话说得呼吸急促,额头冒出汗珠。

男人眸光沉痛,表情有一时的静止,好一会,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也听不懂。”

女孩看向他,再次艰难重复。

他耐心听完,皱起认真的眉头,“还是听不清,不明白你要做什么。”

女孩还要重复。

他阻止她:“你不用再说了,就是重复一百遍,我也听不明白。”说话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圆球,那圆球穿在一根细绳上,轻轻晃动,“好好养病,好起来,再把刚刚那句你要说的话清清楚楚地说给我听。”

女孩盯着小圆球看。

“你能把那句话清清楚楚地说给我听,我就满足你的要求。”他笑得欢快,刚才的眼泪全然消失无踪,“我说话算话,一定答应你。”

女孩涣散的目光混入一丝神采,她不知有否听懂,低头又看手心,那里的濡湿正在蒸发,故而手心微凉。

好一会,她再度变成无动于衷的模样。

小秦爷每隔两三天来一趟庭院,每次来都与女孩同处一室待上一两小时,他不再嘱咐关门,只说不要有多余的声音打扰他们。朴有桑和茶叔两人就安静坐在外面的廊台,沉默守候。小秦爷每次并不做多稀奇的事,只是与女孩聊天打趣,好似她能听懂。

他和她讲许多事。

比如热带雨林里的某棵树上有一只甲虫,它从几十米高的树上掉下来,背部着地,安然无恙,它就爱上了这种极限运动。

比如某片海域有虎鲸,冲浪的人不知道,大虎鲸游过来时方才惊惧,这时候就突然出现一群海豚,它们结伴成群地游过去。大虎鲸眼睁睁看那冲浪的人逃走,无可奈何。

再比如他曾经养过一只黑白相间的白虎,巧克力色的鼻子,绿色的眼睛,是基因突变的小可爱,可小笼子小园子不适合它。他就买了个山头,训练它又放它归山,现在性子野,好几年没见面了。

……

小秦爷每次来都絮叨几件小事,随后拿出小圆球在女孩面前晃,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让女孩等他来。

如此这般半年时间,女孩终于渐渐恢复体力与全副神志,期间朴有桑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和身体调理,茶叔则教她语言与行为。

半年过去,这座山间的小庭院也迎来冬天,庭院里的高大乔木很是含蓄,四季常青,看不出季节变化。唯有那石子堆砌而成的水池,空荡荡,积起雪子和冰晶,出太阳的时候看去,有粼粼的折射光,很是好看。

女孩喜欢在廊台上站立,偶尔坐轮椅,虚弱的身体不允许太多的活动。她的眼神不再涣散,望向常青树,盯着那碧绿的片叶与遒劲的枝杈,一看就看好久。

她把很多个午后都消磨在观望的沉默里,身边的任何动静都不能使她分心。只有在一个显眼的黄色身影出现于庭院口时,女孩就会转头去看。今天也是如此,那个男人似乎钟爱黄色,在她有限的印象里,他仅有一次穿过蓝色t恤,是夏天的事了。

“小鼻涕精,又雕塑呢?”他黄色的羽绒服蓬蓬的,拉短他修长的身体比例,像一支棒棒糖走过来。

她的目光回到树上,声音平淡低沉:“我没有名字吗?”

男人欢快说道:“有啊,但小鼻涕精显得很亲切是不是?叫名字多见外。而且,你说过你自己的名字吗?这么久了,不自报姓名,说明你不喜欢你的名字。”

女孩默然,有一会,她看那树叶的目光流露出怅惘与怀念。

几分钟过去,无情无绪的声音说道:“我叫苏星九。”

第120章 活着试试看

“苏星九这名字不好听。”

小秦爷对她名字唯一的评价几乎每天重复一遍,她烦不过,终于在半个月后反问他:“那好听的名字叫什么?”

“秦宝贝。”他认真说道,“你跟着我姓,叫什么都好听。”

“我为什么要跟你姓?”

“你是我救回来的,命就是我的。”

苏星九眯起眼睛,看向庭院里空荡荡的石子池,“有一句话,我可以清清楚楚地说给你听,你就会答应我。是不是有这样一件事?”

小秦爷点头,“有,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她盯着他看,“我现在告诉你,你答应我吗?”

“嗯,你说。”

“我想死。”

不远处的朴有桑和茶叔对望一眼,茶叔拉住要走上前的朴有桑,示意她先别动。

那个穿姜黄色棉衣的男人闻言点头,稀松平常道:“想死怎么了?我也挺想死的,我想死的次数可比你多。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事情在发生,以及有多少烂摊子和突发事件在冲击我吗?就说前几天,有个喜欢玩弄枪械的混球走火,打断了别人家的宠物狗腿……”

“不是那些。”苏星九听得头大,皱起眉,“我说的想死和你的想死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是一个语言系统吗?”他朝茶叔招手,“茶叔你过来,听一听,想死这俩字是哪里不一样。”

茶叔没动。

苏星九冷漠地看他,“你不必这样,我的命和你没关系。”

“开什么玩笑?!”小秦爷跳起来,“你这白眼狼!你知道我为了救你花了多少钱多少心思多少人力?一句没关系就想一笔勾销?”

“你想怎么样?哼,大费周章救我回来,好让我感恩戴德把资料给你?”

她脸上的笑容极冷,小秦爷绕她转圈,一边走一边摇头:“啧啧,小小年纪,把人想那么坏呢?”

苏星九冷言道:“有什么原因值得我把人都往好处想?”

不远处的朴有桑听到这话撇过头,眼睛发红。

小秦爷说道:“我啊!我就是好人,非常值得你往更好的地方想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

“活着试试看,以后就会知道了。”

苏星九一愣,抬头看他。

他站在面前挡住阳光,白皙又英俊的面容在光影里并不清晰。他今天夸张到连裤子都是土黄色,使他整个人在冬日里的阳光里倍显温暖。

她没有再说话,维持一如往常的沉默。

而他在一阵静默后也维持他叽叽喳喳的倒豆子说话模式。

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

随着气温越来越低,这山间的庭院因水汽充足,地面开始结冰。

苏星九在这里待了快一年,多少知道那个叫小秦爷的人,是很忙的。他原先十天半月来一次,而后来的次数愈发频繁。这段时间,他干脆住在这里,像个度假的退休干部。附近安插的保卫几次要插手,他都不让,亲力亲为,在院子里除冰。

她看不懂他。

两年受刑使她对人性的期待与善意降低至冰点,她是想死,又懒于正经地去找死。他曾说,她把这情调意境俱在的小庭院住成了古墓,很是契合她当下心境。

如果桑姨不每日照拂她,就这么躺着饿成一副骷髅架,是她最有可能的结局。

她在这里受他们照顾近一年,从来不曾问过这些人的身份和从事的事。

苏星九没有兴趣。

甚至不在乎这些人的目的,哪怕他们细致地养好她之后还将像那些人那样折磨她,她也无所谓。

所谓意志,是一种强烈的念想。比方说她刚刚醒来的那会,有强烈的求死意志,但那时她没有行动能力,事情做不成。而现在,时间流逝,心境在慢慢变化,她还想死,但没有了意志。哪怕是强烈的求死之心,那也是很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意志。

她没有。

苏星九也很清楚小秦爷在这里的目的,他每天和她絮叨世界上的破事,多少带有激起她兴趣和意志的想法。她始终无感,他竟也有绝佳的耐心,日复一日,从不曾放弃。

因此,她看不懂他。

或许他们曾经认识?否则他为何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但即使是有如此疑问,也仅仅是念头轻飘飘掠过心湖,涟漪都荡不开。

怎么样都随便了。

除冰铲雪,清理山道,小秦爷实实在在忙一整周后,提着铁锹与苏星九说:“陪我上山去,怎么样?”

他见她不答话,就说:“反正你没有要做的事,命又是我捡回来的,你陪我上山。”

就定下了。

上山那天,朴有桑起得很早。出发时她手里提一个三层食盒,茶叔则背一个大包。倒是最年轻力壮的小秦爷,轻轻松松地与她一道走。走一半山路,尽管上升弧度和缓,苏星九的体力还是跟不上。

小秦爷背着她走。苏星九趴在他背上时,忍不住想,他不帮忙带东西,是为了这种时候背她?

侧头瘫在他宽阔的背上,她总有些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小秦爷体力很好,背她就跟背一个包似的,边走边说话,喘气一点也不急。他们四人一直走了大半小时,在一处墓地前停下。这是很老的墓地,亡人埋在地下,堆起一个黄土坡头,外面浇筑上水泥并立墓碑,这种墓地占地面积大,一般都零散分布在山里。

公墓遍地的时代,这种墓地已极少见。

朴有桑将食盒里准备好的饭菜酒水一一摆出,茶叔放下他的背包,竟是一大摞经包。这些是用中空的麦草梗做的“经书”,由和尚念过经,不同的经包承载着不同的经。小秦爷放下她,和桑姨、茶叔开始忙活。

苏星九默然观看,心中奇异。

她知道这种祭祖风俗,在c国南方比较多见,但也只是听从前唐家的帮佣说起。瞧这几人娴熟的模样,当是常来。

酒水饭菜一溜排开,焚香点上,经包摞在一起点火开烧。

火光映在人脸上,唯有小秦爷一身黄色衣服相和,他离火堆近,从苏星九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他是个太阳,发出熊熊火光。

冬已深,指尖冰凉。

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手,用与平时不同的低沉声音说道:“这才是死亡,看到了吗?什么都没有了,连可触碰的血肉都没有,只有无形的未亡人的牵念可以证明这里面的死人曾经活过。”

她望向他的脸,心头微动。

他还继续说:“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再过些年,这山被开发,墓地迁走,一把灰都未必留得住。但死了,也没什么意思。你才十九岁,认真活下去试试看,说不定就会发生比生死更有趣的事。”

第121章 二十岁的起点

每个人一生都会听到许许多多的大道理,那些道理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句子与中心思想,但它们却能奇异地对不同人产生不同的影响。

原因只有一个,时机。

道理,许多人都懂。但在一个什么样的时机说出来或展现出来,则决定了它真正的效用。

小秦爷懂得时机,更懂得制造时机。

十九岁的苏星九眸光死寂,盯着火光看,透过火光能依稀看到风吹雨淋的墓碑,那上面的颜料已斑驳,刻印的字却还能清晰辨识:秦先生之墓。这五个字写得太过简单而使整座墓看来颇有凄楚荒凉之意。

他们叫他小秦爷。

这位秦先生想必对他很重要。

苏星九感到心酸,这是她清醒过来后第一次感受到情绪的冲击——为这场简单又郑重的祭拜心酸,也为他多日来的苦心而心酸。

下山时,她一步路也没有走,趴在他背上,走好一会,她问他:“我对你很重要吗?”

小秦爷毫不犹豫说道:“很重要。”他还想说点什么,大约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就沉默了。又走了有一会,才补充说:“很重要。”他是真的组织不出语言,但这种朴实直白的语言自有其千钧之力。

苏星九不再问,她收拢双臂,与他贴得更近些,一股从他脖颈处传出的温暖迎面扑来。她说话的音调更似喃喃自语:“你不喜欢黄色,起码没有那样喜欢。更喜欢蓝色。你穿黄色时,显得很刻意,刻意想要把能用黄色的地方都用上。”

他微愣,低低地发笑:“贼丫头,果然有玲珑心思。”

“我没偷过你的东西。”

“心思贼也是贼,贼点好,以后你还该更贼一些,这样在别人想要欺负你的时候,就能尝到你给的苦头。”

桑姨难得插话道:“人和人就是这样,我给别人一些苦头吃,也吃点别人给的苦头。互相都欠点债,才有联系,才觉得活着是与这个世界有关的。”

苏星九道:“你是在说,我欠他的。”

“没错。”小秦爷毫不客气地接过话茬,“欠的还不少。我这人呢,比较大度,你还不还给我和有没有想要报恩的心思,我是不在意的。但起码,你得对得起我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还有桑姨和茶叔的付出。”

“不求回报的人才是贼。”苏星九淡淡道:“那样更还不清。”

小秦爷笑起来:“你心里那算盘珠子叭叭地响呢?小没良心的,算计起来了。你要是想还清,我也不拦你。”

苏星九不搭话,转而问道:“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阵静默。

小秦爷突然语气严肃道:“有可能是农夫与蛇的关系。”

苏星九轻嗤,声音太过短暂而使她听起来像在发出短促的笑声,走在前边的茶叔忍不住回头看。女孩趴在男人背上,神色比过往要柔和许多,她看不到小秦爷的表情,故而不知道男人一贯无波无澜的眸子里有何种耀目的光芒。

茶叔与桑姨都在心中暗暗长叹,吊起的心在这一刻真正地慢慢放下。

会好起来的。

哪怕慢一些,总是会好起来。

此后,苏星九的状态有显见的好转——她开始问问题,对一些小事抱以注意力。唯有在廊台上看空水池时,神色冰冷,目光中透出厌世。

冬去春来,小秦爷对黄色的执着不减。

山间小庭院中冰雪的消融仿佛是有象征意义,自然天候落下的冰雪经由阳光普照与气温的回暖,又再次回到自然中,几无踪迹。唯有寒冷的感受依然清晰。有如人的痛苦,被施加于身,又被坚强与韧性所化解,消失匿迹。

唯一留下的是关于痛苦的回忆。

这种回忆经时间拉长后,其间的痛苦感受被逐渐稀释。

或许是本能的排斥,苏星九对长达两年的黑暗生活的记忆在淡褪。在每一个清醒的白天,她极少回想。却常常在暗夜里,半梦半醒间,像试探危险边缘那样,记起一些画面与人声。她会惊叫出声,随即满头大汗地清醒,如此几次后,小秦爷搬进她的卧室。

这个男人可能对男女之别有迟钝的感知,或故意的忽略。

他甚至理由都不谈,堂而皇之搬进来,每天去原来的卧室洗漱完毕,就睡在她床边的地上。

后来的一些日子,苏星九每每被支离的画面与人声缠绕,总能听到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安抚她陪伴她。她在第二天醒来时,能知道那是他。

但他从不提起这茬,她就也默契地不说。

痛苦的感受被稀释,最重要的因素也许并不是时间,而是漫长时间里再度进入人生中的温暖与真诚,它们夹带新的欢乐,使黑白色的人生再度着彩。

这个山间小庭院成为苏星九二十岁时的起点。

新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下来时,苏星九露出了来到这里一年多后的第一个笑容。

廊台建得很宽,她坐在靠里处,雨水无论被风怎么个吹法,都落不到她身上来。她双手抱膝静静看屋檐边缘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成串落下,像一片晶莹的帘子挂在眼前。春风送暖,拂过脸颊不再有透骨的寒,很舒畅的一场雨。

她浅笑着一直看。

小秦爷从厨房里来,过拐角处,正看见她翘起的嘴角,端着餐盘的手不自觉地轻抖,这该死的春雨竟然猖狂地下进眼睛里,他感到眼眶微湿。用力眨眼,一番吸气,才把食物放到她面前,洁白的餐盘里是蛋包饭。

“你做的?”

厚薄均匀的蛋皮裹着甜滋滋的糯米红豆饭,蛋皮上是清甜的酸味酱汁,很奇怪的做法,很合她的口味。

苏星九细嚼慢咽的,没有空再说话。

小秦爷就说上了:“当然是我做的,你哥我管着一个巨大的食堂,几百号人都我管饭,给你这小丫头做点吃食,太简单了。”

她舔进去嘴边一颗红豆。

“这糯米我用牛奶浸了好几个小时,吃起来是不是有奶香味?红豆也是事先煮烂,加的冰糖,不会很甜。蛋皮里撒了点油醋汁,包起来后再用的秦氏特质调料,有没闻到柠檬香?这调料有秘方的,改天我得琢磨琢磨申请专利……”

一会,她吃下去一半,总算空出嘴:“你别念了,再说多我也不会学做。”

“丫头片子怎么那么不上进?”

“难道你以后不做给我吃了么?”她随意问出口,心里的一声咯噔后知后觉来得晚。

却不料听到他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做给你吃啊,讨债精。”

香甜的糯米红豆蛋包饭于是变得愈发香甜。

第122章 掌勺手

小秦爷成为山间小庭院的掌勺手。

凭心而论,朴有桑的厨艺可圈可点,但与小秦爷的五花八门相比,差点意思。他每日里变着法给苏星九做好吃的,不到一个月,瘦可见骨的脸就圆润不少。

桑姨和茶叔都乐得眯眼睛。

这里地处沿海,因为苏星九怕水,她从没下过山。茶叔告诉她,这里是一个沿海的小镇,在蓝海边缘,俄罗斯的西南方向。每天都会有物资船把庭院需要的任何东西送到,因此小秦爷施展的空间很大。

上山入海,飞天遁地,只有想不到的食材,没有得不到的。

苏星九也对小秦爷的“食堂”抱有一分敬意。他所谓“食堂”定然不是真话,估计是不方便直接袒露他的事业,她就也不深问。但他这一手做菜烘焙的绝活,倒让人有几分相信——也许真是开食堂的。

下雨的初春午后,小秦爷做好布丁下午茶,并搭配一壶小苦丁,在四人方桌上铺开。晶莹滑润的小可爱在餐盘里颤动身子,很是喜人。

苏星九一叉子下去,布丁里的果泥就流出来,一股清甜的苹果香。

朴有桑夸赞道:“不很甜,又清口,很好吃。”

茶叔不喜甜,此时也吃得满足。

苏星九吃得最快,说话的功夫一块小布丁就落肚,她扫视一圈,小秦爷就把自己的布丁小碟推到她面前,不客气地又一叉子下去。

小秦爷道:“没人跟你抢,你喜欢吃,明天再给你做。等下喝点小苦丁解解腻,这茶口味清淡,不会很苦,放心喝。”

她喝一口,还是觉得苦。

布丁的口味做得再清淡也是甜口,小苦丁亦带有茶的清涩,两相对比,嘴里有稍嫌苦涩的余味。但稍待一会,苦味就慢慢散开,清爽的口感更多,嘴里鼻子里是茶香,喉咙口还留有布丁的余甜。

苏星九这时才叹出一句:“真好吃。”

小秦爷分外得意:“怎么样?想不想学?”

“不想。”拒绝得没有犹豫。

“你这丫头真是不上进,不上进到家了!”

苏星九不理他的话茬。

小秦爷自然地说到下一个话题:“过几天我要出去办事,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我带回来给你。”

她想了一下,“没有。”

“再好好想想,不急着回答。我过两天才走。这种机会不多,你要珍惜。”

“你去哪?”

“往北边走一趟。”他没有明说,“这你不用管。你只要说想要什么东西,我就能给你带回来。诶,你这个表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念头,想说要天上的星星?给你上堂天文课,你能看到的差不多就是恒星,我要能带一个回来,整个地球搞不好删档重来。脑子里别想不着边际的。”

她表情不变,“那就没有要的了。”

“你还真揣着想要星星的念头了?”小秦爷坐到她身侧,很认真,“你这丫头,多少年了还真是不改德行。星星有什么好,就因为你叫苏星九?我给你画满一屋子怎么样?”

她眯起眼睛,也很认真,“你果真认识我,认识我多少年?”

他毫无被捉住马脚的局促,坦然道:“说了你也记不得,我认识小时候的你。那时候你还很小,胖乎乎一只,流着鼻涕,爱抱个毛绒兔子到处跑。跟在我屁股后头‘哥哥’、‘哥哥’地叫唤,闯祸就嫁祸给我,因为你,老子没少挨打。”

苏星九确实没有儿时的记忆,轻嗤道:“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你可以随便编排。”

“我怎么就编排了!千真万确!”他叫道,“你这丫头片子,现在倒过来不认账,早知道我都给你拍下来,铁证如山看你怎么抵赖。”

“为什么我们小时候在一起?”

“隔壁邻居。”他简单说,“我家里没人了,秦先生带我在身边,他和你妈妈关系好,有段时间是邻居,互相照应。他们俩白天出去工作,你就在我家,和我一起。你那时候还不会说自己的名字,都叫你胖大星,每次听见你都哭。”

她对自己儿时的事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一只耳朵听进去,另一只耳朵就漏出来。

她感兴趣的是那时候的生活,“我,我妈妈她……是一个人?”

“是,她一个人带着你,很辛苦也很快乐。”他的手摸上她的头发,轻抚,“那时候,我们都很快乐。”

“那她……为什么不要我。”

后脑上的大手一顿,小秦爷的脸闪过一个不自然的表情,他飞快掩饰过去,笃定地说道:“她没有不要你。她做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把你留在我家里,等工作结束后来接你。但……那项工作出了意外,她再也回不来了。”

小秦爷低沉的声音中有真切的悲伤。

苏星九这才抬头看他,“后来呢?”

她晶莹的眸光有如星光,真是人如其名。

“后来秦先生也遭了意外,我们都失散了。”

“他们做的,是很危险的工作吗?”

“是。我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因为我也不了解全貌。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你可以自己去找。”他朝她露出个宽厚的微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那两年的往事,“如果你愿意,那些人千方百计找到你带走你又折磨你的根由,你也可以挖出来。你受了那么多不知缘由的苦,想不想自己去寻找答案?”

苏星九愣怔。

山间小庭院的安逸生活几乎一度让她忘记自己的来时路。

但这些渐渐好转的时日,她想过的,为那些痛苦找一个理由。哪怕一株野草,在风里雨里受磨折,它也知道那风雨的来处。

然而说出口却是,“我不知道。”她茫然低下头。

小秦爷还是笑得宽厚,“没事。等你想清楚,任何决定都随你。你要是说你不想,一辈子都住在这小庭院里,也没关系,我养你。那么大个食堂我都养得起,不差你这一口饭。”他摸在她后脑的手落到后颈上,轻轻摩挲,很有亲切感。

她鼻头一酸,眼中有泪,“为什么你不是我亲哥哥?”

他的表情僵了僵,没有像往常那样接住她的话。有稍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小秦爷叹出一口气,“想叫哥哥何必在意血缘?想叫就叫吧。我……我可以当你哥哥的。”

苏星九最终没有叫他哥哥,也不跟着桑姨和茶叔叫他小秦爷,她有新发明的称呼——溏心蛋。他总爱穿黄色衣服又肤色偏白,这个称呼很契合他。

只有他自己一人孤独地排斥这种叫法。

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

第123章 带一份礼物

小秦爷离开十多天,他自从住进这小庭院,从没离开这样久。

苏星九真切感到习惯烙印在人身上时的可怕魔力,只不过是出一次远门,她有时竟然会夜里睡不着。他如今不太会睡在她房间的地板上,但有时很早的早晨她起来,会看到他坐在房门口的廊台上。

他在守着她。

很可惜她实在记不起小时候的事,但也可以想象,在她妈妈不在的那些天,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是不是就是这样守着她?会给她讲睡前故事吗?会给她擦鼻涕吗?会逗她笑还是惹她哭?

苏星九每每念及,心里都感到温暖。

“他后天就回来了。”朴有桑又一次看到她坐在廊台,偶尔会望一眼庭院的门,“刚收到茶叔的消息。”

“嗯。桑姨,坐会吧,我不饿。”她看到她穿上围裙,“早上吃的糯米饭团还没消化完,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怎么了?胃口不好还是哪里不舒服?”桑姨很关心她,“是不是受凉?这几天天气变得像娃娃脸,没定数。你睡觉踢被子了?手怎么这么凉,我去给你煮点姜汤,喝一碗暖暖身子。”

苏星九拉住她的手,“没什么事,你别紧张。我身体好多了,是真的。”

朴有桑对她的关心里夹带小心翼翼,假使关心多一些,或许会让这个敏锐的女孩子再度想起往事,从而提醒她——为什么会被这样关心着。朴有桑照顾过数不清的伤患,没有谁像这个女孩这般棘手。

其中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小秦爷,小秦爷对这个女孩的态度……太特别了。

她依言坐下来,找了个话头。

“今年春天雨水多,秋天能有好收成。”

“桑姨你说话的语气像种田的农民,”她有浅薄的笑意,“你种过蔬菜吗?或者水果之类的。”

“种过,种得不怎么好,我总忘记天下雨后,就不用给它们多浇水,所以我种的蔬菜大多都被溺死了。后来,就不种了。”朴有桑一边说一边敲她的腿。

“你腿脚不舒服吗?”

“不碍事的,年纪大点,腿脚对天气的反应有点敏感。”

“桑姨,你是不是害怕我?”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敲腿的手停顿下来。

“怎么这么说?”

“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像是用掉不少时间来思考,你怕说出来的话我听后不高兴?还是怕有什么话你不注意就会伤害到我?”

这女孩果真敏锐。

朴有桑笑道:“没有的事,我是年纪大,脑子转不过弯来。前面说过的话,后面就忘记,想要说的话,不多在脑子里过几遍,也会忘记。”

她没有接受这个说法,“就连这几句话,你也在斟酌。”

朴有桑脸色一僵,不再说了。

苏星九靠上推拉门,眼神定在檐下的雨幕上,山间的清新使落雨看起来极为干净,晶莹剔透的雨珠子,好似是山泉水做的。

她安静地看一会,就在朴有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平淡的声音说道:“桑姨觉得我很可怜吧?”

“我……”下意识要否认,但女孩的星眸太过干净,她张不开嘴。

女孩又道:“我也觉得我很可怜。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其他亲人,像一只金丝鸟被圈养在别人家里,又被不知道底细的人带走折磨,一遍遍地要问出我不知道的答案……经历完这些,我还只是二十岁。后半生还很长吧,要怎么过呢?还会有多少事情等着我……”

朴有桑很想抱她,喃喃的细语声听不出她的悲伤。

她才是会种地的女孩子,把悲伤都种进别人心田。

苏星九轻笑一声,转而道:“但这些事都是最容易被记住的痛苦。其实,也有很多开心的好事。在唐家有一对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兄弟,哥哥老成,很照顾我,弟弟活泼,有好吃好玩的总想着我。那个唐爷爷好像很凶,但他给了我那么大一幢房子住,安排佣人照顾我,我就算是孤儿也是运气很好的孤儿。”

朴有桑眼中蓄泪,她跪在女孩身侧,抱住她肩膀,“你不是孤儿。我,茶叔,还有小秦爷,永远都做你的家人,永远不会害你。”

“我还没说到你们呢。即使我被抓走,他们那样折磨我,我还是被你们千辛万苦地救活了,又费尽心机地养好我。我总是很幸运,对吗?”

朴有桑望进她晶亮的眼睛,吃进人间苦,还能够有这样笑着说幸运的一天。

她真的在痊愈。

这丫头和小秦爷是一路人,让人心疼心酸到落泪,还能笑着感到欣慰的那种人。

“是。轮回投胎做人的那会开始,就是幸运的。”

“所以,桑姨你别害怕。我现在挺好的,还让溏心蛋给我带礼物了。”

朴有桑笑了,同时眼中的泪落下来,“让他给你带什么了?”

“唔,非常容易办到的小礼物,等他带回来你就知道了。”女孩眯着眼睛笑。

她难得生出小女儿心思,不再是阴沉的模样,竟卖起关子。

却很快,短暂的笑容僵在脸上。

庭院门口,一向不出现的保卫出现了七八个,其中之一架着一个花衣服的男人往里走,他们快步走到廊台附近,苏星九才看清——那不是花衣服,是黄色衣服上的斑斑血迹。朴有桑已经迎上前,她神色严肃却沉着冷静。

流血的男人在路过时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小鼻涕精,别怕。”

他的唇色发白。

苏星九感到下半身发麻,一个坐姿保持太久,血流不畅,使她无力站起。一行人进屋后,有两个保卫在门口附近留下。不一会,茶叔匆匆到了,他手里提一个黑色皮箱和黄色的大衣外套,对保卫吩咐:“一级防备,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他路过苏星九,停下来,努力让僵硬的笑容变得自然,却更奇怪了。

“小星小姐,没什么事,遇到一点小问题。”

哪怕是突发事件,他们第一时间还要照顾她的情绪。

等所有人都在视线里消失,苏星九才慢慢站起身,右脚麻滋滋的,踩在地上酸着疼。

她极慢地挪动步子,来到房门口。这是她待过很长时间的治疗室,溏心蛋正躺在床上,他失去意识了。发白的一张脸侧着,衣服在不同地方被剪开,朴有桑正对他做紧急治伤。

苏星九没有走进去,默然站在房门口看。

她下意识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发出任何声音。倘若这房间里的人发现她,大概都会让她回房休息。在他们眼里,她还是那个脆弱的,浑身是伤的病人。

可她想要留下来。

忧虑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的手无力垂落,茶叔眼疾手快,握住他手里的东西,却没想到他昏迷了还抓得很紧。苏星九探头看去,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时,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第124章 记录的快乐

溏心蛋手里死死抓住的是一个瓶子,里面装着她的礼物。

一瓶海水。

透明的玻璃瓶身上有东一处西一处的血迹,附在上面的手指指尖发白,他抓得很用力。朴有桑花了一个小时才把他身上流血的伤口都处理好,她走到床边,挡住了苏星九的视线。再让开时,那沾满血迹的玻璃瓶到了她手上。

苏星九立刻走进门,开口说话的声音有点哑:“桑姨,这个瓶子可以给我吗?”

朴有桑眉宇间有显见的疲惫,还有一丝疑虑,“这……是水。”

“是我让溏心蛋带回来的礼物,我……可以给我吗?”

“好,我给你洗一洗。”

“不用了,就给我吧。”她接过血迹斑斑的瓶子,转身往外走,在门口处停留,没有回头,双手紧紧握住玻璃瓶,“他会没事的,对吗?”

“嗯。”朴有桑的语调平稳,“都是外伤,止住血,养一段时间,就会好。小秦爷体质好,恢复得很快。你不用担心。”

她快步走出房间。

待一切收拾妥当,朴有桑来到她的房间看她,女孩正抱膝坐在榻榻米上,血迹斑斑的玻璃瓶竖立在正前方,发怔的目光盯视那海水,清亮的液体使得瓶壁上的血迹很是明显。

“小星……”

她抬起头来,“桑姨,我没事。”

“他睡着了,在输液,茶叔陪着。”朴有桑知道她的担心,安抚道:“这种事,偶尔也是会发生的。出门在外,多少会有些危险,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我听茶叔和保卫说话,这里是不是没有那么安全了?”

朴有桑微愣,“这里的安防是小秦爷亲自设计督工的,保卫都是身手很好的人,每个人都有武器和弹药。就算受到安全威胁,你也是安全的,我们都会保护好你,没有人能把你从我们的手里带走。小星,你很安全。”

她强调,并用温暖的手把女孩搂紧怀中。

遭遇过那些事,没有安全感且敏感,是很正常的情绪。

女孩在她怀中点头,说道:“桑姨,你会打架吗?使用武器呢?比如开枪。”

朴有桑抚摸她的头发,“会。桑姨会的东西比你想象的多,不只是治伤救人,做饭打扫。你别看我雨天腿脚发酸,认真起来,你茶叔打不过我。”

“我不会。”

女孩从她的怀抱挣脱。

不知何时,那瓶海水被她握在手中,“我连逃跑都不会。我只会成为砧板上的那种鱼肉,任凭宰割。别人要救我,还得背着我跑……”

“没关系的。”朴有桑连忙打断她,“你不要这样想。这里没有人会觉得你没用,是你遇到的困难太大了,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苏星九浅笑,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桑姨,我也许……还会遇到新的危险,对吗?我想,既然现在我不想死,就好好活下去。如果还有下一次,就算他们想把痛苦加给我,我也要让他们讨不到一点好,这样对吗?”

朴有桑哽咽。

她再度抱她入怀,“对,对,很对!我的好孩子,你说的很对。”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都是欣慰。

小秦爷的伤势如朴有桑所言,都是外伤,几天的休养,他就从床上坐起身,又恢复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小鼻涕精,哥哥我受伤,出这么多血,你是不是应该反哺孝敬孝敬我?今天的伙食,需要一份炒猪肝,这个殊荣就给你了,你来做。”他吊着手臂和腿,在床上颐指气使。

苏星九轻咬下唇,“我做的,你吃吗?”

“吃!怎么不吃?来来来,你走过来,我教你怎么个做法。”

他万分详细地把步骤教给她,甚至连放水放油的毫升量都细致地交待,听得一旁的朴有桑一阵皱眉——这么个教法,更难学会。

苏星九却认真记下。

神色认真地出门前嘴唇还还轻轻地动,在回忆那些步骤。小秦爷看她走没影后,跟长不大的小孩一样,眼神亮晶晶地招呼朴有桑:“桑姨,拿个dv出来去拍她,快去。这么好的事情,必须得拍下来,留存纪念!”

朴有桑哭笑不得:“小秦爷,你二十好几岁了。”

“桑姨!快去!”他一边说,一边要挣扎下床。

“你别动,我去。”茶叔在门口出现,“有桑,你别管他了。我们走,去看看小星小姐怎么做菜的。”

在桑姨和茶叔两个人的帮助下,苏星九的炒猪肝还是做了四次才成功。

要嘛,炒得焦扑扑。

要嘛,带着红血丝。

作为配料的肉片都给用掉一盆。

苏星九长出一口气,苦着脸,“我不想学做菜。”

桑姨和茶叔忍不住笑出来,连平时面无表情的保卫都扬起嘴角的弧度,他们最近从暗卫成了明卫。

“不会做菜没关系的。”朴有桑还是安慰她为主,“不过,确实做得……不太好。”

苏星九脸色灰败,“桑姨……”又转向茶叔,“茶叔你别拍了,是溏心蛋让你来记录黑历史的对不对?他没安好心。”

茶叔乐得摇头,“你们俩真是配上了,一个好像天生会做菜,一个天生会吃菜。”

苏星九端着那盘勉强还算色相不错的炒猪肝来到某人的病房,她事先声明:“我不会做第五次了,你不吃就拉倒。”

小秦爷愣愣地看着她盘里的食物,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就算你做第五次,这玩意儿也好不到哪去。你这倒霉丫头,真是……太笨了!我都把步骤说那么详细,才几个动作,一盘炒猪肝,你做得比上青天还难。”

苏星九瞪起眼睛,“你再讲,我就把这盘猪肝抹在你脸上。”

“呀嗬,你威胁我?我现在是个病患,一个严重失血的病患!我伺候你那么久,好吃好喝地养着,就让你给我做一盘炒猪肝,你做成这模样,还不接受批评!小鼻涕精,你这心态是不是不太……”

炒猪肝被抹在他脸上。

小秦爷噤声。

从dv里看两人的桑姨和茶叔均是一脸强忍的笑意。

不出所料,三秒钟的静默后,dv里那对生动的男女就开启了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大战。小秦爷大吼大叫,苏星九则淡然平静。不论男人怎么教育她,女孩的眼睛里毫无歉意。

其他人都乐得自在地看戏。

有了这一次经历,茶叔颇有迷上dv的架势。他平日话不多,也不像朴有桑那样会参与小秦爷和苏星九的劝架,大多数时候,他捧着dv旁观。

在小秦爷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茶叔房间里多了十几张储存卡。

记录有记录的好处,欢乐的回忆有时总是不如痛苦来得深刻,在模糊不清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眼,过往的快乐就像是重新来了一遍。

年纪愈大,愈热衷往事与回忆。

第125章 出发的决定

不到一个月,小秦爷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伤口基本都愈合好,除两处子弹擦伤还需要特别注意,其他的刀伤与跌打损伤都没问题。

苏星九这时才把连日来的思虑提出——

“我想去一个海岛上,自己生活。”

在座的几人神色各异。

朴有桑率先摆明态度:“你的身体是好得差不多,但海岛上的独自生活,哪怕是身体健康的常人也未必能坚持多久。这个决定太冒然了。”

茶叔也皱眉,“确实。海岛的生态环境未知,会有未知的危险。”

小秦爷始终在看她的神色,桑姨和茶叔的话音落下,她眼中光芒不减。

男人的嘴角就勾起笑容,在他明黄外套的映衬下,俊美的容颜绽放若花开,“想去就去。海岛我给你找,到时在岛上给你划开一个安全区域,有未知危险的地方,你自己考虑闯。”

茶叔和桑姨还要说话。

他扬手,让他们打住,“在你找到适合的食物之前,我派人定期给你送吃的东西。安全区域的防护和通讯我也会派人定期检查维护。这两点是要求,你不能拒绝。”

“没问题。”苏星九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

他看她,忍不住摸她的脸,“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反悔,只要你说想回来,我就去接你。嗅到任何的危险,不要逞强,直接跟我求助。我会派人在临近的地方守着通讯。回来不丢人,别犟脾气。”

他的话有如暖流注入她心中。

苏星九哽咽点头,“我知道。你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的吗?我会完好无损地还回来的,定一个期限,两年,怎么样?”

“好,按两年定期限,延长或缩短都是你决定。”

不必长篇大论地解释,她只要提出心中所想就得到他全力以赴的支持。

这种温暖让苏星九鼻头发酸,或许是人际关系网常年的寂寥,使她格外渴望亲情。抛却那些杂扰,她,溏心蛋,桑姨和茶叔四个人在这山间庭院里的生活,恍如一家四口。

但看到他满身是血地回来时,她真心害怕。

这个世界到处都有危险,他们用尽全力保护她,哪怕不谈感情,单纯地谈论报恩,她也不该在这庭院里过安逸到静止的生活。

既然酷刑与恶意不曾杀死她,那么就该轮到她踩着苦难的尾巴前行去讨债了。

受过的那么多苦,需要一个理由。如果没有这个理由,她就把无端的苦楚一比一地回报给他们。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仅三天,一切准备就绪,小秦爷就把苏星九送到一个不知名的海岛上。

这个海岛很大,他在东边靠近海滩处为她圈出一块安全区域,起初的三个月会有人陪她,教她最简单的野外生存技能并建造住房,配置安防与通讯设备。三个月,他们全部撤出,只留下苏星九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朴有桑想留下来陪她三个月,拒绝她的人是苏星九。

在回去的直升机上,她不无忧虑地盯着那越来越小的海岛看,“这样真的好吗?她的身子骨跟普通人比还有距离,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过日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那丫头自己想好的事情,没事的。”小秦爷看也不看底下,手里摆弄一把匕首,“比起那些小事情,她那双眼睛里发出的光芒才更重要。桑姨你看见了吗?那是她的斗志,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小女孩子,野着呢。”

“小秦爷,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隔壁邻居啊。”

朴有桑无奈摇头,“你说邻居就是邻居吧。”

在直升机上看,已经成为一个小点的海岛,将是苏星九接下来两年的栖息地。

之所以选择这种岛屿,是她多方考虑的结果。小城镇不适合她,平静的生活和简单的人际联系与山间庭院的避世没有本质区别。大城市则人多眼杂,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还在遭遇那些人的追杀,可能在大城市容易找到更多退路,但溏心蛋他们保护她的难度也变得更大。

目下最好的锻炼就是这种海岛。

起码野外生存可以使她的身体机能恢复更快并练到比常人更好一些,和岛上的动物相处,危险的,不危险的,能够锻炼耳目敏锐度和危险判断。

她需要把这些东西都练习起来,比常人更胜一筹。

想法是不错,但实际操作的时候,却有成倍的困难。

起初三个月,有人陪她,小秦爷、桑姨和茶叔也会偶尔过来。这恰恰促使她在第四个月时,差点缴械投降。一个人生活的寂寥与难处在这些人离开之后突然被成倍放大,因为他们来过,这片安全区域就留有他们来过的回忆甚至气息。

苏星九死撑过去半个月,才把那种思念和依赖的情绪减淡。

人也消瘦不少。

独自的野外生活比她想象的难度还要更高。

溏心蛋大概预料到她的情形,在物资运送时,头几次都运送的现成食物,荤素搭配还有甜点。如此持续到秋天过去一半,苏星九感到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就和被喂养没差别了。她想要发信息,停止这种模式。

还没发出去,再次运送来的东西就只是食材。

苏星九欣慰中颇有几分心酸,她不得不开始学做简单的料理。

冬天开始的时候,食材的运送也开始打折,间隔时间拉长,食材种类减少。

她明白,溏心蛋对她的承诺在践行。

而她呢?给自己许下的承诺也当践行。

当存储的蔬菜都吃完的时候,她开始向这座海岛索取食物。

研究了几个晚上的地形图,她慢慢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在安全区域的周围进行简单的搜寻。这座岛地处纬度不高,季节变化不甚明显,深秋时节岛上的绿色植物依然充满视线。

苏星九给自己立下目标,冬天结束前,她要对这周围的植物进行简单的了解和学习,有毒没毒,生长周期,使用功能等。而且她必须要找到一种可以驱蚊驱虫的植物,安全区域所谓的“安全”可不会搭理她对蚊虫鼠蚁的恐惧。

她的战略保守。

以安全区域为据点,每天只往外探索两米的半径。而随着时间过去,两米半径意味的区域越来越广阔,她又划定东西南北方位,每天只往外走一片既定的面积。

这些探索过的面积也不会被她定为“安全”,生态是流动的,今天安全不意味着明天安全,也许有某一条毒蛇会从这里游到那里。

她选择冒险,是一个成熟的决定,并不是莽撞的蛮勇。

第126章 我是岛主

苏星九一个人在岛上度过大半年。

溏心蛋把岛上安装摄像头的地方都细致地交待给她过。起初,一个人的日子里,难免感到孤独与恐惧。但不愿流露过多的脆弱,每每当她避开摄像头找到那个安静的无人看到的角落时,落泪的冲动也随之消去。

久而久之,是否有摄像头,她不在意了。

因为她再也没有冲动的泪意与莫名其妙的脆弱感。

她明明是有后盾的人,随时可以回去,随时可以反悔,她输得起,因而不必斤斤计较地藏起她的脆弱无助。

唯有念及唐牧深兄弟俩,她常常叹气,或是坐在海滩上,看平静的海面。

有时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她想念他们,但并没有迫切的要回去的心情。时而也想过是否该报一声平安,可报了平安,唐爷爷就会知道,她一定会被千方百计地找回去——尽管她并不清楚原因。有一些时候,她会恶意地想,也许唐家人和那些折磨她的人目的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使用不同的手段。

每次想到这点,她就制止自己的念头。

记忆中的深哥哥和牧迩如果听到她这样想他们,会很伤心的吧。

她于是也克制了这点思念。

当岛上的春天来临时,苏星九第一次对溏心蛋发出求助信息。

有些植物开花了,勾起她身为女孩子的觉悟,她要求溏心蛋在下次运送物资来时,携带至少十条裙子,要清新的白色蓝色粉色绿色和黄色,还要花色……她细致地写明服装要求,并为此思虑好些天。

溏心蛋的回复却很简短:

荒岛上穿裙子跟山鸡比美?浪费布料。

他拒绝了。

苏星九不服。

此后每天,她都发出同样的求助信息。

终于在半个月的轰炸后,物资运送里还附带了三大旅行箱的衣服。和她的要求相比,配送衣物超出许多。

苏星九很满意。

但也真的被溏心蛋说中,能跟她比美的只有山鸡。她如今还没有胆量和挂在树上的花蛇比美,尽管海边的房子里有蛇药,在能够不招惹它们的时候,她绝不会优先招惹它们。除非这海岛上能吃的别的动物都被她吃完。

否则,她和它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之后她的娱乐活动多了一项,除去锻炼,她会认真换上裙子在海边玩。

大概女人爱美是天性,后面她发给溏心蛋的求助信息基本都在求助护肤品、化妆品或好看的衣服。理由是,她在变得更强更厉害的同时,不可以忘记身为女人的本分,那就是美。

溏心蛋不捉弄她,有求必应。

苏星九和外界几乎没有联系,在她有限的知识里,化妆只是眉毛、口红和巨长的眼睫毛,而由于卸妆的麻烦,她兴头劲一过,就不再在意这些。

她把衣柜里的衣服分成三类:家居服、野外服、海滩服。

命名依据是使用场景,穿什么衣服则随心所欲。一般而言,她进入森林时,极少穿裙子。

直到特殊的一天。

说不清是哪天,她不爱数日子,就也不在意撕日历这种事。那会让一个人的野外生活变得更漫长煎熬。

她更关注天气。

是暮春时节,风和日朗,海风吹来能闻出夏天那迫不期待的气息。岛上的蚊虫鼠蚁也渐渐活跃起来,她一上午在丛林里走一圈,就被咬了七八个包并出一身薄汗,但收获了一只山鸡,晚上可以炖鸡汤喝。

苏星九洗完澡,处理好被咬起的大包,换上一条白裙子。她把山鸡杀掉并弄干净,简单粗暴地把它剁成几大块,在砂锅里放上调料和水,粗犷地放入肉块,开小火慢炖。

一个人过日子,食物只要做到自己能下肚的水准即可。

接下来的时间,她要去海边玩,玩一阵回来,鸡肉应该就差不多煮好了。

沙滩上有几个她用过的小火堆,是她尝试野外生存时用过的“训练物品”,钻木取火在多次试验下都失败了,她最终认定,野外生存的火种必须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准备好,没必要跟原始的取火方式较劲。

她赤着脚,白皙的皮肤似乎是天生,在这岛上风吹日晒雨淋的,只有晒伤脱皮的时候,没有晒黑的时候。

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和一小截小腿,苏星九轻叹,“好看。长得好看的人,脚也好看。”转而又以嘲笑的口吻自言自语,“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响动,苏星九下意识地警觉,心里一凉。

刚换完衣服没带匕首出门。

还是松懈了!

她转身看去,两个男人正朝她走来。

苏星九背在身后的双手发抖,好一会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果真是纸上谈兵容易,一进入实战就懵。她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待男人走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

咦?

这两人颜值都好高。

走在前面的男人有一双桃花眼,正对她露出友好的笑容。他身后的男人则气质偏冷,身材高挑修长,脸长得太过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剑眉,红唇,眼窝略深……一定要描述的话,他身上有一种很吸引人的邪美。

“呃,这位小姐,你是这里……”桃花眼男人迟疑地打量她。

“我是岛主!”苏星九脱口而出,接到两人无语的目光后,她硬着头皮把这个设定说完整,“我姓秦,你们可以叫我秦岛主!要是客气一点的话,小秦姐这个称呼也是不错。”

桃花眼看她的目光显然带有看智障的意味,“请问秦小姐在岛上多久了?”

“很久了。你们想干嘛?要入侵我的地盘吗?”

“没有,没这个意思。”桃花眼断然否定,“我们的直升机出了点事故,被迫降落在这里,走了不少路只看到你,就来打一声招呼。你……是岛主的话,方便提供一点工具给我们吗?我想修理下通讯设备。”

苏星九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实在很难生出警惕心。

那个站在后面的邪美男人,太吸引她注意力,打乱了她的思绪。

“他是谁?你们是做什么的?”

桃花眼介绍道:“他是我老大,也是老板的意思。我们做点小生意。”

“小生意能买得起直升机?”她狐疑地眯起眼睛,“我不帮你们,你们不够诚实,看起来也来路不正。万一是海盗呢?”

那个邪美的男人这时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海盗开飞机?”

噢,这个逻辑是不太对。

苏星九嘴硬道:“海盗为什么不能开飞机?你管人家黑猫白猫用什么玩意儿抓老鼠呢?重点是抓到老鼠!”

“你是老鼠?”他勾起唇角。

苏星九梗住。

她从他眼神里看到一种漠然与闲适,虽然嘴欠,但起码可以从这两个人的气场来判断,他们确实是路经这座海岛的陌生人。至于善意恶意,现在还不好说。

善恶是没有边界的。

这会没有恶意,不代表一个小时后不生出恶意。

第127章 相对自由的监狱

“你们两个,来寻求帮助还出言不逊得罪岛主,自己消遣着玩吧!”她瞪他们,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诶,别走啊秦岛主!”桃花眼男人似乎有能伸能屈的品质,叫住她:“我认错我认错,我老大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好姑娘,好姐姐,你就发发善心。我们来到这个岛……你的地盘上也是迫不得己,不小心打扰了你,你借点工具给我们,我们就能快点离开。对双方都好,是不是?”

说得很有道理。

苏星九一番思忖,就说:“带我去你们降落的地方。”

“诶?你会修飞机?”

“不会,我确认下你们俩有没有骗我。”

两个男人就往回走,带她到直升机迫降的地方。

他们没有骗她。

苏星九查看了一番他们的直升机,大概可以确定,这两人是真遇到了突发事故。她看到机舱里有不少武器,机枪和手枪都有,但他们两人身上却没有随身携带显眼的武器,大约是对自己的身手颇有自信,或是带有便携的武器。

“怎么样?我们没骗你吧?”桃花眼双手抱胸站在舱门口。

邪美的男人却把目光落在女孩身上,这丫头瞧着不过十几岁,看到一机舱的枪械武器竟然没有表示出惊讶与恐惧。

岛主?

他的目光又落在她光着的脚上,白皙粉嫩,怎么看都不像是长期独自居住在这种荒凉海岛上的样子,除了她那一头茅草似的头发……

苏星九在几乎不梳的长发上抓了抓,“呐,没问题。你们跟我来,贵重物品带好了,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有不少路。搞不好还有别人在这里迫降,把你们偷光。”

桃花眼轻笑出声,“带好了带好了,秦岛主您请前面带路。”

苏星九头一昂,往自己住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计算好了,其实跟他们俩过来才是她的冒险。回到住处,那就是安全区域,就算这两人突发恶念,她打不过,也还有溏心蛋帮她。不管怎么说,她起码可以窜到丛林里躲一阵,等溏心蛋的支援。

所以,她没在怕的!

两个男人并没有离她很近,她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视线总落在那邪美的男人身上。他看她的目光很是肆意,好似射线的透视,把她从里到外都看清了。

她心里打算的那点小九九,他也看得明白。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有如芒刺在背。

苏星九一思量,破釜沉舟,她回头走到邪美的男人身边,突然伸手挽他坚实的小臂,弯成月牙状的眼睛里有星光点点,“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桃花眼愣住。

这个邪美的男人却眉头一挑,语气微凉,“把手放开。”

“呃,那个,秦岛主……”桃花眼试图缓和气氛,“我们老大他不太习惯这种亲近,虽然他是长得有点招人吧,不过初次见面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一回生二回熟啊,刚刚已经初次见面过了。”女孩大咧咧道:“你们走过来,初次见我。我又跟你们走过去,是再次见面。现在又走回来,啊,算熟人了。”

“你这个逻辑……”桃花眼不好评价,求助地看向他口中的老大,“骁爷,这个情况我处理不来啊。”

“骁爷?你叫这个?”女孩歪着头,“看你年纪也不大啊,为什么年纪不大的男人都喜欢自称爷?是不是称爷可以显得特别稳重牛皮?”

小秦爷也是爷。

桃花眼笑出声,“我说,秦岛主……我们家这位老大脾气也是不太好,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嘴上把个门?”

“男子汉大丈夫,说两句话就生气,那不是男人该有的气度。”

邪美的男人始终对她留有三分注意,女孩的眼睛还不会藏,眼睛通常是最难的隐藏。她把她的防备和狡黠都写在眼睛里,却用一副大咧咧的态度对待他们,大约也算是她的一种策略?

但这种策略,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只在乎何时离开这座岛屿,岛上有什么有谁谁,一点都不关心。

倒是桃花眼,一路走来,一直跟她攀谈。

“你怎么一个姑娘家自己在岛上?”

“我自力更生呀。”

“呵呵,秦岛主真厉害。自力更生在这里体验自然?”

“不完全是,我有后援的。所以你别动歪脑筋,要是动了,就离不开这座岛了。”

“怎么个离不开?”

“我每年清明冬至去看你。”

“这么吓人?!”桃花眼煞有其事地露出害怕的表情,“你会杀人?”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不过手起刀落这种事,学一下就能会啊。”

桃花眼笑道:“小姑娘,话别说太早。杀人可没有那么容易哦。”

“那你杀过人吗?”

“少打听。我和我们老大都是很凶的,但你现在是我们的帮手,所以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什么道理?”女孩瞪他,“我帮助你们,还要感谢你们不杀我?果然是恶棍才会做的事。”

桃花眼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他的样子显然是把苏星九当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这座岛在他看来,更像是囚禁人的地方,也许这女孩犯了什么事得罪什么人,对方就把她养在这无名海岛上。

逃,逃不走;想作妖,作不出。

一座相对自由的监狱。

并且,这女孩说话做事的方式,奇特又怪异,思维也不太正常。很可能是因为长期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海岛上生活,不明白与人交往的方式。

比如她现在离老大越来越近了。

男人在她住处的院子前站定,把她的手摘落,“你和她进去,我在外面。”

“好。”桃花眼说着要往里走。

“不好!”女孩抗议,“你为什么不进去?”

“老大他就这个脾气,秦岛主别见怪。走吧,就是拿点工具的事,一会就出来。”

“我不!”女孩执着地反对,“他也要进去!我很少邀请人来我家里的,他这个嫌弃的样子就不行,我不高兴了。”

“……”桃花眼无奈,“老大……”

“哼。”她摆起架子。

男人懒得理她,不愿跟她拉扯,抬起脚步就往她住处走。

“诶,我还没答应你可以进门呢,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桃花眼差点当场跪下。

这小姑娘是不是一个人待得太久,脑筋有点不太正常。

她的住处共两层,一层是厨房和客厅,还有一大块空地方,她用来堆叠杂物。二层大概是她的卧室之类。

果然有人打理她这个地方。

桃花眼四处打量,在女孩上楼的时间,他低声和男人说话:“有几个摄像头,不隐蔽,看来她知道自己被监视。让我们两个都进来,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把她养在这里的人,不管目的如何,应该会保证她的安全。”

男人无异议,面无表情。

“老大,你觉得这小姑娘……”

“修好东西,趁早走人。”

俊美的脸上浮起不耐烦的神色。

桃花眼说道:“老大你真是不解风情,这小姑娘还挺有趣的啊。秦岛主?哈哈哈,我活了这么多年,除了黄老邪,还真没听过什么岛主之类的称呼。你说这姑娘是不是被人打过脑袋?我瞧着她那脑袋不怎么好使。”

“你的脑袋也不怎么好使。”男人懒懒地说道,“管不住一张叽叽喳喳的嘴。”

第128章 成熟男人的审美

苏星九拿出一个工具箱,里面有五花八门的器具,桃花眼挑挑拣拣三四样东西。

在他挑拣的时候,那个被称为“骁爷”的男人已经走出去。

桃花眼见她如此关注老大,就在工具到手后,“好心”提醒:“秦岛主,不是我给你泼冷水,我们老大不太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小女娃子。”

什么?

苏星九的思维一下子没回转过来,露出一脸茫然。

他继续说:“我们老大一看就是成熟男人的审美,比较喜欢女性特征明显一点的女人。唔,这么跟你说你能听懂吗?咦,没懂吗?呃,简单来说就是胸大腰细屁股翘,腿长活好没麻烦的那种。”

她这时听懂了。

原本对这两个男人的考量在此刻化成了另一种情绪。

这倒霉玩意儿怎么这么嘴欠?!

“噢,你的意思是你说的那些……我哪样都不占?”

桃花眼笑嘻嘻往外走,“你慢慢体会。我先和老大回去修设备,好了之后我会把工具还回来。”

他们走后,苏星九的脸色阴沉下来。

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容忍在美的能力上被轻视,尤其是,她在外貌上的自我感觉还不错。

她今年二十一岁,由于经历的曲折,爱美爱打扮的劲头来得有些晚,不像普通女孩子,上小学初中的年纪就会偷偷打开妈妈的化妆台抽屉。在这种时候,质疑她的美丽,比直接拿棍子打她还要过分。

这口气咽不下去。

她随手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扳手,往外走去。等她到达他们直升机的迫降地点,那桃花眼修理的进程似乎快要结束,正眉飞色舞地跟他的老大谈论事情。

苏星九走上前去,望了眼他手里的黑盒子,“需要扳手吗?我送你一个。”

“不用,我用这个就可以。”他扬了扬手里的小镊子,对黑盒子里的一个组件正在做维修,看他小心的模样,那个组件应该挺重要。“你怎么过来了?担心我们拿走你的工具?不会的啦,这次我们出来匆忙,没料到这种意外,不过幸亏你……”

话音戛然而止。

堆着笑容的脸变得惊悚。

“你这死丫头你干嘛!”

秦岛主的客气都没有了。

苏星九抓着被她扯下来的小组件,一脸无知且无辜地问:“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当然了!那是收发器,没这东西发不了信息!”桃花眼只当她是小女孩玩心重,“你赶紧给我,我好不容易才把电线都连上,别闹。等我修理完,你就可以在这里继续当你的岛主玩了。”

“我改变主意了。”在桃花眼目瞪口呆的神色里,她把小组件放进自己胸口,“一个人在岛上好无聊哦。既然你们俩撞上了,就得陪我玩。”

“你……”桃花眼头都大了,“你这小女孩怎么净调皮呢!快别闹了,把东西还给我们。我们两个大男人跟你有什么玩的?瞎闹!”

苏星九不搭理他,转身就要往自己住处走。

那长相邪美的男人这时才出手,他拦在她面前,嘴角勾着凉薄的笑意,“东西交出来。”

“我就不给!”女孩昂头。

男人蹙眉,目光落在她胸口,琥珀色的瞳仁里透出寒光。

女孩接触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但还是梗直脖子,“哼,他说你喜欢大胸细腰的女人,所以你是不会对我伸手的。想把东西拿回去,就陪我玩。对你们也没有损失,迫降在这种荒岛上,如果没有遇到我呢?等你们的人来找你们,要多久?七天够吗?不够吧。我只要你们留在这里三天就行。”

男人不知有没有听她的话,转头把那眼睛里的寒光射向桃花眼。

“老大,我错了。”桃花眼从善如流地认错,来到女孩面前,“那个啥,秦岛主,咱就把大胸细腰什么的事忘了吧,抛到脑后,抛到脑后哈。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不当真的,开开玩笑而已。”

女孩不理他,继续往回走。

“老大……”

男人几步跟上女孩的脚步,与她商量:“你想玩,等通信修好,跟我们走。想玩什么,去哪里,怎么玩,都随你决定。”

桃花眼立刻跟上,“我们老大绝对说话算话!而且他超有钱的,生意做很大呢,你想去哪里玩都行。就是让我们送架直升机给你都行,你以后在这岛上可以自己开着玩。”

溏心蛋也有钱,跟他要一架直升机很难吗?

苏星九毫不动心。

见她脚步不停,男人眉头皱得愈深,他长手一动,抓住她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在她停下来时,又立刻放开。

“你随便提条件。”

女孩一怔。

她的判断是对的。

这两个人不仅没有恶意,竟然还因为把她当小女孩看而行为很是君子。所以放在她胸衣里的小组件,除非她自愿拿出来,这两人是不会动手抢的。

她就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条件就是你们在这座岛上待三天咯。”

“我的姑奶奶哟!”桃花眼仰天长嚎。

最终不管桃花眼怎么跟她交涉,都失败。女孩铁了心不还东西,还回到住处把她炖好的鸡肉摆上桌,招呼他们一起吃,吃完去丛林玩。

一锅鸡肉瞧着清汤寡水的,一看卖相就知道不好吃。

“这东西是你做的?”桃花眼差点还要嘴贱,在某男人冷淡的注视下,把嘴里的话咽回肚子里。“看着还挺干净清爽啊,呵,清淡的炖鸡汤,好久没喝过了。谢谢秦岛主款待!”

“闭上嘴。”男人面不改色地喝鸡汤。

桃花眼蔫了。

苏星九觉得有趣,开心地喝鸡汤吃鸡肉,“我今天刚打来的山鸡。那只山鸡长得可花哨,羽毛好几个颜色,站在那里跟我比好看。所以,我就把它吃掉了。”

桃花眼的调羹一抖,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啊。

“秦岛主貌美如花,绝世无双,怎么能让一只山鸡比下去呢。”

“是啊,毕竟小小的山鸡嘛,没有大胸细腰翘屁股。”

桃花眼觉得闭嘴这个选项挺好的。

这小女孩瞧着瘦弱,也就一拳头的事,没想到真撒起泼来,也让人无奈抓狂。那小组件强抢吧,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对一个小女孩下手,到底难看些,他们近期也没有多迫切的事务,没必要欺负一个小女孩是不是。

虽然现在这局面,被欺负的人似乎是两个大男人。

不过他们家骁爷没发话,他是不敢动手的。

原则问题。

前段时间查出来一个对小女孩下手的王八羔子,骁爷二话没说就把人毙了,家属那里的抚慰钱都一毛不给。

他要是不经同意把手伸进这女孩的胸口……剁手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第129章 错在说话的时机

桃花眼和他的老大没吃几块肉。

在桃花眼说不饿的表情里,苏星九敏锐地意识到——他看不上这厨艺。

这点轻视,她是接受的。

厨艺确实是不好。

吃完饭,她一个人在屋里洗碗。那两人似乎接受了在岛上停留三天的事,也没人盯着她,吃完就去屋外。她趁机把小组件藏起来,既然他们还挺君子做派,那她也不会食言,三天后这小组件肯定还给他们。

一切收拾妥当,她也来到屋外。

那邪美的男人正闲适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旁不远,桃花眼在做俯卧撑。

“刚吃过饭就锻炼吗?”她走上前。

桃花眼气喘吁吁,“小姑奶奶,你看清楚,这叫受罚。我怕了你了。”

“我又没让你做俯卧撑。”

桃花眼看了眼神色自在的男人,不再说话。

苏星九也在石头上坐下来,刚挪了挪屁股,男人没有喜怒的声音就传来:“东西藏好了?”

呃哦。

她笑容几分心虚几分狡黠,“是呀。我要一直放衣服里,你晚上摸进我房间怎么办?超吓人的。”

他发出一声轻笑,指着桃花眼说道:“他说的话,没有错。错是错在说话的时机。”

苏星九把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靠!

这家伙的嘴比桃花眼的还欠!

她星眸瞪大,清亮的眼睛里是不服输的芒。男人懒懒地看进她眼睛,却心头微愣。

这女孩的眼睛很干净。

他看过许多双眼睛,能漂亮得这么干净的,极少。纵然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们的眼睛澄澈中会带有害怕。人的眼睛,认真去看,是能够看出情绪的,有时甚至可以感知到对方经历过的事带给他们的影响。

故而眼睛有清有浊,有亮有暗,眼中的情绪则更纷繁万千。

这女孩的眼睛宛若高山上一泓清泉,她定然不是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孩,但恰恰因为这,眼睛里的清亮更使人沉醉。

天真的可贵不在于初来乍到的纯,而是历尽千辛后的不染尘埃。

然而,男人到底阅尽世事,这心头一动也只是一动。他甚至没有在女孩的怒容里停留多一秒,淡然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海面:“会看天候吗?”

苏星九霎时被转移注意,“什么?你是说那些乌云?经常有啊。”

男人不回答,嘴角的笑容浮上冷意,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桃花眼身上,提醒他远处的乌云又吩咐说:“机舱里的东西收拾好。”

“你们不是走不了吗?”苏星九骤然起身。

桃花眼却没回答,神色严肃地跑开。

“怎么了?”

“暴风雨。”男人简单回答,起身往回走。

他把房子的窗都关上,又检查窗户玻璃和横栏,四处转一圈后,他手里拿两个斧子,一个给她,“你对丛林熟悉,带我去乔木多的地方。认识树木吗?要榉木。”见她神色有几分茫然,就补充:“硬度高一点的树木。”

苏星九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一场暴风雨这样在意。她在这海岛上度过半年多,遇到的暴风雨有不少次,在屋里待着不出去就行。溏心蛋给她造的房子很牢靠,一点风雨,不碍事的。

但搞不好这男人没见过世面呢!

她于是生出“好心”,把他往屋后两公里处的丛林里带,“我不太认得树木,总之你自己看。你怕暴风雨吗?还是怕打雷闪电啊?”

男人瞥她一眼,不答。

女孩就靠到他身侧,“是不是小时候在暴风雨的夜晚做过一个噩梦?然后全身瑟瑟发抖,大声呼叫救命,最后扑到妈妈怀里……”

“自己的经历,别安在别人身上。”

“哪里有!我没有妈妈,不会有这种经历。”女孩毫不在乎地睁着大眼睛,“我在说你,你不要逃避。”

说话的时候,她眼神有一点闪躲意味,又走一段,她指了指一个方向:“往这边走,那边很多都是矮的灌木。”

小道两旁开始冒出大片的植物,应该被清理过,有些植物被砍断茎杆,和叶片一起成为小道的一部分。踩在上面,微软。两人继续往里走,女孩引导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四处看地面。

男人始终不语,她说哪里,就跟她走到哪里。

又走一段,他听到轻微的水声。

女孩眼睛一亮,往溪边走,“那边就是,那里的树都不太粗,砍掉后应该可以背回去。不过我先声明哦,我力气很小的!”她说话时眼神还在地上逡巡。

男人了然。

唇角勾起一个艳丽的笑容,在女孩期待的目光里,踩在一堆破烂树枝上,他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

女孩的表情奇异。

“怎么会?”

她返身走回去,在他脚踩的树枝旁蹲下来,仔细地一阵观察,站起身。男人正要喊她往前走,却不料她伸脚往那堆树枝上踩。

一脚踩下去,那些破烂树枝被踩折,脚底下现出一个大洞,她惊叫。

男人动作极快,上前拉住她。

大手抓在她小臂上,女孩半个身子快进到陷阱洞里,半个身子铺在地上,脸上都是泥和沾水的落叶。

“为什么?你肯定比我重啊。”她哭丧着脸,吐出半片叶子,明明是设陷阱又带人走陷阱坑的始作俑者,却万分委屈,“你刚刚做什么了?怎么坑的我?”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坑你?”

苏星九借他的力从地上爬起,白裙子成了花裙子,她把落叶和小树枝从身上掸下去,发现男人已经站离稍远。他穿着黑色衣裤,直升机迫降又来到这丛林,竟然没沾到什么泥沙或脏污。

自知理亏,但毫无悔意,她问:“你怎么避开的?”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竟是求知意味。

这小丫头避世太久不知羞惭?

被她盯得有几分不自然,他转头往前走,一边说道:“踩在陷阱边缘就不会掉。”

一个类似兔子样的生物嗖一下窜到他眼前,女孩亮晶晶的眸子写满惊奇,“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陷阱,又这么快避开?你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啊。”

“谁都像你,把陷阱写脸上?”

“我写脸上了吗?”苏星九肃然起敬,她自认为隐藏得可以。所以这男人就算知道是陷阱也面不改色,还反将她一军,不由得真心佩服起他来:“好厉害!那我再去挖几个陷阱,你不要偷看,我们再来!”

……

这回,男人一个字都懒得说。

兔子就又成了蜜蜂,绕着他嗡嗡嗡个不停。

不过苏星九到底有分寸。在找到木头开始砍时,她闭上嘴,站在一旁观看,见他轻松就砍下来三四根,她也学他的样,但没有那么轻松。不多会,男人用藤条系好一摞树干,她递过来四根。比他砍的短一些,切口下刀多次,木屑张扬。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手指上,沾了泥,虎口发红且有几处破皮渗出一点血。

她不知是不觉得痛还是没发觉伤口,看向他的眼神澄澈而坦然,语调则微微紧张:“我掰了几下,没掰动。我看你是那么掰的,之前就说过我力气不大的。”

她在解释树干惨烈的创口。

“也能用!”女孩昂起头,分明是等他“审判”的模样。

男人不由得心头一软,破天荒地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嗯,能用。”

第130章 最差是海啸

苏星九望着他的笑容发呆。

心突然跳得飞快,面上感到一阵热。

他笑起来真好看。

她见他拎起一大摞树干,就上前去抓藤条,“你给我几个,我和你一起拿。”

女孩的食指和中指贴在他手背,微凉,小小的力道搭着他,手背有点痒。他提着一摞树干往后一躲,不去看她的眼睛:“不用。”

她抓藤条的时候就感到这一捆树干的重量,坚持要分担,“给我几根吧,我能拿。”

最终,他分出五根树干,用藤条捆上,递给她。她把树干抱在怀里,男人瞥过去几眼,那藤条与粗糙的树皮摩擦在她胸口附近的皮肤,皮肤发红。女孩浑然不觉,始终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话。

“那桃花眼叫你骁爷,我也能这么叫你吗?是不是名字里有骁字,那骁哥,骁骁,阿骁这些称呼也没问题吧?”

他不理她。

“你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唔,是不会说话吧,你之前说话挺欠的,就是特别招打的那种。啊,你是不是身手不错?不然很难好好地活着吧?如果我可以把你绑起来,放在博物馆里,给一百块钱就让打一下,我是不是赚大发了?”

他皱眉,想说她,但转头看到女孩自娱自乐地笑得极开心,就没说。

她笑得很快乐,眼睛就眯起来,露出一条缝,眼珠子从缝中透出一点星光。

男人问:“你几岁?”

苏星九以为他嘲笑自己幼稚,“我成年了!算算看啊,今年是二十一差不多。你几岁?我看你也不大,最多二十五。”

还真让她说中。男人不答话,沉默地往回走。

越往海边走,天色就越阴。

以往苏星九在这片地方能看到不少小动物,例如小松鼠、野兔之类,今天往回走却好似这是个荒岛,除了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响的树叶和草,什么都没有。

“是很大的暴风雨吗?”她盯着天色喃喃,预感不太好,该给溏心蛋发个消息吗?

两人回到住房,男人就从工具箱里拿出钉锤,把那些砍来的树木加固在玻璃窗上,他还找苏星九要了一些尼龙布,剪成窗户的大小,贴在房屋内部。做到一半时,桃花眼拖着三个大袋子吭哧吭哧地回来了,他把直升机机舱内有用的东西都带回,并加入房屋的加固工作。

苏星九原本不当回事,但这两人如此严阵以待,她也紧张起来。

犹豫好一会,最终她没有给溏心蛋发消息。

虽然还是接受到陌生人的帮忙,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是她靠自己结识的人,能留下他们帮忙并度过这场也许会很大的暴风雨,也算是一种锻炼。

一切就绪后,天色慢慢暗下来。

风声极烈,外面鬼哭狼嚎,像是有一群野鬼围着这栋二层的小楼疯狂吼叫,窗户被吹得噔噔作响。

她这时明白那个男人的前瞻意识了,如果没有加固的树木和尼龙布,那玻璃窗肯定被吹碎,碎玻璃渣子就往房屋内乱飞。如此一想,她往沙发上男人坐着的地方移动,一脸显见的紧张,“是巨大的暴风雨吗?”

男人神色有几分凝重,他本想点一点头。

不料坐在对面的桃花眼老实地说道:“暴风雨是最好的情况。我刚回来的时候,海水在暴退,这种异常现象,最差的情况是海啸。你一个人住在这,不知道这些吗?”

苏星九脸色发白,“我只遇到过暴风雨。”

气氛沉重。

她紧张地咽口水,“如果是海啸,这栋房子能撑住吗?”

“你说呢?秦岛主?”难为桃花眼在这时候还能笑着打趣她,“我没遇到过海啸,遇到过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这栋房子离开海边有一定的距离,再观察一会看看,如果真的有可能是海啸,我们要放弃这里往丛林走。”

“等一下!”她突然起身,蹬蹬蹬往楼上跑。

过了好一会,女孩从楼上下来,发白的脸因为剧烈的喘息,在面颊处微微泛红。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又再度张嘴,才说道:“这里的无线电通信也坏了,可能是风太大。”

桃花眼的关注点异于寻常,他瞪眼睛叫道:“你这里有无线电通信?!”

女孩走到始终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的男人面前,似乎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她纤细的手伸到他面前,紧攥的拳头放开,里面是被她强行夺走的小组件,“还给你们。我知道可能是晚了,但是现在去修好你们那个设备,是不是也可行?”

“可行个屁!”桃花眼气道,“你早不拿出来?我说你这小姑娘,我们两个大男人不好跟你计较才由着你,但你是不是……你这他妈是不是有点过分?大家素昧平生,在这破岛上碰见,也不是我们把你运到这里来,你这么个作弄法作弄我们,到底有什么乐趣?”

女孩瘪嘴,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纤细的手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可能会有海啸,我没有遇到过。”

“谁他妈遇到过?我就谢谢你了啊,秦岛主!你现在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也没用,听没听见风声?现在走出去,就算是个两百斤的胖子都不一定脚踩得住地面,还跑那老远去直升机修设备?你有无线电你早不发,现在两头都够不上,他妈的好意思……”

“政河。”

男人冷淡的声音有十足的威压。

桃花眼就噤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星九想哭,她有点委屈,但也不是小媳妇脾气的人,就昂起头来反驳:“我又不是什么雷公电母,拿走这东西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在后头。要是早知道,我才不拿这破东西,你们想走就走。”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

女孩的眼泪落下来,“我没有故意想害你们。这个房子我住好久,都是很安全。”

桃花眼一看她哭,那暴脾气就消失无踪,他十分尴尬,“那啥,你别说哭就哭啊。我,我也没说你什么,我这,诶,我……秦岛主,你看我跟你道个歉行不行?对不起,我这,我不该吼你。”

眼泪还挂在脸上,女孩的哭泣是止住了,她侧头看向桃花眼:“你这人脾气真怪,充气了是牛,一扎破就怂得像熊。”

桃花眼瞪大眼睛,“脾气怪的是你吧!说哭就哭,说停就停,你这什么技能?”

“我是天赋。”她声音略低,却有笑靥,还朝男人伸着手,“这个你们还要吗?”

“不用了。”桃花眼摆手,“等这场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风雨过去,你这房子还在,我们用你的无线电就可以。你这里的无线电通信有没有加密?回头我研究一下,如果不行,就你帮忙发消息出去。”

“噢。”

第131章 洗脸

窗外是持续的鬼哭狼嚎声,听一阵,苏星九感到习惯。

她窝在沙发里,头侧靠着沙发背,看钉在窗户上的尼龙布。窗玻璃应当是破了,尼龙布被风刮得猎猎作响,不一会,雨点像锤子砸地那样打在尼龙布上,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暴风雨。

桃花眼把手机扔在茶几上,“这地方到底是被屏蔽信号了还是本来就没信号?”

“本来就没有。”苏星九歪着头回答,雨声愈发密集,“下大雨了,海啸是不是就不会来?”

“按目前情况下,海啸不太会来。”桃花眼显然松一口气,“等风雨过去,我再去查看无线电设备。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老大你要不休息会?电没断,还可以电解海水,我去煮点热水。”

“嗯。”

“对了,那边那位……秦岛主,鸡肉还没吃完吧?你放哪了?”

没有应答。

“秦岛主?”

“在厨房找一找。她睡着了。”

桃花眼连连叹气,“得,这小姑娘心够大的。这么个情况还睡得着。”

桃花眼去了厨房捣鼓,客厅里只剩下男人和女孩两个人。她是真的睡着了,鬼哭的风声与嘈嘈切切的雨声混合,像极了催眠的交响乐。也许是听到海啸不会来,刹那的安心让一直绷紧的心弦松开,被忽略的疲累就如潮水袭来。

暴风雨持续很久,女孩睡得没有太安稳。

朦胧间,她听到男人的声音,水桶底和地面碰撞的声音,以及水声。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洗把脸吧?我去找毛巾。”

窒息的感觉就迎面压迫她而来——

她的脸上被蒙上一块布,有水浇在布上,呼吸很难,眼睛鼻子和耳朵里都有水流进去,她死命地咳嗽……恐惧如暗夜,铺天盖地而来。

桃花眼把煮好的水倒进杯子里,奇怪地看着女孩瑟瑟发抖的背影,“这家伙怎么了?”

男人早就注意到她异常的情态,从刚刚开始,她就整个人瑟缩起来发抖,嘴里重复的似乎是“不要”,不知是否在做噩梦。

“你叫醒她看看。”

桃花眼走到女孩那边,摇了摇她肩膀。

她猛然睁眼,瞪大眼睛,尖叫着推开他,整个人疯狂而迅速地后缩,冰冷的手抓到一只热的手掌,她死死攥住,大吼大叫:“别过来!不要!不要倒水了!放过我,放过我!”

桃花眼手拿水杯,一脸懵,“这,这什么毛病啊?”

男人亦是蹙眉,他原想推开她,但她几乎浑身都是冰冷,且非常僵硬紧张。

这模样,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

得着一种奇怪的病?所以才一个人在这海岛上么。

他对桃花眼吩咐:“找块毯子,可能吓着了。”

桃花眼从楼上找来一块毛毯,男人接过,盖在她身上,想把她放平到沙发上睡下,没想到女孩抓他抓很紧。

“老大,不然……你牺牲下?我看她这样子不太对,看不出什么毛病。”桃花眼知道自家老大的脾气,见他不说话,就走上前,“还是我来抱她吧,兴许是受过创伤,碰上这种见鬼的天气,发作了。能安稳睡着应该就没事,就当哄孩子嘛。”

他的手还没碰到女孩,始终淡漠的男人就开口道:“随她。你也休息会。”

桃花眼微愣,很快点头,回到对面沙发上坐下。目光在自家老大和靠着他胸口的女孩身上来回,在男人抬眼看他时,他立刻此地无银地躺下。

咦,是老大心情不错嘛?

随着桃花眼离开视线,女孩的尖叫慢慢停止,大吼成了呢喃,还是刚才的那几句话,声音沙哑低沉,充满无助与恐惧。她抓到的那双大手,宽厚温暖,抚在她手背。当手背感到一阵凉时,女孩下意识抓住那温暖的手,人往男人身上又靠过去。

她的额头触到他温热的颈窝。

呼吸就顺畅起来,女孩停止无意识的呢喃,变得很安静。

没有人给她“洗脸”,也没有人把冰冷的毛巾盖在她脸上,更没有冰冷的水不断迎面冲来。

真好。

苏星九满足地轻叹,双手伸出去想抱个枕头,但枕头似乎比平时僵硬,还长了手脚似的要推开她。她自然不依,皱起眉咕哝,跟枕头商量:“乖乖,让我抱一下。你好暖哦,是个优秀的好枕头。”

枕头就不推她了。

她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格外安心地睡过去。

这一次,她睡得很香甜。

暴风雨下一整夜,破坏了无线电通信和几乎所有的窗户,房体上沾有不少被风雨裹挟的泥沙,海滩上亦是一片狼藉。

好在海啸没来。

苏星九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在沙发里睡了一夜,身上盖有毯子,沙发背上的衣服是那个叫骁爷的男人的外套。屋里没人,茶几上有一个水杯,她喝了一口,是温热的。

窗户上的尼龙布还没卸下,她走出门,桃花眼正在一个巨大的袋子里翻找东西。

“你醒了啊?睡得好不好?”他的语气很奇怪。

苏星九皱眉,“干嘛这样问?”

“哟,你忘记了?昨晚上你可是抱着我们老大睡了一晚上,现在你如愿了吧?你这……平板小身材,他也算破天荒,没推开你。这次是你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嘟囔。

事实上在桃花眼说她抱着那男人睡一晚上的时候,思绪就乱了,心跳也跟着一起乱,像有个屁也不懂的人对着鼓面一通乱锤。

“说出来怕吓死你,上一个想要强上我们老大的女人,坟头草三尺高了。”

“强上?为什么?”

“跟你一样呗,色迷心窍。”

这没法说。

苏星九也不嘴硬,老实地点头,“你那个老大确实长得很好看,起码比你好看太多太多了,也比许多女人都长得要好看。不过……他不喜欢被强上吗?还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

桃花眼抽了抽嘴角,“你别说得好像男人睡女人总归是赚到一样。不管男人女人,哪个喜欢被强迫?你这小姑娘,睡过男人吗?一个男人要是发自内心不喜欢你,怎么撩都是撩不起来的。”

“是这样吗?”

“当然!不信你撩我们老大试试,保管你会懂得,什么叫做失败。”

苏星九不经男女之事,认真思索他说的话,也因此而错过了政河眼中狡诈的光芒。

第132章 我反悔了

苏星九把政河带到二层的无线电通信前时,那被她抱着睡一夜的男人回来了。

他去丛林里采了不少野果,经历过一夜的暴风雨,这些野果都被打落在地,捡回来洗干净就可以吃。

他原来笔挺的一身衣服此时发皱,也沾上些水渍和泥迹。

苏星九拿着一袋子野果清洗的时候,他在旁边清理身上的泥点。

这家伙有洁癖?

那种小泥点点她从来不当回事。

大致清洗后,她抱着一盆野果,随手从里面拿起一个就吃,盆子递到他面前:“你吃吗?唔,我吃到的这个有点酸。明明看着发黄,应该是熟了的果子。”

男人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他接过她手中一整盆野果,苏星九想说他有点贪心,眼看他把野果重新倒回水池,话就堵住了。

这家伙果然有洁癖!

他居然是要重新再洗一次。

“我洗得挺干净的啊。”她站在一边,看到男人非常细致地清洗野果根蒂部分,心里就生出捉弄他的心思。

正在这时,捣鼓无线电的某人从楼上下来,“你这个无线电设备是加密的,加密系统有点复杂。你把你拿走的小组件给我,我先回去直升机那边查看下,能修就修。”

女孩站着没动作。

桃花眼走过来,“嘿?秦岛主?小组件呢?”

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神色自若道:“我反悔了。”

正在洗野果的男人手里一顿,不等桃花眼咋呼,他先说道:“最好还是别反悔。”

“你威胁我啊?”她退后一步,手插在口袋里,摸到硬邦邦的小物件,心里就窃喜。这两个男人果然对她没有多的心眼,她昨天把这小东西拿出来后还睡在沙发上,他们竟然都没有从她身上搜走。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

“你昨天凶我。”苏星九随口掰扯理由,“我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但是,你们留下来也帮我度过暴风雨了,所以我就大发善心吧,还是按照原来的,三天,就还给你们。”

“你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知道吗?”桃花眼啐她。

“我不管。”

男人淡漠的眸光里隐隐有怒气,“东西交出来。”

“我就不!”她昂起头,吃准了这两个男人不会拿她怎样。

男人琥珀色的眼睛骤然变得锐利,他凝眉瞪她,大手扬起——

没料到手还没落下,女孩就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哭起来,“干嘛那么凶!我的无线电也坏了,我也走不了,就让你们多留几天会怎么样?”哭腔里满满的委屈,“那么大的暴风雨,还不知道会不会又来呢,你们修好无线电就让人接走,把我丢在这里,那我怎么办?”

这丫头假哭也能哭得这么肝肠寸断。

男人心中着实无奈。

他是想发火,也昂起手,但从没要真的打她。

结果她率先哭上了。

边哭边说,还故技重施,把那小组件往胸口塞,要不是她哭的这一通话毫无逻辑,差点就着她的道。

桃花眼受不了她哭,忍不住说道:“我说秦岛主,你想坑我们,直接点。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还真哭得像那么回事。你不是岛主吗?还怕一个人在这里?”

女孩梗住。

当面被戳穿这种事,她从来没在怕的。

要论厚脸皮,可能这世上没几个人干得过溏心蛋,而她在山间庭院和他相处那么久,学到了一点皮毛。

于是,接下来,她哭得更凶。

眼泪鼻涕双管齐下,看得两个男人目瞪口呆——这个技能发动起来,还真有不小的用处啊,起码耍个流氓轻轻松了。

不等他们做什么,女孩扑到脸色略微不耐烦的男人身上,他刚清理完泥点子的黑色衬衣就沾上了她的眼泪鼻涕。

桃花眼眼睛瞪得铜铃大,看戏的心情更大于被她搅和的烦躁。

嗬!这丫头片子是向天借胆了?

眼看男人琥珀色的眸光炸裂,那眼底蹿腾的火苗宛如地狱之火一蹦三尺,熊熊燃烧,声音却森冷:“放开。”

女孩可怜兮兮地从他胸口抬起头,被眼泪洗过的一双眼睛愈发清亮澄澈,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表情是很委屈的,装出来的委屈。但那双眼睛里的捉弄与得逞的喜悦却一览无余。

这个时刻,他突然发不出火。

她就是在摆明地捉弄他。

但即使是捉弄的心思,也坦然地透明,他与她计较,就好似跟个孩子置气。

好一会,他找回自己的情绪,把她从身上择开,一张奇臭无比的脸对着桃花眼:“政河,丢她出去。”

苏星九目的达到,立刻收了眼泪,从善如流地跟着桃花眼出屋。

她满足地笑。

“劫后余生的感觉很美好吧?”

“你老大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吗?你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唔,有时候嘛,事情确实是会脱线。就像我料不到直升机有迫降在这种海岛的一天一样,我也料不准……有些人对有些人会莫名其妙的有点特别。”他的表情意味深长,对女孩打量,“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是有什么法宝。啧,说不好,缘分这种东西……”

“你神神叨叨的什么鬼。”苏星九听不明白他这些话,就转移话题,“他刚刚叫你郑和?哪个郑和?我书读得少,是身体部件缺点什么的那位吧?”

政河的笑容就敛了。

“啧,真是不容易。无米之炊啊,你还做得有声有色,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艰辛?”

政河瞪她,“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有点多,我的日子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很艰辛!先不说我这两字跟人都不一样,就算是一样,你们这些俗人的注意力为什么总在身体构造上?七下西洋!多么伟大的壮举……”

“因为不举,所以关上门后开了窗,才有了壮举。”

这些年没少听玩笑话,他倒也不甚在意,“有空跟我开玩笑,你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应对里面那位爷。”

“洗干净不就好了,多大点事。”她不甚在意,还在为捉弄得逞而得意。

政河闲在在道:“上一个故意往他身上泼酒的人,两只手都给剁了。”

苏星九:“……”

于是,在男人清洗完衣服上的痕迹,从屋里走出来时,又是一个兔子模样的生物窜到眼前。女孩毕恭毕敬地对他九十度鞠躬,神色肃穆地说道:“骁爷,我错了,发自内心感到对不起,我不应该把眼泪鼻涕擦在你身上。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下次。”

男人了然地看一眼政河,对方心虚地挪开眼神。

他轻哼一声,盯着女孩的头顶,“可以,还挺能屈能伸。”

第133章 心动是一种刚刚好

海岛生活的平静背后是极深的寂寥。

海浪会在每天的不同时候舔上沙滩,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没有太多贝壳可以捡,也看不到游鱼,日出之阳在东,日落之阳在西,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苏星九平日以锻炼身体和探索丛林为主,同时忙活电解淡水储存等生活刚需问题。她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多思考,以免不小心触碰到寂寥这个沉睡的猛兽。

但政河和骁爷的出现彻底打破她的平衡。

他们是陌生人,又是不带恶意的有趣陌生人。

与其说是想闹腾捉弄他们两个,不如说她想将他们两人多留几天,陪陪她。

把他们留下陪她和喊溏心蛋过来陪她,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不同里还有一点苏星九没有认真剖析过的心理——她比较在意那个叫骁爷的男人。

首先,是他的颜值高,引人注意。

其次,是他慵懒随意的模样下,那种漫不经心的强大。

他很吸引她。

溏心蛋也挺强大,但妈妈做的馄饨就是没有隔壁街上卖的好吃。人总是如此。

比起苏星九朝三暮四的反悔,政河和他的骁爷就爽利得多。既然她要闹腾,就陪她三天,三天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别的改变。

苏星九也知道。

这两人都不是普通人,能容忍她到这地步也是虎落平阳,但虎就是虎,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

海岛气候异于陆地,暴风雨过去的第二天,阳光就热切燎烈到能把人晒干。雨水夹杂海水留下的咸湿慢慢蒸腾,安全区域的房屋连续好几个小时持续散发出海水的腥气。

苏星九待不住。

她提议:“我们去山上和林子里玩。”

“玩什么?”

看到政河在捣鼓他们的枪支,苏星九一脸期待地望向这位始终像退休大爷一样闲适的骁爷:“打老虎吧!我还没去过海岛另一边,但是有时候晚上能听到吼啸声,我猜那里肯定有老虎!”

“秦岛主,你是不是有点藐视自然的嫌疑?”政河背着两把枪走过来,“老虎是猛兽你知道吗?人就是再牛逼,赤手空拳跟猛兽对干,那也是盘中餐。”

“可是有枪啊。我们可以这样……”她今天特意换的一身便于行动的迷彩服,头发盘起来塞进帽子,娇小的身形使她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新兵蛋子,她凑到政河跟前,“先隐藏起来,用树枝和树叶,远远发现老虎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它腿!它走不了对不对?但也死不了,这样就可以把它带回来了。”

“带回来?”政河不太理解。

“是啊!养只老虎当宠物,帅哭!”星眸里满含期待。

两个男人都一时无语。

“你们不信?真的有人养老虎当宠物的,那个……我以前有个朋友就说过,他养过一只白虎,有巧克力色的鼻子和绿色的眼睛。”

政河想损她,但余光却瞥到骁爷嘴边浅浅的笑意,眼神一亮:“那走吧,但说好,要是打到一只巧克力鼻子绿眼睛的老虎,我们要带走。”

“为什么?”

“卖钱啊!”政河理所当然,“有这种老虎不拿去卖钱,是不是傻?”

苏星九鄙夷:“你很缺钱吗?”

“谁不缺钱?”

她梗住。

活到现在,她对钱还真是没有概念。从前不需要为钱苦恼,现在么,钱在这种孤岛上,毫无意义。

几句闲话,倒是勾出她对拥挤人世的向往。

左右也是无事,三个人带上两把枪就往丛林和山上走。苏星九不会用枪,政河不敢教她更不敢把枪给她,按照这位岛主的行事作风,枪到她手里很可能是他和老大的灾难。

“往这里,这里走,这条路我开发过,没有问题。”她煞有其事地做起向导,“那边,我手指的方向,再走一段有一个小湖,也不叫湖,应该是水塘,还有小溪流。我喝过那里的水,好难喝。”

政河道:“可能是野生动物的尿液积起来的水塘。”

苏星九脸色变了,“你好恶心!”

“合理猜测呀哈哈哈。”政河看她的表情,忍不住大笑,“不就喝了点尿,小事情。你真到了环境残酷的野外去生存,尿液就是水源。”

“你少鬼扯!尿液是咸的,跟喝海水有什么区别?还有人体排泄的什么玩意在里面,下下策都轮不到喝尿。”

政河还是笑,“你怎么知道尿液是咸的,你喝过?”

“我……”她一时间说不出,就瞪他,走到骁爷身边,“我不跟你讲。有你这种嘴上没毛的手下,骁爷一定心里很苦。同病相怜,我和他一起走!”

“得了吧,你就是觊觎我们老大英俊的外表。”

这一点被说中,苏星九也没有发窘,大咧咧一抓骁爷的手臂,“你跟他站一起,难道让我觊觎你?我又没瞎。”

“诶,小流氓,小心手被剁掉哦。”

她抓他手臂的手明显一抖,男人略微低头一看,顺着政河的话头说道:“她还年轻,不剁手,剁手指头惩罚一下。”

苏星九立刻缩回手,“你们俩是不是说相声的?想吓我,哼。”

“明明被吓到就别嘴硬了。”政河倒开始觉得这个岛主有趣起来,有一搭没一搭跟她瞎聊海岛生活。

苏星九没说太多,只说自己没有爸妈,又因为爸妈的旧仇被坏人追着打,所以来到这海岛上自己生活。无线电的联系是她朋友,偶尔照应她。

她一边说话一边指使几个人走路的方向,“那边有棵野果子树,你去那边摘点野果过来好不好?我和骁爷往这里,这里再过去有一个小山洞,我们在山洞里等你。”

政河是何等的人精,几句话就听出不寻常,但瞥到老大的神色,他无异议,“行,那就待会见。”

野果的事这小姑娘倒是没骗他,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政河采好一些果子,兜在外套里,随手拿起一个边吃边走,走了一会,看到女孩和老大正在前边不远处。

两人站在一个……低级的陷阱旁边。

他走上前,这是个一米深的坑,坑底有夹鼠板,表面用树枝和落叶铺着。

“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躲过?”她不解地望着骁爷。

政河就瞪起眼睛,“你想用这个烂陷阱坑老大?”

她不理他,还是看着骁爷,“为什么?”

男人淡然的神色露出一丝无奈:“你布置的陷阱抓到过动物吗?”

“没有。”

“人是高等的具有智慧的生物,普通的动物都不会进你这个陷阱,还想坑人?”

政河忍住笑:“更何况,我们老大还比普通的高等的具有智慧的生物更聪明!拜托,秦岛主,你……到底是怎么在这个岛上过日子的?之前那只山鸡,你怎么打到的?”

“追到的啊,它体力不好,跑一会扎进灌木丛里,我扑过去就抓到了。”

政河再次哈哈大笑,野果散落一地。

骁爷也露出笑容,燎烈的日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缓冲后,落到他身上变得格外柔和,男人好看的眉眼与艳丽的红唇把笑容衬得温暖明媚。

苏星九再次感到心跳异常快,她红了脸,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男人低眸,正好望见女孩白皙纤细的脖颈,几绺不安分的发丝贴在她耳侧,长长的发尾轻轻浮动。

他的目光微微上移,女孩的脸颊红得娇俏可人。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第134章 心上的钟摆

天色快黑时,三人结束海岛探险。

因为他们携带的枪,今日收获颇丰,五只野兔,三只野鸡,还有十多只海鸟。

政河和骁爷的枪法都很准,可以说弹无虚发,苏星九几次也想要用枪,都被两人制止,她就负责看管胜利的果实。海鸟比较难弄,骁爷用老办法,藤条系腿,十几只海鸟串在一起。这些海鸟长得肥,十几只凑在一起相当重,回程时,苏星九就只负责背三只野鸡。

她提议炖着吃。

两个男人都对这个提议毫无兴趣。

政河有先见之明,回程路上捡了一些落叶和树枝,他们先烘干柴火,随后架起火堆在沙滩上烧烤处理干净的野鸡、野兔和海鸟。

火光映在三人的脸上,海风轻吹,悠闲而惬意。

苏星九吃了一嘴油,喟叹道:“好可惜,应该有船和鱼竿,就可以烤鱼吃。还有螃蟹,我在这里住好久,从来没见过螃蟹上海滩。”

“上海滩做什么?自寻死路,上门当盘菜?”

“你下西洋的时候,吃过螃蟹吗?”

“没有,我们那会御赐的食物都吃不完,没人想着吃螃蟹。”

政河一脸的正经,苏星九听得直乐。

政河把烤好的兔肉分别递给她和他家老大,还继续说:“我们那会,一艘大船,吃水七八米深,那可是宝船,装点食物叫什么事。我们船上还有一大堆金银财宝呢。”

“你好了解哦。”

苏星九笑得眯眼睛,脸在火光中透出暖黄色,她吃得嘴边都是肉末和酱,跟政河边聊边吃,还时不时用手或袖子囫囵吞枣地擦一波嘴边。

她对面的男人就看得眼睛疼。

苏星九发现他话少,挤到他旁边,才坐过去,他就挪开,目光扫过她的花猫脸。苏星九就明白了,脸上浮起一个巨大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瞧。

男人立刻起身,往后退。

她也起身去追他,“别跑!”举起油乎乎的双手,“我手超干净,不信你来看看呀!”

“你离我远点。”

“不要!”

政河在火堆旁坐看两人闹。

老实说这种模样的老大,他确实没见过。他和老大的年纪差不多,但性格脾气和气场却相差很大,老大有时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有极强的威慑力,当然大部分时候,他表现得淡漠,漫不经心,好似什么都不关心。

身边人大体明白,不触他的逆鳞,万事好商量。

偏偏来了个原始人一样的秦岛主,跟屁孩子没两样,知道他有洁癖,就专门抓着这一点跟他闹。

奇异的是,老大容忍她。

政河嚼烂一块兔肉,往肚子里一咽。老大也是不容易,女人是不缺的,但谈情说爱的女人,则稀缺。

真是因祸得福,这破海岛风水不错嘛。

他吃下去又三块肉后,两人从远处走回来,女孩被男人拎着衣领,双手还张牙舞爪地朝他身上招呼,他就捉住她手臂,她又把脸往他身上凑。

“你收拾这里。”他简单扔下一句话,拎着女孩往屋里走,“不洗干净,我就剁了它。”

“你威胁我!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怎么好意思威胁我!呀,我手疼了,你抓得我手疼,放开放开,呐,不然你换个地方抓,真的疼。”

政河长叹,认命地收拾火堆和剩余的烤肉。

……

在海岛上,是真没什么事。

但苏星九总能想一出是一出。

昨天说了没有螃蟹和鱼,今天一早起来就说要去林子里砍树,她要造船。

政河实在无奈,在她上楼换衣服的时候,拉着他家老大诉苦:“老大,我觉得,应该不用三天,这丫头玩死我们不在话下。”

男人点头,双手插兜说道:“你破解她的无线电加密。”

“那搞不好得三个月!算了,我好汉吃眼前亏,造船就造船,我全能选手。”

说话间,女孩从楼上下来,她换了一身黑灰色的迷彩服,手里还抱着一摞衣服。她把衣服都摊开放在沙发上,“你们要换衣服吗?我找了几件大号的衣服,不知道穿不穿的上。”拿起一件,对着骁爷比了比,“也许可以穿?”

她的衣服倒不全是女孩子的款式,这几件都是黑灰色系和迷彩服,尺寸是男号。

政河随手拿起一件,“你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住?怎么有男人尺寸的衣服?噢,偷汉子。”

“什么叫偷!”她瞪他,“说了你也不知道,有一种风格叫做bf风,boyfriend,都是超大号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就像我穿了男朋友的衣服。这是一种时尚。”

政河嘴角一抽,把衣服放下了,“我可不想当你的boyfriend,还是忍一忍吧,过了今天,还剩一天,我就可以联系我的朋友们来接我了。”

“哼,本来也不给你。”她把衣服宝贝似的抓起,塞到某位洁癖男手中,“你每天都要换衣服对不对?你这件衣服穿了两天,要不要挑一件?我都洗干净的,真的洗干净,你自己看。”

某人确实对自己身上穿了两天的衣服感到嫌弃,他略略一翻,这些衣服确实是洗干净的,就挑出一套灰色上衣和黑色裤子。换上后,衣物有洗衣液的淡淡清香,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样。

那种清香萦绕在鼻尖,有点像女孩扑进他怀里,风里就带着她的味道。

砍树是体力活,苏星九的进度比两个男人慢许多,但出的汗不比他们少。汗水浸透衣服,使得衣物的清香夹带她的气息,每次走到她附近,都能闻到。

不知为何,感到燥热。

男人不由得使唤她:“你回去找些绳子来,这些长木材等下要拖回去。”

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是很听使唤的,话音一落,果然就停下手里的斧子,“我现在就回去拿,你们等我。”

马尾随着女孩跑动的身子也一下左一下右地摆动。

他的心上就仿若装了个钟摆。

政河砍倒一棵小树,来到男人身边,“老大,你支走她做什么?有什么事要说?”

男人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差不多了,这些木头够用。”

政河笑得贼兮兮,“老大,单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你是不是跟那丫头看对眼?你问过吗?她几岁了?应该不是未成年了吧?我看着……十八岁肯定有,就是这个身材发育得……”

“多话。”犀利的视线扫过来,“这些木材全部由你背回去。”

“哇不是吧!老大我错了,我真错了,下次我再也不议论那个啥……那个岛主的身材什么的。这么多木材,我一个人,得背到天黑。老大我们好歹现在是共苦,你不会忍心这么虐我的。”

“你议论她身材,关我什么事?”

政河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男人不耐的目光中,他说道:“这次真不是我嘴贱,老大你这样子特别……怎么说,就还挺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天天作弄心上人又特别嘴硬的那种小年轻。”

男人也笑,红艳的唇勾起危险的弧度,“政哥,你是不想回去了。”

政河立刻闭嘴。

第135章 眼眸如星

十几根木材,分成两趟运送结束。

苏星九每次都只负责一根,两个男人则一人解决三到四根。即便如此,她还是累得躺在沙滩上,喘如狗。

缓过劲儿来,她坐起身,“要怎么造船?”

男人道:“做不了船,可以做一个木筏,够你用。”

“好!那开始吧!需要什么材料?我能帮什么忙?”她拍了拍身上的泥,“我去把工具箱拿过来。”

“我跟你去。”

政河就乖巧地独自留在沙滩上,他把木材的长短用斧子统一,并稍稍整修一番粗糙的树皮。他们男人是无所谓,那家伙显然是个细腻嫩肉的,搞不好能被树皮刮了去。他略微整理后,两人大约还在房屋内拾掇工具,就自己去找可能需要的其他材料,例如比较粗的树枝之类。

苏星九提着工具箱和一些材料回到沙滩,政河还没回。

“他上哪去了?”

“找别的材料。”男人简单回答,“匕首和十字螺丝刀给我。”

“要穿孔吗?”

“嗯,穿孔系绳,再在外面固定,更牢靠。”

她就安静地在一旁看他给木材穿孔,和上回砍树一样,没多会,学着他的样子,她也开始给木材穿孔。但想要安静地干活是不可能的,她总要与他说两句。

男人不太回答,她也不在意。

最终问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

“干嘛?女士优先吗?那我先说,我名字有个星字,你可以叫我小星星,小星,阿星……怎样都可以!”

他似不经意侧头看她,眸光掠过她的眼睛——这名字倒是贴切。

眼眸如星。

“喂,你总不好一直都占我便宜,让我跟着你家政河叫你骁爷啊老大啊什么的吧?我不是你手下,也不靠你吃饭,我们是平等的诶。告诉我嘛,你的名字。”

男人没有立刻作答,在第一个孔钻出后,他用螺丝刀在沙滩上写了一个名字。

苏星九念道:“池,弈,骁。诶,你字写得好好看。”她从不吝啬赞美,在他名字的对面,她也用螺丝刀写字,写了“小星星”。

一笔一划都不规矩,女孩的字与她的性格倒奇异地相似。

“哇,你们干嘛?”政河抱着一堆树枝和藤条回来,看到沙滩上的名字,“小星星?你这么称呼自己不起鸡皮疙瘩吗?所以你叫秦星星?这名字也太难念了,听起来嘻嘻嘻的。”

苏星九道:“允许你叫我星爷。”

“我叫你星球表面吧,皮可真厚。”

“那星姐也可以啊,我不跟你计较,让让你。”

“你成年了吗?”

“一个人的伟大和地位不是用年龄衡量的。”

“老大你治治她,这家伙就长了张嘴。”

……

木筏子的工程进度比较慢,三个人里,政河和池弈骁且算成熟工,但天黑的时候,也没能把树木的孔穿完。这些长木材不能用太硬的乔木,也不能用柔软的松木,松木浸水烂得快,用不了多久。没有打孔机,纯手工钻木,一直到苏星九撑不住去睡觉,还有三根木头没动。

池弈骁和政河没去睡。

他们打算把余下的三根木头都做完。

“快三天了。”政河朝后看了眼,房屋里的灯亮着,“就算不发无线电,诸葛小子也该快找到我们了,走之前我把路线发给过他。按照他的脑子,搜寻附近海岛,三到五天差不多。我在直升机顶上涂了黄色颜料,找到我们不难。老大你是不是算准这,才答应那丫头留下的?”

池弈骁没搭茬,望向平静的海面:“这个岛的位置不错。”

“只是位置不错?人也不错吧?”政河轻笑,“从运输线路来说,排查掉这里的不安全因素,建个中途站点,挺好。只要把通信解决,安保不是问题。”

“回去再说。那个女孩背后的人是谁,还不知道。”

“老大,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池弈骁笑得情绪不明,“想改行做媒?”

“我这真是关心你。我看这丫头人还是不错,闹是闹腾点,女人都闹腾。等查清楚她给谁软禁在这里,到时把她带走就完了。我估计她有什么把柄给人家抓着,不然早跟我们求助带她走了。”政河猜测,“她背后的人应该也不想要她的命,那房屋,那一堆衣服,还有非常齐备的厨房和日用,我看了半天,觉得还是软禁。”

“不能走和不想走是两件事。”

“你觉得她是不想走?也有这个可能,她待在这里的样子,也挺自得其乐的。”

池弈骁也回头看了眼房屋,“你看见屋里的摄像头了?”

“嗯,看到了。暴风雨那天,摄像头还在工作,后来坏了。所以我才猜测看管她的人不怕她逃走,还有一种可能是正在赶来。”

“随身带枪,都注意点。”

“嗯。”

夜里的海风平浪静,两个男人低沉的说话声被风带走。

最后三根木头的工作结束,两人回到屋内,桌上放着两杯早已凉透的牛奶。政河走过去喝了一口,“哟,岛主大人还挺有心,自己去睡觉,给我们留了牛奶。老大你喝不喝?”

池弈骁径直往沙发走去,“不喝。”

“那我喝两杯了。”

他在沙发上躺下,靠枕和毯子都换了新洗过的,对面沙发政河睡的没换。

还是那股洗衣液的清香。

池弈骁把毛毯盖到胸口,脑海中浮现出白天女孩的容颜。

汗水粘住额发,嘴唇与脸颊自然发红,她喘着气在他身边砍树,快砍断的时候就把斧子丢在一边,双手压住树干。全身使力时,她半个身子都下躬,较显宽大的迷彩服里是一件灰色t恤,领口卡在纤细的锁骨上……

他一边想,一边把毯子往下拉,那股清香就淡了一些。

闭上眼休息,没一会,他又把毯子往上拉,那股清香就近了些。

有点魔怔。

池弈骁没有睡着,始终闭眼假寐。

不知过去多久,他猛然闻到那股清香浓郁起来,下意识睁开眼,女孩的脸在眼前放大,心口猛地一跳,他朝她做出一个擒拿的动作。

“是我!”女孩压低声音,做了个轻声的手势,“来,你跟我来。”

她不知是低估政河还是真的把他当熟睡的猪看,在看到政河翻过身面向沙发里侧时,舒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微凉的手指抓在他小臂上,“我们去外面。”

池弈骁跟她来到屋外。

她在他面前站定,踌躇有一会,对他伸出手,摊开,掌心是那个小组件。

第136章 重点问题

“这个还给你。”

池弈骁挑眉,没有接,“你打什么主意?”

“没有主意了,真的还给你。”

他还是站着不动。

苏星九急了,拉起他的手,把小组件放进他手心里。月色清朗,但周遭没有光线,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

只有略微发紧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很耽误你们。我……嗯……反正你们修好通信再等人过来,也要些时间吧,算起来肯定够三天。我,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无聊,看你们没有恶意才想逗你们玩的。”

他摸不清这番话的意思,“你想说什么?”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你们给我打野鸡野兔,还帮我造船,我……”

“哦,心里有愧了。”

苏星九低下头,“谢谢你们。”

池弈骁无声地勾起唇角,这丫头倒也还算懂事,闹腾归闹腾,心里还是明白的。他收起小组件,双手随意插在裤兜,“为什么给我?”

“啊?你是老大呀,而且那个政河话好多,我要是给他,他要损我的。”

池弈骁轻笑。

苏星九抬头,双眸里的期待如星光熠熠,“你们走了之后,还,还会来吗?”

“还来做什么?”

“唔,来看我啊。”她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我还会住在这里,你们再过来的话,肯定能见到我。”

“为什么要来见你?”

苏星九对于人情并不练达,她只说得出心中所想,故而道:“因为我想见你们。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对不对?一起度过暴风雨,还吃烤肉,一起造船……”

他听得轻笑,“你邀请我们再来,不需要经过……关照你的那位朋友的同意么?”

“噢,他啊,没关系的。是我自己要求来这个岛上住,锻炼一下。我以前比较弱,被坏人抓住没法反抗,现在我一个人在这里也能过日子了。”

“是么?这个房子,还有房子里准备齐全的东西,是你一个人过日子的能力证明?”

苏星九瘪嘴,“慢慢来嘛,一口气能吃成胖子啊?我以前做什么都有人帮忙的,洗衣服,做饭做菜,什么都不会。现在好很多。”

“要学会这些,不必跑到这海岛上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人犯贱的嘛,不把后路断了,往前走出一步好难。”她说起道理来老气横秋,“我要是一直在朋友身边,搞不好能做一辈子的废人。”

凉如水的夜里,男人罕见的有耐性,继续问道:“那又为什么,让我们再过来?”

呃,这个问题是重点。

苏星九眼睛乱转了会,原本下意识地想要编个和心中所想无关的答案,又觉得如果说出那个答案,她大概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难免可惜。

于是,压着咚咚如擂鼓般的心跳,她尽量让声音不发颤:“我想见你啊。”

池弈骁微愣。

女孩葱白的十指交叉在一起,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像拧麻花。

她不敢看他,“我想见你。”又重复一遍。

他感到有趣,隐隐夹杂一点愉悦,“见我?”

这个问题再说下去就很难说通,思索好一会,她抬起头,“你有女朋友吗?”

池弈骁微一挑眉。

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就不太忍心故意说错答案使她失落。

“没有。”

她果然露出快乐的笑容,随即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那我亲你就没有人会生气啦!”

说完,一溜烟跑没影,回屋里去了。

唇瓣柔软的触感还留在脸颊上,他伸手摸了摸脸,想起政河说他,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个人自顾自笑起来。

或许是人生自有境遇,他从前少年时也遇到过这样的女孩,柔软天真,倒没有她那样鬼灵精,更多是羞涩发怯。见到他总是先红了脸,说不出几句话,更喜欢写下来,把信封搞得花里胡哨,塞到他课桌或书包。

她们是入不了他的眼。

那时他年少,却看不上同样年少的女孩子。他急着长大。

后来也是世事变化太快,没有正经地在学校待上多久,他的脚步比普通的同龄人更快也迈得更大。现如今,他是老大,从不缺女人,燕环肥瘦。只要他想,让手下叫一个,你情我愿,办完事就走人。

他从未留恋过。

却在心底深处有一点怀念从前的天真。

这丫头就在这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的时候出现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小组件,一个人在屋外站了好久才回身。

第二天,政河和池弈骁一贯地早起,木材穿孔完毕后就快了,用麻绳把木材绑在一起,再用较粗的树枝垂直绑缚,要不了多久,木筏就可以做成。

政河自然而然提起昨夜的事,“老大,那丫头大半夜找你出去干嘛?”

池弈骁坦然道:“她把东西还回来了。”

“什么?!你对她使用美男计了?”

池弈骁瞥了他一眼。

“你别这么看我。她早说过,我们俩站一起,她不瞎就会选你。然后呢?没别的了?她为什么要把东西还给我们?是不是又有了新的鬼主意?”

池弈骁轻笑,神色柔和,“她觉得对不住我们。”

“天下红雨!这家伙竟然还有良知呢。”政河也笑,“小女孩家家,八成是一个人在这海岛上住得太孤单了。看我们俩没恶意,蹬鼻子上脸。”

正说话,苏星九从屋里出来,她头发散乱,双眼下有显见的青黑圈。

显然是没睡好。

政河打趣她:“哟,秦岛主,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昨晚上做贼去了?”

苏星九下意识看一眼池弈骁,“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吗?这岛上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我去偷的?”

“那可说不准,有不少呢。比如你‘拿’走的那个小玩意儿,再比如……偷汉子。”

“你就安心吧,我就是偷汉子也不会偷到你头上。”

政河端详自家老大风雨不动的表情,笑道:“这点我是很安心的。”

苏星九走上前,两人正在绑缚木材,她似乎帮不上忙,就坐在一旁给他们拾掇粗树枝,状似不意地问道:“话说,你们为什么会迫降在这个岛上?”

“出了点小意外呗。”

“是在做事的中途吗?路过这里,出了小意外?”

政河看她表情遮掩,心中警觉,“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想打听我们?”

池弈骁倒还是一副闲适的模样,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

“我是想问……你们出来办事的话,应该不会只办一次吧?唔,下次是不是还会走这条路线,就又要路过这个海岛了?”

警觉变成了再次的打趣:“怎么,你是想我们再次意外一下?还是下次办事的时候,故意路过你这里,停一停?”

“都可以呀!”她笑嘻嘻的,眼神很亮。

政河一时无语,“都可以?要是下次又出意外,我们死在这海岛上也行?”

苏星九嗤他:“你就不能想点好事吗?干嘛要死在这里,你很希望我给你收尸啊?我可讨厌尸体,到时候把你踢进海里,喂鱼!”

“真是无情。”他本想再说两句,但句子在肚子里转一圈,觉得还是不要咒自家老大死不死的了。

第137章 怕水

木筏做好后,苏星九跃跃欲试,被池弈骁拦住:“有没有空的塑料水瓶?”

“有是有,只有三四个。”

“不够。”他检视木筏,“跟你的那个朋友多要一些,绑在木筏边上。”

“这样更保险吗?”苏星九看着木筏,“这个最多可以坐几个人?”

“两到三个。”

政河插嘴道:“老大,没必要给她考虑得这么保守。秦岛主不是一般人,她在海里呛几口水,时间长了,自己能学乖。”

没曾想,从前开玩笑,她毫不在意,这几句话却让她变了脸色。

池弈骁捕捉到她浑身一抖的瞬间反应,不由得想起之前她发梦魇,是怕水还是别的什么?为了克服而故意住在海岛么?

女孩神色晦暗不明,“会呛水?”

政河以为她又有鬼主意,嗤笑她:“你怕水住海边呐?”

她不答话,转而求助道:“你会修无线电,能不能帮我修一下。”

“你那个无线电不叫坏了,只是简单的接触不良。怎么现在想起来让我帮忙修了?要么这样,你把小组件还给我们,我就帮你修。”

他存心捉弄她。

“我……”苏星九看一眼池弈骁,见他也不说话,心里堵着一口气,不理这两人,抓起木筏上的牵引绳就想拖动木筏往水边去,“不修拉倒!”

木筏很重,她推不动。

这两个男人也没有上前帮忙,苏星九跟自己赌气。她最终放弃推木筏,转过身望向海面,风不大,海水涌动得很是温柔。

她还怕水。

来到这海岛上时,溏心蛋曾问过她,会不会害怕?她没有回答。她想的就是要克服这种害怕才来到这里。可她住在房屋里,偶尔在丛林和岛上浪迹,其实并没有接触过水。

池弈骁说得没错,真的想要锻炼自己,并不必要非得在这座海岛上。

她大概只是换了种方式逃避。

泄气和挫败来得比海潮更为汹涌。

苏星九默然站着,政河想说话,被池弈骁拦住。两人于是继续沉默地看她。女孩静立许久,就在他们以为她要回头的时候,她抬脚往海的方向走去。

“这……她想干嘛?”

“先看看。”池弈骁皱眉,“她可能怕水。”

政河这才想起,恍然道:“对!这家伙不会是想直接跳海,克服恐惧吧?”

池弈骁没有回答,目光放在女孩的背影,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很坚定。在慢慢没入海水中时,浑身颤抖,肩膀的耸动应当是在哭。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回头,浑身发抖地继续走。

他看到她把整张脸浸入海水,平静的海面冒出水泡泡。

不到十秒钟,她从海水里昂起头,撕心裂肺地对着海面哭叫起来。

那悲怆的声音使听者动容。

“老大……”

政河话没说完,池弈骁已经走过去,他在她两米远的身后又停下一会,哭叫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他再次迈动脚步,把女孩从水里捞起。她挣脱他的怀抱,与他一起走回浅水滩,海水没到他们膝盖的地方,两人停下来。

在山间庭院养伤期间,她从未放任自己哭过。起初她是没有哭的欲望,后来,她不愿意在溏心蛋,桑姨和茶叔面前哭,哪怕她叹口气,他们都吊着一颗心,更别提哭。

在不熟识的人面前,反能放松情绪。

池弈骁看得出,她怕水,且这背后的原因若追究起来,应当很惨烈。

女孩脸上海水与泪水混杂,鼻子眼睛通红,哭得又是委屈又是悲伤,却一句话都没说。

也许是说不出来。

“昨天还说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怕水就怕水,现在是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不是责备,是关切。

苏星九把凌乱的湿发随便用手背一擦,海水涌来时,又忍不住浑身一抖。

女孩哭了个痛快。

池弈骁的手握成拳,站着没动,“为什么怕水?”

她这时才哭着说:“差点被淹死。”

这个理由倒是她的风格。

男人无奈,握成拳的手放开,双手插兜,“那就学游泳。”

“我怕水还怎么学游泳?你有病!”她哭起来的样子特别像小孩,眼睛都睁不开,眼泪水一塌糊涂地糊在脸上。不止鼻头和眼睛,脸颊都开始发红。

“不学游泳就一直会怕水。”

她哭得更凶,还伸手打了他一下,“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

池弈骁突然笑出来。

“你还笑!”

苏星九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看到男人的笑容,觉得他好看的念头占据了整个脑海,就不哭了,盯着他说道:“你能不能抱抱我?”

他笑得更好看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能。”

倒不是她如何,而是这海水也不算太干净,她浑身湿透,衣服上沾着水草与藻类。

下不去手。

她隐隐又有哭的趋势,但显然是撒闹了。

“你哭,我也不抱。”

“哼!”她瞪了他一眼。他们是君子,她可不是。眼珠子一转,就往他身上扑,双手圈住他的腰,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钻入她的鼻尖。

池弈骁的语气隐忍:“把手放开。”

“不要!”她撒泼耍赖。

本想治治她,但怀里的身子在海水涌来时,还是会有轻微的颤抖,他在心里叹气,最终没有推开。

“你回去洗干净。”

女孩就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原来你是嫌弃这个啊。”她变得很开心,“洗干净就洗干净,又不是我脏,是海水脏!”

他被她看得心头一热,手抚上她的背。

苏星九穿得不多,一件长裙和内衣。

池弈骁的手可以摸到她的胸衣扣,就不由得拉开手掌与她背部的距离。

他又把手放下。

稍远处的政河看着两人,起初只看到他家老大把她从水里捞起,随后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又或者老大脑子出了点问题,在安慰她。那女孩子没一会就不哭了,又没一会,就扑到老大怀里了!

没有发怒,没有推开,果然就是情窦初开没错了吧!

政河盯着这场面,手机没信号不要紧,拍下来当护身符是必须的。

人生真是美妙而奇异的旅行。

他和兄弟们以往跟老大出来办事,通常是遭遇伏击的可能比遭遇意外事故的可能要大得多,说九十九比一,不夸张。偏偏是这百分之一的几率,他们迫降在这小岛上,遇上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奇怪女孩。

这缘分的出场方式,都让他有点开始相信天注定了。

第138章 老大的儿子

初夏的月光很亮,万里无云。

海边的房屋二楼,推开窗就能看到明亮的月光。清辉如水,泄入屋内,正如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首诗唐牧深曾念给她听,很容易就记住。她却没有感受。

故乡是可以回去的地方,哪怕阔别二十载,迎面相逢,笑问客从何处来,有的也是熟悉又心酸的情绪。苏星九不知故乡何处,也无从追寻,思乡情是生不出的。

自她住在这海岛上后,偶尔的床前明月光,倒生出些感受——如果唐家真的曾经把她当做所谓的“养女”,那么c国姑且可算作她的半个故乡吧。

半山别墅的窗台做得很宽,可以使她坐上去。这里的房屋,做的是落地飘窗,她往往靠在飘窗上看窗外的月色和海。月光极亮时,平静的海面很是壮美,却也使人看了心生恐惧——一望无垠的海面也像一只呼呼沉睡的猛兽。

这个月夜过去,当阳光从海平面升起,就是第三天。

晚间时分,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楼睡觉了。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个人一定修好了他们的设备,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他们的人一定可以找到这里。

苏星九想起那个吻和那个拥抱,不舍而寂寥的情绪如藤蔓缠住她的心。

头靠在窗玻璃上,床头的小闹钟滴滴响了两声,凌晨两点钟。

如果时间可以慢一点就好了。

她把脸贴着玻璃,盯着外面,看了一会,突然直起身。她眯起眼睛,再度全神贯注地往外看,在清爽的夜空里,有一个小黑点,远远地在靠近。那黑点越来越近,就渐渐能看清全貌——是一架直升机。

苏星九立刻起身,走到无线电前,停顿一会,什么也没做,随便套上件外衣就蹬蹬蹬跑下楼。

“有直升机来了!”她朝客厅喊。

池弈骁和政河醒来,这两个男人的敏锐和迅捷程度超出她的预估,两三步路的时间,他们已经各自拿好一把手枪,把她拦在身后。

政河从窗户看外面,池弈骁则站在门边,门打开一条缝。

苏星九很紧张,“除了你们,没有直升机来过。”

政河警觉地查看四周围动静,“你去老大背后的墙那里。你的那个朋友来看你吗?他不用直升机?”

“他用快艇。”

她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不一定会是敌人。”政河说道,“有可能……”

“先看情况。”池弈骁打断他的话。

苏星九就霎时意识到——有可能是他们的人。

她站在池弈骁身后,看他高大修长的背影,难掩失落的情绪,“你……联系你的人了?”

他没回答。

等了好一会,政河突然把枪收起来,走到门边打开灯,“是他们来了。”他说完就往外走去。

池弈骁也收起手枪,正要走出去,转头看到女孩低着头靠在墙边,嘴瘪瘪的,嘴角下垂,是落寞的表情。

“他们知道我们的路线,政河在直升机上画了显眼的信号,如果不是暴风雨,也许来得更早。”

听到他的话,苏星九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发蠢。

她还真的以为这两人拿她没辙,实际却是懒得与她闹腾。但想起这几天的相处,觉得他们还是愿意陪她的,就心情好了不少,“你没有把东西给政河吗?”

“还没有。”

女孩闻言就立刻笑了,眼睛弯弯的,“我和你一起出去。”

他看向她抓在他小臂上的手,放缓脚步。

沙滩上,政河已经和直升机上下来的人会合,他们只来了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苏星九跟着池弈骁向他们走过去,那个大人身材魁梧,与政河走在一起。那个小孩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正飞快地朝他们奔过来。

“老大!”他跑到池弈骁面前就停下,“幸亏有政哥留的信号,我们又看到房子,你果然在这里!老大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池弈骁伸手揉他的头顶,“你做得很好。”

男孩很开心。

“你……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

男孩皱起眉,这时才把目光投向她,“她是谁?呃,头发好乱,这女人是野人吗?”

“臭屁孩,你才是野人!没礼貌!”苏星九瞪他,“我是你家老大的未来女朋友,你给我放尊重点。”

“老大!”男孩叫道,“你怎么会找这种女人做女朋友?她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小小年纪就瞎,好可怜哦。”

池弈骁听他们斗嘴,眼见政河走来,就再次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说道:“她是那座房子的主人,我和你政哥借住她的地方,你要谢谢她。”

男孩很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说道:“喂,老大说让我谢谢你的,那我就谢谢你。”

“喂什么喂,有这么谢谢人的吗?”

政河说:“她姓秦,是这个岛的岛主,你要叫她姐姐。”

“我才不叫。”男孩性子倒是倔,“老大,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李还在直升机上等着,马上就能走。”

苏星九感到心里堵了块石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池弈骁。

男人没有看她,依旧是那淡然闲适的语气,“不着急,天亮再走。你去把李叫过来,都休息会。”

“不急吗?”

“当然不急了!”政河在男孩脑袋上敲了一下,“快去叫人,别多话。”

男孩就跑着去了。

政河端详到苏星九的表情,“那孩子一直那样。被我们惯坏了,脾气挺大,不过也很聪明,小脑袋瓜子就跟数据库一样,说神童也是可以的。”

“因为是老大的儿子?”她才不信什么神童,那孩子至多十岁,也就是身份特殊才被大家捧着吧。

“怎么可能?!”政河的目光在池弈骁和苏星九之间徘徊,他俩这奇怪的气氛竟然是因为这种误会么?势必要做个助攻了,“我们老大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这么大的儿子?小诸葛是我们收留的孩子,父母去世得早。我们老大没有什么私生子之类的事情的,秦岛主你放心!”

“政哥,最近很喜欢聊天?”

“没有的事!老大,我就是……跟秦岛主介绍一下,这个,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苏星九不知为何有些开心,没经过脑子地问道:“什么万一?”

“回去睡觉。”池弈骁率先回屋。

政河和身材魁梧的男人则都是看了眼苏星九,暗示都快成明示了,还问什么万一?桃花眼里流露出不屑:“我说秦岛主,咱还是早点睡吧,睡眠不足,脑细胞死得更多。”

第139章 不一定再来

一番折腾,苏星九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情五味杂陈。

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他们就要离开了。

她的睡意变得更为稀薄。

双脚埋在被窝中,她还是刚才那副下楼的打扮,一动不动靠坐床头。深深地叹气,一下又一下,不知道多久,门上响起敲门声。

“谁?”

“没睡?”

她立刻从床上窜起,拖鞋都不穿,打开门,池弈骁正站在门口。

女孩的眼眸晶亮,“你找我?”

他移开目光,“你的无线电在哪里?”

“那里!”她指向房间里的长桌,见男人走进房间后就认真查看起来,于是问道:“你也会修?你特意上来帮我的吗?”

她半蹲着,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两只手扒在桌沿,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像家里养的宠物小狗,巴巴地在主人身边摇尾巴讨好。池弈骁总归要控制自己的目光,若与她对视,他怕是受不住那种澄澈的注视,也许会做出不符合自己行为的事情来。

“反正睡不着,就来看看。”

“为什么睡不着?你怎么知道我也没睡?”

这丫头不仅问题多,问得还挺见骨。

“你应门了,所以知道你没睡。”他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

她倒也不追问,又说:“你们是天一亮就要走吗?离海近的地方太阳升起来很早的,也许只有四五点钟,还算凌晨。你们早上不吃点东西吗?回去要飞多久?这附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应该要飞很久了。”

他简单修好她的无线电,还是去看她的眼睛,“说你的重点。”

眼珠子一通乱转,她盯着他:“你,你还会来吗?”

这个问题,他之前没有回答。她始终记着。

池弈骁还是不正面回答,“你觉得孤单,就不要待在这里。”

“我和我朋友有约,要在这里两年,现在才过去一半。”她嘟起嘴,似是后悔,“早知道我就自己不跟他这样约,他本来也说过我随时可以反悔的,可是总觉得不太好。”

听在男人耳朵里,却是另一种理解——她在这里住满两年就可以摆脱那种看似约定的束缚?如果提早反悔,大约会有另外的条件产生。

故而表示理解,“是约定,就遵守吧。”

“是吧,你也这么想。”她见他起身,也要跟着起来,但因为蹲下的时间过长,腿发麻,跌坐在地上,她忍着酸麻去抓他的衣袖,“你还没说你会不会再来。”

池弈骁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扶站起来靠在桌沿。

他看了她一会,不知在想什么,之后很是平淡地说道:“我不一定再来,你不用等。”

女孩星光熠熠的眼睛里有显见的失落,抓着他衣袖的手还没放开。他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喃喃:“为什么不一定再来,却不让我等你呢?你也有可能会再来啊。”

他盯着她,心里滋味不明。不知道该期待她懂,还是期待她不懂。

女孩思索好一会,眼睛一亮。

他的心就莫名一抖。

“那我不等你,但是你也要做到你说的‘不一定再来’,这样好不好?”

池弈骁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的脑回路,忍不住露出个笑容,“可以。”

她再次跟他确认:“不一定再来的意思你知道的吧?也有可能会再来的,一半一半的几率,你不可以在心里把其中一半擅自去掉,说定了。”

“好。”

他没有多留,就下楼。

其实按照普通的理解,他的话是很明显的拒绝,只是稍留了一点让双方都不至于太尴尬的余地——他从前不这样。但对上她的眼睛,不知怎么,就那样说了。

那丫头大概是真的没有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她有几分敏锐,可因为人情上的不练达,她的思维走向另一个方向——计较“不一定”这个词里的可能性。

她甚至为此窃喜,哪怕他再来的可能只有一半。

池弈骁下楼后没有一丝睡意,坐到沙发上,小诸葛睡得安好,翻了个身,他给他盖上毛毯。

天亮后,驾驶直升机的人和身材魁梧的大块头率先离开房屋,他们要准备出发。政河则清点整理从之前那架直升机上搬下来的东西,他优哉游哉,看得小诸葛干着急,催他:“政哥,你快点,我们要走了。”

“急什么?你一边待着去。”眼神有意无意往楼梯口瞄。

池弈骁一眼就明白他的心思,嘴角勾起笑容:“你政哥年纪大,手脚不利索,对他宽容些。”

小诸葛理解不了,“你真奇怪,这个破岛有什么好的?快点走啦!好多人都在等老大回去,这几天没有你们的消息,你不知道大家多着急。”

“人都找到了,急什么?”政河又收拾一会,终于是墨迹不下去了,“老大,那丫头怎么还不下来?昨天不还在问会不会再来吗?她怎么回事,我们要走了,不出现下?哦对了,她的无线电我还没帮她修好,我去看看。”

“我和她说了,不用等我们。”

政河的脚步就停住,他瞪大眼睛,“不是吧老大,亲手掐桃花?你这样伤害小姑娘的心,不太好哦。”

“那个女人又不好看。”小诸葛插话。

政河脸色变得严肃,“不好看又怎么了?先不说你审美的问题,那丫头就是真的长得不好看,也不代表你能随便伤害她。小诸葛,你要记住,女孩子是用来保护她疼爱她的。你以后做男人,一定要记住这点。”

小诸葛不服,“我现在不是男人吗?”

“当然不是!别急,再过几年哥哥教你。你现在毛都没长齐,小屁娃娃,大人说话别插嘴。”

“是我找到你们的!”

“嗯,承认你智商高,那你也不是男人。”

两人一边走一边闹,政河拖着几个大袋子出门,“那什么,老大,我们先过去。我们打扰人家小姑娘好几天,善后交给你了哈。你慢慢来,我们不着急。”

“你怎么这样使唤老大!政哥你太奇怪了!”

……

聒噪的声音渐渐远去,池弈骁这才矜贵地从沙发上起身。

那丫头一晚上没有好好睡,定然是在睡意最为凶猛的清晨睡了过去。他手插进裤袋,摸到那个被她拆下来的小东西,心中一动,把东西放在桌上,最后看了眼楼梯口,转身出门。

远远看到身姿修长的男人走来。

政河对他告别的速度很是忧心,他盯着池弈骁走向直升机的闲适模样,直摇头:“这注孤生的体质可咋办哟,愁人。”正说着,桃花眼一瞪,“诶,老大老大,你回头,回头。”

池弈骁看他一眼,定住脚步,回过头去——

苏星九一身绿色的裙子站在房屋门口不远处,对他又跳又挥手,但没有跑过来,只是站在那里。应该有在大声说话,离得远,听不清。

可以判断,她是笑着的。

政河理解无能:“不对吧,这么开心的么?”

池弈骁看着那绿色身影,嘴角勾起,什么也没做,转身跨进直升机。

起飞的时候,绿色的小人不跳了,也不再挥手,她静静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望向天空,风吹起她的裙摆,与白色的小楼相映如画。

第140章 心里有光

苏星九坐在桌前,正要给溏心蛋发消息,却先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运输大鳄,军火商,人不错,比我差点。”

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念头转了几转,就坐在桌前一个人笑起来。原来溏心蛋这家伙是早查出那个叫池弈骁的男人的底细,这才没有出现。他的这种不干涉态度下的干涉,使她感到分外温暖。

于是,她回复了一则消息:他笑起来比你好看。

果然,他很快回复:你等着。

下一次的物资运送,溏心蛋就亲自来了。他有半年多没出现,这一次他开着直升机过来,一度让苏星九心跳加速。直到黄色衬衣的男人慢慢朝她走来,迎接他的是重重的叹气声和毫不掩饰的失望表情。

溏心蛋一眼就明白她心中所想。

在她脑袋上敲一个栗子,“你这死丫头,果真是女大不中留,摆给我看的什么表情?我就知道,开直升机过来,你就以为那谁回来了?”

“你知道还开直升机来,所以这个表情是如你所愿了。”

“好,好,牙齿磨尖了。”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就把一些日用的调料品、食物等都拿进房屋。他和苏星九走在沙滩上,“现在说说看,他哪里比我好看?眼睛,鼻子,嘴,还是下巴?你说哪里,我就打烂他哪里。”

“唔,他哪里都比你好看!”

他气哼哼的,“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

“不是。我是不向流氓低头。”

溏心蛋微微一愣,突然笑得很爽朗,他长手一伸搂住她脖子,是和很亲昵的人笑闹的姿态,“小丫头,野起来了。”不等她挣扎出来,他又放开,温厚的手摸在她杂乱的长发头顶,“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很多。我会和桑姨说,她一定以你为荣。”

“那你呢?”

他笑得温和,却没有回答,只说:“我以你为荣,你特别当回事吗?这种应该是长辈做的事情吧,还是你把我看成和桑姨、茶叔一个年纪的人?我看起来那么老吗?我这么玉树临风,年轻帅气的男人,你……”

“行了,这个话题就略过吧。换一个。”苏星九没好气地长叹,“说说看你什么时候换个别的颜色的衣服?”

“黄色不好看吗?使我英俊帅气的同时又多了一点阳光!”

“好看和喜不喜欢是两回事吧?”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

“起码不是黄色。”苏星九敛去笑容,认真说道:“黄色确实是接近阳光的颜色,所以它看起来明朗乐观,一个人要是对着这样活泼的颜色看久了,就会产生‘这个世界真是阳光啊’的感觉。是这样吗?”

溏心蛋的笑容又变成欣慰的老父亲状,“啧啧,我们家这鼻涕精,真是不得了。”

两人沿着沙滩走去又走回来,所有的补充物资都安放结束。他没有多留,和她说的话也没有嘱咐或是教育,只是闲谈,甚至没有问她暴风雨的情况——那场突如其来又剧烈疯狂的风暴他一定是知道的。

苏星九送他离开时想过,是否自己心门太紧,将他视作一个救助她的外人,尽管他说过关于很小时候的事。但她没有记忆,故而无法产生从儿时延续出来的熟悉和依赖。她对他的所有感受都产生在这两年。

但看到他走上直升机时,她猛然有一种领悟。

她应当是很在乎他的。

就像她知道桑姨和茶叔会因为自己的眼泪提心吊胆,这个人也一样。只是他懂得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自己的关心,会让她感到舒服。从付出而言,溏心蛋对她,付出得比桑姨和茶叔要更多,更多。

所以,她在他面前哭不出来,并不是薄情与疏离,恰是,她亦关心他。

这种互相之间无言的理解与关心,使她更觉温暖意味。而这种她也很在乎他的领悟,则让她不再感到那样孤独。就像是一个有家的孩子出门打拼,不必孤注一掷,也不必破釜沉舟,她随时可回头。

好像有点懦弱,但是陪伴真好。

心里住进光,苏星九在海岛上的日子变得更为多姿多彩。

她这次在清单上列出更多的厨具与配料,是一心想要锤炼厨艺的架势。每天外出的时间比以往更久,除去在丛林里探索,她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在溪流的上游处,有一片不小的沼泽。

这里的泥土松软,湿度极高,她身穿t恤在沼泽中待上一小时,t恤就有洗涤后晒不干的感觉。沼泽里长着不少杂草和她不认识的植物,积水的地方偶尔能见到游鱼,身上长有淡红斑点。她初次去,没有带工具,就只能看鱼游泳。第二次去就带上捕鱼网。

抓鱼的时候,想把它们做为盘中餐的念头慢慢熄灭了。鱼身上有鳞片,滑腻腻的触感实在不讨喜。她杀山鸡和野兔,一刀封喉还算利落。但鱼似乎是冷血动物?会不会像蛇那样,死得特别不利落,也许一刀下去,它还睁着眼睛?

这个念头爬上心门后,苏星九就放弃对沼泽游鱼的攻击。

她第一次杀鸡时,晚上曾做过一个梦——山鸡家族围在她床边和房屋周围,寻仇来了。如果杀鱼而使得同样的梦境再现,她掀开被子看到一床翻白眼的死鱼,鱼鳞和鱼腥气掠夺她的视觉与嗅觉……简直是地狱。

就此作罢。

苏星九不断扩大探索范围时,心里总归隐约想到那个人——池弈骁。

仔细算来,快一个月了。

他离开这里时还是初夏,如今是盛夏,每天毒辣的日头都让人感到太阳对地球有无端的恶意。她好几次站在沙滩上时,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被晒成人干。沙子滚烫,就算穿着鞋,也能感到热气滋滋滋地穿透鞋底,在烤她。

那个人说不用等他,她应下了,却总鬼使神差来到这沙滩看海——她原想看天空,但烈日不许。

有些人和有些人的相遇就真的只是南柯一梦吗?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惜了,她还想梦到他。

一个人一生睡那么多次觉,做那么多梦,总会有一个梦境相同或相似吧?在那个相似的梦境里,他是否会再出现?

苏星九漫无边际地想着,没有意识到自己从站立变成坐着抱膝,思绪游回来时,只感到屁股滚烫,她不由地跳起来,一边拍打一边懊恼。她的懊恼似乎从无形变到有形,像蜜蜂那样,嗡嗡嗡地绕着耳朵……

不对。

不是蜜蜂!

她猛然抬头,被刺目的阳光激得眼疼,又不甘心,双手捂在额头上挡住部分光,执着地再次抬头——

一架直升机正慢慢地飞低,向着她的位置。

被晒得通红又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141章 杀鱼

他来了!

他又来了!

自池弈骁和政河进门,苏星九就笑不拢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再来的!”她完全忘记被太阳晒得差点脱水,快乐地绕着池弈骁,走两步又蹦两下,“你真的就再来了,一半一半,你选了来的那一半!我知道的,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政河手里提两个大箱子,他放到厨房的料理台上,“你知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我人生的女主呀,女主等男主,男主怎么可能不来?”

政河露出一脸牙酸的表情,“你怎么确定我们老大就是你的男主?”

“设定就是这样。”她笃定道,很不耐烦政河这么没玩没了地问她,一句话堵住他,就又花蝴蝶一样缠住池弈骁。“你又变得好看了一点!”

池弈骁始终在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这似乎是他的惯常表情。但一定要说笑容里有多少真意,是没有的。他的笑容不带情绪,与其说笑,不如说微微勾着嘴角。若要笑,那个嘴角的弧度就会扬起;若他着意于讽刺,他的嘴角也会忠实地执行任务。

此时,他是淡淡的笑,一点点真意。

“你等我了?”

“没有!”

苏星九回答得飞快,男人一眼就明白她的真实答案。

故而发出一声轻嗤,“你等我了。”他的语气很肯定。

她就大方点头,“等了一会会。”说着,政河正从箱子里拿东西出来,她的注意力被吸引,就走过去看,是冷藏箱,一箱鱼,一箱蟹。苏星九的眼睛亮得生光,“这是给我带来的?你……不,不是你,肯定不是你。是阿骁!”

政河本想逗她,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不由自主去看老大的脸色。

阿骁?

老大只是微一挑眉,目光瞥向雀跃的女孩,甩了个锅:“政河非要带给你。”

政河瞪大他的那双桃花眼,第一次发现老大的这种属性,他有些新奇,“我吗?真的是我要带来的吗?噢,是我,我有点忘记了,老大一提醒,我这就记起来了。没错,就是我!是我非要带来孝敬秦岛主你的。”

苏星九哈哈大笑,走到池弈骁面前,毫不留情:“你嘴硬的样子好可爱哦。”

池弈骁警告的目光投向政河。

苏星九则已经又回到冷藏箱旁边,那一箱鱼都是活的。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晚上餐想吃鱼吗?”

“吃啊,新鲜的,刚买没多久,不吃浪费了。”

她接着话头道:“那你杀两条出来。”

政河不干,“我这纯苦力了吗?秦岛主,拜托,你能不能好好地摸一下你的良心?我们大老远过来,还给你带活鱼活蟹,你不是应该好好拾掇一顿饭菜出来礼貌地表示一下?虽然说你的厨艺是有点一般,但我跟老大,见的世面多,不在乎的。”

“那你杀鱼,我来做。”

听到这,池弈骁突然问:“你不敢杀鱼?”

“我……不能说不敢!之前没有杀过鱼,这个东西黏黏腻腻的还是冷冰冰的,手感有点奇怪,你们来杀好不好?”

池弈骁点头,再次看向政河。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跟着冬哥去非洲也许会感到幸福。”某人认命地从箱里捉出两条鱼,冷不丁就往苏星九脚边狠狠一摔,吓得她跳到池弈骁身后,两条鱼在地上无力地扑腾,露出白肚子,“鱼啊鱼,你真是命苦。让哥哥彻底解决你们吧。”说着,拎起半死不活的鱼往砧板一放,开始动手。

苏星九在池弈骁身后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有病吧?”

“没药医,随他去吧。”

苏星九和池弈骁聊几句天的功夫,政河利索地把鱼收拾出来了,她不闲着,立刻上前搭把手。一条鱼打算做蒸鱼,另一条则要红烧,她从柜子里拿出需要的配料,一边看政河做鱼,一边在心里暗暗记步骤。

之前溏心蛋让她炒猪肝,给她列下那么好长一串的操作说明,还不如观看实际演练!

真是舍近求远。

她在心里思绪万千,又要给政河打下手,一时间就没顾上心心念念的池弈骁。池弈骁不作打扰,在一旁沙发上坐下来,他侧头看去,能看到女孩认真的侧脸。料理台的墙面上开了一扇窗,由于阳光过烈,窗上的白色布帘一直都是放下来的。

但布帘并不遮光,只是对烈光做一个缓冲,还有零碎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落在她脸上,肩头,身上与指尖。她整个人像是被镶嵌在阳光里,很温柔,尤其那种神情的专注,使她看起来更有格外的魅力。

女孩朝他看来时,男人不着痕迹地移开注视的目光。

“阿骁,螃蟹煮着吃好不好?”

她询问他,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就不怕冒犯地喊“阿骁”,他们很熟吗?但这种感觉,并不让人反感。

“嗯,都可以。”

两条鱼,一锅煮螃蟹,一盘蔬菜,是他们的晚餐。

蔬菜是苏星九最后的绿色存粮,原打算分作两餐吃,此刻全部都上了菜盘。

她夹起一筷子蒸鱼的肚皮肉,清爽美味,就由衷赞叹道:“好吃!政河的厨艺不错!”她对他竖起大拇指,又往红烧鱼下筷子,“这个也好吃,好好吃。”

模样就像好几年没吃到过鱼的馋虫。

池弈骁看得忍不住勾起唇角。

政河则破天荒感到几分羞赧,他平时没少给一群大男人做吃的,可男人之间通常不会出现眼前这种类型的赞叹,最多说上一两句还可以、味道不错之类。苏星九这样直白的表示,他都感到脸红。

“做熟练了都能做成这样,只要在合适的时间把配料恰到好处放进去就行。”他知道刚刚苏星九在观察他做菜,故而老成地传授起经验来,女孩认真的眸光使他相当振奋,越讲越滔滔不绝,有种想要把所有的厨艺都教给她的意味。

苏星九却越听越没兴致。

这家伙已经完全脱离开桌上的这几盘菜,开始吹大法螺了,和溏心蛋那种纸上谈兵的教学法……一毛一样。

她长叹一口气。

就是这么一口气,政河骤然看到老大的眼神,就停止这话题,“吃菜吃菜,下次做的时候,再给你观摩机会。”说完,余光瞥两个人,女孩一脸的如释重负,而他的老大……

还保持着有意无意把眸光流连在她身上的状态。

好家伙!

先是一副“有事情要办,既然会路过那里就稍微停顿一下”的姿态,在出行路线上加了这个岛的位置,之后又是“既然要过去一趟,就带上点活鱼活蟹,也是顺手”的姿态,愣是让人当即采买两大箱鱼蟹提了过来,现在还是这么一副“并没有在看你,只是目光随便扫扫就难免注意到你”的姿态……

他读高中时的傻屁同桌就是这么追心爱的女孩的。

结局是:傻屁同桌成了一个高质量备胎。

真愁死个人。

第142章 肤色问题

“晚上还要走吗?直升机可以在夜里飞?”

政河飞快地捕捉到老大将要说出口的话,在那之前,率先道:“不能,夜视不太清晰,会比较危险。”

“那就在这里睡觉吧。”苏星九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我去楼上收拾两个空房间出来,干净的!”

政河说:“一个就够了,我睡客厅。”

“没事,反正都要收拾,一个两个都是一样的。”

“就只给老大收拾一个,我睡在客厅,不是跟你客气,是安全考虑。虽然这么久只有我们路过降落在这里,也保不齐会有别人。以防万一,你就不用跟我争了,多给我个枕头,我要搁脚,就可以了。”

“那好,我现在上楼去。”

苏星九一上楼,政河就干脆地跟池弈骁认了个错,“对不起老大,我做了个主。我可以解释。”

“不想听。”

“老大,别这样,反正我们这趟出来也不是特别急的事情,那合同板上钉钉,对方也知道我们过去得花几天,这一晚上两晚上的耽误还是没问题。不然,咱们也不会特意买上一箱鱼一箱蟹的……咳,上门给人送吃的来了,您说是不是老大?”

“看来,政哥喜欢上秦岛主了。”

“我哪敢啊!”即使知道是调侃,政河还是夸张地跳起来,“老大您别寻我开心,我可不中意这类姑娘。哦不,我的意思是,像秦岛主这么优秀的姑娘,我是配不上的。老大你知道我什么德行,大波浪那种……嗯,那种。”

池弈骁道:“去确认消息。”

“收到!立刻马上!”

政河出去后,池弈骁上楼。

女孩正在整理房间,这个房间原来大约是空置,桌椅、柜子和床上都积有不少灰尘,他上来时,清灰工作刚收尾。她似乎很不放心,拿着毛巾认真仔细地在房间里巡视,嘴里还碎碎念,他凝神听了几句。

“小灰尘呀小灰尘,出来吧,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去下水道好吗?如果你现在不出来,就等阿骁走了再出来,不然会死很惨……”

微一皱眉,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是这种智商?

应当是特例。

她巡视结束后又恢复正常智商的模样,把准备好的薄毯和枕头拿出来,仔细套上枕套,不知是否偏爱绿色,床上用品都是绿色系。他靠在门边的墙上,又听到女孩的自言自语。还是那种毫无意义的碎碎念

池弈骁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她一个人住在这海岛上的生活方式。

一个人待得久,会衍发一些常人看起来颇觉低智或奇异的行为。

自言自语停止的时候,女孩的气息到了门边,“你上来了?在等我吗?我刚刚都弄好啦,你来看看,肯定没问题的。”她靠在门上,做出邀请的姿势,“请洁癖先生检阅!”

池弈骁淡淡一笑,扫视一遍房间,道:“谢谢,辛苦你。”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不用谢!咦,政河呢?他在楼下吗?”

“去直升机那里确认消息。”

“噢,你们是有事出来,在这里停两天没关系吗?”她眼神里有期待,显然不是在关心他的事务,“要是没关系的话,明天上午……我带你去小洼好不好?”

应该回答的问题是有无关系,说出口却是:“小洼?”

“嗯!我最近发现的新地方,那里是一个有点低的小沼泽地,不闷热的,虽然也不是很凉爽,但是那里有溪流也通风,会好很多!你想跟我去吗?”

他差点答应,不去看她的眼睛,才说道:“等政河回来,再敲定出发时间。”

“好!”

池弈骁在这时突然对她产生好感。原先觉得她颇有几分黏人缠人,这样的女孩子在起初时或许会有黏腻的亲密感,要不了几天,他就感到厌烦。从未觉得,人生只有爱情一件事。因此他曾冷淡。

几天相处后离开,时隔一月他再次来,对她的了解更多几分。

原来她不黏人,有点想一出是一出,有点任性闹腾,但倒也明事理。

政河回来后,脸色不太好看。他和池弈骁去沙滩散步,实则是要说事。苏星九不知缘故,从二楼房间的落地窗看到两个男人修长的影子被月光打在沙滩上,池弈骁双手插在口袋,脚步慢而有力,像人在思索时的沉重步伐。

政河则步子轻一些,他的手势来回指点,大约在汇报事务。

或许是有事。她在心里判断。

他们会连夜走吗?如果连夜离开,那些鱼怎么办?养起来等他们再来么?

睡去之前,她这样不着边际地想。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大亮。苏星九一激灵,揉着酸痛的脖颈着急地往窗外看——直升机不在了!

心口像是骤然被挖空一块,失落的情绪要从嗓子眼涌出来,她来不及穿鞋就蹬蹬蹬跑下楼去,看到池弈骁坐在桌边翻阅文件——

“你没走?”

他神色淡然,目光在她光赤的双脚扫过,嘴角有浅笑:“你不是要去沼泽?”

“政河呢?他把直升机开走,你怎么办?”

“他还会再来。”

苏星九不再问了,露出灿烂的笑容,转身又蹬蹬蹬上楼,她的声音雀跃:“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换好衣服!”

日头极烈,一路走去到沼泽,近一小时的步程,中间还路过有树荫遮盖的山道,女孩的脖颈与挽起的小臂上就晒出一片红云。

池弈骁走在她旁边,突然停下,“你的脖子和手好像有问题。”

苏星九看了看小臂又伸手一摸脖颈,叹气道:“哎,是晒伤,我也没办法。不过没事,晚上就会开始脱皮,过几天又长出新的了。”

“所以你晒不黑。”他又迈开脚步。

“是啊,好像一直挺白的。”她把袖子往大臂上捋,凑到池弈骁身边,拉起他结实的臂膀,“看,我这么个晒法都比你白,这叫天赋!”

池弈骁算不得白皙,但在男人这个性别里,属于较白的梯队。和女孩白皙透红的皮肤一比,自然是显得粗糙多了。他看着女孩胜利的笑容,轻笑:“最本真的肤色不在手上。”

“那在哪里?”

“胸口和大腿内侧。”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女孩拉开衣服,低头往胸口瞧,她甚至想把贴身的衣服拉下来,在日光下看个仔细。

池弈骁忍不住拉住她的手,“你不能晚上回自己房间去看?”

苏星九却是一脸“好麻烦”的表情,“为什么?这里又没别人。”说着,眼珠子骨溜溜一转,眯起眼审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在偷看我?”

他一愣,放开她的手,“没有。”

“那你干嘛拦我?说明你在偷看!”

池弈骁说不过她,当然,他也确实注意到她的动作了。又不愿顺势调戏她,就干脆撇过头去沉默。

苏星九就很得意:“我知道我有美色!”

他没有讽她,侧着头轻笑。

她瞥见他的笑容,就更得意了。

第143章 小洼探险

“小洼”是一处不大的沼泽地,一般小型海岛的生态不会太复杂,但这个海岛挺大,出现这种沼泽地倒也不奇怪。

她一看就是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从溪流凸出的石头上一蹦一走,上了一处长满植物的土坡。她招呼他过去,在一丛开花的植物前蹲下,满脸欣喜:“开花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竟然开花了!”

池弈骁道:“这是雨久花。”

她的星星眼又出现了,“你连这个都知道?雨久花……是下雨久了就会开的那种花?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不知道,它一般长在水里或者沼泽里。”

“所以叫雨久,因为喜欢水咯。”

“它还有个名字,叫蓝花菜。”

“菜?”说话间,她就把几株花折断,拿在手里,“那就不要辜负它的名字,采回去吃了!反正家里的蔬菜都吃完了。”

池弈骁看她采得兴致勃勃,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继续说:“叫蓝花菜,应该是因为它可以作为鸡鸭鹅猪的饲料吧。”

“什么?!”苏星九站起身,手里一大把的花枝不肯撒手,“太奢侈了,这么好看的花用来做饲料,鸡鸭鹅猪肉也不见得有多好吃啊,浪费了,就让我来吃了它们吧。”

女孩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掏出背包里的绳子,一边把采到的花捆起来,一边说:“我之前来这里,嚼过这个叶子和这个茎,有点清口,蛮好吃。它一定是怕我这次来摘走它们,所以就赶紧开花。”

他笑道:“没想到你连花一起摘走了。”

“身为食物,长得好看,只会让人更想吃!”

“我以为,你叫我来看花。”男人双手抱胸,看着她把一大捆雨久花连着长茎放入背包,拉链只拉拢一半,蓝色的花朵探出头来,乍一眼看去,像是她发上簪花。

“也可以看呀,我没摘完。”她指了指剩下半丛花,“不过你要抓紧看,下一次来,说不定它们都没有了。”

池弈骁感到好笑。

所以少女心到底是什么呢?她如此期待拉他来这沼泽里,竟不是为花,是为食物。

“你看,这些石头附近有小螃蟹。”

“你还要抓螃蟹?”

“不抓。”苏星九拿起一根树枝,在娇小的螃蟹身上戳,“这么点肉,抓回去吃螃蟹壳吗?而且,我吃过你拿来的又大又肥的螃蟹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小家伙就算了吧。”

“你还挺仁慈。”

话音刚落,她抓起一只小螃蟹,用又大又厚的叶子包起来,再用草绳在封口处打结,“还是抓一只回去试试,油炸螃蟹,这么水嫩的壳子会不会吃起来很松脆,嗯……试试吧。”她抬头看到池弈骁眼里的笑意,又用同样手法再抓进一只螃蟹,“两只,你的和我的。”

他朝水里的游鱼点了点下巴,“鱼呢?”

“不抓。”

他的眸光显然就是不信了。

苏星九道:“真的不抓,这个鱼看起来就不好吃,滑滑腻腻的,而且好小。”

果然是害怕杀鱼。

她带着他在被取名为“小洼”的沼泽里搜刮一圈,装了满满一背包的食物,心满意足地就往回走,回去路上,她挑选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开心地与他盘算未来的食谱,荤素搭配,营养健康。

池弈骁用半只耳朵听,走了一段,他伸手提她背包顶端的带,有些重量。他手劲不松,说道:“包给我吧。”

她表情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味,但还是很迅速脱下背包,对他笑道:“谢谢!”

半下午的时候,太阳光有越发热烈的意味,背包里两瓶水被他们喝完,似乎丝毫起不了解渴的作用,全部蒸发成满脑门、满脊背的汗液,黏得人浑身湿答答的很难受。苏星九瞥了几眼池弈骁,他也在疯狂出汗,但表情很平静。

“你有洁癖对不对?”她在他面前停下,“现在这种情况,你是不是感到很讨厌?”

池弈骁不知她心里打什么算盘,就诚实回答:“还好。”

“为什么?”

“今天不能清洗,会很难受。”

“诶,不是我想的那样啊。”

她像是很新奇。又走了一段路,女孩拉他在附近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这块石头处于林荫下,摸上去很热,但借着林荫可以稍作休息,总好过在烈日下暴晒。

苏星九闲不住,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也安静不了一会。许是庭院的休养太过安静,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连表情都不动,宛如喘气的尸体。现在她像是要把积蓄的能量都释放出来,故而尤为好动。

她在石头附近搜刮植物的绿叶,挑那种又大又绿的叶子,拿在手里搓,搓得两只手掌都被绿色的汁液沾染,随后又用手掌搓手臂,在她要搓上脖颈的时候,池弈骁皱起眉:“你在做什么?”

“防晒呀。”她在脖子上擦出一条绿色,“我的偏方,这种绿色的汁液抹在身上,回去后洗掉,就不会发疼了。有时候也还是会疼,但会好很多。”

“这是什么植物的叶子?”

“不知道,我随便找的。”

“你不怕有毒?”

“有毒的话,我现在已经全身发黑了!”她举起绿色的手掌,作怪物吃人的模样,“我给你涂一点,你要吗?”

池弈骁看到她眼中的狡黠,知晓她的意图,就伸出手钓鱼,“你涂。”

她果然缩回去,望着他结实的小臂,“你不是有洁癖?现在也不觉得讨厌吗?”

“所以你在试探我的洁癖到什么程度?”

“嘿嘿嘿,没有啊。”她笑得很心虚,“随便问问嘛,万一不小心把你惹毛,你打我怎么办?我肯定打不过你。”说完,她伸手在他小臂上一抓,在看到男人下意识的皱眉时,乐得哈哈大笑:“你好奸诈哦,竟然以退为进!”

池弈骁微愣,差点就要把她丢出去,但她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皮肤上,却使他感到比日晒更滚烫的温度,好像她的手黏在他皮肤上,丢不开。没有多久,她自己撒开手,那些绿色的汁液没有留下多少印子,天太热,她掌心的汁液已经黏在手纹里,干了。

他朝她笑:“看起来,你不怕我打你。”

女孩惊愣:“你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诶,起码也等我练到你这样,再跟我打,才公平。”

“打人为什么要讲公平?决斗才讲公平。”

“说得有道理,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决斗?我们没有理由要决斗的嘛。”

他想说:我是要打你,并不准备决斗。

却听到她声音略小些,继续道:“除非你要跟我抢男人,但那也没有道理,你能跟我抢什么男人呢?除非你自恋。”

池弈骁觉得心怦地一跳,尤为猛烈,“你说什么?”

第144章 我借你钱

“没说什么啊。”

苏星九从石头上跳起来,她脸颊上也沾染了一些绿色的汁液,不知为何与日晒的发红和白皙的皮肤相映衬,整个人竟有明艳清媚之感。她亮晶晶的黑眼睛盯着他,显然是不打算说的,但那双黑眼睛又仿佛把她刚刚话里的意思都说明白了。

很奇怪的,他竟不敢再追根究底。

往往在这种时候,男人这一方的追问可以问出女孩一脸的娇羞与不知是否刻意的半推半就的逃避,又总是能够问出类似表白的娇嗔和怒骂,进而那种似有若无的感情就会以涌潮之势出现,宣示存在感。

事就成了。

池弈骁却没有再问。

他不是不知道普通感情的源起与发展,只是面对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睛时,他几乎是直觉地判断,即使他问了,也不会有那种发展。

这女孩一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总出“奇计”。

他心里盘算着“煮青蛙”,把她一脑子的“奇计”都小火慢炖地一条一条煮得稀烂,那就再也蹦不出手心里去。

“嗯。”淡淡应一声,他往远处看。

苏星九沉默一会,侧头看他,又再次看他,看到第三次的时候终于问他:“你不再问了吗?”

池弈骁低低地笑起来,发自真心,也真的笑得停不下来。

有好一会,他自顾自地笑,眼神看任何地方就是不去看她。

苏星九被他笑得莫名,又忍不住要跟他一起笑,就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凑到他面前去,想问他怎么回事,可看到他俊美脸上的笑容后,就问不出了。

她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微张着嘴,出神地凝视他。

他是真的很好看。

这种好看本来是很虚空的,就像贴在房间墙上的偶像海报,大概不会想到要把它拆下来收藏好。那种好看本来就是应该被挂起来,搬家的时候也不会留恋一张发黄又卷边的海报,再买就是。

但他的好看从最初的海报式变味了。

因为触手可及的亲近与他在细枝末节里展现出来的渊博与礼貌。

他一句话没问,只是笑一阵,就让苏星九的厚脸皮由内而外地透出红。她感到心被挖空后填上了一面鼓,他笑一下,就有一个大锤子在那鼓上嘭地锤一下。

受不住这种捶打,可能会引起心跳骤停。

她倏然站起身,烈日的照射与久蹲使她晕眩,男人也跟着起身,她摇晃身体后站定,发现他一只手圈在她腰侧,离她身体有一定的距离,没有碰到她,只是保护性地关照,以免她摔倒。

心跳就骤停了。

苏星九一路闷不吭声,像被霜打的茄子那样低着头,又比蔫茄子多一分生气。好像在思考,也好像是掉进了什么漩涡,找不到方向。

池弈骁一路沉默跟着她走,在坑洼和脏污处简短地出声提醒:“看路。”她就看路,而后绕开,此外,两人什么交流都没有了。

回到住处,她不知是想明白什么还是丢开不去想,沉静如水的眼眸又注入光亮,荡着粼粼波光,从背包里拿出“扫荡沼泽”的硕果。

雨久花早就脱水得奄奄一息,即使把它们插在花瓶里浸水,大概也活不转。

因此苏星九没有任何犹豫,把长长的根茎都摘下来,蓝色的花则零散地横尸桌上。

一般来说,一个女孩子没有惜花之心,很可能变得市侩精明或落于流俗,再被世事一通锤炼,皱纹与粗糙就前后夹攻,所以他见过的大部分打扮精致的女孩子都爱花。即使不爱,也不会存心糟践花。

比如,像她这样,摘回来一大摞花,把根茎都宝贝似的夺走,对花朵不屑一顾。

“这些花你要怎么处理?”

她背对他正拾掇根茎,随意回答道:“你尝尝,香甜吗?香甜的话等下洗一洗,我看看能不能弄碎了放到果酱里去。要不然就还是算了,我也没有养鸡鸭鹅猪的,没地方用。”

池弈骁把花都收拾到垃圾桶,到料理台前帮她清洗根茎并撕开最外层的绿衣,“你不喜欢花?”

“唔,你是说那些蓝色的花吗?就算喜欢它们也活不了,这样喜欢有什么用?”

“所以你不喜欢那种花。”池弈骁道,“你喜欢的花,你就不去摘了?”

苏星九撕下一条根茎的外皮,“我要是喜欢一种花,我会养它。把它从种子一点点养成开出来的花,从开始到最后它都是我的,而且我会把它保护得很好,不让别人摘走它。”

池弈骁默然听在耳朵里,不知想的什么,说道:“想法不错。”

“我养过的。”她以为自己被嫌弃了纸上谈兵,就说:“以前我寄住在别人家里,我养过一株山茶花。虽然一大片都是园艺工人种的,但我要来了一支,它是那一大片里开得最好看的山茶花,黄色的一大朵,就是我养的。”

池弈骁不做评论,根茎都收拾出来后,她把切成小指长的一摞都摆在瓷盘里,放进冰箱,“晚上再吃。”卖关子的表情。

政河不在,两个人的餐食就变得很简单,冰箱里剖好洗净的鱼拿出来撒上生姜料酒蒸一下,螃蟹蒸一下,就算对付过去当下的肚子饿。吃完,苏星九翻出签处,继续看起来。

“你看词典?”

“唔。”她应声,“我以前在别人家里住的时候没有读书,是……是他们家的一对兄弟教我读书,现在没事就翻翻词典,增加词汇量!”

他轻笑,“有帮助吗?”

“有一点,但是词太多了,我一个人也用不上。”

在她提出要跟他讲话练习词汇这种主意之前,池弈骁说道:“为什么不看书?碰到不懂的字词再用词典查。”

“什么书?你有吗?不然你告诉我书名。”

他摊开手,做了个写字的手势。

苏星九就明白了,上楼拿来纸笔,他在白纸上写下一些书目,共计十本。

她认得其中一本,说道:“这个《小王子》我看过。”

池弈骁于是划掉那本,又写上“傲慢与偏见”。

她的注意力又到了他的手上,“你练过字吗?是书法吧?”

“练过一点,够用。”

苏星九原本想要溏心蛋给她买书,但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变主意,“这个书目你拿着,下次你来,帮我把书带来好不好?”

丫头片子一个套一个套地给他下,却玩的是阳谋。

他把纸往她面前移,“你可以跟着我去买。”

女孩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我没钱。”

他笑了。

“我借给你。”

第145章 乌鸦嘴

政河是在苏星九拿出雨久花根茎时来的,他不知是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进门就扑到桌边,伸手去拿餐盘里的根茎,旁边有一碟小醋和一碟甜奶,他想也没想蘸了甜奶,三四根嚼进嘴里才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吃。”

苏星九道:“喂鸭子的野菜。”

“什么鸭子吃得这么奢侈?这东西好吃啊,清口,最好在醋里泡一会,又酸又清口,更好吃。”

她正是要把根茎分成两拨泡在牛奶和米醋中,一边分拣,一边笑说:“我也不知道什么鸭子吃那么奢侈,不然问问已经吃过的?”

政河眼睛一瞪,“老大,她暗里嘲笑我。”

池弈骁浅笑,把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自动略过,“说事。”

“噢,事情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安排人过去,我们晚一步。他们讨不到好。我还没见过答应我们事情后反悔还有好果子吃的,老大你放心。”他又要去拿清口小食,被苏星九打了一筷子,就缩回手。

“嗯。”池弈骁点头,转而问苏星九:“考虑得怎么样了?跟我走,有一点危险,我会把你带回来。”

“什么?”政河奇怪地看了看两人,“你们在商量什么?我才走多久,老大你就要把岛主拐走了?”

她问:“什么危险?”

政河就接道:“各种意义上的危险,搞不好被人打一枪,或者身上缺点零件,也搞不好被抓走狂揍,更搞不好的是老大给你收尸,把你尸体和墓碑一起带回来。”他边说边看池弈骁的脸色,对方浑不在意他这样恐吓她,目光专注看着女孩拨弄食物的手。

“听起来真的是有一点危险啊。”她无聊地瞪了政河一眼,“我跟你走,等会和我朋友说一声,你们的目的地能让我朋友知道吗?”

池弈骁道:“最好不要。”

“噢。”她神色平淡。

政河就惊异了:“你还真不怕我们把你带走给卖了啊?这说答应就答应了,啧啧啧,你果然是觊觎我老大的颜值!”

两个人似乎都没兴致搭理他,政河颇觉无趣,却能感觉出这两人有点不寻常的意思。他也不至于太八卦,就不再说。

预定出发时间在半夜。

苏星九给溏心蛋发完电报后,等了约莫半小时,对方回复,仅有简单的“注意安全,有事说话”八个字,她就乐呵呵去整理行李,只带了几套夏天衣服,一个手电筒和一个水杯,背包都没装满。

上直升机后,苏星九才明白为什么要半夜出发,他们要去北欧。现在出发过去,到了那边正好是上午九点十点的光景,落地就可以办事。

苏星九原本揣着夜里飞上天也许离星星更近的小念头,上天后才发现外面只有一片漆黑,她靠在窗门上,眼睛一眨一眨望进黑暗里,不着边际地想:是云变成了黑色还是空气变成了黑色?就慢慢睡着。

半睡半醒间,她闻到一阵极淡的清香,眼睛睁开一条缝,能看到男人的下巴,想不起来是谁的气息,但她隐约记得自己闻到过,这个人和这种味道都是熟悉的。就一闷头,钻了钻,耳朵边有沉稳而富有韵律的心跳声,再次使她进入安稳的睡眠。

她在池弈骁怀里醒来。

落地时深深感到自己的无知。

“这里怎么是晚上?”

政河在驾驶位上笑:“你让阿骁哥哥教教你,地球的公转和自转以及时差。”

“我以为你们落地就要谈事情,才会赶在半夜出发啊。”

直升机停下后,不远处有人上来迎接他们,政河把几个包裹丢给他们,并确认晚上的住宿后才回答:“是到了这里后能睡个囫囵觉才急着出发,怎么样?要不要谢谢政哥,多照顾你。”

“我才不谢你。”苏星九扒着池弈骁的手臂从直升机上走下来,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靠在他臂膀上,嗤政河:“要谢也是谢阿骁哥哥,有你什么事!”

“啧啧。牙都酸掉了。”

苏星九上前走到拿着她背包的人身侧,“我的背包给我吧,我会背的,谢谢你。”那个人下意识回头看池弈骁,收到允可的眼神后,他才把背包给她。

这是一座哥特式建筑风格的酒店,苏星九住在池弈骁房间的旁边,这里本来是政河的,他默不作声地调换后,以功德无量的表情嘱咐手下兄弟们好好照顾老大和他旁边房间的“尊贵客人”。

众人秒懂。

一夜睡得不太安稳,苏星九大约有点认床,亦或是周围环境太过陌生,心绪无法安宁,睡一会醒一会,在电话叫醒的时候,她如释重负地摇摇混沌的脑袋。

大约是睡眠的影响,她对车窗外迥异的街道风格提不起太大兴趣,打到第三个呵欠时,池弈骁说:“等下送你去一家甜品店,你在那里等我。”

“你会陪我买书?”

“嗯。”

“好,我等你。”

池弈骁在她进店后预付了一笔钱,并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外文,看模样是让店员关照她的意思,那店员一面答应一面打量,在池弈骁走后,满脸笑容端了一盘颜色各异的甜点到她面前。

也许是连语言都关照到了,店员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只是用微笑和手势与她示意,询问是否需要饮品。

苏星九要了一杯热牛奶,开始满足地吃甜品。她随手翻开桌上的杂志,认真地看每一本杂志里的图片,那店员以为她能看懂,中间试图与她沟通,接触到她茫然的眼神后,店员非常体贴地笑了笑,给她拿来了一叠连环画和绘本。

要感谢画家们。

他们用一种全世界的人都能看懂的语言描绘着这个世界。

于是等待的时光就变得很是怡然,甜点,牛奶和画,在北欧清朗的夏日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繁花一起,装点了等待的枯燥。在感到肚子有点饱的时候,睡意袭来,她趴着睡了会,醒来时,正好过去一小时,桌上的甜点又换了新的,牛奶换成了热可可。

苏星九心满意足,刚喝下一口热可可,听到门店上的铃铛急惶惶地发出一声叫喊,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带风的步伐。

他的领带微松,喘气略急,抓起她的手就往外走,“事情有变化,我们现在就走。”

苏星九立刻跟着他起身,对关照她几个小时的店员只来得及点头微笑就匆匆出门,他们下了斜坡,一辆车正停在马路上,政河的西装外套不知去了哪里,衬衫有点脏,他腰间别着两把枪,手里还拿一把,神色凝重又警觉。

看到她时,竟还是笑了一下:“我这乌鸦嘴,搞不好成真了哦。”

她目光忧虑,“你受伤了吗?”

“还没有。”政河等他俩进入车内,坐上驾驶位,一脚油门下去,车迅疾而出。

第146章 胆子真大

路上,政河对现下情况做了简单说明,他们此行本是商谈好的交易,在事先知道对方有可能变卦时,已经做出相应处理——也就是政河单独离开的那一晚。事情本不会棘手,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

“程咬金”与他们有旧怨,软硬不吃,只想要池弈骁的命。

在援助人手还未到达以及他们此行人手、武器都有限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先跑了再说。

苏星九偷偷看池弈骁的脸色,表情寻常,他大约碰到不少次这样的情况,但眼眸中却有几分焦虑。她下意识觉得,按照他的脾性,陷入这种境地的次数应当不多,如此迅疾选择逃跑,有一些原因……是她吗?

不等她想出点什么结论,池弈骁突然朝他扑来,把她压在座位上,“趴下!”

政河在驾驶座喊:“坐稳了!”

车开成s型,苏星九被池弈骁护着,一会往车门上撞,一会往他怀里撞,她这时感到危急关头的恐惧。闭着眼睛,不敢抬头,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声与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声音。车蛇形一段后开始直线,刚以为能松口气,起身的瞬间池弈骁再次把她压住。

子弹打在车窗,碎玻璃溅了她一身。

她的手抓在他手臂上,感到液体的触感,心里一凉。

“你,你……被打到了?”

他没回答她,大手在她脑后轻抚,对政河道:“找山路开,随时准备跳车。”

“九点钟方向有林子,五分钟,可以准备弃车。”

池弈骁这才看她,问道:“你怕不怕?”

她点头,心里更介意的是他的伤。

男人轻轻一笑,“怕也没有办法了,等会我喊跳车的时候你抱紧我。”他说着在腰间塞上两把枪,又递给她一把,“把枪抓好,不管会不会用,都不能丢掉它。”

苏星九接过,手枪的重量比她想象的要重。

政河把车开进丛林,她不敢探头去看有多少人在追他们,握枪的手在发抖,尤其是当子弹穿过车窗,尖叫似乎是没有经过她的允准就自动发出,她担心政河,更担心池弈骁。

好在政河车技绝佳,当开进林子深处后,把车身一横。

就在那一瞬间,池弈骁叫道:“抱紧我!”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抱住他,车门打开,就地一滚,他们从一个土坡上滚落下去。紧张与恐惧把疼痛的感受冲淡了。

三个人起身,都很狼狈,沾满一身的落叶和泥,但谁都没有空去管。

横着的车为他们的逃跑争取了一定的时间。

但子弹在丛林中呼啸的声音紧随而来,他们不会放弃追捕。

还好,这座森林植被密度大,政河应当是故意选择来这边。树木高大而树干较粗,给后面的追兵增加不少天然难度。即使如此,三个人依然不敢放松。

政河一边跑一边在手腕上作业,他沉着分析道:“老大,他们有可能把目标定在星小姐身上。有一个办法,分开走,我带星小姐……”

“我带她。”池弈骁打断他。

苏星九听得出来两个人的意思。

她是非常明显的后腿子,池弈骁带着她,更不利于跑且目标大。政河如果把她带走,就可以暂时缓兵,使他们的部分注意力转移,池弈骁面对的压力小,比起带着她对付这些追兵,他一个人行动应该轻松多了。

这个办法,也是保全他的办法。

他是老大,出了事,政河的第一选择是保全他。哪怕只是他一个人逃走,也没关系。

苏星九当然不会生气,生死面前的选择,其中真意不必赘言。

这两人想必是多年的情谊了。

池弈骁道:“你先走。我引走他们,两天之内,带人回来找我。”

“老大!这绝对不行!”

他们越过一条溪流,正站在一处断崖边。池弈骁在断崖上一番查看,果断地说道:“这是命令。你现在就走。”随后他就不搭理像雕塑一样倔强的政河,踩了踩断崖附近的土,对苏星九说:“交给你个任务。”

“我不跟政河走!”她立刻拒绝。

男人微愣后轻笑,“好,你跟着我。现在,我要从这里下去,你看到那边没有,那里有一个伸出的石台。”

苏星九探头一看,这个断崖与对面的断崖之间是一条深沟,盈满雾气,不仔细看是看不到那个伸出的石台的,且有一棵从斜里长出,对石台有一定程度的遮盖。

“你要去那里?”

“对。如果他们增加人手,对这个林子进行搜索,那里相对安全。”他说着就开始准备往下爬,政河还站在那里,“你杵着做什么?现在,命令都不听了?”

苏星九知道他的难处,劝他:“他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你快点走,越早从这里走,支援就来得越早。”

政河这才下决心,“我稍微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你们小心。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嗯。”

说话间池弈骁已经爬下去不少高度,她看得胆战心惊。

“看好我怎么爬下来的,都抓在什么地方,等下你学我的样子往下爬。不要低头往深沟看,只看到你的双手和双脚,抓稳,我在石台上接住你。”

“好。”

她这时就慢慢变得没那么紧张,仔细看了他攀爬的动作,轮到她时,按照他说的,苏星九把目光放在手脚,努力把“底下是一片深渊”的认知从脑海中挤出去。她一边深呼吸,一边蜗牛速度往下。

由于专注,周围突然变得安静,只有心跳声在耳朵边怦怦的。快要爬到那颗斜树时,她借力在稍粗的树根上一踩,同时听到皮靴踩在树枝上的声音——不止一双,是很多双。

“别慌。”池弈骁沉稳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她双手发抖,他们追过来了。

怎么办?

或许是急中生智,苏星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几乎是瞬间的思考,她用另一只脚踩断一根细弱的树枝,随即口中发出极为惨烈的尖叫声,大约相隔一米的距离,整个人往站在底下的池弈骁身上扑去。

折断的树枝伴随着她的尖叫声掉进深渊,很多双皮靴踩在干透的树枝与树叶上的声音变得混乱急促,一群人走到崖边,二话不说端起枪就对深渊扫射。

“那个女人刚刚掉下去了。”

“跟她一起的男人呢?也一起掉下去了?”

“有可能。女人跟男人是一起的,还有一个人跑了。”

“哼,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也有今天。”

这些话是追兵嘴里说出来的,但苏星九听不懂。池弈骁听懂了。

她被池弈骁稳稳接住后就一直缩在他怀里,他贴着石崖,把她在怀里抱得极紧。还好他们扫射时并没有对断崖的情况多加注意,否则子弹很可能反弹回来打在他们身上。

这丫头胆子真大!

第147章 这没法解释

池弈骁倒是真料不到她有胆子做这种事情。

与其在这里胆战心惊地躲藏,不如让这些追兵死了心,就算不能完全让他们相信坠崖,至少能使他们放松警惕。政河一个人出去搬救兵也就有了更大的可能和更小的危险。

他此刻抱她很紧,可以感受到女孩的颤抖与害怕。

不禁感到几分好笑。

她生出急智时,他颇有几分佩服,以为是个不要命的野性子。没想到,她只是不计后果的急智,且把大半的赌注押给他——赌他一定接得住。

否则,她现在大概在万丈深渊里了。

两个人一直拥抱,直到崖上再没有人声和脚步声。苏星九这才感到一口气缓了过来,她全身脱力,即使池弈骁放开她,也没有力气站直,软在他怀里。

“我,我腿在发抖。”

“知道怕了?”他扶她坐下,这个石台不大,站着感到还好,坐下来就只能紧挨着,背靠崖石。

他扶她在他侧边坐下。

背刚靠上崖石,苏星九感到奇怪的触感,是松动的,不等她反应过来,池弈骁的手已经横在她背上,一个黑黢黢的东西被甩了出去。他眉头紧皱,动作极快地掏出一把折叠刀,在小臂上划一道口子,挤出一些血。

“是,是什么?”

他眉头略舒展,“应该是蜘蛛,没什么事。”说着他用刀划拉一番苏星九刚刚靠的地方,竟是一个洞口。

这次两人都很谨慎,仔细查看后发现这大概只是天然形成的一个石洞,大概能容纳三五人,因为空气干燥,洞里没有苔藓也没有杂草,顶上有不少蜘蛛网。

刚刚那个咬他的东西就是蜘蛛了。

他们进洞,洞不高,不能站立,只能坐或躺。两人都有些累,就靠着休息。

苏星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喏,那个店员给我的。”

他淡淡一笑,“伙食不愁了。”

“比吃蜘蛛好。”她剥出一颗要给他。

池弈骁推开,“你吃,我不要。”

“你这是谦让还是不爱吃甜的?”

“都有。”

她不客气地把糖扔进嘴里,是玫瑰味的硬糖,散发着玫瑰香气的小糖果被她在嘴里推来推去,可以听到糖果和牙齿碰撞的声音,像小孩子吃糖玩的那种模样。

池弈骁盯着她看,她则盯着糖纸研究上面的文字。

“好吃吗?”

“好吃!”她丝毫不像是刚经历一场追杀的样子,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乌黑又清澈,嘴微张,糖果被她推到唇齿间,露出红彤彤的脑袋,与她红润的唇相映,“你是不是馋了?真的确定不吃?万一政河来得晚一些,糖可以补充体力噢……”

女孩大约只是想引诱他吃糖——她手里的糖。

但池弈骁却感到浑身的血液往头顶冲,它们在尖叫呼啸,并发出要求——吃她嘴里的糖。

男人喉结一动,移开目光,“吃糖的时候不要多话。”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吗?”她牙齿一合,咯嘣咯嘣地把糖嚼碎。

池弈骁突然觉得进到这个石洞的选择不太明智,空间小,她任何动作都好似被放大了,包括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气息,是洗发水的香气吧?好像充满了整个空间。连她嚼碎糖果的声音,都像是在耳朵边回响,站在铁轨旁听列车经过那样,声音撞击着耳膜。

脑袋发晕。

他想制止她,又觉得这个要求很无礼。

于是,他做了个更无礼的动作。

——凑到她面前,薄唇覆上她红润柔软的唇。

女孩嘴里的玫瑰香就被攫取,她惊愣得忘了处境与时间。男人吻她的动作是很突然的,毫无预警,他就把他的气息全部带给她,甚至伸出舌尖轻轻触碰她,使她的脸轰地就红了,耳朵和脸颊都在发热。

她浑身轻轻一抖,池弈骁才放开她,低低喘气,说道:“对不起,我……”

苏星九接住他的话头,“你没忍住?”

男人就不说话,注视她。

她还红着脸,目光却游移开,“你……呃,嗯,觉得我好看吗?”

他实在想不到她的脑子里装什么,旖旎的心情被平息,就答道:“还可以。”这是一句真话,目前为止的真心话。

苏星九却不干了,瞪起眼睛,“只是还可以你为什么要亲我?男人都像你这样饥不择食的吗?”

池弈骁一愣,这个问题还真没法回答。

他饥不择食?那是不可能的。最挑的就是他。

但既然没有饥不择食,长相还可以身材也很一般的女人为什么会吻下去?还可以是一句真心话,吻了她却也是事实发生的事。

这没法解释。

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颇有胜利感地下结论:“说不出来了吧?所以,我明明就是很好看!”说着,两只手掰住他的脸,“好看的两个人就会凑到一起,你看,你……”突然,她表情变了,“你的脸色好白,怎么了?”

刚刚就一直在压制的晕眩感,这时变得愈发强烈。

“没什么事,刚刚我是……”

“哎别管刚刚了,你的脸色怎么可能没什么事!是不是刚刚那只蜘蛛?我下来的时候你明明还好好的,一定是那只蜘蛛是不是?”她非常着急,满脸都是后悔,“早知道我就不往那石头上靠,你就不会被咬了。”

从断崖的树上往下跳她没哭,这会声音倒是有哭腔。

池弈骁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脸,“说没事就没事,睡一下就好。”

“你……”她掰他的手臂,在结实的小臂上,刚刚匕首划过的地方,血已经有些凝固,除了暗红色之外,蜘蛛咬伤处泛出黄色与紫色,“蜘蛛是不是有毒?”她这下哭出来了,眼泪往下掉。

池弈骁的神智在慢慢远离,他手上脱力,半睁着眼,“别哭。我就欺负了你一下下,别哭得这样惨。”

他的笑容使她更心痛,“怎么办?我什么都没带。”

池弈骁觉得异常地累,困倦如黑夜降临,不可阻挡地裹挟了他。头一歪,他的神智终于走远。朦朦胧胧间,他感到女孩抱紧他的头,纤细的手臂横在他胸口和脖颈上,泪滴在发丝与额头,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但他连说话和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安慰她。

在意识消失前,他听到女孩哭着喊:“你不要这样,我不要你睡,不要睡,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阿骁,阿骁……”

这女孩子总是不经过他同意就自来熟地喊他阿骁,是不是就算抵消刚刚那一下他没经过她同意的亲吻?

这样就扯平了。

意识走到这里,他算是安心,就放弃了与黑夜的抵抗,昏死过去。

第148章 情人的呢喃

苏星九彻底慌了。

池弈骁的发作太突然,把她所有的理智都带走了。她一直抱着他哭,生怕手心的温度变凉,怀中人变得冰冷,就发疯似的抱紧他,又使劲揉搓他的胸口与脸,只要不失去温度,他就是活着的。好一阵,她才意识到,池弈骁还有呼吸。

他的呼吸甚至平稳。

似乎是睡着了。

她吸吸鼻子,眼皮发烫,也有点重。靠着他,无计可施,只能单纯地陪他,等了一阵,她再度摸到池弈骁的胸口,还是温热,终于确认他是活着的。但提起的心依然没有放下,她不能确定那只蜘蛛到底有什么毒,万一他不死又醒不过来,怎么办?

于是就死撑着沉重的眼皮,始终抱着他叨叨。

流泪和说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榨干她身体的水分,不到一小时,嘴唇发麻,口干舌燥。苏星九决定不再说话,她脱下外套,盖在池弈骁胸口,自己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吊带。她把他横在她腿上,就像曾经桑姨照顾她那样,轻轻拍他。

衣服口袋里是他给的枪,苏星九取出来,不知道怎么用,但还是放在洞口方向,万一被人发现,就是吓也能吓对方一把。

北欧夏天的白昼很长,他们来到这里已经中下午时分,七八个小时过去,天还没黑。但风里的冷意有些明显,大约是为入夜做准备。她感到冷,就用力搓双臂和脸,不经意间,手指触到池弈骁的脸,异常的烫。

他发烧了。

苏星九更着急,但无济于事。

唯一可以想到的招是她一双冰冷的手,轮流覆在他额上,不知是真的有效果还是池弈骁的自愈能力,夜里,他终于醒过来。

她睡得不踏实,他一动,她就也醒了。

池弈骁睁开眼就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与往日看到的不同,这双眼睛此时充满血丝,隐隐有疲惫之态。她的面容满是忧色,嘴唇轻轻颤抖,额头微凉,是她的手。女孩只穿一件吊带的上身,肩膀与手臂冻得微微发紫,本该在她身上的外套正横在他胸口。

说不好是什么心情,只想抱她在怀里。

“你醒了。”瘪下去的唇露出委屈的意思,“还好你醒了。”还有欣喜的意思。

他坐起身,把外套披到她身上,“疯了吗?把外套给我,自己穿这么点?”

明明是想什么都不说先抱她的。

“我怕你晚上还不醒,会冷。”她说话已经有鼻音。

池弈骁的晕眩好很多,思路就清楚很多。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又把她没穿好的外套放在一边,“你过来我这里,夜里会冷,我们,靠近些好点。”

她乖乖地听话。

池弈骁就把她抱进怀里,两件外套一一盖好。还好她比较瘦,他抱着她,就好似抱着个娃娃,外套可以裹得很紧,两个人身上的热量就散得少。确是比各管各的,要好很多。

“你被蜘蛛咬的,没事了吗?”

“应该没事,既然发烧了,大概就是对毒性的反应。之后,不会有别的事。”其实他并不清楚会不会有,这样说只是让她安心。

她果然安心不少,脸挨在他胸口。

池弈骁是健壮有力的,他的身材很好,看起来身体素质也很好,是那种不会让人联想到病的模样。但这样的一个大男人,仅仅是一只小蜘蛛,就让他失去意识又发起烧来。

苏星九在这时感到人的渺小,乃至生命的脆弱。

还好那只蜘蛛毒性不强,假如是剧毒的蜘蛛呢?他是不是就有可能把命交待在这里?若到时政河回来,看到她带着他的尸体,会怎么样?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在这小小的石洞里就结束了一生,在他最意气风发的年岁……越想越是后怕。

她忍不住抱紧他,双手打了个死扣环住他精瘦的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池弈骁安抚似的摸她的长发,“别怕。快一些的话,明天,政河就会来了。”

“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一声低低的轻笑,“发烧而已,就把你吓到了。”

苏星九道:“如果……你没有要带我来,就不会这样。如果,我和你刚开始就不认识,也许就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她钻进一个自责的牛角里,心中满是假设。

他耐心地听着,接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如果。但,如果……”

如果真的一开始就不认识,好像更可惜。

苏星九等了好一会,他都没说下去,就从他怀里抬头,“什么?”

“没什么。”

她狐疑地眯起眼睛,“我有感觉,你好像故意不愿说,而且这句话应该很重要。”

池弈骁听得笑起来,大手抚在她温热的脖颈,“嗯,你的感觉对了。”

“为什么不说?我知道了会怎样?”

“会长出一根尾巴,还翘上天。”

“那你说,我等着看看。”

他不和她打趣,摸着她恢复温热的手臂,说道:“不闹了,好好休息一会。”

她是真的累了,就闭上眼睛,不放心地问:“你还会发烧吗?还会不会晕了?”

“不会。”

“那你也要睡一会。”

“嗯。你先睡。”他听到她越来越和缓的呼吸,在她发顶落下一吻。等她真正睡熟后,他将她挪到自己身上,只让女孩的鞋底着地。

本是互相依偎度过寒冷夜晚与追杀的境地,却因为女孩覆在他身上的柔软身躯,池弈骁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些旖旎念头来。他深深呼吸,从前随性而为,如今倒为自己这种不分处境的“随性”汗颜。

她这样信任他,他却在想侵犯她。

这是男人的天性还是只是他邪恶的本性?

放在以往,他是不会当回事的。但这时,不知怎么就无法容忍自己生出这种念头。脑海中浮现出女孩担忧他的双眼,慢慢的,心绪渐宁。

池弈骁对自己的心思有一点领悟,毋庸置疑,他一定是被她吸引了。先前大约只是觉得有趣或特别,但确实没有别的念头。如今有别的念头,他却自己不愿意那样。他比她深谙男人与女人的游戏,也许使上点小手段,这丫头就是煮熟的小燕子,横竖飞不出掌心。

可他舍不得。

他虽然可以,却不愿以计以谋去得到她,想以心,让她爱他。

这个念头滋生后,那种男女之欲的心情就再也无法占据上风了。

静谧而寒冷的夜,这荒芜的森林里连虫鸣都几乎听不到,偶有凛冽的风声从洞口掠过,像顽皮的造物神在吹口琴。他自洞口看出去,能见到枝杈间方寸的朗朗夜空,几点疏星。

池弈骁看了一会,闭上眼睛,唇间漏出一声轻不可闻的“阿星”,仿似情人的呢喃。

第149章 同样的绮丽

苏星九比池弈骁先醒。

她先去查看他手臂上的咬伤,伤口只有刀划的暗红血痂,紫色与黄色消失了。她不明白其中道道,但内心里认为是好事,心下稍安。随即她才发现只有一件衬衫的他,大臂上也有一大片凝结的暗红色。

是在车里,他拉她趴下,压在她身上时那颗破空而过的子弹。

她心里是温热的,无论这个男人是出于善意或是承诺,他都使她感到温暖。溏心蛋说得对,只有活下去才知道,那些想象过的好事到底会不会发生。

她骤然想起那个吻。

此刻看他,面容平静,五官深邃,昨天发白的唇也恢复红润,苏星九心头一动,凑上前去,从他脸颊到嘴角,她的嘴唇轻轻触过,一直碰到他的嘴唇,跟触电一样缩回来,趁他睡着占他便宜……似乎不太光明。

她想一阵,把自己的外套穿好,走出洞外。

林间上午的空气清新,深深呼吸就好似在清肺,把一脑袋的混沌念头也一并清去。

早已醒来的男人睁开眼睛,眼底是深深的笑意。

世界上最美丽的巧合,是你和我都刚刚好,坠入同一个绮丽梦境里。

他也穿上衣服走出去,把她散在地上的糖拾掇好递给她,“今晚应该还在这里,吃点糖,保存体力。”

苏星九撕开一颗橙子糖,还是那种在嘴里推来推去的吃法,一会她把糖堵在腮帮子里,含糊道:“你也吃一颗。”

“不碍事。”他把剩下的糖塞进口袋。

“常这样吗?”

“什么?”

“两天不吃不喝。”

“还好。”

“那就是常这样了。”她嚼碎嘴里的糖,鼻腔里都是橙子味,“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桑姨说,那种人会带有精明的感觉,精明的人就带有精明气,会从鼻子眼睛嘴巴里漏出来那种气。”

池弈骁听得微笑,“桑姨?”

“嗯。”这是她第一次对外人仔细说起这些,“我被我妈的仇家缠上,是桑姨和溏心蛋他们救了我。桑姨的医术很好,没有她,我可能就已经死了。溏心蛋……很厉害,是以前我妈妈朋友的儿子,没有他,我大概也会死。”

他微一挑眉,“你恩人有不少。”

“唔,好像是噢。”她突然笑得很开心,“虽然我没见过我妈和我爸,像孤儿那样,但好像一直都有人照顾我。我会不会太好运了?”

“没见过父母,还被父母的仇人追杀,你觉得自己好运?”

女孩的笑容简单而满足:“我本来大约是不该活着的人诶,现在都二十一岁了,跟阎王爷偷来的命。以前不是有说过,贱名字好养活,我叫小星星,阎王爷他老人家就觉得这不是什么玩意儿,没当回事,不搭理我。我就活这么大了。”

他温热的手抚在她头顶,轻轻一揉,笑容温和。

两人在伸出的石台上站了一会,又随口掰扯几句,再度进洞休息。

池弈骁手里有定位装置,政河只要能逃出他们的追捕,集结人过来寻他们就会很快。两人在这个又小又窄的石洞里没有事情,池弈骁就教她握枪、开枪和保险,苏星九学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不敢开枪试验,万一追捕的人还在森林里,枪声就是位置信号,小心为上。

她又问他现在他们所在。

池弈骁说在挪威。他就给她讲挪威的一些历史,趣事,说一段休息一阵。后来又说到挪威语,他竟然会不少,教给她几句简单的交流用语,话题又转到语言,他会好几种语言,与她说道不同语言的表达。

苏星九就想起茶叔,茶叔是这方面的专家。

池弈骁看到她眼里的崇拜,心头升起一股膨胀的骄傲。

他确实会很多技能也通晓不少知识,但那些东西从未像现在这样,使他生出“颇觉有用”的感受。那些东西在从前仿佛只是他生存的必需。

她听一阵,深深叹气,“你这么年轻就学到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很累?把那么多东西塞进脑子里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很枯燥?有没有想过,那些东西不学又会怎样?”

“嗯。”他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很枯燥。但是不学,大概就死了。”

苏星九瞪大眼睛,“我确实算幸运吧?我只会两门语言,其中英语还不好。但我,我不会因为这个死掉。”

“那,要是你多学点,生存的可能就大一点呢?”

她大概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福至心灵,忍不住激动地跳起来,但脑袋往低矮的洞顶上一撞,晕乎乎又坐下来。池弈骁啼笑皆非。

两人对视一眼,都忘掉当下话题笑起来。

苏星九就觉得,他笑得没有先前那般惊为天人的好看,但比起好看,此时他的笑容更多些触手可及的亲切。这是一种离她很近,使她想要藏起来不愿给别人看的笑容。

与山洞里平缓流逝的时间相比,政河的时间就非常不够用了。

他没有那么幸运,像苏星九和池弈骁那样找到藏身山洞,他和三只死鹿度过了最惊险的搜捕时间。

他听到了女孩的尖叫声,但只有那样一声,很担心那两人的处境,也想回去看一眼。几番挣扎后,他才从死鹿中起身,趁着天黑猫出了这片林子。等他带着一身动物死肉的腐烂气息找到自己人时,众人神色都十分凝重。

他把情况和盘托出——这一批人算是老大的心腹。

“现在的情况就是,老大和星小姐在一起,我不知道她喊的那一声是真的发生意外还是为了我能顺利出来。李,本,你们两个跟我一起,直奔断崖点。其他人,两到三人一队,分三队搜索所有可能的藏身点。”

有人问:“老大的位置信息?”

“一直没动,就在断崖点。”

政河的脸色使众人的心情各异,位置点不动的可能有两种,一是老大始终藏身在同一个地方,还有一种则是……他死在了那个地方。

政河把双手在桌子上一拍,“清空所有想法,只考虑找人,现在,出发。”

出门时他特别嘱咐其他三个队伍的人,“星小姐是一头黑色长发,东方女人的样貌,小个子偏瘦,像小女孩子,记住了,你们优先找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她……算了,随时保持联系,把对讲机开着。”

几个人对视一眼。

星小姐的样貌政河早就强调过了,他这一番行为只透露出一个讯息:那位星小姐非常重要。

第150章 身上什么味

一行人怀着七上八下的心出发去找人。

他们从森林边缘的不同方向进入,都没有遇到追捕的人,看来对方已经确认某种消息,放弃了对这里的围捕搜寻——这并不算是好消息。

尤其政河的脸色,在直升机盘旋断崖附近时,冷若冰霜。

断崖附近植被稀少,故而他们能够降低高度盘旋,他盯着屏幕上显示老大位置的红点,手竟有些抖。和其他几队人联系后,他们都没有收获,这使他更心烦。

“放我下去那边的空地上,我去看看。”

政河下到空地上,对着记忆里池弈骁爬下去的地方喊,“老大,星姐,老大,星姐——你们在吗?”

他等了一会,也许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可心却直往下沉。

“老大——星姐——”

声音都开始不对了。

“老——”

“在在在,是桃花眼!”

清脆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政河欣喜若狂,“星姐是你吗?”

“是的是的,我在这里!”

他探出头去看,那个石台上俏生生站了个人,“你终于来了!我都要饿死了,快点来救我们!”

政河感动得想哭,“老大在不在?”

“在!”

政河就看到她身边出来个人,正是池弈骁,原来那个石台旁边有山洞。莫不是两人在休息才没听到声音么?他一边想,一边麻利地准备绳子,先是苏星九,而后是池弈骁。两人都坐到地上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池弈骁脸色有些发白,眉头敏锐地皱起:“你身上什么味?”

政河这时才意识到,他从死鹿堆里爬出来后根本没来得及清洗,“呃,动物在大自然中……寿终正寝的味道。”

苏星九也皱起眉,“就是腐肉味,我闻过,动物死了烂一半就这个味。”她自己虽然也没好到哪去,衣服和脸上都是泥渍,还有血迹,还是要五十步笑百步,“你这也太不讲卫生了,好臭哦。阿骁,你要记住他这个味道,以后你嫌弃我的时候得先想想他。”

政河满脑子对他们的担心被她冲得七零八落,“你这小白眼狼!老大你不管管她,要不是为了早点过来,我至于躲在死鹿堆里还来不及洗么?”

“这么可怜!”苏星九睁大眼睛,感到不好意思,畏畏缩缩伸出一只手,“那我们握个手吧,拥抱就算了。你这个气味,别说阿骁嫌你,我都受不住。”

政河拍了一下她的手,气哼哼往另一边走,“老子不跟你一路,你和老大坐那个飞机走,我跟下一个。”

苏星九坐到李和本的直升机里,就有点担心。

她往后看了眼,政河正在等另一架直升机过来。

“他会不会真的生气了?”

“不会。”

“真的吗?他那么费心费力找我们,都跟腐肉在一起待着还来不及洗,我那样说他是不是很伤他心?”

池弈骁轻轻摸一下她乱糟糟的头发,“是伤他心,但他不会生气。”

“这么大度吗?那……下次你带他来,我把雨久茎做好给他吃。”

“好。”

飞机里另外两个人听得奇异,他们老大什么时候这么温和了?以及,政哥是很显然的真生气了好吧?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酒店落脚。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行李都基本都报废,池弈骁特意嘱咐政河买一套合适的女装。苏星九舒舒服服泡一个澡后,就看到女服务员送上门的衣服,竟然是粉色的连衣裙。她在海岛上曾经让溏心蛋帮忙买过许多衣服,唯独没有粉色。

这个颜色的娇嫩气息太重,她总觉得不适合自己。

她从这条裙子上,发现了自己在政河心里的定位。当她穿上裙子去饭厅吃饭时,池弈骁手下的人也对老大的品位有了定位。

这是一条外披白色蕾丝小坎肩的粉色欧式长裙,裙摆略蓬。

这位星小姐穿这条裙子出现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颇有未成年面相。

众人噤声。

池弈骁坐在她身边,看见她时愣了愣,转瞬即逝的表情后又是一如往常的悠闲自在。

“是不是很奇怪?”她不自在地掖裙摆,“我没有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很怪异,像恐怖电影里的洋娃娃道具,对吗?”

他轻笑,“还好。”其实她肤白脸嫩,穿粉色显得可爱又青春。

“政河的品味太差劲了。”政河在布置今晚的菜式与明天出发的事宜,还没上桌,她就抓紧时间说:“他肯定喜欢那种走路扭来扭去,眨一下眼睛就是一个巨大的媚眼的女人。而且她们肯定都是长卷发。”

“为什么这么猜?”

“女人的直觉!”

池弈骁在看到她眼里笃定的光芒时,不禁生出奇异之感,不得不说,这个直觉真的准。

“还有呢?”

“还有啊……”她目光逡巡在他身上,那眼中的笃定变成狡黠,“就是你咯,你肯定喜欢,嗯……名字里有‘星’字的女人,今年二十一岁,黑头发白皮肤。”

他勾起笑容,半真半假道:“只说到这?还有身材一般,长得不高,今天穿了粉红裙,你怎么不说?”

“那不就太明显了吗!”她昂起头,“你自己跟我讲,东方语言有含蓄美。”

池弈骁难得真心地笑开,把切好的牛排移到她面前,“还是吃东西吧,少说话。”

她得意地嚼下去两块肉,发现四周的人都自顾自吃饭,没人注意他们,就又跟池弈骁说话:“你有没有叫人来检查身体?咬你的蜘蛛只是让你发了个烧?有没有其他问题?还有,你的手臂上被子弹擦伤的地方,包扎好了吧?”

“嗯,都没问题。”他切着自己面前的牛排,微抬眸一扫,朝他们看来的目光就像遇到空气墙一样弹了回去。

苏星九不知道,他们的“不注意”只是眼神没有飘过来而已。在座的人都经过残酷的训练,在执行各类任务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两个人说话,并不需要盯着他们。

池弈骁心明如镜,就对她说:“吃完早点去休息。”

“那买书呢?”

“回去后我带你去。”

“好。”她就安心地吃完一整块牛排,随后又看一眼还在吃的池弈骁,“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食物限额?”

他指了指面前的一堆烤披萨和水果,“这些,都可以吃。”

她不知在想什么,盯着那堆食物好一会,突然起身,“我吃好了,先去休息,明天见!”

苏星九出去时正碰上政河进门,打了个招呼她就进了电梯。政河一脸疑惑在池弈骁身边坐下,看到她座位上的盘子,“老大,她没事吧?就吃一块牛排,饱了?”

池弈骁似乎也不明白,点头,“可能饿狠了,吃不下。”

“怎么可能?才饿多久就饿狠了。”政河对自己的营救效率很是自信,说道:“你没看到她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我看就是怕吃胖,女人都这样。诶老大,你这表情,别不信呀。女人吧,尤其是在自己在意的男人面前,都吃不多,吃多了你不得觉得她是头猪啊?”

池弈骁看似没放心上,却还是扫了眼她留下的餐盘。

第151章 苏星九的印子

苏星九的确没吃饱,又不想在池弈骁面前吃得太痛快,一番艰难抉择,她回了房。

摸了摸意犹未尽的肚子,她叹气:“等我回去了,再好好犒劳你,不着急。”

她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打开电视又不通语言,一个人觉得无趣就到床上玩折纸,她早先跟溏心蛋学过折星星,一张长条形的纸就能折出一颗胖鼓鼓的星。

折了几颗,有人敲门。

她从床上跳下来去开门,是池弈骁。

对方目光在她脱掉坎肩的吊带上扫过,落在她手里的折纸上,“刚才吃饱了?”

苏星九看到他手里提着几个纸盒,把折纸一扔,就去拿热乎乎的纸盒,一盒披萨,一盒炸薯条和鸡肉,还有一盒水果,“你帮我打包的吗?”她拉他进门,把餐盒在茶几上一一打开,“唔,其实我已经吃得挺饱了。”

说谎的人如若不装饰眼睛,就无法骗人。

他好笑地看着她目光里的渴望,“那,我拿走。”

“别!”她惊呼,随即发现池弈骁根本没动,就干脆不装了,“我还可以吃一点!”她抓起披萨,很快就吃完三块,嘴边漏油地说道:“也许不止一点,两点三点吧。”

“爱吃东西,挺好。”

她眼珠子咕溜溜转,“你觉得爱吃东西很好?吃得很胖也好吗?”

他一脸稀松平常的淡然,“嗯,胖点好。”

“咦,这样子么。”她轻声嘟囔,却很显然地放开了吃东西的手脚,吃了一阵,她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好好吃才这样讲的?故意的。”

他双手撑开在沙发背上,“我这样讲,你就愿意吃了,为什么?”

“我……唔。”她思考一番,凑到他身侧,“我要是跟你说,我有点喜欢你,会不会把你吓到?”

“不会。”

“为什么?”

“很多女人都喜欢我。”

她就横眉倒竖,“什么?!那……你听到我说喜欢你,有什么感觉?”

男人琥珀色的眼睛望进她晶亮的瞳仁里,“没什么感觉,这件事我早知道了。”

她没有出现他预料中的惊讶神色,反而是低头沉默地一根一根薯条接着吃,直到吃完一小把薯条,她坐得离他远了一些,神色颇有几分凝重,使他也莫名在心里暗暗紧张起来——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

苏星九道:“那就好麻烦了。你习惯女人喜欢你,也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她盘算着,“可我又不想跟那些人站在一起来喜欢你,像好多人站在一楼抢二楼掉下来的绣球那样子……我不要那样。我不是在许多个绣球里挑中你的,不是这样,是只有你是绣球。”

就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这种感觉是乍现的,独一无二且凌驾一切的,而不是选美比赛,一道关一道关地筛过去,留下“综合比分最高的第一美人”。

他以为她懵懂,却不想她看似年纪小又天真,实则心里亮堂得很。

“如果要和很多人去抢才能得到绣球,我就不要了。”她低下头,郑重道。

池弈骁蓦然感到心口发麻,他缩起散漫的手指,微微握成拳,“你刚刚自己说的喜欢我,我不就知道了么?”

她抬起头,注视他的几秒钟,使他感到有几个世纪那么长。

“那你还是没什么感觉么?”

“不是。”他下意识答道,“我……”

在属下面前叱咤风云的池弈骁竟然梗住了。

苏星九皱起眉,又再度靠近他,眼神像某种测试仪的光线,非要杵到他面前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和他的表情。池弈骁躲她,那双睁圆的黑眼睛简直有测谎机的效用,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女孩不知怎的,一顿猛瞧后恍然大悟,双手把他的脸掰正,“你竟然是这种人!”

“什么?”他一头雾水。

女孩笃定道:“你喜欢我,但是你别扭,你故意的!”

他原本很是复杂的心事被她几句话总结,听起来似乎就是这样,可隐隐又感到不只是这样,却无从反驳,故而没有说话。

苏星九就彻底认定,抱住他的脖子开心得飞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欢我的!”

她就这样把他们的关系简单粗暴地界定为“两情相悦”。

但那时候的池弈骁不知道,苏星九看似天真,实际则是玲珑心。她说出了内心里真正的想法,却更害怕。她害怕池弈骁真的对女人的倾慕与爱恋司空见惯,她害怕他将她视作一个寻常的眼睛里冒泡泡的花痴女人。

她觉得自己喜欢他,是那种不愿意让别人觊觎的喜欢,是充满占有欲的喜欢。那么,她怎么能是争抢绣球的人群中一个?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好,她怎么才能和他在一起?

只有出个奇计了。

池弈骁却也不知道,女孩的通透里有一半在赌,而恰恰赌对了。

他们各自绕在自己对心爱之人的小心思里,像是被红线牵引的两个小人,都以为自己绕了好大一条路,努力地在走向对方所在那个位置,却不知道殊途都同归。

如此一番折腾,苏星九就毫不顾忌坐在他腿上,把披萨拿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一边吃一边跟他讲:“你这个样子会失去我的,要不是我比较敏锐,脑袋瓜灵光,搞不好我刚刚就要放弃追你了。你想想看,是不是好可惜?你后半生都要后悔。”

他听得勾起唇角,“也许后半生遇到别的人呢?”

“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她断然否定,随手一擦吃下去一块披萨的嘴,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在他唇上一印,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下一块披萨,“苏星九的印子,你是我的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自己的全名,一个带着海鲜洋葱番茄披萨味的全名。

她胆子够大,但是……脸皮倒不一定够厚。

池弈骁看见她发红的耳朵,伸手轻轻一揉捏,凑近吹一口气,说道:“我是你的,之后呢?会怎么样?”

她全身一震,是忍着瑟缩的模样,想用吃披萨来掩饰不自然,“什么怎么样?没怎么样。诶,这个披萨味道好,你吃虾仁吗?给你一个。”

他故意不伸手,只伸嘴去咬她手上的虾仁,又故意唇碰过她的指尖,女孩就下意识一缩。

池弈骁不再逗她。

年轻的女孩子,只知道心里的感情所向,还不知晓与欲望挂钩的情滋味。

是需要养的,把她养到想扑到他身上,心甘情愿把一切都给他的时候,再与她走向下一个阶段的厮守。

第152章 君子恋爱

池弈骁带苏星九回的是他在美国的住处。

表面上是苏星九闹着要住在他的大房子里,实际上池弈骁根本没让政河订酒店。苏星九不这么干,他也会让她住在他的地方,尽管只是隔壁房间。

她果然不懂,以为可以睡在池弈骁的大房子里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这女孩恐怕不知道,从前那些费劲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他的女人使过什么手段,她或许认为自己两三句话的宣告和一个印子就作数了。

她越是“君子”并且认真地和他谈起恋爱来,他看她就越觉可爱。

就是想要这样的她,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她就不知不觉在他心里住下了。并且,看着她的脸,总有种越长越好看的感觉。

池弈骁带她去买书,比书单要多出一堆,主要集中在中英文两种语言的书籍,他还挑了一些字典。承诺好的事情都做完之后,苏星九却是一点都不多留,说要回海岛。

池弈骁跟她确认:“真的不想在外面玩?”

她竟然笑着跟他打趣,“呐,我知道你很想留我在这里的,不过,阿骁要乖一点了,这次就说好是出来买书后回去,现在买好书就要回去。下次,我和你约出来看电影吃爆米花,那就是下次再出来。不能言而无信。”

他笑了笑,“我让政河安排,现在送你回去。”

“啊现在吗?”

他看了她一眼。

女孩把头埋进书堆,“我是说……那个,不用着急这一会的嘛,可以等下傍晚回去啊,或者明天早上也行啊。”

“不能言而无信。”他认真道,“就现在,已经买完书了。”

后视镜里,女孩做的鬼脸像吃不到榛子的大猩猩。

他果真把她送了回去,回到海岛上,正是傍晚。虽然就离开了几天,却有种好久不见的感受,她一到就把书都整理好,再出门,看到池弈骁带来的人正在老远的地方组建设备。离得远,她看不清,站着看了好一会,池弈骁已经朝她走来。

“那是什么?”

“给直升机加油的。”

她眼睛一亮,挽住他胳膊,“你以后会常来是不是?”

“不一定,有时间的话。”

她自动忽略这句话的本来含义,“嗯,那就常来吧,我等你!既然这样的话,今天就不留你啦,下次你来的时候,给我带蛋糕吃好不好?我要那种一点点咸咸的蛋糕,就是书店旁边那家蛋糕店做的,你带我吃的。”

“海盐蛋糕?”

“对!”她跳着搂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一口,“阿骁……给我带一个。”

他扶住她的腰,等她双脚在地上站定才放开,“等你吃完这次买的大堆零食再说。”

“很快就吃完的。”

她和他没有说上几句话,政河那边已经带着人把一个简易的加油装置做好了。他们走过来时,池弈骁和苏星九正在说下次见面的日期,没有达成共识。

即使如此,女孩还是开心地送他们走。

政河就明白了,他八卦兮兮地在直升机上看着越来越小的苏星九,“老大,方不方便说一下,你们两个在那个鬼都找不到的小山洞里做了什么?嗯……我看这位秦岛主好像那什么吧,态度不一样了哦。”

池弈骁收回往下看的目光,闲在在闭上眼,“政哥最近还是太闲。”

“老大,我知错。你不想说就不说嘛,就那位岛主星小姐的性格,搞不好哪时候她自己就讲了。她把你拿下,可就是人生的巨大成就,说不准上新闻都乐意。”

男人懒得眼睛都不睁开,唇角勾起,“她不会那样。”

政河就不太明白了。

但他明不明白都是无从轻重的事情,池弈骁明白,就足够。

此后,池弈骁基本保持每十天过来一次,有时会隔五天就来,每次来,他一半的身份是老师,给苏星九讲不明白的地方。讲到有些时候,她会说他像深哥哥。

头两次,他没有问,第三次,就问了。

“深哥哥是什么?”

她呼出一口长气,“你现在才想知道呢?难道你不该在我第一次提到的时候就问吗?你没有忌妒心吗?我叫他深哥哥诶,深哥哥这种称呼你听起来不别扭吗?”

“很别扭。”池弈骁诚实道:“除了演电视,很少人会这么说。”

苏星九瞪他,“你嘲笑我!谁讲的演电视才那样说,深哥哥对我很好的,他是我寄住的那家人的大儿子,之前都是他教我读书学习。他长得好看,什么都会,弹钢琴踢足球还有画画,每一样都很优秀。”

池弈骁不以为意,“这些都算小玩意。”

“小玩意?你会吗?”

他点了点头,“会这些又有什么用?被人堵截到悬崖边,弹一首曲子能活吗?”

苏星九一愣,思考后说道:“阿骁,你可不可以教我别的?”

“想学什么?”

“打架!”她握起一个拳头,“还要教我枪支的型号,不同枪支都要怎么用。”

他本来有些不忍,或许是因她而生发的恻隐,如果为了要和他在一起就要改变自己去接受这些,应当属他的自私,也有一部分归咎在他的无能。

但记起她曾提过,被父母的仇家追杀,不知那些人是否还活着,她学点防身的东西,有备无患。虽然他并不认为,那些仇家在此时找上门来,还能在她身上占去便宜。

能找他麻烦的人不多,找过他麻烦的还好好活着的人,也不多。

海岛入冬时,苏星九已不再是纸片人模样,她认真地按照池弈骁说的方法锻炼身体,长了些肉,不算结实,好歹整个人匀称圆润了不少。加上源源不断的蛋白补充,她甚至感到自己二次发育。

镜子里的女孩再也不瘦瘦小小,有圆润的肩膀和略显丰满的胸脯,小腹上甚至有点肉肉的意味,两条腿也不再像柴火棍。苏星九摸着身上光滑的皮肤,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成长的感受。

她在注视自己身体时蓦地想起池弈骁,在这些时日的接触里,她有注意到,偶尔,他露出的肌肉与健壮的身材。身体上的互相联想使她感到羞臊,甚至莫名的心跳加速。

她把自己丢进浴缸里,脑海中却挥之不去他的身影。

这之后,每次在池弈骁带来的平板电脑上看剧里的人物拥吻并滚到床上,她都有以往不曾有过的感受。那个场景使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池弈骁,并反反复复梦到山洞里他对她的那个吻。

苏星九知道有些事情不对了。

第153章 不对劲是他

海岛的冬天比陆上更为酷烈,主要在风。带着湿气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夜里常闻呼啸声,给人以老虎下山觅食的错觉。气温不算低,冷风却是往骨头钻,故而体感很冷。

也许是冬天的缘故,池弈骁觉得,苏星九很显然喜欢往他身边凑。

但神情有点奇怪,像初出茅庐的小毛贼,技术不过硬,眼神和动作都犹为昭昭。

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馊主意。

这天下午,池弈骁忙完一阵后过来海岛,打算住上几天。吃完晚饭就很是放松,长手长脚在沙发上伸展开,和苏星九靠坐一起看纪录片。

纪录片讲的是海里的生物,正在说一种鱼类的交配行为。

苏星九有点坐卧不宁的意思,没几秒钟换个姿势,在沙发上闹腾得很。

他终于忍不住投去目光,“你怎么了?”

她闪躲着眼神,“呃,嗯,没什么,坐久了有点热。”

“热?”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棉袄家居服,“你哪里热?”

女孩却像突然被踩中尾巴,跳起来,“你问这个干吗!”

池弈骁莫名,“不能问?”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往他身上某几处位置飘,又是挠头又是皱眉,最后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飞快地趴到他身上,声音有几分无助:“阿骁,我有点生病了。”

他揽住她的腰,“怎么回事?”

她把头埋在他胸口,“我老在想你。”

池弈骁轻笑,“这又怎么了?不算是生病。”

“不是那种普通的想,不是。”她呼吸有点急促,“是另一种。”

池弈骁观察她的神色,又往屏幕瞟了眼,就眯起眼睛,“你是说……”

“就是那种!”

男人勾起唇角,把她搂近自己,二话不说与她长吻,辗转间,唇舌相缠,很是绵绵。许久,他放开她,想说话,却不料女孩顺着他的下巴与喉结,继续吻他。像刚领回家的一只小野猫,蛮横不讲理地啃他,就像没有尖刺的毛爪在他心上挠。

池弈骁将她搂紧,声音低哑:“阿星,别这样闹。”

她咬在他腹上,抬起焦急的眼睛,“就是这种,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把她拉起来,按在胸口位置上。

苏星九发出一声呜咽,宛如小兽低鸣。

池弈骁心中颇觉欣慰,没想到养着养着,小丫头就是会熟的。

他轻轻抚摸她的背,“你害怕?”

“……嗯,怎么办?”

“不怎么办,想的时候跟我说,我陪你。”

“就这样?”

“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池弈骁说的办法确是有效,他住在这里的几天,她若想他,便跑去他身边。他就抱她,亲她,有时还会窝在一个被子里睡觉。苏星九就慢慢心安起来,她开始明白自己的心绪——想亲近他。

但又有些迷茫,有几次池弈骁会反应比较大,他压在她身上,呼吸猎猎,她却害怕了。

一整个冬天,她都在梳理自己的心,同时研究池弈骁的心。

直到有天她给溏心蛋发消息:你会对你喜欢的女孩子做什么?

溏心蛋隔了两天才回复,简单的两个字:睡她。

苏星九就有些领悟。

不对劲的人应该是池弈骁,他喜欢她,但每次都能忍住,这就相互矛盾了。要么喜欢有问题,要么他有问题。

于是苏星九开始了她的考验。

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大约有一些技能是天生的,比如引诱他。又或者反过来说,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会不知不觉中就散发出某种魅力,使喜欢她的人着迷。

这种考验对池弈骁犹为折磨。

他常常要摆出一脸稀松平常的模样去应付她不知觉的引诱。有时是她挂在他身上扭,非要学拆枪,有时是她跨坐在他身上,学那些从电影里看来的招数,把他的腹肌命名为她的星星山峦,也有时是半夜跑到他被窝里取暖。

如果不是她那双黑眼睛不藏秘密,许多次都想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又不舍得看到她害怕瑟缩的样子。

漫长的冬天快要接近尾声时,池弈骁临近崩溃。

好在苏星九常常不在一件事上有太多的注意力,随着冬天的流逝,她开始计划年节。

她要和他一起过年。

在池弈骁的生活里,所有的节日几乎都没有意义,唯一的作用是提醒他,某些节日某些工作可以暂停。他本人则什么节日都不过。政河有时爱捣鼓,他也极少参与,最多在兄弟们高兴的时候出现一下。

这次,苏星九很兴奋地早早就开始准备,也让他松一口气——起码她不再那么专注勾他了,真是谢天谢地。

她列了一个清单,要采购红灯笼、红纸和对联,遵循的是c国的传统风俗。他一一给她买来,但关于至关重要的年货,苏星九却一个字没提。

一连三天,她都把池弈骁和政河当劳动力使唤,把剪得很有艺术气息的歪扭“春”字贴在门上,并两边贴上对联,屋里则装饰窗花,最后再挂上寓意喜庆的红灯笼。她不喜太多装饰,点到即止,因而整幢屋子披红挂彩倒也不显俗气。

“上次那个小孩呢?他一起来吃饭吗?”

“你记着他呢?等看看他学校放不放假,把他接来。”政河挂上最后一个红灯笼,“星姐,你年货不办了?这吃的东西都没好好开买呢吧?”一段时间的相处,政河叫她“星姐”已颇为习惯,一半是亲昵,一半是调侃。

“等着瞧,马上就来啦。”她神秘一笑。

果然,半下午时分,就有一艘快艇渐渐接近海岛,靠岸停下后走下来两个人,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他们大袋小袋背来不少东西。

苏星九欢快地朝他们跑去,“桑姨!茶叔!”

池弈骁和政河跟过去帮忙拿东西,这两个人他们都听她提过,是她受伤时照顾她的人。但还有一个叫“溏心蛋”的,她提过,却没出现。

苏星九神色突然落寞,“溏心蛋呢?他为什么不来?我不是在电报里讲,一起过来的吗?”

“他啊,他有事情。”桑姨握着苏星九的手,“他这一年到头到处忙来忙去跑的,哪顾得上这个那个节日。回头让他给你补上,别生气。”

“好吧。”她答应下来,嘴角却还是向下,不太高兴。

池弈骁心头一动,她……似乎很在意那个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阿骁,这是政河。他们俩呢,嗯,政河是我的朋友,阿骁是男朋友!”她大方道,“然后这是桑姨和茶叔,桑姨会看病,茶叔是语言学家,都超厉害,大神级别。”

池弈骁对桑姨点了头,与茶叔握手,“教授,好久不见。”

“池先生,也好久不见。”茶叔宽和地笑,“没想到,你和小星在一起。”

池弈骁轻笑,“我也没想到你救了她。”

“咦?你们认识?”

茶叔率先说道:“池先生做的是大生意,当然有些来往。”

政河也是认识的,就补充:“是,有时候往犄角旮旯的地方去挖矿什么的,多亏茶叔帮我们引路和引荐,他通晓几十种语言呢。”

苏星九惊了:“茶叔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是要别人来告诉我。故意的是不是?好让我觉得你更加厉害了。”

几个人都爽朗地笑起来,边走边聊,提着大袋小袋往海岛小屋走去。

第154章 岛上过年

朴有桑和政河是几个人当中厨艺最好的,自然担当掌勺,苏星九在一边打下手。

池弈骁和茶叔坐在客厅里聊天说话。

说了一阵生意的事后,茶叔感叹:“没想到,池先生你意外落在这海岛,遇上小星,真是天作之缘。有些事,大概真是注定好的。”

池弈骁从来不信这些,“就是巧合,碰上了。要是注定,更早遇到才算注定。”

茶叔眉毛一扬,“不知池先生和小星……在一起多久了?”

“不久,几个月。”他喝一口茶,笑容浅淡,“所以对阿星知道的还不多。”

茶叔微怔,就笑笑,“小星她孤零零一个女孩子,从前在c国,是被领养的。她父母亲生前欠下许多债务,人死了,那些债主还不肯放过她,一路追杀她。池先生您也知道,生门……会救助一些人。”

“救助她的是教授和那位桑姨两个人?”

“噢,还有一个心理辅导师。小星那时还小,受到了过度惊吓。”

“那位心理辅导师对她的帮助很大。”池弈骁说话有一种气场,有些话听起来普通,实则深意。

茶叔的笑容就有点勉强,“是,心理辅导和创伤修复,也是很难,需要耐心和技巧。”

池弈骁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略过这话题:“阿星之前说,要在这岛上待两年。明年春天,似乎时间就到了。”

“是,这是小星与……那位医师的约定。其实也不叫约定,她任何时候要走,都是可以的。”

“她许的约定她是要遵守的。”池弈骁懒散地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所以明年春天,我会带她走。”

茶叔一点也不惊讶,点头道:“小星她也同意了?”

“自然。”

“那就好。”

池弈骁笑了笑,“我该谢谢教授对我这样放心。”

“池先生哪里的话。”茶叔看了眼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的苏星九,“只要是小星她自己愿意的事,我和有桑都是支持的。这丫头很不容易,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好。”

“教授在哪里找到的她?”

茶叔轻叹,“一个树林子里,我常年在外面奔走,那次也是巧合遇上了。小星她在几只死马鹿中间躺着,那些马鹿大概给猎人打死后没带回去,烂了一半。她就在臭气熏天的腐肉里,我路过的时候她在发抖,就看到了。”

池弈骁的脸色不太好看,“追杀她的是什么人?”

“一些凶恶的流氓,都是亡命之徒。已经让人教训了。”

男人眸中的怒气有所缓解,脸色却还发冷。

茶叔试图缓和气氛,“池先生,生门也有规矩和原则,成年人欺负小女孩子,怎么都是该的。以后,小星跟你走,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嗯。”池弈骁果然脸色缓和些。

两人正说话,苏星九从旁窜出来,她手里两根牙签戳着两颗肉丸,一颗递给茶叔,一颗则捏在手里逗池弈骁,“池先生,请你说一下和小星在一起的感想。”

他阴郁的脸就立刻放晴,把女孩搂过来,“你炸的丸子?”

“不是,桑姨炸的!”她把肉丸塞他嘴里,“好吃吗?”

“嗯,比你做的好吃。”

“那当然了!”

两人腻歪,茶叔就顺势走开去厨房帮忙。

苏星九赖在池弈骁怀里,“我喜欢这样子过年在一起,你喜欢吗?”

他没说喜欢,但是握住她的手,“你喜欢就好。”

苏星九坐起身,“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他扶着她在腿上坐定,还是懒散的语气:“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当然要知道你喜欢啊。以后还要过好多个年,我喜欢这样你陪我,你喜欢哪样我陪你!”

池弈骁的目光像是冬天晒过阳光的棉被,披在她身上,“你陪我。”

“是啊,我陪你。”她当即说道,转而领悟,搂住他的脖子,“噢你是这个意思!那明年就我们两个人过,就我陪你!”

“后年呢?”

“后年……”

正说着话,大门被人撞开,一个活泼的声音叫道:“老大!”

苏星九和池弈骁向门口看去,是那个叫诸葛的孩子,还背着书包,身后有两个彪形大汉,正是之前去挪威救她的人。

小诸葛眉头一皱,走到两人面前,丝毫不感到自己身上几千瓦的光芒,“你,你这个臭女人,为什么坐在我老大腿上?”

“这不很明显吗?”苏星九另一只手也搂池弈骁的脖子,“你老大喜欢我。”

“老大!”小诸葛瞪起眼睛,不甘地看向池弈骁。

他一只手扶着苏星九的腰,另一只手在小诸葛脑袋一拍:“男人不要叽叽喳喳地问八卦,叫人。”

小诸葛昂着脖子:“我不叫!她才多大?”

“我二十一岁!你才多大?”

“你……”小诸葛看着她和老大的亲昵模样,在内心接受事实,但脸上依然倔强,“我才不叫你,政哥呢?”

“厨房。”苏星九也不跟他计较,从池弈骁身上跳下来,倒了几杯热水给随后进门的两人,“喝水可以吗?坐一会,晚饭还没好。等下一起吃吧?”

那两人还是照例先看池弈骁,再点头,“谢谢星小姐。”

“别客气,我还没好好谢你们救了我。”她在柜子里翻来倒去,找出两罐子池弈骁给她买来的糖和酥饼,“吃一点垫垫肚子,你们老大买的,保准好吃。”

两人都很和气对她笑。

池弈骁爱看她这小媳妇模样,也不说话。

厨房忙得不可开交,多了三个人吃饭,朴有桑又是个爱操心的性格,就临时决定加菜。她端出热乎乎的油糯米饭往大桌子上一放,“手上闲着的人都过来,捏饭团。旁边这些是配菜,你们照着自己喜好捏,都捏好看点。”

桌上还有一碟洗干净的铜钱,拢共五个。

“铜钱捏进饭团里,晚上谁吃到了,新年谁发财。”

苏星九觉得有趣,眼睛放光地拉着池弈骁走到桌边,她洗干净手,抓起一把饭,看到池弈骁也要伸手,就拦他:“这个油腻腻的。”

他轻笑,“没那么多事。”

苏星九就专注捏饭团。

只有平日熟悉池弈骁的几个人知道,老大从前近乎变态的洁癖似乎在慢慢缓和。

尤其小诸葛。他大概很难忘记那一次老大因为玻璃桌上一丁点的油迹就掏出枪把整张桌子都打崩裂了,而那点油迹则是因为那天老大刚好在家,打开窗帘,阳光晒到桌面,恰好显现。那件事,政河也记得,他为此换了整个班子的帮佣。

凭心而论,池弈骁从前的洁癖是有精神疾病的意味,他受不了哪怕一丁点的脏污,除了血迹。后来萨拉查先生给他安排心理医师,渐有好转。但萨拉查先生走后,他还是会间歇发作。

自从遇上星小姐,他发作的次数更少一些。

大约每一个怪癖背后都牵动着一个心里的创口,那创口渐趋愈合,怪癖自然也就不那么怪了。

第155章 古堡

苏星九在她捏的某个饭团中心窝上了一小团胡椒粉。

池弈骁眼看她贼兮兮地捏进去,把那个饭团对所有人都炫耀一遍,因而当饭菜都上桌,众人围坐一圈吃饭团时,他吃到的那一团胡椒粉让大家愣了。

有几人憋着笑,有几人是真的发愣,期待他的反应。

只有苏星九很是惊喜。

“阿骁,我们太有缘了!”她快乐地叫起来。

他们捏好的饭团都被桑姨包在海苔里,外观上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池弈骁皱了皱眉,表情有点扭曲,“你到底放了多少胡椒粉?”

众人就都笑起来。

在胡椒粉面前,吃到铜钱也没有那么惊喜了。

苏星九乐得大笑,“你不是看着我放的吗?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放了多少?哈哈哈……”她吃炸肉丸子吃得满嘴流油,又笑开了,油腻腻的手指戳他腮帮子:“你必须一整个都要吃掉,不能赖的。”

政河和小诸葛几个人都看得心里发虚,那手指头是油的。

直到池弈骁僵着脸,把带有胡椒粉的那一小块地方都咬进嘴里,他们才愕然,老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油指头。

苏星九心生不忍:“要不然别吃完了,我真的放好多。”

朴有桑在旁边说道:“刚刚说了不耍赖的,嗯,小星不舍得。”她话说得温柔,却带有种丈母娘考验女婿式的玄机,棉花拳里藏着股劲儿。

当时的苏星九不懂,但有人懂。

池弈骁一声不吭吃完一整个饭团,连喝两杯水,他叹息着摸苏星九的头发,“下次你再出馊主意,我拦着你。”

她夹一只蛋饺给他,“他们吃到了新年财,你吃到了新年辣,与众不同!”

众人在嘻嘻哈哈的欢笑声里过了个海岛新年。

饭后,朴有桑整理厨余并洗碗,苏星九去帮她,政河和剩下几个人在客厅里开了个牌桌玩扑克,扬言要瓜分压岁钱。

苏星九把朴有桑洗的碗过一遍清水,收拢在橱柜,“桑姨,你别瞒我。他不来这里过年是为什么?我给他发电报,他不会不答应的,是不是出事了?”

朴有桑的手一顿,“哪里,你别多想,他确是有公事。不是桑姨瞒你,人在外面跑,没个家的概念,哪会惦记过节?”

“那个小庭院和这里,我们在,他也不当做家吗?”

“小星,别钻牛角尖。你要信他,如果不是真走不开,他一定过来。”

“这种时候他应该在的。”苏星九说话时,池弈骁正走到厨房门口,“不过,上次他来这里,听他的语气,是不是不喜欢阿骁?”

朴有桑听得露出笑容:“他那样的位置和身份,怎么会喜欢你的阿骁?这么好一个姑娘,任谁带走,那都是不高兴的。”

“小气鬼。”苏星九哼了一声,转头看到池弈骁走进来,就笑了:“你没和他们一起玩牌吗?”

他递过来两个盘子,“空掉的水果盘。”

苏星九接过来冲洗,朴有桑看他神色寡淡,说道:“池先生,我听茶叔说过完年你要带小星去你那里。小星她一个女孩子,家里没什么人,我和茶叔都是她的亲人,你可不要欺负她,我看着呢。”

池弈骁点头,“目前看来,只她在欺负我。”

“嗯,男子汉嘛,吃点亏是好的。”朴有桑一点不客气。

苏星九就乐开了:“桑姨,你说话好像那种电视剧里的丈母娘,有你撑腰我就不怕啦!到时候我被欺负,就来找你。”

那时的朴有桑大概不知道,苏星九这一句无心之言,竟会在日后兑现。

新年第一天,政河和其他几个人就先走了,他们有事忙。茶叔和桑姨待了两日也走,他们都不在那个小庭院住,现在处于满世界工作的境况,桑姨与病人有约,茶叔则有业务。

池弈骁和小诸葛多留了几天,于是海岛也就不寂寞。

她和小诸葛有闹不完的玩笑和别扭,好在小诸葛内心里认同她,因而两人就只是嘴上互不相让。

一周后,池弈骁也要离开。

苏星九是高兴的,因为他说过几日来接她。

后来的事我们也知道了,池弈骁第一次来接她并没有成功,她跳了飞机。

两人在一个海湾城市的临海山坡上落地,被当地警方请去喝茶。确认了两人的身份信息和事情原委后,池弈骁让政河来交罚款打点,于是他们干脆从这个海湾城市走,坐飞机去英国。

这是一座古堡模样的地方。

车在经过一个铁门后,开上好一段距离才过第二道铁门,又经过一片林子和草地才终于来到第三道门,门边的方石柱上刻着一个狼头,露出獠牙,很凶猛的模样。苏星九看到那个狼头,学着它的样子做表情。

后视镜就出现一个扭曲的鬼脸。

池弈骁轻笑,“傻兔子别想充狼。”

“你才是兔子!”她瞪他,眼睛一转,笑道:“你知道兔子是什么意思吗?”不等男人发作,她脸色严肃道:“不对,你不能是兔子,你怎么能是兔子。你是我的。”

男人就不计较。

古堡很大,他们的车一直在主体建筑前才停下,显然是主人风范。前来迎接的管家和佣人都低垂眉眼,脸上几乎看不出情绪,唯有站在管家身边一个老太太,走上前握住池弈骁的手:“小少爷回来了。”

池弈骁点头,对她问好:“凯姨。”

他们用英文交流,苏星九能听懂一部分。

那个叫凯姨的老太太目光触及苏星九,并不友好,向池弈骁询问,听到“女朋友”这个词时,脸色更不友好了。她说了一长串又快又急的英文,听起来像是疾风骤雨砸在瓷盘上。

苏星九隐约捕捉到一点,她是池弈骁女朋友的事实似乎不止让凯姨一个人不快。

“阿骁,怎么了吗?”

“没事。”他大手抚摸她的背,把她拉到身侧,越过那位凯姨,“我们在这里不会待很久,再过一段是萨拉查先生的忌日,那之后我们去美国。”

“萨拉查先生?”

“他是古堡的主人。刚刚你见到的管家和佣人,都服侍过他。他是我父亲。”

“咦?”苏星九打量池弈骁,手摸着他的脸,“你长得不像混血儿啊,比混血儿还好看!”

他握住她手,“他是我的养父。”

“那……你原来的爸妈呢?”

“我以前住在福利院。”

“对不起,问到你的伤心事了。”苏星九低下头,“我不是有意的。”

池弈骁抱她在怀里,“早都过去了。我的亲生父亲在c国,不太有来往。”

想来也是,能把亲儿子放福利院去的父亲不可能来往甚密了。

苏星九和池弈骁在古堡住了一周多,大部分时候她绕在他身侧,他处理事务时,她就看书学习。有时,她会跟着他锻炼,射击;池弈骁极其偶尔会教她防身术,但大多无疾而终。

总是教着教着,她就黏着他了。

第156章 萨拉查的女儿

随着萨拉查先生忌日的临近,那位凯姨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

因为岁月而耷拉的肉慢慢有了些光彩,情绪果然是对容颜有所影响的。苏星九觉得,那位凯姨的一生大概没有真正开心过几次,她才五十几岁,就老得像七八十岁。

凯姨的笑容主要是因为萨拉查先生的女儿会在忌日出现。

池弈骁与她说过,萨拉查先生有一儿一女,儿子早夭,女儿在他过世后,由池弈骁关照。与她同龄,现在皇家艺术学院学习,偶尔回来古堡。听起来,完全是贵族名媛的进修之路。

做派也是大小姐风范。

她在忌日前一天的上午到达古堡,去接她的车共计五辆,其中四辆的作用是铺排场。她在电话里跟管家说今天穿了一双新鞋,于是苏星九就看到红地毯一直铺到车门下方,亮闪闪的细高跟踩在地毯上,惹眼也扎眼。

中午聚餐时,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眨巴着扇子般的长睫毛,半嘟着嘴问池弈骁:“骁,你没有去接我。”

中文有点生硬,但说得不错。

池弈骁淡淡道:“你认得路。”他说话间把苏星九正在玩的餐布抽走,替她铺在桌子上,说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你有过许多个女朋友,需要特别介绍吗?”

苏星九恍若未闻。

嗯,这个“妹妹”很显然有点问题。

池弈骁对大小姐的话没什么态度,对苏星九的平静倒是奇异,这丫头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也不像是会放过这种话头,毫不在意的脾气。

“bonnie,你最爱的鹅肝。”凯姨端上来两块鹅肝,满脸喜色,“噢我可爱的bonnie,让我看看,你又瘦了。说实话,在学校是不是都不好好吃饭?年轻的女孩子总是这样。”

苏星九想起桑姨,这位对她不友好的凯姨就突然变得有些慈爱。

她只是把喜爱都给了她的宝贝bonnie。

有凯姨跟bonnie话家常,池弈骁就与苏星九闲话,“今天晚点政河会过来,我让他带一只手机来,你用。”

她眼睛一亮,“我要和你的一样。你的黑色,我的……就灰色吧。”

“好。”他点头,“黑色灰色是一对吗?”

她一本正经道:“嗯,我本来是纯白的单纯的小女孩子,被你乌漆嘛黑的染了一下,所以我现在是灰色。黑色灰色就是一对。”

池弈骁叉了一块切好的牛肉给她,嘴角与眼底都是笑意,“纯白的小女孩子?”

苏星九知道他言下之意,微红了脸瞪他,压低声音:“我们来比比*****的阅片量?”

他爽朗地咧开嘴,“嗯,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纯白。”在捕捉到她眼里的惊奇与狡黠时,池弈骁收敛表情,“先吃东西。”

苏星九笑着,没有再说,把一块牛肉嚼得慢条斯理。

与凯姨有一搭没一搭交谈的bonnie早就没了耐心,她始终注意到池弈骁,终于在他几次的笑容之后,插入他们旁若无人的甜腻气氛:“骁,你们在聊什么开心的事?”

池弈骁恢复那副闲散的模样,说道:“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会那么开心吗?”bonnie用一只手指轻轻搅动大大的棕色波浪卷发,“那你和我随便聊聊,好吗?”

池弈骁就说:“学校的功课怎么样了?”

苏星九忍不住笑出声,她嘴里叼一根薯条对池弈骁竖了个大拇指。

bonnie气得脸色发红,“骁!你随便跟我聊聊就是问我功课吗?”

“嗯。”

她棕色的眼睛里瞬间就朝苏星九迸射出刺芒,微一咬唇,说出一长串话来。

苏星九听不懂,但可以显见地感受到池弈骁气场的变化——他生气了。

原本吃相一贯优雅的他,把刀叉往盘子上一放,清脆的碰撞声把bonnie吓得一激灵,嘴角是勾起的,却毫无笑意。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靠坐到椅背,眸光朝她一瞥。

bonnie吓得一愣,下意识地道歉:“骁,对不起。”

直觉告诉苏星九,那一长串话与她有关。

但池弈骁是养子,对方是亲生女儿,他再如何强势,想必也会有细枝末节的难处。念头在脑海中几转,她骤然出声:“是该道歉嘛。”

bonnie惊讶地看向她:“你听得懂?”

“听不懂。”她淡淡然地把手挽在池弈骁胳膊上,“阿骁以前给我讲,语言是用来沟通的,你一句话听起来像是说了英语法语和德语,这不是说话的样子,大概是想告诉别人你的语言学得还挺好的?”

bonnie骂人失礼在先,又碰上池弈骁发火,就低了气焰,“我在说你的坏话。”她的承认相当于是对她道歉的意思。

苏星九点头,“那说明你还是语言学得不够好。”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要是想骂你,我就会用你听得懂的语言认认真真当面骂你,再看你生气跳脚,不然……多没意思。”

“你这个人……”

“想试试吗?”她提议道,“比如现在,你的脸就挺像那盘子里的玩意。”

bonnie低头一看,她刚刚的注意力都在两人身上,故而没有认真吃东西,盘子里的鹅肝被她一刀一叉地戳,乱成了一团坑洼。

她的脸于是变得更为扭曲。

凯姨不悦,“你怎么敢……”

“她敢。”池弈骁的怒气不像方才那样冰冷,语气却强硬不容置疑。

凯姨噤声,神色颇显不服。

池弈骁眸光扫过两人,此时管家正走来,他起身,牵起苏星九:“你们是否喜欢她,我不在乎。待人待事,当有礼有节,萨拉查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做的。如果你们做不到礼节在先,那么看在萨拉查先生的面上,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bonnie与凯姨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找到了恐惧和不安。

“但我此后不会带着她进这里一步,包括我的物资和我的钱,都不会甚至靠近这里。”

bonnie昂起头,“骁,你不能这样。这里是父亲……”

池弈骁轻笑:“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不立遗嘱么?因为他明白,那东西,对我没用。”说完,他带着苏星九往外走。

苏星九这会就领悟了,刚刚bonnie那一长串话恐怕还挺毒,都把池弈骁气成这样了。她以为自己能把场子找回来,池弈骁就会息事宁人来着。

走到草坪上,苏星九拉住他,“诶,阿骁,为什么她骂的人是我,但是现在我要安慰你别生气?”

他停下,“有人替你生气,是帮你护肝。”

苏星九微愣,突然笑起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池弈骁:“你在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点男友力超强的话吗?护肝是什么玩意儿?你还会讲怒伤肝那一套?”

“男友力超强?”

说演就演,她一甩头发,把侧脸留给他,放粗声音道:“宝贝儿,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随即转头,“怎么样?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池弈骁神色莫测,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能挡住阳光,“你平时……还是看点健康的东西比较好。”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不行,我总得看你呀。”

他双手插裤袋里,闲闲地笑:“我哪里不健康?”

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却和刚刚在餐桌旁有天壤之别。他此刻放松又温和。

苏星九心满意足地抱住他的腰,脸在他胸口蹭,“嘻嘻嘻,你心里不健康。”

池弈骁搂着她,把她头发揉乱了,方才那一顿气却是全消,“小毛丫头。”

第157章 重要客人

政河在傍晚时分带来了一只同款式灰色手机,苏星九很满意。

她的房间在二楼,可以从窗户看到草坪与更远处的森林,视野很好,池弈骁特意为她挑的。她坐在窗台上捣鼓手机,和同龄的女孩子不一样,她的人生走到现在,还没有用手机的必要。但从今以后,就有了。

这个念头使她高兴,插入sim卡后,她开始下载软件。

池弈骁去接一个重要客人。

他挺拔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草坪上,是她格外熟悉的帅气模样。

苏星九浮起笑容,盯着他看。

远处有一辆车慢慢驶近,在稍远处停下,车里走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随后他的保镖也都走过来围在身边。那人慢慢走近,与池弈骁握手,拿下墨镜的瞬间,苏星九仿若遭到雷击。

她浑身冰凉。

那个人的面容,她只见过一次,却永远不会忘记。

晚餐前,池弈骁上来找她,却发现苏星九坐在床上,蔫蔫地靠着床头。他走过去,一摸她的手和脸,冰凉的。

她说话时鼻音很重,像是感冒,又像是哭了很久,眼睛也发红,“阿骁,我有点难受,可不可以不下去吃晚饭了?”

“我让人端上来给你。怎么回事?”

“不知道,感觉好冷,你抱抱我。”她瘪着嘴。

池弈骁坐得近一些,抱住她,她身上都发凉,“怎么突然这样?我叫医生来。”

她的手抓在他衬衫上,“先不要走。”冰凉的鼻子与嘴擦过他的胸口和脖颈,她的吻让他不安,“阿骁,那个客人为什么很重要?”

以为她埋怨他没有及时陪她。

“他是俄罗斯军方的人,是个重要的客户。”他简单说,摸了摸她的额头,“现在你不用关心这些,我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安心待在这里,我吃过晚饭就上来。你可以吗?”

她泫然欲泣,“你让我亲一下就可以。”

池弈骁无奈,心里的焦急被她安抚下去几分,有力气开玩笑,大约只是受凉。他让她亲了一下,就给她盖好被子,叫来医生查看后,果然说是受凉。盯着她喝下去一碗热乎乎的碎肉粥,又吃了药,在她迷迷糊糊睡下去时,池弈骁才脱身去餐厅。

那位重要客人正在欣赏餐厅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见到池弈骁回来,他笑道:“池先生,我刚刚看了许久这幅画,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很温暖的画面。不过,在军火商的家里,挂这个画……哈哈哈。”

池弈骁轻笑,“那是萨拉查先生喜爱的画。”

“噢,原来如此。那么池先生呢?可有爱好?”

“喜欢新的武器,算吗?”

那俄罗斯人又哈哈大笑,胖胖的肚子随着笑声起伏,“你说喜欢武器,就好像一个商人在说,他喜欢钱。哎,说起来,池先生手下的军火武器专家可是非同寻常,对新式武器的开发能力,很突出。”

池弈骁笑容寡淡,“吃饭的家伙,总要攥在手里。”

“不瞒你说,池先生,我差点可就要赶上你。有一批新式武器的资料,我原本就要拿到手,却没想到输在最后关头,让生门的人,给截走了。”俄罗斯人坐下来,语气满是惋惜。但从神色看,看不出来他是故意说这话还是真的只是闲谈。

池弈骁点头,“武器的研发的确是核心,但就算从外部获得资料,没有相应的关键链条,也未必做得出来。波波夫部长不必过于介怀,一件事成功,需要很多因素。”

“池先生说的是。不过有资料总归是好事,我就是把它们拿来给你做,也对我方有利。我后来追查过这些资料,听说也是让生门的人得去了,不知池先生与生门的人有否联系?”

“自然是有,多是些合作互惠的事。”池弈骁道,“我是生意人,不会与生门起冲突。”

“哦?就算知道有一批武器资料在他们手中,池先生也不动心?”

池弈骁这算明白这位波波夫部长为什么在忌日前一天到达这里,他的笑容虽客气,但带着显见的冷淡:“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不是我的东西,使用非常手段去夺取,我没有兴趣。当然了,若生门主动挑衅,我池弈骁自然也不会吃亏。”

波波夫一愣,打圆场地笑道:“池先生果然是生意人。不过,似乎是不怎么喜欢钱的生意人。”

“钱,够用就好。”

波波夫听得大笑,“池先生你真是幽默。”

不一会,餐厅开始上菜,政河往餐厅走时正好看到苏星九往楼梯走,他顿住,走上去与她说话:“星姐?你怎么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脸色这么白,你生病了?”

苏星九点点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使她显得更可怜兮兮。

“这……老大现在在招待客人,看医生了吗?”

“看了,药也吃了。”她没什么精神地回复,“我本来想找阿骁抱抱我,但他在招待客人就算了吧。我先上楼了。”

“诶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对着我撒狗粮啊?”政河不太放心她虚浮的步子,就陪她上楼,“呐,不是我说你,生病么,是比较脆弱的,但也要懂事点是不是。抱抱你叫什么事儿啊?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抱抱你?你都不觉得太亏待我们老大了吗?”

他给她开门,看她躺下后,本想就此离开,出门前还是回头说了几句:“我觉得……星姐,你这个岁数也应该是时候考虑考虑,除了抱抱之外的亲亲睡睡了。”

苏星九没说话,一双死鱼眼瞪他。

“好好好,你就当我没说,我瞎操心。”

他关上门走了。

苏星九窝在被子里,脑海中浮现出波波夫的脸。

她永远记得他。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他曾数次出现在视频电话里,对着那群恶魔一样的男人下指令。

对她行刑的指令。

他是池弈骁的重要客户,又是军方的部长,如果被他知道,她和池弈骁在一起……那个人会出动什么样的力量来对付池弈骁?

一个国家的军方,池弈骁他……能对付得了吗?

如果那个人再阴险一点,不正面打击他们,而是一个个的,把政河抓走折磨,再把小诸葛抓走折磨,再或者抓走凯姨,抓走那个bonnie,会怎么样?池弈骁有那么多的事情要顾,有那么多人在他身侧,若为了突然闯进他生活的她就失去那一切……

苏星九不敢想。

但她在这时突然明白,有些人的人生连死亡都无法选择。

比如她,若她简单地选择死亡,池弈骁依然无法逃脱她带来的灾难。

她不允许。

爱就是爱,如果她的爱需要他用那样大的风险和代价来换,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

第158章 养病回家

萨拉查先生的死祭苏星九自然没有参加,以生病为由。

原本,西方人并不太讲究死祭。但是萨拉查先生是全世界范围内影响力最大的军火商,他的死祭可以使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聚集在一起,故而就成为一个由头。他死祭的这一日,总有重要客人从远方赶来,与池弈骁会面谈话。

池弈骁则选择性地接见一些“重要客人”。

他大约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重要客人”甚至会重要到影响他的人生。在他眼中,波波夫不过是个贪婪的军部长而已。

待死祭过去,大部分客人都离开后,池弈骁陪着苏星九在古堡养病。

她这次的“感冒”看起来寻常,却也不寻常。寻常感冒不过一周时间就可以痊愈,她却没来由地病了半个多月,总是做噩梦,浑身发冷。

起初他半夜里起来去看她,后来干脆与她睡在一个房间。她做噩梦时总是尖叫,醒来后看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发抖,只说梦里有怪兽追她。医生看不出病因,怎么看都是感冒受凉,故而政河猜测是邪祟上身时,池弈骁没有嗤他。

把无法解释的事情丢给鬼神,是惯用手法。

池弈骁不知缘故,又看到苏星九的模样感到很是心疼,一门心思地陪她安抚她,终于在半个多月后,她恢复些许生气。

丫头片子恢复点气色就折腾他,扒拉着他,手在他腹部的肌肉上打圈:“阿骁,我们生个孩子玩玩好不好?”

“闹什么?”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生孩子?”她煞有其事地板下脸。

池弈骁就一把拉开她的衣服,一言不发地吻她揉她,直到两个人翻滚在一起,她眼神显出畏惧,他才哑着声音教训她:“你才几岁,就想好自己可以当妈了?连男女之间这最后一步你都怕,生个孩子玩玩?”

她吸着鼻子,“我说说嘛,你干嘛这么凶。”

“生孩子是大事,不要这样拿来挂在嘴边。”这是他第一次严肃地教训她。

苏星九就想到他在福利院长大,“对不起,我,我是突然想到……”

他没有说话,吻变得轻柔绵软,流连在她嘴边与脸颊,又到她的脖子与肩膀。他温热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换了个话题,“做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先考虑生孩子之前的事。”

男人的声音愈发沙哑,他与她缠绵地吻,直到听到她喘气的重鼻音,才停手。

春日和煦的阳光照进屋内,她在他的面前散开长发躺在床上,水灵灵的眼眸中全是他。这使他感到格外的满足。

“乖乖把病养好。”

苏星九心里清楚,他是照顾她才没有继续。他以为她害怕。

其实这种害怕倒与他无关,亲密的事情他们没有少做,但最亲密的那件事却还没有做。她确实是怕,但怕的是下一个人生阶段。那件事之后,她就会感到自己的身份变了,至少不再是不知人事的少女。

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可以做那个站在池弈骁身边而不怯场的女人。

那个不需要他帮忙就可以自己把所有的骂声与质疑都打回去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念头就起来了。

“阿骁,我们去美国后,我跟着你锻炼体能,你教我打架用枪,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东西,你都要教我,好不好?”

他看到她眉眼间的神采,“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认真的!”她睁大眼睛,“我要变成和你势均力敌的那种人,雌雄双霸,然后我们两个去称霸江湖!”

他轻笑起来,“都让你看点健康的东西了。”

“你教我嘛。”

“好。你先把病养好。”

这之后,果然,苏星九的病好得很快,她在夜里也渐渐睡得安稳。

池弈骁隐隐感觉到,这与她的精神有关,但却不明白缘由。他不是没派人查过,那个桑姨和茶叔身上没有疑点,唯一的疑点是她很介意的那个人,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他查到的很少,甚至不知真名。

但从苏星九的表现来看,给予她伤害的人应当与桑姨、茶叔这些人无关。

他们是生门的人,不管是受人之托亦或是偶发善心,总归于她是恩。

她这些异常或许来源于那些追杀,她被追杀的时候大约也就是十几岁的女孩,年纪小,受到的惊吓超过承受能力,自然有可能在精神上有创伤。她也说,梦里总是有怪兽追她。因而池弈骁把这些归为她的脆弱与安全感。

他不作他想,只希望在漫长的岁月里,苏星九能够渐渐巩固起安全感与信心。

苏星九病好时,bonnie早就离开去了学校。她在古堡里多留了一周,却连池弈骁的人影都没见到,听佣人说他一直在那个东方女人那里,甚至夜里与她一起睡。这使她再没有耐心住下去——事实上,当池弈骁介绍那个女人是他的女朋友时,她就没有了耐心。

这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女朋友,在此之前,她从未见到过他身边的女人。

bonnie带着等他分手的愿望,回去了她的艺术学院。

池弈骁则带着病好了的苏星九到美国加州海岸,他近几年来一直住在圣地亚哥。之前在这里置办过一套可观海的独栋别墅,特意派人设计了一个栽满花木的挺远和高地泳池。虽然别墅在海边,但在自家泳池里泡着,也能观海。

这种享受型的房产,在他的资产里是很少的。他不爱挥霍这些玩意,没什么实质用处,且容易抓人眼球。军火商不比石油商人,军火武器与战争有直接联系,更敏感。

但遇上苏星九后心态有些变化,他总是想把好东西给她,故而特意让人对这处地方进行改造修建。

苏星九见到的就是修改后的一幢独栋别墅,隐在高大的乔木与藤蔓间,颇有自然气息。打开门后,是大大的庭院,铺石小路通向主建筑,两层半的楼房,连家庭影院和家用健身房都一应俱全。再往外走则是高地泳池与观海台。

主色调微蓝带暖白调,视觉感受清新而温暖。

“喜欢吗?”

池弈骁一身休闲服,闲散地把外套披在肩上,领着她参观一圈,随即矜贵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他的表情是料定了她会喜欢的自信。

“超级喜欢!”她果然开心地在客厅的大沙发上跳来跳去,“你会在这里陪我住吗?”

“当然。”

“那你要每天都回家来,我要是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晚上会害怕的。”

“好。”

池弈骁答应得很痛快,因为他喜欢她的说辞——回家。

第159章 安生的日子

本以为照着苏星九的性子,海边别墅的度假模式会很快让她厌烦。

但出乎池弈骁的意料,她似乎很珍惜每一天。不睡懒觉,一早起来就搞卫生,给他做早饭,隔三差五变点花样。他若是在家,苏星九就拉着他练习防身术,有时则窝在他怀里两人一起看新闻,她问题很多,揪着一则新闻能问到那个国家的历史和源起。他若是不在家,她就自己玩,等他晚上回家时,她肯定在等他。

有一次他临时有事忙到凌晨才回,苏星九就睡在沙发上等他。

池弈骁起初为着她意外的乖巧而有些疑惑,这不太像是她的本真性子。但她甘之如饴的模样,又使他觉得自己多心。她未必是不安于乖巧的女孩,只是从前生活太过动荡,养出一副咋咋呼呼的性子,那样,动荡的生活就也显得没什么。

如今生活安定,又何必太折腾。

池弈骁从前的日子也过得很是坎坷,故而苏星九的安静也让他感到宽心。

飞来飞去处理的那些事,他推掉不少,手下人能用就用。确有必要,他就在家里开视频会议,或者让政河、麦冬替他去一趟。

政河与麦冬都理解他沉溺美人乡。

尤其麦冬,几次问政河:“那个女孩子什么样子?跟老大配吗?”

政河掌握着关键情报,就总拿乔坑麦冬的好处。麦冬出卖了不少好东西才了解到老大的八卦。

“挺好看的女孩子,长相偏清纯,特别是眼睛,贼亮贼亮,皮肤挺白。”

“那人呢?人怎么样?”

“不是个和善脾气,不过礼貌是有的,分寸也有。鬼点子特多,冷不丁冒出来个能折腾死你。但我看着老大还挺开心的,大概就是恋爱的魔力吧。”

“什么?老大还有这时候。那女孩子哪来的?”

“这说来就话长,说出来你就根本不信,好家伙,我和老大有次迫降一个荒岛遇上的,她在那岛上自称岛主,拿走我们无线电的连接器,非让我们陪她几天。”

“胆子真够大。她叫什么?谁家的孩子啊?”

“好像没家,说是姓秦来着,叫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你回来后叫秦小姐没错,不然你就叫大嫂。”

但麦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与苏星九见上一面,他第一次来到这别墅是汇报工作,跟老大刚进门就听到厨房里的声音。转而几句说话声,就看到老大拎着一个浑身沾满果泥的女人往楼上走,他的工作汇报自动延后。

第二次来,她脸上沾着奶油,冷不丁扑到老大背后,把他当空气人似的,跟老大亲了个嘴就跑开了。而他则惊悚地看到,那个差点因为洁癖杀人的老大,淡然地把奶油用纸巾一擦,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此,麦冬就对秦小姐肃然起敬。

来这海边别墅次数最多的人是小诸葛,他就在加州读书,过来圣地亚哥也就两个小时车程,因此常常造访。他和苏星九的友谊在吵架模式中不断升级,到后来,苏星九都开始给他留一份食物了——这在苏星九的世界观里,是朋友的范畴。

小诸葛则感到这里是个家。

老大的家。

他内心里犹为珍惜这种感受,故而慢慢地,就不再和苏星九吵架。他虽仅十岁,但也能照着模样,学老大那样去珍惜。

只是,或许是身为孩子的特权,他敏感的嗅觉比池弈骁更为锐利。好几次,他从苏星九看池弈骁的眼神中感到一丝哀伤。那种哀伤似曾相识,他的母亲在离开前看他的那一眼,就是这样类似的眼神。

可老大和那女人是要做夫妻的人,她这种眼神,好没道理。

孩子思维中对感情的疑惑往往不会勾起好奇心,小诸葛这样想,但看到苏星九与池弈骁打在一起,男人明显给女人喂招时,他就忘记了这种疑惑。老大对她那么好,她没道理要离开老大的。

海边别墅的日子就是这样平静。

平静到让苏星九觉得,假若她一生一世就在这里,和池弈骁厮守,也未必不可以。但平静之下有暗涌。

这天,池弈骁鲜见地凌晨才回到家,她还窝在沙发里抱着零食看电影。

“这么晚还不睡?”他随手把钥匙丢在茶几上,政河跟在他身后。

苏星九随手抓了件他的衬衫披在吊带裙外,“出什么事了吗?”

池弈骁与她在一起的这一年多,并不刻意对她回避他的事。政河知晓这点,就稀松平常地说了:“有一批武器资料,大块肥肉的水平,被很多势力盯上了。多方消息都显示资料在生门手里。”

她手里的虾片就掉在地上。

池弈骁走过来摸了摸她微凉的手,“别担心,我让人仔细查过,和桑姨、茶叔的关系不大。这消息也还没有确实,只是风声。”

苏星九猛地咽口水,“我给桑姨打电话问问,她那里是下午。”

池弈骁和政河留在客厅里继续说事,苏星九则带着手机去了阳台。她的电话并没有打给桑姨,而是打给了溏心蛋。

“小鼻涕精?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

苏星九不跟他废话:“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有消息说武器资料在你们手里?”

“你从他那里知道的?”溏心蛋打了个呵欠,“这事你不用操心,安心待在他身边。”

“我要知道是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气,“倔什么倔,你这臭脾气遗传的谁,真是没辙。诶,真就没什么事,我这里有个人走漏了点消息,我会处理好。”

苏星九沉默。

许久,她道:“是不是只要我活着,这件事就不会平息?”

“你瞎想什么?!”溏心蛋在电话那头吼叫,她甚至感觉到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就算你从来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过,人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会有一秒钟的平息。你别管这件事,他们查不到你,注意力总会转移,近段时间你跟着他别太高调就行,少去拍卖玩,要买东西也别花大价钱。别的什么事都没有,给我省点心!”

“不是你给我挡枪,就是他给我挡枪,总有人要挨那一下。”

“那又怎样?哥哥我挨得起那一下。你没事就滚去睡觉去,女人就是麻烦,想这想那的,姓池的那家伙是不是床上不行?还能让你有空这么胡思乱想的。”

苏星九心中愁绪万千,就不与他计较:“我先挂了。”

“诶,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担心那么多,过几天我去加州看你,到时候,我有件事跟你说。”

“很重要的事吗?一定要当面说?”

“对,所以安心在那里等我过去。”

“好。”

挂断电话,转身就看到池弈骁倚在门边,她打电话的功夫,政河就回去了。

苏星九面上有些不自然,就坦白道:“我给小秦爷打的电话,他说过几天要过来这里。”

池弈骁面色微沉,但还是点头,“去睡觉吧,很晚了。”

说是睡觉,他却食言了,在床上折腾好几个小时。她隐隐感觉到,他似乎有点不太开心,但武器资料的事情像一坨巨大的棉花把她整个心都包进去了,使她难以分出心思。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的体力充沛,花样繁多。

在她有点脱力赖进他怀里,半梦半醒呢喃着“阿骁”时,满身是汗的男人才感到满足。

越是与她过日子,就越是贪婪,不仅要她的人她的心,还想要住进她的潜意识里。

人的贪欲,真是无解。

第160章 世界上的女人

海边的夏日热浪烫人,沙滩上竖起许多沙滩伞与躺椅,度假的人,美黑的人,海边玩耍的人,形形色色聚在一起。苏星九从高地泳池看出去,远处的海边总是五颜六色的一大片,很是喧闹。

她容易晒伤,池弈骁就在泳池上方安了一个透明顶棚,又铺上防紫外线的遮光布,泳池被打造成阴凉的小天地。

他偶尔在这里作弄她,喜欢听她与他讨饶。

更多时候,他带着她游泳玩水。水对苏星九的意义与常人不同,池弈骁心里清楚这点。故而最初在是否要设计泳池时,他曾犹豫。但苏星九证明了他的决定是对的,她那明里暗里都不服输的性子有股狠劲。

起先,他带她来这里,她眼神中有恐惧,整个人无法停止颤抖。一遍又一遍,他陪着她入水,安慰她保护她,慢慢地,那些负面的抗拒就减少下去。直到现在,她已经能够轻松地在泳池里玩。

池弈骁有得胜的心情。

她此刻正趴在泳池边上,整个人放松地浮在水里,偶尔两条腿动一动,像懒洋洋的鱼。阳光从侧边照过来,落在她身侧,粼粼波光都好似镶在她身上,手在水里一掬一捧,“看,我是可以抓住阳光的人。”

“你还可以吃掉它。”

她开心地笑了,眼睛一亮,“其实小秦爷还有个名字,我一直没给你讲。‘小秦爷’是别人给他的称呼,但不够贴切,我也给他一个称呼。”

池弈骁的笑意不到眼底,“什么?”

“溏心蛋!”苏星九的手拍在水面,水珠子溅起来到她脸上,“我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每天都不开心,他每次来,就都穿黄色的衣服。什么样的黄色都有,深的浅的,可他皮肤又很白,看起来就像溏心蛋。”

“嗯,很贴切。”

“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不喜欢黄色,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的是蓝色上衣。印象好深的,那么白一个男人穿着蓝色上衣,特好看。”苏星九回忆着那个情景,她本想说那种好看很熟悉,但这种熟悉没什么来由,就按下不提。

池弈骁没有回答她,琥珀色的眼睛淡淡注视她,眸光扫过她的脸,他手伸过去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就吻她。

并非浅尝辄止,他由浅入深,到后来微微发狠。

男人的手开始不安分时,苏星九就气息不稳地发问:“阿骁,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提到他?”

“嗯?”他仿若没听到,我行我素地继续动作。

“你别……别脱我衣服。你先说,是不是不喜欢听到我说他的事?”

“没有。”他否认道,把她压在泳池边缘,脱她的泳衣,“你继续说,我听着。”

这还怎么说?!

苏星九当然说不下去。

最终当他舒服又满足,和她一起洗完澡换好衣服,已经是黄昏时候。

他们决定去吃牛排。

苏星九想走路,池弈骁就把车停在街口,两人手牵手一路走过去。她大约只是随口一说要吃牛排,并没有真正放心上,路过一家店就走进去买吃的,等他们走到音乐广场时,苏星九已经有八分饱。

她拉着池弈骁在台阶上就地一坐,“喏,这个薯条好吃,还有这炸鸡块,也好吃。”

他就着她的手吃,“这些东西,味道不都一样?”

“你缺少发现美食的舌头。”她一脸惋惜,把炸鸡块吃得满嘴流油,像平时不被允许吃垃圾食物的熊孩子,偶然开个闸就往死里吃。

苏星九边吃炸鸡边喝可乐,“我以前在国内寄住别人家里,都没得吃这些。后来在桑姨那里也是,她别的事情都好说,但这些东西属于垃圾食品,不给我吃。”

果然是熊孩子心理。

池弈骁听得轻笑,又替她心酸,“你慢慢吃。在我这你能吃,但不能总是吃这些。”

苏星九笑得眼睛弯弯,在他脸颊上亲一下,“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所以牛排不吃了?”他从打包的袋子里拿出一叠纸巾,一个个仔细地擦她的手指。

“唔,肚子没有余量,我们下次吃好不好?诶不,我们去吃吧,你还没吃多少东西呢,你饿不饿?”

男人笑得意味不明,“我刚刚吃饱了。”

她打他的手臂,“你调戏我!”又眼睛一瞪嘴一嘟,“再来几句听听,我储备下库存,以后我调戏回来。”

他笑得无奈,“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诶你小心点说话哦,我脑子里可都是你,别把自己损进去。”她得逞地笑,拎起打包的袋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扔一下这个。”

“嗯。”

苏星九不过是从音乐广场的中心走到边缘,一个来回,就看到池弈骁身边站了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她探头探脑地走过去,听了几句两人的谈话,原来那女人约他一起听音乐剧,池弈骁则礼貌拒绝。

女人似乎不死心,再次邀请,他就正好把回来的苏星九抱进怀里,“对不起,我女朋友会不高兴。”

女人这才恍然,向两人道歉后匆匆离开。

苏星九看着女人的背影,“她就这么路过你,就看上你了?”

“似乎是这样。”

“你果然还是招人,啧啧,看看你这皮相,啧啧……下回我们出来你就戴个面具吧,你长得太让我没有安全感了。”

他牵起她的手慢慢走,“你不是说你是女主?还说过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就是你。”

“我这样说过吗?”她笑着睁大眼睛,“这个世界观不太对啊,太鬼扯了,阿骁你不能信。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好多好多好女人的,不止我一个。你看刚刚那个美女就挺不错,胆子大,敢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又敢于放弃,大方又礼貌。”

池弈骁微一皱眉,“你是在钓鱼?”

“我真心的!”她停下脚步,星光熠熠的眸子望着他,“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好多好女人,每个女人都有她独特的美丽的地方。那个bonnie也有啊,只是需要一双眼睛去发现。”

他挑眉,“那又怎样?她们美她们的,和我无关。”

“狭隘!怎么会无关呢?”她是打趣的语气,有转瞬即逝的某种东西在池弈骁心里闪过,但他没有抓住,因为苏星九突然就踮起脚尖吻他,“呐,奖励你的!现在你都这么聪明了,对答如流嘛。”

说完,她已经昂头往前走,他只看到她的侧脸。

暖黄的灯光罩着她,似乎收敛了她的刁蛮与任性,她此时看起来竟温柔可人。

第161章 突发事故

两人走步极慢,接近广场边缘处有一家牛排餐厅,苏星九本打算去那里。但广场边缘突然冲出来的一群人打散了她的计划。

她心中警铃拉响,却因为事发突然而惊得忘记动作。

只感觉到池弈骁抓她的手骤然收紧,随即一个拉力,她被拉入他的怀抱中。

池弈骁把她扑倒在地上,整个人如保护伞护住她。

周围的人群发出尖叫与哭喊,枪声响起时,苏星九只感觉耳边嗡嗡嗡的,像是隔绝现实世界,心跳声与他的呼吸声被放大许多倍。广场中间的音乐喷泉被一个小型炸弹炸开,水花四溅,混合着血水在碎裂的水泥石砖地面汩汩流淌。

她抬头,看到池弈骁从手背拔出一小块细砖片,手臂与脸上都有擦伤,伤口处冒出小血珠。他没时间管,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抱起她要往外走。

苏星九看到三个蒙面端枪的人在边缘处威吓企图逃跑的人,其中有一个中年男人没命地向前跑去,一个黑面人就果断端起枪,那人被打中后背,立时倒在地上。苏星九浑身一抖,手用力抓紧池弈骁的手臂。

他看到那个男人后就不再往外走,抱着苏星九走到人群聚集的广场中央。

如果只他一人,要脱身太容易了。

但苏星九在他身边,他就不能冒险。

“别怕。”与尖叫发抖,几近崩溃的人相比,池弈骁的声音镇静到诡异,“我们在这里暂时不会有危险,他们应当是在搜罗人质。”

苏星九安心了一点,她身边有一对母女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那女孩子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躲在母亲的怀抱中害怕地哭叫。不远处一对老夫妻靠在一起,那老太太在老先生的怀里闭着眼睛,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受了伤。

她深深呼吸好几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手怎么样?”

“小伤。”池弈骁抹了一把手背上的血,琥珀色的眼睛四处逡巡,“十四个人,小型炸弹烟雾弹,重型步枪,有可能埋伏狙击手。是有预谋的恐怖袭击。”他快速判断着现下状况,“十分钟之内警力支援会到位,但这里这么多人质……”

他冷静分析的嗓音像和缓的安抚音乐落在她心尖上,苏星九跟着他的思路与情绪走,接口道:“有可能会持续很久。如果答应他们的条件给了东西,人质就会立刻变得毫无价值,如果不给,他们有可能一个个地残杀人质。”

池弈骁看着她,“我身上只有一把手枪,十二发子弹。”

“政河已经知道了?”

“嗯。第一方案应该是狙击手。”池弈骁望着广场周围,只有音乐厅建筑能够布置人员,其他建筑都离得太远,但对方有十四人,如果不能同时杀死这十四人,人质就有可能面临扫射的死境,两败俱伤。

当然办法总比问题多,目下最主要是度过这凶险的第一阶段。

恐怖分子有可能为了震慑警察而随机挑人质下手。

这些他没有告诉苏星九,因为如果一旦那种状况发生,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带她突破这里。哪怕,其他所有的人质都将面临死亡的威胁。

池弈骁不是拯救世界的池弈骁,是想要和苏星九过一生的池弈骁。

与此同时,接到池弈骁消息的政河则已经带着人飞速赶到,他们正与军方和城市建设部的人沟通。如池弈骁所想,第一方案是狙击手,但有可能会同时引起两方的巨大伤亡,因而政河也不愿意这样——他不能拿那两人的性命冒险。

他们此时在广场底下的地下停车场。

小型炸弹炸开了一部分地面,政河带着专家过来,计划对地面进行切割钻孔。这个方案可救的人极有限,基本是为了池弈骁和苏星九而服务,救援的官方当然不会同意。但所有的谈判和交涉主要看的是筹码。

恐怖分子想不到的是,他们这次行动招惹了谁。

地面钻洞以最隐秘的手法进行,官方救援则派人与恐怖分子进行交涉谈判转移注意力。约莫半小时,也许是谈判进行得不顺利,其中两个黑面人回到广场,眼睛扫视广场上惊惧的人群。

“不要太害怕,也不要强装镇定,降低存在感。”池弈骁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苏星九闭了闭眼睛,努力按他说的做,把自己当隐形人。

其中一个黑面人路过他们两个,走到池弈骁身边时,用枪狠狠打他,把他踢到一边,黑面人带走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疯狂地叫喊大哭,最终在枪口抵上她脑袋时停止哭叫,认命地跟着走到广场前头。

苏星九始终被池弈骁护在怀里,她低声问:“疼吗?”

池弈骁丝毫没有注意到被打,他的心思在别处,“没事,挨几下不叫事。”低头看到她微红的眼睛,才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别担心这些,再厉害点的打我都扛得住。”

她知道他受过,才会这样说,更是心疼他。

有一会,广场上只有七八个人走来走去,其余的人都在前面稍远处与政府谈判。

苏星九感觉到有人在扯动池弈骁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扯了好几下,她回头去看,是一个东方女人,怀里抱着孩子。

她是听到了两人的交谈,用中文求助说:“你们,可以不可以救救我的孩子?他,他……我的孩子,刚刚那个炸弹炸开时我就在附近,他现在快没有呼吸了。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她怀里的孩子看起来两三岁,长得很漂亮可爱,此时正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苏星九看着就心软。

她知道池弈骁会第一时间保证自己的安全,故而一定有办法让她出去,但……

“等谈判结果吧,这里有近三十人,政府应会尽全力救人。”池弈骁率先说道,又用英语问身边人,“有医生在这里吗?”

私心里,他不希望苏星九的善良在这会发作。

喷泉废墟的附近恰好有一个医生,他和妻子今天来听音乐会庆祝生日,却没想到遇上这档子事。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他们双方挪动身体靠近,那医生对昏迷的孩子做了简单的心肺复苏。

“需要及时送到医院。”他皱眉说道。

眼见那女人要站起来,池弈骁拦住她:“别着急,再等一等。”

苏星九也劝她:“这个时候出头会被当做靶子,他们是恐怖分子,不可能有善心来善待你的孩子。”

女人闻言颓然地抱住依然处于昏迷中的孩子,她把头埋在孩子的胸口,哭得很是凄凉。

“阿骁……”

“别说话。”他跟她肚子里蛔虫一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想想我,替我想一想。不要说话。”

她骤然哽住,伏在他怀里,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162章 取舍与代价

谈判与暗中救援同时进行,当池弈骁收到政河的确切消息后,他不动声色地把苏星九带到喷泉废墟附近。

“我给你信号,你立刻从这里下去。”

“你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只要你安全,我就一定会没事。听话,好吗?”

苏星九点头,目光扫过池弈骁的西装裤袋。

她在盘算。

这个洞口的大小只允许一个人通过,不管多小心,都会引起这些恐怖分子的注意。因此,只要她一动,广场就会乱。池弈骁有一把手枪可以趁乱逃出去,但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呢?

如果到头来只有她和池弈骁是安全的,美国政府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为了两个人的安全牺牲平民,舆论会是什么走向?他是军火商,是尊贵的客人,但同时也是合作者。每一件负面的事情都会使他们之间的利益打上一点折扣。

他会很辛苦。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更不愿意的是,自己成为他的包袱。

苏星九打定主意后就不再多想,她伸手轻轻握住靠在断裂石柱边的那个东方女人的手。

池弈骁的注意力在四处走动的恐怖分子和传递信息的手机上,他脑海中有许多个方案,任何一个对苏星九有危险的方案都能够减少他的利益损害。但那些利益与她相比,没有那样值得。

他相信,苏星九是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因而对她的听话没有多想。

政河的确认消息传来后,他在苏星九手上一捏,“走。”

也就是这两秒钟的时间,他手中的那只手没有动作,反手握住了他。池弈骁整颗心猛地一提,忘记了跳动,他别着枪的裤袋突然一松。

苏星九拿走了他的手枪,在那对母子往洞口下爬的同时,她朝离得最近的一个恐怖分子开枪。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在开枪的那一瞬间甚至没有迟疑,也没有迟疑的本钱,枪声响起时,其余的人已经端起枪朝广场中间的人群扫射。

池弈骁肝胆俱裂,扑过去她身侧,夺走她的手枪,速度极快有如猎豹,对着最先反应过来的恐怖分子开枪,一枪一个。

“fire!”他大声喊,把渺茫的希望寄托给远处的狙击手。

好在政河与他配合多年,一看到从洞口下来的是一个孩子就天灵盖一凉,下意识叫道:“狙击手!”

临时的配合自然比不上事先的计划,池弈骁连开五枪放倒五个人,但剩余九人已经端起枪扫射。人群发出尖锐的叫喊,他们发现了那对母子离开的洞口,故而没有乱跑,围在喷泉废墟周围。

扫射的子弹打在石柱、石砖上,苏星九亲眼看到有一个男人的腿上中枪。

值得庆幸的是,狙击手的反应速度足够快,广场上的防暴警察也迅速动作,局面几乎是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就发生扭转。大部分的恐怖分子都被击毙,有两人击伤被擒。

苏星九扫视一圈,正想起身,池弈骁却瞪大了眼睛。

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枪口,下一秒就被扑倒在地。

子弹打入血肉的声音像敲击在她心脏的钉锤。

苏星九尖叫起来。

池弈骁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她摸到他血肉模糊的背,黏糊而温热的血霎时流满她整个手,那些血好像从她的身体里流出去。

她面色惨白。

男人低沉的声音充满无奈,伏在她身上说道:“真是不听话。”只这一句,就昏过去。

随后,朝他们跑来的警察、医护人员与满脸焦急的政河都成了背景,苏星九的眼里只有一片血肉模糊,她像无知无觉的木偶跟着走上救护车,跟着担架车跑,最后被挡在手术室外,墙壁与地面都冰凉透骨。

政河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的肩膀被摇动,“星姐,星姐?你有没有事?我带你去检查,星姐?”

丢掉的魂回来了。

苏星九声音沙哑,“我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他。”

政河看她这个模样,原想问她为什么不按计划走,此时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她没有经过那样多的世事,心中有仁慈也优柔着,是那种看到野鸭排队过马路都会冲上去帮忙的小女孩子,她还不知道取舍的代价。

但现在,她知道了。

整整四个小时,她维持着蹲在墙角的姿势,一动不动。政河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手术中途,小诸葛赶来,她也跟没见到似的,麻木地抱紧膝盖。

直到手术室的红灯灭掉,主刀医生走出来,她才投去目光。

“伤患已经脱离危险。子弹打穿了骨头,没有伤及内脏。谁是家属?跟我过来办公室。”政河连忙跟着去了。

苏星九跟着担架车进了独立病房,待一切安顿好,她在床边坐下,才握着他温热的手哭了。恐惧、自责与后悔的泪水通通都流进他的手心,她不敢哭得大声,害怕吵到他,故而仿佛小兽呜咽,抽动着肩膀。

小诸葛见她哭得这样凄惨,就安慰她:“你,你别这样,老大没事,他脱离危险了,刚刚那个医生说的。都没事了,怎么还这样哭啊。”

苏星九无法解释。

她说不出来,摸到他背上血肉模糊是什么感觉,也说不出来看他被抬上担架送进手术室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在手术室外的那四个小时里,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来到她面前,告诉她,交换什么东西就可以让手术室里的人生龙活虎地走出来,她什么都会给。

任何代价,都不足惜。

她看着他俊朗又憔悴的睡颜,是复得的庆幸。

因为麻醉的效力,池弈骁昏睡了一整天,苏星九始终陪在病床旁边,谁说都不好使,哪怕走几步去洗手间洗一下手上脸上的血污,她也不愿意。

一双眼睛就盯着池弈骁看,生怕移开目光他就不见了。

谁也没办法,政河就随她去。安排人在病房看守后,他出面去应付恐袭的后续事宜,还有许多善后工作在等他。

池弈骁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背上的剧痛,随即一张格外憔悴的面容入眼,女孩充血的双眼满是疲惫与脆弱,脸上、脖子上和手上都是暗红色的血迹与脏污,嘴唇发干,眼皮发肿,这形容看起来比他更为惨烈。

他轻咳一声。

她的嘴唇就轻轻发抖,“阿骁……你醒了?”

“嗯。”他朝她微笑,想伸手去摸她的头,但提不起力,就只是用手指捏了捏她,“我没事。”

她又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的,我,我……”

“没事。”他摸她的手背,“真的没事。”

小诸葛闻声走来,按下床头的服务铃,小小年纪的他飞快认识到,在这个时候指望苏星九有理智,是不现实的。

怪不得政哥要把他留在这里,是要主持大局的呢!

第163章 她的身世

苏星九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医生确认池弈骁只需身体休养后松了口气。

她这才去洗手间清洗身上的血污,洗到一半,扛不住潮水般的睡意,就坐在地上靠着墙睡了。

小诸葛等半天不见她出来,就去看她,发现她睡得死沉,就轻手轻脚走到外边,对门口守着的人小声道:“你跟我进去,把洗手间里那个女人抱出来,声音要很轻,把她放到老大病房里的沙发上,好吗?”

守在门口的是本和李,当然明白小诸葛话里的意思。

本跟着他进门,把苏星九抱到沙发上,刚放下,就听到池弈骁淡淡的嗓音:“把她放过来。”

小诸葛脸色微红,“老大,你受伤了。”

男人瞥去一眼,没有搭理他。本依言把苏星九抱到他旁侧,好在他们老大有特殊待遇,病床比普通病床要大。

池弈骁用那只能使上力的手伸到她脖子下边,她就跟小狗找窝似的,鼻子闻了闻,往他怀里把头一偏,睡得很是安稳。

小诸葛表示无语,走出病房,把门关上,小大人一样叹气:“需要这样吗?老大身上有伤诶。”

本笑了笑,“可是秦小姐身上有吸铁石。”

“什么吸铁石?”

“把老大的铁石心肠吸过去的吸铁石。”说完,本和李都笑起来。

小诸葛翻了个白眼,“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幼稚的成年人。”

池弈骁的伤情不算很严重,但苏星九极其慎微,哪怕他偶尔皱个眉头都会紧张。政河与小诸葛权当是这两人惯用的撒狗粮手法,能避则避。

池弈骁却莫名感到暖心窝子。

她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往他身边窜,好听的话可劲儿砸他耳朵,一门心思扔在他身上,实则有一半都在戏谑玩笑,她的眼睛总是不会说谎。就像之前在挪威的山洞,他被子弹擦伤,被蜘蛛咬,她也是正常程度的关心和焦急。像现在这样,真正把他捧心尖上,是第一回。

但又陷入矛盾。

一面沉醉于她这样在乎他,一面又心疼她如惊弓之鸟。

最终抵不过心疼,就安抚她:“别担心,我好得很快。”

苏星九几乎寸步不离陪着他半个月,确实看到他的伤口在渐趋愈合,每次医生来查房她都仔细询问过,一切在好转。她还是忧心忡忡,“不要太有自信,万一呢?昨天医生说了,伤口要注意感染问题。你不要老这样动,万一发生液化怎么办?别动,别动。”

池弈骁无奈地躺回床上,“我还很年轻,身体很好。”

“我不管,总之你别动。东西我喂你吃。”

“阿星。”

苏星九低下头,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很敏感,“你不要嫌我烦,我只是……你不能有一点意外了,削苹果切到手那样的小意外也不能有。我,我会受不了的。”

他摸她的头发,把她揽进怀里,“我会保护你,所以,我不会有事。安心点。”

池弈骁当时不知道,正是这样,她才无法安心。

因为池弈骁的伤情,她把溏心蛋的约定延后了,足足一个月,伤口基本愈合后,她吊着的心才放下。但她坚持继续住院,以防出现特殊情况。池弈骁拗不过她,只得答应,政河就每天把工作事务带来病房。

这天,趁着他处理工作事务的当口,她给溏心蛋打电话。

对方早在半个月前就到了加州,也知道恐怖袭击的事,听到只有池弈骁受伤,他就在洛杉矶优哉游哉玩了一段,前两日刚到圣地亚哥。

苏星九约他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还穿黄色,一身土黄休闲衫,满面朝气地坐在阳光里和她打招呼,“小鼻涕精,这里这里。”

苏星九看到他,心理状态就很松弛,“你要跟我讲什么事?”

“你都不跟我问个好,就这么急着回医院去?”他拉下脸,却不是生气的模样,“那家伙肯定早就生龙活虎了,他使苦肉计呢,就想骗你对他好,没安好心。你小姑娘家的,不要给人家骗了去。”

“他哪里有骗我,要不是因为……”

“得了得了,我知道他为你受的枪伤,你已经告诉过我了。不就是中颗子弹么,娇里娇气。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就他干的那些事,没少吃过枪子儿,你看你大惊小怪的。”

苏星九瞪他,“你讲不讲你的事,你不讲我走了。”

“诶,你这胳膊肘过分地往外拐了啊,注意点。”溏心蛋这才收敛,咳了咳,说道:“我,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谈谈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

他脸色不太自然,“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现在告诉你,你别生气。总有天你会知道,之前不说是你的状态不太好。”

“你是想说……我妈妈的事?”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那些人会找上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你的身世。”溏心蛋轻叹,喝下一口黑咖,“那座山上的墓,是你爸爸的墓。”

苏星九震惊。

她心中有所准备,溏心蛋要说的兴许是她妈妈从事的危险工作,但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转折,“我……爸爸?”

“对。秦先生是你爸爸,他做记忆研究。那些人是俄罗斯军方的雇佣兵,他们认为你身上有线索,才追着你不放。”溏心蛋的目光有一种狠厉的意味,声音却寻常,“我原以为唐家能保护好你,没想到……”

苏星九打断他,“记忆研究与那批武器资料有什么关系?”

溏心蛋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他们认为,你爸爸通过他研究的特殊记忆手段,把那批资料植入了你的记忆,并且销毁了原件。”

苏星九感到一阵寒气从每个毛孔倒逼而来,渗进心里去。

“可是……我,我记忆里没有那批资料的消息。”

“你别怕,我把这些告诉你不是为了吓你。”溏心蛋摸到她冰凉的手,抚慰她,“你之前被他们抓走,遭受那种刑罚,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这件事我已经散布出去消息。十几岁的女孩子在那种情况下,一个真实消息都吐不出来,大部分的打探者都认为你身上没有线索。”

“大部分?”

溏心蛋看了她一眼,对她抓重点的能力又是欣赏又是无奈,“小部分的注意力还有一些在你身上,但我会解决。”

“你要怎么解决?”

“这个你别管。”

“不行。事关我自己,我怎么能不管?”

溏心蛋注视她一会,似乎做了思想挣扎,很久才说:“我会找个人替代你,让所有人知道,秦先生的女儿,秦醒死了。”

第164章 一个决定

原来,她叫秦醒。

当初在海岛,不过临时起意想要隐瞒名字,说自己姓秦,竟是阴错阳差地言中。

苏星九心里百般滋味。

她对自己的身世并没有那样期盼,甚至很长时间内表现出对父母至亲的漠然——懒得去寻找与他们有关的讯息。她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做过的事,只知道自己的记忆中没有与父母相关的一切。

寄养,流离,苦刑,痊愈……她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只是用父母给予的生命在承受他们遗留的灾难。

毫无意义。

她甚至在噩梦惊醒的深夜里骂过他们,指责他们生下她却如此不负责任。

溏心蛋说的话,她没有一丝怀疑,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在乎,不在乎她的父母是谁,她只在乎他们还会给她的人生留下多少未知的定时炸弹。

苏星九沉默良久。

她心里本就有一个模糊的决定,溏心蛋对她说的这件事,使那个决定变得清晰。

“没有人可以替代我,既然我就是秦醒,那我死掉,关于武器资料的风波就会平息。”

溏心蛋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她,“能不说倒霉主意了吗?你觉得这主意能行?”

“当然可以。”她很坚决,“反正我从来不知道我就是秦醒,秦醒死了就死了,苏星九还活着就可以。”

溏心蛋眉头一挑,“你在想什么?”

“我不想任何人替代我,也不想让别的人牵扯进来,我自己的事就自己办。”

苏星九以为要花好大一番力气说服他,没想到溏心蛋只是沉默一阵就答应了,“好,你这股子劲儿不错,我同意了。计划会变更。还有,姓池的那家伙你怎么说?”

原本坚决的表情裂了缝,“给我一些时间,我再告诉你。”

“你不打算跟他坦白?怎么,他也盯上那些武器资料了?你别告诉我你想找到资料,再把资料都送给他。”

“我完全不知道资料怎么找,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苏星九皱着眉,“秦醒既然死了,就是一个彻底的死人。如果被查到,她生前和某些人有瓜葛……”

溏心蛋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外界的资料信息都是关于秦醒,他们都知道你是秦醒,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秦醒死后,你完全可以用‘苏星九’这个身份安稳地活一辈子,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如果你还是没有安全感,就整个容。”

道理是这样,可万一呢?

苏星九这时才发现,原来爱上一个人,就会变成胆小鬼。

好比神通广大的池弈骁,被几个恐怖分子堵在广场中央,一身是伤还中了一颗子弹,只是因为她在身边,就哪怕一点危险都不敢赌。

既然心意定下,只是想要他好好地活着,就不该有任何的优容。

“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溏心蛋看她的神色,无奈叹气,“听我一句劝,你忍不住的。除非你就彻底把这个人忘记了,否则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总有忍不住想去见他的时候,哪怕就看他一眼。别没事给自己找绊子,就用‘苏星九’这身份活下去,待在他身边,他一定保你安全。”

一番话说下来,面前的女孩神色未动。

他就知道有些事情大概就那样了。

苏星九回到病房,池弈骁和政河还在说事,她在一旁沙发上坐下来,满腹愁绪藏也藏不住,眉宇间有疲惫。她不能让自己去想离开池弈骁这件事,只要一想,就像骤然把心都挖空了,空落落,无处着力。

她唯一能想的是,如何执行离开的计划。

池弈骁看到她心不在焉,就很快结束了与政河的对话。政河走出去,没过一会就又进来,他领了个东方女人进门。

是苏星九在广场上优先救的女人,她当时抱着一个昏迷的孩子。

女人神色有几分忐忑,手里抱着一束花并拎着一个果篮,探病标配。目光落在池弈骁身上时有显见的惊艳,但很快她看到苏星九,就向她深深鞠躬:“我,我来谢谢你们。我家孩子已经脱离危险,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家孩子可能……”她哽咽,“总之,谢谢你们。”

“不用谢,孩子没事就好。”

女人把花和果篮都放在桌上,“我家孩子也住在这家医院里,我每天都来送饭。今晚我要炖鸡汤,明天也送一份过来,一点点心意。”她花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救命恩人的消息,这个病房又有不少人护卫,她心里猜测,床上的男人来头不小,故而语气十分小心。

苏星九走过来,把她的花竖起来靠在墙上,温和道:“不用那么麻烦,谢谢你的花和水果。”

“不麻烦的。”女人连连摇手,“如果还有别的可以做的事情,只要我可以……”

“真的没关系。”苏星九对她笑,“我们这里什么都不缺,谢谢。”

女人见她态度虽然温和,却稍嫌冷淡,也不再多留,出门前再度表示感谢后,她离开。

池弈骁朝她伸手,“过来。你不高兴?”

苏星九靠在他怀里,冷淡道:“确实没什么好谢的,如果我早知道救她和她的孩子会有什么代价,我不一定选择救他们。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想起广场上自己丝毫不曾犹豫开的那一枪,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死。这些日子,她午夜梦回也曾梦到过开枪的那场景,每每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却从没有一次感到后悔。

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开枪。

原本她想说服自己,因为他们是恐怖分子,他们威胁了她的生命,她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而开枪,情有可原。但后来,她明白了,所谓的开枪原因都没有意义,找个心安的理由罢了。

不如就正视那个会毫不犹豫开枪的自己。

池弈骁轻轻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好听,“人不是按照好人坏人来分类。没有谁能够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也没有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人很复杂。”

她抬头看他,“你在安慰我?”

“嗯。”大手捏在她的下巴,“但也是实话。”

苏星九就笑了。

池弈骁把她更紧地抱在怀里。

他有些话没有说出口。那天她从他的口袋拿出枪,果断开枪时,她黑亮的眼睛里是决绝的光芒,光芒耀眼仿如日中之阳,他好多次想起那时她的眼神,愈发沉醉而迷恋。

比起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像只温室里的软兔子,他更爱她的獠牙。

第165章 信息混乱

池弈骁出院时已是初秋。

海边别墅的庭院与整个海滩都依然是盛夏的光景,阳光也丝毫没有淡褪热情。倒是庭院里的月季开了花,淡黄淡粉的一大片,昂着头争艳。

这些月季是园艺公司打理的,果然很不错。

而苏星九自己悉心照料的那株茶花,只有小小的花苞。她这些天连多看它一眼都没有,这株茶花却宠辱不惊,始终保持着她离开那会的样子。

“这茶花还能开花吗?”她蹲下来,给它浇水。

“不一定。现在不是花期。”

苏星九在心里惋惜,她感到心中刺痛。

如果它现在还不开花,恐怕她就看不到它开花了。

池弈骁安慰她:“等花开需要时间,我们有的是时间,别着急。”

她心中就更疼。

“花开有什么了不起,爱开不开。”她拉着池弈骁进门到书房,把他按坐在椅子上,“阿骁,我和你说点事吧。”

他抱她的腰,让她坐在腿上,“嗯。”

苏星九单刀直入道:“其实我不是苏星九,我的真名叫秦醒。”

池弈骁皱眉,表情严肃起来,“你认真的?”

她点头,“嗯,很认真。我就是秦醒。”

池弈骁当然知道秦醒,但怎么也想不到,苏星九就是秦醒。现在有不少势力都在找秦醒这个女人,却没想到传说中身上带有重要武器科研资料的关键人物竟是她这么个女孩子。

他飞快地理了理思路,问道:“你带着资料?”

“我说不知道,你信吗?”苏星九深深呼吸,“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别人追杀我的原因,因为……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苏星九这个名字,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跟着我,我没有上过学,也没有见过出生证,所以……”

池弈骁皱眉,“苏星九这个名字知道的人有多少?”

“应该没有几个人。”她想了想,“我在国内时住在唐家,有一座半山上的别墅,我几乎不离开那里,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佣人们都叫九小姐,唐爷爷叫我小九。”

“唐家?”池弈骁生平第一次感到信息的混乱,“唐震先?”

苏星九讶然,“你认识他?”

“你在国内寄住的地方是唐家?怎么到唐家的?”

“不知道。”苏星九如实回答,“我醒来就在那座半山别墅里了,唐爷爷说是我妈妈把我寄养在他家,后来我妈妈一直没有出现,他收我做干孙女。”

池弈骁的脸色凝重,“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信息,都告诉我。”

“没有了。是溏心蛋告诉我,我是秦先生的女儿。后来我在网上查过,他几乎没有什么信息,溏心蛋说他做记忆研究,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武器资料,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消息称资料在我这里。”

“是生门在帮你。这几年信息混乱,不少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生门。”池弈骁的眉头皱得愈深,“武器资料,是从唐震先的儿媳妇手里漏出来的。她做军工研究。至于通过什么途径到了你父亲手中,我也不清楚。”

苏星九心头发抖,“那唐爷爷……确实是在囚禁我?他以为我手里有资料?”

池弈骁面无表情:“那老头子心思龌龊,做什么坏事都不稀奇。”

“你和他有过节吗?”苏星九看到他毫不掩饰的厌恶,“你们……是竞争对手?”

他冷然一笑,“他没有跟我竞争的实力。”随即又猜测道,“老头子不至于囚禁你一个小丫头,他应该也不清楚资料的走向。倒是他那个孙子,年纪不大,心思挺深。”

“你是说深哥哥?”

“深哥哥?”池弈骁语气很差,“你说的深哥哥是那小子?”

“嗯,他叫唐牧深。他和牧迩常来别墅看我,还会给我讲课,偶尔唐家有聚会,也是他们两个带我。他们对我很好。”

池弈骁就把话咽下肚子,语气依然不怎么好,“不管他们。你是秦醒的事,还有谁知道?”

“不清楚。溏心蛋说很多人都知道秦醒,但他们不知道秦醒是我。”

“你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又有生门在扰乱消息,他们很难知道你就是秦醒。”池弈骁轻叹,摸了摸她的头,“你在我身边,不会有事。你的身份证明我会帮你办好,没有人会知道你是秦醒。”

“如果万一有人查到呢?”

“怎么,对我没信心?”男人低声地轻笑,把额头贴在她额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扛着,你安心做你的小星星。”

她窝在他怀里,“我是秦醒,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多了个名字。”他笑道,“知道了岳父是谁。”

她抱紧他,沉默良久,又问:“你会爱上别人吗?”

女人惯常会问的问题。

池弈骁就逗她,“也许。”

她果然霎时抬头,目光炯炯盯着他:“你会爱上什么样的别人?”

他想了想,没有答案,就不说话。

苏星九道:“你要是爱上别人,不可以是跟我很像的人。我不要在别人身上投影子,你想起我,就只是我,没有人能像我。”

见她这般神色认真,池弈骁吻她,“别多想。也没有什么人能像得着你。”

大多数时候,男人不会像女人那样敏感。所以当时的池弈骁只当是情侣之间的调笑,又或者,苏星九就是秦醒这个事实对他的认知有一点冲击,使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按着她的性子,他也许会爱上别的女人这个话题根本不会有后续。

若是寻常,她会闹,会大声警告他,“这辈子你想都别想!”

这些,是池弈骁在她离开后才想起的事,他为此痛悔。

但此时,池弈骁只是抱紧她,像走在街上路过一家普通的店铺那样路过了这个话题。

他说起别的事。

几天后,政河带来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不少势力的人聚集到圣地亚哥,他们得到情报,身负重要武器资料的秦醒,就在圣地亚哥某处。情报上鲜明地指出,秦醒的年龄身高与大致样貌,且她此时正被某组织庇护。

池弈骁感到不对劲。

从前的消息从来没有这样细致过,这个消息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人透露。

他怀疑苏星九身边的人有鬼。

“老大,我们是不是也搜寻一下这个秦醒?”政河还不知道苏星九的真实身份,他以商人的目光审视武器资料的价值。

“不用。”

“在圣地亚哥找这样一个人并不难。”

池弈骁瞥了他一眼,不等说话,波波夫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他肥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那双鹰眼发出狩猎时的凶光,肥厚的嘴唇里逸出粗哑的笑声,“哈哈哈,池先生,多日不见,想不到你偷偷藏了个人啊。”

池弈骁面沉如水,滴水不漏,“波波夫部长是什么意思?”

“你我之间就不用这样弯来弯去了吧?”波波夫敛起笑容,“我可是得到消息,秦醒在你手上。想不到,池先生手段这样厉害。”

政河闻言瞪大了眼睛。

第166章 请杨小姐帮忙

池弈骁笑容微冷,“部长不如有话直说,是谁跟你透露的消息?”

波波夫大笑,“怎么,池先生打算兴师问罪?”

“无端被诬陷,谁都不好受。”

“哦?诬陷吗?”波波夫的表情明晃晃写着不信,“不如我们见面谈?”

“随时。”

池弈骁靠在椅背上,当波波夫的圆脸从屏幕消失,他琥珀色的眼睛发出阴鸷的光。

“老大,这……”

池弈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落地窗边,楼下的庭院里苏星九正系着围裙与一个女人交谈,那女人有点面熟,穿着园艺公司的工作服。

“她就是秦醒。”他淡然道。

政河骤然感到世界有点玄幻,“秦……星姐就是秦醒?我靠!”他咽了一口唾沫,“这,对了,她之前自称秦岛主,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秦醒?所以她身上真的带有那些资料?”

“她的记忆很可能被动了手脚。”池弈骁的表情没有一丝被骗的恼怒,“在萨拉查的古堡,她生过一场病。”

政河眼睛瞪得像铜铃,断然道:“她见到过波波夫!那天波波夫和老大你在会客厅,我过去时在拐角处看到她,那个时候……星姐的表现很不正常,她一定认识波波夫。”

池弈骁没有说话,目光始终锁定庭院里的女孩。

政河的猜测很不乐观:“波波夫出了名的脏手段,他一定从某种渠道知道了消息。如果他以前抓到过星姐,这一次……”

池弈骁勾起红艳的唇角,看向政河,“你觉得,他能从我这里带人走?”

“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们和波波夫勾连较多,如果要把星姐保下来,成本不低。而且,她身上的那些资料……”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池弈骁的表情是他前所未见的黑脸与冰冷,上一次他看到这种类似的表情,池弈骁徒手灭掉了蓝海海湾的一个贩毒组织,原因至今未明,只知道对方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他带着一小队人,端掉了他们的窝点,浑身浴血走出来时,竟还是嘴角挂着微笑。那种随意的模样,比狰狞的表情更使人感到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老大,他平日从来不在手下人面前树威严,惯常浅笑或一脸淡然。他不需要做这些功夫,池弈骁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严。

“你想要她的资料?”

政河心头发抖,知道自己失言,“老大,对不起。”

但他的态度也透露出信息:秦醒身上的资料,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又或者,那批资料有问题,无论如何不能拿出来。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资料的事情除非她本人自愿交出,否则想都不必再想。

政河的商人思路在此终结。

他又道:“是否需要对波波夫动手?”

当可能的利益面临更大的危机时,政河的选择与池弈骁的作风如出一辙:止损。

波波夫在全球有一身的恶名,动他的手脚,很难;但是把他杀掉,却不会有太多人找后续的麻烦,甚至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头上——那胖子的仇家实在太多。

一阵沉默,男人颀长的身子微微侧转,“先不动。”他把目光放到政河的身后。

苏星九在门边探着脑袋,“阿骁,你们谈完了吗?”她的笑容与眼神,简单而坦荡。

政河为自己方才打她资料的主意汗颜。

“嗯。”池弈骁冷肃的面容此时温和雅淡。

“政哥你留下吃饭吧?今天我们还有一个客人,阿骁你肯定想不到。”

“我看到了。”他朝落地窗瞥去一眼。

苏星九道:“你还记得她?记性也太好了吧,我第一眼看到都没认出来。”

政河就问:“说的是谁?”

“就上次那对母子,那个东方女人。恐怖袭击的时候,我让她和她孩子先走了。”

政河恍然,那对母子差点把他的胆吓破。得亏苏星九没出什么事,否则天知道他的老大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先下去。就留她吃饭吧。”池弈骁吩咐政河,对苏星九招手,“过来。”

“我吗?”她奇怪地看政河乖乖下楼,“你有话跟我说?”

“嗯。”他搂着她的腰,使她靠近自己,“波波夫对你做过什么?”

苏星九的身体几乎是在听到名字的那一瞬间就猛地一抖,她的手紧紧抓在他腰侧的衬衣上,“你都知道了?”

“告诉我,他做过什么?”他望进她惊恐的眸中,“如果你不愿意说……”

“他打我。”苏星九道,“他抓到我,把我关在什么光也没有的地方,一直吓我还打我……”

池弈骁不再问了。

恐惧的记忆很深刻,深刻到只要提到那个名字就足以让她落泪颤抖。他这时明白,在萨拉查的古堡,她那场看似无来由的病是如何生的。那场病,大半都是心病。她一定是亲眼看到了波波夫那张让人厌恶的脸。

他亲吻她的眼睛,并将她的泪拭去,“过几天,他会过来。有人透露给他消息,说你在我手里。”

苏星九低下头,双手紧紧抱住他。

他轻拍她的背,“别怕。一根头发,他都别想再碰到你。”温热的手覆在后颈,“你好好想想,谁有可能透露你的消息。这个人不抓出来,后患无穷。”

苏星九知道他的意思,在他怀中吸了吸鼻子,“我明白了。接下来我会留意。”她抬起头,“阿骁,你要去打他吗?”

她略带孩子气的问句使他发笑,“我打他,你出气吗?”

苏星九摇头,“我怕你打不过他。他,他是魔鬼。”

“那我就是驱魔道人。”

她皱眉:“那你是妖道,你近女色还吃肉。”

池弈骁就势吻她,跳过这个话头,与她商量道:“楼下那个女人,请她帮个忙如何?”

苏星九看到他眸光中的算计,微微心虚。

两人说完话从楼上走下来时,政河已经与那个女人聊好一阵了。他用他的桃花眼套出了女人身上的不少信息——杨小姐,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圣地亚哥生活,一周前入职园艺公司,参与这一片的花艺打理。

使苏星九感到如有神助的是,这位杨小姐的孩子是个私生子。

她与一位c国内的富豪有关系,起初只是情妇包养,不意怀上孩子后,那位富豪把她送到了这里。不成想孩子先天聋哑,富豪探望她的次数就一年比一年少。如今,母子俩遭遇恐怖袭击而大难不死,那位富豪却好似也得了聋哑,一个电话的慰问都没有。

杨小姐心下凄凉,决定自力更生,这才进了园艺公司。

政河把这些消息暗里告诉池弈骁与苏星九,他们就与杨小姐商议。不费吹灰之力,杨小姐就同意了。她觉得世界上真的有缘分,救命恩人竟是公司的客户。一点水果和鲜花自然不值一提,如今再遇,是一定要报恩的。

这是为她苦命的孩子积福。

第167章 蠢猪男人

池弈骁在希尔顿酒店等波波夫。

这老狐狸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天。

他只带了两个人,挺着一肚子肥肉进门,对坐在沙发上模样闲适的男人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伸出手,哈哈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池先生。”

池弈骁面色极冷,起身,没有搭理他的握手,“波波夫部长有所怀疑,我没有意见。但有些人,部长若是不顾情面想要动她,我池弈骁一定奉陪到底。”

他说完就走。

房间内,波波夫一个手下皱眉说道:“部长,他没有礼貌。”

波波夫没有被激怒,反而露出得逞的笑容:“你要是有老婆孩子,你就理解他了。”

手下道:“那个女人太普通,真的是他的女人?小孩是残疾人,他要那么个孩子?”

波波夫冷笑:“所以说,男人做大事就不能总是把注意力和仁慈心放到女人身上。她们只会坏事。那个女人生下这样个废物,他还当宝贝养起来藏得那么好,男人遇上爱情就会变成蠢猪。”

“那池弈骁也不怎么样。”手下轻蔑道。

波波夫一记眼刀飞去,“收起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他就算被女人迷惑成为一头蠢猪,也有足够的力量达到他的目的。去告诉那群办事的蠢货,那个女人和孩子不要动。尤其是那个孩子,他少一根头发,你们就会丢一个脑袋。”

“是,部长。”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道理和规律,而这些道理与规律总在不同的境况下互相矛盾冲突。为情所困的男人有时确因情坏事,但有时,他们也会因为心中有爱而无所不能。

波波夫心里没有爱,他不知道那种无所不能的感受。所以当查到的消息显示,池弈骁在众多人质落入恐怖分子手里的情况下,不顾政府的建议,割肉般让步利益只求优先救出那对母子时,他就认为抓到了对方的重要软肋。

所谓让妇女和孩子先走的绅士风度?鬼都不信。

那次事件至今为止还有新闻媒体在分析政府营救行为的效率和世界范围内恐怖分子的猖獗等等,而且几乎所有参与事件的人都看到,在那对母子成功获救后,池弈骁立刻就大开杀戒,不顾剩余人质的死活,毫不犹豫地开枪。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而说是为报恩才做了别墅庭院的园艺护理师,无非是障眼法。

池弈骁分明是在那次事件后害怕了,因而要把那对母子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波波夫甚至还有点可怜池弈骁,那么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和他差不多,满世界都是想要他命的人。爱一个女人都得这么小心翼翼,真是惨。生下的那个孩子,说是先天聋哑的残疾人,未必不是被哪个仇家在暗中做了手脚。

哎,男人坏就坏在感情用事。

如果池弈骁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那么也许就能像他这样,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找不出哪怕毛孔大小的弱点。

波波夫为自己的英明暗暗鼓掌。

他从窗户看出去,池弈骁正坐上那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那个男人高大英俊,拥有一副几近完美的皮相和鲜少有人匹敌的智慧。不知有多少女人为他魂牵梦萦,他却偏偏看上那么一个全身上下毫无特点的女人。

这大概是公平的真正含义。

太好的男人需要一个垃圾女人来中和,就好比他的身边,尽是些没脑子的蠢女人。

想到这里,波波夫莫名生出一股英雄惜英雄的心情来。

而被他界定为“垃圾女人”的杨小姐,此时正在海边别墅的庭院里认真劳作。她大概这辈子没有机会听到俄罗斯的军部长对她的评价,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的恩人说是要请她帮忙,可至今为止,只是让她每天过来打理庭院而已。他们承诺会保证她和儿子的安全,给换了主治医师并挪到单人病房,甚至全额预付医药费……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在“帮忙”。

一定要说帮忙的话,也许那位小姐提的要求算一个。

她请她照顾一株茶花。

这株茶花含着花苞,在一大片开花的月季里,显得尤为娴静雅致。

她很仔细地护理它。

在完成庭院的园艺工作后,杨小姐会进入别墅打扫卫生。这是她的“附加服务”。哪怕微不足道,也想多给他们做点事,好让自己心安。

苏星九从楼上下来,看到她在清扫地面,“杨小姐,你不用这样客气。搞卫生的事,我自己会做的。”

“没事,庭院里没有那么多活,我做点卫生也好。你和池先生那样帮助我们,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谢。”

杨小姐并不知道她自己真正帮了他们什么忙,只是从常人的角度考虑,自己占了便宜。故而态度很是谦卑,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苏星九不想把真话说出来吓她,就略过这个话头,“你的孩子情况怎么样了?”

“啊,他好多了。还要谢谢你和池先生给我们找的医生,新的医生对我们很照顾,那些护士们也是。我现在都不用自己每天跑医院给他带饭带汤,医院里都会给他安排好,真是太好了。”

那是苏星九托政河找的专业护工。

为了避免再次听到她永无止境的感谢,她不打算说,就继续换话题:“可以问问杨小姐今年几岁了吗?”

“我,我二十五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因此在说岁数时,有些自卑。想接着问面前这个女人的年龄,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恩人姓名,于是先问道:“哎呀,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真是失礼了。”

苏星九淡淡一笑,“我叫秦醒,今年二十二岁。”

杨小姐讶然,“你看起来很小,像学生。”

“因为这个吗?”苏星九说着把头上的蓝色发卡拿下来,发卡上有一颗星星,的确是稚嫩的款式。

这是某次她和池弈骁逛街时随手买的。

杨小姐笑道:“这是池先生送你的吧?你的名字有个‘星’的谐音。”

苏星九倒没在意这,买的时候更多是心血来潮。她心血来潮买的东西和做的事情太多,连她自己也没数。杨小姐这样讲,她就觉得巧了,把蓝色发夹递过去:“那就送你吧,你不要嫌弃,算是缘分小礼物。”

杨小姐诚惶诚恐地收下,“要说缘分,我和秦小姐你是真的有缘分的。不然也不会再次遇到了。”

苏星九对她笑,“那……杨小姐介意再多帮我一个忙吗?”

第168章 坏脾气小姐

庭院里的桂花散发出非常浅淡的香气,小心翼翼地飘出一缕,等香气散尽了,就又飘出一缕,似乎很怕引人注意。

这种谨小慎微的开花方式,倒和杨小姐很像。

她总是微微弓背,不敢与人正视,但眼睛是活动的,是那种有心思没胆子的脾气。不然也不至于给那富豪抛弃在这异国他乡,与儿子相依为命,却不敢回国讨一个说法。

“杨小姐打算和儿子一直在美国吗?”

“嗯……有这个想法,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她低着头,“我在国内没有什么亲人了,回去也无依无靠。”

“那孩子的爸爸……”

杨小姐凄惨一笑,“就当他没有爸爸吧,那个人……肯定是不要我们娘俩了的。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就跟了他,还以为,以后会有好日子。”她自嘲地笑,“人真的是不能干坏事,总会有报应的,迟迟早早,总归要有。”

苏星九默然,她不太了解年轻女孩子跟着富豪的行为。

她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威胁都直接对上她的命,是生存与否的威胁。而不是有钱没钱,怎么过日子的烦虑。为了买一只名牌包而跟上一个有妇之夫的选择,她是想象不到的。

杨小姐知晓这话题无趣,就强行扯出个不在意的笑容,转而问道:“秦小姐你和池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两个感情真是好。”

“巧合吧,认识……也是挺随便的。”她很难解释这件事,“之前都是我在追他,你也看到,他那个样子,肯定是不缺女人爱的。所以刚开始都是我在算计他,把他带到我布置好的陷阱里面,然后就在一起了。”

杨小姐很惊讶,“你先追的他?可是看起来,池先生对你很上心。看得出,他很在乎你,很爱你。”

从外人嘴里听到这话,苏星九感到不自然。像是自己的宝贝被放在展馆里评论,她其实一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他那个人,性格偏冷了。总之,要是我不死乞白赖追着他,鬼知道现在他身边是哪个女人呢。”苏星九轻哼,又有点骄傲地问道:“你觉得他好看吗?如果是你,只是路过他,你会不会想跟他搭讪,和他一起看音乐剧去?”

杨小姐骤然被问到这种问题,就没能及时控制自己的表情,她脸红道:“这个……秦小姐,我都是孩子他妈了,还怎么会想这些事。”

“那有什么?就算你做妈妈了,你现在单身,也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人。”

“我……哪还有人会看上我。”

“当然会有。”苏星九断然道,“我也没觉得阿骁会喜欢我啊,但我就是喜欢他,所以我强行使他喜欢我。”

“池先生那样优秀的人,是会很招人喜欢的。”杨小姐听着苏星九的话,感到心酸又欣慰,“我和秦小姐你是两个世界的人,看到池先生那样的,我是想也不敢想的,更不要说强行使人喜欢了。”

“是吧,你也觉得他很好?”

苏星九的话使她心中警铃响起,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小姐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从外人的角度觉得池先生很好的,没有别的意思。”

“你不用这样敏感。我是说,他确实是很好嘛。既然你跟我的眼光差不多,都能认可他是优秀的男人,为什么你还会落到现在这样?”苏星九轻叹,“你不一定非要把自己过得那么狼狈,其实你也可以过得很舒服啊。”

杨小姐神情一震,愣好半晌,她低头擦了擦眼睛,说不出话来。

一连三天,池弈骁没有回别墅。

他事先就与苏星九说过,要处理波波夫那个死胖子。他们两人都各自清楚,波波夫不好对付。

苏星九没有过问他的手段。池弈骁将她的默默理解为恐惧心态下的漠然,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对于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抱以冷漠,算是她的善良。这很合理。

但池弈骁不知道的是,苏星九也在暗中对付波波夫,她的盟友是小秦爷。

她需要确保,波波夫永远不会因为她而找任何一个她在乎的人的麻烦,不仅仅是池弈骁,还有政河,小诸葛,麦冬,乃至远在c国的唐家。

事情都在暗中进行。

池弈骁回家那天,波波夫去了洛杉矶。

苏星九穿着一身蓝色连衣裙站在粉的黄的花朵里,那株对开花犹为消极的茶花,她似很在意,总投以注意。

他走去她身侧,她就习惯性地挽起他的手臂,“阿骁,它真的不乐意开花,脾气好差。我马上要不喜欢它了。”

男人盯着女孩白皙粉嫩的脸,“你和它不是应该惺惺相惜么?”

“你说谁脾气差呢!”她骤然发作,捏他的脸,“那么今天坏脾气小姐就决定了,你不许进我的房间!”

男人毫不感到威胁,轻轻发笑,“那坏脾气小姐会进我的房间吗?”

“你有房间吗?”

“我睡哪,哪就是我的房间。”

“你好能耐哦!”她眯起眼睛,“我才不进你房间。”

苏星九当然赢不过他。

她与杨小姐说,是池弈骁进了她的陷阱,她也一直这样以为,他心中的喜爱是被她勾起来,培养起来的。

但她不知道,对于有些心机深重的人来说,她自以为设置巧妙的“陷阱”其实是他引导着她挖的。

在感情里,追究谁先动心,似乎只在分手那会清算得失时有意义。

她原以为池弈骁一定会在晚上先进房间,那么他们的卧室就成了“他的房间”,苏星九想要睡觉就得承认自己进他的地盘。可是,她没想到,池弈骁在饭后去了书房,他处理很久的公务,直到她打瞌睡,他还在书房。

她就忍不下去了。

半夜,她穿着睡衣,轻手轻脚往书房走,推开一条门缝,看到池弈骁竟然睡在沙发上。

坏脾气小姐的决定就立刻不作数了。

她走到沙发边,二话不说扑在他身上,“你居然睡在书房!”

男人好似一副刚睡醒的模样,顺势搂住她,使她不至于掉下去,“不是你说的么?”

她的脸埋在他胸口,就没有看到男人此刻得逞的神情。

“阿骁……”她吻在他胸口的皮肤上,“晚上我一个人睡好冷的。”

池弈骁哭笑不得,“你知道自己勾引人的段数有多低吗?”

苏星九就去抓他的内裤,“段数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做人就应该直接坦荡呀。”

他转而把她压在沙发上,“坏脾气小姐进我的房间了。”

“坏脾气小姐因为脾气差,所以她想要进哪个房间就必须进去那个房间。”她扬起下巴,“她想要谁陪睡,谁就也得陪睡。”

池弈骁勾起红艳的唇角,“你这句话,我不太明白。是说,你有好几个陪睡的选项?”

“不是,我就要你。”她一向诚实,勾住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糯糯的,“阿骁,我就要你。”

“乖。”

随后,苏星九的睡衣就离她而去。

完事后,她窝在他健硕的臂膀间,摸着他结实的肌肉,“阿骁,我想出去玩。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嗯。”他餍足而慵懒,“想去哪?”

第169章 舍不得

苏星九挑了个海边小镇,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两个小时车程。

她拒绝政河和小诸葛的陪同,非常明确地表示这是她和池弈骁两个人的甜蜜旅行。小诸葛的脸皮绝对厚不过她,自然争不过。政河则乐得自在,他没有吃狗粮的嗜好。

苏星九把脚搁在车窗上,懒散地躺在后座上对池弈骁说:“我们这样两个人出来玩,就好像度蜜月是不是?”

“不是。”池弈骁在开车,思路清晰地回答说:“度蜜月是婚后行为。”

“诶你这么一说我是觉得我很吃亏,你看婚都没结呢,我就是你的了。这样子不好。”她自顾自地说,“要不我们买张桌子,放点贡品,拜个天地吧?”

“你又看什么电视剧了?”

“这是传统。”苏星九道,“红盖头我是觉得没必要,反正我们都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了,盖那玩意儿也没意思。但是交杯酒是要喝的,还要洞房。”

“直接洞房也可以。”

“你可真省事,我不要!”她把脚收回来,脑袋窜到他肩上,“阿骁,我们拜堂嘛。今天去买两套红衣服,你穿红色西装,我穿红裙子,好不好?”

他本想拒绝。

婚姻不是儿戏,他要娶她,也不会这样潦草行事,需要认真策划并隆重置办,把她郑重地娶回家。但他微一侧头,看到苏星九目光中的期待,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婚礼肯定还会有。她如今想要玩,不如就陪她玩。

只要她开心,怎么都可以。

于是就答应,“等下先去买衣服。”

她亲在他脸颊上,“我家阿骁最好了!”

他们到达度假小镇后就先绕着小镇的各大街道开车,一边走一边寻找服装定制店铺。这座小镇上只一家店可以定制服装,两人进店询问后,服务员表示可以定制红色礼服,但就算加急也需要一周时间赶制。

苏星九给自己订了一条抹胸鱼尾长裙,池弈骁则是寻常款式的西装,在袖口和口袋处加入喜庆元素设计。

他们留下身量信息,去了预定好的酒店。

苏星九最近有新的乐趣,她带来了几本书,让池弈骁读给她听。

“我喜欢你说话的声音,低沉又好听。”她这样对他说,被池弈骁视为毫无段位的蛊惑,但他还是乖乖给她读书。

“butifawomanispartialtoaman,anddoesnotendeavourtoconcealit,hemustfinditout”

他今天读了一段《傲慢与偏见》。

苏星九在他读完这句话后,关上书本,黑亮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只要她不是刻意隐瞒,男人一定会发现。”她翻译了那句英文,“这句话,请问池先生你有什么感想吗?”

“没有。”

她眯起眼睛看他,“我没有刻意隐瞒过我爱你,你也一早就发现了对不对?”

“所以呢?”

“所以你其实也很早就爱上我了!”她把书往床头柜一扔,坐到他身上,“是不是这样?你要是不爱我,在你发现我爱你之后,你就不会假装没发现。如果你不爱我,搞不好我现在被你打死了,是不是?”

他轻笑,“我是那么可怕的人?”

“你说嘛,你是不是很早就爱我?”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有的!”她的眼神透出殷切,“有意义的。”

他又心生不忍,不再逗她,说道:“是。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你,我知道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心里了。”

苏星九很高兴,她趴到他怀里,好一会才说:“真是舍不得你。”

池弈骁感到衬衫微湿,扶起她的身子。只见女孩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痕,她瘪着嘴,泪汪汪看他,“阿骁,我好舍不得你。”说完就痛哭起来。

他莫名,给她擦泪,“谁要你舍得我了?没事哭什么?”

她很是委屈,“我怕的嘛。以后你万一喜欢别人怎么办呢?你忘记我怎么办?我这么好的人,这么讲道理,我肯定不会拦着你喜欢别人的。要是哪一天你真的喜欢别人,你就把心里一小块地方留出来,把我放在那里好不好?不要随随便便就忘记我了,我会很可怜的。”

池弈骁实在对她的脑回路无奈了。

但女人或许都会这样,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这是她很爱他的意思。

未来的事情确实也说不准,哪怕他现在去想自己爱上一个别的女人的可能性,自己都会感到可笑。但人生路漫漫几十年,谁又说的好以后?

苏星九的担心也不是全没来由。

他想不好怎么安慰她,又不愿意给她一些毫无意义的关乎未来的承诺,就说:“你现在每天都越吃越胖,一小块地方够放你吗?”他把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放不下的吧?”

她锤他的背,嚷道:“够的!那我就少吃点,变瘦一点,不管怎么样,都要在你心里扒一块地方让我占着。”

池弈骁笑起来,“好,都依你。”

他不希望她总是专注在这些情感漩涡里,就打开电视机,从手机上找出一部荒岛杀人类型的悬疑片,投放到电视屏上。

“看电影吧。”他给她擦干净眼泪,倒了一杯水。

苏星九喝两口,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我们猜凶手比赛吗?”她的注意力果然就被转移,“输掉的人要喝一瓶威士忌,加一个鲱鱼罐头。”

池弈骁皱眉,“你下赌注的时候不考虑自己?”

“那去掉鲱鱼罐头,喝两瓶威士忌。”

“不行。你会酒精中毒。”

她瞪他:“你为什么一副我一定会输的样子?我赢了怎么办?而且,这种类型的电影我看过不少,我是大概都知道凶手是哪类人的,不一定会输。”

“但我一定会赢。”他笃定道。

苏星九不服,“谁给你的自信?就算你智商特别高,在这种时候也不一定好使。”

男人语气闲闲,“这部电影我看过。”

“……”她抢过他的手机,“那换一部。”她在他手机里一通扒拉,突然表情奇异,“阿骁,你,还挺深藏不露啊。”

他拿回手机,往屏幕看了眼。

政河与他的对话框里是一个视频文件,非常显然的成人*****。

“老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这是政河发给他的消息。

池弈骁勾起唇角,“你想看这个?”

“不,不是。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话来转移话题可以吗?难道问题的重点不是在政河给你发这种视频的原因上?你为什么还要看这种视频?每天晚上都挺有精力,还需要看这种视频,为什么?”

池弈骁很难解释。

尽管这只是政河一厢情愿的心血来潮,又凑巧被苏星九撞上。

“精力好和看这些,两件事没有必然联系。”

“怎么没有?”她把他手机放一边,“是我们两个的夜间生活太无趣了?唔,你是不是看电影学的姿势?”

她嘴上越来越不把门,池弈骁就把她塞进被子里,“那就让夜间生活有趣点。”

苏星九就再没心思管那个劳什子的视频。

第170章 有求必应

他们像一对度假的小情侣,在小镇徜徉。

这个小镇比较偏远,游客相对少,生活节奏慢且初秋干爽的天气给整座小镇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阳光不再似盛夏那般酷烈,像电力不济的手电筒打出来的光,没等照到目标物就糊了光线。

软趴趴的阳光落在屋顶上,地面上与人们的脸上,每个地方看起来都柔和雅致。

他们各自神经紧张地应付过波波夫,因而对这几日的闲散时光分外迷恋。尤其苏星九,她仿佛是把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当做四十八小时那样过,一分一秒不肯稍稍离开他,除去上洗手间,她几乎成了他身上的挂件。

苏星九其实并不是粘人的性格。

故而她表现出粘人时,池弈骁就觉得她有女孩子的可爱。

她每每露出普通女孩那种黏人敏感的模样,他就觉得她可爱。因为她从来不是那么一个按部就班的普通女孩子,无论是她这一路走来还是她的脾气秉性。

所以她的反常就是她的爱意。

池弈骁所想是没有错,但他漏了一点思虑。

苏星九的反常是带有歇斯底里意味的不舍与依恋,倘若他们有漫长的一生要过,她就不必要在每一个普通的相爱的日子里去歇斯底里。

谁也撑不住那样用力的一生。

细水长流与慢工细活,才是时间最本质的模样。

彼时,男人察觉不出自己思虑的粗漏。他没有那样多的对女孩子的经验。

这正合苏星九的计划。

到了第七天,他们的礼服已经完成制作,是取货日。

苏星九竟然在走到门口时一脸紧张,神色不安地要找地方上洗手间。他由她去了,自己先进店看衣服。

衣服做得很是合心意,对于她办家家酒样的玩心而言,这两套衣服足够用了。

他先试穿衣服,之后就在沙发上坐着等苏星九回来。他在心里盘算,他们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应该要有怎么样的礼服,一定会比现下这两套好很多。要最好的设计师,顶尖的制作团队,还要做上许多套。

她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所以每一种颜色的婚服都可以准备一套。

苏星九进门时,池弈骁一身枣红色西装,正矜贵地坐在桌边翻阅杂志。枣红带有暗调,不鲜亮的红,恰到好处地衬托着他的沉稳气度。他总是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于是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里又有了随意。

这使得他看起来更为迷人。

一个人真正的优雅矜贵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自知的气度,而不是需要外在的装点去时刻提醒别人的存在。

池弈骁的魅力就在于他那种总是毫无所谓的淡然与随意。

哪怕生与死的岔路就在面前,他也只会略略扫去一眼,像询问今晚吃什么那样,询问她“喜欢走哪条?”

苏星九最爱他的这份随意与洒脱。

她站在门口处痴痴看他好一会,在他目光投来时走进去。他手边是她的礼服。

苏星九去试衣间换好衣服。

这件抹胸鱼尾红色礼服是偏鲜亮的红,把她白皙的肤色衬托得为白皙。一边的服务员看得欢喜,坚持给她化了个新娘妆,将她的长发盘起,做了个编发造型,点缀上一圈红纱。

池弈骁看到她一身红妆的待嫁模样,心似漏跳了一拍。

她这样真美。

想到她将来会穿得更美地嫁给他,心里就满是甜蜜。

苏星九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阿骁,我好看吗?”

“很好看。”他如实回答。

“那我们去拜天地。”

他们来到小镇的海边,路人以为是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就自告奋勇给他们拍照。两人以海为背景拍了不少照片。

苏星九最为满意的一张是池弈骁牵着她手放在胸口,温柔注视她的姿势。

照片里看不出,但她清楚地记得她的手覆在他胸口时,他那强有力的心跳。

那是她所有的勇气。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的心脏就这么好好地每日每夜都跳动着,一切都值得。

两人从海边的沙滩玩到民居,一直至夜幕降临才回到宾馆房间。

她让池弈骁先去洗澡,自己则从包里拿出一版药片。倒好两杯红酒,把药片磨碎了放进其中一杯里,剩下的药片她放进抽屉中。这些做好后,她拿出手机,给溏心蛋发了消息,并做最后的确认。

一切都做好,她脱下头发上的红纱和几只黑色发夹。紧凑的发型就变得松蓬蓬。

池弈骁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苏星九。

她半跪坐在床上,一条腿从鱼尾裙摆中间伸出来,像一截俏生生的莲藕,娇嫩地摆在那里,连着他摸过无数遍的大腿。抹胸则凸显出她的身材,红唇点缀着她的魅力……苏星九整个人就像一朵玫瑰,娇妍中带有妩媚。

尤其勾人的是她那双眼睛,她从来不知道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清亮而像一汪清水,好看得不像样。每次,只要她专注地看他,就能使他悸动心醉。

此刻,这双黑亮的眼睛里,染上一丝女人的娇媚。

池弈骁走到床边,不等他说话,苏星九就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倒在床上。她顺势跨坐在他身上,双手四处游走,将刚穿上不多久的浴袍脱去。她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他身上各处,甚至是敏感的部位。

他想把她压在身下,但苏星九很执着,坚持要坐在他身上。

越是笨拙,就越是磨人的挑逗。

池弈骁差点忍不住,最终还是没有打扰一身红衣的妩媚女人。这丫头片子,平日里大方坦荡,在床第间却到底有女人惯有的羞涩。而他在这件事上,一向强势。

如今天这般,她表露强势的一面,是不曾有过的。

大约是穿了所谓拜天地的红衣,她又生出新的念头来,就玩这些招数。她并不娴熟地挑逗他,在他身上种下火苗子。费了点劲使他进入她,而后苏星九的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红酒杯,她先喝进一口,不咽下去,眸子盯紧他。

微微勾起的唇角使酒液漏出些许,从她的唇角流下来,白皙的皮肤落下一条红色痕迹。她俯下身凑近他,将嘴里的酒液吻进他口中。

池弈骁就感觉她种下的小火苗都炸开了。

发疯般吻她,发疯般要她。

苏星九似也疯狂,不像以往那样早早地讨饶求告。她今天甚至要求他再来。

池弈骁有求必应,一遍遍,最终两人都精疲力竭地睡去。

第171章 你在哪里

遮光窗帘漏开一条缝,阳光争先恐后地从那缝里挤,落在地面和凌乱的床上,像一条金黄的带子。带子在鼓起的被子上打了个弯折,又平平坦坦地一路直铺到床的另一端。

一只健壮的手落在那金黄带子上。

结实匀称的肌肉线条,使人联想这只手的主人——定然高大英俊。

男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手习惯性地一揽,空的。

床上只睡了一个人。

他死死皱眉,摇着混沌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琥珀色的眼睛一扫,偌大的床上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整个室内都静悄悄,洗手间门开着,门里不发出一丝声响——这整个房间都只有他一个人。

池弈骁眸光落在床头的红酒杯上,红酒喝掉大半,浅浅的一层酒液在晶莹的玻璃杯里很是好看,如果忽略杯底的白色粉末的话。

他抓起杯子仔细看了看,从床上起身,把桌子底下的抽屉一拉开,一版药片静静躺在那里,两颗药片没了。

脑袋突然尖锐地发疼。

那丫头片子竟然对他用美人计!

他给她打电话,苏星九没接。池弈骁穿好衣服冲到前台,“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士,去了哪里?”

前台服务员回忆了一下,“您是说穿红色礼服的那位女士?”

“对,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酒店?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约两个小时前,还是穿的昨天那件礼服,我有印象。”服务员犹疑道,“先生,是否要帮忙报警?”

“往哪个方向去了?”

“有一位穿黄衣服的先生把她接走了,好像是去海湾码头。”服务员再次询问,“先生,要报警吗?”

“报警。告诉警察我的妻子被人劫走了。”池弈骁冷着脸,“谢谢你。”

服务员却一脸严谨,“先生,是‘劫走’吗?也许是哄骗。据我观察,您的妻子并没有表露出被劫持的迹象,如果有,柜台在当时就会留心,通知您并当即报警。”

他没有心情在这些细节上纠结,“随便什么都可以,总之,我的妻子不见了。告诉警察,请他们帮我找人。”

服务员还想询问细节,池弈骁已经拎着西服外套跑出去。

他一路将车开得飞快,同时一直拨打苏星九的电话。

车被堵在去海湾码头的路上。

在池弈骁打算下车时,苏星九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里?说话。”

“阿骁,我回一趟桑姨那里。”

“撒谎!”池弈骁忍着咆哮的怒火,“老实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好凶哦!”她的声音有哽咽,“这么凶,会吓跑很多女孩子的。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好女孩。”

“你在哪里?”

“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没有档案,没有学籍……所以,就算只是穿上了红衣服和你拜过天地,是不是也能算,做了你几个小时的妻子了?反正,活到现在,好多事都是我说了算就算嘛。也不要别人认证了。”

“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他握着电话往码头跑,终于忍不住朝她吼。

咆哮的声音里有无限的恐慌。

女孩哭得泣不成声,“阿骁,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才二十二岁,没做过恶,阎王爷一定不会拦着我,到时候我会乖乖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很快就进入轮回了。那时候,你再去找新的女朋友好不好?不会很久的。”

池弈骁的手在发抖,“苏星九,你敢……你敢!”

“阿骁,我……”

电话断了。

巨大的爆炸声从手机听筒传来,与眼前的场景合在一起,声音与场面的分离,使池弈骁感到,他的灵魂与身体也那样分离了。

不远处的海湾码头,一艘游艇在水面上轰然爆炸,升起滚滚黑烟。

人群爆发出尖叫与恐惧的哭喊,一时间乱作一团。

警察很快来到,拉起警戒线,三艘船陆续出发行进到爆炸点。池弈骁的手死死捏着手机,耳朵边始终回荡着苏星九的声音,她叫他阿骁时,语气里满是迷恋与柔暖,他很爱听她那样叫他。她叫他的声音就这样一次次重复地在耳朵里播放。

人群的嘈杂有如涨潮,慢慢地爬上海岸线。

她的声音被压下去,在脑海中越行越远。

池弈骁双目赤红,有如石雕站在警戒线外沿,他的脸色冷淡得像陌生人。

“怎么会突然就爆炸?我的天,太可怕了。”

“你看到了吗?那艘游艇上有人?天哪,这是恐怖分子的行径,它们总是觉得这世界还不够乱。这些人太可怕了。”

“似乎船上有一个人,穿红色裙子,我看到了。”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弈骁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冷淡地注视着冒黑烟的方向。

——不是她。她是跟着一个黄衣服的男人走了,她不会一个人在那艘船上。

——绝不是她。

那么,他对别人的灾难就没有兴致看下去了。池弈骁勾起唇角,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要离开。

——还要去找苏星九。

——那丫头片子太不乖,总想一出是一出,这次一定又出了什么馊主意玩他。

男人撇过头,他逆着人群一步一步往回走。

当三艘搜救船靠岸时,警察拿着三五个证物袋往这边走来,对讲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有一位死者,尸体找不到,只找到一只断手。还有部分红色衣物,高级面料,也许可以查一下衣物的来处。死者的身份无法确定,先回去做dna检测。”

人群散开来,众人都对那些证物袋抱以注意,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始终不断。

有人猜测是抑郁症患者的自杀,有人猜测是故意为了引起警方注意的蓄意谋杀,也有人认为这是公然的挑衅,很可能有高智商犯罪在谋划连环杀人案。更有甚者,猜测死者身穿红衣定然有所意义,或许是某种祭祀仪式。

众说纷纭。

池弈骁略略扫去一眼,那些证物袋里其中一只盛着一截焦黑的断臂,他突然轻笑。

——果然不是她。她爱美,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那种断肢。阎王爷都认不出是谁。

他欠了欠身子,让警察先走,他们带着证物袋上了警车。码头的警戒线周围还有不少警察留守,他们在驱赶围观人群。

池弈骁面无表情地摸出手机,看了眼苏星九的号码,没有拨打。

——她在玩他,会故意不接电话。所以不需要打。

他一步一步往停车的方向走,在台阶高处回头望了一眼,海湾码头的警戒线周围有一个黄色衣服的男人走开了。

那个男人皮肤白皙,短发偏棕,上衣和裤子都是黄色。

“看起来就像溏心蛋。”

女孩娇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池弈骁轻笑。

世界上还真有这样可笑的人啊,阿星果然没有骗他。

第172章 去找个女人

一连七天,政河都联系不到池弈骁的人。

他收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原本以为不过是烟雾弹,但到底吓人,就想和老大联系并确认一下。直到整整七天他找不到人,那个烟雾弹就慢慢清晰起来。

那位在爆炸中死亡的无名女性死者大约是苏星九。

他没有声张,一个人来到两人度假的小镇上,每天都在这镇上搜寻。

找不到人。

政河自问在追踪手段上颇有能耐,但对方是主动失踪的池弈骁,他再有能耐也越不过去那样一座大山。

故而他放弃了。

第八天,他在打开宾馆房间门的时候,看到了池弈骁。

男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还是从前那般高大英俊的模样,只是气场稍显冷漠。他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吗?当然不。一头灰白发丝惹人注目,原本朗润深邃的面容此时满是阴森的鬼气——他仿佛骤然老去十岁,也许还不止。

政河就真的确定了:那个女人是苏星九。

他喊一声老大,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池弈骁神色淡然,随意轻轻一拨袖扣,“走,回去。”

“老大,星姐她……”

男人的步履微有虚浮,但走得很快。他说不完一句话,就只能闭嘴跟上去。

路上,由政河开车。他时不时望向后视镜里的男人,男人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琥珀色的眼睛染上淡淡一层灰翳,真如活死人。

政河心里冒着寒气,脑海中却不时窜出苏星九的活泼模样。

那丫头才多大,天不怕地不怕地在海岛上自称秦岛主,多生动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饶是见多了世事无常,人生苦短,也难掩这伤感。他心里憋闷得慌,想查清楚事情原委也想要知道苏星九那个“秦醒”身份的内幕,但这一切都赶不上心里不断滋生的难过。

她的生命没有了。

就算查清楚了一切,她也不在了。

那个在老大眼睛里种上她俏丽身影的人,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释怀是不可能释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会死去,一个鲜活的声音竟然会就此消失,人生竟然有死亡……这要怎么释怀呢?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人尚且怕死,她才二十二岁,人生不过刚开了个头,竟至于尸骨无存。

他不敢想象此时池弈骁的心理,连他都这样难过,把她捧在心尖上的老大会怎么样?

诛心之刑,不过如此。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圣地亚哥的海边别墅。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座别墅就恍如搁置了一个世纪,它蒙着尘,把过去在这里发生的欢声笑语都铺上一层隔膜。

政河什么话都不再说,给池弈骁准备好热的食物与牛奶,默默地离开。他要查出那爆炸事件的背后真相,哪怕挽回不了一个已死之人,他也要那些害死她的人给她陪葬。

当他查出一些眉目时,时间已过去三天。

政河再次来到海边别墅,他给池弈骁准备的食物与牛奶还在桌上。整个别墅都没有人,沙发上放着他前几天穿的那件黑色西装外套。他试图联系池弈骁,对方没有接电话。

政河在别墅里等,夜半时分,池弈骁才回来。

他竟穿一身黑色紧身衣。

那是他们执行某些特殊任务时才穿的衣服,池弈骁有好几年没做这些事了。

他神色自然地从外面走进来,把黑色皮手套脱下,放到桌上。随后又脱掉紧身上衣,扔到地上。脚步跨过去时,他看了一眼那件地上的衣服。

“这个紧身衣是量身定做诶,我穿上就是休闲衣,只有你能穿。阿骁,我可以嘲笑你是胖子吗?就这一次机会……”

他头也不回地上楼,打开房门。

梳妆台上还有她没用完的护肤品,洗手间里挂着她用过的毛巾,床上有她的长发丝,床头柜上叠着乱七八糟她没看完的书,还有零散的发绳。

“阿骁,我想你帮我扎头发。”

满脑子都是她的声音。

明明不曾刻意记住她说过的话,但那些话,哪怕是她曾经说“你手长你关灯呀”的琐碎,此刻都在他脑海中奔涌。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好。

半小时不到,池弈骁从楼上下来,他对政河说:“去找个女人过来,今晚。”

一直到政河把一个女人领进这海边别墅,他都没有从玄幻的思维中脱身。

老大是不是疯了?

他看了眼面前的女人,金发碧眼,大胸细腰,全身上下哪怕一个毛孔都和苏星九没有相像的地方——这是他刻意挑的。

如果老大的目的是……新人替旧人,那么毫不相像的女人会好一点吧?

他把女人带上楼,领进池弈骁的房间,他正穿着睡袍坐在床上。政河识趣地出门,却没有走远,他心里不太安定。

老大这行为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池弈骁淡然的眸子在女人身上一扫,什么都没说,回身坐到床头。

女人是被政河吩咐过的,自然知晓规矩。她来的时候并没想到自己的服务对象是这样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除了一头灰白发丝很是奇特,从脸到身材到气质真是挑不出一丝毛病。她都觉得今天就不应该收钱。

女人利落地脱掉身上衣服,驾轻就熟地走到床边,一身小麦色的肌肤透出诱人的光泽,手刚一碰到床单——

池弈骁脑袋里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会乖乖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很快就进入轮回了。那时候,你再去找新的女朋友好不好?不会很久的。”

“要是哪一天你真的喜欢别人,你就把心里一小块地方留出来,把我放在那里好不好?不要随随便便就忘记我了,我会很可怜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女人推离开床边,无波无澜的声音说道:“出去。”

女人一愣,“抱歉,你说什么?”

“出去。”

“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感到莫名其妙,本想与他理论,却被男人阴郁的脸色和锐利的眼眸吓得噤声。她嘟囔着,穿上衣服,一脸愤怒地走出房间。迎面看到政河惊愣的桃花眼,就跟他抱怨:“里面那个奇怪的男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你们叫我过来的吗?我为什么要被这样羞辱?太过分了!”

政河却奇异地松了口气,安慰女人道:“对不起,我们老大的性情比较古怪,他既然说不要,那就算了。钱我会双倍结给你。”

女人这才不再多说。

尽管睡不到那男人有点可惜,但钱双倍的话,也无所谓了。

第173章 枯朽

池弈骁在半个月后终于透支晕倒。

这半个月,他喝的水都是政河苦口婆心劝进去的。至于吃食物,那是想都不用想。不知道倒了多少发硬发馊的食物,池弈骁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白,大有灰白变银白的趋势。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眼角、嘴角都下垂,形如枯槁。却不见任何人,连小诸葛都不见。政河愣是扯了谎话把小诸葛送回学校,直到麦冬闻声而来,他才把事情原委都说出。

在池弈骁说要叫女人的那天,新闻播报波波夫从圣地亚哥回俄罗斯,飞机失事。

这位军部长死去的第二天,就又有媒体爆出他曾染指俄罗斯军部高层的多位夫人,甚至与总统夫人有过于密切的联系。一时间,舆论哗然。

政河心如明镜。

飞机失事一定是池弈骁干的。所以在新闻爆出的那一瞬间,他就行动起来,于是政要的桃色绯闻就把波波夫的死蒙上一层阴谋色彩。

俄罗斯军部自顾不暇。

那胖子恶名远扬,又曝出这样多放不上台面的腌臢事,死了是最好。至于死因,飞机失事,全世界都有目共睹。

麦冬坐在沙发里,医生已经上楼为池弈骁诊断,他长长吐出一口烟圈,“秦小姐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那艘船是她自己租的。”政河叼着烟,眉头紧锁,“爆炸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一点衣物碎片和一只断手,dna检测是她。”

“意外?”

“查不到。”政河叹气,“但她死后,她的dna报告被波波夫拿走了一份复印件。他以前抓到过她,手头一定有她的相关信息或者资料。我也是从他那里才真正确信,她……真的死了。”

麦冬把烟掐灭,“老大知道这些吗?”

“知道。”

“秦小姐她身上真的带着那些资料?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害死她?”

政河眯起眼睛,“如果有仇可报,就好了。现在,查出的信息,大多都指向……她是自杀。波波夫那混球在知道她死了之后,发了很大一通火,他在电话里指责手下把阿星小姐放跑了。”

麦冬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是不是波波夫对秦小姐做了什么,才导致她有自杀的想法?”

“有。”政河也把烟头掐灭,“她很怕波波夫,只是看到他,就吓得生了一场大病。那老王八蛋一定用脏手段欺负过她。我估计也是因为这样,老大才出手。”

“老大他知道秦小姐可能是自杀吗?”

“应该猜也猜到了。”

两人说着话,医生从楼上下来。

他的表情凝重,对两人直言病情:“急性衰竭。从中医来说,他是过度悲伤了,气不往外发,尽数都向内,就伤五脏六腑,长期下去,就是个衰竭死亡。要说生病,可以说都是病,焦虑、躁郁、神经衰弱……演变出什么病都不稀奇。”

麦冬和政河谁都没想到严重到这个程度,一时间呆了。

“看到他的头发了吧?说油尽灯枯,就是这样的情况。他整个人,枯朽了。这要看他想不想活,要是不想活,就没法医。”

医生开了一些药就先回去了。

政河与麦冬两人面面相觑。

就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来了一位客人——杨小姐。

政河对她的印象只是一个富豪的情妇以及这座别墅庭院的园艺护理,他此刻心中无甚好意,不由地揣测她的来意——是吊唁斯人已逝还是企图趁虚而入?

毕竟她曾为了一点钱就傍上已婚富豪,难保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和未来的生活再傍上另一个比富豪还富豪的男人。

杨小姐似乎两种目的都有。

她先是对政河表示了哀伤之情,随后就提出想要见池先生。

政河当然拦她,“杨小姐的消息很灵通。秦小姐的离开,我们并未对任何外人说起,不知杨小姐从哪里知道,她不在了?”

杨小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是秦小姐自己告诉我的。”

于是,十分钟后,政河和麦冬就跟她一起站在了池弈骁的房门口。

池弈骁醒了,他正靠坐床头,翻着一本床头柜上的书。门打开,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不曾抬起眼皮看上一眼。杨小姐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他也依然那模样。

“老大,杨小姐说……星姐在走之前,托她帮忙。所以,她现在有些话要对你讲。”

池弈骁就抬眼,淡漠无波道:“说。”

杨小姐被他的形容吓到,才多久不见,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就成了这副活死人样。她原本在来的路上确实隐约有期待,那位秦小姐不在后,倘若她能够陪在这男人身侧……可此时看到他的样子,才觉得自己的心思龌龊又卑鄙。

大概是因此,她才得不到真爱。

定了定心神,杨小姐如实说道:“秦小姐和我说她要和池先生您离开一段时间,为了躲避一个寻仇的人。那个人误以为我是您……您的女友,会暗中调查我。她说她会放出消息,使那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时那个人就会来质问我。”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那时我不知道她说的离开……是这样。”

没有人说话,都在等她继续。

“后来,在你们走后,确实有人来问我。我按照秦小姐告诉我的话,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那个人。那人问我到底是不是您的……女人,我告诉他,秦醒才是您的女人。”

“是你说的?!”政河骤然发作。

杨小姐道:“是秦小姐让我那样说,还让我告诉那个人,她就在海边的小镇上。后来,我看到新闻消息,才……我不知道,秦小姐让我那样做,目的是什么。我只是想,这件事应该告诉池先生您,秦小姐她很爱你的。她和我说过,如果早就知道救我和我的孩子会让池先生受伤,她一定不那样选。她还让我自己选择,我可以帮她,也可以不帮她。”

“你为什么要帮她?”政河的声音恶狠狠的。

杨小姐看了眼始终毫无动静的池弈骁,转头对政河道:“因为她……很诚实。我听过许多谎话了,秦小姐她对我毫无隐瞒,也不要我的任何报答,告诉了我她之所以救我的原因。我喜欢她的诚实。”

政河轻笑,“你喜欢她的诚实?因为你帮的忙,把她害死了,你知道吗?!”

杨小姐也这样想过,但她心里明白,事实不是如此。

说她推卸责任也罢,她总归要说,“她早就有那样的打算了。我可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秦小姐她是自愿的。她有她想保护的人,为了保护他们,她是自愿的。”

政河还想说话,池弈骁突然出声:“说完了吗?”

杨小姐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发夹,那发卡上面有一颗星星点缀,“这是秦小姐唯一送我的礼物,我想,还是把它留给池先生你。”

池弈骁没有接。

她就把发夹放在床头柜上,转身离开。

第174章 女人真是狠

事情其实很明朗了。

苏星九是自杀的。

她让当时处于波波夫视线中心的杨小姐帮忙,把自己暴露后又在波波夫的情报范围内,公然把自己炸死,彻底断去波波夫对她的念想。

而池弈骁的悲伤则恰好能够消除波波夫的疑虑。

他如此苦心竭力地保护秦醒,甚至连命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在意她身上那点区区资料。于是,从此,波波夫对那批武器资料的执着追求就此断绝。

资料彻底从世上消失,他也再无从寻找。

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因为“秦醒”这个名字,把灾难波及到任何一个与她有关的人身上。他们不会因为她被捕,被追杀,被拷问。

一举多得。

当政河等人明白过来这点的时候,谁也没有再往下查。

当然,比起彻查真相,更紧迫的事情正在发生——池弈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朽。杨小姐的到来与一番话,丝毫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心绪波动。

但他却不是一心求死,政河与麦冬每日都有不少事务要他处理签字,他都像往常那样做出处理。他甚至恢复了饮食,但身体竟然没有一点好转,有几页文件上还有斑斑血点,他在咳血。

医生束手无策。

衰竭这种事,说悬也是悬,与“心力”有很大的关系。心里若是不济,药石难返。

与此同时,池弈骁的灰白头发果真越来越白,二十五岁的男人,比五十二岁的头发还要白,他的白发将他的脸色衬得更为阴惨。

政河和麦冬都无奈。他们叫来亲近的一波手下,在别墅周围布防,老大病重的消息对内部其他人都封锁。他们试图找出一个解决办法,哪怕去找一个和苏星九长得七八分像的人也好,只要老大恢复一点求生意志,怎么都行。

然而,与苏星九相像的人并没有找到。

一个和苏星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倒是不请自来。

朴有桑。

她半边脸上都是红色的胎记,乍一看有些吓人,但面容和蔼又眉宇间透着亲切,看起来还是很温婉的样子。

政河认得她,“你是阿星小姐的桑姨?”

“是我。”朴有桑对他笑了笑,“我听说池先生生病,就过来一趟,可以让我看看他吗?”

政河自然答应,“老大他……情况很不乐观。”

他简单对朴有桑说明了池弈骁的情况,又问道:“桑姨是从哪里听说生病的消息?”

朴有桑道:“小星不在了。”

政河就懂了。

这次他带她进房后没有逗留,独自出来关上门。

朴有桑把医药箱放在床头上,没有打开,人在椅子上坐下来。

池弈骁看了她一眼,像是不认识,漠然转过头,继续看他的书。

“小星之前请求过我,在她死后,一定来看看你。现在看来,我倒是白来这一趟,要是过段时间再过来,兴许你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池弈骁翻了一页书。

朴有桑继续道:“那只断手,我带走了。火化成一把灰,也埋了。如果哪时候你想要去拜祭拜祭她,我给你地址。”

男人淡然的眸光瞥向她,“你由着她找死。”

朴有桑竟然轻笑,“不然呢?你知道小星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如果这件事,我不帮她,她立刻就死在我面前。要是我帮了她,她就晚一点,死在别人的面前。我把小星当做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求我帮一个忙,这样她就愿意多活些时间,你答应吗?”

池弈骁收回目光,感到脑袋有一阵尖锐的疼。

“她明明可以待在我身边,生门会护她一辈子。但她害怕,因为和你有交集,和你身边的人有交集,她害怕别人无休止地找上你们。如果早知道,你也会毫无意义地死去,她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池弈骁把书放在床头,“她以她的命换我,没有过问我的意见。她凭什么觉得那是为我好?”

朴有桑眼眸发红,“因为她不懂。她还小,还很年轻,她的人生拼拼凑凑,被人关在笼子里养着,又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想要好好活下去,还遇到你,想要好好爱一个人,就又被威胁吓退了。她不懂得,这世界上有多少手段可以扞卫她爱的人,她只会用她觉得最安全的方法,留给那个人,她觉得最珍贵的东西。”

她说着,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那袋子里有一张灰黑色的照片,被毁了大半,但是通过技术手段做了还原。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那张照片上只还原了一半,是苏星九穿着红色礼服与他在沙滩边上拍的那张照,还原出来的是她。

他那时抓着她的手,放在他心口处。

她说:“阿骁,你的心这样跳着,是为我跳的,它真好。”

那时他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这句话和她平时说的那些话没有什么区别,她总是这样说话。却不想,她竟然心机这样深重,借着平日的说话风格,与他暗里诀别。

女人真是狠。

朴有桑在房间里待了十几分钟就走了出来,政河连忙上前。她没有说话,提着医药箱往楼梯走。政河很担心,就走到门边去看池弈骁的情况。

池弈骁在他和麦冬的心里一贯是硬汉,受再重的伤,吃再多的苦,他们都没见他流露出脆弱过。可此时,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捧着一张照片,哭了。

他没有发出声音,脸埋在照片里,肩膀轻轻耸动。

政河与麦冬都红了眼睛,两人谁也没有出声打扰,靠在门附近的走廊上,静静陪着。

室外已入冬,说好了要四季常青的树堂而皇之地凋零,绿叶变得枯黄,铺到砖石小径上也是一番景致。季节更替轮回的永恒使这些植物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与慈悲。

就像那株茶花。

苏星九曾对它悉心照顾,期许着它开花。想必她早就在算计着离开了,年轻的女孩子只是想在离开前看到自己照料的植物开一朵花。它如今竟含着花苞就枯死。

若说这是殉主,为何她还活着时,吝啬于给她看一眼花开的欢颜?

这就是无情。

一周后,政河给杨小姐送去了一张两百万美元的支票,“老大说,谢谢你送去的发卡,这是回礼。”

杨小姐收下了。她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池弈骁的面前,带着孩子搬去了洛杉矶。有这样一笔钱,足够他们娘俩先站稳脚跟。

池弈骁把她留下的蓝色发卡带在身边,总是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半个月时间,身体才恢复到可以从床上起来。他把这幢海边别墅封存,下了任何人不能进的命令。

他搬去瑞典养伤。

第175章 去年今日

瞒是瞒不住的。

小诸葛年龄不大,胆子与本事都挺大。

池弈骁在瑞典住下刚一周,他就找上门来,气急忙慌。看到男人一头白发时,语气骤然哽咽:“老大,你……”

“一点小事。”他在沙发上坐着,身形瘦了不少,“明天回去学校。”

诸葛坐到他身边,“我看到新闻了!是不是那个什么部长暗算你?”

“嗯。所以他死了。”

诸葛对男人的平淡语气习以为常,四处看了眼,又问:“那个臭女人呢?海边别墅没人在,她不黏着你了?”

男人悠悠晃荡杯子的手轻轻一顿,很快又继续晃荡,“她受了很重的伤,需要无菌环境,密闭疗养。”

诸葛喉头一哽。

好半晌才说:“什么样严重的伤?她……她怎么样了?”

池弈骁看向少年焦虑的脸,“你关心她?”

诸葛低下头,“我想去看看她,她上回还跟我说,说要做布丁。”

仿佛是从上个世纪跨越而来的疼痛在心口漫开,池弈骁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轻轻一拍少年的脑袋,“好好学习。她醒来了,我带你去看她。”

“那么严重吗?她还没有醒?”

“嗯。很严重。”

诸葛眼睛有点发红,“那女人,她……是不是替你挡了一下子?”

“为什么这样觉得?”

“她那么蠢,就像那种人嘛。”诸葛瘪着嘴,“她之前给我拿过一个很烫的碗,还把烫到的手指戳到我脸上,要我赔。笨死了。”

池弈骁皱了皱眉,五脏六腑抽着疼,他起身离开,“让你政哥安排你住下,明天必须回去。”

少年不敢反驳。

他就跟政河商量:“臭女人在什么地方疗养?偷偷带我去看她一眼,老大不会知道的。”

政河没有戳破这个谎言,在小诸葛脑袋上打了一下子,“他不会知道?你挖火坑让我跳呢?小屁孩毛没长齐就开始惦记女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我可告诉你,这次我不会帮你在学校老师那里说话。”

“她会好起来吗?”

政河心里一酸,“会。她受了严重的伤,变很丑,不让人看她。”脑海中闪过的是那只焦黑的断手,“等好看一点,你就能见到她了。”

有时候不理解谎言的意义,因为真相永存。

但有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撒谎。伤心难过的人没有必要再多一个。

再过些时候,小诸葛他自己会懂。

池弈骁在瑞典度过一整个冬天。

年夜日那一天,政河原想安排聚会,但看到池弈骁站在落地窗前的模样,他没有说。去年今日,他们在海岛上过年,他还记得那时老大吃到胡椒饭团的表情。

池弈骁也记得。

去年的今日,她坐在他腿上说,“那明年就我们两个人过,就我陪你!”

年轻的女孩子就是这样,说话做事都没点信誉可言。

他是很想要揪着她,狗血淋头那样骂一顿,不管她的表情再可怜,都不会心软。哪怕她闹翻了天,还要从直升机上跳下去,他也不会心软。

可她不在了。

他闭上眼睛,摸到口袋里的发卡,指尖像被针扎了一下。

当天夜里,池弈骁让政河安排飞机,他回到c国。

苏星九曾说过,她先前住在唐家。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缘分其实很近,如果他早年多回几次唐家,也许就更早遇到她。

唐震先有两三年没见到他,一眼看到池弈骁比自己还白的头发,皱了眉,“你又去做什么了?搞成这样。”

他的语气是一贯威严的大家长派头。

池弈骁当没听到,琥珀色的眼眸淡淡一扫:“年轻的时候欺负女人,老了欺负女孩子,你变态上瘾?”

一旁的管家何耀华不由自主地抬眸。

这位不省心的七爷,向来目无长者,但他一直以来在言辞上不会太过激烈。虽然他从前说话也好听不到哪去,但这么难听,还是第一次。

唐老爷子果然暴怒。

抄起案几上的茶杯就往他身上砸。

男人随意地一偏头,茶杯掠过他飞向远处的地面,茶水溅出来,淋在他西装外套上。

“混账东西!给我滚出去!”

他施施然起身,随意整理领口与袖口,漫不经心地看向老爷子盛怒的脸,“最好不要被我查到,你欺负过那女孩,哪怕让她少吃了一顿饭。否则,我旧账新账跟你一块算。”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去。

唐老爷子的怒火稍有平息,“耀华,你去查。这混账东西怎么关心起这件事来,我要知道他和那九丫头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

“是,老爷。”

池弈骁来到半山别墅。

这座别墅坐落在郊区的半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从市中心开车,足足两个半小时车程才到山下。那老王八蛋果然是有贼心,把一个小丫头软禁在这种金丝笼里。

他谁也不带,独自一个人进了别墅。

这地方有安保设施,但于他,形同虚设。

别墅是闲置几年的模样,蒙尘不厚,大约有人间或打理。客厅里有十几个软垫子,地毯与垫枕的花纹都是卡通图案,他想起女孩娇俏的脸,心里发疼。

别墅二层房间齐全。

卧室,衣帽间,健身房,书房,茶室……甚至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摆放各类毛绒玩具,什么都有,老虎、狮子、熊、狗、兔子和绵羊等等,其中一只毛绒白虎被放在懒人躺椅上,那大约是她曾经的心头好。

她也与他提过,要养一只老虎做宠物的。

他走到躺椅边,拿起那只毛绒白虎,抱着它在躺椅上坐下来。

尽管这里被弃置多年,也还到处都留着她的痕迹,甚至她的气息。这里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呼吸,在这里和唐家兄弟读书写字。她像一只金丝笼里的小鸟,被圈养着长大,所以她不懂。

她不懂他的强大和他的脆弱。

一个死胖子就把她吓成那样,竟让她舍得硬生生折损自己,造成他一生的痛苦。

苏星九若是还没有转生,她看到现在这样的人世,会后悔吗?

一次飞机失事而已,那个造成她噩梦的死胖子就灰飞烟灭了。这是他能做到的强大。

而后,一只断手,几缕红纱,成了他每日的梦魇。这是他无法抗拒的脆弱。

倘若当时,他更敏锐一些,更狠绝一些,不与波波夫周旋,干净利落就杀了他。苏星九那个不好使的脑子就能被拯救了吧。

那女人,笨成那样,怕是走黄泉路都找不到方向。

如果她这次也食言就好了。不必急着转生轮回,就等在那里,人生几十年,倏忽而过,他很快就可以活够了去找她。

第176章 琼的到来

半山别墅的黄山茶一直有人打理。

如今正是开春时节,茶花开了,放眼望去是大片的淡黄。绒绒暖暖的开满一整个庭院,像是草皮上铺着一层软软的棉绒被子。

近来,唐牧深忙于公司事务,这半山别墅的打理就有一半移交给了唐牧迩。

他一个月过来一趟。成了一种习惯。

小九失踪有快六年了,但总觉得她好像还在这里,每次走进别墅,就能看到她坐在沙发里,皮肤白嫩的女孩子缩成一团,在阳光里晒着,乖巧得不行。故而,就算她睁开眼睛后就成了一个作天作地的小恶魔,也是不打紧。

他乐意惯着她。

爷爷也是这样吧。

他原来是有强硬命令的,小九不能离开半山别墅一步。后来,他偶尔也来看她几次,就放宽了限制,他允许她参加一些聚会甚至是活动。

唐家男人多,什么孙子儿子那都是不值钱的。女儿,孙女,外甥女才是宝贝。

而这个宝贝被人抢走了。

唐牧迩多少知道,小九丫头的背景复杂,否则爷爷不会把她养在半山别墅,说是软禁,又何尝不算是保护?没想到的是,盯上她的人来头不小,也许还不止一派,竟然一连六年,大哥都找不到她。

唐牧迩漫无边际地想着,打开了别墅门。

别墅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最近的清洁阿姨似乎没有以前那般仔细,有一个软垫掉在了地毯上。他捡起垫子放到沙发,不知是否错觉,沙发上有人坐过?有一块地方空出来。以往这整个沙发都是放满软垫的。

他上楼,看了小九的卧室,又走到她的“宠物房”。

躺椅上的毛绒白虎放到了地上。

唐牧迩把那只白虎捡起来,再度放上躺椅。

一定是大哥又过来了。他刚接手唐氏集团,明明忙得要死,经常连睡眠时间都无法保证,竟然还会抽空到这里坐上一会。

他叹了口气走到窗边。从这二楼的窗户看出去,附近几乎没有人烟,仅在西北方向有一片仓库和工厂区。一辆黑色轿车慢悠悠驶离,不知从哪里来,大约是路过吧。

这半山别墅非常荒芜,他第一次来时就感受到这里的静谧,有点吓人。有时,无法想象小九一个女孩子和几个帮佣住在这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一定很孤单。

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是一个人吗?是否安全?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只能向老天爷祈祷了。

————————

池弈骁则驱车离开来到崇茗山公墓。

回国之前,他让政河在这里买了块地。

还不算火爆的地段,没几个墓坑有人,大部分都是空的。他一口气买下墓地南侧的八个位置,做了些改动,往地底下挖出一个房间大小的空间,打造出一个单人石室。石室里只放一张双人床和一张桌子。

他把朴有桑带来的那张照片镶嵌进了石墙。

每当他睡在床上,看着那张照片里的人,就好像她的手抚在他心口。这样,他会比较容易入睡。

政河去了非洲管事,跟着他到c国的是麦冬。

麦冬对池弈骁的行为感到由衷的无奈。但目前为止,池弈骁除了在与秦小姐有关的事情上表现得不那么正常,其余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也是让人欣慰。

尽管,几乎所有手下都认为,老大的作风比以前多了一丝酷烈的冷漠。

就交给时间吧,时间会治愈一切。

麦冬这样想。但过去半年,池弈骁的状态没有丝毫改变。

之后又是一年,又是一年。

医生说,身体慢慢恢复健康的时候,他的头发自然就会黑回去。而池弈骁,一头灰白发丝几乎成为他的新标识。

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的身体状况竟然坚持不发生质变的好转。

与其说发愁,不如说麦冬都有点佩服起他们老大的生病能力了。

这是在苏星九离开后的两年半,一个阴沉的雨天。

朔漠会所来了一位客人。她身材高挑,一头乌黑的长直发将她的脸衬托得清丽柔婉,与她从前的风格大相径庭。

麦冬与她问好,“琼姐,来出任务?找老大吗?”

叫琼的女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骁哥在?之前听说他在瑞典,原本能碰上,不过……”她话没有说完,“他现在在这里吗?”

“不在。”麦冬把她领到一个包厢里,“你坐一会,我给老大电话。”

麦冬到外面打电话,刚拨出去,就看到池弈骁进门,他挂了电话迎上去,“老大,琼姐过来了。”

“嗯。”池弈骁淡淡点头,往包厢去。

琼看到他进门,神色微愣,忘记了寒暄与招呼,盯着他的头发,“骁哥,你这新发型……是,那个女孩子的主意?”

池弈骁垂下眼眸,跳过这话题,“你来出任务?”

琼坐下来,女人的敏感使她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池弈骁的异样——他回避了那女孩的话题。那个女孩她印象很深刻,因为自己搭乘了池弈骁的直升机,她竟然从飞机上跳了下去。她至今忘不了那时池弈骁的脸色。

她与他认识多年,从未见他那般失态。

而那个女孩也让她耿耿于怀,不过是见了一面,她就吃醋。琼自认掩饰得不错,她心里清楚池弈骁对她没意思,故而把这份心意死死掐在心底。

那女孩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吃醋是惯性还是敏锐?她不得而知。

思绪一闪而过,琼回答说:“嗯,任务刚完成,简单的小case。之前有听说你最近在这里的时间不少,就来碰碰运气。很久不见了。”

池弈骁自然记得上一回的见面,心口钝痛,他没有说话。

琼观察他的神色,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嗯。”

他显然不愿意深谈关于那个女孩的话题。

琼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希冀。

她想到半个月前自己看到的那个人,不由自主地窃喜——人与人的感情,最可恨的地方是时间总比感情长久,可有时候,转个弯,这也是感情的可爱之处。

她于是不再提这话题,之后与池弈骁断断续续聊了一会,她发现对方在别的话题上,沟通如常。

心里的猜测就落实了。

他和那个女孩之间,结束了。

这是她的机会。近乎三年的沉寂与灰心将她的心磨砺着,如今再见到,男人的眉眼更显深邃,像是被爱情锤炼了,他透出令人心醉的成熟与忧郁。

琼觉得自己对他愈发迷恋了。

第177章 你不知道?

此时正是s市的梅雨季节。

琼以天气为由多留了一段日子,麦冬在会所给她安排了一间房。

每逢池弈骁来,她都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偶尔,甚至在后厨自己做一点水果蔬菜沙拉,邀请池弈骁和麦冬一起吃。

麦冬神经再大条,也看出来琼的意思。

他内心里是支持的。

老大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一个秦小姐把他大半条命都带走了。如果他能够和一个新的人进入下一个阶段,兴许那大半条命就能慢慢回转。因此,麦冬有意无意总给琼透露一些池弈骁的信息。

琼当然收到麦冬的明示与暗示。

她愈发有了自信。

这一日,s市迎来一场暴风雨,池弈骁在二楼的阳台上站着,落地窗不断被雨点打击,斜风骤雨,玻璃不安地抖动。

他喜欢这样的暴雨天。

这两年多时间里,他偶尔会去那个海岛。在她房间的抽屉,有一些她乱涂乱写过的纸张,其中有一张皱皱巴巴的,写着:“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万叶集的短歌,她是看了一部动画之后写下的。

池弈骁明白,她写这句话时想着的一定是他们初相遇时的那一场暴风雨。

她那时想尽了馊主意,要把他留下来,成功了。却在他“即使天无雨,吾亦留此地”时,她离开了。

这两年,每一场暴风雨都呼唤着他的记忆。

她假模假样地大哭,非抓着无线电组件不肯放手,甚至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身上。

“骁哥。”思绪被打断,他身上多了件西服外套,女人披肩的长直发使他神情有点恍惚,但柔婉的声音却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你还没吃早饭吧?后厨做了鸡蛋,吃一点。”

被打断的恼怒突然升腾,他什么话都没说,冷冷瞥去一眼就走开。

琼有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去后厨的路上遇到麦冬,与他询问:“骁哥他,不爱吃鸡蛋吗?”

麦冬莫名,“老大没什么忌口。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想给他做点早饭,就问问。”琼以女人的直觉感到,池弈骁这些日子的淡然神态并不是对她的宽待。

她又想起三年前在直升机上,他神色柔和,眉目都含笑,对她说:“阿星她就是这样。”

当然是不服气的。

那个女孩子以她的眼光来看,不过是胜在年轻。可谁不会老去呢?年轻这种优势,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有时效。如今时效不是过去了吗?他已经放开她了。却为何又拒别人千里,好似那女孩余音犹存。

琼一番思虑,去后厨做了一份土豆牛肉汤。

她端去给池弈骁。

也许是时候和他好好谈一谈,感情这种事,需要沟通和培养。

然而,当土豆牛肉汤被放到男人的面前时,琼一路上酝酿的勇气与信心就决了堤。她不傻,男人眼中的冷漠甚至是嫌恶明明白白地摊在她眼前。

他毫无温度的眸光看向她,语气依然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不该你做的事,不要多做。”

琼紧咬下唇,“你不喜欢?”

“嗯,两样都不喜欢。”

一样是土豆牛肉汤,一样是她。

琼感到耻辱,她做佣兵多年,虽说是替人卖命换钱。可她无论在美貌,智谋或是武力值,没有一样输给普通女人,尤其是一个没事吃飞醋爱闹腾又矫情的傻帽小女孩。

她的眼眸迸射出凌厉,“池弈骁,就算你眼高于顶,你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我?我跟你认识这么些年,就算你不爱,也有几分情义。我是哪里惹到你,哪里又对不起你?”这几句话都在情在理,但琼越说越委屈,紧接着道:“我又哪里比不上她?你跟她都分开了,你还要这样?”

池弈骁突然轻笑,“和她比?”

琼的自尊心被他的笑容刺得满目疮痍。

男人丝毫不留情面,“你平时就算不照镜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罕见的毒舌。

琼瞪着他,“我知道我是谁,我很清楚。呵,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拿命换钱的佣兵而已,一个打手,你可以看不上我,那她呢?她又是什么?她会什么?”她抿了抿唇,不计后果地说道:“会取悦你吗?还是口活特别好?”

话音刚落,男人倏然起身。

琼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三两下制伏,铁钳一般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琥珀色眼眸中的凶光是无情的杀意。

他竟然因为一句话就对她动手。

“被踩中痛脚了?”她冷笑。

池弈骁手指微一用力,女人就咳嗽起来,他红艳的唇角勾起,“活腻了,就应该直接说。拐弯抹角的,很浪费大家的时间。”

琼这时才打心底地恐惧起来。

她了解他,也非常熟悉此时此刻的表情的含义。这个男人并不是在警告或者惩罚她,他是真的会当场杀了她。

寒意从脚底升起,一路往她的心脏去。

琼的脑袋飞速运转,手指攀上池弈骁掐住她的手,眼中蓄泪,对他哭吼:“你和她都已经分开,别人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得,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看我在这里,每天小心翼翼地靠近你,你觉得很享受吗?还是看着我觉得我很可笑?既然你对她这么矢志不渝,你去找她不行吗?”

池弈骁眸光一顿。

琼在那刹那间抓到机会,扣住他手腕,一面用力拉开他的手,一面继续说话分散他注意力:“把她丢在佣兵学院里的人又不是我,你既然舍得把她往那种地方丢,就别在别人面前表现得一往情深了。可笑的人是你!”

池弈骁掐住她脖子的手当即松开。

她如蒙大赦,与他拉开距离,退后站定,却意外看到男人极度震惊的脸。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无助慌乱的神情,连那日看到女孩跳飞机时,他也不曾像今天这样。

琼感到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你……不知道她在佣兵学院里?”

池弈骁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把他的胸腔撑破,无数种声音在他耳朵边掠过,最似惊雷的是女孩娇俏的声音,喊他,“阿骁!”

他应该想到的。

一只断手和一份dna报告根本算不得什么,即使难度极高,也不代表不能伪造。

男人的手竟有些发抖,但还是立刻拿出手机,电话拨出去后没几秒,他说:“查,查佣兵学院,所有佣兵学院。不,查tech,tech的所有佣兵,一个不漏地查。她在,她还在。”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

池弈骁骤然发作,“查苏星九!除了她还有谁?!滚去查!”

男人几近嘶吼的声音引来了麦冬。

他一开门,琼没了魂一样站得如同雕塑,他们家老大则……多了条魂。

两年多以来头一遭,脚步风风火火,双手一会握拳一会张开,脚底心有烙铁似的,一刻不停地来回走动。

这生机勃勃的模样看得麦冬一阵欣慰感动。

“老大,发生什么事?”

池弈骁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手,“带她出去,以后我不要见到她。”

麦冬看向琼,她则脸色灰败地转身出门。

无论如何没有料到,她把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直接以火箭之速送去了别的女人面前。如果天神里真的有月老这号人物,那老东西一定是瞎的。

第178章 去找她!

两个小时的时间,宛如地狱的煎熬。

脑子成了一坨巨大的浆糊,无法思考,只有一种奇异的兴奋像海水倒灌那样涌进来。

每一秒钟都似厨师手里的拉面,一撑再撑,还要提着两端在木头板子上甩一甩。

时间长得不得了。

池弈骁熬不住,让麦冬订机票。

飞往日多摩机场的路上,他的手机始终在亮屏和暗屏之间轮回。麦冬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根本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这样子,就跟被人魂穿了一样。

大概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玩意把真正的老大的魂灵劫持了。

需得静观其变。

好在,飞机落地后没多久,电话进来。

池弈骁光速接起,却突然失了声音,他很紧张。

电话那头的政河则兴奋又惊奇,喘着粗气汇报:“找到了,是她,是星姐!老大,她没死,没死!”

男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眸中情绪汹涌反复。

他让麦冬留在日多摩等他的消息,自己一个人先行去了tech佣兵学院。

当他站上tech学院的教官楼,看到沙地旁站着的那个皮肤白皙的女人时,池弈骁生平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喜悦。

是她!

她比之前结实一些,还是那样白,只会晒伤而不会晒黑,那双黑亮的眼睛多了一些锐利和冷漠,脸颊发红,红唇微张,呼吸带动着胸脯的起伏……就那么站在阳光里,似一株强劲生长的杂草。从她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透出来的蓬勃的那股子生机,几乎让池弈骁红了眼睛。

苏星九没死。

她鲜活地活着,就站在那里。

他的阿星!

带池弈骁过来的教官见他神色莫测,斟酌着开口道:“star是一个特殊的学员,两年前一个人把她带到学院门口,她知道自己是谁,但是记忆有所缺失。”

池弈骁的注意力这才被拉了回来,“记忆缺失?”

“是。池先生有否听说过相关的事例?star的情况,学院内的各科医生都看过,她的记忆很明显地空白了一段。据她本人讲,她只记得十六岁以前的事,是c国人。”教官看到男人的脸色骤然发冷,“池先生,您认识她?”

池弈骁这时才把所有的智商都找了回来。

他勾唇轻笑,“她是我的人。”

男人在教官楼里和教官交谈半个多小时,把事情做了一些安排。

知道苏星九还活着的冲击劲慢慢过去,他沉着下来。

她的身上的疑点很多。首先是那个黄衣服的男人,溏心蛋,他跟这王八蛋的账大约有长江那么长,需要慢慢算完;其次是苏星九如今的状态,记忆缺失和佣兵训练,会使得她的防御心极强,不能莽撞去找她,需要先研究她的记忆问题;最后则是她来到tech学院的因由,谁带她来的这里?目的何在?

思路确定后,需要做的事情就有点多。

池弈骁给麦冬打电话,吩咐给他几件事。

他原计划在tech待几天,远远地看她。然而到底忍不住,住下的第一晚,就摸进了她的宿舍。

苏星九的防备心比他想象得更重。

他刚在床前站定,还没能仔细地看看她,她的眼珠子就轻轻一动。池弈骁不愿意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一个闪身跃动。女人睁开眼时,眼前什么都没有,但她听到身影跃动时带起的风声,刚才这房间里一定有人。

是谁,她不在乎。

这里是佣兵学院,大半夜的闪个人影,太正常了。

池弈骁从她的宿舍回来,把那位相熟的教官叫醒。凌晨三点,他坐在教官面前,脸色凝重,说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办好。”

教官心头一紧,坐直身体,“您说什么事,只要我力所能及。”

“把star迷昏了带到我房里。”

“……”教官不太确定池弈骁是不是真的说了这句话,“把她迷昏了带去你房里?”

“你听不懂?”男人皱眉,“现在就办。”

教官忍着一口气。

tech作为世界数一数二的佣兵学院,往这里来找女人,就是把学院历史往前翻上五十年,估计也翻不出那么个人来。这位池先生倒真是个做大事的人物,需求女人竟跑到佣兵学院里来找,还得是大半夜把人迷昏了带去床上的野路子。

惹不起的人果然都有点变态。

也得亏了池弈骁先去过一次,苏星九再次听到声音时有所松懈,不待她睁眼,脖子处针刺般疼了一下,随即就失去意识。

教官把她背到了池弈骁的房间里。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床边,静静望着安睡的女人。

两年来一直空到发冷的胸腔终于温暖过来,那里面还放着一颗红心,一下一下地跳动,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应和着跳动。

他在床边蹲下,摸她温热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把脸贴上去。

心中满是近乡情怯的复杂。

是她,她真的还活着。

滚烫的男儿泪落在女人的手心里,池弈骁吻她的指尖。这样不够,他又脱下外衣睡到她身侧,将她整个人拥抱入怀。想要很紧很紧地抱住她,又徒劳地担心吵醒她。

失而复得的喜悦竟也快要把他磨折疯了。不敢睡,只怕这十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梦一场。他害怕闭上眼,更害怕睁开眼时看到石壁上那灰黑的冰冷照片。

于是就这样睁着眼睛看了她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池弈骁把苏星九送回了宿舍。晨哨响起,苏星九和以往一样醒来,她隐约觉得自己睡得过于沉了,活动脖子又拍拍脑袋,就利落地穿衣,跑去训练场地。

教官楼里,池弈骁因为变态而轰然倒塌的形象,又慢慢立了起来。

一个长发的男人面容冷淡,站在他面前。

他恢复了那副滴水不漏的淡然模样,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动袖扣,嗓音低沉缓慢,几分慵懒,“她可以受伤,但必须活着。受伤程度最高到半个月痊愈。如果有问题,我就把我仓库那些玩意都扔到这里,当炮仗玩。”

长发男人面色一僵,朝教官看去一眼,点头道:“收到。以star的进度,再有四五月就可单独出任务,任务的选择需要进行安排吗?”

“不需要。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行程与动向汇报?”

池弈骁稍稍思索,“我会掌握。”

长发男人又问了一些问题,确认后就走了出去。

教官说道:“撒曼是这几年里最优秀的一批学员之一,有他在,池先生您尽可放心。star的安全我们是会一定保证的。只是,以后若总要把她迷昏了带去床上,可能会让她察觉。”

池弈骁淡淡瞥他一眼,优雅地站起身,仿佛那个要把人迷昏带来的男人并不是他。他勾起红唇轻轻一笑,“这种事对她不好,以后都不要再做了。”

教官嘴角抽动,眼前一黑,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锅盖套在脑袋顶上。

他看着池弈骁矜贵的背影,伸手把锅盖扶了一扶,戴正了。

第179章 大伯呢

苏星九回忆起了那空白的七年。

当初,她祈求溏心蛋帮她。在游艇爆炸后,伪造死亡消息,使“秦醒”永远消失。但那场爆炸波及了她些许,使她昏迷半个月。

对她的记忆进行覆盖并将她送到tech佣兵学院,应当是溏心蛋做的。

说来惭愧。

她那时一度有雄心壮志,要如何如何战胜过去的痛苦,要如何如何将自己受过的罪还回去。却只是因为看到波波夫那胖子,一切都瓦解了。

她选择了最简单的那条路——死。

如今回忆起来,苏星九无法评判当年的自己。

倘若重来一次,她就能有别的解答么?未必。

况且,“秦醒”的死亡确实把武器资料的事情掩盖过去,自那之后,再没有风声提及秦醒。这说明,当年她的选择也不一定是愚蠢的逃避行为,它有一些意义。

心中最感不忍的,是池弈骁。

他的辛苦,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要多得多。

苏星九从房间里出来,已经化好淡妆,她睡了一夜后感觉好很多。客厅里,唐牧深和唐牧迩沉默坐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两人看到她,神色凝重。

苏星九叹气道:“我跟你们坦白,不是为了让你们自责,好吗?”

“小九……”唐牧迩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终于是什么都没说。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平静地说道:“我离开唐家后的记忆里没有出现武器资料,根据生门的说法,那些资料内容很可能通过特殊手段被植入我的记忆。结合肖明说的,我七岁以前的记忆空白……这大概是个闯关游戏了。”

唐牧深墨黑的眼眸看向她。

睡一晚上起来,她就能自如地开玩笑了?

“所以想要得到资料,下一关就是我七岁以前的记忆空白如何解决。”

“没有必要。”唐牧深看着她,“唐氏不做武器研发。”

苏星九知道他是心疼她,“但我想要知道。这些可能掀起血雨腥风的资料,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也是造成我这样活到现在的原因。我要把它们揪出来。”

唐牧深皱眉,“即使已经过去近二十年,这些资料在各方势力和国家眼里,还是极其珍贵的国防武器。你想好了?”

苏星九不在意地耸耸肩,“他们为了这些资料把我逼到那样的地步。那我,就拿着这些资料,看他们争到头破血流。我总要出一口恶气。”

这种语气和思路都像极了池弈骁。

唐牧迩觉得不行,“小九,这不是小事。事关国防,武器,甚至有可能牵扯战争。你把资料拿回来,你就成香饽饽了。他们会像打猎一样追着杀你。”

“不拿回来呢?他们就会放过我?”

唐牧迩就无语。

苏星九看向唐牧深,“牧深,我现在有些理解我父母的做法。我想不管她是偷走你妈妈的资料还是你妈妈自愿把资料给我的父母,这批资料跟他们脱不了关系了。他们谁都逃不过一个死。所以,把资料植入我记忆中,起码……会让人有所忌惮而不敢杀我。我父母应当是想保我的命。”

这也是唐牧深的想法。

他还有更深一层的猜测——苏星九被送到唐家可能是他妈妈的手笔,她和sue曾是好友,这两人也许是合作。

这些念头宛如碎石机,把他心口的大石头给轰啦啦地碾碎了。

“那你就应该珍惜你的性命,这样做很冒险。”

“我算起来都死过两次了,阎王爷不收。”她笑得眼睛弯弯,“而且,我现在没有那么容易死。”

苏星九起身,稍微整理衣服和手提包,“我想先回去,有些事还需要理一理。”

“小九儿,我送你。”唐牧迩跟着起身,看到唐牧深坐在沙发上没动,“哥,你也回去吗?”

“你送她吧,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走后,唐牧深点了一根烟。他也有很多事需要理一理,尤其是关于她。

回去的路上,道旁积雪还未消,有落叶和泥泞沾染在雪堆里,远远望去,白得不那么纯粹。苏星九想起池弈骁的灰白头发。

桑姨从前说过,悲则气消。

她在山间小庭院养伤的那段时间,曾掉头发,桑姨给她梳头,落发量比寻常要高很多。为此,桑姨还特意调理她的饮食和用药。

那时她说,大悲无哭,悲伤能被激发出来,发泄出去,是好事。如果向内发,什么毛病都在身体里作妖,是很危险的。

苏星九还记得他说,“睡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眼眶微湿,她低头吸了吸鼻子。

唐牧迩从后视镜看到,“小九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事。”苏星九抬起头。

“小九,从今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带走你。一定不会。那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他说的话是承诺,也像是在心里给自己下的决心。

“你别紧张,我知道那些事都过去了。”

唐牧迩犹豫道,“是……小叔救了你吗?”

“不是。”苏星九要理清楚的事正是这,她这几年跟生门几乎失去所有联系,只有翡翠坠子的任务相连,她现在联系不到溏心蛋,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桑姨和茶叔。这些需要fiz的信息网络。

说来也是兜转,回国后她多番猜测的生门,其实正是她当年的生路。

“是别的人,但我现在联系不到他们。我和阿骁,是在一座海岛上认识的。”

唐牧迩惊奇了,“海岛?为什么,是海岛?鲁滨逊漂过去的那个岛吗?”

她嗤他,“无人生还的那个杀人岛。”

“你别吓我。”唐牧迩看到她翻了个白眼,心里竟觉得安定,“我都说不好你们两个算是有缘没缘,他常年在外面,偏偏跟在外面的你遇上。要是他早些回来,不就能早点遇上你了?”

“早点遇上不一定会能在一起。”苏星九在车玻璃上呼出一口白气,“你给我说说,为什么他小时候住在福利院?”

唐牧迩脸色尴尬,“这个是机密。”

“爷爷觉得是家丑吧?他之前说,是他的一个错误。”

唐牧迩道:“你是因为这才把爷爷气成那样?那天你走得早,你走之后,连家庭医生都来了。”

“别转移话题。”

“我都说了是机密,我能知道吗?”唐牧迩无奈,“我知道的可能没你多。总之,小叔他和我两个伯伯不是同一个妈。他妈妈和小姑年纪差不多。”

“除了他以外,爷爷有三个儿子。”苏星九见过三叔唐明晏,二叔则是牧迩的父亲,已经亡故,“你们的大伯呢?”

“我出生后就没见过他,听说是在国外。他比小叔还要神秘,从来没见他回来,有传闻说他已经死了。而且,更可怕的传闻是,他被小叔杀掉了。”

苏星九愕然,“为什么有这种传闻?”

唐牧迩道:“老帮佣说的,小叔为了震慑爷爷杀了大伯。”

苏星九一时无语。

这……有点像他会做的事情,但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第180章 突然的念头

回到慕里公馆,唐牧迩几次确认苏星九是否需要人陪,都被拒绝。

她见他始终一脸放不下,就说:“你想跟你小叔睡一个房间?”

唐牧迩这才退步,“他回来了?那……他陪你吧。有任何事,你给我打电话,半夜也没关系。你,别硬扛。”

苏星九连连点头,进了电梯。

倒不是嫌烦,她如今确是没有那样娇气。也许要感谢tech,当年溏心蛋覆盖她的记忆并把她送到那里,是真的有助益,比她自己想出来的“海岛求生训练”好多了。

现在回头看,“海岛求生训练”的唯一好处,大概是某只直升机在那里迫降了。

电梯到达十七层,隔壁的薛太太正拎着大包小包要出门。

“哎呀,苏小姐,帮个忙好吗?帮我占着一下电梯,我这里东西多,要搬两三趟。”她的胳膊和肩膀上都挂着包,“大宝小宝,你们快出来,去电梯里等妈妈。听话,快出来。哎哟,你那个遥控小车不要带了,箱子里有一个了,变形金刚也不要带,昨天你已经在箱子里放好了,听话!”

薛太太一边往门外拿包,一边嘴上喋喋不休。

苏星九站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犹如旁听了一节“恐育教育课”。

她不由地想,薛太太年轻时应当也有潇洒自由的时候,关心每个牌子新出的口红和香水,出门前精心研究衣服色系与搭配的包包。她的长相有南方姑娘的小家碧玉意味,一定有不少的追求者。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都要走这样一条路——

从花枝招展的姑娘,走向素面朝天的母亲。

她又想到唐轻君,严沛沛的妈都五十多了,每次见到都是一身名牌,优雅得严丝合缝。然而唐轻君与薛太太是没得比,谁敢薄待唐家的女儿?

也许就是因为人一出生就有了天壤之别,哲学家们才要喊出一句“人生而平等”来聊以**吧。

这么漫无目的地想着,薛家两个孩子都进了电梯。

男孩一进电梯就开始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顽皮姿态,一旁稍大点的女孩,他姐姐,则煞有其事地斥责她,小大人模样。

女孩斥责弟弟时,眼角余光几次瞥到苏星九这边,很是作态地当着一个知礼的姐姐。

苏星九微笑。

普通女孩是这般成长的么?她在这女孩的年纪……嘛,她没有自己七岁以前的记忆了,连对比都做不了。

薛太太搬了三趟终于把大包小包都收拾到电梯里,“苏小姐,真谢谢你,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我家孩子闹腾,你别见怪。”

“没事。这么多行李,你是要回家?”

“是啊,过完年回娘家去。”薛太太脸色不太自然,“我家那位,一年到头都忙得很,没歇息的时候。这次刚过完年就去国外出差了,哎,男人指不上,还得自己来。”

话倒是不错,表情却难掩心酸。

苏星九道:“要不,我送你们去机场?”

她难得有如此好心的时候,大约是记忆的回归唤起了一些久违的内心的柔软。

薛太太与她客气,“那怎么好意思,我这东西多,还有两个闹腾孩子。”

“没什么,我今天也没事。”

于是苏星九又和薛太太下楼,到地下车库时,意外发现,唐牧迩没走。

他看到苏星九,立刻走过来,“小九儿,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薛太太住在我隔壁,要回家,我顺道送他们去机场。”

唐牧迩微一皱眉,很快说道:“我来吧,上我的车。”他说话间就拎起薛太太的包裹往他的车后备箱里放。

薛太太看到他的车,有些愣神,“这,这怎么好意思。苏小姐,他是你的朋友吗?”脑海中掠过苏小姐的还有一位朋友,她看苏星九的目光就有些古怪。

“他是我……算是我哥吧。”苏星九不太适应这个叫法,就去帮忙拿行李。

薛太太和两个孩子坐到车后座。

唐牧迩关上后备箱,轻声道:“你和邻居的关系这么好了?”

“突然一个念头,随手帮一下。”苏星九耸肩,“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想找的朋友最近不在国内。”

“什么朋友?你要找人帮忙?”

两人边说边到车里。

苏星九道:“学校里的朋友,想让他帮我查点东西。”

唐牧迩就懂了,不再多说。

薛太太在后座照顾两个孩子,她的孩子都不是安静的性格,坐上车后几乎没有安静超过十分钟的情况。薛太太显然制不住两个孩子,比起母亲,她更像孩子的保姆。

唐牧迩几次从后视镜看他们。唐家的孩子脾气再不好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这般模样,这在唐家的家教里不称为活泼,而是失礼。

苏星九感到这种微妙,就和唐牧迩聊天。

“晚上叫上沛沛吧。上回见面有点匆忙,只是把礼物给她了,没好好吃上一顿饭。”

“叫上她啊,那让她带上她朋友一起来。”唐牧迩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是和那谁,叫小月的,关系不错么?”

苏星九道:“没人叫‘小月’。”

“小九儿你知道我在说谁。”

“我不知道。”苏星九瞪他,“她还是大学生,不合适。”

“我是洪水猛兽吗?”

她笑笑,不打算在外人面前拆他的台,正要说话,电话响了。

苏星九接起,“小帅哥,你想我了?”

电话那头的诸葛比较反常,没有惯例嘲讽她,反而声音略带低落与不自然:“你,你在哪?”

“我还能在哪?你声音怎么回事,被人打了?”

“臭女人……”他还是那奇怪的语气,“老大和我们要晚几天回来。”

苏星九奇怪道:“你们走的时候也没说要几天啊,晚就晚了,特意打电话给我说做什么?”转念一想,变了语气,“你老大出事了?”

“没有。”诸葛的声音正常了一些,“你真没心没肺,好心告诉你让你别担心,你就这个态度。大尾巴狼。”

苏星九气笑了,“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小伙子,很有创意嘛。”

两人又信口掰扯了几句,电话挂了。

唐牧迩凑过来,“是小叔?”

“你要不要这样八卦?”

他轻哼一声,“虽然我给小叔说,会像尊重婶婶那样尊重你。但是,那只是跟小叔那么说,小九儿,你绝对不能以长辈的态度对我。”

苏星九听得笑起来,“一点辈分上的小事,斤斤计较的。”

两人借着孩子吵闹说的自家话,却不料薛太太始终有三分注意力给了前座的两人。

她突然听到“婶婶”,又想起苏星九说这位开车的男士可以算她哥……不由地愕然——这个隔壁邻居苏小姐,似乎信息量很大。

第181章 小伙子路很长

再次来到这栋别墅,苏星九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一栋毫不起眼的别墅,简单的二层楼,从外侧看去,没有亮点。乳白色的墙壁与呆板到不知如何描述的窗户,使它看起来像九十年代甚至更早时候的建筑——它确实像极了几十年前的招待所。

但这是一栋整个军区大院无人敢忽视的别墅。

苏星九上次来,是晚上。

注意力大多在安防和建筑物周围的遮蔽物。

现在是白天,她看着这栋甚至连庭院围墙都没有造设的房子,突然明白池弈骁那天“偶遇”她的真相。

没有哪个虎穴会造成宫殿那样辉煌,大部分虎穴其貌不扬,摔进去才知道险象环生。

而她现在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唐牧迩。

这小子色心不死,非让严沛沛带庄皎月出来玩,打电话一问,那姑娘就择日不如撞日,邀请他们一行人来庄家吃晚饭。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是,庄小姐说:“我奶奶让家政嫂买菜去了,有什么爱吃的菜,跟我说。”

和苏星九的复杂心情相比,唐牧迩显得很愉悦。

两人进门时,严沛沛和庄皎月已经在客厅,茶几上放着果盘和零食,不见老太太,也没有帮佣。

庄皎月给他们泡茶,“就我,奶奶和家政嫂在家。她们俩去买菜了,等下就回来。”

唐牧迩坐下来,目光始终在庄皎月身上来回,“谢谢,这是什么茶?”

“绿茶。”庄皎月笑笑,“我不懂茶叶,不会细分种类。”

唐牧迩道:“嗯,茶香很浓。但不是绿茶的清香,这是半发酵茶。看这茶汤颜色,是铁观音了。铁观音不算完全的绿茶,应当算青茶。”他很懂的模样。

三个女人互相对视,眼神里都是揶揄的笑意。

只有苏星九说话:“牧迩,不是所有的小姑娘都喜欢崇拜男人。”

庄皎月和严沛沛都笑出声。

唐牧迩脸色微红,瞪苏星九:“小九儿!”

“这里也没外人,你就别装了。平时才喝多少茶?要么你直接问问庄小姐,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人就完了。”

庄皎月只觉得苏星九这脾性对胃口,很是高兴,脸上挂着笑容。

唐牧迩看她,就觉得有希望,“庄小姐,你喜欢……什么类型?”

“嗯,我喜欢稳重点的。”

苏星九哈哈笑起来,“小伙子,你路还很长啊。”

小心思被摆到台面上一晒,四个人谈话间的微妙气氛就瞬间消失。尤其唐牧迩,摆出一副要追庄皎月的架势,干脆是厚了脸皮。

苏星九时不时作弄他几句,四个年轻人聊得很欢快。以至于庄老太太和家政嫂进门时,四人都没怎么注意到。

庄老太太一身居家的休闲衣物,与那时看到逛商场的老太太气质迥异,她像寻常人家的奶奶,走到庄皎月身边,对大家露出和善慈祥的笑容:“随便吃随便聊不要客气,不要拘束。皎月,你陪客人说话,我和阿嫂去做饭。”

严沛沛当即道:“那怎么好意思,我帮您吧。”

“不用,你是客人,坐着吧。”

严沛沛和唐牧迩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客人,但对方是庄老太太,怎么着都轮不到这位老太太下厨伺候他们一群小辈。

见气氛有些凝固,庄老太太又笑笑,走到苏星九身边:“你是上回给我读那说明书的小姑娘吧?不然,你来帮我吧,好不好?”

严沛沛朝苏星九使眼色。

苏星九起身,“好,只要您不嫌弃我帮倒忙。”

“不会。来,过来吧。”

苏星九走后,唐牧迩就低声道:“你看,我们小九儿就是有老人缘。我爷爷那个铁面冷心的,也挺喜欢她。好像是有那么一种气质,特别讨家里老人喜欢。”

庄皎月听得直笑:“我奶奶是怕你们不自在,就挑个合眼缘的帮她。她平时都爱自己做事干活的,家里没什么佣人。”

唐牧迩和严沛沛对视一眼。

果然军长的家风和他们这些经商的有天壤之别。

厨房里,苏星九帮忙洗菜。

“小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听你哥哥叫你小九?”庄老太太显然对厨房的事很娴熟,系个围裙,一边切菜一边与她唠嗑。

“我叫苏星九,星星的星,数字那个九。”

老太太手里一顿,“你姓苏?”

“嗯,我是唐爷爷的养孙女。小时候身体不太好,不怎么出门,后来在国外读书,才回来没多久。”苏星九简单说了拟好的剧本。

“噢,是这样。”老太太和善地笑,“他们唐家确实儿子多,女儿孙女都当宝贝。你和皎月是通过沛沛认识的?”

“也算。在金煌俱乐部遇上了,那儿有个射击场。”

“年轻人都爱玩,倒算是缘分。你还会射击?”

“嗯,会一点。”苏星九看她,发现老太太的眼神从不往这里看,她只是很放松地在聊天。

“怪不得能玩在一起,皎月和沛沛都不是太女儿相。她们爱射击,也常运动,以后就有你,三个人一起玩,年轻人热闹。”

苏星九蓦然对那翡翠坠子感到歉意。

她想不通生门为什么要发布这样一个偷东西的任务,偷到这位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头上。那任务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是溏心蛋干的,就冲着翡翠坠子最后送给她这操作,只有溏心蛋干得出来。

难道庄家暗藏什么秘密?

唐牧深的妈妈从事军工研究,而庄军长则坐镇c国国防,其中怕是有渊源。

庄老太太没再多聊这些,之后随便和苏星九聊了聊饮食和天气。她的厨艺很是不错,冷盘热菜都拿手,做出来的菜式样貌与味道俱佳,一旁的家政嫂只有打下手的份。这点让苏星九颇为侧目。

家政嫂也上桌一起吃饭。

庄老太太在家里一点架子都没有,和他们这几个年轻人聊天,丝毫没有长辈的威严。庄皎月说些学校里的事或时下的新闻,她都能接上话。

苏星九看得很是窝心,这样的老太太仿佛就是冬天晒过阳光的棉被,散发出一种自然的让人想要亲近的温暖。

饭后,家政嫂去洗碗,老太太则坐在客厅里与他们几个人说些闲话。

聊了些时候,庄老太太有些倦意,苏星九三人就准备告辞。

庄皎月很喜欢苏星九,邀请她去津北大学看元宵节汇演,苏星九答应下来。

唐牧迩来时把车停在了军区大院外面,于是庄皎月就陪他们三人走出去。门口附近正碰上一辆车进院,庄皎月看到车牌就上去打招呼。苏星九三人自然是站在一旁等她,她满面笑容,往这边望过来时,苏星九瞥到一眼车后座的人。

军装笔挺,眉宇间有凌厉之感,他的眼神看到三人时,不知是不是苏星九的错觉,那眼神似乎在她身上有所停留。

庄皎月回来时,车开走了。

她介绍说:“是我爸回来了,我给他讲你们在这里吃了饭,他说下次带上他。”

回去的路上,严沛沛一脸忧愁:“我的老天爷,可别跟那庄军长一起吃饭。”

第182章 草莓重要?

苏星九问:“庄军长怎么了?”

“特可怕。”严沛沛长叹,“我觉得我胆子还挺大的,但是一遇到小叔和这个庄军长,就不行了。这些都不算正常人类。”

“他做过什么?”

“那我哪知道?那都是机密。我只是听我爸说,这个庄军长在军部的威望非常高,整个国会能惹得起他的人一只手都没有。而且这个人是铜墙铁壁,你看今天,他家里,简单朴素,要啥啥没有似的。”

苏星九点头,“确实……过于简单。我还以为军部的人家里都这样,可能是政治原因么?”

“那可不是。我跟着我爸去过别的军长家。”严沛沛说着翻了个白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军部长呢,耀武扬威那样,看着眼睛疼。”

唐牧迩在前排说道:“越是简单,越是高深。到了庄家这地位,老太太还自己做饭呢,这样的家庭只能说深不可测。”

苏星九认同,“确实不简单。”又问,“庄老太太是喜欢翡翠吗?上次我和牧迩去商场,在翡翠店遇上了。”

“老太太那种年纪的人大多会喜欢翡翠吧。”唐牧迩道。

严沛沛点头,“是这么说。不过庄老太太特别喜欢翡翠也是确实,我听我妈说过,以前二舅母还做过珠宝设计,给老太太送过一个翡翠坠子。”

苏星九心里一凉,“翡翠坠子?”

“是啊。你不知道吧?二舅母做军工研究以前多才多艺呢,她喜欢珠宝,自己设计又找人定做,原本想做一个原创品牌。”

“那会我们都还没出生,我哥跟我也都是听长辈说起。”唐牧迩笑笑,“不过据说还没来得及想好品牌名字并做起来,我妈就做军工研究了。珠宝设计只是她的个人兴趣,不是专业。搞不好,成品就那么一个坠子,还送给了庄家老太太。”

最后还被某a级佣兵偷走了?

苏星九忍不住这样怀疑。

“小九儿,你回家吗?”

“你放我在路口,我要去水果超市。”

“我陪你买。”

“我拒绝。”

最终,唐牧迩把她放在路口,送严沛沛回家去了。

苏星九在水果超市看到新鲜的草莓,买了一大袋,走回家的路上就忍不住一个个拿出来吃,一边吃一边踱着步子。

是立春的时候了,却春寒料峭,天冷得很。

但草莓红得这样热闹,冰冰的一整个吃下肚,竟有畅快之意。

她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停住了。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前方,灰白头发的男人站在车旁边看她。

苏星九几乎没有思考,扔下手里的草莓就朝他跑去,跳到他身上叫他时,脑子就动了。原想喊的“阿骁”,出口则成了:“骁爷!”

她还没想好,怎么给他说恢复记忆的事情。

池弈骁抱住她,抱得很紧。

“诸葛给我讲,你们要晚几天回来,他又骗我!”

女人雀跃的声音落在他心上,像被烟头烫了一下。

她明明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却好似不曾受过伤,鲜活地在他身边快乐或哭泣。

是想要过几天回来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爱她,却对她受过的苦一无所知,可心里又忍不住想要快点见到她。

“阿星。”他的声音漏出几丝缠绵。

“怎么了?”苏星九抬起头,突然想到什么,她挣脱他,跑回去拿那袋草莓。

等她提着一袋草莓回来,池弈骁的情绪就恢复了正常。

又是那副闲适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抱我还没有一袋草莓重要?”

“哪有!”她笑着否认,“总不好浪费嘛,现在草莓好贵的,这么一袋花了好几十块钱。你要不要吃一个?”

池弈骁心中一紧。

熟悉入骨的感受漫上来。

也许苏星九自己是感觉不到的,于她而言,只不过拿回了被封存的记忆。但对池弈骁而言,有无那段记忆的她,却仿如两个人。

没有那段记忆的苏星九,是不会下意识地接一句“哪有”的。

大手揽在她肩头,他停下脚步堂而皇之地吻她,一阵清甜的草莓香。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苏星九脸色微红,“你也太不注意场合了,这里是马路上。”

那种异样的感觉就确定了。

她原先微微的抗拒与别扭变成了嗔怪和娇羞。

男人低低地笑,“那回家再好好亲。”

苏星九往他嘴里塞草莓,“诸葛骗我是不是?他人呢?”

“还没回。”池弈骁把她手里的草莓拿走,摘去根蒂上的绿叶,递给她,“他确实要晚几天。”

“那你怎么,唔,早回来了?”她吃着草莓,手上沾了草莓汁,眼睛咕溜溜一转,就把手指按在他脸上。

冰凉凉的一点触感,习惯性的恶作剧,使人甚是怀念。

他装作不在意,道:“不是要去给那老头送礼?”

“啊对!翡翠象棋!那明天吧,明天我们去老宅,我等下给爷爷打电话。”

苏星九在电梯口看到麦冬,他早等在那里,麦冬看她的眼神饱含佩服与同情。苏星九对他笑,把池弈骁手里的草莓递给他,“冬哥,吃一个!”

麦冬看了眼池弈骁,接过来吃了,“苏小姐好久不见。”

苏星九奇怪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我们很久没见吗?你和你家老大出差才几天,说起来,你跟诸葛好像都有点怪怪的。”她凑到池弈骁身边,“你们这次出去做什么了?”

“普通事务。”池弈骁看了麦冬一眼。

麦冬道:“小半月没见了,不就是好久?”

而事实上,麦冬所谓的“好久”是他看到了那些录像带里的苏星九。那个被酷刑折磨到痛哭到嘶吼到奄奄一息的苏星九,如今这样活泼,真的好似唐家的大小姐,在老大身边无忧无虑地笑闹着。

这两个苏星九之间隔了好久。

这一路她走得那么难,却从未开口说苦。

小诸葛那桀骜的性子都哭得凄凄惨惨戚戚,独自一人飞去圣地亚哥的海边别墅自我疗伤。那小子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心绪,再来面对他嘴里的“臭女人”。

苏星九当然不知道这些,故而嫌弃地看着麦冬:“小半月等于好久这种句式,是你跟我之间说的吗?冬哥,你该不会真被我迷倒了吧?”

麦冬却没有悚然一惊,反而笑道:“苏小姐的魅力确实能迷倒人。”他在说她的坚强。

苏星九眼睛一瞪,瞥了眼池弈骁,他竟然很安静。

心里突然就不高兴了。

第183章 听说过梅花烙吗

麦冬拿着平板电脑和池弈骁说了一些事,一个小时的功夫,他走了。

苏星九在房间里给唐老爷子打电话。

“我和小叔……”她顿了顿,“和阿骁一起回去。”

唐老爷子声音很寻常地问:“明天什么时候到?”

“下午吧。他刚回到,上午就不早起了。”

唐老爷子嗯了一声,声音离远了,吩咐陆伯多加位置。

苏星九问:“明天老宅有客人吗?”

“有是有的,不碍事。你和他想要回来就回来。”唐老爷子似乎犹豫了一会,继续说:“你们两个都不算客人。”

这句话在唐老爷子的世界里,大约算一种让步。

挂上电话,苏星九心里有几分感慨。一个人随着年龄增长,心态确实会改变,尤其是到了老年,就会开始反思,开始留恋儿孙。

池弈骁倚在门口看她发呆。

“约好了?”

“好了。”苏星九看一眼他身后,“哟,我家冬哥回去了?”

他闲闲地走到她身侧,手捏她的脸,“谁家冬哥?”

“才半月不见,就是好久,他好想我的,那当然是我家……”

剩下的话淹没在他嘴里。

苏星九感到开心。

她又有一点感慨,一个人随着年龄增长,有些幼稚的恶作剧心态是改变不了的。明明心里是很清楚,他为她做到何种地步,却在记忆回归后,偏还要看他在乎的样子。

像有一种瘾,隔三差五要闹闹他。

池弈骁吻她,慢慢地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她无意识地把一只手搭在他后脖子上。暌违四年多的她的依恋,回来了。

琥珀色的眼睛望进她的眼底。

清亮的眼眸中没有那种带一点茫然又带一点探究的纠结,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这双他看了几百个日夜的眼睛,理所当然地映出他的脸。

他的阿星!

此前所有的忍耐尽数化为更深更烈的渴望,他注视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恋与满足,终于无所顾忌地与她裸裎相对。然而到底有四年的空白,在他进入时,竟有疼痛感。

苏星九皱起眉,嘶了一声。

池弈骁也皱起眉,“疼?”

“一点点。”

他原想要体谅她,这么四年多的时间都硬生生忍了过来,不差这一时。但箭在弦上时,才明白所有的“原想”都是屁话,他就差这一时。

下意识想要说上几句话安抚她,但脑袋里仿佛炸开一个烟花,思路是凌乱又混沌的。他甚至没有一点想法,原始的冲动与欲望把他整个人支配了。

他的阿星!

一次当然不够,他几乎折腾她半宿。

苏星九饶是知道他狼性十足,也在这时候怕了也累了,在他手再度圈到腰上时,跟他讨饶:“睡觉吧?”

他的手动作不停,声音沙哑道:“你睡。”

苏星九晃动身子,不依,“不要,不要了……”

她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多半是因为喊。但听到池弈骁耳朵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录像带里她哭喊的模样。手上的动作就骤然停了,他心里发凉,手轻轻地颤抖,半晌才抱她。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悔意与歉意。

苏星九睡意朦胧,下意识窝到他怀里,依恋地把脸贴到他胸口,“没那么严重,不用这样道歉。”她甚至拍他的背安慰他,“饭要慢慢吃,不要总想着一口气吃成胖子,又不是不给你吃……”

池弈骁搂紧她,温热的手摸在她光滑的皮肤上。

她能活着,真好。活着的她还在他身边,也真好。

苏星九很快睡着,池弈骁则抱着她无眠。

他原来有些怨她的,不管怎么说,这小丫头片子瞒着他离开,留给他一只断手的噩梦,日日夜夜不得解脱。后来找到她,没心没肺的,竟是不记得他。他怨她又总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都不够好,使她不得开心颜,使她没有安全感。

直到他看到那录像带里的审讯资料。

池弈骁才真真正正地懂得,她到底用了多少气力走到他身边,又用了多少决心爱他。

他总记得她说过的“不要随随便便就忘记我了,我会很可怜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想死,一点都不想要离开他身边。只是那个二十岁的小女孩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守护她最珍贵的爱情。

她带着她所有的不舍,哀求他好好活。

而他一个大男人,保护不好她,竟曾怨她,太不是东西。

他这么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抱着她一整夜。

苏星九睡了一上午,醒来时床上只有她,楼下的厨房则有声音。她起床去看,池弈骁正在做炒面。他做的炒面颜色金黄灿亮,油光光又香喷喷,还在大瓷盘边上摆了糖拌西红柿。

“好香!”她站在门口张望。

池弈骁把盘子端出厨房,“坐下吃。”

苏星九被他榨取不少体力,又睡好大一觉,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很快就把一整碗炒面都吃了,嘴边沾着油,眼神亮晶晶地看他。

“吃不够?”他把盘子移到她面前,“慢点吃,我做了多的。”

她一边吃一边说,“要不是你消耗了我的体力,我是不会吃这么多的。”下意识想给自己的食量找借口。

却掉进另一个深坑。

池弈骁道:“明天做双倍的量,补充你今晚将要流失的体力。”

苏星九一哽,瞪他:“禽兽才那样。”

他是喜欢逗她的,“这件事情,你指望我对你绅士?”

她就不说话了。

等她吃得差不多,池弈骁把盘子移到一旁,问道:“这些天你从k教授身上打听出什么了?”

“我忘记了!”苏星九愕然。

“忘记了?你这些天很忙?”

她心里发虚:“沛沛总是拉着我逛商场,还这里那里去玩的,就忘了。”

他洞察的眼眸看得她低下头去,“做什么坏事了?”

“没有。”苏星九摇头,她只是找唐牧深恢复了一下记忆,这不算得是坏事。且现在的隐瞒只是因为她尚未准备好,毕竟她用那种惨烈的方式离开他,使他心伤很久。

池弈骁却是感到无奈,心思再敏锐也不太猜得出她为什么要隐瞒恢复记忆的事情,难道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你的记忆……”

“怎么了?”她紧张兮兮的,又此地无银地咳嗽两声,“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听说过梅花烙么?”

第184章 问什么问

苏星九自然没有听过,但心下稍安,至少他不是要说恢复记忆的事。

“梅花烙?”

池弈骁语气淡淡地解释:“一种记忆植入手段,具体怎么操作,目前没有人知道。可以知道的是,这种手段能够把一段信息植入到你的记忆中,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

苏星九神色认真起来,“你是说我的失忆和这个东西有关系?”

他纠正她:“你的第一段失忆。”男人x光般的眼神盯着她,“你之前说过,儿时的记忆你也没有了。”

“把信息植入记忆,我不知道……”她喃喃地重复,寒冰融化后的水被装在针筒里,推进她的血液,冷意从某个点开始蔓延。

苏星九为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苦难找到了根源。

她真的有武器资料。

就像溏心蛋曾经告诉她的那样,那些东西被植入了她的记忆里——不同方向而来的信息都指向了这一点。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些资料或是资料相关的信息如附骨之疽存在于她身上,侵蚀她的一切,却堪堪留下一条命。

得到资料之前,那些人无论如何不会杀死她,或允许别的人杀死她。

池弈骁看到她慢慢变化的表情,伸出一只手,“过来。”

她略显麻木地坐到他身边,不由自主地把脑袋埋到他臂弯,“骁爷……”心里发苦,舌头却发硬,终是一句话没再说。

他有特异的转移注意的法子,手伸到她小腹,似是不经意地问:“昨天怎么答应了?”

“什么?”苏星九果然疑惑地昂起头。

他轻笑,“你之前,都不答应,说我是流氓。”

身上的寒意就瞬间消失,她绞着脑汁考虑一个合适的说法。

记忆恢复的事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最好是在联系到溏心蛋,弄清楚记忆覆盖的原委之后。但伴随着记忆回来的还有感情,因此昨晚于她而言是颇为顺理成章的事,更何况失去记忆的她也对池弈骁有好感和熟悉感。

睡个觉怎么了?

问什么问!

苏星九就说:“都什么年纪的人了,这方面有点需求很正常。什么答不答应的?”

他突然笑得很灿烂,“有点需求?”

绞尽脑汁交出一个送命的答案。苏星九头皮发麻,下意识就起身要跑,自然跑不过眼疾手快心黑的某人,被一把按在沙发上。

“仔细说一说,什么叫做‘有点需求’?”

“呃,就是……就是字面意思。难道你没需求吗?食色性也,看电视看书看外面各种馆子里情侣们秀恩爱的,总是会想到这方面,想到了就会有需求,很自然的事。”硬着头皮把命送到底,她咽了口口水。

“说得好。”他的笑容潋滟。

苏星九也很自然地承受了一顿“需求”。

两人出门时已是半下午,如若不是早约好了要到唐家老宅吃晚饭,她的“好果子”一时半会吃不完。

别墅老宅的客厅,人不少。

苏星九和池弈骁都不算太讲究的人,男人惯常一身绒衫西裤大衣,女人则布裤羽绒服套了严严实实一条长围巾。两人进门,和一整个客厅的人都格格不入。

“呃哦,这么大架势。”苏星九扫了一眼,唐家兄弟和蒋家一家三口都在。

池弈骁像没见到客人,把她的围巾取了,又换好鞋,手自然地揽着她的腰走到唐老爷子面前,把翡翠象棋一递,“阿星送你的礼物。”仿佛是特意要说明,他自己空手而来。

唐老爷子习惯了他这态度,把拐杖往边上一放,一边拆礼盒一边说:“小九和老七,前些天在外头,刚回来。这是蒋先生一家,小九见过一次了。”

蒋颖杰感到稀奇。

这两人来之前唐老爷子就说过,“老七”是唐家的老七,唐牧深的小叔。“小九和老七”的说法好似这两人一个辈分,看两人的情态也应当是情侣或夫妻。可唐牧深作为后辈,把一个类似“九姑姑”的人物叫做“小九”……唐家这关系也太乱了。

她对苏星九愈发好奇。

池弈骁则是从来不知道“见礼”是什么玩意儿,随意瞥一眼那一家三口,对一旁的唐牧深和唐牧迩兄弟点了点头。

礼盒里是一副翡翠象棋。

晶莹剔透,冰肌绿骨,在客厅的灯光下发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好,好。”唐老爷子很高兴,乐得连说两个好字,笑得眉眼都展开来,“小九有心了,好,这副棋子做得好。”

苏星九朝唐牧深的方向看了眼,他的冰山脸依然万年不变,唐牧迩笑得颇为自得。

“爷爷喜欢就好。”她原想给池弈骁挣点功劳,但转念一想,他只消不给老爷子添堵就算是功劳。

唐老爷子小心地把礼盒盖好,“外面很冷吧?先坐下喝口热汤。”他很少这样慈祥可亲。

说话间,陆伯端着两碗热汤走过来。

苏星九和池弈骁坐到附近的桌边,其他人还在客厅说话谈事,只有唐牧迩这不着调的公子哥摸了过来,悄声道:“小九儿,怎么样?”

“好,好。”苏星九学着唐老爷子的模样,对他笑,“我可以把热汤分给你一口。”

唐牧迩看了眼池弈骁,邀功道:“我可不敢喝。小叔,那个翡翠象棋是我给小九儿选的,她只是付了个钱。”

池弈骁慢条斯理地喝汤,点头:“付钱是最关键的一步。”

唐牧迩梗住,“小叔,你……”

苏星九乐得呵呵笑,“牧迩,不要做无用的挣扎。你小叔什么时候是向着你的?向着你的人可是我,马屁拍到驴腿上去。”

池弈骁靠到椅背上,笑着注视苏星九:“拍到谁腿上?”

唐牧迩就忍不住大笑,“小九儿,我眼看着你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可够狠的。”

苏星九微一低头,“骁爷,这只是个比方。”她的手从桌下去抓他的手指,微小的力道是讨饶的意思。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驴很能干。”

苏星九:“……”

唐牧迩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想歪,但还是忍不住笑。小叔跟小九儿一搭边,不知怎么的,威信就莫名其妙地降维了。

客厅里的唐老爷子听到几声笑语,转头一看,三个人在桌边都是一脸笑容。尤其老七,自他回到唐家以来,他从没见过那小子笑得那般真心真意。他的手抓着小九的手,轻松舒适的悠闲模样……

老人尘封的心不免感到酸楚。

这里应当是他的家。

他确实应当有一个……普通的父亲。

第185章 小九和老七

晚餐前,唐牧深特意问苏星九:“有没有不舒服?状态怎么样?”

她对他露出个安心的笑容:“没事,你放心。”

唐牧深松一口气,眼神瞥过她脖子上一点红痕,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滴水不漏,“有任何问题就说话,随时可以联系我。我跟肖医生有协定,他会跟踪你的后续情况。”

“嗯。”苏星九点头,“牧深,你知道‘梅花烙’吗?”

唐牧深看了眼正在跟唐老爷子说话的池弈骁,“他告诉你的?”

“是。你知道相关消息吗?”

“知道一点,一种记忆植入手段。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信息。”

苏星九就决定去问溏心蛋。

秦先生……她的父亲,就是fiz信息列表上那位黑眼睛黄皮肤的亚裔男人。fiz说过,那个人的全家都被一伙俄罗斯人杀掉,只因不肯交出研究成果。

她现在对自己的身世与儿时经历有一些未经证实的猜测,恐怕只有溏心蛋能解答。

“安云彤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唐牧深神色淡然,“她父亲安董手里,有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我妈以前交给他的,具体是什么,我还不清楚。”

唐牧深的妈妈李晓帆和她的妈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自己的妈妈sue到底是谁,她也还不清楚,不管是间谍还是什么人,sue应该不是真名。她随着姓苏,大约也是一种掩藏。

她的父母大概用尽了心机,才保得她一条命。哪怕,使她陷入无穷尽的痛苦。

唐牧深看她神情寡淡,补充说道:“我妈和你妈未必是仇敌。”

苏星九轻笑,“我也不希望她们是仇敌。就算她们是,我跟你也不是。牧深,我从来没有恨你,这么多年,我始终是挂念你和牧迩的。我不会因为上一辈人的事就恨你。”

唐牧深手握成拳,忍住去抱她的念头,他把手插入西装口袋,“唐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任何时候你回来,想回来,你都可以回来。”

她说这样的话是很明显的,她视他如亲人。所以,他也以亲人的态度回复她。

池弈骁走过来,习惯性地揽她的腰,“吃完饭再聊。”

一行人去了餐厅。

餐桌上,唐老爷子和蒋建元依然聊公事,有时也说到时下新闻与世界各地的民俗,他偶尔把目光落到池弈骁身上,也许是希望他能搭上几句话,但显然,池弈骁没有一点兴趣。接替这个位置的人就成了唐牧深,比起应付蒋颖杰,男人间的谈话使他感到放松些许。

唐牧迩理所当然地坐在苏星九身边,他很好奇苏星九与池弈骁的感情之路。

蒋颖杰则与她的母亲闲聊,却始终注意到所谓的“小九和老七”。

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从进门开始就是一副随意闲散的模样,眼神也是漫不经心,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这种男人,有奇怪的吸引力,却很危险。他的眼睛里没有情绪更没有温度,有如深渊。

她只是好奇,绝不想染指。

想到这里,蒋颖杰又看了眼唐牧深——他的冷酷是引人攀爬的高墙,有点危险,但城破之日,尤为振奋人心。

所以,“小九和老七”要是一对,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牧深跟这个男人斗,应当是没有胜算,他就能完全死心。

故而即使隔了两个人,蒋颖杰还是跟苏星九攀谈,“听说九小姐你原先在国外,可以问问你在哪个国家吗?我也在国外读过好几年书。”

她不知道,随便挑的一个话题撞上了敏感点。除了蒋家三口,其余人的注意力都或多或少投过来。

“在英国。”苏星九淡淡一笑。

“噢是英伦范,我之前在美国读书。怪不得看你觉得有点内向。”

苏星九笑道:“我可能有点认生,不像蒋小姐那样大方。”

唐牧迩忍不住笑,他看过去,发现他小叔神色如常,果然是功力深厚。

“有时间我们约去玩,逛逛商场吃吃饭的,我看九小姐很合眼缘。我们两个应该差不多年纪了,不介意我叫你小九吧?”

“不介意的。”

“小九是牧深的妹妹吧?之前在宴会和牧深办公室里,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打上一声招呼。我看牧深可宝贝着你。”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人脸色都不太好,只有池弈骁还挂着浅淡的笑容。

苏星九看到他的表情,手从桌下伸过去拍了拍他的腿,率先开口:“宝贝着我的人在唐家有不少呢,第一名是爷爷的,谁也抢不走。”

唐老爷子点头,“小九是我领养的孩子,这孩子称我心,打小我就惯着她。她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这俩小子要敢对她不好,我就是剩一口气了,也要收拾他们。”

蒋建元听得哈哈笑,“老爷子喜欢女孩,我是看出来了。家里男孩多,是容易这样,男孩子能担大事,可惜不贴心。”

蒋建元的老婆也说:“要不说女孩才是小棉袄呢。”她说完看了眼自家女儿,“哎,女孩也得看缘分。我家这女孩,外向,也让人操心,算半个男孩了。总没遮没拦的,我和建元不知道给她收拾多少烂摊子。”

夫妻俩一唱一和算是圆场子。

谁都能看出来,唐家内部的关系不怎么清晰,偏偏蒋颖杰一个外人要挑出来说,这就是失礼。

唐牧迩对蒋颖杰有恶感,捡着话头说:“爷爷你就放宽心,小九儿做什么都有我跟我哥先罩着,我们哥俩哪能欺负她。”说着给她剥了只虾。

苏星九把虾肉浸入醋里,“别捧我了,再说下去,我是不是出门得叫上一个团的人护着我?所以说么,我原先在国内住着还挺不喜欢出门的。”

“怪不得以前都没见过。”蒋建元笑着,“女孩子就得这样养,否则容易让人骗了去。”

总算把这话题度过去,蒋颖杰也识趣地不再多说。

吃完饭,唐老爷子和蒋建元去书房下棋,除了苏星九和池弈骁,基本上的人都去了书房。

偏是蒋颖杰不懂父母的苦心,留在最后跟苏星九说:“小九,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说的话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我不该说你是牧深的妹妹,对不起。”

看起来是道歉,实则还在打探。

苏星九笑笑,“你是很想知道我在唐家是什么情况么?”

她的直白让蒋颖杰一愣,“那……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苏星九断然道,“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不认为你有知道这些事情的必要。”

说完,她到池弈骁的身边坐下,靠着他看电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

第186章 这样的唐家

书房的灯透出一点暖意的黄调,是柔白。柔白的光落到剔透的翡翠上,将它逼人的晶莹中和了一些,使昂贵的玉石展现出雅致的亲切感。比起层层安防围护的翡翠宝石,这一副莹绿的棋子其实更显高贵。

未必在于成色,而是它就这样被稀松平常地使用着。

原来唐家是这样的唐家。

苏星九的态度让蒋颖杰有挫败感。

她从前的生活很难使她生出这种感受,直到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她的父母带她出来应酬交游,就撞上唐家这样的硬柱子。

蒋家一贯以雄厚的投资实力在生意场上很吃得开,她遇到的人也大多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捧着她。

不得不承认,她对唐牧深生出兴趣的主要原因在于挑战和征服。

这样不待见她的男人不多的。

可唐家,不只是唐牧深,连一个领养回来的外人都不把她当回事。但她又很清楚,自己是不能闹的,她爸爸对唐家的态度她看在眼里,他来别人家里做客,甚至倒过来给那位唐老爷子倒茶。

唐家给他们面子,是对外人的礼数;若是不给,他们家能跟人硬杠吗?

这是倾覆的危险,她不敢赌。

所以苏星九那样呛她,就只能忍着。

蒋颖杰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与行事作风,她一贯张扬,也曾以为富家公子哥们多少都吃她这一套。或许她该反思,唐牧深对她不冷不热,是否只是一种明面上的礼节?他未必真的忌惮蒋家。

棋下到一半,唐牧深出去倒水,她跟了出去。

“牧深,对不起。我确实是想要知道你和她的关系才会那样说,我想,我很没有礼貌,对不起。”她深深吸气,大约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脸色发红。

唐牧深倒是没料到这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能有这样的时候,他莫名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影子——苏星九也会这样,对意识到错误的事情,利落干脆地道歉。

这件事没有较劲的必要。

他神色和缓地点头,“没事。”

蒋颖杰对他笑,“你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吧?”

唐牧深一贯的面无表情,“不会。”

她松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又去到书房。唐牧深则站了一会,他隐约听到楼上有打斗声,就走上去看。

二楼的健身房里,暖气充足,苏星九和池弈骁竟是在打架。

两人都脱了外套。

池弈骁长手长脚的,微微气喘,动作却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带有闲散的意味。苏星九不管怎么朝他发动攻击,总被他格挡回来。过上三四个回合,他就给她喂一招。看两人打斗的模样,大约是池弈骁在教她。

唐牧深看了一会,悄悄走开。

一局棋下完时,蒋家三口提出离开,正好苏星九和池弈骁从楼上走下来,也要走。

唐老爷子皱起眉:“才回来多久,不着家。你们两个今天就睡在这。”唐牧深和唐牧迩兄弟出门送客,老爷子则吩咐陆伯,“去收拾下房间,老七的和小九的。”

管家还没走开,池弈骁道:“我睡她房间里。”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

唐老爷子却什么话都没说,走开了。

陆伯就懂了,他上楼只收拾了苏星九的房间。

蒋家三口离开后,唐牧深也开车走人,他去了酒吧。

一个光怪陆离,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他一向不喜热闹,故而到酒吧也会选安静的店,一点点灯光,聊胜于无,坐在卡座上,四周围暗得看不清。

灯光落在大理石桌面,把酒瓶与酒杯照映得清楚。

他抽着烟,一言不发,一杯又一杯喝酒,感到一点醉意的时候,本想掏出手机给许承电话,但想到健身房打架的两个人,他忍住了。

唐牧深是几乎会把任何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他就算是像今天这样想要喝醉酒,也会在感到醉意时安排许承来接他回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唐牧深,所以理所当然地失去苏星九。

在这个问题上,他始终充满探究精神,没有放过自己。

大理石桌面上的酒空了两瓶,酒吧里昏暗的灯光开始变得炫目,唐牧深睁开眼看去,苏星九在七彩星光里向他走来,她在他面前倾下身,温柔地问道:“牧深,你还好吗?”

他小心地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苦笑,“我不太好,你留下来陪我。”

面前的女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出她的手。

他默然一阵后放开她,“他在等你回去。”一面又混混沌沌想,醉了的人可以这样思路清晰吗?

出乎意料,女人在他身边坐下来,身上有一阵玫瑰香气,唐牧深凑过去闻了一闻,“小九,你喜欢玫瑰香了?我记得……你喜欢的是山茶花。半山腰上,满满都是,你不在的时候,它们被打理得很好,好像在等你回来。”

女人的目光中透出心疼,一贯冰山脸的唐牧深有如铜墙铁壁,而面前的男人,深夜独自买醉,竟还能分辨心上人的气息。

她的手伸到他背后,男人就把脑袋靠在她肩头。

他还说话:“黑色调的房间不太好,我挂了一幅向日葵。”

清醒的唐牧深永远不会说这样琐碎的话题。

女人道:“向日葵很好看。”

唐牧深皱了皱眉,“你感冒了吗?声音有些哑,吃点药,现在压下去病症是最合适的时候,等到了流鼻涕又流眼泪的那会,你就得吃苦了。老是那样,以前多少次叫你注意,你从来不上心。”

他抬起头来,眼眸微红,面前女人的五官并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大约是酒喝得太多,连她的样子都看不清。但他知道,是她,一定是苏星九。

不管谁来,都是苏星九。

微凉的手与他眼中的炽热并不相衬,他轻轻抚上她光滑的脸,珍视而疼惜,“他对你好不好?他对你不好吧,让你舍得离开他一次。”眼中的泪落下来,“九儿,深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他无助地缩回手,像个孩子那样蜷缩起来,抖动的肩膀是他从不示人的脆弱。

幽暗的灯光下,女人手臂上的玫瑰刺青若隐若现。

她几乎失语。这样的唐牧深是她从未看过甚至从未猜测过的,他看着她的目光那样深情又小心,甚至带着难以想象的卑微。

炽热,真实又绵长的感情像是几百个洋葱战士对她发起攻击,她说不出话,只有不停地流泪。

一个男人情到深处的模样是很有魅力的,哪怕他深情的对象是别人,哪怕他哭得像个无措的少年,他依然散发出动人心魄的吸引力。比起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更使人动心。

发自肺腑的,也许牵动整个下半生的那种动心。

第187章 安董的盒子

许承赶到酒吧时已是凌晨。

酒吧经理带他进了一个包厢,唐牧深身上盖着西服外套,正安静地熟睡在包厢的长沙发上。

“谢谢你照顾他。”许承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纸币,“一点心意。”

酒吧经理笑着摇头,拒绝道,“您客气了。客人喝醉也是常有的事,这是我们应该做到的服务。另外,留下您电话的人已经给过红包了,数目不小,您就不必破费了。”

许承点头,把纸币随便往钱包里一塞,他走到沙发边,“方便透露留下我电话的人的信息吗?如果可以,我想找到那个人表示感谢。”

“她特意嘱咐了,不用找她,说只是举手之劳。”

“哦?”许承把唐牧深扶起,他睡得很沉,“既然如此,下一回有缘遇见请你一定帮我认认。即使是举手之劳,也是很大的帮助。”

“您真是客气。”酒吧经理陪着两人走出去,“我想应该是认识的人吧。那位女士看到这位先生喝醉了,陪他坐着好久,一直到这位先生睡着后,她才走。我想总是认识的,不然……就是这位先生长得太帅了。”

许承笑笑,“我了解了。谢谢你,我这就把他带走。”

“客气,您慢走。”

一直到把唐牧深安置到床上,许承才彻底松出一口气。

他不明白,唐总回一趟老宅吃饭,怎么就吃到酒吧里,还烂醉如泥。这在他做助理的这些年里,是第一次遇到。唐总一向行事有度。但仔细想想,他大约能猜出点原因——苏小姐大概也回了老宅吃饭。

早知道,他应该坚持送唐总回去,好歹是个照应。

四周围一看,这卧室里一片黑灰色,除了床对面的墙上挂了幅向日葵,黄澄澄的,非常惹人注目。

许承无奈。

唐总这性子太沉,打落牙齿和血吞,明明在生意场上宛如游龙,到了感情这档子事上却一地鸡毛,内伤到吐血也就是喝得不省人事,光折腾自己。

人呢,大概总要有块短板。有了这块短板,一个人活着,就像是个人。

刚强又脆弱,强硬又柔软。

他轻轻关上房门,在楼下的客厅睡了一夜。

早上醒来,唐牧深除了神情稍显疲惫,一身黑色西装又把他包装成了一块铜墙铁板。

他似乎对酒醉并没有留下太深的记忆,看到许承睡在客厅,一脸的稀松平常,“昨天麻烦你了,我有点喝多,只能半夜叫你过来接我。”他以为电话是自己打的。

“唐总不用这样客气的。您想要喝酒,昨天应当我开车送你去老宅。”

“是临时的决定。”他跳过这个话题,扣好袖扣,“先去公司,到了之后买点早餐,一起吃。”

“好。”许承稍微整理衣服,在去公司的路上简单说了点公司事务。

唐牧深果然对昨晚的事再没多说一句话,但许承分辨不出,他是真的忘了有那么个女人在他酒醉后陪他坐着,还是他错误地以为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打了电话。

两人到公司后,许承去买早餐。唐牧深简单地打理几项事务后,感到头疼,时不时的,像针刺那样来一阵。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

他皱着眉,想去泡杯咖啡,却见到蒋颖杰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杯咖啡。

她落落大方地走到他办公桌前,咖啡放在桌上,“别问我怎么知道你需要这个的,我在美国……经常喝酒,你这个样子,我看一眼就知道了,非常熟悉。”

“谢谢。”他接过咖啡。

蒋颖杰把一叠文件放到桌上,“这是让重新修改过的方案,你看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好。”他抬头,在她挪开步子时,突然出声:“蒋小姐很喜欢玫瑰?”

蒋颖杰脚步一顿,“为什么这么问?”她的表情看起来很茫然。

“随便问问。你在身上纹了玫瑰,香水也是。”唐牧深确实只是随便一问,他隐约感到蒋颖杰身上的香气有点熟悉,但没什么记忆。

“嗯,我一直很喜欢玫瑰。”蒋颖杰笑笑,她昂起头,“玫瑰香气是典型的女人香,优雅又高贵,跟我百搭。我大概有……几十瓶玫瑰味的香水,你终于注意到了其中一瓶,看来我得回去标注一下它。”

这就是蒋颖杰。

唐牧深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对她的张扬与自信司空见惯,“蒋小姐慢走。”

她也带着一脸对唐牧深的司空见惯,转身离开并关上门。

走出门的瞬间,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要不是自己一向自诩演技精湛,怕不是要露馅。

蒋颖杰自己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态,她一贯是自傲又骄矜,起码在她接触到唐家之前是这样。所以她无法说明,为什么在晚餐结束后撇开父母,跟着唐牧深的车进了酒吧,又在远处眼睁睁看他喝醉,再走到他面前……

她原本想的只是制造一点机会,哪怕酒后冲动一把也无所谓。那么她就可以趾高气昂地对唐牧深说点“她不在乎”,“不过就是睡一晚上”之类的洒脱言辞。想来他这样的人也不会在意这些事,但多少会因为她洒脱的态度更多注意到她。

却没料到撞上那样一个唐牧深。

离开的时候,她的心情甚至是有逃跑的仓惶,心口跳得十分厉害,给酒吧经理留下许承的电话,又嘱咐他不要泄露自己。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假装自己没有出现在昨天,维持和他的这种似是而非的关系,她会更轻松些。

她现在是混乱的。混乱的时候,最好不要做出任何改变,才是明智之举。

蒋颖杰走后,安董来了。

唐牧深以为他的考虑会持续更久,没想到这么几天他就带着一个盒子过来。他进门时,许承正买好早饭回来。

安董把一个四方小铁盒放在茶几上,铁盒是木质的,边角上镶了铁皮,有些年代感,但从现状看,这盒子被保护得不错。

他把盒子推到唐牧深面前,“唐总,这是多年前唐夫人给我的。她给我的时候,只说,最好的情况就是我把这个盒子保存一辈子。里面是什么,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

唐牧深翻看了一下这个盒子,“密码锁。你没有密码?也没有尝试过?”

“没有。”安董神色淡然,“我知道,以前的旧事有我对不起唐夫人的地方。她当初请我帮忙,我也是抱着想弥补的心态。这一点,请您不必怀疑。”

第188章 K教授

唐牧深知道,他没有说谎。

但他同时心里更疑惑,他妈妈竟然只是把这个盒子给了他,如何保存如何解锁甚至是谁人会将它带走,都没有嘱咐过吗?未免不合常理。

他靠在沙发上,墨黑的眸光看向安董。

安董确实还有话没说完,他似乎犹豫,好一阵沉默才慢慢道:“唐夫人她……是走投无路才把这个盒子交给我。我确实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打过这个盒子的注意,甚至说知道它的存在。既然是唐总您问我要,我给你是应当的。”

唐牧深把盒子往边上一移,笑容没有温度,“我母亲走投无路找到你?”

听着像是个拙劣的笑话。

安董的神色却分外认真:“是。不管您信与不信,她当初就是因此找到我。我现在把盒子交给你,我家云彤……”

“你随时可以接她回家。”

“那唐老爷子那里……”

“我负责。”唐牧深干脆利落,起身稍一整理西服,“安董既然表现出了诚意,我唐牧深绝不食言。只要有我在,爷爷不会找你女儿的麻烦。不过从今以后,我希望你可以管好她,我跟她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这是最好的结果。

安董自然不会多说,起身告辞,“谢谢唐总。”出门前,他顿了顿,“据我所知,唐夫人她不止给出这一个盒子。恕我冒犯,我也曾调查过,唐夫人不止找到我,还有别人。但她具体给过谁,我没有查到。”

“知道了。安董慢走。”

这确实是至关重要的消息。

他查当年的事情,怎么查都线索不够。因而安董这个人成了他的突破口,之所以知道那个盒子的存在,是他密切监视他好几年所得到的。没想到,顺藤摸瓜扯出一长串来。

四方盒子放在办公桌上,唐牧深脸色凝重。

他母亲当年走投无路,给出过不止一个盒子且没有留下更多线索,为什么?

而所有的疑问中,他最为在意的是“走投无路”。

他的母亲,唐家的二夫人李晓帆,怎么会走投无路?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不会使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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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的天气好了许多,阴雨绵绵随着过去的日子一道走远。这几日虽说不算得大晴天,但风和日丽,有怡人之感。

苏星九来到酒店找k教授,正遇上他要出门。

“苏小姐,我正要去津北大学,你一起来吗?我朋友是那里的大学教授。”k教授乐呵呵的,还是那和善的样子。

“方便吗?”

“不碍事,只是随便聊聊天。他有课,现在时间早,过去后我们在大学校园里转转,那里环境不错。你去过吗?”

“没有。”苏星九没有上过学,“津北是很好的学校,我考不上的。”

k教授笑了笑,“苏小姐灵气十足,可不要自谦了。你要是能上学,这些大学不在你的话下。”

苏星九愕然,“k教授你怎么知道我没上过学?”

k教授也微微愣神,但他仿佛料到苏星九的来意,很快就又是一脸笑容,“先去学校吧。我知道,你今天找我一定是有事要问我。”

津北大学里有一个小湖,与长廊连在一起,穿过草地与小树林,很有园林的味道。这里被学生们戏称为“情侣园”。无论是草地上、长廊的座椅上还是湖边,有不少对年轻的小情侣亲亲我我。他们手里拿着书或奶茶,年轻的脸上是恣意昂扬的笑容。

苏星九与k教授走在这小园林里,心情放松。

“想必苏小姐已经从池先生那里知道我的身份了。”

“是。您是生门的人。”苏星九见他不打圈子,更感到舒适,“以前我也认识生门一个语言学家,他对我很好,有好几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知道茶叔?”苏星九试探道,“你……能告诉我茶叔和桑姨的消息吗?”

k教授笑笑,“我知道你要问这个,但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生门有生门的规矩,除非他们愿意来见你,否则我不能告知你他们所在。”

“好我明白,我只是想要联系到他们。如果可以,我想……是否能跟小秦爷说一声,我要见他。”

“好,我会帮你联系。”

“谢谢k教授。”

k教授笑得很和蔼,走了一段,闲聊般说起:“我听茶叔说,你之前……受过伤。”

“对。”苏星九点头,“伤得比较严重,多亏了茶叔和桑姨。否则,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有桑医术很好。”k教授道,“那段时间他们两个一门心思照顾你,我也是那时才听说你的事。想要得到你身上资料的那些人,都让小秦爷处理了,你放心吧。”

苏星九讶然,“我身上的资料?k教授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身上没有资料。小秦爷替我处理的是我父母的仇家。”

k教授也惊讶,“是这样吗?”

“是啊。”苏星九睁着大眼睛,盯着k教授看,“也是因为这,我才会被送到卡拉斯受训。小秦爷这几年都没有跟我联系,大概是怕我不专心。他还处理了我的记忆。”

k教授皱眉,“池先生说你在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

“噢,那里比较安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追兵也比较容易发现。”

k教授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多会,有学生从教学楼鱼贯走出,k教授说要去找他的朋友,苏星九就顺势离开。一路往校门口走,她都低着头给池弈骁发消息。

在门口,有人叫住她。

苏星九抬头看去,是庄皎月。

她手里抱着两本很厚的书,朝她雀跃地跑来,“星姐,你来我们学校了?”

“嗯,我跟一个朋友来转转。他去找他的朋友了,我正要回去。”苏星九回头指了指k教授离开的方向,“你刚下课?”

庄皎月没有回答她,眼神看向不远处的教学楼,“那个人的背影好熟悉,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教授。你的朋友是教授?”

苏星九点头,“他是很厉害的语言学家。”

“该不会是kent教授吧?”

“kent教授在你们学校很有名吗?”

庄皎月道:“那当然了,他会好多种语言,每年他的选修课都很难报。”说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很是不好意思,“我让我爸爸帮的忙才选修上了他的课。”

苏星九笑笑,心头一动,“啊,看来这位教授还挺神秘。他和我说津北大学有他的朋友在,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这里的教授。”

“kent教授是客座教授,不常来的。不过,那栋教学楼不是他的办公室。”

苏星九亮了亮眼睛,“帮我八卦一下?我想看看他在这里有什么了不得的朋友呢。我和他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搞不好就带着朋友一起发财了。”

庄皎月对她有好感,权当是玩笑,就应下:“我帮你打听。”

第189章 路见不平

池弈骁在朔漠会所。

苏星九从津北大学直接到了会所,接待她的是前台经理,“苏小姐,请稍等些时候。麦经理和池总正和客人谈事,还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应当是麦冬嘱咐的。

苏星九笑道,“那我去大堂吧,随便给我个卡座。”

“好,您需要什么饮料酒水吗?”

“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给我上肉吧,牛肉和一点蔬菜就好。”

前台经理微微一愣,很快微笑点头,领她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卡座,“您稍等,我这就给安排菜单。”他把一个铃放在桌上,“有需要随时摇铃。”

苏星九看着那个小铃铛,想起了萨拉查先生的古堡。那个古堡不知是故意保留了旧式铃铛,还是一贯如此,也是这种铃。萨拉查先生是一个痴迷老式英伦范的人,他的古堡几乎完美复制了十九世纪英国贵族的生活。

隐约记得池弈骁说过,他住在那里时,起床后入睡前都要摇铃喊仆人来服侍,午宴和晚宴前都需要换衣服。

如果不这样做,萨拉查先生就会斥责他。

很难想象,随心所欲的池弈骁在小时候过的是那种生活。大约是物极必反的典型吧。

坐了没一会,烤好的牛排、牛扒骨、番茄牛腩就端上来,搭配着三盘蔬菜与米饭,还有一杯橙汁和几个冷盘,满当当放了一桌子。

苏星九心里是有点后悔的。

这些人应当知晓她和池弈骁的关系,故而说三分做七分,早知如此,她只消说“随便来点吃的”就可以。这么满当当一桌子,生怕亏待她,怕她吃不饱。

她一边吃一边叹息自己这无力回天的人设,不过话说回来,池弈骁身边大概没有人会把她归在“小家碧玉”的类型。以前他自己也特意跑房间里来给她送吃的,男人会在意喜爱的女人胖瘦吗?

应该在意的吧。

可她虽能吃,但不算胖。

她于是又错位思考一番,假如池弈骁有二百五十斤重呢?嫌弃不嫌弃?

苏星九略有悲哀地发现,她应该会挺嫌弃的。

果然真爱是不能用来考验的,万一没经住考验,多膈应人。还不如说了真爱之后,就若无其事地爱到底,那就一点事也没有了。

她漫无目的地想,慢条斯理地吃,原意是等池弈骁办完事,没想到不远处桌上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苏星九看过去,有两个熟面孔。

那个女孩子肤白人瘦,红唇高鼻,眼睛有点不自然,发肿。她坐在靠里的座位上,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她身侧的男人,苏星九还记得,叫沈亦轩。是那个自以为枪法不错的公子哥,认识严沛沛,此刻正在女孩身边坐着,他和同桌人说笑讲话,一杯又一杯倒酒,推给那个叫章怡的女孩子。

他们似乎在玩什么游戏,输的人罚酒。沈亦轩的酒都由章怡给喝了,她每喝下去一杯,就有一张红色纸钞叠到面前。薄薄一摞纸币,和她发红的脸颊相映生辉。

章怡的目光是死寂的。

随着游戏气氛的升级,沈亦轩倒酒的姿势越来越大,原先一杯里仅有一口量的酒,后来,酒接近满杯。连着喝下去三杯,章怡就脸色发青。

她的脸色难看到突破了粉底和遮瑕膏的效用。

苏星九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想到章怡对庄皎月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她不知为何生出怜悯之心。如果,唐家不曾庇护她,她独自活在这吃人的人间,或许……比章怡还要不堪。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铃,接待她的经理很快走过来,“苏小姐,池总还要一点时间才结束,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我想问问如果有客人在你们这里闹事,你们会优先报警吗?”

“呃这个问题……”经理皱眉,小心道:“是有客人冲撞了您吗?”

“哦这个没有,是我将要冲撞你们这的客人。”

“……”经理看了一圈大堂,“不知您是否方便透露一下,看看这个事情可不可以和平解决。”

“要不这样,万一闹起来,你假模假样劝劝我,不要报警就可以了。如果是客人报警,你不用拦着。这么个做法,你看怎样?”

能怎么样?!

经理心里一盘算,如果这位仙人真在这里闹起来,不管怎么说,控制场面没有问题。如果熬上一点时间,池总那就结束了,自然有池总处理。

“那……苏小姐有什么工具需要吗?”

苏星九瞪大眼睛,“你们这个服务是不是过于周到了?”她笑笑,“不用,我一个打他们三个没什么问题的。”

经理想到上次她和池总打架,话就咽下去了。

“那苏小姐你自己小心。”

苏星九算是礼节性地通知了经理,毕竟这里是池弈骁的地盘。随后她带着一脸笑容走到沈亦轩那桌人旁边。

沈亦轩显然还记得她,“哟,你是那个打枪小姐姐,真巧啊。”

“是很巧,每回遇上,你都在欺负女孩子,有瘾么?”

沈亦轩的脸色变了,“小姐姐你这样可不叫性格直爽啊,没点教养也没点礼貌,回家让你妈教你去。哥这正忙着呢。”他冷着脸,往章怡面前的酒杯再次倒满酒,黄色与白色的酒液混合,杯子被用力蹬在桌上。

“这杯喝了。”他目光阴沉盯着前方。

章怡苦着脸道:“喝不下去了,轩哥,少一点吧,我喝两口。”

沈亦轩把她面前的那叠纸币全数拿开,“这杯不喝,前面的都算你白喝了。你爱喝不喝。”

章怡脸色更差了,她拿起酒杯,深深吸气,眸光中有隐忍的怒气与委屈,好一会,她没喝,再次恳求:“轩哥,真的就喝两口,极限了。”

沈亦轩把那叠纸币用力一洒,红色的纸币漫天飞起,沾着酒水与酱料,纷纷而落。

有三五张落在苏星九身上。

她骤然一笑,笑容没有一点温度,桌边坐着的几个人甚至没看到她的动作,章怡手里空了,黄白混合的酒液被倒在沈亦轩头上,桌子轰隆翻倒。她跳起身,在桌沿上单手一撑,一脚飞出去,沈亦轩的背狠狠砸落在地。

和他一起来的人要帮忙,才刚迈脚走了一步,苏星九的腿横扫出去,几个男人跌得人仰马翻。

章怡和同行的女孩下意识退后,人呆了。

沈亦轩暴怒地从地上起来,骂道:“你这什么贱玩意儿,动到我头上来了!他妈的会点拳脚就想横着走了啊?”

苏星九站在翻倒的桌边,笑得轻松惬意:“你把钱撒我身上,我不高兴了呀。”

第190章 和谐社会

沈亦轩大概料到事情不对,这女人的实力可能在他之上。

但大庭广众之下给这样打了,他要是个真男人就忍不过去,硬着头皮那也得上。更何况,他姓沈的也不是吃素,这女人看着有身手还会动枪,百八成是个打手类型,事情闹大,吃亏的就是她这种小虾米。

他拨了个电话:“哥们这里有点事,朔漠,带人过来。”

苏星九坐在桌沿上,双手抱胸看他:“那我们怎么说?我是等你的人过来一起打,还是说我们两个先打一架,如果把你打趴了,正好让你的人带你走?”

不远处的经理一脸惊悚。

这位苏小姐挤兑人的方式怎么跟老大如出一辙,能把人气个半死。

果然,原本打算等人来的沈亦轩立时怒发冲冠,“老子给你脸了,你他妈自己不要脸。到时候可别捡着男人欺负女人来说,你他妈自己找的!”他朝剩下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

三个男人围着苏星九打。

章怡站在一旁,不由地给苏星九捏了把汗。

这里不是她可以闹事的地方,沈亦轩这几个人也不是她惹得起的。她虽然不知道苏星九是什么来路,上次见面也非常不愉快,但这一次……是她出手帮了她。

胃抽着疼,她脸色发白,额上冒出冷汗,“别打了,别在这里打了。”她朝几个人喊,“快停下,求求你们停下。”

到底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对这样的场面只有无助。

苏星九扫过她一眼,不再逗这几个男人,一人一脚,公平地把三个人都打倒在地。沈亦轩还不肯歇,他要起身,苏星九一脚踩在他手掌上,蹲下时膝盖骨顶在他的肘关节内侧,眼神锐利而声音极冷:“还想要这只手,就安分躺着。有脾气是好事,发脾气需要代价。”

沈亦轩心中一寒。

苏星九感到他手里的力卸了,就放开他,起身后开始捡地上的钱。

章怡和同行的女孩都惊得说不出话。

经理在这时才走过来,带着一脸惊讶,吩咐几个侍应生:“收拾一下这里。请问,这里有什么问题?”

苏星九看了他一眼,笑笑:“没什么事,一点小冲突。现在解决了。”她把纸钞都拾掇好,递给章怡,“你的。”

章怡下意识看了眼地上的沈亦轩,他目光怨毒,伸出的手就缩回了。

苏星九道:“该你的就你的,一杯酒一百块吧?你喝下去那么多,这些应该拿。”

章怡愕然抬眸,胃里的疼痛似乎没有那么明显,她看着苏星九,突然哽咽地哭出来。

苏星九把钱塞进她的包里,转身看到麦冬急匆匆跑来,瞥了眼这一地狼藉,低声问她:“苏小姐你受伤了吗?老大把客人送出去,一会就过来。”

地上的残羹与酒杯酒水都收拾得差不多,被苏星九基本打趴的三个男人此刻被侍应生扶起坐在附近的卡座上。沈亦轩阴沉着脸,气喘得急。三个人脸上却没有挂彩,仿佛刚跑完八百米。

麦冬心里有数,说道:“我是这里的主管,不知是发生什么事?需要报警处理吗?”

沈亦轩冷哼,一句话没说。

麦冬继续道:“去报警,再把监控调出来看一下,警察来的时候方便取证。”

经理一脸为难,“监控系统正在检修。我先去报警。”

沈亦轩剜了那经理一眼,“不用报警。我朋友马上就到了,就在这等着,一个都别想走。这件事别想好好了结,我要告你!”他瞪着眼睛看苏星九,“打人还挺狠是吧,上警察局打去。”

约莫十几分钟,沈亦轩叫的人来了。怪不得他一脸的硬气,原来叫的是警察局的人,那位领头的警察看起来比他大一些,三十多岁,微凸的啤酒肚。

他先问沈亦轩:“怎么回事?”

沈亦轩恶声恶气:“这女人打人。”

他的警察兄弟却微微皱眉,“打你哪儿了?”

沈亦轩的语气更恶:“你长没长眼睛?打我哪儿了还用问?”

警察兄弟的神色收敛,轻轻按了按沈亦轩的肩膀,“需要做伤情鉴定,单这么看……确实看不出。”

沈亦轩这才微愣,“你什么意思?”

苏星九走过来,可怜兮兮地说道:“警官,我也想报警,他们三个男人打我。”她拉起她的毛衣袖子和裤脚,“你看这里,有淤青,还有这里,是他们推我的时候划到的,出血了。伤情鉴定,我跟他们一起去,您看行吗?”

沈亦轩骤然发怒:“你鬼扯什么玩意儿?!你打的人,还敢反咬一口?”

苏星九一脸灰败,“你是沈家的公子哥,有钱有势,你说了算吧。你问问这些人,是我打的你们吗?我看起来像是能把你们仨都打趴下的人吗?”

沈亦轩的警察兄弟果然狐疑地皱眉,他这个兄弟的德行他是很清楚的,垃圾事没少干。看了眼现场和旁边瑟瑟发抖的两个女人,章怡他认识,故而问道:“你说,这里发生什么事?”

章怡咽了口口水,刚才流的眼泪已经干了,她看到沈亦轩目光里的恶毒,似乎是下了决心,说:“我不知道。我们几个人在喝酒,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沈亦轩出声骂道:“王八羔子!你还真敢说?你不知道?”

警察兄弟扬了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又问:“你说,看没看清楚谁先打人的?”

章怡道:“我真的不知道,没看清。”

警察兄弟就挑了最简单的一种处理方法:“我看你们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势,能歇就歇了。这么个小女孩子,打你们三个男的?亦轩,别闹了。现在我们提倡的是一家亲,和谐社会,能商量解决就商量着解决。你看看这小姑娘,挂彩了都,你身上看不出点事,别较劲了。”

他看到沈亦轩的头发上有酒水,脑补了小姑娘被欺负愤而泼酒又被打的情节。

沈亦轩当然不肯,他还想说话,但看到在场人的眼神,突然心中一紧。

那警察兄弟当他是理亏,又对麦冬说:“麦经理,你看看,亦轩是我兄弟,我看也没什么事情,就算了吧。我们这也不打扰你做生意,这小姑娘你给带着看看伤,医药费算我。我兄弟呢,我带走。你看怎么样?”

第191章 吃下哑巴亏

麦冬皱眉,“客人是在我们这里出的事,传出去不太好。朔漠一向不允许这种寻衅滋事的事情发生,我希望还是理清楚一个说法,我也好跟我的老板交代。”

那警察兄弟脸色尴尬,“都是自己人,年轻人互相闹一闹的事情。”

麦冬还是一脸正气:“如果放在平时,我会让调出监控,事情就很明朗了。今天正好碰上监控设备检修,所以我是希望沈先生和这位小姐可以把事情交代清楚。我这开门做生意,不是因为我这里的缘故,客人自己闹起来的话,我们所遭受的损失需要有人承担。”

那警察兄弟这才听明白了,拉着沈亦轩往一旁走去。

他劝他:“亦轩,这事就私了了吧,你给点钱,算过去了。”

沈亦轩的气没出,又感到痛心:“我们这么些年兄弟,你不信我?就光看着我们这三个男人,就认为我们欺负人?我告诉你,我不怕做伤情鉴定。”

警察兄弟叹气,“你好好掂量掂量,这是出口气的事儿吗?你知道你在这里惹事有什么后果?脾气上来都忘记自己在哪了?这是朔漠会所!退一万步讲,那小姑娘打的你们,她敢在这里动手,你怎么不想想她怎么敢在这里动手?”

心中咯噔一声。

沈亦轩的怒气渐渐落下来。

警察兄弟见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继续说:“前段时间你酒驾的事情还压着,你身上这些事还少吗?要是捅到你爸那里,他是能保你,你怎么跟你爸交待?你姐跟你弟可都比你省心,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是你兄弟我才站在这里劝你。”

有脾气是好事,发脾气则需要代价。

苏星九说给他听的话在此时犹为刺耳地回响。

警察兄弟发出最后的劝说:“我最后跟你说一句,朔漠会所的后台比你想象的要硬得多。如果真的惹到这里,你爸都未必帮得了你。”

沈亦轩眸光一震,低了气焰。

当两人说完回来时,麦冬露出一个微笑,“可以说下是什么事了吗?”

苏星九微低着头,“他们三个人打我。”

麦冬的余光瞥到某位姓池的大佬正在不远处闲闲站着,他靠着一个沙发,一副看戏的神态,仿佛事不关己。

沈亦轩把一口恶气忍了又忍,才说道:“这件事就算了,这里所有的损失我出。她的医药费,我不出。”

苏星九愕然地抬头,“你们三个人打我了。”

章怡和同行的女孩也愕然。

不是明明打了回去?

沈亦轩还想发作,一旁的警察兄弟拉了拉他的手。他凶恶地瞪着她,事到如今,他还算清醒。这女人上次出现在金煌俱乐部,跟严沛沛还有交情,想必就是仗着来头不小才敢这么做,等他摸清楚她的底细后再对付她,也不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到这里,他忍气道:“好,你的医药费也我出。我还把话放在这里了,以后你火化出殡的钱,我也给你出。”

苏星九叹了口气,“这位警察先生,他现在当众威胁我,都听到了吧?那我也先把话放这里了,要是哪天我横死暴毙,你们先查他行吗?我现在可以出具健康证明,还能做一下基因检测,排除突发疾病死亡的可能性。”

麦冬适时道:“沈先生,朔漠一向是遵纪守法,如果您……当众发出这样的言论,恐怕要把沈先生列入‘不确定名单’。做生意的,还是会优先规避巨大风险。”

沈亦轩气得五内俱焚,他这时也相信自己兄弟说的话了。

朔漠水深,他搅不动。

一个什么狗屁玩意儿的经理就敢对他这样放话,这不是不知道他是谁,而是不在乎他是谁。

“好,你有种!”

沈亦轩恶声恶气地等着苏星九,终是什么都没再说。

警察兄弟见事情了结,就吩咐手下几个处理事情,每个报警电话都要进行登记和跟踪,现在小事化了,他还得为这公子哥收拾残局。

麦冬也吩咐人打扫地盘并清算详细损失。

池弈骁这时才慢悠悠走过来,他冷淡的眸光朝沈亦轩看了眼,沈亦轩就莫名感到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没来由地心里冒寒气。

男人什么话都没说,站在那不知底细的女人身边。他仔细回忆了一番,猛然记起那天在金煌俱乐部也见过这个男人,当时他和严沛沛他们坐在一起,严沛沛那大大咧咧的大小姐竟然服服帖帖的。

他突然就觉得这警察兄弟真是救了他。

苏星九看他脸色变了又变,往他面前走了一步,“沈先生觉得很憋屈吧?明明有钱有势,但却要向更有钱有势的人低头,还得赔钱。社会不公,有理说不清了吧?最可恨的,还是你输给了一个不知道底细又很忌惮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耀武扬威吗?我总会知道你是谁。”

“你要是态度好点,我现在告诉你也行呀。”苏星九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听过吧?你仗着自家背景对人作恶的时候,本就该有点心理准备,有你被作恶的那一天。”

沈亦轩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敢打我,你也会被收拾。”

“道理没错。但能收拾我的恶人,肯定不是你沈亦轩。”苏星九笑得很猖狂,“我还有一件事要威胁你。你呢,还能继续恃强凌弱,但是,不要碰到我的人。”

“你的人?谁是你的人?”

“这个国家是我的家乡,我家乡人看着都挺亲切的。说不太好具体谁是我的人。”

“你……”沈亦轩本想骂她,但她身边那个男人的气场实在有点强,就走为上策。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那男人正在对那女人笑。

章怡听到苏星九说的话不知为何有点想笑,现在事情一大半过去了,她胃里的抽痛感就变得明显起来。

她咬着牙,眼睛有点花,同行的女伴扶着她。

“冬哥,你带这小姑娘去看医生好不好?喝了不少酒,可能状况不太好。”

麦冬点头,“我现在送她去。”说完就带章怡走。

章怡愣了愣,这个“麦经理”刚刚对沈亦轩就态度很硬,竟然被那个女人一句话就使唤了……怪不得她敢那样闹事。

她不由地感到自己是很幸运的。

如果刚才那警察问话的时候,她偏向沈亦轩呢?后果是不是就不堪设想?

第192章 摊牌

池弈骁长手一伸,把苏星九搂到怀里,笑道:“星姐,真野啊。”

“承让承让。”苏星九乐得直笑,她在他怀里就没有那种跋扈的气息了,笑得像得了奖状的屁孩子,眉眼弯弯地炫耀:“你看到他的脸色没有?比锅底还黑,我好想笑啊,他还叫警察呢,我就防着他这点才那么打他。就算去验伤,我也不怕!”

池弈骁把她搂到一处沙发上坐下,“为什么要出面?你朋友?”

“她是皎月的朋友,你见过的。”苏星九道,“虽然她也是某种程度的自作自受,但也许……在选择这些之前她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应该给她一点机会吧?反悔的机会。”

“嗯,应该给。”他笑着,倾身过去吻了吻她。

苏星九一脸的稀松平常,继续说:“她这次应该知道教训了。真是舍近求远,庄家那么一颗大树,庄皎月又是那样的性格,这小姑娘为什么非得自己跑出来吃风雨?”

“她和庄皎月没得比,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池弈骁简单说。

苏星九理解这种感觉。

自尊心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理论上来说,有自尊心的人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庄皎月的帮助,却非要自己去找沈亦轩那种人的羞辱?自尊心这种东西,针对某个人发作的时候,大概就不能称之为自尊心了。

“知道她爷爷是谁吗?”

“有退休金和抚恤金……是给庄家工作过的人?”

池弈骁淡淡一笑,“军工研究所,后勤部。”

苏星九惊讶:“你二嫂工作单位的后勤?”

池弈骁皱眉,对“二嫂”这个说法感到不适应,“李晓帆工作单位的后勤。”

苏星九笑了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据研究所的其他人说,李晓帆在职期间常常深夜还在研究所工作,章贤经常留到很晚陪她。他保管钥匙和用电。”

章贤就是章怡的爷爷。

苏星九长出一口气,“我总觉得,庄家和唐家之间有一种联系,但是又好像没有线索说明这种联系是什么。研究所后勤部的人,退休了,他的孙女和庄皎月关系紧密。为什么?李晓帆把自己设计的翡翠项坠送给庄老太太,又为什么?”

“明面上,庄家和唐家看不出端倪。”池弈骁不算是土生土长的唐家人,俨然是局外人的语气,“但是欲盖弥彰。”

“彰哪了?也就严沛沛和庄皎月关系不错。”

“翡翠坠子是你偷的那个?”

“骁爷,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我就是个小毛贼呢?”她瞪他,转念一想又没有底气,“算了,不是重点。我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我手里那个坠子,我猜测是。”

“所以到现在为止,庄家的老太还没发现东西不见了?”

“我跟沛沛,牧迩去过一次庄家。老太太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不知道她发没发现。就算她发现了,怀疑不到我头上,她也不会显露坠子被偷的事情。”

池弈骁点头,“我会让人留意,庄家是不是有风声放出来要找东西。”

苏星九很高兴,侧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最好了!”

亲完,她才意识到这种放松的说话环境,她下意识的行为动作……似乎和失去记忆的苏星九不符合。

眼珠子咕溜溜乱转,她清了清嗓子,想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说点什么,但男人洞察的目光正玩味地落在她脸上。

“你很熟练嘛。”他妖冶的红唇勾起她熟悉的笑容。

“我,呃,那个……”

他修长的手指抬了抬她的下巴,“说说看,想藏到什么时候?我可以继续陪你演。”

现如今想瞒他,是很难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瘪着嘴,“我错了。”并如实交待:“你走的这几天我去找了牧深,他请的催眠师对我进行了催眠治疗。小时候的记忆还没着落,其他都想起来了。”

池弈骁没说话。

苏星九就有点慌,攀着他的手臂,“我不是要瞒你。我,我知道那时候是我没有跟你商量,擅自做了决定还骗你,我恢复记忆后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阿骁,对不起,但是……如果要说重新再来,我还是会那么做。所以,真的对不起。”鼻头一酸,她眼中蓄起泪。

那样的事,大概无论多少次想起,都会心酸吧。

池弈骁的手抚在她脸颊,对她轻笑,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柔软的疼惜。

他细致温柔地吻她,把她很紧地抱在怀里。

苏星九摸着他的头发,哑声道:“阿骁,以后我不那样了。”

池弈骁与她十指紧扣,带她走出会所,“我们回家。”

她拉住他的手,“你还没说是不是不生气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她仰着头看他,非要从他嘴里挖出一句没关系来。

池弈骁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不好。”他快忘记自己到底有多怀念这样的她,忍不住要逗她:“除非你肉偿给我。”

苏星九就开心了,“这个好办!没问题!”

池弈骁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笑得潋滟生辉。

他的阿星真的回来了,还是死性不改,还是他的阿星。

他们回了慕里公馆。

池弈骁对于“家”的概念似乎没有定所,大概苏星九在哪里,哪里便能算是他的家。车开进地下车库时,苏星九意识到这点,觉得格外踏实温暖。

出电梯时,迎面遇上一个妙龄女郎。

她的目光理所当然落在池弈骁身上,甜甜一笑,随即撩了撩头发,风情万千地与他们相错,站到电梯里。

苏星九想到betty,“betty后来有没有找过你?”

池弈骁微一挑眉,“哪方面的找我?”

她轻笑,“看来是找过你了,仗着和我的关系跟你寻求帮助?还是单刀直入继续约宾馆见面?”

他捏她的脸:“她在印度,有一个棘手的任务。”

“什么棘手的任务?”

“不知道。”

他的不知道显然是没问没调查,更没有关注后续消息。但苏星九这时却有点上心,betty现在和撒曼、fiz同组,若是任务棘手,搞不好fiz和撒曼也有难处。

因此,她决定去找一下fiz。

第193章 那一年

池弈骁说要吃面。

苏星九下厨,做了最简单的番茄蛋汤面,撒上了木耳、竹笋和一点鸡汤,很鲜美。

“盐有没有多?我放了一大勺。”

“不咸。”

“鸡汤呢?是上次放在冰箱里的,不知道还鲜不鲜?”

“挺鲜。”

她看他慢条斯理地吃,但把一整碗面都吃下去了,就很开心。苏星九对自己的厨艺一向没什么自信,只要吃的人开心,她就有双倍的开心。

吃完面,她在客厅简单收拾桌子,到厨房时,池弈骁正在洗碗。

不知道他从前住在那古堡是否也学习训练这些,修长有力的手指抓在碗沿,像在制作摩挲了不得的艺术品那样赏心悦目。明明做着厨余琐事,得心应手的感觉却好似他做过许多遍。她想到原来住在圣地亚哥的海边别墅时,他若是在家吃饭,总会自觉地去洗碗。

苏星九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阿骁,等那些烦人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结束,我们找个人少的世外桃源住好不好?”

“你想住哪?”

“唔,小庭院的那种类型,上到顶楼有一个乘凉的露台,可以看到海。”

“好。那就找这种地方。”

她抱他紧了点,“然后我们就生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最好儿子大女儿小,哥哥和妹妹。他们会叫你爸爸,叫我妈妈。”

池弈骁把洗干净的碗放在消毒架上,转过身,吻了吻她,“生孩子疼么?”

苏星九一愣,“不知道,我没生过。应该疼?”

池弈骁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挺蠢的问题,笑了笑,“等麻烦事结束了,我们再说这个话题。”

“怎么了?”

他避开她的眼神,把她抱紧,“没什么。就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也挺好。”

苏星九想起从前聊到这话题,他似乎也有抵触,“阿骁,你愿意给我说说吗?你小时候的事。”

池弈骁的身子一僵。

“以后有机会再说,别多想。”他摸她的额头,“催眠过程有没有危险?详细说说那个催眠师。”

苏星九就按下这个话题,与他说催眠的过程。

催眠的过程于苏星九而言更像是一种引导,这种记忆覆盖的手法就像在她的记忆上盖了一层厚厚的塑料膜,催眠师引导她去揭开某几个点的塑料膜后,她可以依靠自己完成记忆拼图。

一般而言,催眠难点往往在患者自身,他们大多数在潜意识深处不愿记起,要封存那些记忆。与自己做对抗,可谓艰苦卓绝。

苏星九的情况则复杂在外力,一旦破解记忆覆盖的手法,问题就迎刃而解。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催眠师和溏心蛋有联系?”

池弈骁不置可否,“记忆覆盖的手法,我手下没有人会。就目前查到的消息而言,只有生门拥有这种技术。”

“所以,能够解开这种技术的人,很大可能是生门的人。”

他看着她略显纠结的神色,“你可以自己查,我的资源随你用。”

两人已经坐到沙发里,苏星九闻言骤然翻身跨坐在他腿上,“你果然是不待见溏心蛋,之前在海岛上那时我就发现了,为什么这样?”

他扶着她的身子,笑容很淡,“为什么我要待见一个抢走你的人?”

“他没有抢走我。”苏星九辩解道,“主意都是我出的。他还劝我不要多想乖乖待在你身边。”

“你没有听话,还是跟他走。”

“我……”苏星九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你不讲道理。罪魁祸首只能算在我头上,如果没有他,你见不到我了,就连最开始……你也不会在海岛上遇到我。没有他,那里只是一座空岛。你和政河会修好通讯器,也许暴风雨都看不到,你们就会回去了。”

他的大手箍在她腰上,把她推向自己,“我在码头上看到他了。”

苏星九盯着他,慢慢红了眼睛,“是我求他的。”她微一低头,泪水跌出眼眶,“离开是我求他的,覆盖记忆也是。我总怕只要活着,就忍不住会去找你。”

池弈骁给她擦泪,一言不发。

苏星九道:“我那时真的很害怕。也许你不怕那个人,但是政河呢?小诸葛呢?或者……麦冬呢?如果他抓走你的人,就是一个无解题。你会痛苦的,阿骁,这个选择题怎么样都是你的苦。”

“如果一定要选……”

“不要。”她抱紧他的脖子,“这些选择题没有一点意义,我不想跟他们比重要性,不想要你选择,就要你好好活着。”

池弈骁懂得,花费巨大力气才活下来的她,大概因此觉得生命可贵。只要可以活下去,就意味着一切的可能性。哪怕失去至爱之人,活下去试试看呢?未必没有第二次的人生。

朴有桑曾说,她还年轻,不懂守护爱情,只知道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他。

她是说对的。

所以不管是她的桑姨,茶叔还是那个什么溏心蛋,没有人拦着她。

也许就是这样的纵容让他嫉妒,他们是她心底不能丢弃又下意识维护的人,他却好似……成了她丢弃的人。

“活着不能只是活着。”池弈骁放开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颗心长在这里,除了供血,还要有别的事,才叫活着。”

她就不断回忆起离开他后,从溏心蛋那里知道的关于他的消息。他的痛苦,他短时间内的苍老,他阴晴不定且更为暴戾蛮横的行事……所以,才恳求桑姨去见他。

苏星九不知道桑姨对他说了什么,桑姨回来后只是叹息,说爱一个人也要尊重对方的想法,一起痛苦也许能转到甘甜的回味去,但各自分开的痛苦就永远只是痛苦了。

她当时不懂,如今是懂了的。

“阿骁……”她拉长了尾音,像撒娇又仿佛是委屈的哭诉。但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带着一脸的泪水没章法地吻他,想把他的衬衫扒下来。

说不清的事情就算了吧,一夜春宵能解决不少麻烦。

池弈骁拉住她的手,知道她惯用这些手法,把她带到洗手间,毛巾沾了热水,擦她满脸的泪,顺便捂了捂她发红的眼睛。

她乐呵呵挂到他脖子上,“你亲我一下嘛,我都哭这么惨了。”

池弈骁无奈又心软,搂着她吻。

也许她押对了,活着确实意味着无限的以后的可能性,比如现在。

第194章 被家人爱护

小区绿化带里种着几丛茶花,年前气温着实低,一直含着花苞没开出来。如今开春后,气温回升天渐暖,花苞就次第开了。

偏玫红色的茶花,开得热热闹闹,艳是艳了,总觉得缺几分雅致。

苏星九莫名想到前几天电梯口遇到的妙龄女郎。

这几日池弈骁去国外出差,她进进出出,又遇到过她。有点傲慢,不喜欢拿正眼看人,第一印象很难生出好感。

她看了几眼那艳红的山茶,心里有些多管闲事的猜测。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事,一瞬间的念头闪过就过去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原本今天她要去找fiz,但昨晚联系后,他说正在外地出任务,苏星九就没多问。fiz不是逞强的人,如果在印度的任务真的有凶险,他应当会说的。

挂断他的电话,庄皎月来了电话。

她打听的事有了进展。

k教授应该料不到自己露馅了,生门有没有什么规矩她是不知道的,但她很明白地知道,桑姨、茶叔和溏心蛋是唯一对她的情况清楚的人。在那个山间小庭院里,不知是溏心蛋的先见之明还是有所顾忌,他曾拉着桑姨和茶叔发誓。

他们一生都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哪怕一丝一毫关于她的事情。

k教授说的“听说”一定不会是茶叔和桑姨的途径,他通过了别的方式打听。也就是这一句话,苏星九竖起了心里的防备墙。

他若是好意,应当知晓其中利害,不会怪她防备这样深。

他若是恶意,那自然没什么话说了。

而庄皎月给她提供的信息,不得不使苏星九往恶意上想——k教授在津北大学的朋友叫做周仁良,是物理学教授。

庄皎月说:“周教授很厉害,他有个哥哥开企业,效益很好,是有名的企业家。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教授一辈子没结婚,有一个侄子,当成儿子那样亲。”

苏星九问道:“他家的企业叫什么?”

“哦,周氏企业,有不少条线,公司也很多。原来是他的侄子接班,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去国外时遇上恐怖袭击,出意外,全身都废了,只有头能动。”庄皎月一边说一边摇头,“据说挺惨的,人变成那样,精神也出了问题,现在一直在疗养院。”

苏星九叹了叹,“意外难料。所以现在周氏还是周教授的哥哥掌管?”

“也不算。他家野心太大,把手伸到军工领域去,现在不成气候了。”庄皎月说话有几分老成,苏星九猜测这些消息有可能一部分来自于她的爸爸,“有些支线我听说被唐家收购了,你也知道,那个唐牧深看着年轻,手腕很铁。”

苏星九猛地想起一件事,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个瘫痪的侄子叫什么你知道么?”

庄皎月狡黠一笑,“这可是我特殊的情报哦。他叫周复礼,还来我们学校的经济学院做过讲座呢,人长得又高又帅,迷倒了不少小妹妹。当时学校论坛多少人喊着非他不嫁,后来才知道人家有女朋友。”

好巧不巧。

这位周教授的大侄子伸去军工领域的那只手,可能是她帮忙剁的。

她偷了芯片,还扔在了安云彤包里。

所以唐牧深能够收购周家的支线,算不算是她给助力为唐家创收?

但瘫痪是怎么回事呢?

正常猜测,应该是尼基拉半岛的事导致的。在她有限的视角里,从她一踏上尼基拉半岛,周复礼的所谓绑架事件就变了性质,成为乌蟾和池弈骁的争斗。从头到尾,她都没见到周复礼露面,导致他瘫痪的人不是乌蟾就是唐牧深。

池弈骁不爱费心对付小鱼小虾米。

“星姐?”庄皎月坐在她对面吸着奶茶里的珍珠,“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噢那个kent教授跟我男朋友的生意有点合作,我随便打听打听他的朋友圈,知己知彼嘛。”

庄皎月笑了笑,“你男朋友是那天在俱乐部的那个吗?他一直坐在你身边。”

“嗯。他是不是超级帅?”

庄皎月微愣,在苏星九亮晶晶的眼神里笑得更开怀,“超级帅的。不过……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苏星九道:“确实不好惹。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有可能惹到他,你先通知我,我帮你惹他,就没事了。”

庄皎月笑得合不拢嘴,对苏星九的性格愈发喜爱起来,又问:“星姐,明天就是元宵晚会,你没忘记吧?要来哦,我送你两张邀请券。”

“好。”不提还真的差点忘了,苏星九接过邀请券,“我肯定准时到。你是第几个节目?表演什么?”

“我的节目在中间的时间,表演内容保密!”

苏星九看庄皎月的模样,很是窝心。这小姑娘心地良善又性情耿直,待人有礼有节,一看就是好家教的孩子。她心中满是光明,想来也是在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

她看着她,会忍不住生出羡慕,又不舍得嫉妒。

两人又坐着瞎聊了会天。

起身要走的时候,这小奶茶店里又进来一个人,一个熟人。

是章怡。

她还是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只是在穿衣风格上稍有收敛,这里毕竟是学校周围,想来她是上完课后来到这里。

庄皎月只是看她,没有打招呼。她看庄皎月的眼神亦是漠然。

两人似乎有过私下里的冲突或决裂,上回在俱乐部遇上,庄皎月还是很想拉她一把。

章怡的目光在触及到苏星九时有显然的愣神,想到朔漠会所的事件,她不由地走到苏星九面前对她微微低头,并微笑问好:“苏小姐,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不客气。你的胃好了?”

“好很多了。”章怡的表情有尴尬也有畏惧,还有几分讨好,“麦经理他照顾我很周到,医药费都是他全付了。”

庄皎月到底年轻,忍不住情绪,“你怎么了?生了什么病?”

章怡道:“不是不管我死活么?问什么问。”她一转脸就冷言冷语,对上苏星九又换了表情,“苏小姐,那我先去买奶茶了。”

“嗯。”

苏星九和庄皎月走出奶茶店,庄皎月又问她:“星姐,她又作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有机会再和你细说。”

“好,我也还有晚课,那明天见。”

“好。”

苏星九笑着看她走远,那晃荡的马尾是年轻女孩的朝气,如今回忆归来,她想起自己的十八岁,总不免伤感。

被家人爱护着长大,也许是世界上最好的幸福。

第195章 庄军长

苏星九原想把邀请券送一张给严沛沛,没想到严沛沛早就有了。而且她临时加急出差不在s市,去不了。

她就意识到庄皎月给她两张邀请券,意在邀请她和池弈骁。但池弈骁在国外。

于是一番心理挣扎后,她带着邀请券进了唐氏大厦。

唐牧迩刚开完会,看到她拍在桌上的邀请券,眼睛瞪得像铜铃,“小九儿,你是天使下凡吗?”

苏星九坐在沙发上闲闲翘着二郎腿,“约法三章,不准中途离场去后台找人,不准做任何出格的吸引注意力的行为,结束后必须跟着我走。”

“你防狼似的防谁呢?”

“不答应?我收回邀请。”

唐牧迩扑到桌上,压住她拿券的手,“别别别,我答应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咱俩谁跟谁呀,小九儿提要求,你牧迩哥哥就没有不应的时候。”

“你们做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淡的嗓音。

唐牧深正拿着一份文件站在门口,他走进来把文件扔到桌上。

唐牧迩一脸心虚,“没什么,哥,我跟小九儿闹着玩呢。”

苏星九则一脸实诚,“津北大学的元宵晚会邀请券。”

唐牧深注视着唐牧迩,“你想去看?又看上哪个小姑娘?”

“你果然臭名昭着!”苏星九瞪他,立刻就告状,“他看上庄皎月那小姑娘了,和沛沛蛮熟,庄军长的女儿。”

“胆子越来越大。”唐牧深似乎对弟弟的花心司空见惯,“你要是早说,我也有邀请券。”

唐牧迩就惊奇了,“哥,你别诈我。我现在就小九儿手里这一个机会,你不要随便诱惑我,我不上你的套。”

唐牧深一脸无所谓,轻笑一声走开。

晚上,唐牧迩和苏星九到津北大学的剧院,进场时才发现,唐牧深所言不虚。

他们所拿到的邀请券是普通嘉宾区,在第四到第八排座位。学生早就陆陆续续坐好,大多在一层后排和二层绕场池座。他们在第四排坐下,不多久,前三排的人也渐次入座。一直到快开场的时间,第一排的人才陆续到来。

显然第一到三排是特约嘉宾席。

走在最前方的是苏星九有过一面之缘的庄军长,他后面就是唐牧深,随后跟着的都是学校特约的教授和企业家。

唐牧迩看了苏星九一眼,“小九儿,哥哥讲义气不?要不是你叫我,我可能就走在庄军长后头了。我哥对这些活动都没有兴趣,以前都是我替他出席。”

“你牺牲可真大。”苏星九横了他一眼,“放心,以后这种类似的事,我绝不叫你。”

“小九儿,我错了。”

苏星九冷哼一身,目光注视在庄军长身上,他今天换了一身便装,简单的外套,毛衫和布裤,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来看一场女儿的演出。也许在他眼中就是这样,可除了他本人,大概没有人会这样认为。

庄军长在坐下前扫视了一圈剧院,苏星九因为盯着他看,莫名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像那天偶然遇见那样,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光景。随即,他坐下了。

苏星九心里微微发凉。

按照庄军长的实力和敏锐度,她不敢保证自己没有暴露。很可能庄家人都知道了她偷翡翠坠子的事情,跟她耍猴玩呢。但庄皎月是个澄澈的女孩子,她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异常,莫不是庄家人利用那女孩刺探自己?

念头一起,苏星九看演出并不认真。

唐牧迩倒是兴致高昂,对每个节目都进行他具有强烈个人情感色彩的点评,诸如某位女学生动作露馅,某位男学生因太紧张发音不清,又或者某某的服装一定得罪过造型师等等。苏星九一只耳朵听进去,另一只耳朵漏出来,有点心不在焉。

晚会进行到一半,庄皎月的节目来了。

和苏星九预想的出入很大,她以为她会有什么现代舞或者唱歌节目,没想到庄皎月的节目是扬琴与笛子合奏《梅花三弄》。演奏的两人都是女孩子,一身白衣,应当是改良型的汉服演出服,头发自然地在脑后挽个结,很是娴静优雅。

唐牧迩则一早就攥紧了节目单沾沾自喜,“瞧瞧,多好的女孩。”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台上吹笛的某人,“真是取了个好名字,皎月是真的皎月。”

苏星九侧头看他的神情。

她恋爱经验不多,但就算经验稀少,也能看到这位公子哥眼神里的沉醉。也许唐牧迩并不是她和严沛沛所判断的那种花心一时,他过万花丛,总有看到心仪之花的时刻。

一曲终了,剧场里爆发出掌声。

看来庄皎月在学校里也蛮受欢迎,二楼的池座有定制的“皎月”荧光牌在挥动。

下一个节目开始时,苏星九的手机来了电话,她跟唐牧迩示意,一个人出了剧院去接电话,是池弈骁打来的。

“你这么快回来了?早知道就和你来看演出了。”苏星九愣了愣。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好听,“那个元宵晚会?”

“嗯,看到一半了。还有一个多小时应该就结束了。”

“我去接你。”

“好。”

“诸葛回来了。”

“你们吃饭了吗?先吃个饭吧,我提早一点点走去附近找你们也好。”

“不用。一个小时,我在校门口等你。”

苏星九挂上电话,正要回去,几步远的栏杆边倚着一个人,他在抽烟。

她回剧院必然要路过他,就在附近停了脚步,点头问好:“庄军长。”

庄军长腰杆笔直,眉目间透出威严,神情却和善,“你好,苏小姐。阿月说过你,上次我不在家,就匆匆看了一眼。阿月很喜欢你。”

苏星九笑笑,“巧合认识的,合得来就在一起玩。皎月对朋友很好,也多才多艺,她很优秀。”

庄军长笑得很和气,不过并没有露出父亲的欣慰,反而单刀直入地提问:“听说苏小姐是唐老先生早年领养的孩子,我冒昧地想问问,苏小姐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领养的吗?如果这个问题让你不愉快,我向你道歉,你不用回答我。”

苏星九一愣。

他的神色着实和气,又问得很有礼貌,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她不由地心生好感,但还是堤防着,“呃我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爷爷说是我妈妈把我托付给他的。后来,就再没有消息了。”

“你找过你妈妈吗?”

“嗯,找过一阵。我多少知道一些她的事情,也对她……我想,她有很大可能不在了。不知庄军长为什么问这些?”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可以告诉我你妈妈叫什么吗?”

苏星九微一低头,“很惭愧,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只知道,她叫sue,也没有照片,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庄军长闻言,眸光一震。

第196章 是他的

苏星九大概能猜到庄军长是知道一些的。

她的妈妈sue是间谍身份,而庄军长坐镇c国国防,想必对sue这种多国间谍有一定了解。正是猜到这点,她才对他透出消息——私心里,她希望从庄军长这里知道一些关于sue的事情。

“庄军长认识我妈妈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神色露出一丝苍老意味,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点头,“我知道她。有三十年了吧,你妈妈当年是很厉害的特工。”

“那您知道……她为谁工作吗?”

庄军长叹了口气,“我原来以为她为我们国家工作,后来明白了,她为自己工作。”

“您还知道她其他的事情吗?”

庄军长笑了笑,“不多。有些消息,关乎军方秘密,虽然和你妈妈有关,但与你无关,不必告诉你。其他事,是她的生活私事,我知道的不多。二十年前她把你托付给唐家,我知道一些风声,但唐家把你保护得不错,我也……没有资格过问。”

“所以您是从皎月那里知道我的事情,才问了我。”

“嗯,故人的女儿。看到你过得不错,我替她高兴。”

苏星九有些落寞,“她……确实是不在了吗?”

庄军长道:“这件事我和你的观点差不多,有很大可能,她不在了。但你还在,我想这是她最大的安慰。”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有机会再来我家吃饭,我母亲她一个人在家,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聊聊天。你上次来后,她跟我提起你,是很喜欢你的。”

“谢谢庄军长的邀请,有机会我一定再拜访。”

两人说完话回剧场,晚会表演进行了大半,庄皎月正坐在苏星九的位置上,看她回来,神情明显是松了口气。

“星姐,你去哪了?”

“我接了个电话。”苏星九踢了踢唐牧迩的脚,他不得不起身让开,好在他们的位置靠墙,他站在一边到也没有什么影响,“还碰上你爸爸在外面抽烟,说了几句话,他让我有空再去你家玩。”

庄皎月乐得哈哈笑,“其实我爸他人挺好的,但好多人怕他。他也邀请过沛沛姐来呢,沛沛姐就来过一次,不知怎么就给吓到了,不肯来第二次。”

苏星九笑笑,“你爸是军长,就算笑得和和气气的,也有威严感。”她说着抖了抖身子,“刚刚跟他说话,我也有点……”

庄皎月毫不在意地笑,不一会神色有些落寞,“都怪我爸嘛,我小时候都没多少朋友的。他们不爱来我家玩,更怕见到我爸爸。”

苏星九听着,突然有些理解她对章怡的执着。

换个别的女孩子,朋友之间做到这份上,早八百年就弃了吧。她能这样对章怡,大约也是朋友来之不易。

被家人爱护长大的孩子,也有她的心酸。

苏星九道:“放心,我不会被你爸吓跑的。”

庄皎月笑得很知足。

她坐了没多会就走了,晚会谢幕时所有演出人员都要在场。唐牧迩坐回来时,就埋怨苏星九:“小九儿,你不能坏我姻缘。她就等你来,跟我都不说几句话,你得好好帮我树立一下形象。”

“一个大男人追女人,还要靠人帮忙?你可真出息。”

唐牧迩瞪着眼睛:“我小叔追你,没有助攻吗?”

“没有。”

“真假的?你那么好追?”他还剩半句话就咽到肚子里,好追的苏星九,他哥费死劲了还是没追上。

“好不好追不知道。但我看上的人,需要费死劲追我吗?”

唐牧迩捂着心口,“你伤害了我,小九儿。你拐着弯说皎月不喜欢我。”

苏星九一脸高深莫测:“让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也是不可小觑的能力。”

唐牧迩冷哼哼,但心里是同意的。他不由地对自家小叔更是好奇,他那个样子的人……很难想象他追一个女人?如果他真的发力追女人,对方应该会被吓得直接答应吧?

晚会结束后,唐牧深过来跟苏星九打招呼,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唐牧迩则使出他浑身解数,跟庄军长攀话,顺便理所当然地站在庄皎月附近。

唐牧深跟苏星九说那盒子的事情,“他手里确实有东西,但我也没料到是那么一个木盒子,四四方方,上了密码锁。我没有打开。他还说到,这种盒子不止一个。”

苏星九也没什么头绪,“改天我去你那里看看盒子,你试过密码吗?”

“试过。能想到的都不是。”

苏星九道:“有没有专家能够测试一下,盒内是否有自爆设置?”

“可以,我明天就安排。”

唐牧深淡淡扫过一眼她的脸,“这些天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异常?”

“没事。只是记忆恢复了,其他都没问题。”苏星九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过,那位肖医生之前说要后续保持联系,跟踪我的情况。这些天了,一直都没有联系我。”

“哦?”唐牧深道,“他也没有联系我。也许……有别的事。”

苏星九的案例特殊,想必他不会放过这机会。应该是真的有别的急事。

唐牧深回头看了眼,唐牧迩还在庄家父女身边转悠,他本想说送苏星九回去,但不意间看到校门口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走来,话头就不提了。

“阿骁!”她颇显高兴,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把手放进他掌心里,“你等多久了?”

“一会。”男人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不饿?”

“有点,想吃海鲜饭。”

“走。”

两人回头都对唐牧深打了个招呼,他神色淡然看他们走远。

此时,苏星九对池弈骁表露出的熟悉与依赖,已然不是前段时间那样。即便是当时在朔漠会所碰上两人,她的眼神明明看他更亲切一些。

如今却不是了。

她和他像是不可分割的一整个,自然地缠绕在一起生长。

唐牧深曾经以为池弈骁说苏星九是她的,有故意的成分,或算一种手段。现在想来,他对他都不屑于用手段,他是实实在在地阐述事实——苏星九是他的。

他一个人站了会,原想自己开车回去,唐牧迩突然走到他身边来,“哥,我跟你一起走。”

他睨了他一眼,“聊完了?”

“没什么说的,就随便搭几句话嘛。”他笑得很是阳光,“你带我回去呗,小九儿那个没良心的肯定就自己走了。哥,我只能巴着你不放手了。”

唐牧深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带他上车。

唐牧迩坐在副驾驶位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看到后视镜里的黑色轿车开走,心中微不可闻地叹气。

第197章 打开木盒

小诸葛像换了个人。

苏星九怼他好多次,他没还嘴,甚至还把食物给她留了一整份。虽然别扭,但还是梗着脖子问她:“你吃得了多少辣的?”他手里握着一罐辣油,准备给她做调料。

苏星九惊得像见了鬼,“你是不是有什么鬼主意在慢慢成形?”

“没有。你说你吃多少辣的。”

“那你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求着我?”

“没有。”诸葛放下辣油,“你自己倒吧。”

苏星九就更加疑惑了。

夜里,她躺在池弈骁怀里叨叨诸葛的改变,“他以前不这样吧?明明就不这样。你肯定也看到他神奇的变化了,知道怎么回事吗?”

池弈骁一脸的不在意,随口答道:“青春期反应。”

“青春期反应?大喊大叫说‘臭女人’什么的才叫青春!你瞧他现在,蔫了吧唧,霜打的茄子都比他有精神气。”苏星九捏了一把他的手,“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池弈骁笑笑,把手里的新闻报纸放下,“操什么心?他想说就自己会说。”他的手伸进她衣服里,“你闲心思这么多,我们做点正事。”

“我跟你说正事呢。他这个年纪最危险了,需要引导和关心。万一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自己一个人走偏,一辈子都会受影响的。”苏星九拉住他的手,似乎非要管这件事。

池弈骁就轻叹,“你一定要知道?”

“嗯。”

“你去催眠的那段时间,我在国外找到了当年审讯的录像带记录。诸葛看过了。”他感到苏星九不由自主地一抖,就抱紧她,“对不起,我才知道这件事。”

她突然委屈地掉泪。

还埋怨他:“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干嘛又提?”

明明是她自己非要知道。

但池弈骁明白,她是闹脾气,闹一闹就好。于是也不多说,轻拍着她的背,给她擦眼泪。果然,她哭了几声就停下,吸着鼻子说道:“小诸葛那混小子,以前没少坏我事,还乱叫我绰号,这次趁着好机会,我都要讨回来。”

好机会?

池弈骁无奈,“你刚刚还说青少年需要引导和关心。”

“引导和关心是一方面,但年轻人吃点教训也是必要的,不然走上社会容易被欺负。”

池弈骁笑了,深深感到自己英明的选择——他就从不和苏星九讲道理。

此后大半月,苏星九凭借着超神的演技,把诸葛当小弟使唤。他甚至开始自学厨艺和包揽卫生工作,且毫无怨言。

苏星九那点演技在池弈骁面前不够看,对付诸葛这么一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少年是绰绰有余。但池弈骁倒从诸葛身上看出点端倪,这小子未必没有看出来苏星九有作弄他的意思,他也许只是假装不知道,陪着苏星九闹。

政河教过他,对在乎的女人要疼爱,对不在乎的女人要尊重。

男孩子总要长成男人。

这一点,他颇感欣慰。

大半个月的时间,诸葛除了给苏星九使唤,还兼职给她黑进各种通讯内网并追踪k教授与周仁良的消息。最终,在一处疗养院找到了周复礼的踪迹。而生门的加密通讯到底难度高,诸葛即便摸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依然拿不出消息。

正好,唐牧深带着木盒子上门,苏星九就决定先处理木盒的问题。

唐牧深说,木盒没有自爆机制。

几个人盯着木盒子看了会,苏星九突然起身:“我出个门,一小时内回来。”

剩下唐牧深,池弈骁和诸葛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他们几乎零交流,唐牧深兀自在手机上处理公司事务,池弈骁则和诸葛一人一只手提各管各。

大半个小时,苏星九回来了。

她从大包里掏出一个铁锤,二话不说就把木盒子往地上一放,砰砰砰三声,木头出现裂缝。三个男人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缝。

唐牧深感觉自己的脑壳也被她敲了一锤子。

他之所以大半月才带着盒子过来,是在尝试最后的努力——密码开锁。

苏星九倒好,几个转念就用一把锤子砸开了木盒,还一脸喜色,“这个木头质量不错,我原来还怕砸一锤子就给瘪了,万一里面是易碎品搞不好就玉石俱焚。现在好了,砸三锤子只是出现裂缝,再来几锤子,就可以把木头掰开了。”

她询问自爆机制的本意大概在这里,早就想好锤子这条路了吧?

池弈骁在微微一愣后面带笑意——思路活跃总是好事。

诸葛则感叹:“可惜了盒子。”

苏星九又敲下去七八锤,终于在中间锤出一个凹坑,她又去厨房拿了把铁菜铲,对着凹坑一顿敲打掰戳,木盒子终于裂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以刚劲的字体写着“乾三爻”。

苏星九翻转纸张,除了这三个字再没有别的信息。纸是非常普通的白纸,因为年久而微微发黄,没有暗纹。写字的墨水亦是普通墨水,浸水或遇热都不显异状。

她最终下结论:“所以,信息就在这三个字里了。总不会是个字谜吧?”

唐牧深也没明白,只是皱眉道:“乾是易经第一卦。”

“什么?还得算卦?”

苏星九看向池弈骁,他的手从电脑键盘上移开,拿起纸,“三爻是乾卦的变爻,释义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诸葛往电脑屏幕上看了眼,“解释过来就是说要小心谨慎,保持警惕,不断自省,这样就没有过错。”

苏星九想起安董和李晓帆的往事,“这……是不是给安董的忠告?”

唐牧深点头,“有点像。但,也有怪。我妈给他写这样的忠告,似乎没有意义。”

“这听起来像是在教别人做人吧?该不会是恶作剧?”苏星九推测,“也许她知道某天有人会追查当年的事,所以提前设了个迷魂阵。”

池弈骁道:“李晓帆不是这种性格。这三个字应该是要传达信息,木盒不是不止一个么?”

“那看来要找到其他的盒子才会知道了。”苏星九又看向唐牧深,“其他的盒子你有线索吗?”

唐牧深摇头,“具体有几个,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从关系网入手。”苏星九沉默一会,下了判断,“安董曾经投资你妈妈的研究所,顺着这条线抓抓看。他和你妈妈关系不太好,但因为有愧,所以会帮忙保管盒子。也就是说,手拿盒子的人与你妈妈有利害关系,又有安全度。”

唐牧深看着她锐利的眸子,轻笑点头。

从前那个天真的小九是真的长大了,翅膀硬,手段野。

他又瞥了一眼池弈骁,第一次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叔大概没有想象中那样讨厌。

如果没有他,苏星九会长成现在的样子吗?

第198章 疗养院的周先生

唐牧深走后,诸葛始终皱着眉坐在沙发上。

他大概犹豫了三秒钟,说道:“我在追查周仁良的时候,发现一件事。也有可能是我多疑了。”

苏星九眼睛一亮,“说出来听听,我给你鉴定。”

“周仁良的邮箱号是fan1025,他的部分密码设置也有这个英文字母和数字的组合。他早先在军工研究所做过物理研究辅助。”

“不是吧?这么狗血?”苏星九惊奇了,当下就给唐牧深打电话,她问了他妈妈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乃至进入研究所的日期,与1025都对不上号。这才说道:“应该是你多疑了。”

诸葛微带犹疑地点了点头。

池弈骁说:“如果fan代表李晓帆,1025不一定是她的日期,应该是周仁良第一次遇到李晓帆的日期。”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日期可以记得这么清楚深刻吗?你第一次见我是几月几日?”

“五月十五日。”

“……”苏星九就瞪大眼睛跳到了他身上,“你这么厉害呢?好感动哦。”

他红艳的唇勾起,“你不记得?”

“我是考考你。”她带着毫无诚意的表情说道,“515嘛,怎么可能不记得。”

诸葛就不仅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还闻到谎言的发酵味。

“周仁良进入研究所的时间在九月份,逻辑上来说,和李晓帆相遇在十月是可能的。”诸葛对自己的猜测似乎有几分信心。

毕竟狗血的人间事占世事的大多数。

苏星九皱眉:“相遇的日期太隐私了,很难求证。”

池弈骁轻笑,“你不是鬼点子不少?”

苏星九的眼睛滴溜溜转,果然开始出馊主意:“找个像李晓帆的去勾他回忆,好像有点缺德。万一他一辈子不娶都是因为李晓帆呢?感情的事还是少搅和了。那要不然……屈打成招?好像也不行,万一是真爱,他搞不好以为别人有企图,死不开口。”

念叨一阵,她搂上池弈骁的脖子,“你知道周复礼为什么变成那样吗?”

池弈骁淡淡道:“唐牧深打的。”

“……”苏星九梗了梗,“周家人知道是他干的吗?”

“不知道。周复礼神志不清,没有正常的思维能力。其他人,没有活口。”

“真狠啊。”

池弈骁捏她的脸,“少猫哭耗子。”

“我还有个消息要说。”诸葛忍不住插嘴,“周复礼和严沛沛的爷爷在的是同一个疗养院。”说完,他就安静地抱着笔记本电脑上楼——老大和星姐恩爱是好事,在他面前恩爱则好坏参半。

“瞧瞧。”苏星九指了指楼上关紧的房门,“我们家诸葛太上道了,不凡少年,啧。”

池弈骁挑眉,噙着笑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上楼?”

“继续搜集情报?”

“不是。”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给我们留下一个少儿不宜的空间。”

她笑开来,“你想睡我能不能直说?”

他将她打横抱起,往楼上卧室走,“拐弯抹角半遮面才叫情调。直来直去,是白水煮肉,水上漂一层油,腻得慌。”

“鬼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是男儿本色!”

他放她到床上,“你是男儿?”

苏星九晶亮的眸子迸出狡黠的光,她反手拉他,一推一送,就坐到他身上,抓着他的皮带豪气冲天道:“小爷我今天准备骑你了!”

池弈骁被她逗得直笑,任由她闹。在两人衣衫尽褪时,只觉得这越发野的性子是越来越让他着迷了。

三天后,严沛沛给苏星九打电话,她出差回来了。

严沛沛约她去金煌俱乐部玩。

苏星九拒绝了,“我想回一趟老宅,好久没见爷爷了。”

“我外公能有什么事?那么多人都围在他身边呢,没事的,我们两个也好久没见,去俱乐部先玩玩呗。”

“爷爷是老人家了,你别说得好像你外公能通天。他这个年纪的许多同龄人,都住进疗养院里去了。老人家可是比我们想象得要脆弱得多。”

严沛沛愣了一阵,道:“我爷爷在疗养院里住着。”

苏星九就说:“那金煌俱乐部放在下一个约会,今天不如相约看爷爷吧?”

唐老爷子到底身体健朗,一早就起来去自家公司视察工作了。苏星九一脸无奈,就说要给严沛沛当司机,两人一起去了疗养院。

疗养院建在郊区,占地面积相当大,分成好几个院区。严沛沛的爷爷住在东边,他的心脏做过手术,腿脚也不灵便,常年住在这里由专人照顾。严家人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望他。严沛沛显然来过不少次,护士认识她,与她打招呼。

苏星九没有跟着严沛沛进去,她在附近买了水果和鲜花,坐在大厅的等候区。

那个和严沛沛打过招呼的护士见到她,就友好地来询问:“您是和严小姐一起来的女士吧?我带您去严老先生的病房。”

“啊,谢谢。”苏星九一脸的受宠若惊,“不过这些水果和鲜花不是送给严老先生的,我原本想来看望我的一个朋友。谢谢你。”

护士微愣,“您看望朋友?是不知道病房怎么走吗?”她颇热心地拿出一个平板,“您告诉我朋友的姓名,我帮查查。”

“他叫周复礼。”

护士的手指一顿,说道:“噢,周先生,我知道他。周先生是全身瘫痪,精神状况不太好,一直无法安排复健。目前还是以瘫痪病人进行疗养护理。”她这时理解这位小姐坐在大厅的原因了,“很少有人探视他。”

“他的家人不希望我探视他,所以……”

护士点了点头,“您是周先生的同学还是好友?”

苏星九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护士就福至心灵地懂了,周复礼从前是s市盛名在外的富家少爷。面前这位小姐又是跟着严小姐一起来的人,猜也能猜到几分情怨缘由了。她见苏星九面色和气又有礼貌,就生出好感,“我帮您吧,可以说是我们院搞活动,送给周先生的礼物。”

她指了指苏星九身边的鲜花和水果。

第199章 告知沛沛

护士长得娇小可人,脸圆肤白,一看就是好脾气的温柔女人。

苏星九犹豫道:“会不会不合适?他的家人会感到奇怪的吧。”

护士笑笑,“您放心吧,我们院确实也做活动,赠送的礼品多种多样,有疗养护理的套餐,额外赠送的饮食加餐等等。一点鲜花水果,不会被发现的。而且……周先生的家人很少来看他,也许花谢了人都不会发现。”

苏星九蹙眉,“他们……怎么能这样。他的医疗费和各项费用有人支付吗?我可以匿名给他存些钱。”

护士这下明白面前这位女士的身份了,应当是周先生的前女友,就安慰她:“有的,周先生的费用一直是超额支付存用。您不要难过,周先生的家人很少来,但是他的叔叔每个月都会来看他一次。您知道的吧?是一个很儒雅的男士。”

“我知道。他是津北大学的教授。”

护士眼睛一亮,“对,是周教授,他每月都来。有时,一个月还会来两次。”

苏星九叹气,“也只有他叔叔待他好。”

女人多少对八卦敏感,护士听到这话,就跟着说道:“我本来也奇怪呢,周先生的父亲还在,儿子变成这样竟然不闻不问。从头到尾都是叔叔出面,他父亲有那么忙吗?哎。”

“不管有钱没钱,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大难临头见人心,都不好过。”

护士由衷地点头,“您说得对。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还总以为有钱人的日子特别逍遥呢。也是看到这些人在我们院里面,种种家庭矛盾就暴露了。看多了,反而觉得小老百姓的平常日子挺好的。”

苏星九朝她笑,“是,平淡的生活里有苦有甜,是最好的。”

护士拿起她的鲜花和水果,“如果以后您还来,我帮您送过去。不会被他的家人发现的,要是想见面,也是可以。”

苏星九笑得很开心,“今天就不了,我陪着沛沛来的,也没想着能见到他。遇上你这么好能帮我把东西送到他病房,已经很好了。下次……我下次再来,请你帮我,谢谢你。”

“一点小事,您看望病人,要是病人的状况有了好转,也是我们的期望。”她给苏星九留下电话,“下次您来,就打我电话。”

“太谢谢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下次来想送你一个红包,你接受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心的感谢。如果不方便接红包,我想送你礼物。”

“您太客气了。”

苏星九笑道,“应该的。”

一番话说完,两个人都心满意足。

严沛沛看完爷爷出来,苏星九一人坐在大厅,“我们走吧,晚上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泰国菜?”

“没问题,走。”

两人来到海城商场对面,这里有一家有名的泰国餐厅,唐牧迩曾经带她来过。苏星九一直记得这里的芒果糯米饭和海鲜冬阴功汤。

“皎月的元宵晚会怎么样?”严沛沛因为出差没能去,感到很惋惜。

“很精彩,我从她那里拿了全程的视频录像。等诸葛刻录好,我给你。”

“那个天才少年?”严沛沛惊叹,“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起。他才活十几年,会的事比我多得多。真不晓得,他到我这年纪,厉害成什么样?”

苏星九笑道:“搞不好比你不如。人生际遇难说呢。”

“你用这乌鸦嘴安慰我,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心了。”严沛沛嗤她,转而又问:“小九,我能问问你,你之前都在国外做什么吗?”

“说出来吓死你。”

“不开玩笑,我真心问的。你要是不方便说,也不要紧。”

苏星九神色自如,“我没开玩笑,怕说出来吧,你不信我。我之前在国外做佣兵,听说过tech吗?一个岛屿,整个岛都是学院,专门培养佣兵。我就在那里。”在那之前的事,没必要告诉她。

严沛沛惊了,“佣兵?是给钱办事,特别厉害的那种人?”

“大致可以这么说。佣兵学院会对佣兵分级,以战斗力为主要依据。我目前是a级佣兵,中等偏上一点,普通的任务可以一个人无障碍执行,再难点的不行。”

“再难点的是什么意思?”

“比如去灭掉某支队伍,或者从安保特别复杂的地方抢东西,捣毁一些特殊目的的据点等等,什么都会有。”

这是严沛沛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她觉得新奇又有点害怕,“那你杀过人吗?”

苏星九的手一顿,随即咧了咧嘴,“杀过。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再说了。沛沛,我和你的路,很不一样……你也许能了解一点,但我想,你理解不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严沛沛道,“小九,我真的只是问问。牧迩给我讲,你这些年过得很曲折,可他又没有多说,我才好奇跟你询问。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既然是佣兵,我想有很多事会身不由己。”

是身不由己。

她至今忘不了第一次杀人时,好像永远都走不出的梦魇。

但谈论这些并不会改变现状,承认身不由己也没有使她觉得更好受。她是手上沾了鲜血的人,既然如此,就这样过这一生吧。她也没有别的一生可以再选择。

“有时会身不由己,更多还是为了生存。佣兵学院很严格也很厉害,它会捆绑学员卖命。”

“那你现在……”

苏星九笑笑,“我有金主啊,现在我自由了。”

“是小叔吗?”

“嗯。”

严沛沛松了口气,“还好是他。要是别的金主雇佣你,指不定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任务去。”

“我有的选,不是说只要金主出钱,我就一定要去做的。这些事比较复杂,总之,现在我是自由的。”苏星九对她挤了挤眼睛,“你要是需要保镖,随时叫我一声。我这身手,对付点普通的流氓,一个手指头的事。”

严沛沛睁大眼睛,“那有时间你教教我,我也想学。教我几招防身用的。”

“没问题。”

严沛沛对她的身手很是好奇,继续问道:“你回国后,打过架吗?”

“打过。我打过池弈骁也打过唐牧深,都输了。”她看到严沛沛露出更惊讶的表情,“除了这两人之外,就教训了一下杂毛小绑匪和一个公子哥。噢,那公子哥你认识。”

“什么?!你打谁了?”

“沈亦轩。”

第200章 朔漠何解

严沛沛显然受惊不小,池弈骁的武力值怎么超出她的想象都很合理。但她的表哥唐牧深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搞企业的生意人?他能打得过小九这种佣兵?!

这点没消化完,苏星九就又扔了个炸弹。

她打了沈亦轩?

于是严沛沛按下自家的事,优先问道:“沈亦轩那混玩意儿怎么了?”

苏星九笑道:“你都说是混玩意儿了,还能怎么?就皎月的朋友,叫章怡是吧,给他欺负的,一百块一杯酒,让硬喝。”

严沛沛厌恶地皱起眉,“他一直都不是个东西,出了名的爱瞎玩。二十好几了,不务正业,光知道挥霍家里的钱。”随即她又亮起眼睛,“你怎么教训他的?”

“在朔漠打了他一顿。”苏星九轻描淡写地说,“他还叫了他的警察朋友过来,吃了个结结实实的哑巴亏。”

“天呐。小九你简直是我的偶像!”尽管严沛沛敏锐地抓住了“在朔漠”这个重点,但在知道苏星九做佣兵后,她下意识认为,小叔那种仙人大概只是助了个攻。

“干嘛这样夸张?其实也没什么事。”

严沛沛微微皱眉,随即她恍然道:“你不混这些富家子弟乱玩的圈子,可能不知道,自从朔漠开张后,还真没人在那里闹出过事。哪怕是顾客之间的简单纠纷都没有。那地方的管理特别硬,有时还接待外交关系上的人,水可深了。”

苏星九瞪了眼睛,“竟然这么厉害呢?”

“你不知道?”严沛沛更惊奇,“你不知道就敢在那里打架?”

“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苏星九一脸无辜,“而且池弈骁也没说什么,应该不会影响他的生意。”

严沛沛的惊奇表情就成了惊悚,“那是小叔的生意?”

这下换苏星九惊奇了,“你不知道?”

严沛沛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我现在刚知道。”

“所以……他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不是又高大了一点?”

“原来小叔就是那个背后的神秘老板。”严沛沛像失了魂,呆呆地念叨,“这不是高大的问题,这是……我都不知道这该算什么问题。竟然是小叔,我的天,我跟他算一家人吗?为什么我不知道?牧深和牧迩知道吗?”

苏星九犹豫道:“我觉得……应该知道。”

严沛沛受了打击,但很快振作起来,“我认为不知道是一件好事。”她转了个话题,“朔漠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有什么深刻含义吗?”

苏星九简单道:“硕大的荒漠,他是荒漠主,没人干的过他?”

严沛沛对这种粗暴的解释嗤之以鼻,“小叔不会这么没文化,有可能出处是诗,但我不太想得通。”

“什么诗?”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写王昭君的,杜甫的诗,很有名。”严沛沛道,“但王昭君独自远走死在外面,跟这种会所有什么关系?有谁独自远走死在外面了吗?”

苏星九的心猛地一跳。

她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诗,舌头发涩,心中发疼。

“朔漠开多久了?”

“四年左右吧,记不太清。”

“也许是别的诗,你也说他不可能那么没文化,说‘朔漠’的诗不止杜甫那一首,鬼知道他想什么。”苏星九脑子有点乱,“别人取的也不一定。”

“这倒是。”

之后,两人没再说什么。吃完饭,严沛沛接到她妈的电话回家去了。

苏星九带着凌乱的心情去了崇茗山公墓。

她上次来这里,给阴风吓走了。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墓碑都看过去,终于在墓地的南边看到了一块空地,大约是八个墓坑的面积,竖着一块无字碑。她把墓碑底下的落叶都拂开,露出一小块光洁的石头,上面刻着“阿星”两个字。

苏星九的手握成拳,又放开。

小石块上的字体处很是光亮,是摩挲的痕迹。她按下去,墓碑后面的地面就裂开一个方正的口子,正好容纳一人走下去,有七八个台阶。

这是个小石室,仅放一张双人床和一张桌子。

桌子上有一张画。

厚厚的白卡纸,用水彩画了一幅颇有意境的画。

大约因为画的时间比较久,这里又微潮,色彩有泛旧之感。画面分两半,一半是平静的海水,发出深沉的蓝;另一半是一栋白色的小楼,小楼背后隐约可见葱绿的山林。一个画得很抽象的女孩站在小楼前,一身绿裙,对着天空中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挥手。

画面左下方,飞扬的字迹写着“星尧岛”。

苏星九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离开海岛的时候,她早上睡过头,匆匆起来却看到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要出发。她没有跑上前,站在楼前给他们喊话,挥手。

她是知道的,那几个人离得远一定听不到她喊什么。

故而那时她放肆地喊:“下一次你要是来,我就喜欢你。”

苏星九一边想一边轻轻地摸那画——这是他画的,他记得的事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桌子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盒子,戒指盒的大小,她打开看,是那个黑色的小组件——也许可以算是他们的缘分信物。这个小组件她原本收藏在海岛小楼的房间抽屉里,池弈骁去过那里,把它小心安稳地收藏在这里。

苏星九又走到床边,一眼就看到镶嵌在石墙的照片,只有一半,是红衣的她。

她那时有许多想法,想要结婚想要生孩子,明明很不舍得他又害怕这些成为他以后的牵绊。那怎么办呢?就穿上红衣做一次口头上的新娘吧。

苏星九摸着照片,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她在床上躺下来,想象着无数个夜里池弈骁睡在这里,睁开眼看到的是半张照片。

他是何种心情?

她又想到失去记忆后与他的第一次见面,最瞩目是他灰白的头发。他那时说太操心,催白了头,还对她叫小叔颇为不满。

那时,他的眼睛就好像是在说话的,只是她满心都是防备,哪里有空去读他的眼睛?

苏星九在床上躺了一会,突然坐起身,她把画和小组件都在原位放好,匆匆出了石室,一路飞车到朔漠。

第201章 带他去医院

朔漠的接待经理有点怕她。

她来这里,跟老大打架,又教训看不顺眼的富家公子哥……这次别又是约场地来了,那朔漠这招牌能给她玩砸了。

“苏小姐,您这次来……”

苏星九看到接待经理的表情,露出个善良的微笑,“你别慌,我不是来打架的。”

接待经理显然松了口气,“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你们骁爷呢?我找他。”

“池总和财务在开会。”他略微在心里衡量了一下重要性,就说:“您稍等,我跟池总汇报一声。”

“麻烦你。”苏星九随便找了个大厅的位置坐下。

约莫十分钟不到,池弈骁走出来,两手插在口袋,闲在在的老样子。

苏星九的视线落在他头发上,等他走近,就蹿上前扒住他手臂,“阿骁,你跟我走。”

“又打什么主意?”

“走嘛。你今天听我的话好不好?没得反抗。”

男人温和一笑,红唇勾起,“好。”

接待经理送两人出门,在心里为自己英明的决定鼓掌。

当苏星九的车开向医院时,池弈骁略一挑眉,他什么也没说。到了医院,原以为她要探望谁,甚至不着边际地想会不会是避孕意外。

没想到,苏星九拉着他夯实地做了个全方位体检。

池弈骁有点后悔答应她。

等所有检查项目结束,他从洗手间出来,苏星九正坐在医生对面,神情紧张,“医生您给看看,除了过几天才会出来的检查项目,别的怎么样?他身体好不好?”

“整体还可以。”医生推了推眼镜,“有一些问题,但好好调养的话,没什么事。饮食上注意些,少酒少烟,刺激性的东西少吃。保持心情愉快,睡眠充足,不会有事的。你不用紧张。”

“那他的头发呢?他不是染发,是原发色就这样,有没有问题?还会变黑吗?”

医生微一皱眉,“原发色?这有可能和他的生活状态有关系,按照刚刚说的调理,新长出来的头发应该会是黑的。如果是别的问题,就要再检查。”

苏星九点头,“他之前还有几次会突然疼得嘴唇发白,脑门还冒汗……”

“这个,要不这样吧,等详细报告出来,你再带着你先生过来。到时各方面都明朗一些了,你现在这样说,我不好给你下结论。如果你还是很不放心,不如带着你先生去做基因检测,或者疾病隐患排查。”

苏星九还想说话,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阿星。”池弈骁走进来,手随意搭在她肩膀,对医生笑道:“我们等详细报告出来再过来。麻烦医生,谢谢。”

“不碍事的,你太太有些敏感。”医生和善地转向苏星九笑,“你先生看模样就蛮健康,放宽心,不用太紧张。”

“谢谢医生。”苏星九和池弈骁走出去。

她眸光中满是担忧,“你看过别的医生吧?别的医生怎么说?”

池弈骁想了想以前医生给他下的结论,轻轻一笑,“没说什么。我现在身体挺好,你不用担心。”

“我不信。”她不满地嘟起嘴。

池弈骁笑得很自信,“身体不好,能跟你玩一晚上?”

苏星九骤然噗笑,“你这个理由站不住脚。色心驱使下的身体状态和正常情况下的身体状态是不一样的。”

他露出她熟悉的笑容,长手搭在肩膀,“说得有道理。”

“骁爷……”苏星九秒认怂,“我是真的想知道你身体的状况,你不要瞒我。对于一个要相守一生的人来说,你这个行为是不负责任的。”

池弈骁听得笑起来,掏出手机给麦冬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好病历和身体护理的相关资料,随后又在苏星九头上轻轻打了个栗子,“你想知道,直接问我不是更好?多费心思折腾一次体检。”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告诉我真相?”

他捏起她脸颊的肉,“谁都跟你似的,一肚子贼心思。”

苏星九就低下头。

他抱了她,手抚在她的后脑,“我没事。等详细报告出来,医生也会这样告诉你。”

苏星九想起他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发酸。

她曾以为自己是为他好好活着而离开,却不想给他带去了无端的诸多风雨,甚至把他逼得住在墓地里。她双手紧紧箍在他的腰上,声音绵软又低落,“阿骁,我……”

“别怕。”他松她的手劲,下巴朝不远处一抬,“看那边。”

苏星九看去,一对老人正走在砖石小路上。老头拄着拐杖走得极慢,老太陪在身边,一小步一小步跟着,两人似乎在说话,也好像是默默地相扶前行。

池弈骁道:“以后我走不动,就不要拐杖。”

苏星九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你想打一对翅膀飞?”

他的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我拄着你走。”

苏星九果然不走寻常路地瞪了他一眼,“你嘲笑谁矮呢?我比拐杖高多了!你要是老了,身高准缩水,还想拄着我走路,天真!”

池弈骁笑起来,望着她眼里的神采,突然很期待老来的生活。

有这女人陪他,带着她的脑回路,什么样的日子大概都不会无趣。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苏星九突然停住,一脸恍然大悟道:“你刚刚说的老了拄着我走路,是说我们会一起变老对不对?”她的眼睛晶亮,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喜滋滋道:“奖励你!”

池弈骁忍不住笑开,揉她的头发,“你啊。”

苏星九放松地靠在他怀里,侧头时目光往远处扫了扫,她直起身,轻声且快速地说道:“是庄家的老太太。”

不多会,庄老太太和庄皎月走过来。

庄皎月很开心地与她问好:“星姐,你怎么来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跟我男朋友来体检。没什么事。”她对庄老太太点头,“您好,您身体不舒服吗?”

老太太很是慈祥,眼神却有意无意落在池弈骁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老毛病了,例行检查,顺便开点药回去。”

老人总归是有些病症,苏星九就不多问,只笑笑。

庄皎月大方地和池弈骁打招呼:“你好,你是星姐的男朋友,我叫你星姐夫吗?”

苏星九笑道:“太奇怪了。他姓池,池塘的池。”

“池先生,你好。”

池弈骁对她点头,见苏星九是真的喜欢这姑娘,就多说了一句,“元宵晚会很精彩。”

苏星九趁机说,“他那会在国外出差,这几天才刚看到你给我的视频。真没想到,你多才多艺,很优秀。”

庄皎月一点都不羞涩,满脸开心地微一侧头,“我跟我弟都有学乐器,我学长笛,他学二胡。”

苏星九看她的目光就有些怅惘。

第202章 女人心事

庄皎月是非常典型的好家教,也一眼可以看出,她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对表扬不过分自谦发怯,对质疑与无礼又不卑不亢。

也许她曾因为父亲的威严而失去过什么,但她身上有更多的东西使苏星九艳羡。

庄老太太见苏星九神色变化,问道:“星丫头不高兴么?”她的嗓音低低的,语调里带有一种老人特有的对后辈的亲昵,使人不感到突兀。

苏星九道:“皎月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在幸福的环境里长大。”她说话时,池弈骁的手揽到她腰上,安慰似的轻拍了拍,“这样长大的孩子,全身都跟发着光一样,让人看着就欢喜,也很羡慕。”

她这几句话是真心的。

说完之后,后知后觉感到庄老太太会想多。毕竟她是唐家的养女,以如此身份说出这种话来,难免让人误会唐家苛待她。

好在庄老太太倒没有往这条路上想,只是眸光温柔地注视她,并笑着点头:“谢谢你的夸奖。你也是个好孩子,和池先生很相配,你们会幸福的。”

苏星九自动把这些话当做客气的场面话,跳了话题。

随后又散漫地聊了几句,庄老太太就带着庄皎月回去了。

苏星九和池弈骁回到慕里公馆。

她把从庄家偷来的翡翠项坠拿了出来,翻来覆去看一会。本是打算要把这项链送回去,但记忆回归后,她怕这项链有溏心蛋想告诉她的信息,就暂且搁置了。如今再拿出来看,实在看不出端倪。

“阿骁,你说这项链到底有什么乾坤?为什么溏心蛋下了任务后又要把它送给我?之前我让fiz查了个透,一点东西都没查出来。”

池弈骁懒洋洋地开了罐啤酒,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项链看了一圈,指着一处说道:“看这里。”

苏星九看了会,还是没发现异常,“怎么了?”

“有不干胶。”

她这才看到,项链连接坠子的地方有一小块不干胶,毫米见方,是那种普通价签被撕下后留下的痕迹。

“不对劲。”苏星九皱眉,“这个翡翠的成色非常好,如果摆在普通的翡翠店里卖,十几万起底。这样的东西怎么会把不干胶价签贴在链子上?难道价签上写着一百块,是用来贿赂又想掩人耳目的礼物?”

“有这可能。”池弈骁淡淡道,“但可能性不大。我查过庄家,底子干净。”

“除这以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她思索一番,说道:“我觉得应该兵行险着。”

苏星九和池弈骁商议了一通后,决定去外面吃晚饭。

诸葛在前几天搬去跟麦冬住,他虽然觉得“老大的家”这个概念很暖心,但家里的灯泡够多,不差他一个。苏星九连一句假模假样的挽留话都没说,乐得高兴地说他小脑瓜子终于开窍。于是她和池弈骁就有了两人世界,吃饭做事都不用再顾及他。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手工面店。

点完餐坐着没多会,苏星九八卦兮兮地笑起来,她朝窗外一努嘴,“有好戏了。”

池弈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隔壁的薛太太,她牵着两个孩子,拎着不少行李往小区里走,“什么好戏?”

她神秘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前些天我们回来,在电梯碰到过一个长腿美女,红褐色的长卷发,穿得很时髦,身材也不错。”

池弈骁想了想,“没印象。”

苏星九说:“我有次早上去倒垃圾,也碰到了她。她刚从隔壁薛太太家里出来,样子懒散随意,她在隔壁过夜了。”

池弈骁对这些邻里的八卦其实并不感兴趣,但苏星九坐在面前饶有兴致地说,再加上面店的烟火气息,他恍然有种寻常夫妻过小日子的闲碎感。比起放她去什么半岛上跟带枪的毒贩的打架,是要温馨太多。

于是也提起兴致与她说别人的八卦,“两个孩子的妈被绿了,你觉得隔壁要闹腾?”

“不一定。薛太太肯定不知道呢,但如果薛先生还带那个女人回家睡,她马上就会知道了。”

池弈骁挑眉,“什么理由?”

“女人的直觉。”苏星九头头是道,“如果薛先生一直在外面找女人,薛太太未必搭理他,我去他家时见过他们相处的样子,薛太太对薛先生好像感情不深。她要的是安稳的婚姻生活,薛先生有多少爱她,只要不触及到某种底线,她是不在乎那个程度的。”

池弈骁觉得有趣起来,“那就不会有好戏。她既然要安稳,即使薛先生找女人又怎样?闹开了,谁都不安稳。”

“我都说了‘只要不触及底线’,她的底线就是薛先生带女人回家。”苏星九昂头说道,“一个外面的女人被带到家里,就等于是侵犯了她的领域。尤其是那女人如果进了卧室和厨房,她会比福尔摩斯还敏锐地发现,之后就是开战。”

池弈骁觉得不合逻辑,“她要的不是安稳么?”

苏星九笑起来,“安稳也是有限度的。薛先生在外面乱玩,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当做他的‘应酬’。带回家可不一样,那是把巴掌带进门直接打她脸上。男人在外要面子,女人在家就不要面子的么?”

女人还是挺奇怪的。

池弈骁没有说出这句话,转而说道:“这位薛太太看着不是敏锐的人。”

“只要女人想查,没有查不到的。在自家男人的其他女人这个问题上。”她突然眯起眼睛,“就比如,我想要查你的话……”

池弈骁蓦地有点紧张,身子往座椅上一靠,“你想知道什么?”

“你睡过的女人。”她眸光犀利,以往星光熠熠的眼睛里透出几丝略带冷意的漠然,看得他心头一紧。

他不由地苦笑,“阿星,那些是过去的事。”

苏星九轻哼,不太高兴,眼珠子慢悠悠地转。

池弈骁就感到呼吸有点艰难,他盯着她的脸,觉得从叨叨隔壁的八卦到他从前睡过的女人的话题转变非常奇异,又无从脱身。

面端上来时,她又哼了一声,瘪起嘴,“我现在不要理你。吃面!”

池弈骁想投降。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第203章 我是佣兵

小面馆里没有多少客人,大海碗装的面条腾腾地冒热气,东一处西一处,像是古时烽火台点起的烽烟。那是敌人来犯的紧急警告。

池弈骁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他的敌人是他曾经恣意放任的过去。

他心里是很清楚的,苏星九从头到尾就爱他。就像她说的,如若喜欢一种花,就会把它从种子一点点养到开花,从开始到最后这朵花都是她的。他的苏星九就是他养出来的花,一点点浇灌她,把她养熟了,现在活力四射地开在他的花园里。

她对爱情的最初与最终理解,都会是“池弈骁”三个字。

他对此感到分外满足。

也是因为这种满足,使得池弈骁能够理解她现如今的别扭,她一定是觉得不公平了。

但他绝对不可能放她去跟别的男人一起“公平”一把,故而无法弥补她心中倾斜的天平。他其实有点怕,苏星九本性极刚,保不齐能生出“公平”一把的念头来,到时他跟她就会有一场恶战。

不舍得放手,又要给对方扎刀子的恶战。

一顿面,吃得有点沉闷,两人后来都无话。

走出面馆时,池弈骁实在心里发抖,就拉住她,“还在生气?”

苏星九倒不是气鼓鼓的表情,而是一种陷入思考的表情。好似几年前她在挪威的酒店,坐在他面前与他说绣球理论,思路清晰又理智克制,仿佛手里抓了个控制感情的阀门,说关就能关。

这模样还不如大闹脾气折腾他一顿。

池弈骁慌得很,就不管两人正在马路边,有人来人往与车来车去,他圈住苏星九的腰,低头吻她。

行人侧目,甚至有人因为他的发色与颜值而偷偷拍照。

他想了许久,只能说出一个可能引起她更多讨厌的真实理由,“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些需求……”

苏星九打断他,问了个有点难堪的问题:“你跟她们,会跟我一样吗?也是变着法折腾,在这里那里的地方,这样那样的动作?”

“你想什么?”他有些好笑,“怎么可能?都说了是需求。”

“区别呢?区别在哪里?”

她的追根究底着实让人无奈。但转念一想,她经历的人至多也就是清汤寡水牵手拥抱的唐牧深和他,理解不了这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了一会,说:“吃牢饭和吃满汉全席的区别。”

苏星九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你们男人好贱哦,上赶着吃牢饭呢。”她竟然有几分得意,“所以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清爽,男人就浊臭逼人!”

她就图个嘴上痛快。

池弈骁由着她,“是,我是臭男人。”

“孺子可教也。”她摇头晃脑的,满意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说算了就真算了,她的话题又回到隔壁薛家的八卦上,没说上几句,两人出电梯就听到不寻常的声音。

隔壁的薛先生打开了门,人没走出来,声音先出来:“你要这么闹,就没完没了,日子别过了。哼,洗手间有长头发,你自己不是长头发?疑神疑鬼,不怕孩子笑话你。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天天跑,你倒好,从娘家回来就给我脸色看。”

薛太太的声音不大,隐约是争论那根头发,孩子的哭声一响起,她就不说了。

苏星九本想避一避,池弈骁那个没眼力见的一脚跨出去,走到门边。

薛先生见到两人,就立刻把家门关上。他手里提一个公文包,对苏星九笑,“苏小姐,和朋友一起回来啊。”

“嗯。”苏星九笑笑。

薛先生大约还想观察一下“苏小姐的朋友”,但两人很快进门。

池弈骁有点佩服她女人的推理,“现在就开战了。”

“你知道什么是导火索吗?”

池弈骁说:“头发的颜色和卷曲程度。”

“你怎么知道?”

他一脸淡然,“控制变量猜的,既然都是长发,就剩下两个变量了。”

苏星九想起先前他发现那翡翠坠子的不干胶痕迹,不着边际地觉得,要是这家伙把他的这点敏锐和智商用在泡女人身上,搞不好能名垂青史。

两人没再多说八卦,池弈骁去了书房,他开会中途给苏星九截走,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苏星九给诸葛打电话,拜托他帮忙查事情。

诸葛的效率让人敬佩,两个小时的功夫就得到了她要的信息。现在正好是晚餐时间,她在以往做任务的黑色紧身服外套上一件外套,跟书房里的池弈骁打了个招呼:“我去一趟金煌。”

“你一个人?”

“嗯,一个人合适。”

池弈骁点头,“我等下不出门,一直在家。”

“没问题的,你放心。”

她开车到金煌酒店,就在俱乐部的南边。

晚上八点,正是金煌酒店客满的时候,她来到前台报出包厢号和名字,请酒店服务生帮忙叫人。

不出意料,十分钟不到,一个英姿飒爽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她特意解开外套的前几颗扣子,走上前,“庄军长,抱歉这时打扰。”

“苏小姐。”庄军长神色有几分疑惑,“你找我有事?”

“上回,您告诉我关于我妈妈的一些事,我很感激。所以这次,作为谢礼,我也有事想要告知您。”

庄军长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过她今日的装束,她穿在里面的黑色紧身衣可以看到领口与胸口,这不是普通的日用衣服。

“你说。”

“我是佣兵。”她开门见山说道,“这次接到了一个关于您的任务。原则上来说,我不应该对您透露任务内容。”

“那你就不该告诉我。”庄军长和善地笑笑,对她是佣兵这件事并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情绪。

“既然我今天找到您,就是想好了的,有任何后果我也有承担的能力。”苏星九不知自己是否看错,说完这句话时,庄军长的眼里似有激赏意味,她继续说道:“我接到的任务是要带走您家里的一个翡翠项坠。”

庄军长闻言讶然,这比苏星九的佣兵身份更使他惊讶。

“什么翡翠项坠?”

第204章 算旧账

“是庄老太太的翡翠项坠,放在您家中的保险箱内。”苏星九说着掏出一张纸,是手工画的项坠外形,还上了色。

这张纸是苏星九让池弈骁画的,她看到墓地里星尧岛的画后,就瞄上了他的手艺。

庄军长接过图,陷入沉思,看了好一会他说:“不瞒苏小姐,这个项坠已经不在我家里了。”

“什么?”苏星九一脸惊讶,“这,我是刚接到的任务。原本……是想今晚就执行的,只是,我……”

庄军长宽和地笑了笑,“谢谢你。不过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恐怕苏小姐你不太适合做这些工作。”他把苏星九看作初出茅庐的雏儿,“佣兵为雇主做事,完成任务才拿得到相应报酬,你把任务透露给我,不仅没有了报酬,还会给你自己招来不必要的危险。”

苏星九神情一顿。

她和庄军长不过几面之缘,也没有交情,这几句话来看,他倒跟庄老太太真是亲母子。

见她不说话,庄军长又道:“我和你之间的交往,不值得你这样冒险。佣兵过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除非有人以命换你,不然,都不值得你冒险。”

苏星九抬起头,“军长,您……”

“我话多了?”他哈哈笑了两声,“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身上有你母亲的影子,没想到……你去做了佣兵。”

“说来话长,我也……并非自愿。”

“看得出来,你吃了不少苦。”

苏星九轻声一笑,“谢谢您的忠告,我会记住的。只是这翡翠项坠……”

“噢,有些日子了。我母亲她平时不爱戴首饰,这些东西就都放在家里的保险箱。我家里有个警卫兵,有天晚上说是有动静,后来一查是丢了那项链。人没抓到,项链也不见了。”庄军长神色很是平淡,“那翡翠是个值钱的东西,保险箱里最值钱的就是它。”

他真的把偷东西的人看成金银贼偷?

“值钱?”苏星九皱眉,“庄军长,请您谅解。要说值钱,这种翡翠坠子在珠宝店里多了去,大费周章把任务下给佣兵,我想应该有别的事。”

“你说的对,我会派人调查。”

“希望您近来注意一些异常,恐怕有人正居心叵测。我的话传达到了,没有别的事,就不耽误您的时间,我先走了。”

她刚转身,庄军长叫住她:“苏小姐想好的无法交任务的对策,是否方便透露一下?我没有别的目的,也不是想打听你的雇主,纯属好奇。”

他大概对下任务的雇主有一个选项范围,想从她的应对策略里猜出一个嫌疑人?

苏星九就说,“对于佣兵来说,这是个普通级别的任务。如果无法完成,提交报告就好。无非是荣誉点和钱财上的损失,不碍事的。”

庄军长边听边点头,“原来如此。还是谢谢你。”

两人道别后,苏星九回到车上,给诸葛打电话。

“小诸葛,两条关键信息。第一唐牧深的妈妈曾经做过珠宝设计,第二她设计出来的翡翠项坠给了庄老太太。你觉得能查出什么吗?”

“几乎不能。过去的时间太久,连蛛丝马迹都难找。”

苏星九叹气,“这事儿先搁着不管,我回家了。”

她发动引擎,刚想要踩油门开出去,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进入视线。司机是唐牧深的私人司机,许承坐在副驾驶位,后座上两个人,她都认识。

车开得稳当而缓慢。

苏星九没有多想,跟在了后面。

她的车是唐牧迩买的,买来时是大红色,她最近刚刷成灰色,毫不惹眼。

黑色宾利开到一栋老旧的住宅楼前停下,后座上走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把一头卷发都拨在右侧,露出左耳上的夸张耳饰,对车内的人点头微笑,说了几句话后,风情万种地走到楼下。

她目送宾利离开后才上楼。

苏星九神情微冷,眼看黑色宾利开远,她掉了个头,往反向走,回了家。

许承的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回,“唐总,刚刚那辆灰色的车,应该是苏小姐。”

唐牧深闭着眼睛,神色冷淡,“知道了。”

时间有些晚,窗外的风声呜呜如诉,室内很安静。池弈骁听到楼下的关门声,等了一会,一直没有上楼的脚步声。

他处理完手头的一份文件,走下楼去看。

苏星九开了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喝酒想事,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走过去,把她手里的罐子拿走,剩下大半罐酒一口喝完。

“你抢我的东……”她嘟起嘴不满,又愣住了,“怎么是啤酒?我拿的不是汽水吗?”

“出什么事了?”

她的脸因酒精略微发红。

“可能是我想多了。”苏星九叹气,“现在先不告诉你,过段时间再看看。”

池弈骁捏她的脸,“那就过段时间再认真烦心,现在先笑一个。”

苏星九果然轻轻一笑,眸光如星,她仔细看着眼前男人魅惑众生的脸,伸手抚在他眼睛、鼻子和嘴唇,“阿骁,如果我对不起你,你会不会找别的女人泄愤?”

池弈骁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问题?”

“唔。”苏星九再度组织语言,“就说几年前我离开你,没有和你好好说清楚,还给你讲,世界上有好多好女人。你知道后,一定生气了吧?你生气,会不会就气愤地想要找别的女人,故意气我,让我看看,世界上确实有很多别的好女人。”

池弈骁有点无奈。

不知道女人这种生物怎么进化出来的,为什么随便一个“比如”就一说一个准?

她该不是早就知道了在钓鱼?

想了想,他发出一声苦笑,如实道:“我找过。”

“……”苏星九突然瞪起眼睛,“什么?!你找过?!”

吃面时的账本才刚揭过去,新账本就送到眼前。

池弈骁心里是服气的。

他想到,几年前在酒店里表白时,他曾玩笑话说起,后半生找别人了怎么办?她断然就说“你想都不要想”。

后来她存了心思要走,就给他讲“世界上有好多好女人”。

现在,这“想都不要想”又回来了。

她竟然能理直气壮地兴师问罪。

第205章 弄点伤出来

池弈骁就故意说:“你说过的,世界上有许多好女人。”

“你!”苏星九骤然发作,把他喝过的啤酒罐子夺走扔进垃圾桶,坐到他身上,双手掐在他肩膀,“我说是那么说,你怎么能那么做呢?!”

“你是说,要我别听你的话?”

苏星九瞪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笑笑,“你说说看你是什么意思?”

“啊!你欺负人!”她坐在他身上打他,拳头绵软不着力,委屈道:“我还说过要等我走完奈何桥你再去找的,我走路超级慢,你怎么就能那么快找别的女人了呢?你混蛋!”

“我怎么知道你走得慢?”

“你就是知道!”她摇他的肩膀,声音竟有哭腔。

苏星九知道不讲道理的是她,但事过境迁,心境也变化了。

没法讲道理。

池弈骁抱她,把她压在沙发上,她的腿还在扑腾,“找过一个,又赶走了。”

她的腿不扑腾了。

“怪你,说要是我心里没有一个角落用来放你,你会很可怜。结果呢?你哪里只是占了一个角落?”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哑,吻落在她脖颈,“言而无信都是你。”

苏星九鼻子一酸,还是乐出声:“反正你都吃我这个亏了,不好好吃完,更亏。”

他当下就剥她衣服。

“你是欠收拾。”

“那你收拾我呀。”

苏星九在他健硕的胸膛里笑得如花招展。

两人又闹了大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起床时,苏星九看到一身的痕迹,突然计上心来。

把池弈骁摇醒,“阿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给我弄点伤?我们打架吧?”

池弈骁皱了皱眉,把她圈到怀里,“瞎闹。”

“我有用的,阿骁,打架嘛。三五个地方的轻伤就可以了。”

她不停摇着他。

男人没有办法,从床上坐起身来,“先说事。”

“我想去坑庄军长。”

“……”池弈骁眯了眯眼睛,“有没有预料过下场?”

“有。”她目光坚定,“如果出现烂摊子,你给我收拾。”

他笑开来,潋滟的眸光与上扬的红唇似是被取悦了,“好。这件事我帮你。”

在池弈骁的安排下,几天后苏星九就直接住院了。

她只把这件事透露给了严沛沛,并告诉她是执行任务受的伤,还百般叮嘱对唐家兄弟保密。

严沛沛赶来医院看她,正碰上池弈骁坐在床边给削苹果。

苏星九支使他:“我要一长串不断掉的苹果皮。”

他一言不发地把苹果皮削成了一串,放在碟子里。

苏星九拿起苹果皮要吃,严沛沛给她夺了碟子,“你都受伤了吃什么苹果皮,吃点补血的,你看看你,怎么回事?怎么好几处伤,还在渗血,疼吗?”

她笑容灿烂,“一点点疼,没事的。出任务么,总要受点伤流点血。”

“怎么会这样呢?”严沛沛是真心着急,“你都跟小叔在一起了,就不能不去做佣兵了吗?”她看向池弈骁,“小叔,你……你怎么还让小九受伤啊。”

池弈骁挑眉看了她一眼。

严沛沛气势弱了不少,还是忍不住念叨,“小九以前做佣兵吃的苦肯定够多了,总得有个头吧。”

苏星九心中一暖,拉住她的手,“沛沛,你看我没事的。不怪你小叔,是我坚持想去做这个任务,以前这种伤我从来都不上医院,自己就打理了。是你小叔非把我放这里来,他也气着呢,你别怪他。”

一半倒是真话。

严沛沛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小叔对不起。”见池弈骁点头,她松了口气,又问苏星九:“你去做什么任务了?诶,我是不是不该问,你那些任务是保密不能说的吧?”

“没那么严重。任务也分保密级别,这是个普通任务。”苏星九笑笑,“我去捡了个翡翠项坠回来。”

“翡翠项坠?就为了那种东西?”

“那不是一般的项坠。”苏星九说,“你二舅母做设计的那个。”

“啊?那个?就上回说送给庄老太太的,怎么就落到你们的任务去了?”

“这是我们佣兵网络里的事情,我不方便告诉你。总之,我得到消息,有一个队伍拿到了这个项坠,是从庄家偷走的。所以……我就顺便插了个手,东西拿回来物归原主。”

“那你会不会有事?被你拿走东西的佣兵要找你算账的。”严沛沛很忧心。

池弈骁见她如此,就开口淡淡说了句:“找她算账,也得有命才能找她。”

严沛沛心里一抖,又害怕又服气,“幸亏有小叔。小九你真是吓我一大跳,我一听到佣兵啊受伤啊,我就害怕。”

“怕什么,也就一周半月的,我就又武力值满格了。”

严沛沛伸手点了一下苏星九的脑袋,“庄家的项坠,你惦记什么?就算你给还回去,庄家也不一定领情,他们家很少许人好处的。”

“我才不要他们的好处,有阿骁在,我需要他们什么好处?”苏星九轻哼一声,接过池弈骁递来的苹果,不在意道:“不是说那是你二舅母给设计的东西?给牧深好了。”

“你是为这?”严沛沛皱起眉,“小九,我觉得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就算是二舅母给设计的项坠,也是已经送给庄老太太的东西。而且唐家和庄家没有什么隔阂,也不是对手,这东西既然回来了,还是要还给庄老太太的。要说是‘还给二舅母’显得唐家人小气。”

严沛沛到底在大家庭中长大,再是千金小姐的脾性,也有着处事思虑上的圆润。

苏星九从善如流地点头,“那不然给牧深,让他还给人家就行。我跟庄家没什么交情,这次也是心血来潮管了点闲事而已。”她说到这里,略显烦躁的模样,“诶慢慢再说吧,反正东西都回来了,不着急怎么处置。”

严沛沛点头,眸光深沉,大约是在思虑。

苏星九等了她一会才开口,“你最近做什么?有空咱们再去那个射击俱乐部玩玩?”聊起了闲话。

女人说闲话,池弈骁就出了门。

等严沛沛走,他再次进来,苏星九笑得像弥勒佛,坐在床上朝他比胜利的手势:“第一步完成了!”

第206章 也是寻常事

严沛沛从医院出来,越想越不值当。

小九受伤进了医院才拿回来的东西,怎么能蜻蜓点水地还回去?外公从前就把小九养在那么个与世隔绝的半山别墅里,这次他要是知道她以佣兵的手段去抢回的项坠,一定会对庄家瞒下这件事,把功劳都丢给牧深哥。

她一向对外公没有信心。

在小九把项坠给出去之前,她得好好想个招帮帮她。

一番深思熟虑,严沛沛决定去找庄老太太。

皎月到底还是没出校门的孩子,这件事她也不知前因后果,找她不合适。

斟酌了几天,严沛沛先把这个想法跟苏星九提出。她提着一个水果篮,坐在床边给她剥桔子,一边说道:“小九,我不是在这里讲闲话。但你的身份特殊,这项链是你拿过去还是牧深哥拿过去,完全是两个概念。你受了伤流了血挣回来的东西,理当由你还回去。”

苏星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在沙发上闲闲坐着的池弈骁。

她露出个笑容,“沛沛,你别想太多,区别也不大。”

严沛沛把剥好的桔子递给她,“你要是受欺负,外公会保你到什么程度还不知道呢。虽然是有小叔在,但庄家这样的资源,能握在你手里就在你手里的好。能从我外公手里讨到好的人,真不多。”

严沛沛是真心为她考虑。

苏星九心中感动,“我明白你说的。但你也知道,我是佣兵,而且这件事其实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是插手多管了。这么给庄家送人情上门,人家不会想,我非奸即盗啊?”

严沛沛缓缓摇头,“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不会的。你现在没有事求着他们,不牵扯利害关系,下意识就把你往非奸即盗想,那是小人之心。庄军长和庄老太太都不是那样的人。”

“那……”

“不如我帮你搭个线吧,我给老太太通个消息,看看她怎么做。要是她觉得没必要,我帮你把东西送过去;要是她心里感激,自然会过来谢你。”严沛沛对庄家人的选择很有自信,眼神仿佛在说,包在我身上,庄老太太肯定会来谢你。

苏星九点头,“这样的话,就靠你了!反正这东西放我这里也没用,我还嫌烫手呢,别到时候反过来说我是贼了。”

“没问题。你等我好消息。”

她坐了没多久就离开。

苏星九乐得像偷了灯油的小老鼠,从床上一蹦,跳到沙发上,扑到池弈骁怀里,“骁爷,我这招厉不厉害?贼赃就变成人情了!”

他搂住她,勾起红润的唇角,“东西还回去后呢?”

“见机行事!”她滴溜溜转着明亮的眼珠子,“我之前已经给庄军长铺垫过了,告诉他我是佣兵且收到了盗窃项坠的任务。他跟我坦白说那项坠已经不见了,现在我给他找回来,合情合理。”

“庄家没有透出风声要找项坠。你还要考虑一个可能性,庄军长知道你在玩他。”

苏星九心里一凉,“他有这么厉害吗?”

“有。”池弈骁神色认真,“他手里握着c国国防,还坐镇军方,不只是个简单的军部长。”

“你现在才说!”苏星九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胸口,“都这时候了,退不了,硬着头皮上吧。就算他知道我在玩他,我也想看看他的反应。”

池弈骁看她目光炯炯,心里欢喜。

他就喜欢她这股子水来土掩的冲劲儿。

窗外,常青树抽出嫩芽,新叶绿里带黄,有勃勃的生机之感,又是一年春来到。

严沛沛不负所期。

庄老太太在三天后带着一壶鸡汤来看苏星九。

她目光里有担忧,“星丫头,你怎么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她的手很轻地抚在血干透的纱布上,“我听严家丫头说了,你是给我找项坠去了。”

苏星九笑得眉眼弯弯,“庄老太太您别客气,我和皎月也算好朋友了,这点事没关系的。”

庄老太太的眸光深沉,注视苏星九时,好似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流淌。她又仔细地看了每个伤处的纱布,叹气道:“你怎么去做的佣兵?”

“庄军长应该跟您说过,我妈妈从前是特工,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嘿嘿,我做佣兵学的东西能傍身。顺便……赚点钱,嘿嘿嘿。”她笑得毫不在意。

庄老太太的手轻轻一抖,“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大约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终于是没说,柔软的皱纹手抚在苏星九的手背,“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不用多想。我活到这把年纪了,就看眼缘,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后生,都是晚辈。跟我老太对了眼缘,能帮忙我一定帮。”

她盛出一碗鸡汤,递到苏星九面前,“你和严家丫头,都是好孩子。我很喜欢你们这两个孩子。”

苏星九有点受宠若惊,“谢谢您。”

庄老太太没有坐很久,池弈骁来时,她正好离开。

苏星九一脸茫然,“为什么庄家老太太总有种出乎我意料的感觉?她真的就只是个慈祥的老太太而已吗?”

池弈骁看到桌上的鸡汤,“她做的?”

“不知道。但她来这里的样子,就好像平常人家的奶奶,她一直都给我这感觉。”

他在床边坐下,“你妈妈以前为庄军长工作。庄家老太太这样对你,一部分的原因在你妈妈身上。”

苏星九不解,“庄军长说,他后来才明白我妈是为自己工作的。特工的身份,为自己工作,应该是做了背离任务或者国家利益的事情。站在庄家的角度,我妈就是反骨。我现在又是没有立场的佣兵身份,他们有什么理由对我好?”

池弈骁盯着她看,琥珀色的眼眸淡然无波。

“你干嘛这样看我?”

“阿星,从利害关系的思路里跳出来。”他的大手摸她略微冰凉的脸,“人和人之间相处,并不是所有杠杆都架在利害两个字上。活到这把岁数的老太太,喜欢一个对眼的晚辈,也是常事。”

苏星九骤然感到心上被抓了一把,有点难受,她低下头。

池弈骁把她抱进怀里,“你现在不是佣兵了。”

“嗯。”语气闷闷的,苏星九吸了吸鼻子。

第207章 送给你了

一场春雨一场暖。随着入春的雨水,s市日渐转暖,几场雨下得窗玻璃上全是水汽。

苏星九难得挑出个晴日,就带着翡翠项坠去了庄家。

庄家两个孩子都在学校,庄老太太和庄军长在家。苏星九心里有点发怵,这两人都不是寻常人,她一个应付两个,恐有疏漏。

“庄老太太,庄军长。”她在沙发上坐下,把家政嫂泡的花茶挪到一边,首饰盒摆上茶几的中心,“出院后我又在家里歇了两天,就晚来了。这个坠子从我拿到后是一直在我手里的,你们看看。”

庄军长坐在单人沙发,点了点头,“辛苦你。”

庄老太太先是看了一会苏星九,才伸手去拿首饰盒,打开后只略略一看,她说:“确实是遗失的那个,谢谢你。你的伤都好透了吗?”

“嗯,都是些皮外伤和跌打损伤,好得很快。”

“好,今天留下来吃午饭吧?我让家政嫂烧几个你爱吃的菜。”庄老太太说话间站起来,“你想想,爱吃什么?”

苏星九想拒绝,但老太太径自上楼去了。

她只得跟庄军长说:“吃饭就不用麻烦了,我等下就回去。”

庄军长说:“吃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在这吃吧。这个项坠对我母亲来说很重要,你帮了大忙,一顿饭不过是小事,别见外。”

苏星九面上答应,心里则打鼓。

项坠很重要?丢了这么久却也不找?

“我也是凑巧。”

“以你所处位置,从别的佣兵手里抢夺东西,有没有麻烦?”

苏星九笑笑,“麻烦都已经解决了。”

“好。”庄军长的目光里有欣赏意味,他的脸部轮廓很是硬挺,棱角分明,似是遗传了几分庄老太太年轻时的英气。

不多会,庄老太太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个红布包。

她拿起首饰盒,再度看了会那翡翠项坠,“这个项坠在我这里有快三十年了。唐家的二媳妇送给我的东西,她说是她自己做的设计。我跟这坠子大概是没有缘分,从来没戴过,竟然还遗失了它。”

苏星九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干脆一言不发。

老太太又说:“你能把它找回来,是你跟它的缘分。我今天,就把它送给你了。”

原来她去楼上取的红布包是这坠子的原包装。

苏星九立刻站起身,推拒说:“这个我不能收。庄老太太,您太客气了。这是牧深妈妈送您的礼物,现在是物归原主,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收了它。”

“礼不礼物,都是虚的。翡翠是玉石,玉石都讲究个跟人的缘分。我跟它没缘分,硬要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玉石是会自己找有缘人的。”

苏星九总觉得老一辈说这话挺有玄学的意味。

但不好反驳。

她只能说:“您看,不如这样,这坠子我拿回去给牧深。这是他妈妈做的设计,您也知道,二叔和二婶走得早,也没留下什么东西。这坠子有这样的意义,我跟它的缘分一定不如牧深来得深。我……真的不能收下它。”

庄老太太见苏星九态度坚决也不多说,点头道:“也好。你拿回去给那孩子,就说是我送给他的。”

“谢谢您。”

庄老太太把红布包打开,取出一个木盒子,把项坠往里装。

苏星九一眼看到那木盒子,心就剧烈地跳起来。

这个盒子和唐牧深从安董那里拿来的木盒子一模一样!

木质铁盒,边角上镶了铁皮,有年代感。

她咽了好几口口水才控制住自己的心跳,状似平常地问道:“这个盒子也是二婶当时拿过来的吗?”

“是啊。”庄老太太慢悠悠地把项坠放回盒子里,里面有随形镶嵌的海绵,她顺手把海绵垫上的一小块东西拿起来,“还有一个标签,也许当时是打算做品牌吧,这名字取得还不错,你看看。”

苏星九接过来,标签上以楷书印刷着“涧中石”三字,没有标示价格。

池弈骁那x光般的眼睛真是诚不我欺。

这项坠果然用不干胶贴过一个标签。

苏星九把标签放了回去。

庄老太太说:“他们唐家的二媳妇是个出息的,在军工研究所做研究。早年也是饱读诗书,算得上巾帼英雄,却是红颜薄命啊。”她颇有感叹,“青青陵上柏,累累涧中石。这说的就是她。”

庄军长也说:“李晓帆是很优秀的科学家。但我倒不觉得她想说的是磊磊涧中石,也许她要说的是后面两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她这一辈子匆匆来匆匆去,辉煌却短暂,可惜了一身才气。”

这下,苏星九是真没话接。

这两位都是宰相肚,一江海的诗词歌赋,说来就来,她简直就是一小溪流,还时断时续,惨淡得可怜。

于是就跟着叹气。

庄老太太大约意识到气氛有些低落,就把项坠与标签都放好,递给苏星九,“你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回去吧。”

苏星九收下了。

午饭,家政嫂做了八宝饭。

一个圆圆的糯米小山丘,里头裹一层黑米,最里面是香甜的红豆沙。糯米与黑米都煮熟并混入猪油,最上面洒了葡萄干和碎红枣渣,香得很。

苏星九吃了不少。

庄老太太看得直乐,她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看年轻人吃饭吃得香。

苏星九不像是寻常酒桌上的名媛大小姐,吃点东西按克算,一小颗葡萄干都恨不得分五次吃完,明里讲究仪态讲究脸面,转过身就往乌七八糟的地方撒野。苏星九撒野也是撒的,胜在真实。连做佣兵这样的事情都坦坦荡荡地说了,可见她有胆色,更有傲气。

“慢点吃,喜欢下次再来,我给你做。”庄老太太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一起,满面都是和蔼的笑容。

苏星九朝她笑,蓦地就想起池弈骁说,寻常老太太喜欢一个合眼缘的晚辈,也是常事。她这次没有再往利害关系上想,只是开心地坐在这里吃饭,承一个老太太的情。

这种不必拨着算盘珠子量测的单纯,使她感到轻松又愉悦。

她微一抬头,见到庄军长面色柔和,慢条斯理地吃饭,也朝他露出个笑容。

第208章 又一个盒子

苏星九把木盒子带回家,一脸的新奇。

她凑到书房里,神秘兮兮地扬了扬手里的红布包,“阿骁,你都猜不到我今天从庄家拿来了什么!”

池弈骁懒懒地一抬眼皮,靠到椅背上,“木盒子?”

“……”苏星九走过去直接坐在桌上,“你的眼睛真的是x光吗?”

“形状是盒子。”

“那你怎么知道是木制的?”

“你的表情说了。”

苏星九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打开布包,“一模一样!但是这个没有密码。这盒子就是那翡翠项坠的包装,有一个标签,写着‘涧中石’。”

池弈骁扫了一眼,“磊磊涧中石么?”

“你们都是怎么记住那些古诗词的?庄军长跟庄老太太也是张口就来。”苏星九有点想抱着搜索引擎哭泣,“庄军长还说牧深妈妈要表达的是后面两句,人生远行客什么的。”

“不一定。”池弈骁的手指轻轻摸过标签,“李晓帆给安董的盒子有密码,这个盒子什么都没有,跟‘磊磊’对应。”

苏星九陷入思考,“还有个可能,她是以礼物送给庄老太太的,用密码盒子似乎也不像话。”

池弈骁点头,“她想表达的东西可能在这些词语上。”

“乾三爻和涧中石听起来都是传统文化的结晶啊。”苏星九叹气,“天妒英才么,她那么年轻就没了。”

池弈骁笑笑,把她抱坐在自己身上,“所以你不要问别人古诗词怎么背的,没好处。”

她笑眯眯瞪他,“你暗里损我是不是?”捏他的脸,又去搂他的脖子,“庄老太太本来要把这东西送给我,我给拒绝了。后来就让找个由头送还给牧深,我想着他生日快到了,就说是巧合?”

“送过去就是,不用管他怎么想。”

苏星九略带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拍大腿,“呀,我差点忘记去疗养院。”

“做什么?”

苏星九正要说话,又梗住,低头思索好一会,眼睛亮晶晶地抱住池弈骁:“阿骁,我感觉周复礼和他叔叔身上也会有一个盒子。”

男人挑眉。

她信心十足道:“周复礼的叔叔叫周仁良,仁良、复礼算不算传统文化的结晶?”

池弈骁轻笑,“是盒子里的字跟结晶搭边,除非他们的盒子里写的是他们的名字。”

“总感觉有关联嘛,不然怎么那么巧?孔子学说以‘仁’为中心,又讲克己复礼,他们叔侄也未免太奇怪了。说起来,周复礼他爸爸叫什么?”

“周全。”

“这完全不搭边嘛。”

“所以周复礼是周仁良的儿子。”

“……”苏星九一脸悚然,“你怎么知道?”

“查出来的。”

“怪不得!”苏星九叫道,“上次疗养院的小姐姐说,周复礼变成那样,几乎不见他亲爹来探望,每次来都是他叔叔!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她摇着头,“可真乱啊,为什么?周仁良和周全这对亲兄弟……怎么回事?”

池弈骁就把让麦冬查到的消息说了,“周全不会生育,又想对外隐瞒这件事。”

“为什么我听着感觉好恶心。”她一脸厌恶,“所以就让自己的老婆跟自己的亲弟弟生个儿子,从血缘上和生母上都找不出瑕疵。这件事……是周复礼他妈妈同意的吗?”

“不知道。她生孩子的时候因为羊水栓塞死了。”池弈骁继续说,“她姓范。”

苏星九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你是说,那个邮箱密码的fan也有可能是她?!”

“很大可能是她。”

“这是什么神奇的故事?”她鄙夷道,“周全原来是想借种生子给自己撑面子,没想到硬是往自己头上套了顶绿帽子?如果是这原因,他对周复礼不闻不问,就很合情理。”

苏星九说完就沉默了。

好一会,池弈骁温热的手抚上她光洁的脖颈,“在想什么?”

“我们假设周仁良手里有一个盒子。那么当初牧深的妈妈是怎么说服他,让他收下盒子并妥善保存的?这个筹码是什么?周复礼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吗?”

他轻轻一笑,“你不是要去疗养院么?”

“没错!”

她奖励似的吻他,在他胸口拍一下,“等我回来。”

“晚饭?”

“唔,叫上小诸葛,好几天没见他,晚上一起吃。我这边好了之后给你电话。”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走了。

苏星九先去商场买了个奢侈品包包,随后又包好一个现金红包,这才出发去疗养院。疗养院的护士小姐姐一接到电话就喊出“苏小姐”,显然是在等她的。她顺利与她见面,把礼物送给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周复礼的病房。

他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看向窗外。

回想起上一次见面,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洗手间外“巧遇”她,被顺走了芯片。如果他神智清明,会知道那是她干的好事吗?

苏星九在他身后默然站了会,护士小姐姐见到这情况,自觉地退了出去。

“周先生?”

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除了脖子在动,身上什么地方都没动。

苏星九略略一看,心头升起不舒服的感受。他的伤应该是牧深造成的,看这模样,牧深是故意把他打成高位截瘫,也许是泄愤也许是作弄,但无论怎么说,他对他展示出来的恶意使人看了有些难受。

说来矛盾,有时干干脆脆地死未必不是一种宽容。

周复礼的精神状况,护士已经对她仔细说过。他间歇性发作,这时从他看苏星九的目光来说,他是清醒的。

“你是谁?”

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话,灰绿的短发衬得她皮肤雪白,一双黑亮的眼睛清澈漂亮,盯着人看时仿似有星光。

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是你。”他浑浊的眼睛变得明亮些许,“我见过你,中心酒店的慈善宴会。”

苏星九没料到他记忆力这么好,笑了笑,“我来看一个朋友,听说你在这里,顺道过来看一眼。”

“一面之缘,你来看我,谢谢了。”

周复礼心情复杂。

这个女人在他心上留下痕迹是因为那一面之缘和唐牧深,他后来查到她是唐家的养孙女,曾观察她很久。也许,在抓走安云彤的时候,他本就有私心。

私心里希望,这个女人跟唐牧深没什么情感牵连。

在安云彤和苏星九之间,他没有挑错人。他错在低估了唐牧深的狠劲与背后实力。

尼基拉半岛上,他甚至想过,解决掉唐牧深回c国,他与这个女人或可有后续。可如今,他这副废人模样,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可悲的笑话。

想到这里,周复礼心中抽痛,记忆翻滚,情绪汹涌,那双方才明亮些许的眼睛骤然陷入泥潭。他像失心疯一般,哆哆嗦嗦抖动全身还能动的部分,目光犹如不规则的射线,到处乱窜。

“啊——”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地嘶吼起来。

第209章 你到底是谁

苏星九看他这般模样,就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一名医生与几个护士进门,控制住他乱动的脑袋,一番检查后打了一针镇定,几个人合力把他抬上床。

医生对苏星九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病人情况特殊,不要对他说刺激性的言语,你作为他的探视人,希望你注意一点。”

苏星九点头,“抱歉,医生。”

医生前脚出门,那护士小姐姐就走到苏星九身边,压低声音说:“苏小姐,周教授来了,我跟他说周先生正在做日常检查,他这会等在外面。”

“谢谢你告知,我一会就走。”

护士小姐姐出去后又等了一些时候才去通知周仁良检查结束。周仁良拎着他几乎不离身的公文包,推了推眼镜,走向病房。他是从学校直接过来的,只要他从学校来,手里就会提着公文包。

周复礼的病房在一层,他和往常一样走去,这里的病房住的病人不多,平时最多见的是走来走去的护工。他来得勤,几乎没有在这里频繁遇到过病人家属——照顾瘫痪病人是很磨练家属心志与人间感情的。

因此当苏星九从周复礼的病房走出来时,他立刻注意到了。

周仁良匆匆往病房里跑,一看周复礼睡得正香,他连公文包都来不及放下就又匆匆追出去。

“请等一下——”他对着前面女人的背影喊。

女人停下来,回过身是一张陌生的脸庞,清秀中带点英气,一双眼睛黑亮有神,使她看起来显得年纪小。但从眉宇间的神态看,稚气已消,是涉世的女人。

“您是?”

“你好,我姓周。我是刚刚病房里那位病人的家属,请问小姐你贵姓?你和我……家孩子是什么关系?”他问得急,几句话下来才露出个笑容,“可能有点冒昧,但我家孩子自从瘫痪以来,除了家人,还没有谁来看过他。”

苏星九笑得温和可人,“您是他的爸爸吗?抱歉,我没有经过他家人的同意就来看他,我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了他的事情,就顺道来看一眼,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他叔叔,谢谢你来看他。”

苏星九笑笑,“周先生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周仁良神色略有黯然,还是说道:“在国外出差时遇上了恐怖袭击,枪伤和摔伤。”

“恐怖袭击?”苏星九皱眉,“是周先生告诉您的吗?”

“是。”周仁良感到不寻常,“你知道什么吗?为什么这样问?”

“噢,没什么。”她似是愣怔了一瞬,尴尬地笑,“那就不打扰了。”

“这位小姐,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请你告诉我吗?想必你也从医生那里听说,我侄子的情况很不乐观。他现在情绪异常又暴躁易怒,长期下去,恐怕会瘫痪一辈子。”周仁良的眼睛里是真切的焦急与悲伤,“如果你知道什么,请一定告诉我。我想救他。”

苏星九微微低头。

从周仁良说的话里,她大概摸出几分周复礼的性格——骄傲,脆弱,任性。

因而至今为止,哪怕他神智清明的那会,也不愿对亲叔叔说出自己受伤的真相。

他未必真心求死,脆弱的人在真正面对死亡时,又是会退缩的。可他瘫痪成这副样子,又没有继续好好生活的勇气,无法接受现实又无从解脱,恶性循环下去,他的情绪也会瘫痪。关于这点,周仁良想必看在眼里,才会抓住一个偶然探视的人不放。

哪怕有丝毫的希望,作为孩子的亲爹,都是要尝试的。

“周先生如今最大的问题大约在心理上。很抱歉,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法提供帮助。”苏星九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没有说。

“我明白。”周仁良点头,还是不肯放她走,“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听到‘恐怖袭击’时,你会有那种反应?这位小姐,我不是不讲道理缠着你不放,我是很真心地请求你,拜托你,告诉我你知道的。”

“您心里没有答案吗?”苏星九轻轻一笑,“如果您完全相信侄子说的话,又为什么在这里抓着我问?我个人认为,这个答案您还是要回去问他本人。”

“所以你是知道什么了。”

“有人伤亡的恐怖袭击,大多在新闻报纸上有据可查,您应该查过吧。”

“是,我查过。和他受伤时间对应的恐怖袭击,是没有的。”周仁良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一面之缘的朋友只是托词吧。”

苏星九也不再假兮兮,就说:“周教授人缘广阔,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朋友们呢?想求一条生路,自然要开一扇生门。”

周仁良一脸惊愕,他上前走一步,以非常强硬的姿态抓住苏星九的手腕,声音阴冷:“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这不重要。”苏星九笑得很随意,“重要的是,往哪里求生路。”

周仁良呼吸急促,“你是生门的人?”

苏星九突然脸色变冷,一把甩开他的手,“周教授应该知道的吧,跟生门求路,哪些事是不能做的。”

周仁良狠厉的表情就像气球被戳破,嗖的一下,绷紧的肌肉都松了,皮肉皱巴巴的使他看起来非常苍老,“kent的事……哎,他到底是我多年的朋友。”

苏星九冷笑,一言不发。

周仁良就算是一只老狐狸,在亲儿子的重伤面前也是会沉不住气的。

她在诈他。

果然,没一会,周仁良就叹了很长一口气,似是下了好一番决心,说道:“kent没有把资料带出来,我确信。他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够帮他,把那批军工资料拿到手。”

那胖子果真没安好心!

苏星九想起在埃塞时k教授的和蔼可亲,心里生气。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她见多了。但那家伙跟着池弈骁去谈生意,她当然不会有十分的戒心,下意识把人当朋友。

想到这里,她就着急回去。

于是,冷言道:“哼,你们的事情要是真的做成了,周教授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不是我吓你,别说你自己的命难保,你儿子也逃不掉。”

周仁良听到这,惊得浑身发僵,手里的公文包掉在地上都毫无知觉。

“你……你怎么知道……”

“你是教授,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竟然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苏星九冷冷投去一瞥,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仁良看着她的背影,一口寒气直冲到天灵盖。

生门……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第210章 不要挑拨

苏星九一走出周仁良的视线,就着急忙慌从包里拿手机,刚拨出去两个数字,池弈骁的电话就来了。

“到朔漠,有事。”

正合她意。

一路踩着油门,比正常行驶快了二十分钟,苏星九把车往朔漠门口随意一停,没顾得上应付接待经理,直接把车钥匙丢给他:“我有点事,着急。车停得不好,你帮我个忙,谢谢。”话没说完,人风风火火往里走去。

接待经理无奈地看了眼她的背影。

苏星九一把推开池弈骁常用房间的门,“阿骁,k教授有猫腻!”说完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她微愣,“桃花眼?你回来了?”

“桃花眼又是什么新绰号?”政河想到早先在挪威她似乎也这样叫过,“星姐,你脑子没问题了?”

“谁脑子有过问题了?”苏星九瞪他,“现在没你事,我跟阿骁说事呢。哦对,那个k教授,是不是你找来的人?他有问题你知道吗?”

政河晒得更黑了点,因此咧嘴一笑,他的牙就显得特别白,“我应该比你早知道。”

“什么?”苏星九看向池弈骁。

他勾起唇角,对她招手,等她走近就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紧挨着,“早就知道他有问题,当时不确定是什么问题。现在露出来了,他用秘密通讯传递消息到了美国。”

“给谁?”

“肖明明。”

“……”苏星九惊住,“是我想的那个肖明明吗?”

池弈骁的笑容发冷,琥珀色的眼睛里透出寒光,“他藏得不错,逃过了唐牧深的查底。”

苏星九莫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点自傲的意味——唐牧深翻了个底没查出点玩意来,他如今给查了个明白。

就顺水推舟说:“那当然是阿骁哥哥厉害啦。”

毫无诚意的表情。

池弈骁惩罚性地捏了把她的手臂,“肖明明怎么对你催眠的?仔细说说看。”

“主要是引导。”苏星九正色,“我不能肯定他从我身上得到的信息具体有哪些,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可能知道资料在哪里。因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资料在哪里,以何种形式存在,他只是对我进行催眠,没有夺取我的神志和意志。”

池弈骁面色略沉。

政河说:“你失去记忆的那些年里,有没有提到过关于资料的事?”

“有。”她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溏心蛋跟我说过,资料可能以某种方式植入我的记忆里了。除此之外,没有再说别的。”

这也是她当年选择离开的最主要原因。

池弈骁皱起眉,“最坏的打算,他从对你的催眠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如果他知道这点,应该对我有所动作。当时催眠是签了协议的,我要在后续的跟进观察中配合他进行病例档案的建立。催眠结束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联系过我。”一转念,苏星九眼睛一亮,“k教授,他让他来试探的我。k教授问过我资料的事情,我给挡了回去。”

政河似是舒了口气,“可以认为,关于这批资料,他们还没摸到门在哪。”

“他们可能是生门的人。”苏星九想到以前的事,“溏心蛋说过,生门曾经出过叛徒,把我的事情泄露了。他那时说,他会处理这件事。”

池弈骁又露出刚才那种发冷的笑容,“看来他没处理好。”

苏星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k教授联系肖明明时说了什么?”

“不知道。”政河双手一摊,“他们用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专用密码本,很难破译。”

“那我们就去美国找肖明明吧。”

政河无语地看她,“你好歹也经过佣兵训练,tech教你的都是这种直来直往的路子吗?”

“七拐八拐费死劲了,还不一定有用。”苏星九耸肩,“生门的叛徒,日子不会好过的。溏心蛋才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发起狠来,也是吓人的。”

两个男人都看她。

“干嘛这么看我?我没吹牛啊。”她解释说,“我在庭院里养伤的时候,见过他训斥别人,他好像擅长精神折磨。”

能把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人拽回来的手,同时也能把人推向深渊。

天使和魔鬼往往都只一步之遥。

一阵沉默。

池弈骁说:“去美国。”

“老大,不带你这么宠她的。”政河无奈,“我们还没摸到对方的底子,贸然过去,万一有个陷阱等着我们呢?”

池弈骁是另一番考虑,“那个姓秦的,按照阿星的说法,几年没有动肖明明。肖明明手里一定有把柄。”

苏星九心中一寒。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在明知道这两人搞鬼的情况下,溏心蛋不动他,也不动k教授,足以说明肖明明握住了一个让溏心蛋绝对无法动手的把柄。

是什么?

苏星九感激地看向池弈骁,“我们尽快过去吧。我恢复记忆到现在,一直都没联系上溏心蛋,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被棘手的事情绊住了呢?阿骁,我一定要去。他救过我的命。”

苏星九多少理解池弈骁对溏心蛋的恶感,以及那种似有若无的小气与计较,若放在平时她只当两人之间的情趣就算了。可现在事关紧要,不是儿女长情的时候。

因此特意说明,溏心蛋的重要性在于救命恩人。

池弈骁了然地望她,“一笔账归一笔账。”

苏星九就觉得自己那颗“小人之心”在他的“君子腹”里跑了个八百米,气弱地低下头,“我,我只是单纯很担心他。”

政河见状,反而笑开来,“哟星姐,除了我们老大,你竟然还有别人要担心?”

“喂,你不要给我挑拨离间。”苏星九突然又气壮山河,“我和我家阿骁好着呢,你少来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那套,不管用!”

“啧啧啧,你现在喂狗粮是按麻袋装来的?”

“如果有必要,用集装箱来都行啊。”苏星九用力哼一声,随即巴着池弈骁在他闲适看戏的脸上印了个吻,“你没事就赶紧出去了,这房间里灯够亮。”

政河不依,“我还有事情没跟老大汇报完。”

池弈骁勾起他好看的唇角,“不着急,下次再说。”

“……”

政河揣着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悲伤地走了出去。

第211章 少年游

咖啡厅的落地窗透明锃亮,像一堵气墙,忠实地映出外面的人与景。

玻璃窗极厚,隔音效果极好,于是外面的人与景就好似一出又一出的哑剧,在熙熙攘攘的人间上演。

苏星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单手拄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街对面的一出哑剧。

长发及肩的女孩子穿得青春阳光,在一辆鹅黄色的跑车附近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说话,她的表情有不耐烦,也有失望,时不时瞥去的目光,似乎还带着幽怨与委屈。

那高大魁梧的男人则始终面色如常,像观音庙里的塑像,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绪。

女孩推了他一把,幽怨的目光中露出恨意,随即赌气似的,转过身就往鹅黄色的跑车走,她打开门坐进去。跑车没有当下就开走,停顿了约莫十秒钟,才疾驰而去。

苏星九认识那辆跑车,是唐牧迩的。

她也认识那青春阳光的女孩子,是庄皎月。

但此刻还留在原地的男人她就不认识了,他的腰背挺得笔直,走路颇有气势,不出意外,应当是庄军长的警卫兵。

唐牧迩瞄上庄皎月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苏星九没想到能在这地方撞上,庄家那小姑娘竟然还有这般情态,忍不住就生出点八卦之心来。可惜当下,她是来咖啡厅等唐牧深的。

她急着去美国探情况,不知多久会回来,很可能赶不上唐牧深的生日,因此今天就先约他见面。苏星九不想上去唐氏大厦,她到底在那里工作了些日子,旧同事见到她多少会有侧目,不论是作为唐牧深曾经可能的结婚对象还是如今她已然脱身做他的准婶婶,她都不愿意在他的地盘上自由来去。

她曾尝试过,与他是否能够无隔阂地相处,无奈他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苏星九等了约半小时,唐牧深一身黑色西服,脚步如风地来到。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英俊的冰山脸透出疲惫,打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似是着急,单刀直入地开口:“有什么事?”

“我这两天要去美国,赶不上你的生日了。”苏星九从包里拿出那木盒子,“这个东西你看看。”

唐牧深下意识地坐直身体,眸光一震,“你从哪里得到的?”

“庄老太太手里。”

他疑惑地皱起眉,“你和她?”

“我和庄家那小姑娘投缘,去吃过几次饭也一起玩过,庄老太太大概看我合眼缘,叫我跟沛沛去庄家吃过饭。”苏星九简单说,“这盒子里装的是你妈妈当年设计的翡翠项坠,前段时间我通过fiz,我以前的队友,知道这个项坠上了佣兵任务墙,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庄军长。”

听到是母亲早年亲手设计的项坠时,唐牧深的脸色有几分黯然。

“庄老太太非说她跟这翡翠没缘分,我就要过来了。算是借花献佛,送你做个生日礼。”

他眸光深深地望她,发自真心地温柔道:“谢谢。”随即一声轻咳,声音又带上平常的冷淡意味,“这盒子里的信息你知道了?”

“嗯,在标签上。”

唐牧深打开盒子,看到标签,再度皱眉:“这个盒子没有锁?”

“对。你妈妈是作为礼物送给庄老太太的,我想上锁也不合适。她应该料到了,送给老太太的礼,对方是不会轻易拿出这盒子来示人,也不会轻易将礼物转送他人。所以这个盒子放在庄家老太太手里,安全度很高。”

唐牧深赞同她的看法。

“古诗词和易经,这些东西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和阿骁都没什么思路。”苏星九顺口说道,“先把东西搜集起来,也许是要做什么拼图吧。我手里可能还有一个盒子的线索,不方便先说出来,等我摸清楚,我来找你。”

唐牧深把木盒子移到一边,“你去美国是为了这件事?”

“嗯……一半一半,还有别的事。”她下意识地没有多说,说完看到他目光中难掩的悲切,才心头一痛——不知不觉中,她把这个陪伴少年时的“深哥哥”彻底当成了外人。

说话做事都留了一半。

唐牧深的声音变得有些哑,他也没有多问,“小叔会陪你去?”

一声小叔又勾出往事。

他把她带到和苑别墅的那些日子,称呼池弈骁是连小叔的客气都没有的。

“嗯。”苏星九淡淡应声,努力平复心中翻起的酸涩感。她想到之前跟踪他的车,就问:“你最近在做什么事吗?”

唐牧深知道她这样问的缘故,原本是可以告诉的。可念头在心里一转,他就一脸冷淡地说:“没什么事,你不用顾到我这边。去美国,自己注意安全。”

仿佛是一种孩子气的嘴硬。

心中升起飘渺的希望,期待着她瞪起眼睛质问,就像小时候,她瞪起眼睛非要他摊出那双烫伤的手——为了给她做红烧肉吃,他偷偷学厨艺。

她那时捧着他的手就流眼泪,把晶莹的泪珠滴在暗红色的烫疤上,又美又惹人心疼。

而此时的苏星九只是微愣,仿佛真的问了一个唐突的问题,竟露出个苦笑,就再也无话。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青春年少这四个字也许是专门用来遗憾的。

他留下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就以工作的理由先行离开。在唐氏大厦的四层,身形高大的男人透过落地窗看向仍旧坐在咖啡馆里的女人。

她的脸上会是落寞的表情吗?

是否为着少年情意的无果而哀切?

唐牧深觉得,落地窗上隐约映出的影绰人像,就如同一条可怜虫。他再也没有那份底气与魄力,像当初把她养在和苑时那样,亲近她拥抱她。他连和池弈骁面对面打一架的心劲都不再有。

算是懦弱吧。

可强行与人争又怎样呢?苏星九的眼睛和心都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得不到她的爱了,如果强行要争,他只能得到她的怜悯甚至是厌恶。

当苏星九走出咖啡馆,落地窗前的男人就转了身。

他的表情就好像是看一片叶落,听一阵风过,平淡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样,才是唐牧深。

第212章 黄山茶的玄机

木盒里的标签被收起来,翡翠项坠嵌在海绵里,安静地躺在偌大的办公桌上。

蒋颖杰带着文件进门,一眼就看到办公桌上的翡翠项坠。

她站在桌边端详那项坠,晶莹剔透的绿,与上次在唐家见到的那副翡翠象棋有得一比,这是浓阳绿,现如今算有市无价了。项坠的设计简单大方,外面这包装盒瞧着也有年头了。她心里打鼓——谁送给他的?

唐牧深是在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匆匆离开的。

蒋颖杰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九”字。

她虽然不了解苏星九,但那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送翡翠项坠给唐牧深的。更何况,唐牧深一个大男人,要这翡翠项坠做什么用?

这么一想,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就伸手去摸那木盒子。

“你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传来,唐牧深换了一身灰色西装站在办公室内设的起居室门口,脸色发寒地看着她。

蒋颖杰心虚,“我……抱歉,不该随便动你的东西。我来送文件,看到这个项坠觉得很好看,就想拿起来仔细看看。我没有别的意思。”

唐牧深的脸色稍稍缓和,“文件我过会看,你先回去吧。”

蒋颖杰点头,走到门边又回过身,“你刚刚是去见苏星九了吗?”

唐牧深面无表情地看她,“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蒋颖杰带着一脸的黯然走出门。

唐牧深有些疑窦。

这女人一贯是张牙舞爪,印象里就是那样——孔雀绿的挑染发色和她手臂上显眼的纹身,她几乎全身上下都在跟别人叫嚣着个性与大胆。而她的行为,也是性格的忠实拥趸,总是不顾忌别人的想法与感受,先表达自己。

如果不是今天她黯然离去,唐牧深也不会注意到——最近她的张扬似乎有所收敛。

他淡淡瞥了眼桌上的文件,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

她收不收敛,与他何干?

蒋颖杰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遇上许承,他正把一束黄色的花抱进一个办公室,这办公室离总裁办最近,门上没有贴牌——应当是有过贴牌,给摘了。

“许特助。”

许承把花插进花瓶,对她点头微笑,“蒋经理。”

“你在做什么?这个办公室要来新的助理吗?”

她进门,略略观察一圈,这个办公室干净得一点都不像是有人办公,这几乎是个空房间——如果忽略柜上那点稀稀落落的文件的话。

“没有。这个房间没有人上班,也不会有人来上班。”

“这是什么花?”

“黄山茶。”

“既然没人在这里上班,你为什么要把黄山茶插在这花瓶里?”

许承只说:“是唐总的意思。至于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我。”

蒋颖杰跟着他从办公室走出来,她指着门上摘掉贴牌后的四个金属小柱,“这里原来是谁的办公室?”

“是唐总的行程助理。”许承说完这句后,手机响起来,他看一眼屏幕,没接,“蒋经理,唐总叫我,我先过去了。”

蒋颖杰看着他走进总裁办公室,又在那“无名办公室”前站着看了一会,这才离开。

她来到十二层的茶水间,正好是午休时分,不少同事三两一撮地聚在茶水间里吃午饭。蒋颖杰没什么胃口,捧着一杯拿铁独自坐着。

茶水间是个八卦风口。

没一会,人慢慢多了,三五个女人一撮,七七八八的话题就围上来了。

“看到了吗?许特助又拿着黄山茶上楼了。”

“是唐总要的黄山茶?我也见着好几次,他捧那么一束黄山茶往总裁层走。”

“应该不是唐总要的,我们部门经理去汇报工作的时候,没见到唐总办公室的哪里放着黄山茶。要放,也只能放到起居室里,那估计没人看得见。”

蒋颖杰听在耳朵里,不由得有些骄傲——她们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的。

那几个八卦的女同事见到她面带微笑独自坐着,就叫她:“蒋经理,你老去唐总的办公室,你给我们说说八卦嘛,黄山茶是不是唐总放在起居室的?”

“老去唐总的办公室”这句话使她放下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咧嘴笑开来,颇显和气地回答:“不是放在起居室里,是放在离总裁办最近的那个办公室里。”

“离总裁办近的办公室?那不都是助理办公室吗?”

“不是助理,是空办公室。”蒋颖杰说到这里,不愿再透露,因为多的她也不知道。而且说到这里,正好可以给人造成高深莫测的感觉,听者有意,她们会觉得此中自有玄机,是她不便告知。

没想到的是,女同事们对八卦的探听力远远超出蒋颖杰的想象。

一个说:“空的,离总裁办最近的,那办公室是行程助理吧?”

另一个接道:“是行程助理,我见过,那人好像没来上几次班。跟开玩笑似的,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了。”

又一个说:“啊你这么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个不高,一个妹子,短头发的。我看见过她和唐总去开会。”

“那妹子有来头的吧,我看见过几次,许特助对她都很客气的样子。该不会是有什么猫腻?人都走多久了,还给办公室放黄山茶花呢?我猜,是她喜欢黄山茶花。”

蒋颖杰感到心里堵得慌。

她隐约觉出点意思来,又不愿意自己把那层朦胧的窗纸剥开。

八卦的女同事们并没有停止。

“蒋经理,是之前那个行程助理的办公室吗?她跟我们唐总是什么关系啊?”

蒋颖杰想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脸色还是冷下来,她捧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凉透了的拿铁起身,端出经理的架子,“不好好工作,专门打听总裁的八卦。那行程助理是谁,和唐总什么关系,需要你们关心吗?”

说完,趾高气昂地走出去了。

几个女同事一脸莫名。

“这个姓蒋的是不是有病?刚刚不还是她自己给捅出来的八卦,现在摆什么架子?不就是靠个金主爹进的唐氏集团,了不起死了。”

“你看不出来啊?这个姓蒋的百八成喜欢上唐总了呗,是不是真心喜欢不知道,但面对唐总那样的人,她一点心思都没,那才不正常呢。”

“肯定是一厢情愿而已。谁不知道啊,开大会唐总拿正眼看过她吗?男人看喜欢的女人时,眼神都是藏不住的。唐总看她,跟看非生物一样一样的。”

她们说着就笑起来。

“这么说来,虽然她是经理,但在唐总眼里,我们跟她是平等的,都是平等的非生物嘛哈哈哈。”

八卦的话题伴随着三五分钟的热度,远去了。

但黄山茶花印在某些人心里的痕迹,却擦不掉了。

第213章 生日蛋糕

和苑别墅草坪上的黄山茶花全部都死了。

在苏星九离开后,园艺公司的人就再也没来过,唐牧深也没有让帮佣清理。那些移栽的黄山茶就这样被故意遗忘,日渐干枯。随着天气渐暖,花叶开始露出腐烂的苗头。

安云彤站在低矮的围墙外,透过铁花门看着那片枯朽的花丛。

从前她只觉得自己命运不济,在离开他之后,她慢慢感到命运的公平。

原以为他心中还有几分慈悲,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总不至于把她赶走。但当他半个多月没出现,再出现却是自己的父亲来接人时,她的恨意迸发,甚至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如果不是被软禁在家里动弹不得,保不准,她会带着刀来找他。

不爱的痛苦能够深刻到这种地步,是安云彤从来不曾料到过的。

她被安董囚禁在家近两个月,疯狂的毁灭的念头随着时间平息,转而攀上心头的,却是难以理解的往昔的欢愉。

她和唐牧深之间有过欢愉吗?

单方面,是有过的。

她曾经痛恨这种单方面的留恋,但就像吸毒,痛恨又戒不掉。

今天是他的生日。

鉴于前两个月她在家里的良好表现,安董现在看她不紧,偶尔出个门,他不会拦她。安云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提着一个蛋糕走来这里,这个蛋糕是她在一家手工体验店里亲手做的。

在他身边的两年时间,她为他做过不少蛋糕,他每次都礼貌性地吃一块。现在想来是“礼貌”,但当时她着实感到欣喜——不喜甜食的唐牧深愿意看在她亲手做蛋糕的份上,吃一块。

有一次,他吃了两块。

那个蛋糕是蓝色的,她用和深蓝色的糖果做装饰,还用果酱写了一个“深”字。

她一直为那个蛋糕骄傲,因为他吃了两块。那时她觉得一定是那蛋糕做得特别好,这是对她手艺和心意的双重肯定。现在想来,唐牧深吃两块的原因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因为她用来做装饰的糖果都是星形。

他把对苏星九的情意像绵里藏针那样,散布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使她每每回忆,都要小心谨慎地避开那几根针,以免扎心。

但若是真的避开了那些针,她与他之间的回忆好像又都什么不剩下了。

彻彻底底的悲哀。

安云彤像石像般站在门口很久,她看那些枯朽的花,就好似看自己。但值得欣慰的是,那些花也像唐牧深。

他将她碾作尘,又报应般地在苏星九那里碰了一身伤,谁说命运不公呢?

安云彤未必没有想过招数去报复他心中的白月光,只是当她看到苏星九看另外个男人时的目光,她就知道自己的那些招数都没有必要。

那个女人用最狠绝的招数帮她报复了唐牧深,不爱的痛苦在她心上烙下多深的印,在唐牧深的心上就也有那么深的印。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把蛋糕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没想到,迎面遇上一辆堪堪停下的黑色宾利。

唐牧深从车后座走出来,一身笔挺的西装,高大修长的身材让人心头猛地一跳,思维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在床上的样子。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又把她的心跳拉回现实,扑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墨黑的瞳仁扫过她身后的蛋糕,依然无情无绪。

理当如此。

安云彤把目光收回,眼睛盯着地面,“生日快乐。”她的语气像在说阿弥陀佛。

唐牧深不知在想什么,沉默有一会,说:“进去坐坐么?”

安云彤愕然抬起头,“你……在邀请我?”

他没有回答,径自往门口走。已经把车停好的许承跟上来,捡起地上的蛋糕,小声提醒愣住没动的女人,“安小姐。”

安云彤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进门。

几个月没来这里,这个她住过两年多的地方以绝对陌生的姿态迎接她,似乎每一块地砖都在说“这里跟你没有关系了”。

她住过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眼看去,几乎是换了一套新的软装。

无可奈何的撕心之痛。

许承给她泡了一杯茶。

安云彤略显局促地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她摸着温热的茶杯,斟酌开口:“我爸爸的事,谢谢你。”

家里的事,她后来才知道。唐牧深算是彻底放过了安禾集团,她父亲拼了大半辈子的基业又完完整整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好一些。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给的“补偿”。

唐牧深对此没有发表意见,他目光落在茶几的蛋糕盒上,“打开看看。”

安云彤就解开包装,一个八寸的圆形蛋糕,简单地装饰了红色奶油做的玫瑰花。小小的蛋糕看起来干净纯粹,像一句怯生生的“我爱你”。

他莫名想到苏星九的脸,那年玲珑娇小的她,若要说一句“我喜欢你”,大约就是面前这个蛋糕这样,干净澄澈,玫瑰花是少女的娇羞与热烈。

但她从未说过。

唐牧深不得不承认,年少时的苏星九对待他,依赖的情感更多。

他轻轻移开这蛋糕,“谢谢,有心了。”

安云彤知道他不会吃,把盒子轻轻又盖上,“你今天……不在外面吃饭吗?”等了会,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冷淡地盯着桌面,也许是想事。她不再讨没趣,微微转头想掩饰尴尬而凝滞的气氛,当目光落在电视机矮柜上的某处时,突然皱起眉:“那个盒子……”

唐牧深这才投以注意,看着她。

安云彤道:“是周教授的?”

唐牧深拧着眉头,以肯定的语气说道:“你见过。”

“周教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有一次论文选题出问题,我去他家,在保险柜见到过这盒子。”安云彤不知道自己父亲和唐牧深之间的交易,她补充说:“他有些重要的学术论文资料放在保险箱里,那个盒子就放在资料上面,我扫了眼,是个旧木盒子,才注意到的。”

唐牧深感到心跳快了一些,“普通的木盒子,都长得差不多。你就记住了它?”

安云彤下意识地解释:“差不多吗?这个盒子四周包着铁皮,现在很少见到这样的了。而且周教授把盒子放在保险柜,好奇心理,会多注意一点。”

他微一点头,没有再说话。

安云彤道:“这盒子是周教授送你的?”

他不回答,只说:“让许承送你回去。”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安云彤脸上落寞,跟着许承快走到门口时,她侧转回身:“牧深,我和你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但不管怎样,这两年时间……是真真切切过完了的。以后,我们能像普通朋友那样往来吗?”

唐牧深墨黑的眼睛盯着她,像法官判刑那样说道:“你流产孩子的dna报告,在我这里。”

安云彤的脸瞬间失色,不可思议的震惊慢慢变成铺天盖地的悲戚,指甲陷进肉里。

她逃也似的冲出了和苑别墅。

第214章 别墅里的人

圣地亚哥的海边别墅大体还是原样。

泳池的水被抽干,小庭院的绿植大多都被处理干净,只剩下一株保存在玻璃盒子里的干花,孤零零地伫立在空旷的地面上。

苏星九一眼看到它,又转头看池弈骁。

男人的神情柔和,眸光中有些怅然,“它后来开花了。”

麦冬张了张嘴,没有说出真相。

这株茶花是政河悉心养护的,原来苏星九惦挂的那株,含着花苞就死了。政河曾经老听苏星九念叨那不肯开花的茶花,于是就自己又弄了一株新的。他和麦冬说起好几次,每每看到茶花势头强劲地存活着,就好似看到苏星九活蹦乱跳地活着。

他也很难过,为那女孩的离开。

后来,池弈骁从瑞典养伤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株盛开的茶花。

他以为是原来苏星九养的那棵终于开了花,故而让人将它做成干花,永远留住它盛开的模样。政河与麦冬自然三缄其口,不会在那时说出真话。

而现在,真话说不说,都不那么重要了。

麦冬看到苏星九扑在自家老大的怀里,心里又感慨又高兴。茶花到底是哪一株,并不要紧,要紧的事在眼前正发生着。

他们进入别墅。

卧室客厅的简单打扫与所有的生活用品,麦冬早先就派人来布置了。

“哇,拎包入住!冬哥真是天使级别的人。”苏星九在沙发上躺下,“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好累人。”

麦冬笑笑,“我去准备吃的,有想点的菜式吗?”

苏星九说:“不挑,随便弄,把你自己那份也算上。我们一起吃。”

池弈骁在她身边坐下来,吩咐麦冬:“吃的事交给别人,你把资料拿来。”

于是,麦冬就把准备好的资料都放在茶几上,三个人围坐着开始商量事。原本诸葛是要跟来的,不巧,他的毕业考试就在这几天,因而一下飞机就跟他们分开了。

苏星九听到他是要去参加初中毕业考试,心里总感到别扭又奇异。这个行动敏捷,曾跟她在尼基拉半岛与一伙毒贩缠斗的少年,竟然堪堪初中毕业。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小孩子的涂鸦画画板里装了个第n代超强处理器。

灵魂与身体极不匹配。

但这孩子从小跟在池弈骁身边,这种极不匹配的感觉又变得很合理。

苏星九忍不住神游几分,去看池弈骁的侧脸。他和麦冬正在讨论肖明明可能的藏身点。

阳光从窗玻璃透进来,落在沙发附近的地面上,那光在地上打了个折点,再落到他的身上,就变得分外柔和雅淡。他的鼻梁高挺,眉目微深,五官的轮廓凌厉而富有英气。唯有那张总是红艳的唇与微勾的嘴角,使他沾染几绺漫不经心的懒散。

四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他面目的俊美被稍稍中和,皮肤也没有那么白嫩,被时光的手雕刻出苍劲的气质。那年出现在海岛上的池弈骁到底年轻,是个美貌的俊哥哥,如今则是沉稳持重的大男人。

她骤然想到那次带唐牧深回家,池弈骁在她开门的瞬间吸气,露出明显的腹肌。

又忍不住笑起来——男人不管多么沉稳持重,心里都会住个幼稚鬼。

看到她笑得自得其乐,池弈骁和麦冬就停了话头,他懒洋洋靠在沙发背上,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苏星九看:“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星九一脸的此地无银,“刚刚说到哪里了?”见男人不说,她目光就瞟向麦冬,期待他的提醒。

麦冬忍不住笑,“星姐,你这样子挺像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老大考你呢,我哪敢提示你?”

苏星九瞪他,“亏我平时对你好!”

池弈骁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坦白从宽。”

她微一瘪嘴,“我在看你嘛。你比以前更好看更帅气了,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我超级喜欢你的!”说着,她的眼睛因为笑容而弯成弦月,漏出几点星光。

池弈骁心头一动,捏着她的下巴就倾身去吻她。

麦冬有点尴尬地侧过头去。

对池弈骁的羞耻心,不能有太多不切实际的预估。尤其在麦冬这样的心腹面前,他更不会注意场合。

一吻结束,苏星九略显脸红,“冬哥还是单身呢,我们不能这样伤害他。”

池弈骁就挑眉看向麦冬。

麦冬立刻摆手,“不碍事的。”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说辞很奇怪,好像他很欢迎这两人在他面前亲热似的,就说:“也不是……呃,老大,我们还是先把事情说完吧?”

池弈骁嘴角挂着笑,自然地把苏星九搂在怀里,长手绕到她身前,举着一张地图,“标红圈的范围内先进行探查,两天之内出结果。”

苏星九看了眼那地图,红圈标识有七八个点,“这边两个点我去看。”

池弈骁看了她一眼,把其中一个点换成另一个,“这两个,我和她去。其他的你负责。”他把地图丢给麦冬,“每个点派两三个人,注意安全。”

之后,他们又说定了具体的时间和细致的事项,吃完饭就各自休息。

苏星九来到泳池。

泳池的水虽然抽干了,但躺椅和遮阳布都还在,这里偶有微风,比睡在床上更舒服。她走到黄色的躺椅旁边,正要睡下去,突然停住,出神地盯着椅面。

“怎么了?”池弈骁从屋里走出来。

苏星九皱着眉,指了指凹陷的椅面,“这个椅子一直没有人坐过吧?为什么这个凹陷的感觉,像是……被使用过?”她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我总觉得有点怪。”

池弈骁不答,三两步走到池边,跳进池子里。

他站在一米多深的泳池内部,视线与地面齐平,只看了一会,就双手在泳池边缘一撑,又跳出来,“确实有人用过。椅脚底下的薄尘被抹开了一条,痕迹挺新。”

“最近有人用的?会是谁?”

这个泳池附近没有装监控,苏星九是知道的。他们之前住在这里时,池弈骁偶尔会在泳池里做男女之事,当然不可能装监控。泳池周围只有警报装置。

但对方显然不是普通的贼偷,能进入这别墅又堂而皇之在泳池边的躺椅上睡觉,那警报装置显然没起作用。或者说,在对方的眼里,形同虚设。

池弈骁也想不到,只说:“对方应该知道我们到了这里,短期内不会再出现。”

“要不然,我们钓鱼试试?”苏星九眯起眼睛,“对方既然了解我们的行踪,那我们就借着要去探查肖明明的事,故意不在这别墅里住。那家伙敢在这里睡觉,一定不是特别小心保守的人。搞不好,还会再来。”

池弈骁想了一会,点头同意,“我通知麦冬,今天开始不住这里。”

第215章 夜探校园

大学校园的深夜是静谧甚至诡异的,风摇树影,树影在草地上、墙壁上婆娑,一个不当眼,就错看成人影闪动。

苏星九有点杯弓蛇影,忍不住问身旁一脸闲适的池弈骁:“为什么会怀疑到这学校里头来?就算kent是这里的兼职教授,他会把重要线索放这里?”

“他有专属的办公室。”

“兼职教授有专属办公室不稀奇。阿骁,你是不是故意挑了个没难度的地点,大晚上拉着我逛校园来了?”

他伸手捏她的脸,“想当然地排除出去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其他几处,麦冬带人去了,你就安心在这里。”

苏星九瞥了眼走廊外侧的树,刚要说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她和池弈骁对望一眼,立刻无声又警觉地闪入左手边的教室。两人在门后听了一阵,是走路的声音,就往他们所在的方位来!

借着月光,苏星九看到池弈骁的眼神,没有交流一句话就默契地一起躲进讲台底下。

是一男一女两人。

他们进入教室后就低声说话,喘气声很急。

苏星九凝神倾听,没一会就皱起眉,她在黑暗中看向对面的男人,心里着实无奈。

时值初夏,天气已经有些炎热的意味。这大学校园里有相当面积的绿植,因此也容纳着不少数量的虫鸣。在这样的深夜里,虫鸣声与那一男一女情动的喘息声混合在一起,给微燥的空气添上几分旖旎。

他们竟然遇上了两个大半夜偷情的学生。

听他们说话和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也许是一对小情侣。

“哦我的天,你真是厉害。我们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做过,哦我的天,真是太刺激了!我会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记住这一次。”

女孩明明愉悦得气息不匀,说几个字就要魅惑地吟上一嗓子,还不忘表达自己的感受。

苏星九窝在讲台底下,没一会就感觉身边的男人离自己更近了点,他的呼吸声也变得有一点重。

她伸手在他臂上拧了一下。

他温热的大手就摸在她脸上,手指覆上她的唇,轻轻一按,想攻进她唇齿间。

苏星九脸上发红,这家伙的动作挑逗性太强了。

她张口咬他的手指。

下一秒,池弈骁竟不管不顾地朝她扑过去!

两个人从讲台底下跌出,苏星九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急中生智地双手双脚撑地,仰面看着撑在她身上的男人。她瞪着他,把背轻轻放到地上躺下。好在这讲台又大又宽,那两个学生在座位上折腾,看不到这里。

男人红艳的唇在幽暗的月光下勾起,很快落在她的唇上。

他吻得很安静,且动作越来越温柔迟缓。

几分钟的光景,他的呼吸平复,某些反应也被压制下去。两人又等了一会,那对学生终于算是办完事,互相低声说了几句荤话,相携离开。

“有病!”待那两人走远,苏星九骂他,“他们有病,你也有病!不分场合!”

池弈骁一脸的坦荡荡:“能忍住才叫有病。”

“下半身动物!”

两人从教室里走出来,她还气着。

“阿星,别逼我现在检查你的反应。”他危险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我不介意现在回去那个教室里把事情做完。”

苏星九就认怂,又变脸似的转了话头:“不过大半夜在那种地方……好像是有点刺激。那个男孩子不太行吧,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儿。”

池弈骁低声笑道:“好,我们等下回去那里。”

“我才不!那样叫‘野合’,野合你知道吗?我是正儿八经的文明人,才不干那种事。”她想到如果她和池弈骁中途被人撞见,不禁一阵恶寒,“而且这种事情被陌生人撞到,感觉好恶心。”

池弈骁也想象了一下,没有反驳。比起寻找刺激,他觉得苏星九被人看到更难以接受。

“脑子里干净点。”刚耍完流氓的某人一脸正气,“前面拐弯左手第一间。”

苏星九不跟他争,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她放出红外线感应器,一套熟练的危险因素排查动作后,从裤袋里拿出开锁器。

门开了,办公室里的陈设比较简单,书柜、书桌、沙发等,都是大学教授办公室的标配。比较特殊的是,这办公室里的书放得杂乱无章,东一处西一处,还散落着不同数量的纸张,有些纸张被团成团,随意扔在地上。

苏星九略一查看,疑惑道:“这里没人打扫整理?”

“也许是不让。”池弈骁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捡起桌上一张半揉皱的纸,用手电对着那张纸一照,“把它拍下来。”

随后,他又捡起好几张类似的纸,都让苏星九拍照后放回原位。

两人在办公室里逗留约莫二十分钟,池弈骁的注意力始终在各种纸和书上。苏星九则专注于翻找办公室内的暗格机关之类,最终她在柜子的最里处找到一个小保险箱。开锁不是她的强项,这小保险箱又似乎被复杂加密,她干脆就把箱子带了回去。

他们回到和麦冬约定的房子。

在麦冬找人来开锁的时候,苏星九凑到池弈骁身边,看着他把一些数据和图形誊写到纸上,又写了不少东西,不知是在演算还是推测。她没有出声打扰,只静静陪着,好一会,池弈骁把笔一丢。

苏星九才问:“这些是什么?”

“好像是神经学研究。”

“神经学?kent不是语言学专家吗?”

池弈骁指着一处图形说道:“这是神经脉冲的热量变化数据,在特定阈值的刺激下,神经信号产生时的热量不同,这些不同的数据透露出信息。他可能在做某种实验。”

比起一肚子坏水的k教授的可怕,苏星九觉得池弈骁的脑子更可怕。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所以大脑的开发程度特别高。”

他摸了摸她的头,“天生的。”

女人乐得直笑:“那以后我儿子就是神童了!”

他本来也只想逗逗她,听到她说儿子时,好似心里被放了个小太阳,暖融融的烘得通体舒泰,四肢百骸都特别有劲儿,就搂着她笑:“不太可能是神童,儿子的智商随妈妈。”

她嚷嚷道:“我不给你生儿子了!”

男人笑得柔和又温暖:“生个女儿,像你,我宠着她。”

苏星九又开心起来。

第216章 闹谁呢?

从kent办公室带回来的小保险箱被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本小笔记本。

池弈骁翻开看了看,说出结论:“是神经研究的成熟数据。”

“能看出来是什么方向的研究吗?”

“这不是完整的研究报告数据,他有意隐藏。”他把笔记本放回保险箱,“只能看出跟反射性记忆有关,具体研究到什么程度,看不出。”

“这老狐狸防人之心真重。”苏星九下意识感到不妙。

她的亲生父亲秦先生是做记忆研究,莫非有什么联系?

其他几波派出去的人还没回,苏星九就拉着池弈骁先去睡觉。

折腾大半夜,都有些乏,躺下没多久,池弈骁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苏星九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到自己亲生父亲做的研究——资料植入记忆。

如果k教授他们在研究的东西是和记忆有关,是否就能解开自己人生最初的七年记忆空白并获取那批军工资料?如果真的解开,是谜团得到了答案还是潘多拉魔盒得到了钥匙?她实在拿不准。

翻了几个身,天边露出鱼肚白。她披上外套下床。

在沙发上坐了会,苏星九又穿好衣服,看了眼熟睡的池弈骁就出门去。

她来到海边别墅。

接近日出的凌晨是一个人的感官以及防备心最为迟钝松懈的时候,她挑这时候过来,也是想看看那个在泳池躺椅上睡觉的人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轻手轻脚进入别墅,先上到二楼,再从二楼的房间走到阳台。在离开之前,苏星九特意把这里的窗帘拉拢,就是方便回来时藏身遮掩。这会,她人躲在窗帘后,从帘缝里往外看——正看见一个人大咧咧躺在那泳池边的躺椅上!

这家伙果然是个自负的!

苏星九在心里冷笑,又期待又紧张。

期待那个人的真面目,紧张那个人的真实力。

她略一思索,从二楼回到一楼,脱了鞋,猫着身子向泳池去。先是一步一步地靠近,算计着出击与闪躲的距离,在离那男人两米远处,悄无声息地站定。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苏星九以凌厉的攻势朝那男人飞去一脚,紧跟而至的是作钳状的抓手与擒拿招式。

她有自信,这一波操作起码能够让对方猝不及防地接招。一定能占到先机。

没想到的是——

那男人不躲不避,只是侧身一躲就站起身来。

面对她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轻轻松吞了她所有招式,还用手在她脑袋上打了个栗子,“小鼻涕精,闹谁呢?没大没小。”

苏星九愣住。

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扑到他身上去,“溏心蛋!是你!”

“谁是溏心蛋?不许叫溏心蛋,难听死了。”男人身穿土黄色的休闲长裤和白色衬衫,与四年前的模样比,他憔悴沧桑了不少,但眉宇间的帅气不减,反倒多几分成熟的儒雅之态,“叫一声‘秦爷’来听听。”

“怎么是你!”苏星九完全不搭理他的话茬,沉浸在再见面的喜悦里,“你把我放到佣兵学院后,怎么都不来看我?就算我不记得你,你也可以告诉我啊。我现在都想起来了,你还是不来找我,还不给我联系方式,你怎么回事?”

小秦爷看着她笑,目光中满是温柔,“怎么还是那样子,你都不长大的吗?刚见面就叽叽喳喳问一堆,你把我从美梦里吵醒了知道吗?”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在我的地盘上做了美梦,得分我一半功劳。”

“美得你。”他亲昵地揉她的脸,“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没嫁给他,怎么叫你的地盘了?结婚证还没领,你跟他不算一家人。”

“早晚的事。”

苏星九毫不在意,她还想说什么,却只听到一阵拳风凌厉地从身后劈来。

一刹那,她整个身子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往后一拉,两个高大的男人就打斗在一起,赤手空拳地往对方身上招呼,一拳一脚都犹为狠厉。

“阿骁!”苏星九看到他的衬衣只扣了最底下三颗,显然是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出来找她,“你别打他,他是溏心蛋啊!”

两人谁都没理她。

苏星九就想到池弈骁说过的话,他心里对溏心蛋是有怨气的。

打的就是他!

于是,她又对溏心蛋说:“不要打了!不许打架!”原想威胁他,假如他伤到了池弈骁,她就跟他算账。但转念一想,如果这话说出来,池弈骁出于男人的自尊,恐怕会更生气,就只得闭嘴。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又不相上下,彼此都挂彩。

苏星九越看越气,就吼他们:“你们再打我就走了!”

三五个招式后,两人终于停下来。苏星九连忙去看池弈骁的嘴角和肩膀,有一点血迹,他的手肘和腿上肯定也会有淤青,不由地心疼,又心里生气。

溏心蛋却嚷嚷起来,“小鼻涕精!不带你这么差别对待的,我呢?你怎么不看看我呢?就他身上有伤吗?我下手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了几分,他打我用的全力!”

溏心蛋一向没脸没皮,故而嚷叫起来,就跟个孩子一样。

苏星九无奈地去看他,果然,他挂的彩比池弈骁严重些,随手帮他擦了嘴边与脸颊的血迹,念叨道:“怎么下手这么重?脑子里想什么呢?现在是打架的时候吗?”

刚一转身,池弈骁就已经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他高大修长的背影在晨曦里有几分落寞的倔强。

“阿骁!”

苏星九想追上去,被溏心蛋拉住,“你追他去做什么?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哪有男人对女人生气的?小肚鸡肠!幸亏你还没嫁给他,不然还得了。”

他这几句话声音不低,像是故意说给那个还没走远的背影听。

苏星九甩开他的手,“不是这么回事,我当年走开没有跟他商量,把他伤得很苦。他从来没对我撒气,看到你才把气撒给你。他哪里小肚鸡肠?我跟你两个人之前那样算计他,不过是打一架出点气,怎么就算小气呢?”

溏心蛋轻哼,“你刚还说他下手重,现在人都走没影了,还为他长篇大论地辩解。”

苏星九看了眼空空的房间,长叹一口气,带着溏心蛋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

第217章 打架

池弈骁下手确实很重。

苏星九细致地查看溏心蛋的伤口后,几乎能从他的伤势上感受到池弈骁的愤怒,他是从内心里发了狠打他的。

溏心蛋见她脸色如此难看,不由地出声安慰:“没多大点事,我刚故意那么说的,他打得不重。”

她还是沉默。

溏心蛋继续说:“那天他在码头看到我了。你刚刚不还说,他是把气都撒我身上了,这会怎么脸色还这样难看?人都变得丑了。”

他打他多狠,就意味着当年心里有多痛。

苏星九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脆弱,哽咽道:“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以为那样就会解决所有问题,是对他好。”

溏心蛋无奈,把苏星九搂进怀里,“不是错。这些都只是一个人的选择,无关对错。你的出发点是为了他,怎么能叫错?”

苏星九落下泪来,迷蒙着泪眼说:“你看到他的头发了吗?他还那么年轻,头发就白了,是因为我。他之前身体也不好,会痛,还冒冷汗,也是因为我。”

“你这傻孩子!”溏心蛋温柔地擦她的眼泪,“他喜欢你,当然会这样。喜欢你有错吗?别自己钻牛角尖里去。”

苏星九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池弈骁,故而就要起身去找他。

谁知她刚起身回头,就看到池弈骁站在门口。

他高大的身子像是在门口僵住了,脸色有如冰封,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从前他就是生气,也是会勾起浅笑的唇角。这会,他的表情竟和唐牧深有几分相似,冷硬而冰寒。

“阿骁……”苏星九突然有点怕他。

他一言不发走进来,琥珀色的眼睛只看着呆愣的女人,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箍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不容反抗地吻她。他的动作粗暴而刚硬,毫无温柔可言,铁钳一样的双臂更是把她在怀里囚紧了。

苏星九下意识反抗。

他箍她就更紧。

这个吻没有持续多久,在苏星九挣扎第二下的时候,溏心蛋就出手了。

池弈骁冷着脸和他再次打起来。

这一回,池弈骁的一只手始终握着苏星九的手腕不放,因此在打架时几次输了先机,让溏心蛋结结实实打中几拳。

“别再打了!”苏星九崩溃地哭喊,“别打了!”

溏心蛋双目赤红,他停下手,先是瞪着依然面若冰霜的池弈骁,又瞪着流泪的苏星九,“秦醒,你给我听好了。我把你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千方百计救你,养着你,什么事都依着你纵容你,不是要你像今天这样给他欺负!”

苏星九的手腕有点痛,但还是梗着脖子跟溏心蛋呛声:“我跟你说过了!他没有欺负我!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溏心蛋眼看着她这小媳妇模样,给她气笑了。

不管身上因为剧烈打斗又崩开的伤口,在两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喘着粗气教训她,就差把手指戳她脸上,“他没欺负你?你当我瞎是不是?你们两个要秀恩爱我没意见,刚刚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我看到你反抗了!你要挣脱他,他强迫你,这叫没欺负?啊?那什么叫欺负?你给我说说!”

“刚刚……”

苏星九说不出来,但她感觉到手腕上的力倏然松了。

池弈骁面无表情,情绪不明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他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强迫你。”

苏星九心头像被扎了一刀。

她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句话都组织不出来。

“我……”她想到自己刚刚确实是想挣开,但这种挣开并不是真的要挣开,几个念头在脑子里翻来覆去一搅和,外露的就只有默认般的无言。

不再等她说话,池弈骁放开她的手,再一次转身走开。

“你不许去找他!”溏心蛋眼疾手快拉住她,“怎么给你看上这么个玩意儿的?一会来一会走,这一会又顾自己走了。你还由着他闹,有没有点自我意识了?”

苏星九心里发颓。

听着溏心蛋的话,她才慢慢找回语言组织的能力。

这会就颇显冷静地看着他:“小秦爷,我很感激你救我纵容我爱护我,你在我的心里是很不同的,像桑姨和茶叔那样,我把你看做家人。但阿骁不是,我爱他。”

她转头看池弈骁离开的方向,“他是看到你抱着我才那样的,这不是强迫我。他从来不会清晰明了地表达他的情绪,不会告诉我他生气了还是高兴了。他的本心不是要强迫我,只是生气了,且按照他一贯的方式表达,我可以理解他。”

溏心蛋见她这样冷静清晰,就放开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给他辩解?他阴晴不定,还不会明确地表达自己,就指着你猜,你过日子不累吗?”

“两个人过日子,不是互相的事吗?为什么全要指着他让我宠我?那样,他也会累。”苏星九在沙发上坐下来,“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如果因为相爱,变得更累,又干嘛非要爱?”

溏心蛋的脸色不太自然,“你别突然一脸哲学气,我不太习惯。既然你都这样想清楚了,那你去找他吧。我不拦你。”

苏星九叹气,“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你怎么在这里睡?”

溏心蛋不答反问:“你跟他查出什么了?”

“一些研究资料的数据,不完整也不清晰。麦冬那边应该还会有信息,如果整理分析一下,也许可以找到那个肖明明藏身的地方。”

“没意义。”溏心蛋断然道,“那家伙藏在哪里都无所谓。”

苏星九感到不寻常,“他……抓着你什么把柄吗?还是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溏心蛋为她的思维力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手上控制着我的人。你跟那家伙搜集到的资料数据,是实验数据。那个实验对象,就是我的人。”

“他用活人做神经学研究实验?”苏星九想到池弈骁告诉他的,一阵气愤,“这是违反了国际公约!没道德!”

“我还不知道实验的具体进度,所以没有动他。现在最主要的事情不是去找他的藏身之处,是搞明白那些数据到达的程度。如果那个实验已经研究出一些东西,他很可能用什么手段控制了人。”溏心蛋神色凝重,“我查他好几年了。神经学可以涉及到人类的反应,再加上k的语言力,要控制一个人不一定是难事。”

苏星九观察他的脸色,心头打鼓,“他带走的实验对象是谁?”

第218章 臭不要脸

溏心蛋似乎挣扎了一阵,才说:“是茶叔。”

苏星九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他……”

溏心蛋很是自责,“姓肖的原来是我生门的人,k也是。关于你的信息,是肖泄露出去的。当初我到美国处理的信息泄露事件,就是他的事。”

“当时你没处理完?”

“我没对他下狠手。”溏心蛋眸光有几分凌厉,“他在生门好些年了,我的第一选择是和他谈判。”

很显然,他们谈崩了。

“后来没谈拢,我就暂且让茶叔去处理他。当时池弈骁的信息网查你查得很紧,别的人我不放心,就自己跑这件事了。等我确信那家伙不会再找你,再回过头,茶叔已经栽到他手里。”

苏星九总算暂且理清了事情原委。

“桑姨呢?”

“她……不太好。”溏心蛋神色暗淡,“眼睛看不见了。”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苏星九鼻子一酸,“不是说是家人吗?为什么……出这样的事不告诉我?如果我没有来这里,没有遇到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也不说了?”

“小醒,你不要这样想。当初覆盖你记忆的时候,不就是打着也许一辈子不会回忆起来的算盘吗?我确实没想过联系你,如果你一辈子不回忆起来,在唐家安安稳稳过你的下半生,我会很高兴。”他看到苏星九的脸色越来越黑,“你吃的苦够多了。”

“够不够我说了算!”

“别任性。”

“肖明明给我做催眠,你知道吗?”

“知道。”

苏星九瞪他,“既然你知道我会回忆起来,为什么不找我?”

“既然你都回忆起来了,你总能找过来,我干嘛费劲去找你?”

“你……”她踢了他一脚,“你果然欠揍!”

溏心蛋叹气,“我走不开。茶叔和桑姨我都盯着,分不出第二个身。让别的人去找你,我不放心。”

这个解释苏星九接受了。

她又坐下来,“我要见桑姨。”

“过几天吧,我带你去。你既然在这里,就由你盯着肖明,我把他的地址给你。我先离开几天,处理点事。”

“你知道茶叔在哪里?”

“知道。”溏心蛋把地址写在纸上,“肖明自己有一个私人诊所,他在那诊所的特护病房里。你要是想见他,很容易。他身上连着一个神经动能类的仪器,有复杂的加密系统。如果贸然拔掉,他会死。”

苏星九低声咒骂,“这王八羔子!”

溏心蛋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谁教给你这样讲话的?肯定是那个混球。我离开这几天,你别没事就去迁就他。一个大男人……”

“好了好了,你走吧。”

溏心蛋捏了把她的脸,“茶叔以前拍的dv存储卡我都放在楼上房间的抽屉里,你想要看就自己去拿。”

溏心蛋是从泳池所在的二楼爬下去的,他一贯不喜欢走正常的路。苏星九看他走掉后,上楼把存储卡都拿走,又收拾好医药箱,就去找池弈骁。

她一路上在肚子里打草稿,想半天没有特别好的解释。这个当口如果跟池弈骁解释溏心蛋在她心里的地位,很可能雪上加霜。但池弈骁那样的人精,因为溏心蛋而跟她吃醋,似乎也有些不合理——他从来没把唐牧深当回事。

溏心蛋和唐牧深有什么区别能使他这样差别对待么?

苏星九想不通。

故而在走进房子里的时候,她把肚子里所有的草稿都撕烂了。

和生气中的男人讲道理,效率很低吧?不如使个美人计,床尾和,省心又省力。

但事情超出她的预估。

她走进客厅就看到池弈骁,首先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都给处理了,尤其是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都给贴涂好了细致工整的纱布与伤药。整个人面无表情坐着,手里拿一份文件,看得很认真。

不远处的厨房里有叮里当啷的声音。

苏星九放下手里的医药箱,又把一盒子的存储卡随手放在茶几上,瞄了眼厨房的门,到池弈骁身边坐下,“伤疼吗?有没有漏掉的地方还没上药的?”

男人瞥了她一眼,“没有。”他目光扫过茶几,那是个透明的塑料盒,一眼可以看到里面放着的十几张存储卡。

“没漏掉?”苏星九不放心地绕着他看一圈,正想问是谁的杰作,就看到厨房里走出来个女人。

棕色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扇子般的睫毛就跟着抖动,非常嫌弃地皱起脸,“怎么还是你?”她手里捧着一大块刚烤好的披萨,转脸就换了个语气,“骁,我烤了披萨,海鲜虾仁的,刚出炉哦。”

苏星九翻了个白眼,走到她面前拿起一块热乎乎的披萨就往嘴里放,“他不吃虾仁,你不知道吗?”

bonnie气得柳眉倒竖,“我没有同意你吃,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什么?你竟然好意思说我没礼貌么?”苏星九淡淡然一笑,猝不及防地拿走她手里一整块披萨,跑到茶几边上。她直接用手把虾仁摘走,剩下的披萨递给池弈骁,“味道还行,你吃一块,当早饭了。”

“你这人真可恶!”bonnie跑过来,眼睛里冒出愤怒的凶光,“又没礼貌又没教养,还巴着骁不放,你就是阴魂不散!”

“诶,你说对了哦。”苏星九轻哼,“我就是阴魂不散。生生死死我都巴着池弈骁,他就是自己想要甩掉我,那也没门。怎么的吧?”

她昂着头和女人争论,池弈骁则眸光落在她身上。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闪过她伏在那男人怀里的样子,于是又收回目光继续旁若无人地看文件。

“你不要脸!”bonnie气得跺脚,“我和骁一起长大,你比不过我的。而且,我也有中文名,我叫弈爱,他叫弈骁,我们就是一对。”

苏星九突然笑出声,“你认真的?我想想啊,弈骁和弈爱,这两个名字倒确实是一对。”她颇为赞同地点头,收到bonnie疑惑的目光后,又露出个灿烂笑容,说:“一对兄妹。我们那儿的兄弟姐妹都这么个取名方法,名字里有一个字是不变的。”

bonnie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忘了生气,有点愣神,问坐在沙发上的池弈骁:“骁,你没有那样告诉我。”

“没必要告诉你啊。”苏星九接过她的话茬,“你们本来就是兄妹而已。”

“你胡说!骁总有天会厌倦你的!”

苏星九在听到“厌倦”那个词时蓦地感到心里一阵发酸,她哼了一声,转头就坐到池弈骁腿上,屁股晃几下,“你赶紧走吧。我吃饱了要睡他,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你!”bonnie看到池弈骁在她晃动的时候,手自然而然圈在她身侧,眼睛像被针扎了,愤愤不平看一眼被吃得狼藉一片的披萨,一跺脚就甩门而去。

臭不要脸的东方女人!

第219章 反思

苏星九等bonnie走远,把吃剩的披萨往茶几上一丢,双手搂在池弈骁的脖子上,“在海边别墅的时候我不是要挣脱和反抗你,你以前没有那样过,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她先挑着重点说,“没有及时跑来追你,是他告诉了我一些桑姨和茶叔的事,他们的状况都不太好,我很担心。”

池弈骁微微挑眉,把文件放到一边,没有说话。

“唔,你如果有心情的话,我现在就把他告诉我的事情告诉你。如果你还在不高兴,那……”她一边说着,一边手伸到男人的皮带扣上。

池弈骁抓住她的手,托着她的腰臀一举,把她放到旁边的位置上,盯着茶几上的存储卡说道:“这些是什么?”

“噢,是以前茶叔拍的视频。我在小庭院养伤的时候,他很爱拍这些,说都是以后的回忆。”苏星九睁着一双星星眼,“你想看?我放给你看吧。”

池弈骁点头。

他坐在沙发上看她忙碌,找dv,插卡又投放大屏幕。

气慢慢顺回来。

要说不生气,是不太可能。只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骤然发起的脾气,在看到她伏在那人怀里时,就算明明清楚她爱谁,也生气。

那个男人救过她,爱护她,又带走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超出他的掌控范围,尤其关于苏星九,几乎可以说是他安全感的死结。

池弈骁有一百个信心,苏星九不会跟着唐牧深走;但却半个信心都没有,如果开口的那人是什么见鬼的溏心蛋的话。

但再次听到看到苏星九和bonnie示威并作弄她,他就觉得被哄着了。

尤其那句生生死死巴着他。

然而,这口刚顺回来没多久的气,在看到存储卡播放的视频内容时,很快又堵上了。

视频大多拍摄在苏星九的恢复期,她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表现良好,尤其是和那个见鬼的溏心蛋的关系,更是良好。视频里大多是她和溏心蛋闹,炒菜、做甜点、打扫卫生、健身运动又或者其他……两个人闹起来就像两个如胶似漆的孩子,冤家互斗又很关心对方。

才缓和的气氛又渐渐凝固。

苏星九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不经过大脑的决定实在是不好。

她原想着这些存储卡里有茶叔和桑姨,没想到茶叔拍下来的竟然大多是她和溏心蛋。

“阿骁……”

池弈骁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屏幕,好久,他突然神色淡然地问:“如果现在,他要你跟他走,你走不走?”

“这是什么问题嘛,他干嘛要我跟他走?”

“你走吗?”琥珀色的眸光盯着她,“好好想想再回答。”

“我……他要是要喊我走,一定会有原因的。”

“什么样的原因你会跟他走?”

“那要看情况啊,茶叔和桑姨……还有,如果有别的紧急的事,这样的事不好说结论。具体的情况要具体看嘛。”

池弈骁的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所以你待在我身边,他一点不在意。有什么事,随时叫走你就是了。”

“不是这样!”苏星九上前搂住他的腰,“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骁,你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他有事找我,我怎么会不理他?这条命都是他救回来的。但……这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我……他可以算是我的亲人。”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也可以是亲人啊。”

池弈骁两只手始终插在裤袋里,没有抱她,“那你为什么刚刚要故意气走bonnie?”

“她很显然在觊觎你!”苏星九一脸的护食表情,“但溏心蛋才不会要跟我在一起呢,他们俩的情况不能类比。”

“你怎么知道,他不觊觎你?”

“感觉!”

“错觉也是感觉的一种。”

“阿骁!”苏星九嚷嚷起来,“他是我……我亲生父亲的学生,从小就有照顾我,虽然我现在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但是如果他真的对我有心,怎么还会放任我跟你在一起?他从来没有阻拦我做什么。他是真的关心爱护我而已。”

“我的女人需要别的男人来关心爱护了吗?”

“你不讲理!”苏星九松开他,“难道所有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就只能由你一个人来完成吗?我也有人际交往的!”她想起溏心蛋说不能没事就迁就着他,觉得甚是有道理,声音就又高了几分:“我就没有管你的人际啊,从来都不拦着你出门。就算有别的女人关……”

说到这里,她梗住。

顿了好一会,声音低下去,“如果有别的女人关心爱护你,我就教她们做人。”

池弈骁皱起眉看她。

自己把自己说得理不直气不壮,还搬起石头往自己脚上狠狠砸的,真挺少见。

他突然消了不少气,说道:“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能点灯。”

苏星九反思。

从她的角度而言,确实觉得池弈骁现在小气又计较,还透着不讲道理的意味。因为她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前提——她不爱溏心蛋,只爱阿骁。但又不得不承认,溏心蛋对她的影响力很大,即使瞎编个理由要把她带走,她也会先跟着走再回头算账。

那么站在池弈骁的角度想想呢?

池弈骁这样的人,身边想要弄个女人陪着,太简单了。即使他危险而强大,送上门的女人也不会在少数。但自从他与她表明心意在一起后,她从未为他身边多余的莺莺燕燕而烦扰过,甚至都没见到他身边有什么别的女人绕来绕去。

或许bonnie算一个吧,但就算是刚刚这种他完全可以借bonnie气她一把的场面,池弈骁也什么都没做。

她又稍微想象了一个关心爱护他却对他没想法的女人。如果真有那么样个人出现在他身边,他还对她解释说:“她是真的只关心爱护我而已。”

唔……她可能会把他们两个人都弄死。

想到这里,苏星九抬头,目光坚定道:“阿骁,你给我一点时间。这几天溏心蛋不在,等他回来,我会解决这件事的。我知道是我的问题。”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有单方面的付出,单方面的宽容与理解。

往一个空山谷里喊两声都能听到回音,更何况对方是一个活生生的自己深爱的人。

苏星九明白,一个人不可能占着所有的好事。既然她决心走入和池弈骁的亲密关系里,那么对于其他的关系就应该有所取舍和把握分寸。

池弈骁盯着她的表情变化,点了点头,“好。”

第220章 探诊所

他转身要上楼,被苏星九拉住,“我有要求。溏心蛋没跟我说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段时间你不能不理我,也不能假装工作很忙事情很多。你要和我睡一张床,不能找借口晚睡早起避开我。”

他心里好笑,面上却绷着表情,“可以,要求合理。”

苏星九嘟起嘴,“你也不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这不是签合同。”

“那……要用什么语气?”

她闻言委屈地瘪嘴,眼睛里竟莹莹有泪光,“就和以前一样啊……你是不是真的生我气了?连对我摆出什么态度都要跟我问设定,那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你爱我的。”

眼看她真的要哭,池弈骁轻叹一口气,转身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有一个神经学专家要过来,我现在要去回复信息。”

她立刻转悲为喜,一脸期待地从他怀里抬头,“神经学专家?是可以解读那些实验数据的那种人吗?”

池弈骁在她眼睛上落一个轻吻,“嗯。”

“我和你一起去!”

她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他。

池弈骁无奈,开视频电话时就干脆把她抱坐在腿上。

连线接通时屏幕里出现一张年轻秀气的脸,刚叫出一声“earl”,就表情奇异地梗住,他理解不了眼睛看到的画面,“电话打错了吗?”

苏星九好奇地盯着他,“你就是那个神经专家?好年轻,你叫什么?哦,我叫苏星九,英文名是star,我更喜欢别人叫我中文名。”

“gordon,我没有中文名。”他打量着苏星九。

池弈骁把屏幕移远一些,“他祖母是中国人,母亲是亚裔。本人是瑞典神经学专家。”

“那么,介绍结束后是不是开始下一个项目。earl,她就是你的白头发?”

池弈骁没回答,手圈在苏星九腰上,神情放松道:“两天后到圣地亚哥,我为你准备了两盒好茶。”

“没问题,实验数据你先传给我。”gordon的长相是那种三分东方气质的奶油小生,偏奶少油,眼睛透着一点棕绿的色调,“你染头发了?原先更白一些。”

苏星九听了心里就高兴。

“小姑娘你笑什么?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坐在他腿上的女人。”

苏星九就从他腿上跳下来,对着屏幕微微躬身点头,“很抱歉,是我没有注意场合。”

gordon奇怪地看了眼池弈骁,见他正目光柔和地看着女人,不由地笑,“真没想到,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女人拿下你。我都想立刻飞去圣地亚哥看一看了。”

“随时欢迎。”池弈骁把实验数据打包好发过去,“如果方便,请尽快。”

苏星九没再杵着,坐到边上的沙发。池弈骁又跟gordon说了些事,并对数据做了一点初步的讨论,最终gordon决定当天就出发前来圣地亚哥。

挂了电话,池弈骁让麦冬安排接洽接机和住宿的事。

他坐到苏星九旁边,“现在说你茶叔和桑姨的事情。”

她温热的手覆在他大手上,把溏心蛋说的情况都备细跟他说明,最后叹了口气,“我想去看桑姨。但溏心蛋没有给我地址,说要等他回来。”

“先去私人诊所。你桑姨的地址,我让人查。”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去。你一天一夜没好好睡了。”她摸上他的脸和眼睛,“阿骁,我有点怕。我的亲生父亲做记忆研究,会不会跟这个研究和这么多事有牵扯?”

池弈骁轻轻拍她的背,“理论上来说,神经学和记忆学不在一个门类。但肖明明似乎同时进入这两个领域,过于危险,这也许是……那人到现在为止还不动他的原因。”

“k教授是不是也到美国了?”

“还没有。”

苏星九不再多想,当夜和池弈骁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日出时分,两人换了衣服前去肖明明的私人诊所。

这诊所离中心市区有点距离,在街道的末端,附近的居民楼不算多,毗邻一个小公园,乍一眼看去是毫不起眼的小地方,总共三层楼。

今天是周二,诊所门上挂着非营业时间的牌子。

苏星九注意了一下周围,几乎没有人,她指着附近墙上的说明牌:“一到二层是他的诊所,我们从三层走?”

“嗯。”

池弈骁身手极其敏捷,话音刚落人就动作,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打开了第三层楼的窗户,对苏星九打了个手势。接下来换池弈骁在三楼关注周围,苏星九跟着爬上去。

第三层楼看起来似乎没有人住,好几扇门前都结了蜘蛛网,窗栏上粉尘极厚。有几扇门年久失修,甚至没有锁上。在晨曦初露的时分,这层楼散发出诡异的恐怖气息。

苏星九皱眉,“怎么会这样?附近都是民居,没道理这里这么荒。”

不一会,池弈骁在走廊尽头的门前停住,“原因大概在这里面。”

走廊尽头的房门把比其他所有门的门把都干净光溜,门上落了锁。

苏星九正要把开锁器拿出来,楼梯上传来走步声。

她和池弈骁对望一眼,两人悄无声息闪进了附近一扇门内。这是个充满尘土的空房间,整个房间里都有种久无人住的腐朽气息。苏星九本想躲在门口,但池弈骁拉了她一把,两人就躲在墙后。

门底边透光,有可能会暴露。

听来人的脚步声,身形不高,中等身材。他从楼梯口一路径直走到尽头的房间,掏出钥匙开锁。苏星九和池弈骁等他进门,从没关上的门缝间往里看——

一个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白色的病床旁,那病床附近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机器。床上躺着一个清癯的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气若游丝。他脑袋边连接的仪器上不断跳动着数据。白大褂男人在仪器上每操作一次,床上的中年男人就有不同程度的抽搐,屏幕上的数字就跟着变化。

苏星九目光阴鸷。

池弈骁轻轻一拉她,她就忍下那口恶气,跟着他下楼。

白大褂的男人正是肖明明,和上一次见到时差不多,那头黑色的中长发此时更长,被随意绑在背后,他看屏幕数据时还是习惯性地从镜框上方看出去。这个习惯性动作苏星九印象深刻,她一度怀疑那副眼镜的真正作用——也许只是装饰。

床上瘦骨嶙峋的男人正是茶叔。

从前的茶叔是有些微胖的,如今被折磨成那副骨架子,半死人般躺着成为实验对象。

心中又气又痛,她几乎不能冷静下来,像池弈骁那样在肖明明的办公室高效率地翻找东西。

她就想把这个地方给炸了。

池弈骁理解她的心情,故而加快自己的动作,把办公室里找到的有可能是实验用的数据资料都拍照备份。

肖明明从三楼下来时,二楼有一个房间里发出响动,大约是他的某个病人。他在楼梯口喊了一声,“我就过去。”

路过办公室时,脚步轻轻一顿,门没关。

推门一看,整个办公室空无一人。他又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街上与公园里也几乎空无一人,现在还没到上班的时间。

第221章 神经学专家

回到海边别墅,苏星九一脸杀气。

池弈骁一进门就开始把资料誊出来,做简单分类并保存。

苏星九绕着客厅走了几圈,在麦冬忍不住想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她蹦出一句:“王八蛋!”一脚踢在沙发上。

麦冬缩了缩肩膀,“老大……”

“茶叔在肖明明的诊所里,他是实验品。”

麦冬听了,也骂:“这混球,要不要带人去崩了他?”

“他有一架仪器独一无二,不好妄动。”

麦冬看了眼脸色极黑的苏星九,犹豫着开口:“桑姨的位置也找到了,在一家疗养院里。失明,行动不便,每天都有护工照顾她。”

苏星九的目光杀到麦冬脸上,“哪家疗养院?带我去。”

“星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麦冬现在跟着政河叫她星姐,在看了那酷刑录像带后,他再也不把她当个小女人看了。

关于亲近的人,什么样的心理准备都是虚的。

苏星九在见到桑姨之前,不会把她往更坏的情况想,失明与行动不便,已经是极差的状况了,连溏心蛋那种乐天派都说“不太好”。她也不舍得往更坏的地方去想象桑姨的现状,就好像在诅咒她一样。

然而在见到桑姨时,苏星九还是霎时红了眼睛。

她目光无神,原来清透的眼睛变得浑浊无比,这是失明;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走,这是行动不便。比这些更难让苏星九接受的,是她的脸。桑姨原来半边脸都有红色的胎记,现在红色的胎记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似烧灼的疤痕。

丑陋而狰狞地布满半张脸。

麦冬在一边小声说:“我查了入院记录和照顾她的人,那个秦先生也调查过她这样的原因,没有结果。她是在埃及被发现的,发现时全身是伤,腿筋断了。”

苏星九像丢了魂般飘到她面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还没碰到她的脸,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你是谁?做什么要来看我?”

她从前的声音温柔婉转。

苏星九骤然落泪痛哭,“桑姨,是我。我是小星。”

朴有桑在听到声音时嘴角有抽动,转瞬即逝的一个动作,苏星九泪眼迷蒙没有看到。她伏在朴有桑的双腿上,哭得像委屈的小女孩子,“你怎么这样了?我还怪你不来找我,对不起……桑姨,是我没有来找你。对不起,对不起……”

朴有桑安静了好一会,伸手轻轻摸她的头,“你不用对不起。我记不得你是谁,你哭得再厉害,也没有用。回去吧。”

苏星九的泪似被堵在嗓子眼,她沙哑着道:“什么记不起?我是小星啊,你怎么会记不得我?”

朴有桑说话时会牵动脸上的疤痕,那些疤痕随着她脸部肌肉的动作也跟着动作,每说一句话就好像有几百条虫子在她半边脸上扭动,煞是骇人。

“我让人清除记忆了。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也不想再记得;以前的人我不再认识,也不想再认识。不管你是哪个小星,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桑姨……”

池弈骁向前扶住苏星九的肩膀,她靠着他流泪。

“推我回去吧。”朴有桑对护工说。

轮椅慢慢转回,苏星九眼看着护工把她推回去,想上前再说几句话。

朴有桑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就算以前我们关系很好,你也不必再来找我。我变成今天这样不知是拜谁所赐,从前的朋友亲人但凡有谁能帮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回去吧。我看不见了,也不想见人。”

苏星九的脚步顿住。

窗外的蝉鸣仿似故意,在这时戛然而止。静谧的会客室里,苏星九眼睁睁看着桑姨的轮椅越来越远。记忆中那些温热的拥抱与柔婉的声音都好似随着那张轮椅远去。

她心如刀割。

这时她明白为什么溏心蛋不直接给她桑姨的地址,而是说要等他回来再带她去。或许是溏心蛋救助了桑姨,由他带着去,桑姨总归不会这样绝然,当有几分客气。

但她那个模样,无论说出什么,都不会缓解苏星九心里的痛。

回去的路上,苏星九始终忍不住眼泪直淌,自责、痛苦、仇恨与心疼像麻花那样交织着拧在一起,又是钢铁般的冷硬质地,在心里搅动。

在她目前的人生里,母亲这个角色始终是缺席的。在山间小庭院的那两年,桑姨对她的悉心照顾与呵护,使母亲的角色在她生命中慢慢露出应有的模样——就该是她那样温柔美好又端庄雅致的女人。

如今她成了这副模样,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阿骁……”她痛极出声,再说不下去。

池弈骁抱她在怀里,脸色也很黑。他知道朴有桑在苏星九心里的地位,曾经以为苏星九死了的时候,也是她前来开导。朴有桑和茶叔都是智慧聪明又性格宽厚的行业精英,心中有善意也有爱意,却双双落得如此下场。

“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仔细查。”

开车的麦冬脸色凝重地点头,“我马上通知下去。”

“查到任何信息,都要告诉我。”苏星九忍住眼泪,狠狠一吸鼻子,“谁打过她欺负过她,哪怕拔掉了她一根头发,我都要讨回来。”

池弈骁没说话。

若说复仇的无聊,谁都会说。这世界上有许多复仇成功,自己又落得凄惨下场的人。要他们站出来说,或许会说复仇只是苦了自己。但这些话,对于一个还没有复仇成功的人来说,很虚无。

就像这世界上的年轻人,总是不会理会过来人的经验。

更何况为桑姨讨公道,苏星九未必会感到复仇的空虚,就像他为苏星九讨的那份公道。

回到住处,麦冬把任务分配给池弈骁手下的追踪调查专家。苏星九不想闲着感伤,就加入,她曾经去非洲执行过不少任务,对埃及有一定的了解。从朴有桑被发现的地点出发,他们开始罗列她可能的遭遇并划定第一步的探查寻访范围。

池弈骁见她不发颓也不沉溺悲伤,松了口气,和麦冬去机场接gordon。

gordon到别墅时,已经有厨师在准备餐食。苏星九在池弈骁的书房里,和他的手下开着视频核对地图与探查地点。

她志在必得。打算以发现地点为中心对周边的居民乃至过路人进行探访,她把这个范围定到了正常范围的两倍。哪怕是一年几次来到那附近做生意的外国人都要一一探查。

待议定第一步,关上视频会话,苏星九的心绪平静很多。

下楼时gordon正和池弈骁坐在沙发说话。gordon本人比视频里见到的更白,棕绿的眼睛更偏绿,与他皮肤相衬,有几分病态少年的气质。他染着灰绿的发色,与苏星九近来的发色正巧一样。

“你是那个女孩,star,初次见面,你好。”

第222章 苍天饶过谁

苏星九大大方方走过去与他握手,“你好,远道过来,辛苦你。”

“没关系,我和earl是老朋友了,他有事需要我帮忙,随时说一声,我有空都会来。”gordon笑着转向池弈骁,“你爱的这女孩很好,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苏星九看了眼池弈骁,在他目光中发现赞同与爱意,莫名感到心跳快了几分,“谢谢你夸奖。”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关于那些数据……抱歉,我可能比较着急,要么我们先吃点东西?”

“没事。”gordon笑笑,“我在飞机上吃了一点,也休息够了。我们就先说说那些数据,我在家里和飞机上一直有研究收到的资料,根据我现在的初步判断,这是一种反射的实验。但实验的目标似乎不是控制,而是激发。”

控制这个观点,溏心蛋提过,他忌讳的也是这点。

苏星九追问:“是把他当做武器吗?激发某种能量?”

“不是。”gordon摇头,他指着池弈骁给他的最新资料,“这一段到这一段,是写入数据。具体的专业名词我就不说了,简单来说,他通过一种方式对实验品进行信息或者程序写入。这一段,是波段,是实验品的反应。根据我的初步判断,他是想对实验品输入什么东西,而后通过神经反射,将那些输入的东西激发出来。”

苏星九和池弈骁对望了一眼,一个相同的猜测在他们心中成型。

gordon继续说:“这只是我的猜测。这些数据不是特别完整,如果要下结论,我想看看那个特别的仪器,以及我需要见到实验品。”他的脸色变得凝重,“如果我没有猜错,实验品是一个活人,对吗?”

“是。”苏星九阴沉了脸,“他是我敬爱的长辈,我要救他。”

“原来如此。”gordon点头,“earl,能够安排我去那实验室吗?”

池弈骁不答,拧着眉思考。

苏星九道:“肖明明以前是生门的人,溏心蛋是他曾经的老大,也许可以试试让溏心蛋把他约走,调虎离山。”

gordon听了皱起眉,“生门的老大?你是说门神?”

“你认识他?”

“他找过我。”gordon一脸莫名,“大约是两三年前,具体的时间我记不得了。他似乎有事要找我帮忙,我没有答应。他的事和你们的事是同一件?”

“现在看来,应该是的。”苏星九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不愿意帮他?”

“两个原因。首先我对生门没有好感,生门有不少不择手段的人,比如这位做实验的医生,在活人身上下手,我很不齿。再者,earl和生门有些仇怨,我是earl的朋友,当然不会帮他。”

真当是苍天饶过谁。

苏星九无奈。

池弈骁不爽生门自然是因为当年溏心蛋帮她死遁,这件事却反过来作用在了茶叔身上。

gordon见她神色有异,就问:“那个仇怨解决了吗?现在……你们和他似乎在诉求同一件事?”

“呃,那个仇怨只是个误会。”她看了眼池弈骁,“门神是我的好朋友。”

gordon惊讶,脑补出了不少他想象的狗血。但看了池弈骁的寡淡脸色,他什么都没说,“既然这样,那就跟生门合作吧。虽然生门中有不少人我不喜欢,但门神这个人的名声还可以。我拒绝他后,他从来没有报复我要挟我,以他,是可以做到的。”

“阿骁……”苏星九不敢应下来。

池弈骁勾起唇角,握住她的手,“他这几天不在,等回来商量。”

gordon又问:“门神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认识肖明明吗?”

苏星九笑了一下,“生门有许多人,我怎么会都认识。”

gordon却是思索的表情,“肖明明和门神很熟悉,连我都知道。他和门神研究的领域相近,关于记忆那些。在一些国际论坛学术研讨的场合,他们几次都是一起出现。”

苏星九愣住,心里的猜测就很明朗了,她惊讶地张了张嘴,“我几乎不认识生门里除门神以外的人,我曾经出过一点意外,他们救了我。”

gordon理解地点头。

他们不再讨论这些,去餐厅吃饭。

饭后,池弈骁和gordon去书房说话,到半夜才回房间。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与烟味,进门后拿了衣服就往浴室走,“一起洗?”

苏星九摇头,“你快些洗好,我有话跟你讲。”

他勾起唇笑,“既然着急,就给我洗。”

苏星九很没有原则地去了浴室。她给池弈骁洗头又擦背,一边说道:“阿骁,gordon给的消息你也想到了对吗?肖明明的意图应该是解开我记忆最初七年的结,也就是,梅花烙。”

池弈骁闭着眼睛坐在浴缸,应了一声,“不一定是解。他也许是想要那种记忆植入的方法。”

苏星九点头,手上的动作随着思考慢下来,“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背叛溏心蛋?溏心蛋跟我亲生父亲是师徒关系,他想要记忆植入技术,不是更应该巴着溏心蛋不放么?”

“你也听到了,从前他们两个关系不错。”他拿起花洒把她手上的泡沫冲干净,自己把头洗完,“从关系不错到背叛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你在这里猜,不如直接去问。”

“是哦。怪不得之前溏心蛋不让我插手,这应该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我是池鱼了。”

“什么鱼?”

“池鱼啊。”她突然有点小骄傲,“你没反应过来吗?殃及池鱼的池鱼。”

男人勾起红唇笑,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浴缸里带,“是那个池鱼吗?”他把她按进水里,身上薄薄的睡衣就被水浸透了。

苏星九微微脸红,“你想说我是你的池鱼吗?我才不要当鱼,黏腻腻滑溜溜的,身上还长密密麻麻的鳞片,不好。”

“黏腻腻滑溜溜说得没错。”他轻轻笑起来,手往熟悉的地方伸去。

不一会,整个浴室就变得少儿不宜。

苏星九的思路与身体都被他带着走,几乎没有空档再去想别的事。

池弈骁见她这样,心下稍安。

茶叔和桑姨都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一直做事并不能缓解她心里的痛苦。不如就把所有的逻辑和思绪都丢开,沉到欲望里,累到睡着,醒了之后再去忙碌。

总比睁着眼睛一夜一夜发愁要好得多。

静谧的深夜里,明亮的月光从天上泄下,拼尽了全力,没有闯进遮光窗帘的防御圈。它也不在乎,悠悠然洒在窗玻璃上和墙上,将整座海边别墅包裹得仿若塑了一身银装。

第223章 钓鱼

第二天,苏星九想到个招。

她心里着急,一早就联系溏心蛋,对方却反应消极,居然对把肖明明叫出来调虎离山这个主意嗤之以鼻。她不认为是溏心蛋对营救茶叔不着急,其中应当有内情。但她等不及仔仔细细问明白了。

“我打算自己去调虎离山。”

见池弈骁只是神色和缓看着她,苏星九继续说:“需要确认的是,肖明明到底知不知道我跟溏心蛋的关系?以及我恢复记忆后,我们联系上了,这一点他知道吗?”

“知不知道都不要紧。”

苏星九微微一愣,转念就想明白了。

无论肖明明有什么企图,苏星九身上的记忆谜团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引力。他让kent留在国内打探苏星九,不就是怕打草惊蛇?

只要他有兴趣,这一招调虎离山就能成。

“我会确认我自己安全。”她目光殷切,“阿骁,我要去。”

池弈骁沉吟一瞬,点头,“周围我来布防,你拖住他至少四十分钟。”

“应该没有问题。”苏星九想了想,“先摸清他最近的日程安排,我想……最好在外面偶遇到他。我会把他往更远的地方带,万一他发现什么,赶回去也需要不少时间。”

“好。”

主意一拍板,就进入实施。

麦冬一向高效率,很快拿到肖明明病人的资料。他虽然开私人诊所,但对于一部分常年患病在家的“老客户”是上门服务的。他们就利用这一点。

这是一个难得的下雨天。

圣地亚哥进入夏季一向高温又少雨,偶见几场雨,往往有怡人之感,如同洗刷暑气。

肖明明一早从诊所出发,打了一把黑色的大伞,悠然走在行人道上。他心情不错,时间又尚早,因此决定步行去两个街区外的病人家里。

那病人得了遗传性感染病,需要定期复查血象。

这种病死不了人,却也不会让人活着好过。对病人自己和对家人都是一种长期的慢性折磨。肖明明每次来这里复查,都要见到病人妻子病态又忧愁的脸。

从雨里走来的好心情就淡了,等他从病人家里出来告辞,他犹豫着站在门口——不如去喝杯咖啡再回?权当散心。

正站着,一个微带低哑又有些俏皮感的声音响起:“肖医生?是你吗?”

肖明明看去,心里警觉,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苏小姐,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女人笑得又惊又喜,“我还没好好谢你呢。牧深说你会跟踪我的案例,这么久,都没见你联系我。没想到,异国他乡,碰上了。”

肖明明心里有一丝疑虑,笑容便淡了几分:“我这边事情忙,没顾得上。苏小姐现在感觉如何了?”

“唔……还有点奇怪。今天这么巧,不如我请你喝一杯咖啡?”

他的眸光从眼镜框上方看过来,“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去街角的咖啡店,你详细与我说说。”

他果然感兴趣。

苏星九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上两杯拿铁,就一脸的迫不及待,“在我十六岁之后的记忆我是记起来了,但是关于那一段空白的a记忆,到现在为止,我没有一点头绪。非常偶尔,在睡梦里,我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哦?什么样奇怪的声音?具体说说。”

“很难描述,有时像是人在嘶吼,有时又感觉是动物的吼叫声。那个叫声达到一定的强度,会有种火山喷发的预兆感,好像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但往往那时候,我就会醒来。”

肖明明闻言陷入沉思。

“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有一段日子了。”

肖明明把他的眼镜往上一推,“苏小姐,不知你是否方便把你恢复的记忆,大概告诉我?”

苏星九略显惊讶,“是肖医生给我做的催眠,你不知道吗?”

肖明明在她惊疑的目光里笑了,“催眠不是窥探,我只是引导你,会在一些重要的记忆节点上引导你去推开那扇关上的门。但门里具体有什么,我不会都知道。还有一点,当你记起某一部分记忆时,会自发地延伸到其他记忆的恢复,这些都只有你自己知道。”

这个道道苏星九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地心安。

“唔,肖医生知道什么?不如你先说说你大概知道的,我给你补充。”她用一个冷淡的微笑拉开两人的距离,“有些记忆涉及到我个人私密,我想……不是很方便。”

肖明明点头,“我知道你被人折磨,受了不少酷刑,之后又被救走,与人相爱。”

“是,大致上是这样。”

“我想知道,救你的人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在你恢复期间,有没有接受过催眠相关或者说记忆相关的治疗?”

苏星九道:“有一点点。我的身体进入恢复期间时,有一个人曾经用金属小球在我面前晃荡。那时我一心求死,但被他说服了。现在想来,是否是一种外力作用使我消了求死的心意?”

“只有这个?”

“嗯。那以后都没有了。”

“救你的人你都认识吗?”

“不认识。我只知道他们是生门的人,但在生门里具体做什么,我从来不知道。那时每天照顾我的人主要有两个,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

肖明明微低头,再度推了推眼镜,“生门,你知道这个组织?”

“是。有一个男人来看过我,次数不多,有点年轻。他和别人讲话时,我听来的。”

肖明明看向她的目光有几分探究,“对救命恩人不了解吗?似乎不太合理。”

苏星九轻笑,“他们未必是我的救命恩人吧。也许我的a段空白记忆才是他们救我的真正原因。”

肖明明一愣,转而扯扯嘴角,“抱歉苏小姐,我不是故意让你回忆伤痛过去。”

“不碍事的。”苏星九侧头往墙上的钟扫了眼,继续说:“其实我这次来美国是特意找肖医生你的,牧深说你在圣地亚哥,但似乎换了联系方式,所以我才来碰碰运气。这么大一座城,没想到我们能遇上。”

肖明明对此并无怀疑,反而解释说:“我几乎不去c国。苏小姐的案例虽然特殊,但对我现在专注的研究,并没有什么关系。另一方面,我确实对你的a段空白记忆束手无策,所以也觉得不好再多打扰你。”

“哦?肖医生现在在做别的研究?”

苏星九眼见他眸光中露出一种奇异的兴奋与狂热,心中恨意渐生。

第224章 神之子

雨还在下,但势头已缓,滴滴答答地不停,像是连绵的诗意落在大地上,溅起优雅的水花。咖啡厅里播放的钢琴曲舒缓美妙,将整个空间都渲染得安静宁和。

肖明明说话的语调亢奋:“是,我在做一个跨世纪的研究。如果成功了,就有可能改写人类的神经学研究史!这是一项重大的研究,几十年前曾有人想在记忆研究的领域突破难点,但是他失败了。现在,我从神经学的角度出发,很可能会成功。”

他说得壮志满怀。

“神经学?”苏星九压着心里的脾气,“肖医生果然是名医,催眠、神经,竟然都很有建树。你这么优秀的医生,妻子和孩子一定很为你自豪吧?”

谁知话音刚落,肖明明的脸色就变了。

他变得阴沉:“我没有结婚,也不需要结婚。”

“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苏星九看着他这不寻常的反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肖医生为自己的选择坚守,过不同常人的人生,很让我感到敬佩。”

肖明明阴沉的脸色就缓和不少,他盯着苏星九:“你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与肖医生的选择相比,我的人生扭曲多了。我没有上过学,却受过大部分人没有受过的酷刑,颠沛流离,竟然还和富有的唐家扯着关系。不是更奇葩吗?”

“不同的选择,不一样的人生总是被人排挤。人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自私、贪婪,不敢接受不同又恃强凌弱,傲慢又怯懦,所以这个人间根本不值得为它付出。”肖明明似是有共鸣,表情露出轻蔑,“人,是蝼蚁,也是猪狗,可以利用,但不能信任。”

苏星九在心里愣住——这怕不是个扭曲的连环杀人犯?

她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头摆出阴险的微笑,“肖医生这样说不怕吓走我吗?”在肖明明仿佛刚回神的愣怔中,她换了副桀骜的语气:“这些话若不是你坐在我对面说出来,我差点以为是我不小心暴露了呢。”

肖明明的神色竟然浮现出惊喜。

苏星九忍着一口恶心,把他拖在咖啡厅近半个小时。

当手机响起来时,她如释重负地接起:“这边结束了。”

池弈骁低沉磁性的悦耳声音仿佛是神语。

她于是借口跟肖明明告别,并装模作样地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以方便日后交流。

回到海边别墅,池弈骁和gordon都已经在了。

苏星九气哼哼地把包往沙发上一丢,骂道:“那人渣就是个神经病!我真是三生有幸,碰上这么个神经病,他怎么不去演电视?神经病才研究神经学!”

gordon满脸无辜地看向池弈骁,“她……不是在攻击我吧?”

池弈骁道:“说不好。”

苏星九这才看向两个男人,“你们的结果怎样?”她看到gordon的脸色,尴尬地笑,“我是骂那个姓肖的,呃,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

gordon苦笑,“我理解你的心情。”

池弈骁朝苏星九招了招手,她在他身边坐下,“茶叔的情况不乐观。”

gordon就翻篇神经病的话题,认真道:“那架机器连接着他的神经,如果贸然救人,他就会变成永远醒不过来的植物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这些年我在神经学上也不是混日子过的,我可以切断那架机器,需要回一趟瑞典把我的宝贝带过来。”

苏星九的心随着他说的话起起落落,终于舒出一口气:“谢谢你。”

“但是,你也不要过分乐观。他的神经因为这些日子的实验已经存在损伤,人类的神经元细胞不可再生。再生技术虽有,但还处于测试阶段,根据我的估算,那个茶叔被救出来后,大概只是比植物人好一些。”

池弈骁担心地看着她。

苏星九静默了一会,轻轻一笑:“就目前茶叔的状况而言,能够把他安全救出使他脱离实验品的地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无论他会成为什么样,都比做那个实验品要好得多。谢谢你为他奔波。”

gordon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许,“earl,你爱的女人果然不一般。她的理智超出我的想象。”

苏星九说:“你可以直接夸我的。”

gordon就哈哈大笑。

当天,gordon用过午饭,下午就收拾东西出发返回瑞典。

池弈骁派人盯死了肖明明的私人诊所,确保在gordon回来之前,茶叔的位置不会被转移。苏星九心里很紧张,她翻来覆去想自己在那变态面前有没有暴露?想到晚上睡不着,烙饼似的折腾。

池弈骁就把她搂到怀里,“我体谅你这几天心烦,不动你。你现在是不是发躁了?”

“什么呀!”她瞪他,“我好怕肖明明那个混球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万一他有地道呢?偷偷把茶叔送走,我们扑个空。”

“这里是圣地亚哥,挖地道是随便的事吗?”他摸着她的脸和手臂,“你把那天和他见面时,观察到的他的神情仔细告诉我。”

苏星九就一点一滴都跟他说。

池弈骁思索了一阵,下结论道:“他没有察觉。”

“你怎么知道?”

“从查到的资料看,他信耶稣。但他的信仰应该只是为他的扭曲而服务的,他自认为是神之子,有教化和鞭笞普通人类的责任。他把自己摆在正义的位置,不会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见不得光,自然疏于防范。”

“这是耶稣的反派黑吗?”苏星九翻了个白眼,“我还有一点怀疑,他在某些方面可能因为跟人不一样受到过排挤,或者说校园暴力之类的。”

“嗯。他是同性恋。”

苏星九冷笑,“他才是真正的懦夫。自己不是大多数,又不与人抗争,不为自己争取,却把刀挥向无辜的别人,欺凌比他更弱的人。还把耶稣拉出来给自己撑门面,糊弄谁呢?他从头到尾就是一条可怜虫!”

“很多时候,变态杀人犯都在儿时受过伤。心态扭曲不一定全是他的错,挥刀向无辜,是他的错。”

苏星九本想再骂几句出出气,但转念想到池弈骁的童年,就咽下了那几句话。

她趴到他胸口,“阿骁,为什么人会有不同的选择?我们两个以前受过的苦也未必比他轻,但是……虽然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总不至于到他那样。”

“也许是际遇。”池弈骁想到从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把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也可能真的有神存在,他选择性地救一些人,给他们的命里注射阳光。”

她突然乐得咯咯笑,像个孩子,“你是不是在说,我是你的阳光?”

“有吗?你过度解读了。”

“你家老二都点了头,你嘴硬个什么劲?”她的忧愁与担心已然消弭,就恢复活力,“你这种叫做口嫌体正直,就是傲娇。”

“好,那我改正。我听我家老二的。”

她身上的睡衣就很识趣地离开了主人。

苏星九的心烦再次于不知不觉中离她远去。

第225章 要他的恨

肖明明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手机看,他想给苏星九打电话。

kent并没有从她身上得到重要的信息,根据前几天与她遇到时谈论的一番话,她似乎是生门有意识救助的人。小秦爷救了她又放了她,是什么意思?

他原以为这个苏星九身上有些猫腻,才特意接近,引导唐牧深找到自己去给她做催眠。没想到,她看起来只是个苦命人,记忆被人动过手脚,手法很高明,目的未知。这样的人并不能完全提起他的兴趣。

毕竟用活人做科学实验,他不是首创第一人。

把她记忆封存得再高明,也可能只是某个科学狂人的实验而已。

因此他才没有把许多精力放在她身上,而是让kent去打探她。kent的信息也很有限,她是被小秦爷救下的人,至于为何救下,谁都不知道。也许朴有桑和茶叔是知情人,但这两人目前的状况,是不可能吐出消息了。

她会不会只是小秦爷的一次路见不平?毕竟那个男人做过不少次这样的事。

可如果不是呢?

小秦爷救她的目的是什么?

肖明明心里浮起一个猜测,脸色就变得不太好。

他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出苏星九的电话,刚嘟的一声接通,办公室的人就被踹开,随之而来的是手机的铃响。

苏星九和两个肌肉发达的高个男人站在门口。那两个男人一看就不好惹,面无表情站着像两堵墙。苏星九则一改之前见到的温雅女人模样,穿着一身t恤牛仔,莫名其妙带有学校里不良少女的气质。

她双手抱胸站在他办公室的中央。

肖明明看了眼面前三个人,慢悠悠起身,放在桌下方的手悄无声息地拉开一个抽屉。

那里放着一把枪。

然而没等到他把抽屉拉开一半,苏星九一条腿飞起,踢向桌子,双手撑在桌沿,整个人跳马一般转动,待他反应过来时,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抽屉完全被拉开,那里面的枪也掉在地上。

肖明明甚至没看清苏星九的动作,那把枪就被她刷一下踢到了两个高个男人的脚边。

“你要做什么?!这是强闯民居,犯法的!”他的金丝边眼镜歪歪斜斜挂在脸上,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恐惧。

苏星九二话不说甩了他一个耳光,“你还跟我谈犯法?你的脸可真大。”说完,她用腿制住翻腾的肖明明,双手接连不停地甩他耳光,他若抬腿反抗,她就在他抬起的那条腿上压下一脚,每次都堪堪压在小腿胫腓骨上。

疼得他嚎叫不停,又无法挣脱。

门口的两个高大男人本与李,互相对视了一眼,达成不出手的共识。

这黑长毛胖子根本不需要他们三个人来对付——他简直弱爆了。

直到肖明明脸上发肿,苏星九才停下手,她恨意十足地把手指捏在他眼球上,冰冷狠厉地说道:“被施加痛苦的感觉是不是又想起来了?心里更扭曲了吧?明明是要把人当猪狗来利用的神之子呢,现在像猪狗一样任人宰割。”

肖明明怒吼,却又不敢吼出一句实际的话来骂她。

苏星九在他的眼球上一按,“我卸了你的视神经怎么样?你也尝一尝,神经被人摆布的痛苦,很公平吧?”

“不,不要!”肖明明这才明白她的来意,浑身发抖,“你,你是为茶叔来的?”

她按在他眼球上的手唯一发力,“就是把你一块块卸了,都不解我恨。”

“不!别这样……我,我把他还给你,我现在就把他还给你。”肖明明抖着肩膀,手刚刚攀上苏星九的小臂,就被狠狠砸了一拳,引得他一声嚎叫:“别打我,别打我了。我也没想要把茶叔绑来的,是kent给我出的主意。”

说到这里,他恐惧的情绪似乎被掺入杂质,语气竟有怨怼,“只有茶叔,只能是茶叔,他才会……”

苏星九眉头皱起,“谁?”

肖明明撇过头,一言不发。

“你和小秦爷有什么仇?用茶叔来威胁他,你有什么目的?”

肖明明骤然瞪她,被压住的眼球剧烈移动,“仇?目的?你怎么不去问他?!”

苏星九立刻想到溏心蛋对“茶叔营救计划”的消极,她放开他的眼球,站起身,脚踩在他胸口,“你用了最差的方式去吸引他注意。”

肖明明阴惨地笑起来,“吸引他注意?我不要他的注意,我要他的恨!”

“他不恨你。”苏星九盯着他表情扭曲的脸,“他就算心里有恨,也只会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茶叔,或者,恨自己认识了你。”

肖明明的脸突然神经质地抽动起来,苏星九已经完全放开他,他却依然躺在地上。

“你曾经和小秦爷同进同出,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没有想过吗?”

肖明明沉默好久。

苏星九耐心地等在一旁,屁股靠着他的办公桌,手里转玩着一支笔。

“他救你帮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肖明明自然明白,苏星九之前与他的“偶遇”是安的什么心。他坐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他让你来救人的?”

“我被小秦爷救回来,还有两个人至关重要。其中一个,是茶叔。”

肖明明点头,“你和他合谋?”

“这很重要吗?”

他想必想通了某些事,缓慢转动的眼睛是在思索,“他是为了你,才放弃我。”这似乎是他的结论,“当初,我泄露秦醒的事情,他都没有对付我。现在,他和你来对付我。”

苏星九心头一激灵。

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秦醒是谁?对他很重要吗?”

肖明明冷笑,“那女人身上带着一大批军工资料,那些武器如果被研制出来,改变世界格局不在话下。你说重要吗?”

“你泄露秦醒,是想要全世界的人跑过来杀他?”

肖明明的语气又低落下去,“我没想他死。”

苏星九大概明白这家伙和溏心蛋之间的恩怨。池弈骁说过,他是同性恋,泄露秦醒的消息要么是为了引起溏心蛋的注意,要么是为了测试溏心蛋护着的秦醒,和他相比,谁更重要。

谁说只有女人陷进感情里才可怕?

她轻哼一声,“先不谈你这行为有多幼稚。把秦醒的消息泄露,这个主意应该不是你出的吧?”

肖明明猛然抬头,被打肿的眼睛盯着苏星九:“你怎么知道?”

第226章 一个够了

苏星九双手抱胸,朝天翻了个白眼,“猜的。”

人的精力与心思有限。

gordon曾说那些实验数据非常专业。苏星九联想到之前肖明明给自己催眠治疗和他在三楼实验室的模样,大概对他的性格有些了解——他专于科学,不擅人心。

kent就不一样了,语言学涉及到沟通与心理,出幺蛾子的概率更大。

她把笔往办公桌上一丢,“你的催眠术,是跟小秦爷学的吧?神经学才是你的本职。”

肖明明表情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小秦爷也对我用过催眠术,术有深浅。他解读人心,比你更精通。”

“是他教我的。”

“为什么来给我催眠?”

“我听到你的案例情况后,就知道你的记忆是他动的手。”肖明明说话时,有一种奇异的自豪感,不禁让苏星九对他侧目,“这种手法在全世界范围内,只有他会。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所以你特意来治疗我,想引起他的注意?”

肖明明没有接这个话茬,他低下头。

苏星九又有点领悟到,“还是你想挖掘我的记忆,看看……他爱谁?”

他闻言像是被踩中尾巴,激得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刚刚的一顿打,屁股刚离开地面,就又扎扎实实地跌坐下去。他竟然红了耳朵,梗直脖子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吼道:“你少跟我炫耀!”

和方才求饶的男人,仿佛是两个人。

苏星九感到可笑,无聊地瞥了他一眼,“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你还信这个?”

“你什么意思?”

“姓肖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爱他,他也从没追求过我,你会是什么心情?”

“你说什么?”肖明明以最大限度瞪着他的眼睛,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他又捂着眼睛和嘴角抬头,“你说的是真的?”

“瞎吃飞醋,还殃及茶叔,你可真有个好使的脑袋!”她说着话,骤然发怒,倚着办公桌的身体霎时站直,一脚揣在他额头,“茶叔的仇,我永远记着!但今天,我放过你。”

他像是被抽了根筋,软趴趴的身体承受着拳脚,“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他千方百计救你,把你藏得那么好,他……你,你是谁?”

“现在想明白了?”

苏星九冰冷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她走到门口,对本和李吩咐:“放了他,在茶叔被转移之前,他不能出这间办公室。”

“好的,秦小姐。”

苏星九走出去后,肖明明像得了失心疯,一身血呼啦碴地爬到门口想追出去,被两堵坚硬的肉墙挡住,他趴在地上喊:“她是秦醒?她就是秦醒!你们刚刚叫她秦小姐,她就是秦醒是不是?!”

他像疯了般,坐在地上又哭又喊,“是秦醒,是她……”

苏星九走到三楼,肖明明那嘶哑难听的声音已然听不见。茶叔的转移工作接近收尾,gordon满头大汗地在操作机器和连接着茶叔脑袋的输液管。

她站在门口看,池弈骁走过来,把她从头到尾检查了遍,“姓肖的,带回去了?”

“没有。我把他放了。”

池弈骁挑眉。

“他是个棋子。背后的人,我没有猜错的话,是t旁敲侧击问过我资料的事情,肖明明连这点都毫不知情。他不在乎秦醒,只在乎被他的小秦爷救起的苏星九,是不是他的情敌。”

“你告诉他了?你就是秦醒。”

“嗯。我要把他背后的人钓出来。”

“还是不高兴。”池弈骁摸到她的脸,有些凉。

苏星九沉默了一会,眼睛盯着病床上瘦成杆的茶叔,“他把茶叔折磨成这样,刚刚……我真的想杀了他。但,我下不去手。我怎么会关心一个作恶者的立场,茶叔已经变成这样了,就算那王八蛋有一万个苦衷,又怎么样?”

施害者的苦衷从来都不该是暴行被原谅的理由。

池弈骁把她抱在怀里,“所以你跟他不一样。”

苏星九语露委屈,“我不想要这种不一样。看看茶叔,我就讨厌我这样。我应该杀了他,我应该杀了他!”

池弈骁吻在她额头,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不如,我们等茶叔醒来。他醒过来,告诉你,他恨肖明明,我陪你去把他杀了。”

苏星九从他怀里抬头,看到琥珀色眼睛里的温度,心里的烦躁与恨慢慢平复下来。

茶叔的转移工作在大半个小时后完成,gordon带来了他近些年研制的新式机器,原理类同肖明明的大家伙,在供能上稍显不足,但大致可以保证茶叔的生命安全。茶叔被转移时,gordon给他注射了药剂,使他陷入深度睡眠,因为拔插管的过程会造成疼痛。

茶叔被转移到海边别墅。

二层的两间房间被打通并进行改造,成为适合他的“休养病房”。

半夜时分,苏星九坐在病床边看着瘦骨嶙峋的茶叔,埋在床边无声地哭泣。

池弈骁和gordon在门口站了会,gordon悄声问他:“你不去安慰她?”

“她现在需要自己的空间。”池弈骁说着把门轻轻掩上,“去书房。茶叔的后续治疗方案,需要什么,要做什么,你尽管提。”

苏星九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茶叔身上的药剂效力虽然过去,但他始终昏迷不醒,这应该是神经实验的后遗症。

她来到池弈骁的书房,他和gordon正在讨论后续的治疗方案并安排治疗医师与医护的细节。她朝两人点了下头,没有打扰,来到阳台上。

弦月高悬,似一只眯起的眼睛,清冷冷注视着人间。

她看了会,给溏心蛋发了条信息:茶叔在我这里,你可以出现了。

他之所以对营救茶叔的计划表现消极,是他心里明白,只要他出现去救人,肖明明的防备乃至背后黑手的指点也许会不择手段地加诸于茶叔,到时恐怕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趁着他们都还不知道苏星九的底细与动机,她出手救人是最合适的。

溏心蛋未必是有事处理才走开,大概是故意转移对方的视线和注意力,这算是给她助攻了。

然而想清楚这点,却让苏星九更有心理负担。

茶叔被抓走不是近来的事,他竟然舍得让茶叔在他们手里多年,而不愿意到c国找她。

他宁可自己顶着牺牲茶叔的危险,也不愿意把她的记忆唤醒,就因为四年前是她主动求他覆盖记忆。

这种纵容与爱护,几乎到了残忍的地步。

她如何承受?

会这样爱护她的人,有池弈骁一个就够了。

第227章 跟自家人较劲?

一天不到的时间,溏心蛋出现在海边别墅。

他果然是跑出去转移视线的,看到苏星九的消息,就立刻坐飞机赶过来。

gordon为着茶叔的后续治疗方案出去奔波了,别墅里只有苏星九、池弈骁和他几个熟悉的手下在。除了苏星九,没人把溏心蛋当个正经客人看。

“带我看看茶叔。”他一脸的风尘仆仆,把手提箱往沙发上一放,立刻又被麦冬拿起放到地板上,溏心蛋完全不在意这些,扯了扯衬衫领口,在苏星九脑袋上摸了摸,“小鼻涕精越来越优秀了,这事办得真漂亮。有计谋又直接痛快,不错。”

苏星九不着痕迹看了眼沙发上面无表情的池弈骁,把溏心蛋往楼上带,“茶叔的基本情况稳定下来了,gordon制定了一个详细的治疗方案,有希望能够在半年内让他恢复意识。”

“gordon?那个神经学专家?”溏心蛋在楼梯上站定,回身看向池弈骁,“他请来的人?”

“嗯,他们是好朋友。”

苏星九揣着心理准备,就怕溏心蛋一张贱嘴又说点不着调的。

没想到溏心蛋露出个和气的笑容,向沙发的方向半鞠了个躬,“谢谢池先生为茶叔做这些。”

池弈骁侧身看过来,很随意的语气,“不客气。我是为了阿星。”

一阵莫名其妙的别扭气氛。

溏心蛋往楼上走,到茶叔房门口时,说:“姓池的脾气这么怪,你真能忍受他?每天日子过得开心吗?”

苏星九没有回答,推门进去,她把gordon说过的治疗方案大概对他说了一遍。

溏心蛋耐心听她说完,仔细看过茶叔后,眸光落在她身上,“还有话要对我说?”

苏星九咽了口口水,手不着力,握成拳状,抬头迎向他的目光。他可能习惯了黄色,淡黄色的衬衫穿在身上,使他的皮肤看起来更显白皙,“你救了我,我很感激。”

他把双手插进裤袋,眉头皱起,“直接说,发生什么事了?”

苏星九把心一横,道:“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也不知道那时候你怎么样照顾过我。但是现在,你对我,只是一个救命恩人。我们是很熟悉,这种熟悉,可以让我答应为你做很多事,哪怕这件事危及生命,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

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她还是继续说:“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以后,我们的交往……”

“是他让你这样说的?”

“不是,是我想跟你说的话。朋友之间的交往本来就应该有距离。”

溏心蛋的脸色奇差无比,他阴沉道:“我不同意。”

苏星九不解地看他,“为什么不同意?你不喜欢我的,我知道。”

“谁说我不喜欢你?”溏心蛋瞪着她,“我不仅喜欢你,我还爱你。”

“不要胡闹。”苏星九冷静地看着他,“谁都不是傻子。”

他不再说话,握紧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走。

苏星九挣脱不开,也不愿意使招数打他,就只得跟着下楼。池弈骁还坐在沙发上,仿佛是早就料到事态,洞悉的眼眸朝两人看过来,让她心中发紧。

溏心蛋真的喜欢她?

那事情会很难办。

溏心蛋一走到沙发边上,就放开苏星九,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到池弈骁面前,揪住他领子,“你对她说什么了?让她不要靠近我?哼,长这么高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堂堂正正做点事,有本事你直接来找我。”

池弈骁看似漫不经心,伸手一用力,却挣开了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衬衫领口,“你算什么,使唤我找你?”

苏星九一阵头疼。

“你敢欺负她!仗着她对你的感情,你就干涉她交友?这是小人行径,你亏不亏心?”

“你是她的朋友吗?”

溏心蛋瞪着他,“我和她当然不只是朋友。这一辈子,只要她说要,就是天上星,我都会去摘下来给她。”

话音刚落,池弈骁就揪住了他的领子。

苏星九干脆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脸死水地看向对面同样懵逼的麦冬。

池弈骁不是多话的人,拳头扬起就往溏心蛋身上砸。

溏心蛋一只手挡住他的拳头,竟没有反抗,说道:“我是她哥。”

……

下一个扬起的拳头就停在了空气中。

和那个拳头一样静止的,是双重懵逼的麦冬和完全愣住的苏星九。

溏心蛋伸手推开池弈骁揪住他领子的手,顺势坐在茶几上,说道:“他们叫我‘小秦爷’不只是因为我是秦先生的学生,我还是他的儿子。我叫秦眠。”

池弈骁显然也没有料到这场面,在溏心蛋对面坐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搞半天,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跟大舅子较劲呢?

苏星九脑子糊了,“你,你是我哥?为,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着眼睛鼻子就都红了,“我不是孤儿,我有亲人?”

“我和你不是同一个妈妈。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那时,苏姨是我爸的助手。她一直照顾我,其实就是我没有血缘的妈。后来,她嫁给我爸,生了你。我们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小时候我爱睡觉,你爱闹。”

苏星九的眼泪哗哗哗地落下来,池弈骁就走到她身边坐下,抱着她肩膀。

溏心蛋继续说:“我们的爸爸是科学家,他做记忆研究。苏姨是助手,也是特工。她最初是有目的地接近他,后来说出真相。她在庄凌憬手下工作,因为没有把国会要的军工资料上交,遭到追杀。”

苏星九浑身一抖。

“谁追杀她?”

溏心蛋惨然一笑,“数不清了。苏姨她确实拿到了那批军工资料,至于为什么没有上交,我不知道。她把资料给了你。”

“这是我小时候记忆空白的原因?”

溏心蛋点头,“是记忆植入。她把资料植入你记忆,但那时,这个手段还不成熟。所以,为了保住你不产生认知混乱,她和爸爸决定,把你七岁以前的记忆全部封存。”

苏星九擦了眼泪,心中的逻辑清晰起来,“封存的手法,叫‘梅花烙’?”

溏心蛋似乎并不意外她知道这些,“对,只有通过‘梅花烙’才能够提取那批资料。”

第228章 从前从前

“你知道‘梅花烙’的操作方法?”

溏心蛋盯着她,很久才说:“我知道。”

苏星九的手紧紧握着池弈骁的,她浑身冰凉,“可以告诉我吗?”

他似是想起往事,一声长叹,目光里出现挣扎。

就那么静静坐着很久,苏星九甚至感到外面的太阳都往下掉了一截,他才开口:“之所以叫‘梅花烙’,是因为操作它需要五个词。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行为里,对记忆植入的对象不断重复那五个词,按照一定的顺序和音调,植入的资料就会随着记忆被激发。”

那些盒子!

苏星九和池弈骁对望了一眼。

她喉头发紧,哑声问道:“你知道那五个词?”

“不知道。爸和苏姨只让我看了操作办法,那五个词是什么,我跟我爸都不知道。好像只有苏姨和她的朋友知道。”他看向苏星九,“你想提取资料?”

“我想要记忆。”苏星九目光坚定,“你说这些,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妈,我爸,还有你……你们曾经看我出生,和我一起生活,是我的来处。但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想把它找回来。”

溏心蛋原本是不同意的,那批资料即便过去这多年,依然举足轻重。

但看着苏星九的目光,他无法拒绝,故而只有继续叹气:“你知道那五个词吗?”

“我知道两个,乾三爻和涧中石。这两个词都被放在木盒子里,乾三爻在安禾集团的董事长手里,涧中石是你下的翡翠任务,放翡翠的那个盒子跟安董的盒子一模一样,涧中石是翡翠价签上的文字。”

“那个翡翠是苏姨做的。”他在解释自己下任务的因由,“苏姨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了,唐牧深的妈李晓帆。李晓帆做的设计,苏姨负责切割打磨和抛光。她做那个翡翠项链时,你老扒在桌子边问她,这么漂亮的东西是不是给你的。”

苏星九鼻子一酸。

原来溏心蛋下任务又转手把翡翠送给她,是出于这个原因。

“我……我以为是牧深妈妈的东西,我把那项链给牧深了。”她现在有点后悔。

“你想要回来?”溏心蛋突然没好气地瞥了眼池弈骁,“让你男人给你拿回来。一个翡翠项坠,不费事吧?”

池弈骁道:“不费事。”

“你别激他。那个翡翠我都送给牧深了,也是他妈妈的心血,不要去拿。”最后一句,她对着池弈骁说。

“你这臭丫头片子,怎么就听不懂话呢?”溏心蛋突然站起来,到她面前,恨铁不成钢地骂她:“还没嫁呢,这一天天的胳膊肘子往外拐,这件事那件事都给他想为他考虑,你怎么不给你自己想想?”

苏星九站起来,拉着他手叫了声:“哥。”

没等说话,后面的句子都淹在她泪水里。

她说不出话了,只又叫道:“哥。”

溏心蛋听得心里发酸,一个大男人竟也忍不住红了眼,把苏星九往怀里带,紧紧抱住。他差点要哭,一眼看到池弈骁的脸,愣是把眼泪憋回肚子里。

苏星九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对爸妈的感觉,她很陌生;对溏心蛋,她则熟悉得很。原本为着这种亲近颇有纠结,现在他是她哥,这种熟悉就成了锦上花,让人暖心暖肺。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好几年,你都能告诉我的。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只有一个人,每次想起,都好想要一个亲人。你怎么舍得不告诉我?”

溏心蛋擦着她的眼泪和鼻涕,红着眼睛说:“是哥哥没保护好你。爸被人杀了之后,苏姨原本没想把你送走。那天,她出去办事,我们两个人留在家里,一伙人闯进来,差点……把我们都杀掉。幸亏苏姨及时赶了回来。”

他只比她大了三岁。

苏星九哽咽道:“那会你也只是个孩子,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干嘛?”

“她来不及给你治伤,简单包扎了,就把你送到唐家。她威胁唐震先,如果不保住你,就把消息散布出去,说李晓帆的所有资料都被唐家拿走。这样,你才安全地在唐家活下来。”

“那你呢?你去了哪里?”

“她一路带着我,联系各国的和她有交情的科学家和各界人士,建立了生门。要说‘门神’,第一任门神是她。”

“那她……”

溏心蛋牙齿紧咬,呼吸有点急,好一会才平复心情说道:“我十三岁那年,为了从一伙佣兵手里救我,她中了三枪。把我藏在一个山洞里,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把人引开,被他们杀死。他们用她的尸体引我出面,我没有出去。”

“那座山……”

“在蓝海附近,我会带你去。”溏心蛋终于没有忍住眼泪,他手发抖地摸上苏星九的脸,“小醒,是哥对不起你。没有保住苏姨,也没有保住你。让你被那种人渣带走,受酷刑,变成那个样子。我不配当你哥。”

“你就行行好吧。”苏星九瞪了他一眼,瘪起嘴,“我只剩你一个亲人,还要跟我说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我才不管配不配得上,你是我哥,那就是我哥。”

溏心蛋这时的表情倒比苏星九像个孩子了,他吸吸鼻子,捏她的脸,“傻丫头。”

池弈骁见两人把事情和缘由基本上都说开了,就适时站起身,用他独特的方法缓和了一波气氛,大手拍在苏星九的肩膀上,轻描淡写地说:“你哥他到底还年轻,有些不成熟,是难免的。”

果然,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溏心蛋浑如炸毛的猫,“姓池的,别以为小醒向着你,我就不敢动你。”

“你知道阿星向着我还动我,不是让她难做吗?”池弈骁把手搭在苏星九肩膀,倚着她站,单手插裤袋里,“一家人还是和为贵,别影响了你们兄妹感情。”

溏心蛋气得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苏星九于是拍了拍他的胸脯,“哥,他是我挑的。”

生气归生气,从亲妹子嘴里喊出的一声“哥”却是十足窝心的,他把苏星九从池弈骁怀里拉过来,手勾在她脖子上,“今天哥带你吃好吃的,别管那臭男人。吃完好吃的,哥带你去逛街,你想买什么,刷我的卡。”

“好!”苏星九快乐地答应了,眼睛里冒出星星来。

麦冬眼看着两人走出去,终于把自己从玄幻的思路里拎出来,看到自家老大正双手插裤袋里,闲在在站在原地,“骁爷,你不去吗?要不要派人跟着他们,算……保护一下?”

“不用。”池弈骁收回目光,唇角勾起笑容。

原先觉得那家伙是个王八蛋,白得扎眼睛,现在看他跟苏星九走在一起,倒觉得遗传和血缘真是白得很可爱了。

他往二楼书房走,语气轻快:“冬哥,晚饭你做主了。”

第229章 沾毒了

朗夜疏星,夏风和暖。

池弈骁手里捧一杯酒站在阳台,衬衫随意散开几颗扣子,休闲长裤与拖鞋使他看起来颇有邻家大哥哥之感。

从推开唐家老宅书房的那扇门见到她坐在沙发上,到现在,快一年了。

日子过得毫无知觉。

就像和她在一起的那两年,总是在某天一回首,才发觉已过去不少时光。

他想起老宅她房间的阳台,有一架秋千。那时她好似还挺喜欢那秋千,入夜或半夜的时候,就爱坐秋千上荡来荡去,抱着个毛绒娃娃看夜空。

池弈骁把酒杯往栏杆上一放,高声叫道:“麦冬。”

麦冬正走进来找他,手里拿一份文件,听到叫声先问:“老大,有什么事?”

“去准备一个秋千来,要材料,我自己做。”

麦冬应下,“现在吗?”

“嗯。”池弈骁拿走他手上的文件,“你有什么事?”

“是bonnie小姐,你之前让我留意她的动向,我一直让几个兄弟轮流盯着她,发现她高频率进出酒吧和地下歌舞厅这类场所。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判断,她可能……沾毒了。”

文件里有打印的照片,是bonnie和几个打扮朋克风的男人在一起。她浓妆艳抹,衣着暴露又与几个男人举止亲密。

“明天把她带来,我自己问她。”

麦冬接了命令就走,约莫大半个小时,他把秋千的零件带过来,“老大,要帮忙吗?”

“不用,你去休息吧。”

麦冬还是习惯性守在楼下,一直到凌晨一点左右,苏星九和秦眠回来了。

秦眠手里至少有十五个纸袋,各类品牌都有,苏星九手里也不下十个。他们看起来像是在某家商场进行了一场扫荡,收获颇丰。

苏星九把手里的袋子哗啦一下散在地板上,拿起其中一个小袋,满脸喜色地地给麦冬:“冬哥,给你买的手表。”

麦冬受宠若惊,“星姐,这怎么好意思?”

她又拎起一个小袋子,“这是政哥的,你们俩一人一个。还有这两个,给本和李,一人一套瑞士军刀。你和政河总要替代阿骁出面,是撑场子的人,他们是去砸场子的人,需求不同嘛,是不是?”

麦冬听得笑起来,“那谢谢星姐了,回头我带给他们。”

“不客气。”

她乐滋滋地把地上的礼品袋都分类整理好,不仅有他们的礼物,还有不少平常她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兄弟们都有小礼物。诸葛的礼物是一个最新款vr套装游戏机,她特意留下,准备亲手送给他。

看着她这模样,麦冬从内心里认同她是“老大的女人”,并为老大高兴。

“阿骁呢?”她说着又整理出一个蓝色袋子,“我给他也买东西了,他没出门吧?”

“嗯,老大在楼上。”

一直沉默的秦眠轻哼一声,“行了,大半夜的,我看着没我什么事了。我去看一眼茶叔就回房睡觉。在这别墅里,我有房间的吧?”

麦冬朝他笑了一下,“已经整理好了,我带你上去。是老大让吩咐整理的。”

秦眠装作没听见,但还是面色和缓地上楼。

苏星九则来到她和池弈骁的房间,一进门就听到阳台上有声音,她把蓝色袋子往床上一扔,走过去看——池弈骁正在组装一个秋千椅,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你给我做的?”她眼睛晶亮。

“嗯。”池弈骁把最后的螺丝拧紧,“过来,坐上去试试。”

她伸手拉他,“你和我一起。”

两个人就坐在秋千椅上晃悠,稳稳当当。苏星九很开心,窝到池弈骁怀里,“这个小礼物我好喜欢!阿骁,我也给你买了小礼物。”

“什么?”

她就蹬蹬蹬跑回房间,把蓝色袋子拿到他面前,“送你的!”

池弈骁打开一看,是一盒内裤。

他眯起眼睛,“你在暗示我?”

苏星九拉起他的手往房间里走,顺手关上阳台的门,把男人推坐在床上后,她倾身压过去,“我给别人买的东西都是手表啊军刀啊袖扣啊什么的,但是给你买的东西,不能是那些,你是我的人嘛对不对?需要点特别的。”

“所以你买了这些?”

苏星九笑得贼兮兮,“你穿给我看!”

从前他有过一次兴起,在商场买了不少成套的女士内衣,十来种样式,带回来给她穿。她起初还有些羞答答,有点扭捏,后来就也习惯了。现在是真野开了,竟然“反杀”回来。

池弈骁双手箍在她腰上,勾起红唇,“想看哪条?”

苏星九得逞地笑,抽出一条红白相间的。她选的色都是池弈骁平时没有穿过的颜色,是存心要捉弄他。

他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扔到地上,一翻身就把她压在床上。

“这时候还穿?”

“你耍赖!刚刚说要穿的!”

“只是礼貌性问一下你喜欢的颜色。”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逗留太久,就相拥着滚进被子里。

事后,苏星九赖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心满意足道:“阿骁,我好高兴。我有亲人了,他是我哥。真好,他是我哥。”

池弈骁轻抚她的头发,“嗯,以后你嫁给我,就有娘家人给你坐镇。”

她笑得眯了眼睛,“是坐在大堂中间,你要给敬茶的那种吗?”

他捉到她眼中的促狭,吻她的眉心,“只要你想,只要他要求,我都答应。”

“你应该把这些话当面告诉他。他还气你呢,你们两个大男人,像两个小孩子。”

池弈骁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从秦眠自亮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龃龉就不存在了。秦眠介意的是他的脾气与对苏星九的态度,他介意的则是对方的有恃无恐。这一切都因为秦眠是秦醒的哥而烟消云散。

夜里,他又折腾她两次。

第二天,苏星九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她下楼时,秦眠和池弈骁正在餐桌边吃饭,两人神态自若。她有点稀奇,扒在餐桌边一看,这些熟悉的菜式……不由地疑惑:“阿骁,你做的?”

“嗯。”他吃得慢条斯理。

“哥,你……”

秦眠一边吃一边用一种长辈的态度说:“嗯,味道还可以。”

苏星九在心里偷笑,坐到餐桌边,“哥,我想吃红豆糯米蛋包饭。”

秦眠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我给你做。你别吃他做的,到时候肚子吃饱,就吃不下蛋包饭了。”说完眉飞色舞地走进厨房。

苏星九对着池弈骁笑,一旁的麦冬也忍不住发笑,“秦先生和星姐真是一对亲兄妹。”

“冬哥,你在夸我吧?”

“嗯。”麦冬连忙点头,“我肯定是夸星姐的。”

苏星九正要给池弈骁说那蛋包饭,李和本带着一个人进了屋。

第230章 鉴定书

才几天不见,bonnie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

她原来身材高挑,皮肤紧凑,此时弓着背,略显浮肿,双眼无神且目光涣散,眼圈下方发青灰,像是没有睡醒。她站在那里,犹如一具木头,好似不认得眼前的人。

苏星九心里微惊,这个模样的人她见过不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

她看到池弈骁的脸色,漫不经心的面容下有不易察觉的冷意。

“说说看,做什么去了?”

bonnie听到他的声音,好一阵没有说话,眼神游离,漫无目的地飘到餐桌方向时,眼中渐渐凝起一点光芒,“骁……”她声音有点哑,“我想你了。”

池弈骁走上前,抓起她的手臂看了眼,紫红色的针孔点在肘窝里散布,很是刺眼,“带她去戒毒所。”

李和本刚要带她走,bonnie就突然发疯般地反抗起来,“我不去!我不要去那里!”她声音尖利地大叫,“不要!”

“现在后悔,晚了。”

bonnie尖叫着挣扎,双腿乱蹬。但她这点程度的反抗,对李和本来说,宛如挠痒。

厨房里的秦眠听到声音走出来,苏星九简单跟他解释了几句:“她是萨拉查先生的女儿,阿骁一直有照顾她。”

秦眠下意识皱眉,“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眼神落在bonnie身上时,不由地厌恶:“才多大的女孩子,怎么这么糟心?萨拉查要泉下有知,得给她气活。”

bonnie听到秦眠的话,像暴怒的狮子要冲过来,“你是什么东西?你是谁!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站在我父亲的立场说话?”

秦眠耸耸肩,“人之常情而已。我也就将心比心想了一想,要是我的女儿像你这样自暴自弃,我就一枪打死她。”

话音一落,bonnie的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她不知何故,嘴唇发抖,整个人往后缩去,甚至都不再反抗。

池弈骁见状,就挥了挥手,“把她带走。”他又吩咐麦冬,“戒毒所那边你去安排一下。”

几个人都走出去后,秦眠回了厨房。不一会,他捧出一盘黄澄澄的蛋包饭,上面撒了柠檬汁,香气极盛。

苏星九的胃口有点被bonnie打扰,叉了一勺饭,不放心地看了眼门口,“阿骁,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我的疏忽。”池弈骁的神色也不轻松,“她这几天大概心情不好,又落了别人圈套,中招了。”

毒贩的可耻并不在于仅仅是贩毒,他们为了扩大毒品交易,还会盯着有钱人下手,使用肮脏龌龊的手段,故意让他们沾上毒。

bonnie就是这种。

她平时喜爱外现钱财,身上的衣服、包和首饰都极讲究,一眼看去就觉得是谁家的富贵大小姐,又混迹在酒吧和地下歌舞厅,是很容易被盯上的。

“烦心事放边上,先吃东西。”秦眠递过来一罐番茄酱。

苏星九往蛋包饭上挤了点,“她到底是萨拉查先生的亲生女儿,动她的主意,不管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都值得查。”

“嗯,已经派出去查了。”池弈骁说。

“基本不会是巧合。”秦眠一脸的理所当然,看向池弈骁:“这件事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谁这么没眼力劲儿?”

秦眠看了眼苏星九,“他传染你的吗?这么自大。”

“这叫自信!”她笑道,“阿骁对毒品的态度是很明确的,挑着这个点撞上门来,不像是算计,倒像是挑衅。”

这也就意味着对手很棘手。

池弈骁这时恢复了那毫不在意的表情,从苏星九的盘子里挖了一勺蛋包饭,“省了我费劲去查,等他自己上门。”

秦眠嚷嚷起来:“喂,你不要说两句耍帅的话就以为转移注意力了,我看到你吃蛋包饭了。”

“嗯,味道不错。”

眼见两个大男人又要一番口舌战,池弈骁一个手下带了个男人进来。

“老大,他说是秦先生的人,有东西要当面交给秦先生。”

秦眠见到他,一招手,“东西给我,你先走吧。”

那人递过来一个文件袋,装得厚厚的。苏星九探头探脑凑过去,“是什么东西?”

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两个小袋里有头发,还有一个扁方小盒子,似乎是用什么技术保存了一部分血液。

文件摊开在桌上,秦眠郑重道:“小醒,这是我在找到你之后做的亲子鉴定书。这是我们爸爸的血液,是苏姨留存的,这两个袋子分别是我们俩的头发。亲兄妹的血缘鉴定需要父亲的dna,这是结论,你看看。”

苏星九一愣,自他说出他是亲哥后,她就没有怀疑过。这会见他这样郑重其事,就接过鉴定书仔细看了。

总共有两份鉴定书,苏星九与秦眠分别和秦先生做了亲子鉴定。两份鉴定书的结尾都写着“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

她看完后起身,向着秦眠张开双臂,“好了,现在你是我切切实实的生物学亲哥。以后谁也没有办法在这个问题上离间我们。”

池弈骁也看了眼鉴定书,不禁对秦眠有些欣赏。

他是个细致的人,这个做法能够杜绝不少未知的祸患。苏星九的记忆不知道何时能解开,在那之前,难保不会有人故意离间他们的兄妹关系——毕竟空口无凭。

现在凭据就摆在面前。

苏星九道:“把爸爸的血液样本留下,我们两个的头发和鉴定书都销毁吧。”

两个男人都朝她看。

“我身上携带的资料比较敏感,安全起见,这件事只要应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好了。我这么想,没错吧?”

“嗯。”秦眠说着,把血液样本放回文件袋,其余的都拿去厨房烧掉。

他再次出来时,扬了扬手机,“肖明背后的鱼钓出来了,kent在纽约露面,刚订上到圣地亚哥的飞机票。有没有兴趣去抓鱼?”

苏星九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被你们两个盯上,他已经算是半个死人,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抓他,我想去戒毒所看看bonnie的情况。”

池弈骁不太赞同,“你和她没交情,不用费这个事。”

“是我自己想去看的,戒毒不是小事,一旦沾上,一辈子都会在毒瘾里挣扎。”

秦眠却明白她的意图——这丫头纯粹是胳膊肘子外拐,自己的事放一边,担心挑衅池弈骁的幕后黑手。

真是女大不中留。

“那你们女人管女人的事,我们男人管男人的事。分头行动。”

他说着和池弈骁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认同。

第231章 请君入瓮

圣地亚哥的夏天总是高温艳阳,每年这个时候来海滩边美黑的人,呜呜泱泱一大群。她们大多是白种人。

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只穿一条花纹沙滩裤,正半躺在沙滩伞下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女人。她们的小麦色皮肤让他想起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那女人是天生的白皮肤,透点红润,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总很有神,挺好看。

他怀疑她很久,却始终没有探出一点消息来。

“kent。”一个嘶哑的声音打乱他的思绪,“挑这种地方见面,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kent只瞥去一眼,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屑道:“挨谁的揍了?整张脸都没点落眼睛的地方,惹事了?”

肖明明在他旁边坐下来,嘴角的抽动使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扭曲,“一个病人,怀疑我上了他老婆。”

kent闻言低低地笑起来,“他瞎了眼还是蒙了心?怀疑你上他老婆?”他越笑越张扬,终于在对方的目光里停住,“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也许近期会有结果。”

“哦?”kent直起身来,“通过神经记录大量信息,可行了?”

肖明明不回答,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向激动的男人,“当初这个实验是你的提议,把茶叔抓来当实验品,也是你建议我做的。现在实验快成功了,门神却始终不出现找我。”

“怎么,着急了?”kent轻哼一声,“门神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点程度的激怒他,他不会上钩的。只有当你把大量的信息记录到神经上,挑起他的兴趣,他自然会出现。毕竟多年前那所谓的记忆植入手法我们都只是听说过,谁也没有见过。”

肖明明想到把他打成这副惨烈模样的女人,心中竟不觉得生气。

比起眼前这只披着羊皮的狼,那女人反倒是一只直接坦然的老虎。

“记忆植入的手法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kent摘下墨镜,“告诉我这件事的是你,怎么又是你说不存在了?”

肖明明道:“门神只是提过。你也说了,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也许是多年前的一个构想。”

kent沉默,他思索了有一阵,说道:“门神救过一个叫秦醒的女人,你见过吗?”

“你想说什么?”

“那个女人很可能被使用了记忆植入手法,且携带了重要资料。”

肖明明心中发冷,他的右手微有抖动,“什么重要资料?”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什么重要的科学研究成果呢?”kent又再度戴上墨镜,“门神喜欢做好事,我查了几个他救过的女人,都不是秦醒。你可以往这个方向想一想,以前你跟门神熟,他有没有救过一个特殊的女人,或者说是救下来后特别对待的人。”

“就算有那种人,知道最清楚的人也是茶叔。他现在……连睁开眼睛都困难。”

kent皱眉,他胖胖的肚子有剧烈的起伏,“你话里话外是在责怪我?怎么,后悔当初听我的把茶叔抓来,这几年门神都不搭理你,心灰意冷了?”

肖明明突然想到苏星九给他说的话——

你曾经和小秦爷同进同出,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没有想过吗?

现在他想通了,却显然是来不及了。

抖动的右手慢慢平复,他扯了扯发肿的嘴角,“我可以再耐心等些时候,要是实验成功了,他还不出现,我会算你的账。”

“随时。”

肖明明起身,“我要回诊所去了。你去不去看一眼茶叔?”

kent有犹豫,在肖明明要走开时,他终于也一并起身,“我去看一眼那老家伙成什么样了。”

肖明明的诊所从外观看去,什么都没有变。但里面从一楼到三楼几乎都是空的,他清走了所有病人。

早在苏星九他们带人来时,诊所的不少病人受到惊吓,认为他的诊所不安全,相继离开。之后,他索性把几个老病人也都回绝,帮他们联系了相熟的医院安置。

现在,这小诊所可算是一座瓮。

他专门用来请入kent这个王八蛋的。

肖明明现在是想清楚了,kent明里暗里不知道给他下了多少套,奈何他无所察觉。这一切,只因为……他陷进的是小秦爷的漩涡。

是的,他爱他。

这大概是一件谁都知道,又谁都假装没有看出来的事。

而恰是这点,最伤他心。

早在那年他抓走茶叔的时候,小秦爷就找过他,态度冰冷与他谈判,洋洋洒洒列出许多条件,只要他愿意放人,一切好说。就是那种态度,使他生出想要得到他的恨的心情来。

这几年,他一直为此不遗余力地努力。

小秦爷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星九说得对,他不会恨他,就算恨,也只会恨自己识人不明。

肖明明略略想了下,小秦爷恨自己识人不明的那种心情——他后悔遇到一个叫做“肖明明”的人。这比他明明知道还装作不知道,更伤人。

他们曾经在一起熬夜、读书、讨论,做实验……在大马路上扔空掉的啤酒瓶,又去捡回来踩扁,对着草坪比谁撒尿远,还爬过高高的路灯杆,被人看到报警后又立马爬下来,大笑着埋头跑路……

“同进同出”,确实是的,他们曾经好得如同一对兄弟。

后来是怎么开始变化的呢?大概是那天晚上吧。

在昏暗的台灯里,小秦爷侧着头睡在书桌上,乱没形象流哈喇子。他拿纸巾给他擦,擦着擦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吻他。就是那一次,他如同警觉的豹子从凳子上跳起,一脸的杀意在看到他时转变为漠然。

那种漠然像一把冰刀扎进他心口,融在血液里,又冷又疼。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曾感受过爱而不得的痛苦,那么他的心就永远不会愈合。哪怕再遇到一个所谓的良人,那个伤口也会一直在。

肖明明推开诊所的门,像推开自己心中的封尘。

好久了,他都不曾再检视过自己的真实内心,他甚至一度借助宗教来麻痹教化自己。

“这地方这么安静?”kent朝左右看了眼。

肖明明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实验接近尾声,我清走了大部分的病人,剩下的几个都是不能走动的。任何人都不能影响到实验的最终成果。”

kent接受这个说辞,跟着他往楼上走,在通向三楼的楼梯栏杆上,一个略有弯折的竖杆引起了kent的注意。

黑色金属涂漆的栏杆,如果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雕刻花纹的地方有一片已经发暗的血迹。

第232章 天意弄人

他跟着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

血迹之后,地面上那些容易被忽视的拖拉痕迹就变得明显起来,是病床滚轮轧过地面的痕迹。阴沉的目光有如射线刺向肖明明的后背,在他站定门口转身的瞬间,kent又换上一脸的稀松平常。

“实验具体到什么进度了?”

“你自己看吧。”肖明明把门打开一条缝,颇为紧张地盯着他推开门,就在空床进入视线的刹那,他从身后掏出一个针筒,对着kent的脖子就扎下去。

kent的警觉超出他的预估,针筒扎下去的瞬间,他竟扬起手臂反手一戳,整条臂膀打在他肿痛未消的脸上,手劲就松了几分。kent反身扬起拳头打他,却杂乱无章地打在他肩膀与肚子上。

肖明明忍着痛吃了他的拳头,扎针的手不顾一切地把针筒一推。

kent狰狞的脸就抽动起来,“你敢算计我……”他还想要扑过来打他,但身体摇摇晃晃,已然有些使不上力。

肖明明看了眼歪掉的针尖和那上面的血,虽然扎偏了,但到底还是起了效用。如果不扎偏,他是连反抗余地都没有的。一直等到kent倒在地上,他才扔开针筒,把人搬到床上。

这里的设备基本都没用了,唯一有价值的那台在茶叔被带走那天给彻底毁坏。他注视着床上的男人,突然改了预谋好的主意。原想要他也尝尝神经实验的痛苦,在设备不全的情况下,不可逆地伤害甚至是摧毁他。

但看着他让人憎恶的脸,肖明明决定下楼拿手术刀。

动他的神经,也许意识也同时会失去;动他的身体,则会伴随终生的痛苦。

他在二层的手术间翻找工具,刚找到一半,门被踹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如天神一样走进他的视线里。肖明明毫无防备地愣住。

秦眠一只手放在腰间的枪把上,四周围一扫,语气无波无澜地问道:“k在哪?”

“三楼。他深度昏迷了,没有三个小时醒不过来。”

说话间,又一个男人走进来,有点面生,长得邪肆俊美。他投过来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一会,又一个男人进门,汇报道:“整栋楼只找到他们两个,在三楼走廊尽头房间的那个睡死了。”

肖明明看秦眠的目光满是复杂的情绪。

秦眠受不了在别人面前这样被注视,就对池弈骁说:“你带着你的人先撤,这里我能解决。”

池弈骁稍微脑补了下面前两个男人的恩怨情仇,几乎没有犹豫就带着麦冬走了,“我在附近小公园等。”

房间里只剩下肖明明和秦眠两个人。

秦眠始终没说话,身上衣服是这几年他惯常穿的黄色。在肖明明的记忆里,他喜欢蓝色,衬衫与t恤大多是蓝色和白色,清爽干净,配上他的白皙皮肤,看上去很显小。

再多曾经想象过要说出口的感情,都在见面这一刻烟消云散。

肖明明颓然站了许久,只苦哈哈问出一句:“这几年,还好吧?”

连看也不敢看他,过一会就瞥去一眼,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实则是害怕与他对视,害怕看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冷漠甚至是厌恶。

秦眠还是一言不发,但放在枪把上的手微微松劲。

肖明明苦笑,“你那些蓝色衬衫都不穿了?”

秦眠微不可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喜欢了。”

“因为……什么?”他目光游移,“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总穿蓝色,后来觉得恶心了吗?”语气很是自暴自弃。

“跟你没关系。”

他就像一只丑小鸭,一副被排挤到边角落里的可怜和倔强,偏偏又用偏执扭曲的外在去掩饰。

秦眠一直就不爱看他这样子,干脆撇开了说:“肖明,你是同性恋我没意见。我不排斥你不歧视你也不恶心你,但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俩以前是兄弟,那……那之后,我是不待见你,原因不在你的取向,在你的行为。”

肖明明轻笑:“你还是觉得恶心了。”

“你自我厌恶就自我厌恶,不要把这个帽子套在别人脑袋上。我不舒服的是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做你认为是情不自禁的事情。”

“是这样吗?”肖明明突然脸色发白,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好好跟秦眠说过话,如今说开来,竟是如此,“你不恶心我,真的?”

“没必要骗你。”

“蓝色衬衫呢?”

秦眠的眉心拧起,他忍着心里的烦躁,“我为一个女人穿的黄色。”

肖明明睁大眼睛,刚要说话,似又想起什么,惨然笑了,“她是你妹妹,对吗?你以前告诉我,你有个死掉的妹妹,其实不是死了,你是要保护她。”

秦眠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很少,肖明明算一个。所以只要一听到“秦醒”这个名字,他就明白了一切。

肖明明又说:“k告诉我,秦醒在你的手里。我泄漏她的消息,是以为……你妹妹不在人世。秦眠,我现在告诉你,除了茶叔,我一件对不住你的事都没有做,你信吗?”

“我信。”秦眠轻哼,“但是,一个茶叔还不够吗?”

肖明明骤然后退一步,他嘴唇抖动,再是悔恨也无济于事。

当初kent挑拨他,他还在心里嘲笑他不知道秦眠的底细,仅仅是出于嫉妒之心,就把那个秦眠救起来又保护得极好的女人出卖了。他放出消息说那个女人就是秦醒,不过是激他一激,却没想到……她真的是秦醒。

或许就是天意弄人。

“我……”肖明明还想说什么,看向秦眠的目光却霎时变得惊恐。

秦眠在收到他眼神的瞬间矮身往侧边一滚,拔出腰间的枪,看也不看就往门外打出去一枪。

与此同时,门外亦有枪声响起。

肖明明扑在刚刚秦眠站着的位置上,胸口一个血窟窿。

紧接着,第二声枪响,他的肚子上又多了个血窟窿。

血像涌泉般从他的嘴里喷出来,他看向一边被墙体遮挡住的秦眠,解脱地笑了,笑得无比真心,“没,没……没告诉他,星,星……”

他想说的是:没有告诉kent关于秦醒的事。

但这句话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倒下去,血液如同决堤之洪,浸透了他的衣衫与发丝。

第233章 戒毒所

门外的枪响来自于kent。

他确实被肖明明的针筒扎到,但因为之前的警觉心,并没有被注射进多少药液。原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一拨人在进门查看后,又走了出去。他等不少时候,才从床上下来,到二楼竟看到秦眠和肖明明在说话。

比起秦眠活着的战略意义而言,在见到两人的瞬间,求生欲占了上风。

故而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拔枪要毙了秦眠。

居然还是被他躲了过去,反而自己的肚子中了一枪。

这下,他是真的没命活了。

秦眠那一枪打中他的肺,血流如注。

也就这几声枪响的功夫,楼下就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最先上来的是池弈骁。kent几乎都来不及反应,手刚抬起枪,就被他一脚踢开,五指骨钻心地疼,枪从手中脱落,被踢到了远处。

“看好他。”池弈骁只简单一句就冲进房间里,看到秦眠身上的血时猛地皱眉,再一细看,才舒出一口气。

秦眠脸色不太好,“救不回,死了。”

池弈骁不接话茬,说道:“不多久警察会过来,烂摊子留给他们还是?”

“留给他们。”秦眠起身,最后看了眼肖明明的尸体,“从警察手里要k的口供,对你来说没难度吧?”

“没有。”

“那我们走。”

说完,一行人很快就撤得干干净净。现场只留下死透的肖明明和被打中肺部的kent。

而听到两人对话的他,恨不得自杀。

他落入警察手里,不仅要面对谋杀指控,还要被池弈骁伸过来的那只长手折磨——稍稍一想,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警笛声在诊所附近响起时,池弈骁和秦眠来到隔壁街上的酒吧。

沾了血迹的外套被麦冬拿走处理,两个男人进门,是很普通的酒客。也许不能说普通,毕竟就颜值与气质来说,很是惹眼。他们坐到吧台。

秦眠一连喝下去三杯威士忌,才感到心口的那种钝痛稍缓。

他转动玻璃杯,自嘲一笑,“当年他投我生门,为一条生路。没想到,是条死路。”

池弈骁喝掉半杯酒,“生路是闯出来的。”

他们就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苏星九,两个酒杯一碰,秦眠的话多起来:“k跟俄罗斯那边有关系。肖明以前跟我熟,他也不知道小醒还活着。k挑拨他,一定是从毛子那里得到的消息。除去他们,没有人知道小醒活着的事。”

“那伙人被清得差不多了。”

“其中一个,把消息漏出了,换钱。”秦眠说,“我追了大半年,查到他把消息漏给蓝海那边的人。那人之后是落在你手里了?”

池弈骁脸色淡然,“不知道,我不费心思记这些人。”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

秦眠看了他一眼,“把小醒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你打算做什么?”

“蓝海那个窝点是端不掉的,贩毒的混球永远都生生不息。”秦眠轻哼,“但惹到我生门头上来的,我要连根都拔了。”

池弈骁不置可否,又问:“朴有桑是怎么回事?”

“臭丫头果然不听话自己跑去了。桑姨有说什么?”

“让阿星别再去看她,她说她清空了记忆。”

秦眠道:“没有那种技术。但桑姨既然那么说,以后就别老带她去了。”

“她有她的脾气。”

这话说得宛如妻管严,秦眠很受用,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准妹夫:“这件事我查过,下手的人是蓝海那边一批卖大麻的,认错了人。后来都被同行一窝端了,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做得太干净就等于是留下了线索。”

“蓝海那片毒网密布,天天都有人火拼厮杀。你手里握着不少运输线,查起来比我容易。”

池弈骁举了举杯子,算是接下这件事。

他原本也是要彻查的。

两个大男人之间往往没有太多话,即使他们之间有一个苏星九将两人联系得颇为紧密,坐在酒吧里也不过是有事说事。事情说完了,就喝酒,偶尔说上两句新闻和时局。

等到酒意上身,两人就离开。走之前,池弈骁看到秦眠像喝水那样多喝掉一杯鸡尾酒,不禁就想到他说肖明死了时的神情。做兄弟做到这般血呼啦碴的份上,扯上爱情又扯上一条命,实在是悲伤惆怅或解脱都不得法,只有一醉解愁了。

麦冬处理了外套后,把一条项链带了回来,奇怪的形状,像是字母m和x的结合体。

应该是“眠”和“醒”的首字母组合。

秦眠把项链丢给他,“这个你给小醒吧。我去处理……认尸的事。”

肖明明没有家人,人死万事空,旧恩旧仇都算了结了。秦眠打算去领尸体来火化,葬到他的家乡去。

池弈骁收下项链,等秦眠走远,问麦冬:“阿星在哪?”

“星姐还在戒毒所那边,现在过去找她?”

“嗯。”

……

苏星九是第一次来到戒毒所这样的地方,故而也是第一次知道,这bonnie过日子是名媛大小姐的配置,戒个毒竟然也是名媛大小姐的配置。

相当豪华的单间,有简单的家具和日用品,所有尖棱的地方都包上了厚厚的棉垫,连床头挂着用来绑她的镣铐都用软皮包裹了,她任何时候想要发疯都基本找不到工具折磨自己。而且这里配备了二十四小时看护的护工,她唯一的自残工具——牙齿,大概也派不上用场。

每一次毒瘾发作,都只能硬生生扛过去。

墙上有一只挂壁电视机,不知是巧合还是固定设置,一直在播放禁毒宣传片。

苏星九目光落在被拷在床头的bonnie身上,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

池弈骁发起狠来,是真的让人没有反抗余地的。

她这半死不活的样貌,显然是经过好两轮的毒瘾发作了。

精神状态应该是崩了,怨毒的眼神射过来:“你是来嘲笑我的?”

“我和你无冤无仇,没这必要。”

“哼,无冤无仇吗?”她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你吃我的披萨,把我气走,还嫉妒我的名字‘弈爱’。”

“……”苏星九瘪了瘪嘴,“那个……不能算冤仇。”

“你怕我抢走骁。”

“这个是真没有。”她充满无奈,拉了张凳子坐下来,“你和阿骁认识多久?十年十五年总有了吧?我跟他呢也就认识七八年,中间还有好两年的空白。他要是真的能被你抢走,还会在你之后爱上我么?你抱着脑袋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逻辑?”

一通话说得bonnie哑口无言,“你是来气我的!我跟骁才不是兄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哥哥对待过。”

“对,他也没把你当妹妹看待过。”

bonnie就疑惑了,棕色的大眼睛竟恢复了一些神采:“那他当我是什么?”

第234章 用逻辑思考

“当你是萨拉查先生的女儿呀。”

“我本来就是萨拉查的女儿。”

“对。你也只是萨拉查先生的女儿而已。”

bonnie似乎没有完全理解,“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星九淡淡一笑,“亲人之间是有剪不断的羁绊的,哪怕没有血缘,如果将对方视作亲人一样的存在,那种联系是很深的。”

比如秦眠于她,又比如唐牧深于她。

“阿骁对你,更多是出于对萨拉查先生的感恩和报答,他对你有部分的责任,有部分的照顾义务,除此之外,多的一点都没有。”苏星九说得毫不客气,“bonnie,你不止一次对他表示过你的心意吧?他是否有展露哪怕一丝丝的对你的优容或者兴趣?”

bonnie的脸色黑下来,“你在跟我示威?”

“我在说事实。”苏星九站起来,走到窗边,阳光落在她侧脸上并没有使她看起来柔婉,反而衬得白皙的脸更显冷意,“你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你不愿意接受事实。你并不讨厌吸毒,那种东西会给你幻觉,你也未必是被人陷害,也许……你根本就知道,别人是故意要利用你,而你心甘情愿被利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bonnie棕色的眼睛流露出愤怒和恐慌。

“吸毒是不是壮胆?飘飘欲仙的时候,会觉得池弈骁也没什么了不起。一颗子弹打进脑袋里,就会死掉了。”

bonnie恐惧地尖叫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但你也真的没有想过要让他死,只是,觉得还挺不甘心的。”

“我不要听你讲!”

“因为我说对了。”苏星九瞥了她一眼,像看一个孩子,“我大老远跑来,费这么多口舌,你也差不多可以说出来了,那伙企图通过你来算计池弈骁的人,是谁?具体有什么目的?”

bonnie吼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我不知道的?”苏星九讶然,“你说来听听,我看看我到底知不知道。”

“池,池弈骁他杀了我哥!我有哥哥的,我有一个亲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十八岁的时候死了,父亲说是被人刺杀,是意外事故。可根本就不是!”bonnie表情变得崩溃,“是他杀了我哥!从那以后,我父亲把他亲生儿子一样……骗子,他是骗子,他偷走了我的家人和我的家……”

苏星九的神情有几分凝滞,与此同时,走廊上两个男人的脚步也停了。

bonnie凄切的哭声持续了一阵。

清润的女声响起,“不可能是阿骁。他没有理由杀掉你哥哥。”

苏星九很是笃定。

bonnie瞪她:“你当然帮他说话了!”

“私心来说,他到底杀没杀你哥,我根本不在意,也不需要为他说话。”

闻言,bonnie的哭声停了,她极不友好地盯着苏星九。

“我说他没有杀你哥,是因为我了解他的性格。如果他的目的是窃取萨拉查先生的一切,他会像野兽一样,一口一口把你父亲拥有的一切都吃掉,而不是杀掉你哥,去扮演一个外来的‘乖儿子继承人’。”

bonnie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是狼,不是蛇鼠。也许有时候有点奸诈狡猾,但这些暗里的脏手段,他不屑的。bonnie,你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你真的觉得他会故意杀你哥来蒙骗你父亲吗?”

“我……”bonnie语塞。

池弈骁确实不太像这种人。

他刚来古堡的时候,也没有多大,却十分阴沉冷漠。她那时年纪小,脾气也不好,还曾经故意栽赃他打碎花瓶什么的,他从来没有辩解也不反击。

少年时期的他,冷漠得像是英国被炸了也没有关系,无趣至极。她后来也就不再故意欺负作弄他,开始注意他喜欢他,则是发现他慢慢长开长高,变得越来越英俊了。

“可他确实是夺走了我父亲的遗产。”

“那你问他要回来试试?你看他会不会不给你?”苏星九耸肩,“搞不好他根本就不稀罕呢?更何况,他现在拥有的东西并不全是你父亲给的。”

“你说得轻巧,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独狼主,萨拉查先生。”苏星九是佣兵,自然知道这些世界各地的强实力组织,“要做一个组织的首领,是前任首领立个遗嘱的事儿吗?如果萨拉查在死后把独狼这个组织交付给你,你早给那群狼一样的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不是没见过你父亲手底下那群人吧?”

bonnie大概在这时才真的冷静下来,一番思索,她梨花带雨地哭起来,“就算你说的都对,现在该怎么办?我,我吸了毒……他,他们……”

让这位大小姐意识到自己是个蠢货,还真是不容易。

苏星九叹气,“吸毒好办,有池弈骁这么尊佛挡着,你后半辈子就是想再碰毒,也难了。至于,那些利用你的人么,你告诉给我听,我把他们一窝端了。”

bonnie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你在开玩笑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苏星九说着,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武力值,但这整个房间都给包得软软实实,逡巡一圈,胸口碎大石的现场杂技是没戏了,就只能说:“我之前是tech的a级佣兵。”

“你?”bonnie嘴都歪了,“你跟骁回古堡那时,就是个二傻子。”

苏星九深吸一口气,“你词汇量不错嘛,‘二傻子’都知道。”

“还有狐媚子,天天巴着骁不放,迷惑他。”

“你差不多够了,我们那的动物已经不允许成精了,狐他妈什么狐媚子!”

“你说了脏话。”bonnie皱眉看她,“骁从来不说脏话。”她说着话,语气渐渐无力,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整个人瘫在床头,哆哆嗦嗦的,额头冷汗一簇簇地冒出来。

这是毒瘾发作了。

苏星九看着她慢慢地发展到涕泗横流,还干呕,束手无策。

站了有一会,她给出自己的建议:“要不然你试试,毒瘾发作的时候喊上两句fuckingdrug之类的,说不定能有帮助。”

bonnie白了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又挨了一阵,戒断反应越发使她感到痛苦起来,苏星九的建议就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脑海。

于是,接下来的豪华戒毒单间里就传来脏话教学的声音,以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现场脏话演绎。

“声音再高点,你是骂人,不是撒娇!高点高点,要掷地有声,就像把每个字母都从嘴里蹦出来,呸到地上的那种感觉……来,走一个。”

麦冬在外面无奈地看了眼自家老大,心情很复杂。

这星姐到底能不能教人点好的?!

池弈骁却露出一个潋滟的笑容,转身往外走,“走,去外面车上等她。”

第235章 以后的约定

烈阳经过大半天的发力,这会有点蔫巴。

阳光落在人身上,软趴趴的,给身体轮廓镀上去一层浅金边。苏星九的白皮还把它们折回去不少,就使她的眉眼看上去更显柔和。

简练利落的短发也因为掖到耳朵后的那一缕,酿出些甘醇的女人味来。

池弈骁坐在车里看着她从光里走来,一脸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她勾起唇角。

苏星九打开车门坐进来,先在池弈骁脸上亲了一口,“阿骁!”她活力十足地叫他,“bonnie把那些算计她吸毒的人告诉我了,她果然不是单纯地被算计,心里打了个小九九呢。”她微嘟起嘴,“这家伙脑袋不灵光,怀疑你杀了她哥。我就用我超然的智慧和分析力,折服了她!是不是很厉害?”

“嗯。”男人宠溺的目光锁在她身上,“非常厉害。”

她连问都没问bonnie亲哥的事儿,笑得眉眼弯弯,“那你也要亲一下我的脸,算奖励!”

“好。”小奖励就升级成大礼包,他扶着她的脖颈,深吻她唇。

麦冬自觉地放下挡板,一脸与世隔绝的表情,把车开了出去。

路上,苏星九问道:“你和我哥那边怎样了?”

池弈骁说:“肖明明想算计k,失了手。肖明明死了,k在医院抢救,警方控制了局面,定性为恶性的私人报复。等k醒来,我会让人拿到他嘴里的消息。”

“肖明明死了?”苏星九叹息,“我哥他是不是难过?”

“嗯,他去处理后事。”

苏星九神色落寞,盯着车窗外,“人心里多少有些恶念。最坏的,还是那个苦心积虑去激发恶念的人。”

无法同情肖明明,又没想要把他置于死地。

苏星九感到心口堵着块沉甸甸的砖,回到海边别墅后就去了茶叔的房间。她把肖明明和kent的事情说了,一边给他擦洗脸和手,一边倾诉。这些时日,gordon常过来照看他,试图通过激发身体自愈的机能来修复部分损伤。

茶叔没有醒,意识也还不清,但至少看起来,是活着的,比刚救出来时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模样要好得多。

现在就算是恩怨两清了吧。

晚餐时分,苏星九才从茶叔的房间出来,外面已经天黑。

池弈骁亲自在厨房给她做蛋包饭,苏星九就开心地笑了,又心疼他:“你还跟我哥较劲呢?我哥他厨艺是大师级别的,你哪有那么多空去学这些东西,别瞎累着了。”

他轻轻捏她的脸,“你上回嚷着要吃这,我才做给你。你哥在,就让他做。”

言下之意,他没有跟秦眠较劲。

苏星九去抱他的腰,“哇,我家阿骁能屈能伸,知书懂礼,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

池弈骁忍不住转过身捏她鼻子,“把嘴闭上。”

“我夸你你不高兴吗?”

“明天给你买个录音笔,以后你自己听听油嘴滑舌那劲。”

苏星九笑得心虚,“哪有,就算是有那么点油嘴滑舌了,但我真心也是这样想的!别的男人都没有你好,我就要你。”她说到这里时,眼睛发亮。

池弈骁奖励似的吻了下她的唇,随即转过身继续做蛋包饭。

“阿骁,你为什么不给我讲好听的话?”

他不在意地问:“那很要紧吗?”

“一般都是男人给女人讲好话听的,我们俩反了。”

高大的身子又转过来,“一般都是男人讲?女人在这件事有特权了?”

“女人更敏感,脸皮薄,需要大箩筐的安全感。”

池弈骁颇显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不反思一下吗?”

苏星九就瞪他:“凡事都有例外!”又开始想,为什么她和池弈骁的恋爱里,总是她爱说这些软人耳根子的话?

想了会,她有些领悟。

当是他给的安全感。

在苏星九的意识里,是不存在“池弈骁不要她”这种可能的。少女心事时,她也曾假想过,但每次想到,都觉得这种猜测太不着调。花时间去想这种事,就是浪费她的脑细胞。

所以,她就一贯那么样过来了。

这不能算是一种神经大条,应该说是底气。从最开始,她与池弈骁的认识交往,苏星九很少把自己摆在“卑微”的位置上。喜欢他就坦坦荡荡地喜欢,一点都不拧巴。

她这种性格大约遗传自妈妈吧?

也许还要感谢唐家,唐老爷子虽然是出于忌惮才收留的她,但是在唐宅的近十年生活,从没有任何谁敢薄待她,养了她一身的任性脾气。

“在想什么?还是又有鬼主意了?”

“想你!”苏星九笑嘻嘻的,“阿骁,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以后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你要第一个告诉我。”

池弈骁挑眉,“又想套什么话了?”

“没有,我认真的。”她眼眸清澈,“我从来没想过,你以后会不爱我不要我。但是一辈子还好长,人和世事都会变。如果有那个时候,你一定要先告诉我。我们相爱好多年,即使哪天不爱了,也应该有一份尊重对不对?”

池弈骁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知为何,心里感到欣慰。

从前咋咋呼呼爱叫爱闹的苏星九是长大了,她的想法在变得成熟宽容,心境也更开阔。她说的没有错,人和世事都会变,但正是因为会变,他们互相看到对方在时间里走过的轨迹,那种牵绊就像麻花绳越拧越深。

好比他看到的苏星九,青涩时有蓬勃的美,成熟时有从容的美。

他都爱的。

男人笑得俊美好看,应下这约定,“好,你有第一知情权。”

苏星九满意点头,黏着他,“等k嘴里的消息吐出来了,我们就回国吧?出来有些天了。”

“你想回什么时候都可以回。诸葛这两天学校的事快完了,他去拿消息就好。”

“他才多大?你让他去逼供?”

“想什么?他只是搬运消息。”

苏星九松一口气,“这样也好。那我们明天回去吧。”

特意找人搬运消息是出于谨慎考虑,他们自己做事时就经常黑进别人的通讯网络,自然在这方面的安全感较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这次kent嘴里的消息非常重要,起码,池弈骁很在意。

第236章 周教授的木盒

六月的校园微有暑气,大半来往的学生都穿上了短袖或半袖。

湖边绿树成荫,大石凳上空荡荡。

大四的学生面临毕业,剩下的面临暑假,津北校园透出不同往常的安静。

但今天,这安静里掺杂进几点骚动。

“那个那个!那个人好帅诶……是学长吗?还是新来的老师?”

“不知道啊,以前没见过。真的好帅,是看起来很有钱的那种帅!”

“他往教师楼走的,是不是新来的老师啊?”

“不太像,专业课的老师和助教们都很随意的啊,哪有这样正式穿西装的。”

穿西装的男人确实不是津北的老师,他是唐氏集团的总裁,平时极少出现在媒体,即使出现也往往是财经类杂志与访谈,普通大学生基本不会关注这些,自然不认识。

唐牧深冷漠的眼神只淡淡扫过不远处驻足的女孩子们,没有一点停留就走进教师楼,他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

周仁良的办公室在五楼的最东边,一人一整间,这是教授实力和资历的证明。

周教授至今单身,在学生眼里,是为了学术贡献一切的好老师。平时学校周末和寒暑假,周教授都当工作日使,早上来晚上走,兢兢业业,勤奋无休。

故而唐牧深敲他办公室门时,周仁良稀松平常地回应:“进来。”以为是学生。

“周教授,冒昧打扰。”

“唐先生?”周仁良放下手里的活,把手提电脑移开到一边,“您找我?”

唐牧深站着,微微颔首。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周仁良才后知后觉地起身,他简单收拾放满文件与书的会客沙发,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陶瓷水杯,“唐先生坐,我这……不太来客人,礼数不周,礼数不周了。你喝什么茶?”

“水就好,谢谢。”

周仁良倒了两杯水,坐到唐牧深对面,“不知唐先生来找我是什么事?”

“为我母亲。她曾经托付给您一个木盒,我来取走它。”

周仁良的表情瞬间就崩裂,他几乎无法掩饰震惊与恐慌,把刚倒的那杯水一口气喝了,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遗书。”

唐牧深在商场摸爬滚打,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技能是信手拈来。脸不红心不慌,表情与神态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裂缝。

周仁良道:“很抱歉唐先生。我确实曾与你母亲共事,但木盒的事情我是不清楚的。”

唐牧深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周教授,我今天人来到这里,您还要跟我绕弯子么?那么,我再说一件事,您儿子受伤的来龙去脉,我全部知道。”

周仁良手里的杯子就掉在了地上,咣啷啷滚出去,厚厚的玻璃杯壁上摔出狼狈的水渍。

“唐先生,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周仁良的脸色沉下来,“上次去医院找复礼的女人是唐先生的人?”

唐牧深不动声色。

心里大概猜到是苏星九。

今天他之所以单刀直入地来找周仁良,也是受了她一锤子砸开木盒的启发。与其弯弯绕绕地辟蹊径,不如直接把山炸了开路。

想到这里,他唇角微扬,“周教授不如考虑五分钟再做决定。”

接下来的五分钟,周仁良的心理防线基本就以光速垮塌了。

他不知道唐牧深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那个木盒确实是李晓帆给的,但不是所谓的“托付”,而是威胁。李晓帆知道周家的秘事,若是小户人家也就算了,可偏偏他们是大企业大家庭,自己又是知名教授。

一旦爆出来,周家就完了。

在身败名裂,遗臭万年面前,亏钱只是小事。

唐牧深深谙谈判之道。这五分钟,他越坐,整个人的状态越松弛,被周仁良看在眼里,就越紧张。

完全看不出这年轻人手里到底抓着什么牌。

“五分钟到了,周教授决定好了吗?”

周仁良暗自深深吸气,“李院士是给过我木盒,但木盒里什么都没有。”他似乎在为刚刚自己矛盾的说法描补,“唐先生是否可以保证,拿到木盒后会对周家的事保密?”

唐牧深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仁良犹豫一阵,走到他办公桌背后的柜子前,他蹲下来,打开最里面的矮柜,又打开矮柜里的保险箱,这才拿出木盒。

唐牧深特意注意了一番,他的保险箱里确实放着不少纸质资料。但真的是安云彤说的论文资料吗?那些纸张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的a4纸,是经过密封保存的纸,纸页非常平整且边角有特殊标识。

周仁良拿出木盒放到唐牧深面前,这个木盒外观和其他两个一样,铁皮包角,陈年老木,和庄家的盒子一样,没有锁。

木盒打开后是空的。

唐牧深不说话,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周仁良。

周仁良道:“这个木盒自我拿到手后就没有动过,它确实是个空盒子。李院士当年给我的时候,也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事到如今,再兜着也没意义,周仁良神色颓败,“她说只要我保住这盒子,周家的事就没人知道,至少不会从她嘴里漏出消息去。”

最后这句话,有责怪的意思。

唐牧深扬眉,轻轻一笑,“我母亲没有留下遗书,她确实对您守信了。”

周仁良拳头攥紧,却无处生气。这年轻人抓着他的把柄,是黑是白还不是他说了算。

“周教授是文化人,有些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我一个生意人,满身铜臭,是不大讲究的。您是教授,‘祸起萧墙’这个成语您应该理解得更深刻。”

周仁良昂起头,“唐先生,有些话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

“那是当然。否则您以为我能从哪里知道这件事?”

从教师楼出来,许承已经等在楼下,他接过唐牧深手里的盒子,“唐总,苏小姐回国了。”

“嗯,我正要找她。你把今晚的应酬都推了。”

“有一个商业峰会,不好推。”

“让牧迩去。”

说话间,唐牧深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正是唐牧迩。

他一接起,电话里就响起某人怨气冲天的声音:“哥!我们还是不是亲兄弟了?你去津北大学居然不叫我,你去那里有什么业务?是不是要捐一栋楼?我来出钱,写我的名字。”

“没别的事了?”

“我刚刚说的那些不叫事吗?你去津北干嘛?”

“不关你事。”

唐牧深掐掉电话,整理西服领口,对许承说:“今后一周的安排,能给唐牧迩的全部都给他。”

许承忍不住莞尔。

又不禁在心里叹息:小唐总的性格和那个苏小姐是很合得来的,假使这三人之间没有爱情的纠扰,会是很好玩的兄妹三人组吧。

第237章 一打一个准

苏星九回国前去看了朴有桑。

她没有露面。池弈骁让护工找了个“晒太阳”的借口推着朴有桑到庭院里散步,他们俩就站在疗养院三楼窗口附近,远远看了会。

苏星九本想留点水果和补品,念及桑姨的敏锐,就打消念头。

回国的飞机上,她心情略显低沉,睡了一路。

落地时,正值傍晚,斜阳散出余晖,把大半个天空都映照成橘红,几架停靠的飞机落在那晚霞的背景里,有萧瑟之感。

苏星九叹气:“阿骁,我们去金煌打枪吧。”

池弈骁自然陪着她。

他们挑了个池座,苏星九把包随便一扔,脱了防晒外套就去靶道前,一连换了好几把型号的枪,砰砰砰地发泄着心里的愁绪。

池弈骁和麦冬捧着手提处理一些事务。

不一会,苏星九包里的手机响了,坚持不懈地响好几回。池弈骁才放下手里的事去接她的电话。

唐牧深听到池弈骁声音时微微一愣,很快就调整心绪道:“我有事找她,你们在哪?现在这时间方便吗?”

“金煌射击场,现在方便。”

半小时不到,唐牧深拎着一个纸质手提袋出现了。

苏星九放下枪走过来,“牧深?”

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放,“我从周仁良手里拿到的木盒。”

苏星九和池弈骁对望了一眼,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周仁良果然有盒子。

她点头说:“你吃晚饭了吗?一起吃饭吧,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好。”

他们在金煌挑了个vip包厢。往包厢去的路上,唐牧深走在两人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他们亲昵自然地相携,心里没有那种尖锐呼啸的难受了。他把年少时住在唐家的女孩和现如今的苏星九分成两个人,每每想到,那个叫“小九儿”的少女是他的,一些暗黑又偏执的念头,就会慢慢被抚平。

也许苏星九当初骂得对。

他一个看起来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连一个女人的不爱都接受不了。

进入包厢,苏星九指着菜单一口气点了二十多个菜,还让许承和麦冬都坐下来一起吃。麦冬毫不犹豫就坐下了,许承推脱两句才坐下。

那一大堆菜里,有唐牧深爱吃的,他为此露出难得的笑容。

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吃,后半段才开始说事。苏星九把唐牧深带来的木盒拿出来,一眼就注意到它没有锁,“和庄家的木盒一样?”

“没锁这点是一样的,你看它上面的刻字。”

苏星九翻过盒子一看,其中一面刻写着:克己复礼为仁。

“这是个短句吧?‘梅花烙’用的是词,应该是‘克己复礼’?”她看向池弈骁,把木盒递过去。

“有可能。”

唐牧深道:“你也知道‘梅花烙’了?”

“嗯。”苏星九解释说,“我一岁到七岁的记忆空白是因为‘梅花烙’,一种记忆植入手段,保险起见,一并封存了记忆。”

这些唐牧深是知道的,“这种手段怎么操作?”

“我不会,我哥会。”她笑了笑,“牧深,这次在美国,我跟我哥相认了。我有一个亲哥哥,同父异母,先前就是他把我从俄罗斯佣兵的手里救出来。”

唐牧深惊讶之余为她开心,“又多了个哥哥,是不是很高兴?”

“嗯!”苏星九笑得灿烂,她其实更高兴的是唐牧深说的“又”字,这也许是他传递的信号吧——他会以亲人的身份待她。她继续说:“梅花烙需要五个词来启动,我猜这个名字大概是你妈妈取的,目前她留下的几个词,感觉都很有文化。”

“乾三爻,涧中石,克己复礼。”唐牧深列举道,“还剩两个,起码上限确定了,能省力许多。”

“从保存盒子的人看,似乎都跟当初的研究所有点渊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几个词和保管它的人都是对应的。”苏星九分析道,“安董机关算尽却少有反思,他的词有劝诫他时刻自省保持警惕的意思。庄家光明磊落,作风谨慎坦荡,那个词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周仁良这个词,好像在讽刺他吧,做着腌臢事,一个叫仁良,一个叫复礼。”

唐牧深认同,“是有点这样的意思。”

“所以接下来的两个词要往哪找呢?”

词数范围缩小了,难度却一点都没有降低。

沉默了一阵,池弈骁说:“查章贤。”

“那个谁来着,章怡,她爷爷。”苏星九皱眉,“章贤是当年研究所管后勤的,查他有用吗?要是他真的也拿着个木盒,我们这一打一个准,会不会太巧合了?”

池弈骁不以为然,“在研究所做研究,社交圈很小。又是保密性质的军工研究,接触的人就更少。”

唐牧深接道:“我妈她进了研究所后几乎没有朋友。我查过当年她在研究所时的社交圈,除了家里人,就剩那么几个。”

所以,安董说的那句“走投无路”并不是虚言。

“那就是说,章贤很可能真的有木盒。除他以外呢?还有谁?”

“还有两个人正在查,拥有木盒的可能性不高。他们是我妈的同事,从种种迹象看,只是点头之交。个人生活也没有可以用来做把柄的事,很寻常。”

“章贤呢?他有把柄?”

唐牧深说:“不是把柄,是情义。章贤的儿子和儿媳是交通意外去世的,家里情况比较艰难,我妈明里暗里帮过他们不少忙。”

“牧深,唐家和庄家的关系……”

“我爷爷和庄家老太太年轻时关系不错,挺近的朋友。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几乎不太来往。”唐牧深思索着说道,“在我们父母那一辈应该还有不少来往。”

“好像有八卦。爷爷是不是喜欢过庄老太太?”

“应该没有。”唐牧深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眼池弈骁,“爷爷和奶奶的感情很好。”

苏星九也意识到这个话题走向不对,就转了话头,“那接下来就查章贤吧。诶这件事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找章怡挟恩以报?我替她解过围,她总要谢谢我吧。”

唐牧深笑笑,“章怡年轻不懂事,对这些应该是一无所知。”

“那就直接找她爷爷吧,我想这件事应该是你出面合适。”

唐牧深应下了,对苏星九直来直往的思路抱以欣赏——有时候,还真的能省不少力气。

但保险起见,还是先查探一波的好。

第238章 去领证

晚上,苏星九和池弈骁回了蓝色小楼。

她给诸葛和秦眠都收拾出专用房间,还打扫了几间客房——有时麦冬来汇报工作,总是会到很晚,常常随便就在沙发上凑合睡觉。客房都是给池弈骁亲近的手下留的,以备不时之需。

池弈骁看着她来回忙活,勾着唇角,倚在栏杆上,像个甩手掌柜。

苏星九抱着被子路过他,瞪过去一眼,“骁大爷,能不能心疼一下你的小可爱呢?竟然好意思站在那看我忙活。”

他还是不动,“我打电话叫帮佣来。”

“滚犊子!”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臭男人!又懒又臭!”

池弈骁就决定不杵着讨嫌,转身去了书房。

等苏星九忙活完,她去厨房洗好一篮子杨梅,抱着来到书房,一屁股坐到他腿上,完全忘记刚刚才骂过他,笑嘻嘻的,“阿骁,我们来聊天。”

“嗯,想说什么?”

“你愿意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吗?”

这是她晚餐时想的,牧深提到唐老爷子和老夫人感情很好。

池弈骁神色略有晦暗,还是说道:“你想听哪些?”

“你愿意说的那些。”苏星九把杨梅往桌子上一放,搂住他脖子,“你要是不愿意给我讲,也没有关系。”

他搂着她的腰,似乎思考了一阵,语气淡淡道:“我母亲不是自愿跟那老头子在一起的。”

这一句话就如惊雷。

苏星九感到悚然,“爷,爷爷他……”

“是他妻子死后不多久的一次宴会,我母亲以唐明德未婚妻的身份参加,宴会上喝酒,老头喝得有点多,把她看成了他年轻时的妻子。”

这就是唐老爷子说的“错误”。

苏星九就非常理解池弈骁对唐家的敌意了。

“那你怎么会在福利院?”

“那件事后,唐明德带着她远走。后来,发现怀孕了,我母亲一个人偷偷溜开,把我生下来后自杀。她原本以为以唐明德的能力找到我不是问题,但没想到他也出了点意外,没有及时来找我,我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苏星九听得心里揪紧了。

“你妈妈是为了你才自杀。”她的声音艰涩,“如果她活着,你是爷爷的儿子还是孙子就会成为最尖锐的矛盾,始终横在唐家。可要是她死了,这个问题就不重要了,你总归是唐家的子孙。她是为你。”

做父母的总是如此,为孩子苦心竭虑地算计安排,甚至完全不惜自己的性命。

池弈骁长出一口气,眉宇间有极少见的疲惫与脆弱。

苏星九搂紧他,问道:“唐明德呢?”

唐牧迩曾说,池弈骁为了震慑唐老爷子把大伯唐明德给杀了,这果然就是瞎扯了。

“不知道。”池弈骁如实道,“上一次见到他,有些年了,在蓝海附近,被一伙毒贩挟持。我救他出来后,就没有再见过。”

也正是那次,他带着一队人灭了那伙毒贩,一时名扬,吓退了不少暗搓搓打他主意的人,也震慑了独狼组织里不少心怀鬼胎的人。

池弈骁能够掌管独狼,是真的像猛兽那样,一口一口夯实地吃进肚子里的。

苏星九心里难过,又说不出安慰的话,就抱他紧紧的,“我现在才问你这些,是不是很混账了?好像都没有认认真真关心过你。”

池弈骁听得轻笑,在她腰上的软肉捏了一把,“你把自己炸死的时候,挺认真的。”

她大声嚷嚷:“以后不会了!”

池弈骁的嘴在她唇角摩挲,声音低哑而磁性,“阿星,你想跟我结婚吗?”

苏星九直起身子,不假思索道:“当然想啊!什么时候?”

她寻常而雀跃的语气,就好像刚刚答应了一个去民政局拍照的约会。

于是他也寻常地回答说:“就明天吧。”

苏星九很高兴,一晚上都喋喋不休地跟池弈骁说话,天南地北地侃,还说到要去海岛上生活,过野人一样自由的日子。

她温热的手扒在池弈骁坚实的臂膀上,呼吸间有清淡的沐浴露香气,“阿骁,我去过崇茗山那个墓地了,‘星尧岛’这个名字很好,我喜欢。以后就用来当我们孩子的名字,好不好?”

“双胞胎怎么办?”

“一个叫星,一个叫尧!”

“好。”他把手贴在她的小腹上,“怕疼吗?”

“怕。”她想象着以后,“不过,更想要跟你生孩子。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有我和你的影子,想想就觉得我以后一定会溺爱他。”

“那你做红脸,我扮黑脸。”

“你需要扮吗?本来就是。”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起来,聊了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池弈骁就带着苏星九去民政局,大约是歪打正着撞上个“好日子”,竟然要排队领证。轮到他们时,工作人员带着笑容朝他们伸出手:“身份证和户口本。”

苏星九愣住。

身份证她有,户口本……她就没见过。

她看了眼池弈骁,有些尴尬地问:“没有户口本不能结婚吗?”

工作人员眼神奇怪地看着两人,“领证的必要文件,你们不知道?瞧着也不小了,这是脑袋一热就过来排队了?”

还真是。

周围人都善意地笑起来。

苏星九不由地脸红,“我,我没带。”

工作人员笑道:“回去拿,我们这五点半下班,来得及。以后两个人得过一辈子呢,不急着这一两个小时。”

后面排队的准夫妻也打趣说:“瞧这两人郎才女貌的,还是着急点好,早点拴住了心里安定。”

池弈骁礼貌地笑笑,“抱歉,是我们没有准备周到。我这就带她回去取。”

“好,慢走。”

两人走后,排队的人里有女声议论:“刚那个男的好帅诶,那发色是叫奶奶灰吧?染成这个色还能这么帅的,我就见过胡歌一个。”

“高手在民间呐,真是太好看了。”

工作人员听着议论,忍不住笑:“各位男士,你们听着难受不难受啊?在民政局里讨论别的男人帅不帅的,赶紧管管自个儿媳妇。”

一位豁达的男士说道:“没辙,人家那是老天爷赏的脸。”

民政局里一阵乐融融,引起这氛围的两位主角此刻却脸色不怎么好。

苏星九瞪着眼睛,回到车上就给秦眠拨去电话,劈头盖脸道:“哥,我要结婚!”

“……”

电话里一阵沉默。

好久,秦眠才说:“我过几天就到你那里,是要见家长吗?那得好好摆个宴。”

“不用那么麻烦,而且你们俩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池弈骁坐着,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秦眠这会的表情,他笑起来。

苏星九奇怪地看他笑,“你笑什么笑?我们刚刚才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给撵出来,你竟然发笑!”

话音方落,电话里就传来秦眠的吼声:“秦醒!你竟然直接跟着他去领证?!”

第239章 别人的家务事

苏星九把手机拿远了些,“喂,你吼什么吼?我领证怎么了?我总是要结婚的呀。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我没有户口本,领不了证。哥,我户口本呢?”

秦眠的声音平复些许,他冷哼:“有你这么心大无脑的人吗?一个女孩子,竟然自作主张直接跟男朋友去领证,还忘带户口本!你自己掂掂你那颗心,几斤几两重啊?臭丫头片子,心里就没点数。”

莫名其妙吃一顿数落,她昂头怼回去:“我问你的是我户口本呢!你说这么一大堆,你就是捡着话头想损我两句。”

“我说你……”

“户口本!”

又一阵沉默。

秦眠说:“我没有你的户口本。”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苏星九眯起眼睛,换了策略:“那我等你来。”

挂上电话,她无奈地看向池弈骁,“现在怎么办?”

池弈骁摸她的头,“回去吃饭?”

“唔,好吧。诶,先去一趟慕里公馆,我有几件衣服还在那里,顺便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的。以后我们就常住那个小楼吧?”

“随你喜欢。”

池弈骁开车到慕里公馆,两人走出电梯,刚要开门,就听到隔壁的门里传来咚的一声响。苏星九开门的手停顿了会,门上咚咚咚的响声连续有四五次。

这不太寻常。

“难道隔壁进贼了?”听着像行凶的声音。

她走到薛家的门边,压低声音问池弈骁:“敲门合适吗?会吓到里面的人还是刺激到里面的人?”

池弈骁有不同的猜测,他伸手按门铃。

门里的声音就低下去不少。

苏星九注意到猫眼黑了一下,应该是里面的人在往外看。

没有人开门。

两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正要走开,门上又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手在捶门。

苏星九立刻上前敲门,“是薛太太吗?还是薛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手捶门的声音略有低落,苏星九又说:“我现在报警。”

话刚说完,门被打开,不可思议的场景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薛太太浑身血迹斑斑地匍匐在地上,她细弱的手臂上都是淤青与新鲜的血迹,正是她开的门。而她身后则站着煞神模样的薛先生,他面色通红,眼神凶狠,那目光在见到门外两人时还冒着怒火与恨意。

不知为何,苏星九想到哈莫族的求爱仪式,面前浮现出满是鞭痕的背脊。

她愣在那里。

池弈骁则反应很快,门打开后,他往前跨了一步,一拳一脚就松了薛先生对薛太太的钳制。他不常管闲事,但苏星九似乎与这位薛太太有些交情。

薛太太呜呜咽咽地哭,声音沙哑:“救救我,救我……我会被他打死的。”

苏星九这时才回神,上前扶起她,她身上的衣服支离破碎,“阿骁,你的外套。”

池弈骁脱了外套给她。

门打开了,这屋里的声音就漏出来,楼上的房间断断续续传出小孩的哭声,很沙哑,像是哭了很久。

苏星九眼冒火光,“关起门来打女人?”

薛先生一改从前的商人模样,硬声硬气地说道:“这是我家务事,不用你们来管。”他很是威严地瞪着薛太太,“你过来。”

薛太太在苏星九怀里发抖,没有回头。

“打自己的老婆就能算家务事了?是不是所有人渣都像你这么理直气壮?”

薛先生沉了脸,“她是我老婆,轮得到你来管?把你的小白脸带回去,少管别人家的闲事。”

闻言,苏星九倒是不生气了。

因为她看见池弈骁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薛先生后知后觉才发现,他所谓的“小白脸”正一脸轻松地靠在他家的门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种冻人的冰寒。可他脸上却是笑着的,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让人觉得恐怖。

男人高出他一个头,极具压迫感地走了两步,薛先生就本能地退后。

“你,你想干什么?”

“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他嘴角噙着笑。

薛先生心里发慌,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害怕了,“话说过就说过了,你让再说一遍,我就要再说一遍吗?”

“嗯。”男人认真地点头,“挺新鲜的,‘小白脸’这个词,还没有人形容过我。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薛先生感到手臂和大腿上的汗毛在自发地竖起,不由地又退后了一步,“这是我家。你,你们都出去。否则我报警了。”

苏星九就说:“你赶紧报警吧,就现在。不是我吓你,要再犹豫一会,你等会可能没命报警了。”

薛先生肉眼可见地一哆嗦,往后疾步退去,“杀人是犯法的!”

“你打人就不犯法吗?!”苏星九还想骂他,楼上的房间门打开了,两个孩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扒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男孩用沙哑的声音喊妈妈,女孩则木头般立着。

池弈骁瞥去一眼,双手往裤袋里一插。

薛先生就觉得那种压迫感消失了,他盯着男人走出去,自己一动不动。

苏星九看了眼怀里浑身是伤的女人,和池弈骁退出去关上了门,姓薛的不会意识到,他两个孩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们回了自己家。

薛太太被苏星九扶到沙发上,她的住处常年备有医药箱,大多都用来处理简单的跌打损伤和外伤,和薛太太身上的伤很是“对口”。

她帮她处理伤口,“你被打不是第一次了吧?旧伤还没好,新的又添上了。为什么不报警?”

薛太太只是流泪,不说话。

“你不怕被他打死?”

薛太太又哭了一阵,竟然回答说:“是我想要跟他离婚,他才这样。”

“……”

苏星九一时无语。

池弈骁则像是早料到般,略一挑眉,“我去楼上收拾。”他走开了。

“刚刚你还说,你怕会被他打死。现在,你是为他辩解?”

“苏小姐,我的事情……很复杂的,一会时间说不清。我是想跟他离婚的,但是我没有工作,离了婚,他会抢走我两个孩子的。还有他的钱,他是不肯给我的。”

苏星九没明白这混乱的逻辑,就直接问道:“想离婚是因为他出轨吗?”

薛太太似乎惊讶苏星九猜得很准,哭说:“男人哪里有安分的?他在外面胡来,我不是不知道。但他现在不仅把人带回来,还要人家住下,要我给她做饭吃,给她洗衣服。我怎么受得了?”

“你既然决定都想好了,那为什么不离?”

“他不肯的,他不要我带走孩子,还不给我钱。”

“打官司啊,离婚谈崩了,不是可以打官司吗?”

薛太太撇过头,“家里的事情闹出去,别人都会看笑话。我两个宝贝在学校里要给人说闲话,我回我家里,也要给人说闲话。怎么好去打官司?”

苏星九头都大了。

“可是你真的会被打死的。你想离婚,他不答应,你又不肯打官司,那你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正儿八经的解决方法,都让你堵死了,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她理解不了薛太太的思路,“被说两句闲话,有保命重要吗?”

薛太太看到她眼里的疑惑,又往楼上瞄了眼,想起之前有次去机场时听到的闲话。

她说:“苏小姐,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以后有人说你,勾引男人又勾引那男人的小叔叔,传出去,你脸上多难看。”

第240章 顺手帮忙

在隔绝了人间烟火的十七层,苏星九第一次感觉,自己被人间的烟火炸了一脸。

薛太太语出惊人,她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时,池弈骁从楼上走下来,提着一个行李箱,他面色发冷,双手插兜站在薛太太面前,“任何人怎么说都无所谓,她脸上好不好看的标准,不在这里。”

薛太太似乎不信,吸着鼻子低下头去。

池弈骁勾起唇角,“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你,还没有别人这样说她。而她,刚刚才救了你。”

薛太太听着又哭了,“我是打比方讲讲的,苏小姐,对不起。我是想谢谢你帮我的,真的谢谢你。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把她形容惨烈的手覆在苏星九的手上,一点凉薄的温度落在手背。

苏星九神色浅淡,“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我和我男朋友今天只是回来拿一点东西,我们之后不太会再来这里。我可以送你去医院,也可以送你去警局。你有决定吗?”

薛太太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又哭了好一会,满脸泪痕地哀求苏星九:“我可以跟你走吗?我,我身上都是伤,不去医院也不去警察局,我……我在你那里躲两天,两天就好。苏小姐,你帮帮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苏星九长这么大,还真没被人这么求过。

和佣兵世界里的杀伐果断不同,这种家长里短的扯皮在她脑袋里根本没有解决方案。她确实是不愿意被卷进别人的家务事,但眼前这件事又不是普通的家务事。

想了会,她点头,“好,你在我那里住两天。两天之后,你自己去解决你的事。”

“没问题的,谢谢你,谢谢。”

池弈骁默然看着,没有阻拦。

往南墙去撞上一脑袋血,总比听一大箩筐的道理要深刻得多。

苏星九带薛太太回了蓝色小楼。

薛太太显然没料到,苏星九的“搬家”是从一套市中心的复式搬到了一栋别墅。别墅周边有一大片草坪,有工人正在忙碌着护理,门口附近的草坪做了新的规划——看起来是要种不少花。

两人一下车,就有个男人迎上来,拿走行李箱,“老大,星姐,这小庭院的布置园艺公司出了方案,要看吗?还是星姐自己来?”

“过两天再说吧,不着急。”苏星九把薛太太从车里扶出来,“帮佣来了吗?这是我之前住的公寓的邻居,她出了点意外,要在这里住两天。身上的伤还需要细致处理。”

麦冬连忙点头,“有,这位女士您跟我来。”他的好态度来源于薛太太身上披着的老大的外衣——想来星姐和这个邻居的关系是很不错的。于是细致安排了帮佣和家庭医生,把薛太太安置得很周到。

薛太太在别墅里感受到的细致照顾,即使仅有一天,也足够她心旷神怡。

她在三楼的客房住,睡一个晚上醒来,感到阳光的温暖与香气都钻进蓬松的被子里,身上的伤似乎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起床拉开窗帘,能看到绿得生机勃勃的草坪。她深深吸气,满腹都是清新,不禁想到慕里公馆十七层的窗,每每打开,都是灰蒙蒙的天。她曾经以为,嫁人后,跟一个企业老板住进市中心的高层,就是“顶配”的生活。

没想到……

薛太太叹气。

正想回身,远处草坪上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束,看样子是晨跑回来的。男人高大帅气,女人活泼俏丽,相携并行,就好似从晨光里走来。

是苏小姐和那位“小叔”先生。

苏小姐走了几步就言笑晏晏地停下,摆了个打架的姿势,那位小叔先生则轻松愉快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和她说话。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竟开始对打。

就算是一点也不懂打架的薛太太,也能看出来男人对女人的宠爱和让招。没一会,苏小姐拳脚出得又急又猛,小叔先生才认真起来,两人在晨光里打架竟有如画的美感。

打了一阵,苏小姐凌空跳起,腿往下劈,就要往男人的肩头落招。小叔先生只微微侧过身,长臂一伸抓住她的小腿,往后一送,薛太太都没看清他的具体动作,就见到他双手托住苏小姐的背,把她抱在怀里了。

苏小姐把他推开,用眼睛瞪他,随即又笑开来,扑到他怀里。

小叔先生搂着她替她整理汗水沾湿的额发。

薛太太就想起先前有一次她买菜回来偶遇他们,也是苏小姐在闹打,那位先生就由着她和她玩闹。她脑海中浮现出薛先生的脸来,猪肝色的两颊和凶恶的小眼睛,扬起手时,是恶魔的样子。

是命不好。

苏小姐即便在什么小叔和侄子之间周旋,也万般被人宠着。

而自己这一路走来,清清爽爽,没半点黏糊拉碴的烂事,却还遭人作践。

午餐时,薛太太就很沉默。

苏星九见她这样,也就不像往常那样和池弈骁说笑,她认真吃饭。

今天家政嫂做了红烧肉,肥瘦参半,她一向不太爱吃肥肉,就把红烧肉夹进碟子里,筷子夹住一扭一拉,肥瘦肉分成两半。肥肉给池弈骁,自己把瘦肉吃了。

她经常干这事。要放在寻常,就要故意跟他嘴贱,说他吃她的“口水”,两人少不了一顿闹。今天,她什么也没说,池弈骁就也稀松平常地吃她夹过来的肥肉。

吃完饭,池弈骁跟麦冬出门。

苏星九喊家庭医生来给薛太太检查。

她坐到一边,打开了跟fiz的通讯,上次知道他的近况,还是池弈骁说的,在外出任务。过去这么些日子,再棘手的任务也该接近收尾了。

通讯连接成功,她发出消息:什么时候能见面?

等了几分钟,fiz回消息:下周,撒曼。

苏星九突然开心,她很久都没见到撒曼老大了。

薛太太在一旁见到她这样开心,心里越发难受,家庭医生正在给她上药,她语气惨淡地自怜道:“像我这样苦命的人,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到头?”

第241章 装睡的人

苏星九听了,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说道:“薛太太,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命苦不苦,得活到头了才知道。万一活着活着,就遇见好事了呢?”

薛太太叹息:“做人本来就是很苦的。苏小姐,谢谢你安慰我。”

她看到池弈骁和苏星九的生活,还有这豪华配置的大别墅,自然不会认为苏星九真心这样想,她只是为了安慰自己,随口那么一说。

每个人生命中的痛苦,都是只有自己最懂得。

上完药,她默默回房。

下午,池弈骁和诸葛一起回来了。

苏星九一见到他就奔过去捏他的脸,“小诸葛,考试考几分呀?”

诸葛拍开她的手,“那种考试,闭着眼睛都能考一百分。”他将她从头到尾看了遍,“你没受伤?”

“干嘛?咒我?”

诸葛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医生是给你做催眠的,他被枪杀,你不在?”

“嗯。”苏星九感到暖心,摸他的头,“我没去,阿骁去的。我们都没事,你放心。小小年纪,给大人操什么心?”

诸葛这才轻哼一声,“你们大人才是幼稚鬼。”

苏星九笑起来,“你是不是毛长齐了?”

诸葛就炸了,“喂!你是女人好不好!干嘛有事没事就提这些?老大,你不管她吗?哪有她这样的人啊?”

池弈骁就走到苏星九身边,抱住她肩膀,“好,我管她。”

诸葛颇为不服,“嘁,她就是你惯的。”他别扭兮兮地拿出一个存储卡,“喏,这是那个k的供述。”

麦冬就把播放机器拿出来,存储卡往里一塞,没有画面只有声音。

k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气若游丝,但到底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他竟是和乌蟾勾结,企图拿到军工资料与乌蟾交易,换取金钱利益。

“那癞蛤蟆怎么就那么贼心不死呢?”苏星九听得生气,“上次在尼基拉半岛的仇,我还没好好找他报,这次又出幺蛾子来了!”

池弈骁说:“他近期分身乏力,才让k帮他去找资料。”

“他被什么玩意儿缠上了?”

“奇卡的儿子,巴勃斯。”

奇卡是乌蟾前一任的孟斯毒贩集团首领,他被乌蟾杀掉后,手下的精干也差不多都被杀死。唯有一个儿子巴勃斯,历尽千辛从蓝海逃走,不知所踪。

“他回来复仇了?”

诸葛适时插话说:“巴勃斯先逃到了非洲,之后又到了伊朗。伊朗的石油大亨资助他,帮他在非洲的一块沙漠上建了个种植毒品的大园子。他给制造毒品的提供原材料,快十年了,现在是举足轻重的毒品原料供应商。”

“……”苏星九翻了个白眼,“神特么励志,我现在该夸他吗?这帮贩毒的孙子,真是生生不息。”

“乌蟾疏于防范,他手里流通的毒品,几乎有一半都是向巴勃斯买的原料。”

“巴勃斯这脑子,要是不去贩毒,当个财团首脑应该是可以?所以他现在牵制住乌蟾,是想他爹的江山夺回来?”

池弈骁轻笑,“他在和乌蟾谈判,五五分。”

“乌蟾才不会同意,明面上同意,暗里也会搞坏。贩毒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在跟美国寻求合作。”

这种事放在c国是不可思议的,一个贩毒头子跟政府暗搓搓合作,简直荒天下之大谬。但是在资本财团控制真正权力的国家里,所谓原则……只是为资本服务的好看门面罢了。只要利益足够诱人,任何合作都有可能达成。

池弈骁说:“撒曼和fiz就是为美国军方去出的任务。”

“什么?”

“任务目标是查明巴勃斯那‘植物园’的确切位置。”

“fiz跟我说,他下周和撒曼来这里。也就是说,任务完成了?”

“嗯。”池弈骁的笑容有几分凉薄,“就看巴勃斯和乌蟾能打几个回合。”

“你是希望巴勃斯赢?”

他大手摸了摸她的下巴,“我希望乌蟾赢。等巴勃斯把他打成一只残疾的癞蛤蟆,我再煮了它。”

池弈骁和乌蟾是有旧恨,这旧恨来源于乌蟾企图在尼基拉算计苏星九,让池弈骁手上沾毒来打开c国的毒品市场。池弈骁虽然在那件事后狠狠放了一波乌蟾的血,但这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怒。

“阿骁,我们……先不管他吧。”苏星九皱眉,摸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至少现在他和我们相安无事,虽然让k来探消息,也没探走什么东西。他只知道我是你的女人,但他不知道我是秦醒。现在没有必要对付他。”

他抿着嘴,不答话。

苏星九继续说:“我想先查桑姨的事。”

池弈骁才松口,“好,我先不动他。”

诸葛回来了,苏星九就拉着他一起玩游戏机。他的房间在三楼,离薛太太的房间就隔了一间,苏星九与他在房间里又吵又闹,薛太太就听得分明。

这栋小楼里,除了她,好似每个人都那么开心快乐。

于是她更感到全世界的痛苦都被压在了自己身上。

第二天一早她就醒了,沉默寡言地吃了早饭,甚至问住家帮佣要来一点化妆品,化了个淡妆。一早上就跟苏星九表示感谢,流露出要回家的意思。

池弈骁就派司机送她回去。

苏星九叹为观止。

“她是谁?”诸葛在慕里公馆住时,很少出门,故而不认识隔壁的薛太太。

苏星九简单说明她的事。

诸葛一脸不屑,“这种人帮她没有用,她才不会真的感谢你。她要是真的愿意接受你给的帮助,就不会这么巴巴地回去了。”

“她有两个孩子。”

“那又怎么样?天天让孩子看着爸爸在打妈妈,就是为孩子好吗?没用的女人。”

苏星九想说他两句,又觉得诸葛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就没有再说。

薛太太被送回到慕里公馆时,身上的伤大多经过细致的处理,脸上几块淤青也让粉底压了下去,门卫和楼管都没有看出异常,反而跟她笑着打招呼。

薛太太竟有种亲切的熟悉感——比起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蓝色别墅,这里才是她真正习惯了的地方。

电梯里,她想起丈夫对自己的殴打,心里发抖。在电梯口站着好久,才慢慢挪动脚步,之前没带钥匙就跟着苏星九走了,现在只能按门铃。

心跳声就像那天她用手捶门那样,砰砰砰的。

不一会,门开了。

薛先生身上系着围裙,见到她时一脸欣喜,“老婆,你回来了。”

薛太太的手一抖,下意识解释说:“我,我去看病了。”

薛先生温柔地把她迎进屋里,二话不说就抽了自己一耳光,“老婆,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你。那天我喝多了酒,脑子犯浑了才跟你动的手。你的伤好点了吗?我下午再带你去医院看一看。”

薛太太长出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她伸手解了薛先生身上的围裙,“我来做饭。”随即,就进了厨房。

第242章 唐牧迩的正事

蓝色小楼前的庭院进入施工。

苏星九自己闷了一晚上,把花卉种植分区,大抵按照圣地亚哥海边别墅的庭院布置。她与茶花有些缘分,就在东边划拉了一大片区域,用来种黄山茶。她特意嘱咐园艺公司,移栽黄山茶时她要亲自参与种植。

周末,园艺公司送来花种,她和师傅们一起在庭院里忙活。

唐牧迩找过来时,她正满头汗地蹲在地上给茶花挖坑。见唐牧迩一脸嫌弃地看她,就把沾满泥土的手往他身上招呼,“你找我干嘛?”

唐牧迩一边躲,一边抓着她的手拍泥土,“我说你这儿是没人干活还是怎么,非得自己玩泥巴啊?拿开拿开,我有正事找你。呸,小九儿!呸呸,你敢往我嘴里塞泥巴,哥哥打你了!”

“打你也打不过我,放什么狠话?有事说事。”苏星九笑着,又趴到草坪上继续挖坑。

“我确实有正事,很重要!不然怎么非得跑过来,这事儿电话里就说不清。”

“你废话讲没完了?”

唐牧迩瞪了她一眼,说道:“爷爷想在唐氏的周年庆上公开你的身份,作为唐家的养孙女。他和家里的堂堂表表都说过了,大家都没有意见,现在就差你同意了。”

“什么?”苏星九站起来,“干嘛突然出这种主意?”

唐牧迩脸色认真,看了眼周围工作的几个园艺师傅,“你陪我走走?”

苏星九会意,拍掉身上的泥土,跟他往远处的草坪上走去。

唐牧迩说出自己的想法:“小九,你别怪我直接。我想爷爷这么做,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哥。我哥对你……还没有完全放下,但他到底是唐家现在的顶梁柱,这么拖着,也不太好。把你的身份公布,我哥他……”

“这点我理解。”苏星九轻叹,“牧迩,你怪我吗?”

“什么?”

“你哥的事。”

“这有什么怪不怪你的。感情的事讲缘分,我哥跟你没缘分。就算不是小叔,你和他……也未必真的会在一起吧。”

苏星九道:“我很关心牧深,又不敢很关心他。之前,我用很厉害的话说过他,也一直觉得我不爱他,爱阿骁,是没有错的。但……”她想到旧事,鼻子发酸,“我应该跟他说一句对不起的,我接受了他为我做的好多好多事,却没有爱上他。是我对不起。”

这些话,她从未与人说过。压在心里,像个结。

唐牧迩听了,也心里发酸,他站定,抱了抱苏星九,“大哥他那么聪明,能想明白的。如果对一个人好,对方就要以爱来报答,那和流氓强盗有什么区别?”

苏星九颇奇怪地看他:“我觉得这话不像是你说的。”

“瞧不起你牧迩哥哥。”

苏星九不说话,只是看他。

没一会,唐牧迩就招了:“是皎月说的。”

“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上次,我看见你们了,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看起来木木的,在拉扯什么?”

唐牧迩讶然,“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唐氏大厦附近,你和她……有进展?”

唐牧迩罕见地露出一个苦笑,“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苏星九看他,就有种领悟。

也许男人在经过真正的让他动心的感情后,才会有所成长。从前唐牧迩这个不着调的公子哥,身边莺莺燕燕少不了,就没有一个女朋友能撑过两个月。即使如此,送上门的女人还是前仆后继。

唐家这棵大树底下的荫凉,实在是太过诱人。

唐牧迩呢,跟被挖了心的混球似的,走马观花,毫无所谓。

正是因此,他表示出对庄皎月的兴趣时,她和严沛沛除了警告他就是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可如今,他提起庄皎月,竟有惆怅与沧桑之感,连声音都染上几分稳重。

宛如脱胎换骨。

苏星九忍不住在心里偷乐:一报还一报,苍天饶过谁。

“说回正事,这件事你考虑考虑,或者你和小叔商量一下。”唐牧迩顿了顿,“我哥跟我说了,你身上……那些资料的事情。爷爷是在知道这件事的前提下提出的公开你身份,剔除关于我哥的因素,我想爷爷是真心想要保护你。”

“我会考虑的。”苏星九点头,“这件事牵扯比较复杂,军工资料不是普通的资料,找时间,我跟阿骁会当面和爷爷谈。”

“嗯。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叫上沛沛,一起吃饭。”

晚上,苏星九给池弈骁讲了这件事。

他靠坐床头,像听了个冷笑话,“老头心思没点好,不用理他们。”

“……”苏星九把脑袋搁在他手臂上,“阿骁,你这是偏见是不是?”

“实话。”

她温热的双手捧着他两边脸,人跨坐到他腿上,“我要是出面,被宣布成为他的养孙女,再跟你在一起,会不会不好?你是他儿子,我是他养孙女,这……”

池弈骁放下手里的书,琥珀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我只是他血缘关系上的儿子,对外,我的养父是萨拉查先生。”

“以后呢?难道一辈子他都不打算认你回去?”

“阿星,别盼这些。”他揉她的头发,“不是所有事都有‘应该成为的样子’,你现在也知道当年唐家的旧事,他活着或是死了,我都不会成为他公开的亲生儿子。”

她觉得心疼,“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名。”

“他想公开认你做养孙女,是在对我进行表示。”

苏星九愕然,这才想明白。

爷爷这一举动,可以说一箭三雕。

断了牧深的念头,告诉她唐家会保护她,同时也把他的态度传达了池弈骁。

他明明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却出面说要认苏星九这养孙女,那便是在告诉池弈骁——他不会公开认他这个亲生儿子。

池弈骁永远就只是池弈骁。

哪怕他私下里与人说“老七”,这件事也永远不会摆到台面上。

她感到生气,“这老头!果真是没安好心!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肯面对自己年轻时候的过错,他真是胆小鬼。”

池弈骁却突然笑了,搂紧她的腰,“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是什么都没有的人。以后我老了,也会是个胆小鬼。”

苏星九亲了亲他的嘴唇,“我还是挺厉害的,你可以放手去做你要做的事,星姐姐罩着你!”

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就染上满满的笑意,“想怎么罩着我?”有力的双手把她往自己身上一按,“这样?”

苏星九的脸微微发红,“突然开黄腔干嘛!明明是在说正事。”

“在床上,只能有一件正事。”

“诶,先别脱,还没说完呢。”

“想去就去。”他埋进苏星九的脖颈与胸口,“说完了,办正事。”

第243章 没有户口本

秦眠还在飞机上时,是打了好大一通腹稿的。

他唯一的亲妹妹,说要结婚,竟然就跟着个大猪蹄子直接往民政局跑,成何体统?!尤其还是个有醋坛子嫌疑的臭男人,打起架来狠劲十足,怎么就能那么轻易答应嫁了呢?!好歹得设上七八个关卡,让他着上好一顿急。

总得治治他。

但一下飞机,看见自家亲妹妹的脸色,他的腹稿就通通撕烂了。

从机场到家里的路上,秦眠苦哈哈地重复着一句:“我真的没有你的户口本。”

苏星九瞪他,“你就鬼扯吧,你到底哪里看不惯阿骁?要是你不把户口本给我,我不搭理你了。”

“臭丫头片子,你连你亲哥都不信了?”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心虚的脸,他不就是打了你两下?你好透透的了,还记仇呢,不是男子汉。”

“死丫头,你哥我也是有脾气的,别太过分了。”

苏星九眯起眼睛,“我要嫁给他!”

“我没想拦着你嫁人。”秦眠手捏着苏星九的脖子,“臭丫头跟谁瞎闹呢?”

苏星九就认真起来,“你真的没有我的户口本?”

……

把秦眠接到蓝色小楼,刚安顿好,池弈骁和麦冬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两兄妹脸色凝重地坐在餐桌边,他脱了外套走过去,“怎么了?”

苏星九一脸要哭的表情,“阿骁,我不能跟你结婚了。”

男人闻言,心猛地一提,整个客厅的氛围就变了。

秦眠看了他一眼。

池弈骁拉着苏星九就近进了厨房,关上,锁门。

“跟我说实话,怎么回事?”

苏星九瘪着嘴,晶亮的眼睛里盈盈有泪光,声音带着哭腔:“我哥身上真的没有我的户口本,我们……领不了证了。”

就这事儿?

池弈骁等着她继续说,没想到这句话说完就没有了,只可怜兮兮望着他。

他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点“故意玩他”的痕迹,盯着她看许久,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女人竟是真的给一个户口本吓得六神无主。

那颗被猛然提起的到现在还砰砰急跳的心,就像皮球一样给踢回了胸腔。

他忍着情绪,耐心道:“这件事不大,不用怕。”

“怎么不大了?!”她清亮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泪,“我要跟你结婚,要那个红色的小本本,那天排队见过的。”

池弈骁忍不住笑,捏着她的下巴就倾身吻她,从眼睛吻到嘴唇。从搂着她到把她压在厨房门上,略发狠地吻,进而攻进她的齿间,越来越不可收拾。

苏星九攀着他的肩膀,乖巧地由着他。

放开她时,男人的气息有点急,额头抵着她的,“去唐家拿,你是老头的养孙女,补办抚养手续和入户口,很容易。”

她的眼眸像突然从乌云里探头的恒星,亮得发闪,“对诶!那样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他圈紧她的腰,“以后这种小事,再这样大喘气的,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哪里是大喘气了。”她不服气,嘟囔着,“而且为什么是绑在床上?”

他低低地笑,“你天天在我的床上,还用担心嫁不到我?”

苏星九乐得咯咯笑,“好像有点道理。”

等两人从厨房出来,秦眠一眼看到苏星九有些发红的嘴唇,以及旁边那个男人完全改变了的气场,他感到眼睛疼。

“事情解决了?”

池弈骁又是那副悠闲的模样了,说:“什么事?”

于是秦眠的嘴角也有点抽着疼。

他见苏星九像村头的傻翠花一样扒着池弈骁,就再也不想在这客厅待下去了,“结完婚给我来条短信通知一下就行,喝酒别叫我。”说完他上楼去。

“他怎么了?”苏星九莫名其妙,“明明是他没有户口本,还得靠着我们俩自己把事情解决,他闹什么别扭?”

听了这话,池弈骁突然有点同情秦眠。

苏星九的胳膊肘是一点都没往里拐。

从前他是溏心蛋,她多少还把他当救命恩人那么供着,甚至不惜和自己闹。现在知道他是亲哥,倒是完全不当回事了。

大约这才是真正的亲人。

不必小心翼翼供在心里养着,生怕辜负;而是融于每一寸普通的空气中,一举一动都作寻常。

夜里,池弈骁折腾她许久。

见着她讨饶就想起白天那一惊一乍的,还真把他吓着了,心软了一下就还是想治治她。

苏星九困得不行,埋怨他,“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明天我们是要去老宅见爷爷的,是大事,正经事!”

他不理她,“我说过床上只有一件正经事。”

苏星九生气,捶他胸口,“你想不想结婚了!”

男人就轻笑,“没户口本又怎样?我要娶你,还能被户口本难住?”

她轻哼,“我就要在这里结婚,我才不去乱七八糟的别的国家结婚呢!我妈妈是c国人,我……”说着,她的眼神变了,池弈骁放开她,“不对,我哥怎么可能没有我的户口本?我和他是一家人,为什么户口不在一起?”

池弈骁略一挑眉,“你父母的户口不在一起,你和他的户口是可以分开。”

“你是说,我哥在我爸那边上户口,我在我妈这边上?”

“嗯。除非你当初没有上户口。”

“这可以去公安局查吗?”

“应该可以。”池弈骁对这些不太熟悉,“我让麦冬去办。”

苏星九眼神亮晶晶的,“我的户口应该在我外公家里对不对?苏这个姓是我外公的姓。”

“对。”池弈骁揉她的头发,“不和秦眠上同一个户口,应该是为了保护你。”

她心里温暖,思索后又说,“明天我们先去爷爷那里,如果可以,就还是把户口落在唐家。不知道我外公那边是什么情况,总归现在唐家树大根深,万一我外公没有唐爷爷厉害呢?”

池弈骁看着她这么拨动护短的小算盘,就想起她从前为了他筹谋的一串事。

“说得很对。”他笑着,“那老头遭人算计一辈子,不怕你这点。”

“我哪里是算计他?”她此地无银地否认,“他不肯认你,居然来认我一个外人,这是应该的诶!我的户口本来就该在唐家,我是要嫁给你的。”

池弈骁是萨拉查先生通过正当手续领养的养子,虽然在血缘上被唐家认回,但明面上他始终是一个外籍人。苏星九想到这点就心里难受,好似他如浮萍飘在茫荡又遥远的海,她是要给他一个家的,他们两人的家。

唐老爷子大概没料到苏星九做决定这样快。

两人去唐家老宅时,被管家陆伯告知他在山庄酒店开股东大会。

第244章 一直是妹妹

苏星九给唐牧深打电话,他自然也在山庄酒店,“你过来吧。是……决定了吗?”

她嗯了一声,“牧深,我……”

“一直,我跟牧迩都是把你当妹妹的。”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声音打断她,“这次你愿意接受爷爷公开你身份的决定,我和牧迩都很高兴。虽然你认到了亲哥哥,唐家也可以是你的娘家。”

苏星九鼻子一酸,应道:“嗯。”

沉默良久,她对着电话叫他:“深哥哥,一直以来都谢谢你。”

电话那头有一声急促的呼吸,他很快回答:“不用客气,我现在要去开会,你和小叔过来时再给我电话。”

挂断后,这头的池弈骁像没听到她打电话,悠闲悠哉地翻过去一页杂志。

那一头的许承却惊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熨帖好的西服。

一贯冷情冷脸的唐总,正说着电话,竟突然红了眼睛。他咬着牙关,攥紧拳头,一副要把手机捏碎的架势,最终什么话都没说。猩红的眼睛里渗出泪点。

“你先出去。”声音极度沙哑,他对他挥了挥手,“十五分钟后再进来。”

许承带着西装走出门,就猜到那个电话是谁打的了。

他跟着唐牧深近十年,十年来他唯一一次情绪激动,甚至拉着他去酒吧喝酒,是在卡拉斯岛查到苏小姐的消息。自那之后,唐总就开始跟周复礼周旋,周氏似乎一直在查一批资料的下落,那批资料跟苏小姐有关系。

他即使在心里猜测苏小姐的母亲也许是唐夫人的仇人时,也还对苏小姐好。

爱这种东西,是真的不能随便碰。

唐牧深一个人坐在单人沙发,离会议的时间原本是充裕的,现在略紧张。

分别多年,他遍寻她不见,其实想过许多种关于她的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是别人的。她七岁那年,一身伤进了唐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收下她,只知道那段时间医生来来往往,所有进入半山别墅的帮佣都经过严格筛选还签下保密协议。

那年他九岁,偷偷跑去半山别墅见那个神秘的女孩子,为了不让帮佣发现,他是从阳台爬上去的。好在那栋楼的阳台造得不高,他沿着水管往上,在遮雨棚上落脚,再扒着栏杆爬进她房间的阳台。

刚打开她的房间门,就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缺一颗牙,嘴角边挂着酒窝,一点也不怕地指着他,“小哥哥,你为什么要爬进来呀?”

他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找理由:“没有人给我开门,我就爬进来了。”

“你叫我呀,我给你开门。”她牙齿漏风,吐字不清晰,听起来却更可爱。

也许就是那个时刻开始,她的笑容就印在他心上了。

后来,他又偷偷来过几次,都是爬阳台。终于有一次被爷爷发现,老爷子一向做事狠厉,对自己的亲孙子也一样,一拐杖就打在他腿上,厉声骂他:“我唐震先的孙子,偷偷摸摸爬阳台,这是谁教你的东西!”

他忍着疼,不吭声。

苏星九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眼泪鼻涕一起流,鼻头与脸颊红彤彤的,谁拉她都不肯走,就那么抱着爷爷的拐杖不撒手,哭得肝肠寸断。

老爷子从没遇过这阵仗,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家里都是男孩,他姑姑是偏刚强的性格,教出来的沛沛也外向。像苏星九这样水灵可爱又动不动哭鼻子的柔弱女孩,在唐家是第一遭。

只哭是不够,她还字字句句地控诉:“老爷爷你是大人,你长得那么大那么高,你怎么能打小孩?哥哥肯定打不过你的,老爷爷你欺负人。”

老爷子脸上尴尬。

她犹自继续哭道:“哥哥好可怜,没有人给他开门,爬阳台还要被这么凶的老爷爷打……哥哥好可怜。”

老爷子忍不住咳嗽,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欺负他。这是唐家的规矩,爬阳台是贼才会做的事。”

“老爷爷不认错还骂人。”

“你,你跟他很熟吗?这么护着他!”

她想了许久,吸着鼻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凑到他脸边,用很轻的声音问:“哥哥你叫什么?偷偷告诉我好不好?我们要跟老爷爷说,我们早就认识了。”

他那时偷偷看爷爷的表情,大约也是第一次,从他严肃的脸上看到一种慈祥和蔼的神色,于是就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跟她串供:“我叫唐牧深。”

女孩挖到宝似的跳起来,大叫说:“他是深哥哥,跟我很好的。”

那之后,他就得到了爷爷的首肯,可以自由出入这半山别墅。

深哥哥也成为唯一的只有她会叫的昵称。

他后来很迷她叫深哥哥时的样子。漂亮活泼的小女孩子,穿一条颜色鲜艳的小裙子,把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显白嫩,总是不会好好走路,蹦着跳着就往他身上蹿,一句娇俏的“深哥哥”就在耳朵边回响。

好听极了。

他去学校读书,曾不少次跟爷爷提过要带着她一起。

原来他以为这女孩子和唐家大概是有仇的,说得好听点,她是被爷爷抚养在半山别墅,其实就是囚禁。她没有自由,连去学校上学都是不行的。

为此,唐牧深和爷爷甚至吵过架。

也是那时,他才从爷爷那里知道,她身上有很危险的东西,如果暴露在人前,会引来居心叵测的坏人,对她和对唐家都是不利。

于是,每天放学,他都急匆匆收拾作业书本,让司机带他来这里。他把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认真教给她,像老师那样讲解,也像老师那样布置作业,还给她出考试卷。他在学校的优异成绩,有一半是苏星九的功劳——她帮着他二次理解,二次记忆。

那些时光一点一滴他都始终忘不了,多少次午夜梦回,是她抱着他喊他深哥哥。

如果苏星九不是苏星九,只是一个爷爷随手抚养的普通女孩,他们现在大概早就结婚,早就厮守,甚至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孩。

可苏星九偏偏是苏星九,她有着复杂的身世与过去,被穷凶极恶的佣兵带走,用酷刑折磨……别的女孩子,十六岁时偷偷给他塞情书,做手工小礼物,满脸羞涩地送给他。

苏星九呢?

她硬生生在生死里走了个轮回。

她最终没有爱他,没有和他在一起,是人间的变数。

可苏星九,她只要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闭上眼睛,唐牧深把手放在眼皮上揉,将那些要落未落的泪仿佛都揉了回去,再睁开时,又是那双冷淡墨黑的眼睛。

他起身打开门,叫道:“许承。”

第245章 牛排橙汁

六月,山庄酒店里的绣球花开了。

苏星九上次来这里,还是肖明明给她催眠。现在物是人非的感觉颇有几分深刻,肖明明死了,当时开满树梢的樱花也都落了个干净。

草坪上大片的绣球花,浅蓝淡紫的挤满视野,它们上方专门搭建起一个遮阴棚,附近设置了桌椅位,三三两两的坐了几个人。

这是酒店的应景坪。

根据季节与应季花卉,每年多次进行布置和设计,现在在s市很有名气。不少大小姐公子哥的都爱来这里沾点风雅。于是山庄酒店就趁机推出会员预约制,充卡消费,一次性充值一百万,每月有一次优先排位的机会。

从某种角度来说,富人的钱也是很好赚的。

应景坪时常聘请世界有名的甜点师或调酒师亲自操刀,苏星九对这些人没有了解,忍不住就觉得这种噱头只是为了让富人们拥有一种“花钱不冤”的错觉。

股东大会没这么快结束,许承早早等在门口把苏星九和池弈骁带来这里,安排妥当后,他匆匆离开——作为唐总的特助,本不应该过来做这些小事。

池弈骁看了眼远处的绣球花,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要我陪你吗?”

苏星九暗自好笑,“你有事就先去办事,我在这里坐一会。”

他对这种看花品茶的赏心乐事一向无感。

“一个小时,我见个人。”

“嗯,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他走开,苏星九就想起岛上的生活,她那时带着他去小洼采雨久花,是用来吃的。他们两人曾经面对的困苦,都是或生或死,而不是活着或活得更好。她自以为在住房附近规划庭院种花,已经是她生活情趣的至高表现了。

然而在这种,点心和茶都还没上,先上花和香薰蜡烛的地方,她那庭院完全不值一提。

苏星九有点好笑地看着面前的黄山茶,别桌上有玫瑰,有百合,也有雏菊,应当是根据客人喜好来的。

今天似乎有个声名在外的甜点师在这里,门口的牌子上有写三点开餐。

现在两点半,苏星九饿了。

她叫来侍应生,要求先上一份牛排、煎蛋和橙汁。

对方收到她的要求,表情奇怪地走开,跟应景坪的负责人把情况说了——着名甜点师的专场,是不允许上其他食物的,再怎么也会等品尝会过去,这是应景坪的接待原则。

来这里的会员,都知道这点,也愿意遵守这条原则。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氛围与身份,那是脸面的事,而不是真的指着食物过来的。身家到他们这份上的,想吃什么没有?

但能坐在这里的到底都不是普通人,故而苏星九提出要求,侍应生也不敢当面说什么,只能来后台找负责人。

负责人一看苏星九坐着的位置,想到许特助的叮嘱,就立刻亲自跟后厨下了菜单。

十五分钟的时间,苏星九的桌上出现了一盘牛排,两份煎蛋和一杯橙汁。

她这时觉得这应景坪实在是好,有花看,有东西吃,还能听到点若有似无的钢琴曲。

风雅至极。

不一会,又有人从外面进来,总共五六个人,其中两人都认识苏星九。一个被她打过,想忘也忘不了;另一个被她桌上的黄山茶扎痛了眼睛,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被打过的是沈亦轩,他和亲姐沈亦媛来的。

被扎眼睛的是蒋颖杰,她跟沈亦媛是朋友。

沈亦媛不认识苏星九,只被她吃牛排的样子惊到了,落座后,忍不住小声说:“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吃牛排跑这里来了?是没有吃过牛排还是怎么的。”

沈亦轩被打的事只有他和他的狐朋狗友知道,故而此时眼里冒出算计的贼光,“谁知道是怎么进来。唐氏在开股东大会,也许人手都派去服务股东大会了,没时间顾得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沈亦媛听得皱眉。

蒋颖杰被黄山茶扎得心情极差,嘴里没有好话:“做人千奇百怪,出几个怪胎很正常。怪胎要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傍上大树乘凉,也没办法。”

沈亦媛对吃牛排的女人就有了基础认知:某位土老板摆不上台面的情妇。

瞧着也像。谁家名媛是这等吃相?搞不好,这女人觉着,能在这种地方吃牛排,值得拍照片发朋友圈炫耀呢。

于是没等吃牛排的女人掏出手机,沈亦媛叫来侍应生表示不满:“我没弄错的话,应景坪有待客原则对吗?”她含着冷淡的微笑,“那边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这样在这里用餐是否不妥?”

“是有些不妥。”侍应生陪着礼貌的微笑,“那位客人情况特殊,她是特意赶来参加品尝会的,在此之前没有吃东西。”

“特意赶来?”沈亦媛冷笑,“为甜品特意赶来,结果坐在这里吃牛排?”她双手抱胸,不屑地朝苏星九投去一眼,“那麻烦你多在她桌上放三个香薰蜡烛,她吃的东西挺味儿的,不能影响别人吃甜点,是不是?”

侍应生无奈应下了。

他去取了三个香薰蜡烛,当然不敢说真正的原因,只对苏星九道:“这是赠送的精品香薰蜡烛。”

苏星九一直埋头吃东西,没理会到别人,就礼貌拒绝:“不用这么多,我这里有了。点那么多蜡烛……有点浪费。”

她联想到了灵堂。

侍应生道:“这是特别赠送,您就收下吧。”

“是不是许承的主意?他不是跟着牧深去开会了?怎么还在这里扯皮这些小玩意呢。”苏星九无奈,“行了,你放这里回去交差吧,点就不要点了。”

一句话听得侍应生天灵盖发凉。

许承?牧深?

这两个名字在他的概念里都是神仙打架的事儿。

怪不得经理一看是她就立刻答应了!她竟然叫唐总“牧深”!

幸亏自己在入职前受训过,客人之间的矛盾,要尽量化解于无形。否则还真不知道惹到的人究竟什么来头。

苏星九吃完牛排,刚好甜点就上来了,她心满意足地挖了一勺子,并不感到有多美味。

非要谈手艺,她亲哥好多了!

于是被挖掉一勺的甜点就被闲置,她拿出手机开始玩。

应景坪的品尝会有一个甜点师交流环节,这些国际知名的甜点师会和食客沟通品尝感受与细节,美其名曰是想得到反馈来提升技艺,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商业互吹。

这次来的甜点师叫aaron,是英国人。

他在几个客人那里聊了几句,听到的都是夸奖。来到沈亦媛这一桌时,倒是听到了关于慕斯口感的建议。

沈亦媛爱甜点。

aaron听得高兴,“谢谢沈小姐提出的建议,等我研究出新的口味时,一定请您品尝。感谢您,我们下次还会再见的。”

“您客气了,下一回您来这里,我一定过来。”能够得到甜点师的邀约,她进入这应景坪就不必砸钱等预约了。这在她们的圈子里,也是能拿出来说的一件事,这让她感到飘然的快乐。

一旁的沈亦轩始终注意到那个两耳不管闲事的,就计上心来,“要说建议,恐怕那边那位小姐更有的说吧。我们都为美食折服,好像这里只有她只吃一口就放一边了。”

aaron就注意到在景观树旁边的桌子。

苏星九正坐在那里玩手机,桌上的甜点缺了一口,牛排、煎蛋和喝掉大半的橙汁很是惹人注目。

第246章 深水里的打手

aaron走过去,对苏星九礼貌地颔首,“这位小姐,您好。请问今天的甜点,您品尝感受如何?是……不满意吗?”

苏星九看了眼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是很英式的脸,她站起身来也对他礼貌点头,“您的甜点很美味,只是我先前吃了牛排,喝了橙汁,肚子有点饱。谢谢你辛苦做的食物。”

这是显然的客气话。

aaron不太高兴,“在甜点品尝会上,先吃牛排和橙汁,这位小姐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请您务必告诉我。”

“没有。”苏星九莫名觉得他说话语气有点像凯姨,好像刚从英国古堡里走出来,“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对你有意见?”

“您既然来到这品尝会,想必知道关于甜点品尝的一些……规则。我想,一个对甜点师不抱有偏见的人,是不会在他的专场上坐下后就开吃牛排与橙汁的。”

他说的英语都是长句子,苏星九听得一阵费力。

英音特有的优雅感,到了他嘴里,就像是一个吹毛求疵的愚蠢公爵在摆架子。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专场。我只是承别人的好意在这里暂时坐一会,等一下我朋友就会过来。以及……不瞒您说,我吃过更好的甜点,所以,那一小勺子就是我对这份甜点的评价。”

她指了指桌上精致的小瓷盘。

aaron听到她这么说,反而不气愤了,耐心问道:“既然如此,可否告知,您所吃过的更好的甜点来源何处?”

苏星九语气颇自豪,“我家厨子做的。”

“您家厨师是?”

“名不见经传,不值一提。”她摆摆手,“有机会我把他做的带给你吃。”

aaron很有兴趣,“我会在这里逗留半个月,请您下次务必带来。这是一个约定,好吗?”

唉,男人的好胜心。

苏星九就笑着点头,“那我把他人带过来,你们可以比一场。就,下周一吧。”

aaron更高兴,“一言为定。”

沈亦媛不知道甜点师和苏星九具体聊了什么,只看到两人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等甜点师往回走,她上前问了,才知道下周一的约定。

这时,苏星九也终于看到他们这桌的人,一眼就望见那个欠揍的。

略略一想,那甜点师来她这里一定是有人“指路”了。

真多事!

她露出威胁的神色,挑衅地朝沈亦轩丢去一个眼神。

沈亦轩的脸就黑了。

他原来揣着把自己姐姐当枪使的心思,没想到这出戏没唱成,正心里憋气,就见到苏星九走过来。

她看了眼在座的几个人,目光在蒋颖杰身上顿了顿,随即落在沈亦轩脸上:“怎么?上次的酒没喝够呢?是不是想在各种地方都喝点我送你的酒?”

沈亦轩怒发冲冠,高大的身子挡在苏星九面前,但一想到之前她打人的手法,也没敢靠太近:“你别欺人太甚!”

“猪八戒那耙子被你偷走了啊?”苏星九轻哼,“走哪都喜欢倒着打一耙。”

沈亦媛见这场面,也沉了脸,“亦轩,怎么回事?”

沈亦轩说:“她是朔漠的打手,之前在朔漠有过冲突。”

“……”

苏星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捅破他这话,说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又仔细想了想那天的行为,沈亦轩认为她是打手……很合情合理。毕竟能在朔漠打架还全身而退的,也就只有自己人了是不是?

除了蒋颖杰,在座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鄙夷。

沈亦媛道:“你打了亦轩?”

“不知道。”苏星九淡淡一笑,“我是朔漠的打手。如果我真的打了沈亦轩……这件事是不是应该找朔漠的老板算账?毕竟我只是执行,没有决策权的。”

沈亦媛眉头一皱,“亦轩?”

“我不认识朔漠的老板,也不会跟他起冲突。”

苏星九笑了,“你不认识他怎么就确定不会跟他起冲突?万一……你起了冲突的人里面,有他呢?”

她作为一个打手,自然很难让这些富家大小姐感到寒意,让人产生寒意的是她说的话。

朔漠老板的身份比较神秘,但接触过或者听说过朔漠的,都有共识——背景深,绝对的不能惹。

沈亦媛自然看不上苏星九这打手身份,但不管怎么说,打狗看主人,她就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原来是这样。这位小姐年纪轻轻就身手不凡,能够做朔漠的打手,一定是厉害的。”怪不得刚刚扒着一盘牛排吃,“我弟弟年轻气盛,在外面经常有些磕碰。”

苏星九不再多说,“磕碰我是不在意的,只要不磕着碰着我,都随意。”她警告地看了眼沈亦轩,转身走开。

原本,这些事她向来懒得管。

但难保沈亦轩会找章怡找茬泄愤,现在牧深正在接触章家,麻烦事还是越少越好。

苏星九一走开,蒋颖杰也想走。

她本来意在看好戏,没想到沈家姐弟这智商堪忧。再怎么跟苏星九有过交集,也不至于把她往一个“打手”的身份去想?或许是苏星九之前对她的态度给她造成了心理铺垫,看到她坐在那里吃牛排时,蒋颖杰下意识想到的是唐家那副翡翠象棋。

越是在应该如何如何的场合里随意,就越是实力和底气。

她找了个借口离开。

沈亦轩借力不成,还被老姐一顿揭丑,面上过不去,也顾自己走开。

倒是沈亦媛还坐下来,跟剩下几个小姐妹聊天说话。

一个说:“朔漠的牌子硬是硬的,但再硬又怎么了?一个打手竟然也出来横行霸道,说话还这么不客气。朔漠的老板是得有多厉害?”

“确实很硬。我堂叔在国会有认识的人,他们军部的人也有去朔漠的,听说也不一定会老板亲自接待。架子大到这个份上的,都说不好水多深。”

“那也难怪一个打手这么横了。”沈亦媛轻轻一笑,对自家弟弟受欺负,没有任何想法。她倒希望他受欺负,那爸爸对他的失望就更深了。

话说到这里,她发出邀请:“下周一,aaron还在这里,不如……再约一趟。看看那个打手带来的厨子到底有多厉害?”

“没问题啊。不知天高地厚的,也不去查查aaron是谁!”

……

这头的小姐妹们等着看别人出丑,那头的蒋颖杰则追上苏星九。

她原想上前去说几句话,为自己刚刚的漠然做个解释。但看到那个唐家的“老七”走过来时,她还是转过身走掉。

她听爸爸说过,唐家的水比想象的要深得多。那个“老七”,唐老爷子没有认真介绍过到底是谁,但看他对唐老爷子毫不在乎的态度,就足以判定这个人很不简单。

不碰的好。

第247章 初级备份

唐氏的股东大会基本可以认为是一年一度的工作汇报大会。

大多股份都攥在唐家人的手里。虽说大事决议总要开会议定,但很少见到反对票。这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唐家的人做事决策待人都没有太多可指摘的地方,另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即使反对,通常也不产生实际效用。

曾经也有过一次,某个股东投了反对。那时唐牧深刚进公司,众人以为他会借此树立威信,没想到这年轻人认真听取建议,务实地做市场调查和数据分析,将可能的方案一一摆出,以就事论事的公允态度请股东会投票决策。

自那之后,唐氏的股东很少公开反对呛声。

这一次股东大会,唐老爷子退居幕后的态度很明显。唐牧深这一把手的位置如今是坐实了,他甚至不必在前保驾护航。

只是唐老爷子似乎有意把股份留在自己手里。

唐家到底家大业大,家族内部纷争与后患当是要考虑的。

今日的会议结束,众人与唐老爷子问好寒暄。

唐牧深跟老爷子报备后就大步流星地往应景坪去,在二层的钢琴池咖啡厅,熟悉的声音叫住他:“牧深,这里!”

苏星九和池弈骁坐在靠窗位置。

他走过去,看了眼桌上喝到一半的咖啡,“没去应景坪?今天来了一个特邀甜点师。”

“去过了。”苏星九叹了口气,“章贤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接触。摸清楚底细后再谈,比较合适。”

苏星九表示理解,她看了眼池弈骁,似乎有所迟疑,才问道:“章贤的那个孙女,叫章怡的,你跟她有事吗?”

“什么事?”

唐牧深知道,她问的是那次偶遇。

“我之前碰到你们,你送她回家,她好像……对你有期待。”她说着,又摇了摇头,“我只遇到过那么一次,有可能是我想的多了。”

她刚刚坐在这里就是和池弈骁商量,这件事压在心里许久,始终感到不痛快。

池弈骁出主意:“直接问,比任何旁敲侧击的打探要好得多。”

苏星九依言做了。

唐牧深看了眼两人,一个满不在乎,一个惴惴不安。他突然想起从前苏星九护短的模样,把什么偷糖吃打碎碗盘的芝麻豆丁事都往牧迩身上推。好像自从她说“深哥哥和我很好的”那句话之后,她就母鸡护犊似的护着他了。

安云彤的事,也一样。

他心里感到释然,淡淡一笑说:“我请她来是问一些事。章怡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对她爷爷的低收入感到不满。庄家在她小时候对章贤有过各种方面的帮助,应该是我母亲曾经拜托的。”

苏星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唐牧深继续说:“她后来又来过,我没有再见她。”

苏星九不由地叹息,章怡这女孩真是不走正道。想必是以为自己和唐氏总裁有了联系,揣着一步登天的心想勾搭牧深。

话说到这里,唐牧深已经坐下,他似不经意提起:“小叔在查周复礼?”

池弈骁点头,“他手里有东西。”

唐牧深想起那天在周仁良办公室看到的,说:“军工研究所的资料应该是有备份的。当初那批资料比较特殊,备份只有一部分,而且只是初级备份。”

苏星九插问:“什么叫初级备份?”

“就是不作为成果的资料备份,研究到某一阶段时,先做备份,以防后续突发状况。这些备份资料信息有限,但也保存了不少研究信息。”唐牧深解释道,“也就是说,懂行的人拿到资料,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往前走。”

“周复礼有备份资料?”

“不是他有,是周仁良。”唐牧深微皱眉,“他放木盒的保险箱里有一沓经过密封保存的纸,边角有特殊标识。”

苏星九想到之前自己去偷芯片,就恍然:“那个设计图芯片,是你在诈他?你想通过这种合作,把他手里的资料勾出来?”

唐牧深点头,“当时我以为那批资料大概是成熟的最终资料。”

苏星九看向池弈骁,“你查他的资料做什么用?”

“给癞蛤蟆送点礼物。”

苏星九要把记忆拿回来,必然伴随着军工资料露出水面。当年她因此不惜把自己炸死,现在他自然要未雨绸缪的。如果这批备份资料被当做成熟资料进入乌蟾的手里,觊觎它的人的注意力就会转移。

唐牧深慢慢站起身,“我知道的信息只有这些。有其他需要帮忙的,随时。”他表情很是寻常,往外走了两步,“爷爷应该在房间了,现在过去吧。”

他的态度和模样让苏星九忍不住欢喜,她和池弈骁十指相扣地牵手,没有说话,但亮晶晶的眼眸里明明白白写着:牧深他想通了!

唐牧深的自然状态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她能感觉得到。

和之前多次的见面都不一样,他眼中没有隐忍。

苏星九开心,就像翘起尾巴的狐狸,她走在后面忍不住叫:“牧深!”

唐牧深转过身来,淡而温暖的眸子看向她:“什么事?”

她咧着嘴,“没有事,随便叫叫。”

唐牧深笑着转回头,难免心中酸涩,更多的却是开怀——不去纠结占有,往后退一步,看她喜乐的容颜,也是一种幸福吧。

唐老爷子在顶层的总统套房。

他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双手搁在拐杖上,眉宇间有显然的疲惫,到底是老了。

苏星九想起他十几年前还是精神矍铄的“坏脾气老头”,蓦地感到心酸。那时的唐老爷子是她心目中的“恶势力”,会黑着脸说教,会气得扬起拐杖打人,还会体罚牧深和牧迩,他好像总是黑着脸不高兴的,但她又莫名地不怕他。

苏星九在他对面坐下来,轻声叫道:“爷爷。”

唐老爷子双手一颤,慢悠悠睁开眼,“小九到了。”又看到旁边站着的池弈骁,“老七,你也坐下。”

短暂的沉默。

唐老爷子问:“考虑好了?”

“嗯。”苏星九点头,“在说决定之前,我想先问爷爷几个问题。”

第248章 决定是护短

“你问。”

“我想知道当初我妈妈把我托付给您时的事。”

唐老爷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神色很是平淡,“关于你妈妈,我知道的不多。她和晓帆关系好,晓帆在国外留学时,她们是同学也是好朋友。在她带你来唐家之前,我都不知道她。”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您是不是以为我妈妈害死了……她的好朋友?您收留我只是出于忌惮。”

唐老爷子大概没料到苏星九问得这么直接,有显然的愣神,“最开始是。但那时你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就算你妈妈做过什么,跟你这么小一个孩子没关系。”

唐老爷子对她的态度,前后是有转变的。

苏星九曾经也试图简单定义老爷子和她的关系,最好不要牵扯到所谓爷爷孙女的感情,故而总是以利害分析的思路去考虑,但每次都不能成功。

老爷子待她,确实有忌惮,不像对严沛沛那般只是寻常的慈爱。可这种忌惮里,又有着怜惜。

她是可以感受到的,眼前这位老人对她的优容与宽厚。

毕竟苏星九和唐老爷子没有血缘关系,老爷子待她有一分好,那便是多一分的恩。这和真正骨血亲人的衡量标准不一样。

“这一次,您做这个决定,是不是已经确信,我妈妈和牧深妈妈之间的牵扯?您知道了吧,她们始终都是好朋友,没有背叛。”

唐老爷子点头,“我知道了。‘梅花烙’的事牧深也告诉了我,被植入你记忆里的资料,可以说是晓帆毕生的心血。九丫头,这件事是我老头拜托你。”他轻轻咳了一声,“你最终是不是决定要把资料和记忆拿回来,取决于你。如果你坚定地要拿回记忆,我希望你能把资料誊一份,到晓帆和明邦的墓前,把它烧了。”

“我会的。这件事您不说,我也会做。”她说着把手覆在池弈骁的手背上,“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公开我的身份,是表明,阿骁不会以您亲生儿子的身份回到唐家,对吗?”

池弈骁的手在她手心里颤动了一下。

唐老爷子则咳嗽得猛烈,唐牧深给他倒了杯温水,他喝了水,好一会才露出苦笑,“你这丫头,跟老七待久了,性子都随他几分。”老态的目光在池弈骁身上停了一会,“我有这个意思。老七的身份特殊,你们两个在一起,你进唐家,就是他进唐家。”

苏星九微微低头。

唐老爷子又说:“我活到这个年纪,虽说往事如风,但唐家……依然是唐家。我犯下的错,是我的,我不能牺牲唐家来为我的错误做承担。”

以老爷子的性格,他说出这些话不容易。

“九丫头,你以我孙女的名义进唐家,但你,不必要非得叫我爷爷。以后,你就是不叫我,也没有关系。”他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在池弈骁身上停留,但对方并没有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池弈骁始终沉默,漫不经心的模样,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在座人的谈话。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苏星九觉得池弈骁的手有点发凉,她温热手心的暖意没有传达给他,又或是,传达过去后没能融开他心里的冰。

几乎没有犹豫,苏星九抬头道:“爷爷,对不起,我不能答应这件事。”

“九丫头,你……”

“我不舍得。”她的眼眶突然盈满泪水,“爷爷,我不舍得委屈阿骁。我理解年轻时的错误,理解您做这个决定背后的考量,我理解所有苦衷……但我还是不舍得。我现在认回了亲哥哥,知道那种被家人承认、肯定的感觉,有多幸福。”

她眼睛里的泪凝成豆大,接连不断地从眼眶掉出。

池弈骁看着她,手渐渐攥紧。

“哪怕,您最终都不会堂堂正正地认他,我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一旦我答应,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唐老爷子闻言,挤满皱纹的脸仿佛又老了十岁,没有说话,颤抖着双唇轻叹。

“您对我的照顾、宽待,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我可以把您当亲爷爷那样,孝敬一生,但这个名,我不要。”

琥珀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他的手反过来握住了苏星九的,那微凉的温度就渐渐暖转。

前一天晚上,她还咋咋呼呼地喊着要进唐家落户口,要嫁给他。

池弈骁都算不明白,苏星九是什么时候变的卦。也许她是在说出口前的那一瞬间改了主意,但这个主意一定不是突如其来的一闪念。

她暗自揣摩过许久。

红艳的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他拉着苏星九站起身,淡淡道:“决定说清楚了,我们回去了。”

苏星九向唐老爷子半鞠了个躬,“爷爷,对不起。”

唐老爷子叹着老气,目光凝在面前的茶几上,动作缓慢地点头。在两人走到门边时,他骤然出声,“老七,你想回唐家吗?”

门口的脚步一顿。

池弈骁回头,正好看见老人疲惫沧桑的侧脸。

二十年前,他脸上的线条还有些硬朗,威严地坐在他面前,对他说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他那时下唇紧抿,锐利的眸光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局促。

那是为人父的表情。

最终,池弈骁什么都没有说。

门关上了。

唐牧深看了眼紧闭的门,不知为何感到欣慰。

苏星九护起短来是这样的,只要她觉得那是委屈,金山银山、万丈深渊都不足以使她动摇。

十多年前,那个敢梗着脖子和爷爷对杠的小女孩,就是这样的。

她真好。

唐老爷子放开紧紧抓在手心的拐杖,近乎颓然地靠在沙发背上,双目闭合,叹道:“九丫头吃了这么多年苦,倒是越来越野了。”

唐牧深轻轻一笑,“她一直都那样。以前野一点,只当是小女孩闹腾,不跟她计较。现在,她真的有能力护着在乎的人了。”

唐老爷子睁开眼看他。

“爷爷,小叔……他没有错。”他墨黑的眼眸有温柔的情绪流转,“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一直以来承受的,是您的错误。”

唐老爷子猛地一怔,又如霜打茄般迅速地发颓。

他再度闭眼假寐,“你出去吧,跟耀华说,我要休息一会。”

第249章 弃儿的户口

池弈骁在拐角处的走廊停下。

手温柔地抚她的脸颊,“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就说话那会!”她眼眸如星地望他,“我想啊,我原来就没有了爸妈,现在又不要爷爷了,骁爷你收留我,我们做一家人好不好?”说到这,她笑得奸诈,“顺便把我哥那个厨子带上,他做饭好吃。”

他将她抱在怀里,低沉的声音漏出罕见的动容,“阿星……”

他只低低叫这一句,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话。面前的女人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就像是把冬天里晒过太阳的棉被压贴在皮肉上,从身到心都感到舒泰

那一点暖意不灼不烫,刚刚好。

好久,她叫他:“骁爷。”

池弈骁就放开她,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十指与她紧扣往电梯走。

电梯里,苏星九说:“你其实不恨他对不对?”

“不恨。”他语气很淡,“没有意义的事,最好不做。”

她听着就懂了——不恨他,却多少怨他。

果然,到底是亲生父亲,想要彻彻底底地无动于衷,是做不到的。

苏星九没想帮着这父子俩冰释前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池弈骁看起来毫无所谓,实际上心里的主意跟定海神针似的。

“我们回朔漠吧,冬哥应该查出点眉目了?”

“嗯。”

麦冬接到消息,在朔漠等两人回来。

苏星九一到就拉着他随便找了个卡座位置坐下,“冬哥,快说说情况。”

麦冬看了眼自家老大,“星姐,你别这么叫我,怪吓人的。”

“你们骁爷说了,有事求人总得低姿态点是不是?”她笑得调皮。

麦冬无奈,如实汇报情况,“公安局可以查户口所在地,原本是要本人带着详细资料去查的,我走了后门,拿到的信息在这里。”他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苏星九打开翻看,“怎么回事?”

户口本上共两个人,一个是苏星九,一个是刘建国。

刘建国现年53岁,单身。

麦冬道:“我稍微查了下这个刘建国,他早年退伍转业后就自己开了个服装厂,效益一般,生活和人际圈都很简单。根据查到的资料,他在你两岁的时候,收养了你。”

“……”苏星九一脸懵,看向池弈骁,“这……这是什么鬼?我有亲爸亲妈,结果一查户口,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还是收养我?”

池弈骁也不太理解,“收养的对象通常是弃儿或孤儿。他在你两岁的时候收养你,说明那时你被认定为孤儿或弃儿。”

麦冬点头,“起码官方是这样认定,否则收养手续无法办成。”

“是想隐藏吧?”苏星九道,“我哥说过,我在七岁以前都是跟家里人一起生活的。我的户口之所以在刘建国那里,原因应该是我妈妈的特殊身份。”

池弈骁认同道,“她是特工,还是你爸爸的助手,也算半个专家。如果有人查她的亲属朋友信息,会带来许多麻烦。”

苏星九心里发疼。

这是母女的“缘分”吗?

“我妈妈为了保护身边人,不知道还做了多少事。她一定很苦。”

“如果当年她是有意保护,现在我们要查清楚,会比较难。”麦冬想到从前苏星九的选择,轻轻叹气,“星姐,其实户口在哪里不大要紧的。有骁爷在,这种都是小事。”

池弈骁搂着她,吩咐麦冬:“把刘建国的资料做完整,找时间,我们去拜会一下他。”

户口的事宛如半路杀出程咬金,结婚领证就暂时搁置。

苏星九回到蓝色小楼跟秦眠说道这件事,他也没什么头绪。他对sue身后的家事不了解,sue没有提过。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光里,也没有事情牵扯到那些,因此谁都没注意。更何况,他们一家四口的生活总吊在风口浪尖,并不像普通家庭那样,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共享天伦之乐。

秦眠出了个主意:“不如找庄家去。苏姨以前在庄军长手里做事,她身后的事情安排很可能是庄军长授意的。而且苏姨和李晓帆关系好,李晓帆又跟庄家有交情,庄家有的信息肯定不少。”

“庄军长跟我提过几句我妈的事,听起来是优秀的下属和长官的关系。而且我妈妈似乎在军工资料的事情上没有听从组织命令,庄军长跟我说,她为自己做事。”

秦眠问道:“小醒,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李晓帆和苏姨为什么要合谋藏起资料?”

“不是说,是资料信息泄露了吗?”

“李晓帆是军工研究所的院士,她为国家工作,也不是间谍,有什么理由要藏起成熟的研究资料?”

苏星九从没想过这问题,一时无语。

秦眠继续说:“某种程度来说,苏姨和李晓帆是战友。一个是为庄军长工作的特工,一个是为国家工作的科学家。同一战线上的两个人,同时选择做了类似背叛国家的事情,这背后应该有原因。”

苏星九眯起眼睛,“难道庄家有问题?你也知道,庄家太干净了,表面越是这样,越可能背地里藏污纳垢。”

秦眠挑了挑眉,“未必,你心里有个底就行。”

之后苏星九又给他说,“我在山庄酒店给你揽了个活儿。一个叫aaron的甜点师说要跟你比赛。”

秦眠一下就跳脚,“什么玩意儿?跟我比赛?他以为他是谁啊,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aaron,从英国来的甜点师。”

正在这会,池弈骁从门口探头进来,“叫aaron,英国来的?”

“是啊。”苏星九道,“就是山庄酒店里那个应景坪,你坐下没一会就走开了。我后来在那里吃了顿牛排,让那甜点师不愉快了,非得拉着我说,是不是对他的甜品不满意。我就说我家厨子做的甜点比他不知道好多少倍!”

“这名字有点熟。”

兄妹俩都朝池弈骁看去,只见他思索了一会,说:“不知道是不是重名,萨拉查古堡的甜点师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苏星九默然。

秦眠道:“你的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

要放在从前,池弈骁与他少不了一番舌战。但这会,倒觉得这兄妹俩真是亲的,浑如一张嘴在说话,都不饶人。

“我让麦冬确认。”

苏星九顿觉无趣,“算了,我给牧深打电话,感觉这种比赛好无聊。”

秦眠瞥她一眼,“谁答应的?”

她坦然道:“我答应的时候是觉得有趣的。但是我也没料到呀,男人的好胜心在回味起来的时候,是这么无聊的事情,哎。”

于是秦眠和池弈骁就忍不住对视一眼。

这妮子应该不是话里有话吧?

秦眠敲了下她的脑袋,“丫头片子!晚上想吃什么?哥给你们做。”

“咖喱鸡和醋溜鱼!”

池弈骁则懒懒靠在门口,对苏星九一指,“我随她。”

第250章 甜点之战

唐氏的股东大会一般持续半个月。

这半个月,唐牧深都待在山庄酒店。

苏星九走的第二天,就给他来了电话,“牧深,应景坪有个叫aaron的甜点师,我那天在那边的时候有点不愉快,跟他有个小赌约。是我情绪上头了,你帮我跟他道个歉好么?”

“具体什么事?”

“唔,我不知道应景坪的规则,在那里是不能吃牛排吗?我吃牛排,让他见着,不高兴了。”

唐牧深就大概知道事情原委,“没有什么规则。用来待客的地方,客人舒服是第一要事。”

“真的是这样吗?你不要骗我。”

他对着电话笑了一下,“没有骗你。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于是,当沈亦媛一行人在周一到应景坪的时候,就见到唐牧深坐在之前苏星九坐的位置上,桌上还是放着黄山茶花和几个香薰蜡烛。

虽说沈亦媛这些人已经是身价不低的富家大小姐,但在唐牧深面前,是不够看的。她们对唐氏的一把手当然是有心思,可这位大少爷不比那花名在外的二少爷,他油盐不进且一贯铜墙铁壁,还没听说有什么名媛大小姐的挤进他的缺口。

唯一有传言的,是安禾的董事长千金安云彤。

然而安云彤在他身边两年,依然是一地鸡毛的结局,甚至有传言说,这唐牧深根本对她没有一点意思。众人就都看不懂了。

不管怎样,现在这位金光闪闪的唐总是单身,这就足以让她们飞蛾扑火。

沈亦媛上前打招呼,“唐总,好久不见。”

唐牧深坐着对她点了一下头,“沈小姐,幸会。”

“唐总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坐坐,该不会……来视察工作吧?”沈亦媛脸上带着和气又讨好的笑容,“我难得见到你这么大尊的佛,要跟你讨要个见面礼了。”

唐牧深的笑容不达眼底,他轻轻一挥手,许承走上前来,“给沈小姐办张至尊会员卡,起头两百万消费,算我的。”

“这怎么好意思?”沈亦媛说着在同桌坐下,“我就那么说一嘴,唐总这手笔,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偶遇你了。”

“沈小姐是这里的常客,还总是带朋友来,这点见面礼,应该的。”

“唐总果然是生意人。”沈亦媛笑道,“原来是希望我给你带更多客人呢。要我说,你这可是多虑,就你的能力而言,做什么能赔钱啊?”

唐牧深没什么表情,“过奖了。”

沈亦媛看到侍应生正在上甜点,就捡着话头,“唐总今天来这里,不会就真的想要品尝甜点吧?”

“我听说,最近这里的甜点师手艺不错。”

“还真是来吃甜点啊,那你可来对时候了。这位甜点师做的慕斯非常好吃,是在西点世界杯大赛上得过奖的。”沈亦媛如数家珍般地介绍,“唐总平时日理万机,还关心旗下一家酒店的甜点师?”

“这位甜点师似乎跟人有个赌约。”

“噢,唐总连这件事都知道了?”沈亦媛下意识觉得,唐牧深是为自己的酒店来找场子,就说,“上周是有个女人过来挑衅这位举世闻名的甜点师,她坐的就是唐总你现在坐着的位置。”

“怎么挑衅?”

“她过来品尝甜点,却让侍应生给她上牛排橙汁。吃完又说吃不下甜点,只动了一勺子,不知道她到底对什么不满意。aaron大概也没有碰到过这样没礼貌的人,才跟她有约定要进行甜点比赛。”

这会,侍应生正把甜点摆上他们的桌子。

沈亦媛动作优雅地拿起甜点勺,“不过,她今天好像没来。有些女孩子是这样,爱放狠话,又后知后觉地认输。”

唐牧深没说话。

沈亦媛刚吃进去一勺,aaron就走过来。他先和唐牧深问好,随即又跟沈亦媛询问甜点的品尝感受,两人自然说起上周的赌约,aaron对此表示生气。

“我今天做的是我自己感到最满意的作品,这道甜点叫做慕斯跳舞,之所以取名为跳舞,是因为我没有使用凝固剂,但依然做出了奶冻的轻盈口感。我为它整整准备了两天,那位小姐今日却没有来,不得不说,这让我感到非常失望。”

说话间,许承带着办好的至尊卡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唐牧深看了眼,对那甜点师道:“今天还没有过完,现在就下结论,有点早。”

话音落下,一个小盒子摆到桌上。

甜点师先注意到盒子,而后又注意到拿盒子的人,眼睛就瞪大了,“你,是麦先生?”

麦冬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很抱歉,与你打赌的那位小姐今日抽不开身,她家厨子的作品就由我带来了。这一路都是我捧着它,绝对没有闪失和掉包,请你放心。”

aaron神色有点不自然,“那位小姐她……”

沈亦媛感到气氛不太对。

“对不起,麦先生。给您添麻烦了。”aaron心里像炸开惊雷。

这位麦冬是池先生的贴身手下,在萨拉查古堡,饶是凯姨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却被使唤过来捧着一盒甜点。就是古堡里的bonnie小姐都不一定使唤得了他,aaron不敢想,那位“牛排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麦冬笑容极淡,“不如先看看这甜点?”

“是。”

aaron打开那蓝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酒杯里放着不少树莓、桑葚,最顶上是几颗切开的蓝莓。一打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奶油、蛋香飘散出来。他眼睛一亮,拿起旁边的勺子就品尝了一口。

眼睛瞪得更大,“这萨芭雍做得太好了,是完美,这是完美的甜品!这里放的是什么酒?有清香,有酒味,后劲甘醇,奶油又不甜腻,清爽怡人,这真是太棒了!”

沈亦媛觉得不可思议,aaron递给她一个干净的甜点勺,“沈小姐,请您一定要尝一尝,这道甜品太美了。”

她品尝后,结论和aaron一样,却没有表现出来。

一个朔漠打手的厨子能把aaron比下去?这不合理。

aaron品尝结束后对麦冬鞠了一躬,“麦先生,这场比赛是我输了。如果有幸可以结识那位制作甜品的大师……”

“我建议你,务实地提高自己。”麦冬打断他的话,“参加比赛或是被邀请去各地操刀甜品制作,这是你的自由。但好争好斗似乎不是什么好品德,一个专业的醉心于甜品技艺的大师,恐怕不会有那么时间关注别人吃牛排喝橙汁。你说是吗?”

“这……对不起,麦先生。”

麦冬对唐牧深微一点头,“唐总,我先回了。”

“嗯,麻烦了。”唐牧深说着站起身,对沈亦媛道,“抱歉沈小姐,招待不周。”

“这……唐总,那个打赌的女人是你的朋友?”

“不是朋友。”他把散开的西服扣上扣子,“她和我说,跟人在这里打了赌,我只是过来看看。她赢了就好,不然我就把这里撤掉,免得她以后看见了糟心。”

沈亦媛蓦然觉得手里的至尊会员卡烫得不行。

她愣愣地看着唐牧深的背影,说不出一句话。

第251章 桑姨的真相

苏星九只是给唐牧深打了电话。

秦眠做甜品,麦冬送过去的事情她一点也不知,包括唐牧深在应景坪做的事。她以为唐牧深只是帮她和aaron说清楚原委,于是那无聊的比赛就作罢了。

事后,她还提过一嘴,“那个大师会不会心不死?甜品是他的事业吧,事业上被人diss又被爽约,他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秦眠倒很看得开,“一个大男人,这点事都接受不了还记一辈子,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你闲得慌还惦记他,让他滚犊子。再说了,我要是真的跟他比,搞不好刺激到他的自尊心,最后甩手不干甚至羞愤自杀。还是给他留点后路吧。”

池弈骁和麦冬都一脸冷漠地没有说话。

苏星九点头,“算了不管他,哥,陪我打游戏呗。”

“走,耍一盘。”

两人上楼后,麦冬问:“老大,不告诉星姐吗?”

“没必要。”池弈骁随手拿起杂志,“她会不高兴。”

“为什么?你这是护着她呢,星姐怎么会不懂?”

他难得耐心地解释:“在她眼里,被人指摘吃牛排只是小事。她在乎的是沈家姐弟因为她找章怡的麻烦。唐牧深在这件事上应该做到位了,就够了。”

麦冬不禁佩服。

他们家老大谈起恋爱来,越发老谋深算了。这明明可以“邀功”的事情,他按下不提,不是看透了星姐是什么?但这暗里的场子又是要找回来的,星姐可不只是苏星九,她还是“池先生的人”。

之后,麦冬跟池弈骁汇报正事。

两人说了一阵,政河的视频电话打进来。

“老大。”他的脸又给晒黑了几个度,配上凝重的神色,让人看得有点紧张,“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带走桑姨的那伙人是乌蟾最早的一批手下。不是巧合也不是抓错人,是预谋。”

池弈骁面色冷峻,“说下去。”

“星姐对你的重要性,是他们从桑姨嘴里撬出来的。”

琥珀色的眼眸霎时有了杀意。

这就是乌蟾为什么要把人借给周复礼,他是为了抓捕苏星九!没想到,周复礼的判断是安云彤。但乌蟾又是通过何种途径判断出,即使抓走安云彤也能把苏星九引过去?

当时池弈骁一直没有想通这点。

因为要做到这步,对方必须十分了解苏星九的脾性,甚至包括他。

能把苏星九和他都算计到这种地步的,人选只有那么几个。

于是,疗养院里朴有桑那种情态就有了解释。她把苏星九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却经受不住折磨把她彻底暴露给乌蟾。要是苏星九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陷入自责与痛苦,一辈子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现在朴有桑率先站在指责者的位置——“从前的亲人朋友但凡有谁能帮我,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句话把发生的事推给她所有的亲友,苏星九在心理上就只会感到自己负有部分责任,即便心中愧疚,也比知道真相要轻松许多。

朴有桑为她做到这份上,是真的把苏星九当女儿爱。

“知道了。对一切人封锁消息。”

关上视频电话,他吩咐麦冬,“你去一趟美国见朴有桑,告诉她我知道这件事了。我会和她,一起保守秘密。”

麦冬心里震撼,二话没说去订机票。

晚餐时,苏星九没见到麦冬,就问:“冬哥呢?”

“去美国出差。”

“出什么差?政河不在,麦冬也不在,你成光杆司令了。”这种情况不多见,苏星九给他夹一块红烧肉,开玩笑说:“骁爷,你现在能使唤的手下是不是就我了?”

秦眠道:“他凭什么把你当手下使唤?”

苏星九看了他一眼,“他把我从tech赎出来的。你不高兴别人使唤你妹妹对不对?那你把钱还给他。”

“多少钱?”

“也就50亿美金吧,你问问骁爷,过去蛮久时间,搞不好现在行情价变了。”

秦眠对这个胳膊肘拐外头的妹子绝望,“那算了。我要是给他钱,他该使唤你还使唤你,你呢,百八成心甘情愿给他使唤。只有我的钱打水漂,这生意划不来,老子不干。”

“哎,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愿意给他使唤了吧?自家亲哥哥这么精刮上算呢,能靠得住吗?”苏星九一脸叹息,“还是我们家阿骁啊,二话不说打钱赎人。”

“死丫头!你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两人,自从认亲之后,一天天的相处,越来越有亲兄妹的范儿了。

吃完饭,又是一顿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最终苏星九败下阵来去厨房洗碗。

厨房里传来某人边哼歌边洗碗的愉悦。

秦眠就坐到客厅沙发里,单刀直入地问:“有什么事?”

换做以前,他和苏星九闹着玩,池弈骁是肯定要帮她的,要么帮佣洗碗,要么他洗碗,总归不会是苏星九。

池弈骁对他的敏锐见怪不怪,也直接说道:“朴有桑的事查明白了。”

“是谁?”

“她确实是被一伙毒贩误抓,受了不少折磨,除此之外,没了。”

秦眠眯起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他看了会池弈骁滴水不漏的脸,又看了眼厨房门,了然地点头,“那伙毒贩,都死绝了?”

“是。还没死绝的也活不了多久。”

秦眠露出个笑容,朝厨房喊了一声,“小醒,过来。”

苏星九戴着手套从厨房走出来,秦眠说:“你桑姨的仇报了。所有人,哪怕就只是抓过她一把头发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和眼神都极冷。

苏星九听了,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她很是不满。但想到秦眠对桑姨的感情并不比自己少,为桑姨讨公道,也是他心之所念,就别扭地接受了,“你故意不叫我一起去的?”

“嗯。”秦眠大方承认,又道:“这件事你没得怪我。再怎么样,我是你亲哥,我知道你做佣兵,能打架能杀人能单独出任务,但在我眼里你就只是我亲妹子。我不想让你再去过那种生活,哪怕就几天,我也不乐见。所以我独自把这件事做掉了。”

“好,我明白。”苏星九爽快地点头,“这件事我理解了。”她说完回去厨房,没几秒又探头出来,“谢谢哥!”

秦眠抿着嘴笑,对池弈骁耸了耸肩膀,“我能做的就到这里。接下来你答应的事,你要做完。”

“没问题。”

他看着这个依然习惯性穿黄色衣服的男人,不由地感叹基因的强大。

池弈骁是爱极了苏星九的爽利和果断,因此在知道溏心蛋是秦眠之前,他对他透出来的气场颇感到威胁。现在呢,又不由自主地欣赏他身上的果断与爽利,还有这看透不说破的神助攻。

第252章 许承的敲打

沈亦媛让私家侦探查那位“朔漠打手”的背景,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咖啡厅里约见她的“私家侦探”竟然是唐牧深的特助——许承。

她心里有点发抖。

许承不知是受了唐牧深的影响还是经过专门训练,一副扑克脸,半点看不出情绪,甚至连声音都像格式化过,“沈小姐有任何想知道的消息,可以直接问我。唐总说了,你是拿着至尊会员卡的客人,理应享受周到的服务。”

沈亦媛笑得比哭难看,“许特助,这……”

“唐总觉得,也许那天他说的不够清楚。‘不是朋友’的意思,是不只是朋友。沈小姐应该是对此有疑问,才会向私家侦探求助。”

“对不起,许特助。我只是好奇,没想到这个行为冒犯了唐总。”

“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对应景坪的某位客人产生好奇?沈小姐一贯都这样好奇心重?”

沈亦媛这时才想起来,心中不禁又是恍然又是恼怒,“是这样的,许特助。我弟他跟那位小姐之前有点过节,也许不是过节,可能是误会。他和我说……那位小姐是朔漠的打手。”

许承的扑克脸终于裂了缝,他眉头皱起,“朔漠打手?”

沈亦媛现在也明白这四个字的荒唐,“我想可能是我弟弟弄错了。你也知道,应景坪平时招待的都是什么客人,我乍一听是个打手,自然就感到奇怪了。没想到,她和唐总关系不浅,实在是无心的冒犯。”

唐牧深的冷脸摆到这份上,沈亦媛再是心思活络也不敢招惹。能攀上唐家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要是一不小心触人家霉头,想全身而退是没半点可能,脱层皮都是轻的。也是因此,即使对面坐着的只是唐牧深的特助,她却不敢有怠慢的情绪。

许承道:“原来,是沈先生的误会。那,沈小姐对那位‘朔漠打手’还有要知道的好奇心吗?”

“呃,全看许特助你愿不愿意说。我确实心里好奇,那位小姐来头这样大,我要是知道内情,以后有个不小心的,也好注意一些,怕又惹得她不高兴。若是许特助不方便说,我当然不会再问。”

许承点头,把唐牧深的交待落实了,“她是对唐家非常重要的人。为了她,哪怕牺牲掉唐氏半数或是大半的产业,也是不足惜的。如果她不高兴,应该轮不到唐总来为她出气。”

沈亦媛内心震惊得无以言表,双唇发麻地问,“那……还有谁会给她出气?”

“自然是唐老先生。”

眼看许承说完后从容地走出咖啡馆,沈亦媛深感背上冷汗黏湿。

这大暑天的太阳形同虚设。

后怕之余,她越想越气,拨通沈亦轩的电话,一听说那纨绔大白天的就泡在歌厅,更是怒发冲冠,一路飞车就杀了过去。

和沈亦轩玩的那几个公子哥都知道他姐姐,沈家的几个公司都在她手里握着,掌握财政大权且脾气烂差。因此一看到沈亦媛用高跟鞋踹开了房门,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沈亦轩!滚出来!”

沈亦轩正唱着歌,被中途打断,包厢里又坐着好几个“公主”陪唱,面子上是肯定过不去。但看到沈亦媛地狱般的表情,又不敢违逆,忍着一口恶气走了出去。

沈亦媛站在走廊,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骂:“长脸了还是长胆子了?要你干活这样不会那样不会,天天光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地撒钱,你败的钱都他妈从哪里来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倒好,我给你兜着那么多烂事,你算计起我来了!你他妈真是个东西!”

“姐,我干什么了?”沈亦轩颇显不服,“你骂归骂,我招你惹你了,骂成这样。”

“你招我惹我了?你哪儿没招我惹我!你跟我说那女人是朔漠的打手,打手?哼,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知道她是谁?”

“你说那个女人?她上次在朔漠打我,不是打手是什么?”

沈亦媛见他毫不知数还嘴硬,气得扬起手甩过去一个巴掌,骂道:“你他妈脑子被狗吃了!在朔漠把你打了,你觉得她只是个打手?朔漠护着她,唐牧深护着她,今天唐牧深的特助把冷脸甩到我眼跟前了!人告诉我,唐老爷子都护着她!”

沈亦轩被打的愤怒立时成了惊慌,“这,这怎么可能……”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惹到谁头上了,自己心里还没点数!我警告你,从今以后你要敢再拐弯抹角地拿我当枪使,有你好果子吃。”

沈亦媛说完,蹬着高跟鞋就疾步如飞地走了。

沈亦轩回到包厢,回想之前的种种,心里愤懑至极。

他烦躁地挥手,把包厢里的女人都打发了,独自坐着沉默良久,他眯起眼睛,“那个叫章怡的贱女人,有什么后台?你们谁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

“她能有什么后台?不就是个学生妹,有钱就能玩的那种,有后台才怪了。”

沈亦轩不信,“去打听打听,她有没有什么好朋友之类的,那小浪蹄子……还真他妈不简单。”

沈亦轩那几个狐朋狗友总爱跟大学女生玩,没几天就给打听到章怡有一个交往好些年的朋友,姓庄,听说来头不小,家里当官的。

一个刚大四的富二代说:“估计就屁点大的官,那姑娘平时住学校宿舍,要真是来头大,还不车接车送啊?”

“我觉得也是,章怡一个没背景的野丫头都不把她当回事。”

“上回在金煌拉拉扯扯那姑娘就是,跟严沛沛一道的,不然打个电话问严沛沛,她肯定知道。”

沈亦轩听了觉得甚是有道理,就给严沛沛打电话。

严沛沛在国外出差,时差撞在她睡觉点上,没听清楚就烦躁地回复:“什么装不装的,装逼犯法啊?这年头谁不爱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沈公子不是吗?没有天大的事,就别大半夜的扰人睡觉了。”

挂上电话,沈亦轩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深刻了解。

他最近是玩得野,每天都得烧掉几万块钱,要是碰上心情好气氛佳,一晚上花掉六位数也有不少次。沈亦媛一定是不高兴了,抓着个由头就故意打骂他出顿气,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而且听严沛沛的语气,压根就没把姓庄的当回事。

“找个由头探探路去,我还真不信了,章怡那王八羔子能有什么后台!”

第253章 体育馆惊魂

略显破旧的体育馆伫立在校园的西北角落,在夏蝉鸣幽的寂静中透出一点森然意味。

庄皎月临近中午才收到社团的通知短信,排练地点临时更换到了这里。她在大一进校那年就参加的民乐社团,那时初来乍到,每一次社团活动都积极参加。现在她临近毕业,只有社团急需她救场时才出现。

这一次,是毕业欢送晚会的排练,她是必得要上场的。

体育馆年久失修,几乎等同“冷宫”,前两年听说有学生常聚在这里开party,后来学校明令禁止后,它就彻底成为废所。

极其偶尔,有些社团会挑这个地方用作排练。

她推开门,一阵暖风穿堂过,带来腐朽金属的气息,地面上四处散落着脏兮兮的纸张,是话剧社团留下的废弃剧本。

庄皎月感到奇怪,她掐着时间点来,竟是第一个到的?

于是又掏出手机想要确认,没等她摸到包里的手机,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就从门边拥进来,她猛然一惊,伸入包内的手一抖,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那三个男同学二话不说就围攻过来,要制服她。

庄皎月预感不妙,双手握拳,转身起跳飞出去一个横踢,“你们是津北的学生?哪个系大几的?谁让你们来的?”

他们当然不会回答。

其中一个说:“小妮子有点身手,打晕了先捆起来。”

庄皎月心中一凛,不管不顾地和他们缠斗起来。

论身手,她是三脚猫,踢踢打打地和一个对手耍上两把,正好够脱身。面前总共有三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她自然敌不过。她几次想要从他们的缝隙间逃走,都被他们拽回来往地上扔,这么狠狠地被摔滚了三次,庄皎月力竭。

“你们到底是谁!”她大声吼叫,“救命啊!”

一句话刚出,最高大的男生就用毛巾把她嘴塞住了。

他们抢走她的斜挎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呼啦啦倒出来,“手机呢?”

庄皎月呜呜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对他们摇头。

“藏身上了?搜身看看。”

三个人又把她牛仔裤和上衣口袋都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找见。

“该不是着急过来没带?”

“有可能,这件事先不管。”三人兀自言语,大约只是怕她叫人,确认手机不在后就明显放松下来。

“她怎么搞?”

“问就别问了,现在问不出东西来。到时把她嘴里的东西拿走,她就叫了。”高个说,“就让她吃点苦头。”

“这样能拿到钱吗?”

“你管她呢,就说这妮子太野了,我们费好大劲才给了她点颜色。要是不给钱,我们就把这件事捅出去,不是说她爸爸做官的吗?”

听到这里,庄皎月眼睛睁大了,往后背摸手机的手就停住。

刚刚在打斗时,几次滚地,她知道自己跑不了,就把包里的手机偷偷塞在后腰,让皮带卡住。她还想再听到点信息,后腰上的手机竟然震动起来。

庄皎月急中生智,按下快速接听,又害怕对方注意到这震动声,就故意呜呜咽咽地叫。

一个瘦高个走上前来踢了她一脚,“叫什么叫?自己交友不慎别赖别人。我说,我拿掉布你就会大叫,是不是?”

庄皎月立刻摇头。

瘦高个冷哼,“要不然这样,我问你答,你只要摇头或者点头。要是你配合我呢,我们走后就帮你通知你同学来找你。要是你不配合……”他发出下流的笑声,“那哥哥我就不知道会做什么了。”

庄皎月心里紧张又害怕,她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跟姓章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他扭头看同来的人。

“章怡。”

“对,章怡。你跟她是好朋友?”

庄皎月迟疑了一下,点头。

“那章怡家里有没有后台?”

庄皎月露出迷茫的神色。

那瘦高个不耐烦道:“后台!后台你懂不懂?就是有没有牛逼的人罩着她?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

庄皎月想了会,缓缓摇头。

瘦高个再度扭头,“她说没有?”

同来的人耸肩,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关心。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帮她出过头?有没有?有没有明里暗里帮过她?打小报告,或者叫人帮她这种的,什么都可以。有没有?”

庄皎月的神色还是有迷茫的意味,她似乎沉头思考,有好一会才轻轻点头。

瘦高个回头,“差不多了吧?这就算问出来了。她给那个叫章怡的出过头,找人帮过忙,还有什么要问的没?”

“差不多得了,咱赶紧走吧。这里是学校里边,这地方虽然看着没什么人,保不准到时来几个学生。赶紧走赶紧走。”

“等等。”

瘦高个突然起身,他拎住庄皎月的衣领,把她像拖麻袋一样往看台后面拖。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没一会就给他拖出一手的破皮和隐约的血迹,牛仔裤和上衣t恤都狼狈不堪。

他把她丢到看台与墙的缝隙间,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庄皎月惊恐异常。

瘦高个正对着她解裤子上的拉链。

她呜呜咽咽地发出无助的声音,双腿不断踢蹬,人往里缩。

瘦高个见她这样,乐得哈哈大笑,“怕什么?以为我要上你?哥哥今天没时间,这会就要走了,要是睡你,这点时间可不够,下次有机会啊。今天你先尝尝哥哥的味道。”

他对着她撒尿。

尿液浇头而下,庄皎月倍感屈辱地躲他,依然没能躲开。那些液体落在她头发上,身上,甚至浸到她嘴上的毛巾,恶心的气味盈满口鼻。

完事后,瘦高个抖了一抖身子,流里流气地走了。

庄皎月的泪夺眶而出,她双手双脚被绑,脸贴着地呜呜大哭,疯狂想要把嘴里的毛巾吐出去,但毛巾塞得太深,无能为力,她甚至感到唇齿间有血腥气。

不知道刚刚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接到她的求救信息,是否听到这几个混球说话的声音。如果没有……该怎么办?

一阵痛哭后,她好不容易冷静,被捆得死紧的双手用尽气力才把之前卡进皮带的手机脱出来,手机掉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惊得她心里一抖。

她艰难地把身体扭转,手指摸到手机的边缘,使力推它,推了一阵,她才刚好能够侧头看到手机。

发现手机屏幕亮着的瞬间,庄皎月一阵激动——

那上面显示正在通话,通话对象是苏星九。

第254章 英雄救美

庄皎月矮下身,对着手机屏呜呜咽咽地叫,但因为捆绑,她没能十分凑近。略一思索,她把手机又推开一点,努力半天才让脸贴近手机。

她呜呜地对着屏幕叫。

有一会,苏星九镇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皎月?是你吗?那些人走了没有?走了你就发出三声呜。”

庄皎月疯狂点头,依言发出三声呜。

苏星九又说:“我听到他们把你绑在学校里,我现在开始报方位,每个方位后面我会停顿一下,如果正确你就发声。我现在开始报,东边,东南,西边,西南,北边,西北……”

“呜!”

“好,西北边,校园里。他们把你缩在教室里了吗?是就呜一声,不是就呜两声。”

“呜!呜!”

“门有没有上锁?”

“呜!呜!”

“没上锁。是教室吗?”

“呜!”

苏星九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她的声音远去几分,“校园西北角落,不上锁的空间,不是教室,平时没什么人去。学校里符合这几个条件的地方有几个?快找!”

庄皎月听着她镇静的声音,眼泪一串串掉下来。

苏星九听到手机里又浅又细的哭声,安慰她:“你别害怕,我们马上就到学校,很快就能找到你。”

疾驰的车上,是苏星九和唐牧迩。

唐牧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把跑车开得宛如飞车。

苏星九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匿名人士,对方告诉她庄皎月有危险,其他什么都没说就挂断。她本以为是恶作剧,抱着确认一下的心情给庄皎月打去电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她立刻出门。

蓝色小楼离城区有点距离,路上,几个转念,她还是给唐牧迩打了电话。

现在看他这神色,苏星九倒是不知道自己通知他是对是错了。她知晓牧迩动了真心,又想到先前在街上偶遇的那个高大男人,护短的心情一上来,就想助个攻。但从刚刚电话里听到的消息来说,唐牧迩难保不会失去控制。

有一个王八羔子不知道对庄皎月做什么,“尝尝味道”这种话一定不是好事。

“皎月?你还在吗?”苏星九再度出声,“还有两分钟我就到学校了。”她看到麦冬发来的位置信息,“你在西北角落的废弃体育馆是吗?”

这一次,电话那头没有一点声音。

苏星九预感不妙,和唐牧迩对视一眼,他不管不顾地一脚踩下去油门。

津北大学门口的横杆被他撞开,保安甚至来不及反应,那鹅黄的扎眼跑车就飞进校园,吓得往校门口走的学生轰然四散。

“牧迩!这里是学校!”苏星九对着他喊,“你要是撞到谁,皎月会自责一辈子!”

唐牧迩赤红的眼睛这时才找回一点清明,他踩刹车,降低车速,往校园西北角开,在一个喷池边停住。

被跑车惊魂的学生就见到车上下来两人,一男一女,嘭地摔上车门就往那废弃的体育馆跑去。

唐牧迩踹开门,吱吱呀呀的锈铁往两边一瘫,总计有七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成一排。

他们身后是跪着的庄皎月,她嘴里的毛巾沾了血迹,躺在地面上。脸上身上带伤,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操!”唐牧迩忍不住爆粗,红着眼就要冲上前去。

苏星九冷静地拉住他,压低声音,“打架我来,你盯准皎月,把她带走。”

他看向苏星九,“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揍飞。”

“这几个都是练过的,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是把他们打飞重要,还是你的皎月重要?”她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劝说,“这几个人未必知道自己惹到谁,想秋后算账,以你唐二少爷的身份,把他们打飞一百次都随你。但现在,皎月在他们手里。”

唐牧迩这时才有些理智,“你一个人打七个?”

“我跟你说过的吧,这几年我也就随便打打架,赚点钱。”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冷意十足的笑容,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了几步,飞起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脸上,对方刚握住她的脚踝,苏星九另一只脚又跟上,把他往边上一推一踢,紧跟上三拳击打,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七个男人倒了一个。

剩下六人一看这架势,互相对望一眼,就捏紧拳头群攻苏星九。

唐牧迩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苏星九打架,一时惊愣。

“牧迩!”

她一声呼喝,唐牧迩才反应过来,立马冲到庄皎月身边,刚到,那六个男人中有一个就朝他挥拳。

唐牧迩到底还是公子哥,虽说也有不少锻炼,但在健身房练出点好看的肌肉块和这种真刀真枪的实战,是有本质区别。对方仅派出一个人就跟他打得难分难舍。

唐牧迩脸上挂彩。

那男人见他始终护着庄皎月,就无耻地专往女孩身上下招,唐牧迩生怕她又挨打,硬生生给她挡下不少拳脚。

庄皎月在他怀里哭,“你……你们别打他……”

唐牧迩伸手抚在她头上,“没事,我是男人,多挨几下没事的。”

说话间,那男人对着他的背就踢去几脚,“那老子就让你多挨几下!”

不远处的苏星九又打趴下两个人,堪堪分出点空档,硬生生吃了几拳才到唐牧迩身边,她扫那男人的下盘,对着他膝盖窝踢了一脚,喊道:“带人走!”

唐牧深心一横,抱起庄皎月就往门口跑。

门口处,保安和学生都陆续来到,见到体育馆内的打斗情形,一时惊呆。

报警的报警,呼对讲机的呼对讲机。

和苏星九缠斗的几个男人,预感大事不妙,心生退意,其中一个甚至狗急跳墙地掏出一把刀,惊得门口围观的人群发出“啊——”的叫声。

“草他娘的耍老子!之前怎么没说这女人这么能打?”

苏星九身上挨了不少零散的拳脚,锐利的眼眸盯着站立的四人,“还想跑?谁让你们来的,说出来我就饶人。不然只能把这笔账在你们脑袋上算完!”

“操!他妈的先走了再说,这笔亏大了!”

苏星九冷眼一瞪,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后衣领,在他背上手作钩状一拎,那男人痛得嚎啕大叫,“靠他姥姥的!嗷……”

“不想残废就说话!”

“老子怎么知道是谁?!干这行的谁他妈举着名字到处晃?”

“男女高矮胖瘦年龄?”

“男的,有点瘦,年轻……”

男人说话时,苏星九在脑海中搜索可能的对象,一个走神,那拿着刀的男人气急败坏地朝她划过来就没在意。

唐牧迩刚刚放下庄皎月,一回头就吓得胆都破了,“小九儿!刀!”

苏星九下意识地矮身,那刀还是从她的锁骨下方划过,一道深深的血痕,立刻把她上衣的半边染红。苏星九忍着疼去夺刀,那男人将刀柄捏得死紧,打斗间,刀尖又在她手臂上划了两次。

苏星九拧眉,如星的眼眸中迸出杀意,“想死?”

耍刀的男人刚以为自己占据优势,就被她盯得心里发寒,“走走,快走!”

苏星九再也不发一言,拉起那耍刀男人的臂膀,一推一撞,手臂脱臼,刀掉落在地。跑在前面企图从后门逃走的几人,手还没碰到门把,苏星九就到了眼前。

她发招的方式和刚才有天壤之别,又快又狠又准,几个人大多以胳膊脱臼、腿骨折、肩膀脱臼的惨烈代价被留在体育馆内。

一片哀嚎声。

第255章 要做手术

门口,学校保安的大队伍刚刚赶到,围观学生正在被清退。

走得慢的一些学生不由地发出惊呼,“卧槽,这女的太野了吧,好强!”

“这……我才报的警,刚刚跟警察说完情况,她打完了……”

“这女的是谁?卧槽,半边身子都是血,她没感觉吗?好可怕。”

“到底谁是坏人?是躺地上那几个来学校里绑架人还是怎么的?怎么回事啊?这个女的……不会是我们学校新来的体育老师吧?”

“逗我吗?体育老师?我散打班的师傅都没她这么野,还以为这种打法的女人也就电视上有。真开眼啊。”

“别在这说了,赶紧回去。回教室的回教室,回寝室的回寝室。不要在这里逗留!”

嘈杂的声音慢慢远去,学校里的教授、主任、安保部以及校领导都陆续到来。除了庄皎月和几个学生干部,其他人都被劝回去。

唐牧迩紧张地查看苏星九的伤势。

之前山庄酒店的绑架事件,他还给她打包票说要保护她,这才多久……苏星九一个打七个,愣是把他保护了。

“小九儿,你疼吗?”他手发着抖,不敢碰到那流血的伤口,“叫救护车,我叫救护车……”

“没大事。”苏星九略一皱眉,把腰上的皮带抽出,绑在肩上,“校医呢?先帮我止下血,伤口有点深,我去趟医院。”

“我送你去。”

“不行。”苏星九断然拒绝,唐牧迩的状态并不适合开车,“找个人开你的车,把我和皎月一起送过去。如果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找人把这几个杂碎看好。”

庄皎月只是被打,眼看苏星九一身血,她暂且压下心头的委屈与恐惧,走到唐牧迩身边,“你在后座陪我坐吧,让老师开车带我们去医院。”

最后,着急忙慌赶到的校医给苏星九做了最简单的伤口处理,校医正要开口说她的伤势,她伸出一只沾满血的手,轻轻一挥,“我自己知道情况,谢谢你。”说完又看向庄皎月的老师,“请尽快送我们去就近医院。”

于是,又一顿着急忙慌,苏星九和庄皎月都给送到了医院。

庄皎月的伤口只需要做简单处理,唐牧迩在一旁盯着医生,细致到一点小擦伤都要上伤药。她见他神色凝重,上碘酒时就硬咬着牙不吭声。

“不疼吗?疼就喊出来,我手也可以借你。”唐牧迩眼睛里都是担忧,小臂伸到她嘴下边,“随便咬,我不怕疼。”

庄皎月想到他替她挨的那几下,含着眼泪笑出来,“你不是也受伤了?你去检查一下。”

“你关心我?”他眼睛一亮,“我没事的!”

说话间,一个护士开门进来,“刚刚那位出血的病人,谁是家属?过来签手术同意书。”

“手术?!”唐牧迩惊得从椅子上跳起,“她只是被划伤了怎么要做手术?”

护士耐心解释,“是动脉出血,幸亏送得及时,再晚点来就是失血过多。应急措施做得不错,不会出大问题的,就是个简单手术。谁是家属?跟我来签字。”

唐牧迩才升起的开心就顿然消失无踪,“我是,我是她哥。我跟你去签字。”他手有点哆嗦,在手术同意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能看看她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先做手术再说。”护士说完就急匆匆转身,“你们在外面等着,不用多久的,别担心。”

庄皎月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她瘪着嘴,眼泪一串串地落,“星姐怎么了?”

唐牧迩努力镇定,喉头一阵苦涩,脑海中不断闪过苏星九冷静的脸。她一定早就知道自己的伤势,喊校医来止血又叫人开车送医院,从头到尾都没哪怕吭一声。于是他就以为那真的只是普通的刀划伤出血。

“小九儿……”唐牧迩眼眶发红。

“牧,牧迩,星姐她……”

唐牧迩颇显脆弱地看向庄皎月,万分自责道:“皎月,我,我是个混蛋哥哥。我竟然不知道她,她……”

庄皎月上前抱了他,“我们去手术室门口等她。”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唐牧迩像失了魂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庄皎月见他如此,忍不住就去握他的手——僵硬又冰凉。

不多会,接到消息的人陆续来到。

最先出现的是池弈骁,他脸上一片肃杀,脚步如风地走到门口,一看坐着的两人的神态,就吩咐麦冬:“我要知道手术情况和伤势轻重。”

麦冬走开没多久,唐牧深,庄老太太和庄军长都赶到。

庄皎月一见到奶奶就哭了。

“奶奶。”她这时才想起在体育馆里受到的欺侮,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爸。”

庄军长脸色极差,看到女儿时稍有和缓,“大概事情我都知道了。”

这意思是会给亲闺女做主。

庄老太太眼眶发红,抚摸她的手,“我的好孩子,伤口都处理了?还有哪里漏掉没有?疼不疼?幸亏你没有事,好孩子,没事了,我的好孩子……”她把孙女搂在怀里,“不管谁欺负你,奶奶一定给你讨回来。这帮混蛋,眼里还有没有法了?”

唐牧深则走到池弈骁旁边,他一句话没说。

池弈骁双手插在裤袋里,谁也没看到他的手指在止不住地发抖。

“带烟了?”

唐牧深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给他。

池弈骁看了眼在场的人,还是没接。

正在这时,麦冬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说道:“伤到动脉,伤口不深,只是普通手术。失血量不小,血袋够用,正常来说,再过半小时手术就做好了。”

池弈骁轻出一口气,把烟放到窗台上。

庄老太太和庄军长对视了一眼。

庄皎月道:“奶奶,爸。这次幸亏有星姐救我,不然……我可能见不到你们了。”

“好孩子,别怕。”庄老太太安慰她,又转头看庄军长,“是什么人?”

“他们只是被人雇来的打手。”一直沉默的唐牧迩开口了,声音沙哑,“小九儿跟我说过,她接到一个说皎月遇到危险的奇怪电话,为确认情况才给皎月打电话。我们赶到的时候就见到七个打手。”

“最开始只有三个人。”庄皎月补充说,“那三个人问我和章怡的关系,还问我是不是章怡的后台,之后把我绑了就走了。后来又来的七个人,什么都没说,就,就打我。”

唐牧迩脸色阴冷,“他们是冲着小九儿去的。”

庄皎月这时也想起来,“最开始有个混混好像知道我家里有人当官。”她看了眼她爸爸,“但我想他们应该不知道我爸是谁,可能以为……只是普通的公务职员。”

听到这里,池弈骁突然勾起一个笑容。

他神态慵懒,眸光却狠厉,对唐牧迩说道:“把那几个人放了。”

第256章 往事

庄皎月听了皱起眉,“就是他们伤害的星姐,为什么要放了他们?”

没有人说话。

好一会,坐着的唐牧迩抬起头,说道:“待在警局里,是他们现在最安全的选择。”

庄皎月听了,看向庄军长,对方神色如常,仿佛没听到。

半小时不到,手术室的门打开。

“麻醉效力还没过,人醒过来可能是半夜,家属陪床的注意点。伤势没什么问题,注意卧床休养和补充营养。不用紧张,别在手术室门口站着了,回病房去。”

医生几句话说完就走开。

不一会,苏星九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

池弈骁只看去一眼,心就揪了起来——她面上发白,几乎不见血色,安静地闭着眼睛,不见那生动的星光,嘴唇仅透出一点极浅淡的粉意。

一旁的庄老太太看了,不由地叫出声:“星丫头……”

听到一个人在手术室和见到那个人做完手术被推出来,完全是两回事。本来,亲孙女庄皎月的伤状让庄老太太看得心疼不已,但这会一见到苏星九的模样,她就顾不上庄皎月了。苍老的手扒在床边,她跟着推床一路走,一直跟到病房。

这是麦冬刚安排好的特护病房,单人间。

庄老太太目不转睛盯着病床上的人,颤颤巍巍开口:“怎,怎么这样严重?星丫头脸色这么差劲,就只是小手术?她,她……”

庄军长上前扶起她,宽慰道:“妈,她失血多会这样,你别紧张。”

庄皎月满心都是愧疚和感动,“奶奶,我今晚就留在这里陪星姐。你早点回去休息,星姐这里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庄老太太道:“我和你一起留下。”

庄军长想说什么,池弈骁开口道:“这里由我一个人陪着就够,你们都先回去。有异样情况,我会派人通知。多谢关心。”

庄老太太一脸的欲言又止。

唐牧深适时说:“庄老夫人,庄军长,我先送你们回去。小九现在处于昏迷,耗在这里陪着也无济于事。不如,我们大家都先走,等小九醒了,我接您过来。”

也只能这样。

池弈骁不太在意他们的去留,苏星九一躺下,他就在床边坐下,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一言不发地守着她。

唐家兄弟则分别送庄家的人回去。

路上,庄军长让唐牧迩送庄老太太和庄皎月,自己坐上了唐牧深的车。

黑色宾利从医院驶离。

唐牧深虽然心中挂念苏星九,但有池弈骁在,他可以放下大半颗心。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神色淡然的庄军长,他了然地开口说道:“庄军长是有事跟我说?”

庄军长轻一点头,“可能有点唐突,我想问问这个苏星九和你们唐家的关系。”

唐牧深道:“她七岁那年来到的我家,是被她妈妈送来的。庄军长既然这样问了,应该是知道她妈妈的真实身份。”

“是。她是我手里的特工。”

唐牧深墨黑的眼睛盯着前方,“庄军长手里的人,怎么会沦落到把孩子寄托给不相干的别人?特工用命为国家工作,连家人这种身后事,都得不到一点点的优待么?”

庄军长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一个由始至终都忠心尽力为国家工作的特工,自然会得到优待。”

“庄军长的意思是,小九的妈妈没有完成任务,因此功劳苦劳通通都归零?”

“你很关心那女孩?”

“她在唐家十年,即便没有血缘,也有亲情在。”

“当初唐家是怎么答应收留的她?”庄军长状似问得随意,实则暗含玄机,“据我所知,sue和你们并无交情。”

唐牧深道:“是没有交情。所以,她威胁了爷爷。如果爷爷不收下小九,她就会把一个假消息散布出去,说一批成熟的军工资料藏在唐家。就算唐家能自证清白,也少不了一番动荡甚至支离破碎。”

庄军长听了竟淡淡一笑,“无中生有的要挟,也是一种手段。”

“所以这样优秀的特工,怎么会走投无路?竟然要使出这样的手段来托付自己的亲生女儿。”

庄军长轻叹,“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也与你有挺深的联系,告诉你倒也没关系。”他说着侧头望向车窗外,“你母亲和sue合谋,将那批成熟的军工资料擅自藏匿。原本这批资料应该被无限期地追回,但当事人都已不在世上,又过去了多年,也算是无疾而终。”

这些唐牧深多少都知道,因此不觉得惊讶,“庄军长还在找那批资料?”

“找与不找,我都不会告诉你。”

唐牧深点头表示理解,这涉及国家机密了。

但想到医院里还躺着的某人,他又继续说:“如果我有资料的线索,庄军长是否有兴趣?”

“不如,你说来听听?”

“sue的丈夫是一个记忆研究专家,他有一个重要的研究成果,叫记忆植入。由于他不肯交出这个成果,他和sue都遭到了俄罗斯佣兵的追杀,一家人四散。这位专家人是死了,成果却留了下来,而且,恰好被用在那批军工资料上。”

庄军长的眸光渐渐犀利,他沉声道:“你说的这些,只是猜测。这种猜测,我听过不少次了。”

“但眼见为实。那批资料就在小九的记忆里。”

庄军长自然垂放在腿上的手轻轻一抖,他神色如常,“记忆植入这一研究成果,虽然伟大,却有致命的弱点。它极有可能伴随认知混乱,莫非……你是想说那女孩逃过了这种弱点?”

“是避开了,她不记得七岁以前的所有事情。军工资料植入她的记忆后,为保护她的认知,sue把资料植入以前的她的记忆全部封存。”

庄军长的手蓦地在腿上一抓,他看向开车的唐牧深,“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做什么?”

“sue很聪明不是吗?”唐牧深所答非问,“她用资料威胁爷爷,爷爷不得不收下小九。没有想到的是,资料确实在小九手里。所以,只要她找上唐家,唐家为了自保,就不得不保护小九一辈子。为女儿工于心计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伟大的母爱吧。”

庄军长不说话。

唐牧深又道:“但sue可能没有料到,有一天她的女儿会被居心叵测的人劫走,受尽酷刑折磨,九死一生之后,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逢这样的大难。”

“你说什么?”

唐牧深在一个红灯前踩下刹车,语气有几分冰凉,“知道这些后,庄军长是有一点心动还是有一点愧疚?您手中那么优秀的特工,机关算尽,还是没能保住她自己和女儿的平安。而您,始终冷眼旁观。”

红灯跳绿,车再次启动。

庄军长冰凉的手心里似有一点发麻,他看向车窗外的炎炎烈日,只觉得那玻璃膜没有一点过滤作用。极燎烈的阳光就那么直挺挺地刺入他眼睛,化作无数根针在他的脑袋里搅动,血糊糊的一片顺着血管流进他的心脏,把四肢百骸的循环堵得水泄不通。

满目的血红中,一个容貌娇俏的女人正对着他笑,语调揶揄——

“喂,庄长官!你还挺能装啊。”

第257章 洗把脸

深夜,万籁俱静。

s市普通住宅楼内的灯大多熄灭,每一个火柴盒似的窗户中都有一张熟睡的面容。这个时间,还亮灯的窗,半数在纸醉金迷的俱乐部,半数在生死不由人的医院。

生活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总是与人间烟火有无尽的距离。

而在医院里,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不清,不过是从普通病房走到太平间的几步之遥。

池弈骁坐在白色的病床前,无比庆幸,躺在面前的人是反向走的。

普通手术,失血略多。

这八个字在此时,竟有动听的意味。

比起那血呼啦碴的一声巨响。

她做佣兵的这几年,不是没有听过关于她受伤的消息,但撒曼的汇报通常没有很及时。她一旦受伤也会立刻就医,每每等他飞过去,她的伤早好得差不多,活蹦乱跳地跟人斗嘴玩闹。

池弈骁很自责。

他曾觉得,苏星九是需要自由的,因此他给了。

可他没有亲眼见过,她这样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刀划过动脉,血染全身,是什么感觉,他体会过,又怎么舍得让她去经历。

这种“自由”,不要也罢了。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时急时缓,手指时不时动一下,麻醉的效力快要过去。嘴唇略有发干,她大约觉得不舒服,眉头紧皱。

池弈骁起身把黄瓜切薄片。从没做过这类术后护理的事,又不愿意假手他人,于是跟护理师细致问了,这会切的黄瓜薄片就是给她润唇用的。他切得很细致,甚至用刀雕刻薄片的形状,以便完全覆盖在她嘴唇上。

切好黄瓜薄片,他就看到苏星九睁着眼睛望他,清亮的眼眸里都是笑意,声音略哑地唤他:“阿骁……”

他心里发颤,把薄片贴在她唇上,警告说:“不许动,不许讲话,它掉下来,我跟你算账。”

她略显委屈地瘪嘴,“好凶哦。”

“怎么学的格斗?打那几个杂毛也能让你受伤?竟然还要到医院做手术。”他语气凶巴巴的,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是温柔与心疼。

苏星九用能动的那只手轻轻扯他的手指,“我不小心嘛。阿骁,你陪我睡好不好?我有点困了。”

总是这样,犯错就服软,还惯会撒娇。

池弈骁无奈,在她侧边躺下来,眼见她不安分地一动,发出嘶的一声,“动着伤口了?我去叫医生。”

“不要,没事的。明天再叫医生来看,现在我们睡觉吧。”

男人凝着脸不说话。

“阿骁,睡吧。我好困,不想医生进来折腾伤口了。”

好一会,池弈骁才又躺下,“你乖乖睡觉,我在这陪你。”

“嗯。”她闭上眼睛,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角,“我哥呢?他是不是还不知道?”

“来过了。他说等你醒了再来骂你。”

“好狠,他怎么好意思骂伤患。我是他亲妹妹诶,下次他来看我要骂我,阿骁你帮我挡着他。”

“不帮。”

“骁爷,你对我最好的。”

“嗯,我挡着他。”

“就是这样嘛,嘿嘿,但你不能跟他打架喔。”

……

低声的笑语漏出房门几许,门外,秦眠透过小窗看了眼病床上的两人,转身离开。

苏星九的恢复力还算不错,一周不到的功夫就从床上下地。

池弈骁在这几天跟她一起住在病房里,麦冬给找的护工基本算“指导师”,几次表示:“麦先生,我是护工,这里……没我什么事。那位先生一直很仔细地照顾他女朋友的,我不好拿着钱不干活呀。”

麦冬几次安抚:“没事,你的钱就是用来指导那位先生的,安心在这再待几天。”

期间,庄老太太几次要过来,也都让唐牧深劝回去。

直到一周时间过去,苏星九的状况良好且颇有活蹦乱跳的趋势,他才把庄老太太接到医院,“庄老夫人,请您理解。小九她的男朋友不希望在这一周里有别人打扰,我也才刚过来。”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甩给池弈骁。

庄老太太捧着一个保温瓶,脸色不太好,想说什么,在看到苏星九和池弈骁有说有笑时,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星丫头,你怎么样了?”

苏星九见到她笑得很开心,“我没什么事,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流那么多血,还叫没什么事?”庄老太太从保温瓶里盛出一碗汤,“趁热喝,补血的。我炖了好几天,非是见不着你,想让你喝碗汤都难。”

苏星九看了眼池弈骁,他一脸恬淡;又看了眼唐牧深,他则露出个笑容,于是她就笑着捧过汤碗,“前几天情况不太稳定,怕有反复,您来见我搞不好又要白白担心。我现在好多了,等着出院就行。”

唐牧深没有多留,见苏星九这头和和乐乐,坐了会就离开。

苏星九一边说话一边笑,又没好好捧汤碗,难免有些汤汁洒出来,溅在被子上和脸上。

庄老太太慈爱地笑着说她:“你看看,毛躁丫头,赶紧趁热把汤喝完了。”她说着往旁边的洗手间走,不一会,又走出来。

苏星九喝了两碗汤,正笑着说话:“好好喝,好像没有放糖,是红枣的甜味。”

庄老太太道:“是红枣,小孩子吃糖烂牙齿。”

苏星九乐得眉眼弯弯,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听庄老太太这样说话,倒觉得自己还小得很。一时间,心中暖意徜徉。

“乐成这样,就还是小孩子。来,洗把脸,你看你喝个汤都喝成大花猫。”

庄老太太把刚刚沾湿的毛巾往苏星九脸上擦,手掌托着对折的毛巾,还没碰到她的脸,苏星九的脸色就变了。

她骤然睁大眼睛,惊恐异常地把老人的手往外推,失控地叫出声:“不要!我不要洗脸!不要!走开!啊——”

刚走到门边的秦眠听到叫喊,立刻冲进病房。

苏星九正缩在池弈骁怀里发抖。

“不要,不要这样,我不要……”她哭道,“救救我,不要……”

秦眠扔掉手里的东西,护在她面前,双手捧她的脸,“看着我,没事了,是我。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给你洗脸,听到了吗?小醒,看着我!”

苏星九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她满脸泪水地扑到秦眠怀里,“哥!”

“乖,乖。”

池弈骁见她情绪渐趋稳定,这才走到庄老太太身边拿走她手上的湿毛巾。庄老太太显然也被吓到,一脸的不知所措,“星丫头她……我,我怎么了?她为什么害怕成这样?”

池弈骁往病房外走,“之前发生过一些事。让您受惊了。”

“发生什么事?只是洗脸,怎么会吓成这副样子?”

第258章 把她带回来

庄老太太不安的目光落在房门上。

池弈骁本来不愿说,但想到苏星九与这位老太有几分亲近,总归还是要说的,就如实道:“阿星她的父母从前经历的事有些复杂,恩怨情仇的来往有些难免波及她。十几岁的时候,她让一伙俄罗斯佣兵抓走审问,‘洗脸’是他们对她用过的其中一种酷刑。”

庄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双唇与双手都止不住地发抖,“酷,酷刑?他们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用酷刑?怎么能这样……”

池弈骁看着她眼中的泪光,“阿星平时不会这样。毕竟那时她年纪小,即使身体上的伤好了,也难痊愈。”

“你能不能告诉我,‘洗脸’是一种什么样的酷刑?”

他微微皱眉,“老夫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窗外,夏树上凄泠泠划过一声蝉鸣。

庄军长来接庄老太太时,苏星九正睡得安稳,老太太则神色惨淡。

他不知何事,简单问候后就带着母亲回家。回去的路上,庄老太太一言不发,面容倍显苍老,她看到车窗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盯视许久,忍不住揉了揉眼眶,手指上有冰凉的泪点。

“妈,发生什么事了?”

庄老太太沉默,很久才声音发硬地说道:“你是军部长,一定知道这些。你跟我说,‘洗脸’是做什么?什么样的刑罚被称作‘洗脸’?”

“妈,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不说?你要是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老太太语气愈发生硬。

庄军长无奈,揉着眉心说道:“这是一种水刑,把湿毛巾盖在人脸上,往上倒水,好比是溺水。作为刑罚,常常间断地进行,大多数人都受不住。”

老太太听了,浑身发抖,把手里的保温瓶往庄军长身上狠狠一扔,“躺在医院里的星丫头,她受过!她十几岁就受过这种刑!你说大多数人都受不住,她呢?她怎么受得住?啊?她怎么受得住啊……”

泪水流过苍老的皮肤。

庄军长表情隐忍,安抚道:“妈……”

庄老太太泪流不止,“我就是拿湿毛巾给她擦擦脸,她就吓得魂飞魄散,什么人都不认识了。十几岁……十几岁的女孩子受那种折磨,她还去做佣兵。你算过没有,她吃了多少苦?啊,你算过没有?”

庄老太太泪流了一路。

回到家,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安抚到床上,她枯瘦有力的手在庄军长转身时抓住他,“凌憬,把她叫回来。”

庄军长轻轻拍她的手背,“妈,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不要你考虑,我要你把星丫头叫回来。你要是不肯,我老太婆自己去叫她。”

“妈!”庄军长叹气,“我怎么会不肯?你就没有想过,她肯不肯?”

庄老太太轻哼道:“我就是求她,也要把她求回来。当初,就不该听你的!”

“妈,您先休息。我一定好好办这件事。”

等老太太躺下休息,庄凌憬关上门,一个人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从书架的最里侧取出一个尘封的相框。相框上一男一女,少女笑容灿烂,大咧咧地把手圈在少年脖颈,姿态亲昵。少年脸上颇有不服气,但整个身体却是微微侧向少女的那边。

拍这张照片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喂,庄凌憬!让你拍照摆一张臭脸,以后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哭哭哦。”

庄凌憬轻轻摸照片上的女人,刚才一直隐忍的情绪在此刻决堤,他把照片放在一旁,双手捂住眼睛,滚烫的男儿泪从指缝间漏出。

另一边,唐牧深早早从医院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唐家老宅。

唐老爷子一派退休老头的气象,正在院子里浇花。管家陆伯给他安置了一张小圆桌和躺椅,圆桌上一壶茶正冒着热气。

“爷爷。”

唐老爷子瞥了唐牧深一眼,把浇花器放下,“公司里没事?”

“有事。但这件事更重要一些,想跟您要个通行令。”

“说吧。”

“小九让人打了,伤到动脉,这几天在住院。”说话间,老爷子的脸色骤变,唐牧深继续道:“打她的人总共七个,刚从警察局里放出来,是小叔的意思。这七个人只是打手,指使他们的是沈家。”

唐老爷子一脸肃杀,“哪个沈家?”

“沈建雄。”

“老子让他变狗熊!”老爷子一声怒吼,把桌上的茶盏摔了出去,“主意打到我唐震先的头上来了?当初是谁给的他一条路走,他沈建雄才有今天的场面?好哇,这是骨头硬了。”

唐牧深一脸淡漠,“主要不是沈建雄,是他的一对儿女。年轻人不懂事,早先我让许承敲打过他们。沈亦轩之前和小九有点冲突,心里记仇,没想到他这次利用了庄军长的女儿。小九和庄军长的女儿投缘,赶去救人,才落了圈套。”

“哼,子不教父之过。有这样的混球儿子,把账算在他沈建雄脑袋上,不冤。”

“那爷爷是同意我对沈家下手了?”

唐老爷子一只手扶在木桌上,沉声说道:“沈建雄和蒋建元的关系不浅,他们两家勾连挺多。你动沈家,蒋建元一定会出来横插一脚,自己注意点。”

唐牧深难得露出个微笑,“知道了,爷爷。”

“九丫头伤势怎么样了?”

“不大碍事,休养一阵就好。小叔在医院陪着她。”

唐老爷子对管家吩咐,“备车,等下我去医院看看她。”说完又看向唐牧深,“庄家有什么表示?”

“我把小九的情况透露给他了。军工资料被植入小九的记忆,为防未知的风险,庄军长的态度很重要。目前来看,他和庄老夫人对小九都还不错。”

唐老爷子点头,“庄凌憬这小子是个摸不透的。当年他以晓帆的事做由头,断了和我唐家的诸多联系。在当时看来,是我唐家失势,实际上,他算是帮了忙。晓帆的研究,牵扯过深,他是把我唐家从漩涡里择了出来。这一点,你现在要明白。”

“是。”唐牧深听到这些,心里有别的想法,“爷爷,庄军长是否也意在保护小九?他把唐家择了出来,而小九在唐家住着,就安全许多。”

“九丫头的妈妈是他手底下的特工?”

“嗯,但似乎关系不浅,不像是普通长官和属下的关系。”

唐老爷子眉头一挑,似是想到什么,转瞬又陷入疑惑。一阵冗长的沉默后,他挥了挥手,“你去吧。”

第259章 Fiz和撒曼

池弈骁中枪的时候,苏星九死活把他摁在医院不让走。

但轮到自己,十天的功夫,就腻味了,嚷着跳着非要出院。任凭别人怎么说,就一口咬定自己痊愈,像个故意装耳聋坚持己见的倔老太太。

池弈骁面对她就是个纸老虎,看她躺在病床的虚弱模样时还下过不让她“自由”的决心,这会苏星九搂着他说上几句好话,就让麦冬整理东西准备出院了。

秦眠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

他原先觉得,男人女人在一起,总归女人吃亏多些。这是基于自己德行的考虑,他谈过几个女朋友,仔细想来,都是他占了亲密关系的便宜,享受女人给的利好。因此在自家亲妹妹身上,就犹为谨慎,甚至差点插手他们两人的感情是非。

现在离得近看这两人过日子,他莫名有点同情池弈骁。

这家伙在外面叱咤风云,还挺有呼风唤雨的劲儿,在他妹子面前,连大小声都没一句。

忒怂!

秦眠从男人的角度,忍不住就有点鄙视他;但每次看到苏星九乐得花枝乱颤的脸,又觉得男人在家里怂点,是顶好的。

双重标准这回事,秦眠和秦醒到底是亲生兄妹,是得了遗传的。

回到蓝色小楼,苏星九就提议:“我们找刘建国去?”

沈亦轩作死作到这份上,她是什么心都不准备操了。别说他没好果子吃,恐怕连带整个沈家都得哗啦啦地垮塌掉。

池弈骁还没说话,楼上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苏星九,你还真挺没良心呢?找什么鬼的刘建国,你是彻底把我忘了啊?”

苏星九惊喜地瞪大眼睛,往楼上看去,fiz和撒曼正靠在栏杆上看她。

“fiz!老大!”

撒曼还留着一头长发,蓝眼睛里冒着喜悦,“star,好久不见。”

“太久不见了!”她和两人分别拥抱,“之前不是说‘下周’,都过去好久了,你们才来?”

撒曼说:“事情耽搁了几天,我们在蓝海附近遇到了一支武装过的毒贩。”

“是啊,差点就没能回来见你。没想到,有些人是真没放心上啊。”fiz走上前来捏她的脸,“你怎么回事?又受伤了?现在有金主爸爸护着,你是越来越弱了啊。”

苏星九拍掉他的手,送过去一个白眼,“你试试,他们有七个人!每一个跟我单打都不行,但他们群殴我好吗?而且我是去救小姑娘的,主要目标是小姑娘的安全。你少埋汰我,论武力值,我能捏死你。”

“呀嗬!你竟然背靠金主爸爸跟我放狠话,真是不得了。”fiz跟她笑闹起来,“你这么有本事,你倒是别受伤啊。你看大爷我,全身而退。”

“滚犊子!你就是抱着老大的大腿才全身而退,少瞎显摆了。”

“苏星九,你越来越野了昂。”

两人一贯吵闹,撒曼看了会,就面带笑容走向池弈骁,“池先生,感谢你的帮助。”

“嗯。”池弈骁点头,“不用客气。”

正闹着的苏星九就探头过来,“老大,你谢他干嘛?是他帮忙把你们带回来的?”

“是,池先生一直有提供帮助,大大小小,各种……”他说着耸了耸肩,“应该说是我托你的福了。”

“哇!”她听了高兴地蹦到池弈骁身上,“你对我这么好!”

池弈骁搂住她,免得她站不稳,“身上还有伤口,动作收着点。”

见这两人这样自然亲昵,fiz也不跟她闹腾了,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九妹,你什么时候发请帖给我?瞧着,是好事近了吧?”

苏星九拉下脸,“近什么啊,户口的麻烦事儿还扯着呢。啊对,就刚刚我说的刘建国,那家伙户口本上有我,但我呢,有爹有娘有哥哥,你说稀奇不稀奇?”

fiz一脸懵,“你跟池先生结婚还需要户口本?你是不是恐婚呐?”

“瞎说!”苏星九瞪他,“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妈是谁,我查一查怎么了?”

“你妈妈不是特工吗?”

“特工只是个身份,谁从一出生就是特工啊?”

“行,那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查查看。”fiz一拍胸脯,“我跟老大这趟,起码能休息一阵,你这地方给我住吗?”

“不给。你自己不是租了地方?回你那个老公寓楼去,这里是我和阿骁的甜蜜窝!”

fiz浑身一抖,手往脖子、胳膊摸,“老大,你怎么没告诉我这家伙秀起恩爱来这么吓人,老子一身鸡皮疙瘩,啧。她有了池先生这么个金主爸爸,就卖队友。”

撒曼笑得浑不在意,“star本来就是池先生的人了,她不再需要接任务。”

“对了,说起来betty那个浪蹄子呢?她不是跟你们一组?”

撒曼道:“半路回tech了,我和fiz要过来见你一面,她先回去交任务。况且,她也不想来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有点抵触。”

苏星九笑了:“我知道,她看上我家阿骁了。幸亏她这回不过来,她过来我就揍她一顿,之前在明及湾我记忆还没恢复,她竟然当着我面调戏我的人!”

池弈骁抱着她笑了笑,“先吃饭,坐下来慢慢说。”

麦冬在金煌酒店订了位置,一行人就边吃边说。苏星九和fiz、撒曼说了许多话,偶尔回忆一下从前做任务的光景,偶尔又谈点上天入地不着调的。池弈骁看她这样高兴,甚至放开限制特别允许她喝了两杯酒。

吃完结束,fiz和撒曼回去那个不起眼的公寓楼。

苏星九则和池弈骁就近逛到步行街上,她脸红红的,与他十指相扣,“阿骁,你说是不是我老了?刚才和fiz聊天,说到以前做任务,竟然有‘忆往昔少年’的感觉。我不老吧?我都没到三十岁,怎么有这种感觉了呢?”

池弈骁轻笑,“不管多少岁,回头看,就是忆往昔。你就算十多岁,也会跟人说‘小时候’怎么样。”

“也是哦。那时候满世界做任务,觉得好辛苦,好像每天都把自己吊在几千米高的细钢丝绳上。现在回头看,竟然是不错的回忆了。”

池弈骁想到几次撒曼给自己传来的她做任务时的照片,笑着不说话。

那时她就是一只敏锐凶猛的豹子,手起刀落痛快得很,现在卸了那股心劲,就是张牙舞爪的野兔子了,确实是有点区别。

“诶,你看那边,好像是庄老太太跟皎月?”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果然是那祖孙俩,在一家玉器店。

苏星九看到她们的时候,祖孙俩也看了过来,庄老太太没有半分犹豫就从店里走出来跟他们打招呼,“星丫头,你病好透了?怎么这样快就出院?”

“医院里太闷,我待不住。”

庄老太太的神色流露出不赞同,“再是待不住,到底是受了伤的,怎么好这样任性?”

第260章 不相干的外人

苏星九笑笑,“不碍事的,以前也不是没受过伤,谢谢您关心。”

“星姐,池先生。”庄皎月这时才捡到话头上的空档打招呼,“星姐,之前去医院看你都比较匆忙,我都没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

“别这么客气。如果是我有事,你也会尽力帮我,对吧?这些来来往往的客气话就不要多说了。”苏星九一向爽利,几句话,庄皎月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等我好透了,约你去玩攀登。沛沛前两天给我来电话了,说郊区有一个攀登俱乐部。”

“好,就这么约定了!”

庄老太太听在耳朵里,忍不住说:“还没好透呢,就约上这些危险项目了。”她说着,人往苏星九这边凑了凑,不由地皱眉,“星丫头,你喝酒了?”

“嗯,和朋友聚会,聊得开心就喝了点。”

庄老太太立刻就不高兴地板起脸,“怎么能这么不注意?你是伤到了动脉,这半个月都没到,怎么能沾酒呢?年轻人就是不懂事!”

苏星九微愣,她看了眼池弈骁,对方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不要说话。

庄老太太又转向池弈骁,“你也是,她是你的女朋友。别人家女朋友,宠着捧着都来不及。你这倒好,女朋友伤了动脉,几天就着急忙慌出院了不说,竟然还带她上酒局,这是自己心里没数,还是不把人当回事了?”

庄皎月眼见情况不对,就伸手拉老太太的衣袖,“奶奶……”

“你别动。”庄老太太回头瞪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苏星九皱起眉,原本温和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她对庄老太太露出个略显疏离的笑容,说道:“庄老夫人,您关心我,我很感激。但是,阿骁是怎么对我的,有多少为我着想,我想我比您更清楚些。”

庄老太太一愣,“你这孩子……”

“出院是我要求的,我对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有预估。从前伤到动脉也不是没有过,做完手术刚过麻醉,我就出门走人的情况也有。至于喝酒更加是我的事了,如果不是阿骁拦着我,我喝的还不止两杯。”

“我才说他几句,你就跟我一套一套的。”庄老太太面露忧色,“好了,他对你好,我是知道了。”

苏星九感到一阵不适,她反手握住池弈骁的手,后退一步,郑重道:“庄老夫人,我想我和您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对了眼缘,您关心我,我确实心里感动。但不管怎么样,我跟您实际上是不相干的人,您这样说阿骁是过分了。”

池弈骁侧头看了眼苏星九,抱着她肩膀,“庄老夫人的提醒我记住了。阿星她护短,说话不顾忌,还请担待。”

庄老夫人像是受到了一个巨大的打击,紧抿着唇看苏星九。

苏星九看了眼祖孙俩,有点莫名其妙。

庄皎月只得出来圆场说:“星姐,对不起啊,我奶奶她以前很少这样的。她确实是真的关心你,着急了点,话里话外说得太不客气,实在是对不住了。池先生……请你包涵。”

池弈骁的眸光有几分打量,他唇角勾起个笑容,颇难得地发表了一下意见:“老人家喜欢一个对眼缘的后辈,是常事。至于这个分寸……”

他似乎有意拖长这句子,分寸两个字说得很慢。

“什么分寸!”庄老太太突然厉声,“我关心星丫头不需要分寸!什么不相干的人,谁是不相干的人?”

苏星九朝池弈骁看,他的表情明晃晃写着:鱼上钩了。

她于是问道:“庄老夫人,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您有什么相干吗?”

庄皎月亦是惊讶,“奶奶,你在说什么?”

庄老太太仿佛这时才回过神,锐利的眼眸看了一会池弈骁,又神色复杂地盯了会苏星九,最终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紧拽着庄皎月就回身走开。

苏星九看着祖孙俩的背影,对池弈骁比了个大拇指,“这么一条看着老谋深算的鱼,给你钓上来了?你怎么想的?”

池弈骁一脸理所当然的淡然,道:“那天在医院,她看到你对‘洗脸’的反应很受震动。但,超出了陌生人的同情心范畴。”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一个老太太喜欢合眼缘的小辈,也是常事。”

“唐家那老头到底养了你十年,有感情基础。她一个别人家的老太太,再合眼缘,何必做到那份上?”

她乐呵呵挽起他的手,“想不到你在人情上这么练达呢?”

池弈骁瞥她,“在夸我?”

“嘿嘿嘿。”苏星九踮起脚亲了他一口,“走,找刘建国去?”

“嗯。”

庄老太太对苏星九的反应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在见到刘建国之前,她有过猜测。例如,sue曾经和庄军长关系匪浅,至于匪浅到何种程度,那恐怕就不好说。

路上,她问池弈骁,“阿骁,你说,我妈跟庄军长会不会……?”

“不会。”

“你怎么知道?”

池弈骁一派正气道:“我相信科学。”

“……”苏星九就想到那份亲子鉴定书,讪讪地咽下口水,“那除此之外,庄老太太还有什么理由认为我是相干的人呢?”

“感情不只有一种。做不成夫妻,也许青梅竹马呢?”

“这么狗血吗?”她皱起眉头,“那庄军长是不是有点渣?我妈在他手里做特工,出了事,他竟然半分都不护着她。男人的心都这么狠吗?”

池弈骁唇角勾着淡淡的笑容,“说事就说事,突然下莫名其妙的结论是什么意思?”

苏星九乐得开怀大笑,她总爱话里话外贪点便宜。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麦冬把两人送到一个规模普通的服装厂,厂房仅有一栋三层楼的平顶房,一层和二层都是车间和仓库,三层有几个办公室。

刘建国和资料里的样子有点区别,身材发福,面露油光,一副乡镇小老板的模样。他见到苏星九时有点愕然,待两人说明来意,才把人迎进办公室,泡了两杯茶,似乎早有准备会有这么一天。

“苏小姐,从你的户口上到我这里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总有天你会来找我的。”他从口袋里掏烟,叼到嘴里时,含混不清地问:“我抽根烟,可以吗?”

苏星九点头,“刘先生,您方便告诉我当年的事吗?”

他吐出一口烟,“我也就知道一些事。”

第261章 刘建国的回忆

“你妈妈叫苏凌,出任务时都写的sue,但在队里,我们都叫她凌子。她比庄长官更早入队,是小组长。原来,我以为她会做我们的长官,但没想到她拒绝了升迁令。这才由庄长官替上。”刘建国猛地吸一口烟,眼神中流露出怀念,“那时在队里,你妈妈是最优秀的,她人长得漂亮,出任务从不拖泥带水。我们都把她当女战神看。”

苏星九听得一笑,所以她是得遗传了。

刘建国看了她一会,又说:“你和你妈妈有点像,眼睛和鼻子这边,有她的神韵。她的眼睛也是这样,又黑又亮,很有神。我们觉得再难完成的事,到她那里,她都能呼闪着那个亮亮的眼睛,给我们说解决方案。”

“她和庄军长的关系很好吗?”

“嗯,他们俩很亲近。在我们看来,她和庄长官之间是有点什么的。但是他们俩在人前,都不表露。队里的人多少都能察言观色看出点道道,谁都不会去点破。”

猜测慢慢在苏星九心里成形,她继续问:“我妈妈拒绝升迁令,和庄军长是不是有关系?”

刘建国看着她轻笑,“你和凌子性格也像,说话直接,很爽快。”他说着点头,“这些是上面的决定,我们是不知道具体内情的。但当时队里最后可能升为长官的,就是凌子。那时的庄长官比她小几岁,要做长官坐镇指挥,还差点。”

“做长官就不用出去跑任务,坐镇大本营指挥,少很多人身危险。”

苏星九心里猜测,苏凌当初选择继续出任务有可能是想保庄军长的安全。

“是这样。”刘建国掸了掸烟灰,“但是出任务有年限,凌子她资历老,再过两年就可以退居后勤。出任务期间,身份、行踪都要保密,跟正常的社会生活是脱节的。如果她当时的打算就是退出这个系统,拒绝升迁令也很正常。”

苏星九点头,“后来呢?我的户口为什么会在您这里?”

“凌子带你来找我时,我已经退了。我在一次任务中伤到了肺和腿,身体不好。”他说着撩起裤脚,直腿骨附近有一个子弹枪伤的痕迹,“不算残疾,但出任务是绝对没可能了。我们的任务,对身体素质的要求非常高。我也没那个心力做下去,才申请退伍转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把快抽完的烟给捻灭,“凌子带你来时,你才两岁。那么小一点人,扒着她的腿,见面就给我说,‘叔叔你好胖’。”

苏星九微愣,和池弈骁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刘建国的表情露出些许慈爱,“那时我这厂子刚起来,天天应酬跑业务,确实是很胖。我以为凌子只是带着你来看看老战友,没想到她对我提出那么一个请求。把你以弃儿的名义,在我这里上户口。当时我问她原因,她只说是任务相关,为了保你的安全。”

“任务相关?”

“对,我也很奇怪。照理说,她有了孩子,是不会接到机密任务的。当时我猜想,也许是任务很棘手,才需要她出马。”

“有了孩子的特工会被特殊对待吗?”

“会。这不仅是为特工出任务的后顾之忧考虑,也是为特工家人的安全考虑。我们在外面出的任务,危险性很大,各种意义上的危险。”

苏星九就有点明白他这个服装厂的现状,想必,就算很有经商的头脑,国会也不会放任他做大。有些特殊工作的脱密期长达三五十年,几乎可以说大半辈子。从那种系统里出来的人,最好的余生就是做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刘建国还说了一些关于从前苏凌在队里的事,他不能谈论任务,说的都是平时队里生活的小事,诸如她刷着牙不漱口,说话时把牙膏沫沫喷室友一脸,惹得人追着打她,又比如她总喜欢有事没事在嘴里叼一根酸奶味棒棒糖……

每一件小事都使得“妈妈”这个词在她心里更生动,更具体。

从一个充满向往的名词,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苏星九听得几欲落泪,忍着情绪才不至于失态。

临走前,她最后问刘建国:“庄军长来找过你吗?”

刘建国说:“找过,但关于你的事,他从没说过。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你的户口在我这里,因为跟任务有关,我不好主动提起。系统里的人也不一定都互相通气的。几年前,我的厂子资金周转不顺畅,他帮过我。后来,我有了起色后还给他钱,再就很少联系了。”

离开后,苏星九和池弈骁回到蓝色小楼。

她进门后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池弈骁对麦冬打了个眼色,麦冬就悄没声走了。

他坐到她身边,静静陪她。

好久,她低下头,眼泪一大滴一大滴落下来,瘪着嘴,又委屈又伤心,“阿骁,我妈妈叫苏凌,她是很厉害很优秀的特工,经常捉弄队友,但是又很靠谱。她为我做好多事,她是一个好妈妈。”

越说,她哭得越伤心,“她这么好,我却不记得她。呜呜呜……我好难过。”

池弈骁把她搂进怀里,“快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记起她了。”

她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心苦都哭出来,眼泪鼻涕一波又一波地擦到池弈骁的衬衫上,“我哥说,我小时候招人烦,是不是就像的她?我妈妈她肯定也那样。”

他想到这母女俩的相似,忍不住轻笑,“不好说。”

苏星九从他怀里抬头,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暗地里想,我应该比我妈更烦?”

他笑得开心,“我没有这样说。”

“你是这么想的!”

楼上的秦眠听到动静走下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我说,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么层出不穷地玩花招?现在是怎么样,一个哭着玩一个笑着玩是吗?主要目的是把我从楼上叫下来看你们打情骂俏?”

苏星九抓起沙发上的枕头朝他扔过去,“秦眠!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小丫头片子,怎么骂人呢!我是你亲哥,你说我狗嘴?那你是什么?”他撸起袖子杀过去,“别以为你哭两声我就怕你,小时候看你哭,老子不知道看多少次了!”

说话间,苏星九又掉泪。

秦眠就住手,抱起一个枕头在茶几上一屁股坐下,“姑奶奶,有什么吩咐?你说。”

某姑奶奶吸了吸鼻子,一脸居高临下的傲然,道:“看在你态度还不错的份上,就说给你听听你苏姨以前的事吧。”

池弈骁见了,在一旁笑得潋滟生辉。

这样的日子是真的很好。

第262章 盒子的意义

唐牧深让人跟踪调查章贤多天,最终带着一脸的莫名来找苏星九。

“没有异常点,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苏星九也感到奇怪,“没有黑历史?没有谜团?没有隐藏的当年?是不是有点太普通了啊……章怡呢?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呃……你懂。”

“没有。”唐牧深很肯定,“有点虚荣的自尊心,如果这也能算异常的话。”

“虚荣和自尊……很正常了。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可以理解。那,盒子的事情怎么办?我们直接上门跟人家去要?会给吗?”

“我去试试。”唐牧深道,“有我妈这层关系在,他不至于对我有恶意。”

“我跟你一起,我开车吧。”

“嗯。”

苏星九说着跑上楼,从房间里拿出包,又往书房门口喊了声,“哥,阿骁,我要出门!不一定回来吃饭,但还是要给我做!”

书房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吼声:“惯的你这破毛病!赶紧走!”

她脸上洋溢着笑容跑下来,晶亮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脸,“我好了,我们现在就去。”

唐牧深心里一动,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和开心。

他不由自主想到周仁良盒子上的那句“克己复礼”,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因为各种原因和欲望,总想要打破一种疏离的平衡,企图进入更亲密的新阶段。想要一个知己,一个爱人,让自己的心感到不那么孤单。

但这么多年的苦苦求索,有时还不如退后一步得到的更多。

倘若当初的周家能够践行“克己复礼”,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场面。

倘若他现在能约束自己,把礼还到他和苏星九的关系上,他所能得到的是一个全身心托付,把他视作亲人的小九。

有舍有得,才是人间的铁则。

唐牧深一路漫无目的地想着,冥冥中有一种感受,梅花烙的几个词似乎是他的母亲想要留给后人的领悟。

乾三爻说的是君子自强,涧中石说的是心怀磊落,克己复礼大约谈的是分寸把握。

“牧深,你想到什么了吗?为什么好沉默。”

“我在想那几个词语,不知道章贤手里的会是什么。”他淡淡一笑,把自己的理解对苏星九说了。

苏星九道:“我觉得你说的没错。她们都没来得及等我们长大,想着自己时日不多,应该会想要留一些东西给孩子吧。至于这些词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全看怎么个悟法。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理解,只要不往歧路上走,怎么讲得通就怎么行。”

唐牧深听得微笑,“你倒看得开。”

“我这是基于自己的文化水平说的。”她笑得坦然,“这样你就不好嘲笑我文化水平不达标了是不是?”

“就你一肚子鬼灵精。”他说话时挂着浅笑。

苏星九朝他看了眼,“牧深,你应该多笑笑。以前,我记得……你还是爱笑的。”

他想起往事,语气淡然道:“笑和不笑都只是个表情。”

“也对。你是总裁,总要拿点威严出来。你应该知道的吧?之前我在你那里上班,你手底下的什么经理啊主管啊总监啊,差不多都挺怕你。”

“认真做事,自然会有回报,怕我做什么?”

苏星九哈哈大笑,“你刚刚讲的这句话好有企业家风范哦。”

她的语气和神态都还是从前少女的模样,连那份亲昵劲也回来了。不像是之前住在和苑别墅,说话做事都隔了一层。

他于是试探着说,“之前你说,我房间里应该挂一幅向日葵,我挂上了。”

“你还真记得呢。”她转动方向盘,自然又随意道:“我那里还有好几幅画,什么大海啊草地啊天空啊的,油画水彩画水墨画都有,等下回来给你挑挑,再带两幅回去。”

他露出会心的笑容,“嗯。”

章贤住在一个老小区里,小区门口的地砖坑坑洼洼,昨夜里下的雨都被含在地砖缝间隙中,踩上去,保不齐什么时候吐出一口水来。走上五步十步,就能见到随地摆开的小摊位,卖瓜子的卖应季水果的卖新鲜蔬菜的,应有尽有。

苏星九把车停在远处,一路走来,就顺手买了不少水果,“有事求人,不好空着手去吧?”

唐牧深接过她手里大部分的袋子,“说的是,我应该让许承准备好的。”

“不碍事,章贤这么多年就住在这种地方,不太会是个重礼的人,心意到就好。”

苏星九说得没错,章贤确实是个不重礼的。

一听说唐牧深是李晓帆李院士的儿子,他脸上的沟沟壑壑里就盈满笑意,忙不迭地把两人领进门,又是给泡茶,又是从屋里拾掇瓜子水果盘,嘴上还连连说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李院士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

唐牧深罕见地露出几分局促,“您过奖了,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这次来,其实是有事请求您。”

“请求我?”章贤长满老人斑的手一顿,又一挥,“嗨说什么求不求的,当年啊,李院士不知道帮我多少回。后来,哎,后来出了事故,我这一把穷酸老骨头,没好意思上门。我啊,本该上门的,这么多年,我连谢谢都没说上几句。”

老人说着,竟有些泪目,略枯瘦的手抹着眼睛。

唐牧深看了一眼苏星九,目光中传递着消息:这场面不好应付。

苏星九暗暗一笑,走上前帮老人摆盘,一边说道:“章爷爷,李院士当年帮您一定不会想着您的回报才帮您。同在一个研究所,都是有些缘分和情分的。倒是您,自己觉得自己穷酸就这多年隐居在这,李院士要知道了,说不定还怪你呢。”

章贤听得一阵苦笑,“李院士人好,我是知道的。我这,我这情况……哎,你也看着了,家徒四壁,我,我哪好意思去送礼呀。”

“唐家缺的是礼吗?缺的是您惦记着李院士的那份心。”苏星九一边说一边拍着老人的手背,直把唐牧深看愣了,“李院士走了有些年了,您还能记得她,就是最好最大的礼。”

“哎,我怎么会不记得她?我年年都去的,清明,冬至……我也没什么东西,就给她送点花,敬柱香。”

听到这里,唐牧深站起来,他扣好原本敞开的西服,对着章贤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为我母亲做的事。”

“哎呀哎呀!”章贤连忙去扶他的肩膀,“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哎怎么这样呀,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应该的!啊对,你们刚刚说了,是有事,什么事?”

唐牧深斟酌道:“我母亲是否曾在您这里寄放过东西?”

第264章 电影院捉奸

梅花烙只剩下最后一个词。

苏星九又紧张又期待,每天想出百八十个点来猜测最后一个词的去处,最终都没结果。三天过去,还是毫无头绪的她就明显露出蔫巴的迹象。

诸葛用一副老成的语气安慰她:“打游戏都是这样的,最后一关肯定最难。”

“不然你帮我问问你们家先祖?摆个八卦阵算一算。”

诸葛像没听到,转过身继续打他的游戏。

池弈骁也没有思路,干脆就带她出门,“射击场,游乐场,电影院,商场,挑一个?”

“唔,电影院!”

两人于是挑了一部灾难片。

这部灾难片主要是讲一个狂热科学家的作死事迹,以研究基因为名,擅自改造生物基因密码,使得海底的鲨鱼产生变异,成为超强战斗力的“大鲨怪”,最终人类总是会赢,以惨痛的代价。

看开头,就大抵知道结尾。

苏星九打了个呵欠,靠在池弈骁身上,“你说跑电影院来看电影的情侣,应该没有几对是真的来看电影剧情的吧?”

男人轻笑,手搂在她腰上,“你指的谁?”

“我们俩。”她笑嘻嘻地去亲他的脸,又转头往前面几排的一对情侣一指,“那一对也是。从电影放映开始,那男的就没认认真真盯过屏幕。要不是看着贼胆还不够大,早就亲上了!”

池弈骁含笑看去,点头认同:“贼胆不够大,说得没错。”

“你们算是同类相知?”

他挑眉,“那个人叫唐牧迩。”

“……”苏星九瞪大眼睛,仔细一看,“卧槽,好像是他!旁边那个……是皎月?”

她这一看就起了玩心,四周围一瞧,电影院坐着的人并不多。她和池弈骁在最后一排的情侣座上,跟唐牧迩相隔的几排座位都没有人。于是就悄没声摸到两人的后排,像一只狡猾的狼,静悄悄等猎物。

果不其然,没多久,唐牧迩那小子色心渐起,先是把手搭在庄皎月座位的后背上,随后又有意无意地往她身边靠。

就在他的脑袋要凑近庄皎月时,半路被截胡。

他撞上了一个别的脑袋。

唐牧迩和庄皎月同时都离开座椅靠背,往后看——

苏星九正趴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一脸奸笑,“当场抓包!啧啧,你们俩出来约会竟然这么小纯情呢?”

庄皎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星姐,是你啊。”她想起上回因为奶奶的不欢而散,想说几句,但苏星九的脸上浑然没有尴尬和介怀,就把话头放下了。

唐牧迩一副被打扰好事的气恼,“小九儿!”他压低声音,“你之前受伤,牧迩哥哥怎么对你的?好吃好喝好用给你供着,你净坏我好事!”

庄皎月听了他的话,更有几分脸红。

苏星九在他脑袋上一拍,“皎月这么好的姑娘,能这么随随便便给你拱了吗?你吃不到才抓心挠腮呢。皎月,星姐姐给你说,像他这种浪荡公子哥,就该好好吊着,他从前不学好,你得调教他。别因为替你吃了几个拳头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唐牧迩咬牙切齿:“小!九!”

庄皎月听了就笑,“星姐说得有道理。”她拉开和唐牧迩的距离,“那不看电影了,星姐,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

唐牧迩垂死挣扎道:“去我那吃火锅吧,我们去超市买食材,家里吃痛快。”

苏星九这回不再捉弄他,“行,吃去!”

他们从座位上起身,刚走两步,唐牧迩就拉住她的胳膊,“小九儿,你下次再坏我的好事,我……”一阵压迫感,他往后看了眼,就宛如泄气皮球,“呃,小,小叔……好啊。”

苏星九道:“没说完呢,下次怎么着?”

“能怎么着,你是苏星九,想怎么着怎么着。”

苏星九就挽着池弈骁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骁爷,你太好使了!”

他们四人先去超市采购食材,随后到唐牧迩的住处。

唐牧迩自从上班后就在二环线上买了一个复式独自居住,带屋顶花园。面积大,装修豪华,往常他会带一些朋友回来开party,这几年略有收心,房子看起来干净整齐了不少。他应当是第一次带庄皎月来这里,神态与行为都表现出后知后觉的紧张。

“那,那个……随便坐。我去弄食材。”他飞快地扫视屋内的卫生,把几件散乱放置的t恤和裤子以光速收拾进自己房间并关上门,“呃,打扫阿姨这几天没来,有点乱。”

苏星九和庄皎月都暗暗发笑。

“随便坐随便坐,饮料和酒都在冰箱里,要什么自己拿。”说完他一头扎进厨房。

苏星九难得好心助攻,“皎月,你去帮他洗个菜么?我好歹算是他半个家人,先给他收拾一下,你就当没看见这狗窝。”

庄皎月笑着说,“我跟你一起收拾吧?”

“那不行。这八字没一撇呢,你怎么能给他收拾房间?你就是去厨房帮他,也不用正经干活。去吧,你就……去厨房看着他忙活。”

庄皎月理解地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苏星九把他屋里凌乱摆放的东西都稍作收拾,还有几件外套和领带散在椅背上,她一股脑儿收了,往他房间扔。

池弈骁看得好笑,“你这叫给他收拾?”

“那当然!他是唐牧迩,我给他提供的服务只能到这里。”

他就想到苏星九在蓝色小楼里的女主人模样,心里很是舒坦。

“哇,这家伙要不要这么幼稚啊,房间里居然还有这么巨大的玩具车?”苏星九踢了踢房间地面上的一辆越野车,接近半米长,半米高,很显旧,不少地方已经脱漆褪色,“该不会是他小时候的玩具吧?”

“嗯,应该是。那种车型也绝版了。”

“确实有老爷车的感觉。”苏星九又踢了它一下,玩具车发出咣当的声音,有种再来一下就要散架的脆弱感,“他之前还说你从没给他买过玩具,等他生日那会,我们给他买辆新的玩具车?”

池弈骁一脸淡漠,“他说过?”

“早先你不肯给我翡翠坠子,后来装在一个天鹅绒小盒里给我,不是让他见着了?”

池弈骁这才想起,“好,给他买新的。”

苏星九乐了,“这是一个九婶婶对小侄子的疼爱!”

第265章 SM速递

吃完饭,唐牧迩正要开始思索夜间节目,唐牧深的电话就来了。

他喊他去公司。

唐牧迩悲哀地发现自己爱情路上的拦路虎不止一只,万般无奈地先行走人。他跟庄皎月道歉,并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这样。

庄皎月反而很是理解:“你应该去,男人要做事才好。”

一句话,唐牧迩欢天喜地就去了。

苏星九在内心里对庄皎月又有几分亲近,这女孩大方明事理,还能压得住牧迩那种跳腾的性子,两人看起来前景不错。

回去的路上,池弈骁开车,先送庄皎月到家。

苏星九想起刘建国的话,就似不经意地问道:“皎月,怎么这么久以来一直不见你妈妈?好像你总是和奶奶、爸爸在一块。”

“嗯,我妈是钻井工程师,她接了一个海外考察项目,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唔,是秘密考察,我们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只能等她回来。”

“两年不见家人,是很辛苦了。”苏星九叹息,“庄军长舍得让太太去做这样的事?”

庄皎月笑了笑,“我妈她自己要去的,我爸哪管得了。”她神情有几分得意和自傲,“我们家里,我爸和我弟的地位最低了。别看我爸在外面威风凛凛的,我妈要是回来,他什么都听我妈的。”

苏星九听着,心中一酸。

刘建国说过,苏凌和庄长官是很亲密的,谁都能看出点什么,只是没有点破。

两人又随意聊了会,庄皎月说了几件关于她妈妈的光荣事迹,还提到她妈妈与庄军长的相遇——那时,庄军长已经是长官。

回到家里,苏星九抓着秦眠就问:“我妈跟我爸怎么在一起的?”

“日久生情。”

“怎么个……日久,生情?”

秦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断句好像有别的意思。”

“没有。我认真问的。”

“苏姨说,爸治愈了她。她当爸助手的时候,有接任务,要把他引渡回国。但是爸不想自己的研究成果被用在军事上,一直拒绝,苏姨就在他身边待下来,一来二去,两人就有感情了。”秦眠说的这些也是后来听苏凌提起的。

“这跟‘治愈’有什么关系?”

“苏姨没说,大概是在国内受了委屈吧。谁过日子没受过点委屈?这不是很正常吗?”

苏星九大概就是猜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委屈。

她不打算告诉秦眠,“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一见钟情呢。”

秦眠嗤之以鼻,“谁都跟你似的?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从天而降一个帅得掉渣的野男人,还搞什么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牙都酸掉两轮了。”

她和池弈骁的相遇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莫名让她感到脸红,就恼羞成怒,“秦眠!你再这样开我玩笑,我以后不理你!”她踹了他一脚,跑去书房。

池弈骁正在和人视频通话,是政河。

她就毫无顾忌坐在他腿上,“哟,政哥。”

“哟,星姐。”政河眯起他那双桃花眼,“气色真好,是不是要生个小老大出来了?”

“一边玩去!你什么事啊?”

“汇报工作。”他耸了耸肩,“你从bonnie小姐那里问到的几个人,我给查清楚了,确实是有预谋,但不是乌蟾下的手,是一个亚裔男人。就是他给巴勃斯的毒品原料种植园提供的资金。”

“不是伊朗的石油大亨吗?”

“假身份。”

池弈骁问:“具体背景?”

“查不到,他藏得挺深。他手里有一个组织,叫‘sunandmoon’,专门做毒品运输网络,他赚的钱大多来源于这里。那个组织在蓝海和孟斯已经盘根错节,不少毒贩头子都和他有合作,业内把他的组织称为sm速递。”

“……”苏星九无语。

池弈骁道:“继续留意他,你注意安全。”

关上视频电话,他凑到苏星九脖子边,轻轻吻她,“在想什么?”

“sm速递,这名字取得很有水平是不是?”

他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嗯。”

苏星九捉住他乱动的手,“阿骁,你,会对sm感兴趣吗?”

池弈骁的手就停下,在她腰上拧了一把,“你觉得我是变态?”

“没有,绝对没有。”她眼睛晶亮,手搂着他的脖子,“你也觉得sm是变态,很好,我们的世界观同步了!”

池弈骁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笑容,“不过,把你绑起来……也许很有趣。”

“不要!好变态!”她叫道,“你怎么会舍得把我绑起来?”

他低低笑着,嘴唇贴在她耳边,说得慢条斯理,“你那么野,把你绑起来驯一驯,更让人兴奋……”

“啊!”她丝毫不感到危险地笑着,缩起脖子搂紧他,“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你说得怪吓人。”

他温热的吻落在她锁骨上,低哑的呢喃从唇间漏出,“阿星,想生孩子吗?”

“想啊,我们的孩子!”她把手指插入他的发丝,现在他的头发基本都黑回来了,使他看起来不再是“个性的非主流”,而是英俊潇洒的成熟男人,“等做完梅花烙好不好?我不知道我的认知会不会因为梅花烙变得混乱……”

池弈骁笑着点头,“嗯,最好乱成一个傻女人,让我捏圆搓扁。”

“你这么坏呢!”她捏他的脸,“那要是万一我傻得又不认识你了,怎么办?”

“那你就要准备第三次爱上我了。”

“你这么有信心的吗?”苏星九心里暖暖的,“要是我爱上别人呢?”

他毫不在意道:“你通知我一声就行,我去爱别人。”

“不要!”她瞪起眼睛,“你怎么能这么好说话呢?你要把我拽回来的。”

“好麻烦,你自己回来。”

“你是不是嘴贱?”苏星九噘着嘴,手指戳在他唇边,“嘴这么贱,让阿星姐姐来治治你!”说着,她把双唇贴在他嘴上吻他,吻着又咬他。

没厉害多久,男人就反客为主把她压在书房桌上,身体挤进她双腿间,“你这里,我熟门熟路,不会让你随便走丢的。”

她躺在桌上又笑又打他,“随随便便开黄腔的都不要脸!”

池弈骁做事从来不挑时间和场合,把书桌上的文件随手一扫,当下就办了苏星九。

气喘吁吁的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恶意使坏,给拿出来按下接听键递到她耳朵边,苏星九就瞪着他,“呃,喂?啊,皎月……没,我跑了会步,怎么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她忍着气喘回道:“好,到时我去接你,一块过去。需,需要我带什么礼物吗?啊,噢,好,到时见。”

挂上电话,她手抓住他衬衫,一口咬在他肩膀,“只有这一次!”

男人低低地笑起来,爽快答应:“好。”

第266章 团圆饭

机场人来人往。

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在地砖上或急或缓地划过,高跟鞋、皮鞋与球鞋来往穿梭。今天似乎有明星来s市,一大群穿应援t恤的少男少女拥在接机口,举着手机和名牌,恨不得脖子能拉成火烈鸟那模样。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和呼声引得机场保安频频上前维护秩序。

苏星九站在远处,望着不可思议的人群,“你妈妈该不会跟那个明星同一班机吧?”

庄皎月则一脸忧愁,“应该不是吧。可千万别同一班机,这阵仗……太吓人了。”

原本,庄皎月喊她过来接机,苏星九就是在“特殊情况”下答应的。后来转念一想,她倒确实对这位庄军长的夫人颇有好奇,揣着一颗八卦心就来了。

现在一看这潮水般越聚越多的人群,她心有退缩,“你妈妈怎么喊你来接她呢?让庄军长派个车过来,多省时省力。”

“哎,我爸跟我奶奶都还不知道她要回来。我妈特意让我保密,想给他们俩一个惊喜。她还让我在金煌酒店订了位置,今天晚上要一家人聚餐。”庄皎月解释道,“对不起啊,星姐,我是想着上次跟你提到我妈,想介绍你俩认识的,没想到撞上粉丝给明星接机。”

“不碍事,我们就等等吧,时间还没到。”

“追星有什么好啊,白白给别人添乱。”庄皎月不太高兴,“我就从来不追星。追明星还不如追我妈呢,我妈厉害多了。”

“那当然,你妈妈是国之栋梁,哪能跟明星放一块说。”

“嘿嘿,我妈要是听到了,一准高兴。”她笑开来,“星姐,我有预感,我妈见到你一定也喜欢你。”

苏星九笑了笑——这事还真不好说。

如果庄夫人知道她是苏凌的女儿,指不定露出什么表情呢。

值得庆幸的是,明星走出来的时候,庄夫人的飞机刚刚落地,按照时间算,他们不是同一个班机。两人如释重负地跑去对应的接机口,等了约莫二十分钟,庄皎月就兴奋地跳起来,朝一个素面朝天的纤瘦女人挥手。

她伸长了脖子叫:“妈——这里!”

苏星九心里咯噔一声。

忍不住就想到“如果”,当年若是有如果……在这里开心地蹦跳着接妈妈的人,会是她吗?

随着庄夫人越走越近,苏星九的视线微微模糊,这个女人满脸都是疲惫且难掩老态,眉宇和眼睛却透出意气风发的神气,她看向庄皎月的目光满是爱怜和宠溺,几步远就松开行李箱,对女儿张开双臂。

庄皎月扑进她怀里,宛如快乐的小天使。

有妈妈的感觉真好。

苏星九忍不住背过身,擦了擦湿润眼睛里的泪,再转身,母女俩已经走过来,她们亲密地依在一起。两年没有见面,使任何肉麻的行为都变得理所应当。

“庄夫人您好,我是苏星九。”她想提苏凌,但看到皎月的笑容,把话头咽了下去。

庄皎月介绍说:“妈,这是星姐。星姐和我很好的,之前还解了我的围。奶奶跟爸爸也都很喜欢她。”

庄夫人见到她时微微一愣,听着女儿的介绍,脸上就露出和蔼的笑容,她走过来亲昵地抱了苏星九,说:“好孩子,你回来了就好。我在外面两年,家里的事都不知道情况了,我说呢,怪不得阿月带着你来接我,姐妹俩就是容易亲近。”

她松开她后,也像看庄皎月一样爱怜地看她,柔软的手抚在她眼睛边,“你的眼睛这边和你妈妈越长越像,真是一家人。你回来,最高兴的就是你外婆了吧,哎,当年她是很疼你的。”她说着又搂过庄皎月,“今晚上啊,一家人是真齐了,走,吃团圆饭!”

苏星九站在原地,心里和嘴里都发麻,她突然呼吸有点急促,心脏不受控制地跳,有如浪潮,一阵高过一阵。

庄皎月则一副稀里糊涂的表情,“妈,你在说什么?星,星姐是我朋友啊。”

庄夫人蹙眉看到苏星九的脸色,搂在她肩膀的手像被沸水烫了,猛地缩回去,“你,你们都还不知道?”

……

车开往金煌酒店,一路上都是无言。

苏星九神色冷淡地开着车,后座上庄夫人和庄皎月暗自惴惴。庄皎月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几次不安地看向驾驶座,又看向自己妈妈,目光中流露出无助。

庄夫人略有头疼,她本来是想给家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两年不见,一回国就送上了个炸弹。

金煌酒店的餐席摆上了,总共五个位置。

庄老太太和庄军长由司机接到酒店,看到包厢里的席位,老太太不由地欣喜:“怎么回事?皎月那丫头玩什么小门道,是浩辰回来了?”

庄军长笑笑,“浩辰是入伍,哪能说回来就回来。皎月摆这么个阵法,我看是给她妈布的。出去都两年了,再不回来一趟,我都忘记我是个已婚的。”

庄老太太笑得开怀,“好,好好好,是该回来一趟了。那丫头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啊,卖这么老大一个关子。”

庄军长难得露出父亲的慈爱神色,“妈,您就当不知道,让她们娘俩开心一阵。”

“我还用你说。”庄老太太嗔怪,随即又长长叹了口气,“要是今天,星丫头也能一起就好了。那苦命的孩子……”

“妈,这件事我会解决的,您别着急。”他坐到老母亲身边,递过去几张纸巾,“这好好的怎么说抹眼泪就抹眼泪了。”

“我的星丫头吃那么多苦,我这每次一想到……我就,我能高兴得起来吗?换你,你高兴啊?”

庄军长叹息,“您这话说的,她是您的亲外孙,就不是我的外甥女了?我一定会把她带到您面前来,到时,我们一家人……”

他的话说到一半,包厢的门打开。

庄老太太立刻收起情绪,朝门口看去,笑容方才露一半,又僵住了,“星,星丫头,你怎么也……”

庄皎月预感是自己惹的事头,率先说道:“奶奶,爸。是我喊星姐一起去接的妈,我,我想介绍她们两个认识,我……”

庄军长和庄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当下就明白事情的缘由。

“妈,凌憬。”庄夫人脸上没有一点久别相见的喜色,她担忧地看苏星九,“是我说漏嘴的,我看小星跟阿月一起过来接我,以为她们姐妹俩……早相认了。没想到……”

庄老太太连忙起身,把庄夫人迎进门后又拉住苏星九的手,“没事,说开了也好,早晚要说的。星丫头,你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知道了好,今天就真的是我们一家人吃团圆饭了,好,我的好孩子……”

苏星九一路过来始终沉默,这会她依然神色淡漠,把手从庄老夫人手里抽出来。

这双原本让她感到不少温暖与柔软的老人手,此时使她发寒。

她像没听到在场的人说话,浅浅地礼貌一笑,“皎月让我帮忙接庄夫人过来,现在人到了,我就先走了。”

第267章 当年不作为

“这……丫头,你别走啊!”庄老太太拉住苏星九,“你,你舅妈没跟你说明白?”她把苏星九硬是拉进包厢里,“你是我的亲外孙,你妈妈是我女儿。星丫头,你明白了吗?这里都是你的家人。”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又红了眼眶。

苏星九还是那副神色冷淡的样子,“我查过我的户口,在一个叫‘刘建国’的人那里,他说我妈叫苏凌。”

庄军长走过来,扶着他母亲的肩膀,解释说:“她叫庄凌愫。sue是她出任务的名字,苏凌是个假名。当年爸妈不同意她做特工,她给自己换了个名,队里选上后,这名字就一直用下去了。”

庄老太太道:“是这样,你妈妈叫庄凌愫,凌愫凌憬,是我的儿女。”

苏星九没说话,她牙根紧咬,压着情绪。

庄凌憬见她这模样,继续说道:“我们以为你的户口在你爸爸那里,没想到她给你安在建国那了。阿姐她总是万事都想得周到,当年她不把资料上交,也是怕万一彻查起来,波及到你。”

所以刘建国说的那种“有什么”,是姐弟俩不与外人道的亲昵,而非男女情意。

庄皎月听到这里是明白了,“奶奶,爸,你们怎么都不说啊?我们……不是早就见到星姐了吗?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她是姑姑的女儿。”

“当然知道。”庄老太太轻轻摸苏星九的手,“她小时候来家里住过,凌愫带她回来不少次。但是身上有任务又怕生事,不给星丫头说我是外婆,她小时候跟你一样,叫我奶奶。有时候,还叫我‘老奶奶’。”忆起往事,老太太脸上露出笑容。

苏星九听到这里大抵理清母亲的作为。

她隐瞒身份入队后就顺水推舟,始终以苏凌的身份示人,从此把自己从庄家择了出去。连女儿的户口也以弃儿抚养的名义上在刘建国处,她害怕的是自己的身份和任务给家里带来灾难。

想到这里,苏星九看向庄凌憬,“我妈不肯交出资料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庄凌憬微微皱眉,他先看向自己的妻子,“你带阿月出去。”

“我不出去。”庄皎月拒绝,“为什么我不能听?”

庄夫人语气严肃,“你姑姑是特工,她的事你懂什么?跟我出去。”

庄皎月极少忤逆父母,又看庄老太太一言不发,就认命地走出去。

庄凌憬说道:“你应该也知道那批资料具体都是什么,我之前跟你说过,她为自己工作,指的就是这件事。她和李晓帆合谋吞了成熟的军工资料,国会当然要找她们的麻烦。阿姐把这件事揽了过去,她求我帮忙,保住了唐家。自那之后,我们跟唐家就算断了来往。”

“这些我都知道了。”苏星九惨然一笑,“我问的是你做了什么?”

“小星,跟国家利益相关的事,比你认为的要复杂。阿姐她带走的,是我们国家的军事力量。要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庄凌憬面露痛色。

“所以,亲姐姐也好,亲女儿也罢,牺牲她一个,造福千万家是不是?”苏星九甩开庄老夫人的手,退后一步,压制的情绪决堤而出,“你们一个是她的亲妈,一个是她的亲弟弟,真是打了好大的一手算盘!”

“星丫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庄老太太眼泪直流,“她是我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怎么会舍得牺牲她……”

“可你们看着她死!”苏星九流着泪怒吼,“你们庄家人,干干净净的庄家人,当初如果你们可以帮一帮她,她怎么会落到那个地步?!你们知道她死在哪里吗?在蓝海一座不知名的荒山上!庄家敢给她造墓吗?把她庄凌愫的名字清清楚楚写在墓碑上,你们会吗?!”

庄老太太越听,眼泪越凶,她揪着胸口跌坐到椅子上,泣不成声。

庄凌憬扶着她,对苏星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条路是阿姐她选的。”

“说得没错,所以她得到什么后果都是她该的。”

庄凌憬皱眉,“小星,不要钻牛角尖。”

“不要叫我小星,也不要叫我星丫头,我是特工苏凌的女儿,我叫苏星九!”她的眸光恨意十足,那双像足了她妈妈的眼睛映出庄老太太和庄凌憬的容颜,“我有爸妈有我哥,不需要你们姓庄的来认我做什么家人。”

庄老太太连忙起身握她的手,“星丫头,是我错了,是外婆的错,你怪我恨我都好,你不要不认外婆。”苍老的脸泪水纵横,“凌愫她不会希望这样的,我的孩子,好孩子,回来吧,回家……”

苏星九临出门前骤然转身,甩开她,恨道:“我不要!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你们的饭,聚你们的团圆,少他妈扯上我!”

说完,她砰一声踢上门,不等坐在外面的母女俩反应,脚步如风地走了。

庄夫人连忙上前打开包厢门——

庄老太太晕倒在地,庄凌憬蹲下身把母亲抱起躺置在沙发上,沉声道:“叫救护车。”

庄皎月见妈妈正在打电话,心中一紧,转头去追苏星九,显然来不及。她追出门时,只看到她的车飞驰而过,轮胎与水泥路面的剧烈摩擦撕出一声尖锐的长鸣。

“星姐……”她站在原地喃喃,想起在体育馆里她和那几个人打架,心心念念是让唐牧迩先把她带走,不禁鼻子一酸。

原来她就是她的姐姐。

救护车到达金煌酒店时,苏星九早就飞车开出十条街。

她随便挑了个门开在地下一层的酒吧,在吧台落座,“三支特调伏特加。”

不远处一个男人听见了,遥遥吹响一声口哨,“小姐姐真辣!”

苏星九毫无温度的眼眸扫过去,一句话也没有说。接连三杯烈酒落肚,空空的腹中浮起疼痛,像是胃痉挛,一只拳头揪在胃壁上扭。

她把空杯推回去,“再来五支。”

刚才吹口哨的男人就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小姐姐心情不好?烈酒喝这么猛,可不是好事啊。”

苏星九还是没理他,又喝下两杯,酒精开始上脸,染红了两边脸颊和眼睛。她皮肤白,即便在酒吧的异色灯光里,也惹人注意。泛红的脸蛋与她璀璨的星眸相映,在利落的短发衬托下,使她整个人透出热辣的妩媚感。

口哨小哥发愣地盯着她看,色胆包天地把手搭在她肩膀,“心情不好,说说看?”

苏星九红唇勾起,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身子往吧台上一倚,“把手拿开。”

那口哨小哥莫名被她的眼神震慑,讪讪地收回手。

“乖。”她勾着嘴角看他,声音竟有蛊惑:“勾搭小姐姐和废掉一只手相比,还是手更重要,是不是?”

第268章 张老板的选择

说话间,又一只手搭在她另一边肩上,苏星九的耐性差点告罄,就要反手一个过肩摔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先生,她是我的朋友。我会照顾她。”

口哨小哥带着一脸莫名奇妙走开。

蓝眼睛的长发男人收回手,把她面前三杯还没喝的酒推远了些,“star,你情绪不好?”

苏星九瞬间卸掉攻击感,肩膀垂落下来,“非常不好,无法调节的那种不好。”她眼波迷蒙,隐隐有泪光,“老大,你肩膀能不能借我?”

撒曼喝掉她面前一杯酒,“随你用。”

苏星九靠到他肩膀上。

在情绪崩裂时有一个熟悉的人出现,那头在心里尖锐呼啸的猛兽就会安静一点点。她拿过装着酒的玻璃杯,一边摇一边说:“老大,你有家人吗?跟你做任务好几年,你从没提过家人是不是?”

撒曼轻笑,“当然有。我父亲是一个酒鬼,喝多了就打我妈和我。有一天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你妈妈呢?”

“病死了。她的病是被我爸打出来的,没有钱治,日积月累,就再也治不好了。”

“然后你就去了卡拉斯?”

撒曼拿走她手里的酒,一口喝完,“没有,我遇见了池先生。他在一个地下拳击场里发现我,那时我差点被打死了。”

“……”苏星九直起身子,满心的烦躁被他的故事驱散,“你还有那种时候?”

撒曼是tech的s级佣兵,一个人的战斗力就相当于五个中等战力士兵。

“我那时……说不好是什么状态,也许我更想被打死吧。像我妈那样,一次次地把自己的脑袋抱住,缩起来,被打到发不出一点声音,就那样死去好了,一了百了。但是池先生看到我那样,他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

“他问,你为什么要抱住头?”

苏星九听了突然笑出来,“他那时就那么嘴贱了?”

撒曼不认同她的看法,“你觉得是嘴贱?他不是嘴贱才那么说。如果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为什么要护住头?直挺挺躺在那里被人打,不是死得更快吗?他是在告诉我,其实我想活下去的。所以,我反击了。”

听到撒曼说池弈骁,苏星九蓦地感到一阵心暖。

“最终我还是输了拳击赛。池先生为我做担保,把我从那个地下拳击场带出来,之后我去了卡拉斯。”

“他那时才多大?你叫他池先生呐?”

“二十岁左右,他年龄上比我小。但是我叫他池先生,和他年龄无关。star,我尊敬他,是因为他值得。我知道,这里的文化,很讲究年龄的大小和阅历的深浅,还有资格,可实际上这些不一定都是成正比。”

苏星九点头,“说的是。”

她听了一通撒曼的故事,心情平复不少,就不再喝酒,问道:“你在这里有事吗?”

“没有,随便喝点酒遇上你。”

“真的?应该有事吧?”她眯起眼睛,“不然你说好大一通‘池先生’干嘛?”

撒曼讶然,“你不是因为池先生心情不好吗?”

苏星九回味过来,开心地笑了,“不是。他要是让我心情不好,我才不会到外面一个人喝闷酒。我又不是他的受气包,他是要哄我的。”

撒曼一愣,转而笑开,“你和池先生很相配。”

“老大,谢谢你。”她和他拥抱,“今天偶遇你真好。”

“不开心要说出来,喝闷酒不好。”撒曼说着,手腕上的联络器响了几声。

苏星九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吧。我坐一会就回去,现在心情好多了,不会闹出事。”

撒曼查看联络器,点头,“我先走。”

他走后,苏星九又点了两杯低度鸡尾酒,慢悠悠喝着,手机传来简讯。

她瞥了眼,是庄皎月发的——星姐,你还好吗?

苏星九没有理会。不一会,她又发来一条——奶奶现在在医院,你过来看看吗?

刚平复的烦躁又再度升起,苏星九回复:不去。

放下手机,她黑着脸又点了几杯酒,正喝着,吧台上出现一杯蓝色妖姬,一个跟沈亦轩差不多气质的男人坐到旁边的位置上,态度轻佻,“美女赏脸喝一杯?”

苏星九看了眼那杯底的微末,没有说话。

这男人又叫了几杯价值不菲的酒,一字排开,“一杯都不赏脸?”

见面前的女人依然不为所动,他叫来酒吧经理,财大气粗地一顿安排。不一会,几个服务员就一人一束红玫瑰捧着在苏星九身后排成一排,每一束都是九十九朵。不远处卡座池座的客人都被吸引了目光,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响起。

“张老板大手笔啊,九个九十九,那得天长地久了!”

被叫做张老板的男人笑着往苏星九面前送了个小锦缎方盒,他颇为自信道:“红宝石一颗,配你。美女你的气质跟它正合适,热烈美丽,怎么样?打开看看。”说着,他又把那杯蓝色妖姬往前推了一推。

苏星九伸手轻轻一挥,蓝色妖姬就摔到地上,酒液四散,“抱歉,不喜欢。”

“哇,这么够劲儿!”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张老板也有失手的时候哇!”

“不喜欢摔什么杯子啊?美女脾气不小嘛。”张老板说着话,手摸上苏星九的背,“还是说你喜欢长头发的洋大马?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啊。”

女人轻轻一笑,“你把刚刚说的那句话收回,再把你买的这些酒一气儿全喝了,咱们两清。怎么样?”

张老板皱眉,“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我给你两分钟时间选择,喝酒并向我道歉;否则,挨打。”

看热闹的人渐渐聚过来,对这个不买张老板账的女人颇为侧目。而且,她不仅不买账,瞧着脾气还不小。

有好事者说:“美女,张老板可是这酒吧的老板,你不考虑考虑吗?”

张老板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笑道:“怎么挨打?”说着他扭了扭身子,“你想在哪里打我?怎么打?”

一阵哄笑。

苏星九坐着不动,慢悠悠转着手里的酒杯,“还剩一分钟。”

“哟,还真有意思啊。”

张老板见她气势不小,对酒吧经理使了个眼色,酒吧的“监督员”就暗中到位。这些人表面上是维持酒吧的营业秩序,实际是酒吧养着的打手。

喝酒闹事并私了,是地下酒吧的一条“独特收入”。

“时间到了。所以张老板的选择是挨打。”

第269章 情绪崩溃

话音落下,人群中响起一个口哨声,“呜呼!要打架咯!”

酒吧的门随着苏星九起身,关上了,看来在这种地下酒吧打架是常事。

她嘴角含笑,整个人的状态竟是放松,从某种角度看,她的行为倒是沾染不少池弈骁的气息——漫不经心的随意里有蛮横不讲理的我行我素。

她今天穿得很普通,深蓝吊带外套了件白衬衫,一条浅蓝牛仔裤,没怎么化妆,右侧耳朵上有一个巨大的彩色星形耳钉。单纯看气质,不高冷也不阴郁,唇红肤白带几分清新——也许这是她被搭讪的主要原因。

“还真要打架啊?”张老板笑了,他对着监控器打了个响指,红色的指示灯没一会就灭掉,“我这的场子可没你想的那么好砸。”

苏星九道:“我不砸场子,只是打你。”

“什么玩意儿,你当老子吃素的?老子今天送东西是看得起你,别他妈……”

话说到一半,苏星九以极快的速度飞出一脚,踢在他下巴上,后面几个字就含混不清地从张老板嘴里滚落出来,在场的人谁也没听清。

围观者见此情景,立刻后退,“操,真打啊!”

她一出手,酒吧“监督员”就围上来,张老板捂着自己剧痛的下巴退到旁边,囫囵吞枣吼了几句,只能听清几个字:“嗒……嚓,打她!”

苏星九面无表情地躲开监督员们的攻击,每躲一下,就同时出脚或出拳,还伴随着啪的一声响,打她的人就无一例外吃了一巴掌。

九束红玫瑰早被扔到地上,在打斗中,玫瑰花四处零落,一地的红花瓣铺得很显气势。

她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地使招,酒吧的监督员们就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挂彩。撇开这些小喽啰,女人几步就杀到那张老板面前,不等他反应,啪啪两声,两个巴掌印出现在他两边脸蛋。他想要开口骂人,拳头又到下颚,一捏一拉的动作,张老板下巴脱臼。

围观群众惊呆,“这……算虐菜吗?”

“不像。应该是满级大号开屠杀了。”

“是不是应该报警?”

“你没看张老板自己关了监控?别多事了吧……”

议论还没完,又见苏星九随手操起一个杯子在吧台上砸碎,她捡起其中一块碎片,在张老板的手臂、肩膀、腹部和腿上飞快划过。他微胖的身子宛如砧上鱼肉,毫无反击之力地被撕开十几条口子。

伤口都不深,点到为止地划进真皮组织。

她每划一下,张老板就发出含混的一声“嘶”,脱臼的下巴使他无法准确表达情绪,于是面部肌肉就承担起重任,狰狞地随着女人的动作抽动。

一旁的打手们看得有点心抖,越看越没斗志,干脆装重伤不起来。

张老板在苏星九手里几番轮转,身上衣服被划破,十几条血口子像眯眯眼,眨一下就煞有其事地掉出几滴血,没多久,成了个血人,倒在满地的玫瑰花瓣上。

看起来非常吓人。

“报……报警吗?”

没人回答,整个酒吧都十分寂静。

有一个围观者拿起手机想拍照片,刚把镜头对准她,手就被踢了一脚,手机脱手而出。

在张老板咿咿呀呀的哀嚎声里,那短发女人神色自若地走出大门,手快的只来得及拍到她一个背影。

苏星九满心都是痛快,开车回家。

进门时,麦冬和诸葛在客厅沙发上打手机游戏,秦眠在看电视,池弈骁在翻阅一份文件,帮佣在厨房做事。

众人抬头看她,一时愣住,都忘记自己手里的事。

苏星九笑得灿烂,“我回来啦!”

池弈骁放下文件就朝她走来,秦眠也扔开遥控器起身。

诸葛像是被吓到,“臭……星姐,你,浑身都是血。”

她这才低头看到自己白衬衫和牛仔裤上的血迹,立刻解释:“不是我的血!”

所有人都显见地松一口气。

池弈骁二话不说拉着她上楼,把她塞进裤腰里的白衬衫拉出来脱掉,又把人带进浴室,脱掉裤子,湿布洗脸,彻底确认了所有的血迹都不属于她,才板起脸,“现在说事,老实地说。”

她整个人挂在他脖子上,瘪嘴道:“在酒吧打架了,一个混球调戏我。”

池弈骁听后并不在意这,锐利的眸子盯着她——一定还有别的事。

苏星九却不说了,伸手脱他的衣服,把他往浴缸边缘推,人坐在他身上,吻也落在他身上,带着三分酒意的微哑嗓音道:“骁爷,我想要你。”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苏星九不理他,柔弱无骨地贴在他身上,执着地重复:“我想要你。”

“阿星。”原本很容易就挑逗出火的男人此时却不为所动,声音冷静得像一盆冰水,“发生什么事?”

苏星九的手略急切地摸在他遒劲的胸大肌和腹肌,几次要抓他的裤腰却都被挡回来,不由地发脾气,“你怎么回事嘛!平时给你讲不要,你偏要,现在我说要你偏不给!连你也欺负我!”她朝他吼,莫名就语带哭腔。

池弈骁严肃的表情变得缓和,轻轻握住她的手,他吻她的眼睛。

男人熟悉的气息盈满鼻尖的刹那,苏星九就不受抑制地哭起来,她像小时候得不到糖吃就耍赖的熊孩子,发出有声哭泣,极委屈,也揣着几分企图吸引大人注意的贼心思。

哭着哭着,声音低下去,渐渐变成哽咽的哭泣,眼泪却比方才汹涌,仿佛雨天的水帘,斑驳了一整个脸。

这时是真切的伤心。

池弈骁温柔地给她擦泪,把她抱进怀里,什么都不再问。

苏星九兀自哭了许久,才惨惨戚戚地说道:“我妈妈不姓苏,不叫苏凌。她姓庄,她叫庄凌愫。”

男人闻言皱眉,心中虽然惊讶,却飞快理出头绪。

苏星九再度扑进他怀里,头埋在他颈窝,撕心裂肺道:“他们是她的亲人,骨血相连,亲女儿,亲姐姐……怎么能那样对她?他们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看着她去死?”她哭得满脸通红,手抓在胸口白皙的皮肤上,“阿骁,我好痛。我宁可我妈她是毫不相干的苏凌。”

池弈骁亦是心中钝痛。

苏星九是极端护短的人,叫她如何接受自己的亲妈被至亲冷眼旁观,落得个暴尸荒野,至今都不知尸骨何处的惨烈下场。

他想起那位庄老夫人和庄军长,直觉来说,他们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但眼下显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他按下一切心绪,安抚苏星九:“你妈妈她就是苏凌,她选择做苏凌,所以也给你取姓苏。”

“我不会认他们的,我有我哥就好,我不要他们。”

“好。”池弈骁亲吻她的手,“以后结婚敬茶,还省点事。”

苏星九的哭就又变成有声的大哭,“你不会安慰人就不要讲话了,讨厌你!”此时她算是哭够,嘴里骂,手上却把男人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第270章 亲哥找场子

托了隔音效果的福,楼上千回百转的哭泣并没有传到楼下。

与之相反,整个一楼的人都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几个男人凑在一堆,盯着诸葛的手机屏幕,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社交网络上出现了一篇“神秘女人超强战力绝杀酒吧老板登徒子”的文章,头图是一个在座的人都分外熟悉的背影,尤其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衬衫,他们刚刚才见过。文章内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女人以如何刁钻的手法把十几个男人轻松撂翻,还用一块碎玻璃把一个大男人划拉成了血人。

不是苏星九是谁?

麦冬叹道:“星姐就是星姐。这根本就不用给她出头嘛,她自己就是个巨大的刺头。”

“还有还有!”诸葛指着屏幕,“跟帖说,酒吧老板被送到医院时,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不流血,只有脱臼的下巴需要治疗。”

秦眠轻笑,“人狠路子野。”

“诶?”诸葛突然一激灵,“不行,这帖子得删。虽然说没监控也没拍到正脸,但万一吸引了警方注意,顺藤摸瓜查过来呢?”

秦眠耸了耸肩,“没有证据,口说无凭,查过来又怎么?”

麦冬就起身,“保险起见,我去处理一下。”说着就出门。

没多久,池弈骁一个人从楼上走下来,衣服上有几处水渍,看起来一副事后模样,如果忽略掉他表情的话。

秦眠本想讽他两句时间太短,但碍于诸葛在场,还是把话憋回肚子里,问道:“她这么早睡觉了?”

池弈骁拿起茶几上的烟,点燃一根,“哭累了。”

“哭……”秦眠的脸色立刻变了,“出什么事?”

“她跟庄家的小姑娘去接庄凌憬的老婆,无意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说着轻轻吐出一口烟,“苏凌是一个假名,真名叫做庄凌愫。”

秦眠也显然被惊到,“苏姨是庄家的人?”他的反应和苏星九差不多,“他们一家子都是王八蛋?庄凌憬那个玩意儿把自己亲姐姐扔出去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对小醒也是冷眼旁观,他是畜生练成精了吗?”

诸葛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毒舌,又觉得甚是合心,边听边点头。

池弈骁似乎没什么情绪,还提出个建议:“你去见见庄家的人。”

秦眠翻了个白眼,“我去动物园起码还值回票价,去见庄家人?姓池的,你是想消遣我还是怎么,我看起来很闲吗?”

“那,阿星一辈子不回庄家?”

“有什么问题?她是我妹妹,姓秦,再不济也是姓苏,跟他们姓庄的有几毛钱关系?”秦眠脸色极差,“十几年了,苏姨的尸骨在哪只野狗野狼的肚子里,我还不知道。”

所以他清掉那座山头所有的活物,把它们堆在一起烧成灰,撒向南边的蓝海。苏姨的衣冠冢就在山上面朝蓝海的地方,和他的父亲一样,墓中无尸骨。在养生丧死极为讲究的c国,尸骨无存是极其惨烈的,意味着永不得入土为安。

池弈骁理解兄妹俩的恨,但秦眠此时到底要比苏星九多点理智,故而继续说:“庄老夫人和庄凌憬也许有苦衷。”

秦眠也点起一支烟。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他从沙发上起身,“我会弄清楚。”说完往楼上走,声音淡漠,“无论什么苦衷,想要小醒原谅他们,都很难。”

几天后,庄老太太的病房里就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庄凌憬平日有公务,大多数时候都由庄夫人和庄皎月陪在病房,她们谁都不认识眼前这位高大帅气的男人。

他穿一条黄褐色的休闲长裤,上身衬衣是极淡的柔黄,与他白皙的肤色相映,极少有男人能把这种配色穿得好看,他是一个。男人眉宇间有漠然的神色,进门后只微微鞠躬,就径自在沙发椅上落座。

磁性的嗓音中有显然的不屑意味,他说:“我是苏凌的继子。”

病房里的错愕就转为恍然。

庄老太太仔细看了看他,道:“星丫头,她还好吗?”

“她很好。”

“她……”老太太想了好一会,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男人道:“她对做庄家的外孙女这件事不感兴趣,也没有意向要来这里把自己的态度说清楚。所以,我过来一趟,顺便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苦衷是你们需要我帮忙转达给她的?”

病房里一阵沉默。

庄夫人道:“皎月,你先出去。”

“妈……”

“听话。”

庄皎月无奈,朝男人看了几眼后还是走出病房并关上门。

庄夫人坐在病床边,轻抚老太太的手背,似乎下了一番决心才说:“小星她心里有怨,我们都知道。但当初凌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们是亲姐弟……”她神色哀伤,“特工苏凌携带军工资料的消息,是他散布的。”

秦眠挑眉。

庄夫人继续道:“当时凌愫把窃取资料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恳求凌憬帮她保住唐家。凌憬照做了,但她是他的亲姐姐,怎么会忍心看她被国会追缉?他暗中把资料的消息泄露出去,引得其他国家注意,国会对凌愫的追缉就不得不转为保护。但保护的前提,是凌愫待在国内。”

庄老太太边听边落泪,沙哑道:“她是怕凌憬被国会追责,才一个人逃去国外。那会,皎月刚满一岁,庄家这一家子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怎么选?星丫头恨我,我老太婆认了,可要说,我牺牲我的亲女儿,怎么能啊……”她哭得泣不成声。

秦眠听到这,大概明白庄家当年的作为。

若单纯论理智,庄家亦属无奈。且苏姨是自愿脱出,恐怕她就是揣着自我牺牲的念头出的国,把他们兄妹俩的后事安排好后,且走一步是一步。

可论感情……讲什么道理都是白瞎。

秦眠起身,对老太太的悲伤无动于衷,“我会转告她。”

临出门前,他又问:“她在唐家的那些年,你们知道她吗?”

老太太点头。

秦眠心中轻叹,淡漠无波道:“我最初觉得自己不配做她哥哥,后来又为了保护她,七年都不曾跟她相认。她怪我心狠,因为原本她人生中可以少去七年做孤儿的心苦。”说到这,他转过身,“刚刚那个走出去的女孩子,庄皎月,小醒不止一次跟我提过,那女孩一看就是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拥有家人的宠爱和良好的教育,她说她很羡慕她。”

老太太和庄夫人闻言都面露痛色。

秦眠轻笑,“我可以理解你们万般无奈下选择接受苏姨的牺牲,同时为了不使她的苦心白费,把她想要隐藏的保护的事,一直严守到今天。你们做了这样的选择,也就理该承受这种选择的后果——小醒不想认你们。谁过日子没点苦处,没道理所有好事都让你们庄家占着了。”

庄夫人叫住他,“秦先生,往事已过去多年,小星她也有自己的人生。你能否转告,我想和她谈一谈?”

“不能。你想跟她谈,就自己找她。要我帮你传这种话,万一小醒误会,我支持你们和解……那就不太好了。”

门关上后,庄夫人长叹一声,“他们兄妹俩,倒真是亲的。”

第271章 那个杨小姐

秦眠把自己听到的“庄家的苦衷”原封不动告诉给苏星九。

她没什么反应,认真在院子里捯饬山茶花,“听到了,你有想说的么?”

秦眠道:“这件事全看你自己的决定,我没有态度。之所以把他们做的事情都原本告诉你,是我觉得,如果你要讨厌一个人,就尽量把他了解全面了再讨厌。这种讨厌比较真心,也比较持久,不会冤枉了别人。”

她带着笑容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哥真好!”

秦眠捏了捏她的脸,“我一会的飞机去德国,这次待得够久了,有不少事要处理。”

“好,你注意安全。”

“梅花烙的事等我回来。”他轻拍她的头,“这趟我回生门会找几个相关领域的专家一起讨论研究,认知失调的隐患你要放在心上。‘梅花烙’没有临床实验可以证明什么,你是第一例。”

“好。”

“只要‘梅花烙’没有启动,你就有反悔的余地,不用考虑太多琐细。”

“知道啦!”苏星九推着他,“你赶紧走吧,别待会赶不上飞机赖我。”

秦眠敲了她一个栗子才走。

他刚走不久,麦冬就来了,在别墅里转一圈,“小秦爷人呢?老大让我接他去机场。”

“他自己去,不用管他。”苏星九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像个退休老太太,“冬哥,坐下一起喝茶。”

麦冬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木桌,“茶?”

她盘起腿,一脸期待地望他:“嗯,等你泡。”

麦冬哭笑不得地摇头,就给找茶叶,洗茶壶茶杯,一套细致利落的服务,泡上了红茶,学着电视里茶馆小二的模样伸手一摊,“星姐,您请喝茶。”

“好嘞!”苏星九也给他倒上一杯,“冬哥一块喝呗。”

麦冬坐下来,“星姐,你在这等谁呢?噢,是不是等下园艺公司要过来查验绿植?”

“查验绿植?”

“嗯,这庭院规划是全付托给园艺公司设计完成的,他们有查验环节,除去你自己布置规划的以外,要对其他的部分进行查验。设计师和工人师傅的绩效都在这环节里了。”

“诶这样吗?赚钱不容易啊。”苏星九喝下一口茶,“他们什么时候来?”

“约的时间也就这会,快了。”

两人坐着喝茶聊天,半壶茶的光景,园艺公司的人就到了。

苏星九起身让到一旁,对来人微笑,“谢谢,你们费心。”

领头的是个女人,礼貌地朝她看过来,目光触及的瞬间,对方跟见鬼了似的瞪大眼睛,“你……你怎么……”

“我怎么了?”苏星九错愕。

女人身后的同事也面露不解,“杨总?”

“杨总?”苏星九皱眉,“唔,这么看起来……你好像是有点眼熟。我见过你吗?以前认识?”

“你,你是秦小姐?”

“啊!你是杨小姐,那个孩子的妈妈。你不是在美国么?”

杨小姐没能从苏星九还活着的震惊中快速回神,只喃喃道:“我,我回国了。”

“诶,坐下坐下,一起喝茶。冬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之前圣地亚哥那个恐怖袭击里遇到的杨小姐,她帮过我一个大忙。”苏星九倒出一杯新茶,递给她,“你现在看起来很不错啊,气色好,还成了杨总!”

杨小姐慢慢回味过来,就先问道:“秦小姐,是,是怎么活过来的?”

“噢,没死成,炸偏了。还是说说你吧,怎么回来了?”

“是池先生帮的忙。”杨小姐道,“那年,你,你走之后,我把你给我的那个星星发夹……你还记得那个发夹吗?说是跟池先生逛街随便买的那个。那发夹我还给了他,他给我两百万美金作答谢。有了钱,就好了很多……”

苏星九讶然。

这发夹这么贵呢!

她一边笑一边和杨小姐说话,一直到半下午,才让麦冬把她送回公司。

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死后”的光景,感觉很是奇妙。

于是,池弈骁在晚饭点回来时,就看到苏星九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她甚至把衣柜下端放内衣的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更不消说,梳妆台的狼藉一片。

某洁癖先生略不能忍,“你做什么?”

“找一个两百万美金的发夹!”她双手叉腰,“给我们做庭院设计的竟然就是那个杨小姐!你还记得吗?你肯定记得,你竟然用两百万美金答谢她,为一个两块钱的发夹!骁爷,你这手笔就不是过日子的样子好吗?”

看她一脸小媳妇算计样,池弈骁笑了,“别找了,发夹不见了。”

“两百万美金!”

“有什么?五十亿都打水漂了。”

苏星九瞪起眼睛,“什么叫打水漂?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他闲闲靠在门框上,“你要不封存记忆,还用砸五十亿把你带回来?”

她走到他面前,手指戳在他结实的胸肌上,“你怎么那么会算!怎么那么会算!是我重要还是钱重要?”

池弈骁道:“有你的时候,钱重要;没你的时候,你重要。”

苏星九梗住,待明白过来,就打他,“两百万美金买一个两块钱发夹的人,跟我嘴硬昂!我看你浑身上下就一张嘴硬!”

“你,认真说的?”

刚还趾高气扬的人瞬间就认怂,“不是,我瞎说的。”

修长的手指摩挲她的下巴,“乖,下楼吃饭。”

吃饭时,苏星九与池弈骁说杨小姐的事,“她的孩子竟然不在了,说是车祸没的。我看她好像走出悲伤了,说起失去孩子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除了悲伤,她还有点解脱。那个孩子是天生残疾吧?”

“嗯。”

苏星九说着瘪了瘪嘴,似乎想到不高兴的事,眼角垂落下来。

池弈骁看了她一眼,问道:“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就随便聊聊。她还跟我问起你,你知道她是我们庭院的设计师吗?”

“知道。”

苏星九一愣,她盯着他淡然的神色,好一会,突然放下筷子,“你算计我是不是?她不知道我还活着,问起你的时候表情也有点奇怪,她是揣着我死了想要趁虚而入的心情来的!好哇,你竟然拿我当枪使!”

他勾起红艳的唇角,“这样效率更高,一劳永逸。”

“明明是你的破烂事!”苏星九怒哼,“你看你长的这张祸水脸,什么路过的金发美女啊,孩子他妈啊,浪蹄子佣兵啊的,什么人都招。老实说,你头发挺白的那会,是不是还招过老太太的青眼?”

一边麦冬听了忍不住笑出声。

苏星九更可乐了,“是不是啊?”

他没有回答,笑容潋滟,红唇轻启,极为魅惑地叫道:“阿星。”

熟悉而危险的状态。

苏星九应该认怂的,却忍不住要嘴贱逗他,“哇,叫得我骨头都发酥,更别说那些定力一般的普通女人了,啧啧,不得了。”

于是连饭都没吃完,苏星九就被他扛去楼上,房门砰一声关上时,楼下的麦冬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帮佣从厨房里出来,讶异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他们这顿吃完了,正在吃下一顿。你后面几个菜不用做了。”

第272章 玩具车的玄机

s市入夏已深,一树一树的蝉鸣开始进入懈怠期,声嘶力竭了大半个夏天,总归有累的时候。

但某些人大概是不会累的。

苏星九全身无力地趴在柔软的床上,抗议说:“夏天,炎热的夏天,并不是交配的季节,应该节制。”她拧了一把旁边男人手臂上的肌肉,“节制!你懂吗?”

“是应该节制。”男人认同道,“尤其是你,不要动不动就勾我。”

苏星九撑起半个身子,妩媚一笑,“你是不是要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勾引你?”

男人一脸讶然,随即笑开,手摸上她胸口,“你有自信是好事,起码总能自己给自己找乐。”

“混蛋!这个时候你要顺势夸我!”

她跨坐到他身上,两人又闹了一阵。

接近半夜,苏星九没有睡着,扒着池弈骁说话,“牧迩生日快要到了,明天我们去逛商场,给他买玩具车怎么样?”

“好,你挑。”

“但是……他生日肯定会叫皎月。我不想过去。”苏星九轻叹,“虽然那些事跟她是没有关系,可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她奶奶和她爸爸。阿骁,我不想去。”

“那就不去。”他玩着她的手指,“礼到了就行。”

“我不去他的生日宴,牧迩肯定会嚷嚷。”

“我陪你送过去,他不会嚷嚷。”

“小叔真好!”

第二天,为了弥补生日宴的缺席,苏星九愣是拉着池弈骁逛了五个商场,终于买到两辆巨型豪华遥控版玩具车。她给唐牧迩打电话,旁敲侧击地确认庄皎月不会出现,就带着玩具车去了他的住处。

唐牧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时差倒了一半,开门看到两辆巨大的玩具车在遥控驱使下冲进屋内,一时愣住。

“我靠!小九儿你搞什么?这什么鬼玩意儿,你多大了还玩这种东西?”

苏星九正在兴头上,丢给他一个遥控器,“来呀,来抓我!你要是追到我这辆车,这俩都送你了。”

唐牧迩对玩具车显然没兴趣,对输赢却很有兴致,接过遥控器就和苏星九在偌大的客厅里玩遥控车追逐。

池弈骁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

苏星九常和诸葛这么玩。

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正对着唐牧迩的房间门。房间门大开,地板上横七竖八散乱放着不少衣物,最扎眼的是几条不知道洗没洗过的四角裤,大咧咧挂在床角和打开的抽屉柜上。窗帘开了一条宽缝,阳光一泄而进,正好落在他那辆旧玩具车上。

光线无孔不入,往老旧玩具车的接缝间钻。

池弈骁漫不经心看着,突然,琥珀色的眸光盯住那玩具车。

就在唐牧迩开心大叫“我赢了”的时候,池弈骁站起身,走进了唐牧迩的卧室。

“小,小叔,我房间超乱……”唐牧迩不知所措,看向苏星九,“小叔他……想干嘛?”

“不知道。”苏星九摇头,也跟着走过去,“阿骁,你……”

她的话头被池弈骁的动作堵住——

高大的男人正坐在地板上徒手拆玩具车。

“小叔!”唐牧迩惊恐地冲进房间,“这个不能拆!你别,别拆,这是我妈以前买的玩具车,你别拆啊!”他一直是害怕这个小叔的,但玩具车的意义非凡,故而不管不顾地挡住池弈骁的动作,“不要拆!”

苏星九看了会,上前拉住唐牧迩,“你别着急,阿骁他不是要毁这辆车,只是拆开了,还可以装回去。”

“那也不能拆!”唐牧迩第一次对苏星九大小声,“我妈她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她留给我跟大哥的东西就那么几样,这车是我好赖跟大哥要过来的,你跟小叔不能这么欺负人。”

说话间,池弈骁已经利落地把玩具车顶棚卸下来。

“就因为你妈妈留下的东西不多,才要把车拆了。”苏星九眸光落在玩具车内的一样物件上,“你自己看看。”

唐牧迩一转头,惊怒交加的情绪就瞬间消失,“怎么有个木盒子?”

原来,方才的阳光照进这玩具车的接缝之间,被木盒四角包裹的铁皮给挡了回去,那一星半点芒就让池弈骁看出了端倪。

苏星九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的手轻轻发抖。

最后一个盒子!

梅花烙齐了!

这个盒子也没有上锁,情况跟章贤的那个差不多。大约因为常年放置在玩具车内,盒内的纸张并没有濡湿得很厉害,上面的字迹仅有一些洇墨肿胀。

能清楚看到所写内容:竹杖芒鞋。

“这是什么意思?”唐牧迩完全忘记车被拆开的事,“竹杖芒鞋,是古诗词吧?苏轼写那个,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把这个放在盒子里做什么?”

苏星九不答反问:“这玩具车是你妈妈送给牧深的?”

“嗯,我哥比我大啊,买这个车的时候我才几个月。我哥小时候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我妈就买过这么一个。本来也不当回事,后来,后来我妈没了,它就一直留在我哥那里。”

苏星九道:“这个盒子里的字,应该是你妈妈想告诉你哥的话。”

唐牧迩突然委屈,“为什么?她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池弈骁道:“一句话都不说,就是希望你健康安稳长大的意思。”

唐牧迩略感愕然,看向神鬼莫测的小叔——他这算是安慰人?

“对,如果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你,就是希望你只要健康长大就好。”苏星九把纸张放进盒内,“你想想你哥,他心思又深又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让你妈妈担忧上了。三岁看到老,你妈看你三岁时候的那样,就应该知道,不需要留什么话给你,你也能过得不错。”

唐牧迩听了,略感欣然。

这么多年,他确实是在大哥的庇护下安稳快乐地成长。

苏星九又说:“更何况,你和牧深是亲兄弟,母亲的遗物和遗言,给他还是给你有什么好计较的。你跟谁较劲?”

“我就只问了一句,你说我这么一堆!”唐牧迩想捏苏星九的脸,但碍于某人,就没有动手,只是瞪眼睛,“好好好,知道是留给我哥的,我去拿给他,总好了吧?”

“乖。”苏星九把盒子放回玩具车里,“你把这个旧的还给牧深,客厅里那两个新的,是你九婶婶和小叔送你的崭新的生日礼物。”

唐牧迩的脸瞬间就扭曲了。

他一声哀嚎:“士可杀不可辱!小叔是我长辈,怎么辱我我都认了。苏星九,你想得美,你得叫我哥!”

第273章 母亲的话

苏轼写定风波时,被贬至黄州,他遭遇人生低谷,从一场雨中归至“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洒脱,豪放而浪漫。

在宦海浮沉与人间的凄风苦雨中寻洒脱,很难。

所以能够放下是一种把握紧的手摊开来的大智慧。

唐牧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玻璃幕墙外的大雨滂沱,静静注视自己的手掌,掌心纹路纵横交织,这只手曾紧紧牵过一个叫苏星九的女孩。

身后的办公桌上一个木盒摊开着,那张写有“竹杖芒鞋”的旧纸被展开放平,它的旁边躺着一张新的白纸,端正的楷书重复书写了这四个字。

唐牧迩昨天把木盒送来时,细致地说了拆装玩具车和遗言到底留给谁的事。

一句“母亲的愿嘱”让他一夜不成眠。

酸涩和委屈在念及母亲时,再也无法被压制。她出事那年,他还不到十岁,在那之前她就把这四个字留给他了,仿佛早就猜到他作为大哥会把一切都扛起,故而她嘱咐他要懂得放下,要心怀洒脱。

唐牧深开始真正理解母亲的安排。

这些盒子里的话,是她留给儿孙将来的。

飞机失事,是一场必然发生的意外,就算不是飞机失事,也还会有别的“意外”发生。她和丈夫最终逃不过这一劫,因此,她做了这番安排。

父母能够留给孩子的最大财富,是心灵的指引和安全的港湾。她自知无法给予孩子后者,就把所有的话都留在这些盒子里,嘱咐他要自强不息,要光明磊落,要知礼有节,要放低自己,开阔心境。

他看着这老旧的木盒与发黄泛潮的纸张,就好似看到了母亲严肃又温柔的脸,眸光里是化不开的深爱,对他说:“阿深,你听一听妈说给你的话。”

唐牧深坐回椅子里,大手张开,轻揉两侧的太阳穴,刚闭上眼睛,两行泪水落下来。揉按的手指变成抓捏,泪糊在指腹与掌心。

低低的一声呼唤:“妈……”

是暌违二十多年的一个刚强男人的脆弱。

许承守在门口。

时间已经走过上班点半小时,陆续有总裁助理开始穿梭在楼上楼下的办公室之间。以他一贯的经验判断,唐总办公室今天一整天大概都不会进人,所以他守在门口。

不多久,蒋颖杰带着文件出现。

仿佛在是意料之内,他略含微笑地礼貌颔首,“蒋经理,唐总今天有事,任何工作汇报或急事都推延到明天。”

蒋颖杰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我有很急的事情,请你跟牧深说一声,推延到明天就会坏事了。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对不起,蒋经理,唐总有过吩咐。”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我这里火烧眉毛了都不行?”蒋颖杰神色焦急,转头看到那间放黄山茶的办公室,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又是那个苏星九的事?你们唐总又跑去酒吧喝多了?”

许承眉头一挑,“蒋经理在酒吧碰到过唐总喝多吗?”

“没,没有。我哪碰得上他喝多?不是高高在上的总裁么,他还会跑去酒吧喝多?要是让唐老爷子知道了,他没好果子吃吧?”

许承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蒋颖杰深深叹气,“许特助,我真的有事找他。”

许承油盐不进,道:“如果蒋经理找唐总说的事,是他关心的事,您是可以自行联系到他的。唐总的手机在他自己手里。”

“你……”蒋颖杰气结,又碍于颜面不好当下发作,一口气在肚子里转悠半天,只能跟许承继续打听,“你们唐总是不是真的决定要把沈建雄打垮?现在沈家那几个公司,要么回款卡住要么贷款批不下来,新的合作方一个个都口风死紧拖着人,是他干的对不对?”

“这些商业机密,我一个助理是不懂的。”

“你一个助理?”蒋颖杰忍不住拔高声音,“许特助,我好声好气跟你问,你这样对我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好歹我爸爸蒋建元也是唐氏的股东,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吧?”

“对不起蒋经理,我确实不知道您说的这些。”

蒋颖杰拳头打在棉花上,万般无奈只能狠狠一跺脚走开。

她不禁心中发寒。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沈亦媛的电话就打进来,“颖杰,唐总那里有信吗?他……怎么样才会答应收手?”

蒋颖杰不愿直接告诉她,自己根本没有见到人,一番思索,就回答:“还能有什么回信?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上那个女人,自己亲弟弟都管不好,我还能怎么帮你?这件事,我跟我爸都出过面了,唐老爷子和牧深都没有松口。”

“怎么会这样?”沈亦媛骤然哭出声,“都是沈亦轩那个混球惹的祸,他,他们爷俩动我们沈家做什么?”

“沈亦轩不是你们沈家的人?”蒋颖杰轻哼,“不过年轻人性格冲动也是难免。这次这件事我是真的帮不了你,你们动的那个人是唐家上下的宝贝。别说你们,我也惹不起。”

“可,可谁知道她来头那么大啊?”

“宝贝不都是藏着么?要不是这次我帮你问了,连我都不知道那么个吃牛排喝橙汁的土老帽还能是唐家的宝贝。”蒋颖杰早就把自己择了个干净,“你们好自为之吧。”

沈亦媛绝望之下恨声道:“他们唐家未免太欺负人了!为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女人,要我整个沈家给她赔罪,姓唐的了不起吗?!”

蒋颖杰听着她说话,仿似自己正坐在一只风炉旁边,炭火在里头滋滋烧着,她则手里摇个小扇子,时不时鼓上几下,那炭火就越烧越旺。

挂上沈亦媛的电话后,她又给自己父亲蒋建元打去电话,“爸,我见不到唐牧深,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总之沈家是没救了。与其我们费这么大的代价去救他们,为什么不踩他们一脚?万一惹恼了唐老爷子,把我们自己都搭进去。”

蒋建元并不同意她的观点,又无奈,硬声道:“到此为止,你别再参与,后面的事情都由我来。你不要自己去找唐牧深和沈家人说什么做什么。”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你之前不是嚷着说喜欢唐牧深么,不是小孩子的你怎么一点行动都没有?出了这些事,你连他的办公室门都进不去。”蒋建元略有责备,“在国外瞎玩瞎闹,我不是不知道你换过多少个男朋友,以后自己注意点。人生和感情都不是儿戏。”

无端被亲爹一顿教育,蒋颖杰气得翻了个白眼。

她想起之前在酒吧遇到唐牧深的情景,计上心来。

第274章 真正的朋友

谁也没想到,庄老太太出院这天,几十年没说上一句话的唐老爷子竟然出现了。

庄军长和庄夫人互相看了一眼。

“唐叔。”庄军长礼貌颔首,“很多年不见,您身体好吗?”

“嗯,过得去。”唐老爷子拄着一根粗壮的木拐,以他特有的威严神情注视庄军长,“你小子,好好疼媳妇。理想是可以追求的,立业也是要立的,但有些打算,要做得早。”

庄军长看了眼自己妻子,自然明白唐老爷子话里的意思,“这次的考察团结束,就不再去了。唐叔费心。”

庄夫人也跟他见礼,“谢谢唐叔关心。”

说完,夫妻俩就先出门。

唐老爷子这几句话有对后辈的关心,也有“过来人”吃到的教训。同时,也是在告诉一旁的庄老太太——多年不联系,他还是很关注庄家的动静。

毕竟他和庄静淑是多年的好友。

庄老太太见到他毫不客气在沙发上落座,轻哼,“我儿子,让你教训上两句,你今天有的高兴了。”

唐老爷子板着脸,“都是小辈,听两句教训怎么了?我唐震先一辈子风风雨雨走过来,还不让说你儿子两句了?几十年了,你还是那样,计较。”

“我计较?你就不计较了?”话那么说,老太太的神情却很自然,“今天跑来做什么来了?我是不信你来接我出院的。”

唐老爷子双手住在拐杖顶部,长长一叹,“我来跟你谈谈,九丫头。”

庄老太太闻言,脸色垮落下来,“你都知道了。”

“以前是有猜测。”唐老爷子把拐杖往旁边一放,“静淑,我跟你这么多年的知交好友,你怎么连我都瞒呐?九丫头是你的亲外孙女,是不是?凌愫当年把她带来,我就看她和你长得有些像,凌愫那孩子我有很多年没见她,她来的时候说自己是多面间谍,我也没敢往别处想。”

“是啊,哪个母亲会让自己亲女儿提着性命过日子。你是想不到,你也猜不到我庄静淑是这样不称职的母亲。”

“说的什么话?你什么脾性,我还能不知道么?”唐老爷子缓了语气,“九丫头是不是知道了真相不肯认你?”

以庄老太太的性格,说出自暴自弃的话,相当不易。

庄老太太瘪了嘴,眼眶发红,什么话也不说。

唐老爷子又是一声叹,“那丫头,眉眼有点像你,脾气也是。我当年看着她,就总想到小时候你的样子。她和阿深,现在看是没什么缘分,在当年,她跟个山大王似的,在我面前护着我孙子,还指着我,骂我不讲道理。”

庄老太太红着眼一笑,笑容过后又更感到心酸。

“我那时是有几分迫于无奈才收了她,但养着养着,就上心了。前一阵,我要把她公开认回我唐家,要她堂堂正正做我的养孙女,她拒绝了。”

“她是我外孙女,让你捡便宜。”庄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她拒绝是为那小子?”

说到这,唐老爷子的神态露出沧桑意味,“嗯。那丫头是个实心眼的,跟老七在一起了就大处小处都护着他,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你有什么面子?你家老七从小到大,你护过他么?虽然,在这件事上,你也是……哎,有些债总归是要还的。”

“我是看得出来的,老七认准了她。要说像,这小子才最像我。”说话间,唐老爷子露出一点自豪感,很快就收拢,“这些小娃娃,一个个的都主意大了,老七他不把唐家当回事,你那丫头也是一样。”

庄老太太想起之前的偶遇,跟着叹气,“她之前伤到动脉,早早就出院,在外头让我碰上,才说两句,就指着我说我是个不相干的老太太,没资格说她的什么‘阿骁’。”说到最后,她板起了脸。

唐老爷子轻哼,“是该让你碰碰钉子。你那臭脾气,以前都是拿你没辙,到老让自家亲外孙治上一治,你也是还债。”

“她那么说我,是该的。”庄老太太语气哽咽,“她为着凌愫的事恨我,说我看着亲生女儿去死,说得我这心呐……”她摸着心口,落下泪来,“我的儿,连尸骨都没找到,我怎么好给她立碑啊。”

“你是心痛,心里头不舍得,还想着见不到尸骨也许就是还活着。那丫头未必知道你这么想,该给她说说,那丫头瞧着脾气倔,但不是个不讲理的。”

“她不愿见我,她现在连皎月都避着了。当时我见到她,就知道她是我家孩子。她和皎月,两人都还不知情的时候,就互相投缘。”庄老太太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冷着脸站起身来,“有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说养着养着上心了,上的什么心?我星丫头让人给带走,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哎……这件事是我的错。”唐老爷子低着头,“她在我那近十年,是我松懈疏忽了。她没上学也不怎么出门,学籍户籍和身份证,都没什么意义。我还想着,等她再大点,好好安置。没想到……让人钻空子。”

“她吃的苦,你赔给我。”老太太抹泪道,“要不是看她在你那安安稳稳的,我早就要把她认回来。”

“静淑,我给你赔罪。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都什么岁数的人了,哭得我心里难受。”

庄老太太止住泪水,“弄丢她的是你,说难受也是你,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们姓唐的没几个好东西!”

唐老爷子却一点不生气,“骂我两句,你心里松快点没有?”

“你话说完了没有?说完趁早走,我眼不见你为净。”

“没有,没说完。”唐老爷子罕见的一脸耐心,“阿深跟我说,启动‘梅花烙’的五个词已经都知道了。你家丫头记起小时候的事,也就这段时间了。你想把外孙女认回来,要讲策略,等她有儿时的记忆,对你的态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硬。”

庄老太太的目光中升起一丝激动,“什么时候她会记起?”

“我不知道。”唐老爷子拿过一边的拐杖,拄着站起身,“我话说完了。现在,我成全你的‘眼不见为净’。”说着,他往门边走。

门一打开,庄家夫妻俩就听到老太太中气十足的骂声,“臭老头子,几十年还是同一副死德行,你下回不要再来!”

夫妻俩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送唐老爷子离开。

真正的朋友大概就是这样的,几十年没正经联系,来了听上一顿骂声,还能甘之如饴地走。

第275章 喝酒吃肉

“骁爷,去嘛。”

“阿骁哥哥,你仔细考虑考虑,真的不动心吗?”

“阿骁……”

一整个上午,客厅里都是苏星九异于平时的甜腻嗓音。诸葛下楼坐了十分钟不到,感觉受到剧烈的精神摧残,不由万分佩服自家老大不动如山的功力。

“你到底什么事情求老大?”他忍不住问,“不是一向招数很多的么?”

“小屁孩你不懂!”苏星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老大,招数多有什么用啊,你看他现在这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哎,我好可怜哦。”

诸葛翻了个白眼,准备回楼上房间,“如果老大不肯答应你,一定是你的问题。”

“臭小子!”

她朝楼梯怒吼,转头看到一直把脸埋在报纸里的某人笑吟吟看她,琥珀色的眼眸仿似在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苏星九粘到他身上,把他手里的报纸扯成稀巴烂,“池弈骁!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走,好几天不回来,我找我哥去!”

男人听了轻笑,搂着她腰,说道:“你看看你啊,哪有你这样求着男人去酒店开房?秦眠知道了,会把你骂一顿再关起来。你去找他吧。”

“你这个人!”她仰天叫,“去酒店开房怎么了,这是情趣!我的记忆将要变得完完整整,难道不值得庆祝吗?为什么你这么难讲话?这种事,不应该是男人更乐见吗?”

池弈骁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

苏星九这时才想到,气势就低落下去,“不会像之前那样的,真的就只是玩嘛,我没有要算计你,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阿骁,你信我。”

男人不为所动,“你一向说话不算话。”

“那你让麦冬在酒店门口守着,我肯定不是要逃。”

“他不会对你动手。”

“那让我老大来,他很尊敬你,会帮你死守。”

“你去开房,还要昭告天下?”

“哎呀!你这个男人真是十年怕井绳!一点情趣都不讲,我不要理你。”

池弈骁还搂着她腰不让走,大手捏一把她腰上的肉,“激将法没用。”女人的脸色霎时垮下来,就在她要使出眼泪水招数时,低沉的嗓音说道:“今晚。房间我会订好。”

女人脸上立刻放晴,“你真好!”

于是,这天晚上,池弈骁和苏星九就放着偌大的别墅不住,去了酒店。

麦冬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是理解这种行为的,但诸葛不懂,“老大和星姐有什么事吗?今晚都不回来了?”

“没什么事,不用管他们。”

诸葛想起白天苏星九的样子,“那女人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是危险的事吗?”

麦冬想了想,还是不逗他了,就说:“他们在酒店定了个情趣主题房。”

“……”诸葛脸上微微一红,“真搞不懂,你们大人到一定年纪都会变成神经病吗?老大都被她带坏了!”

麦冬笑着不答,论“带坏”这种手段,他们英明神武的骁爷还能是被动的那方?

诸葛少年还是太年轻啊。

麦冬对他老大的认知是非常准确的,甚至赛过苏星九。

晚上他们两人进了酒店房门,苏星九莫名就有种掉进狼窝的感受。她今天特意穿一身红裙子还买好红酒,确实是奔着情趣来玩的。但面前男人对这个词的理解,显然比她深刻得多。

房间里的大床上放着一套乍一看根本不知道怎么穿上身的内衣,一边还有一捆绳索和两根蜡烛以及零碎的其他玩意,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床头柜上好几种酒,红的白的青的酒液在锃亮的酒瓶中安静地注视她,旁边是一盒避孕套,甚至贴心地被打开,摊在那里摆出不怀好意的笑……整个房间色调昏暗,有微甜的熏香飘散,一股陷阱的气息。

“这个不对。”苏星九下意识回身,“我们还是回家吧。”

男人眼疾手快地把门锁死,把她压在门板上,嗓音魅惑,“又说话不算话了?”

“没有!不是那样的!”她的眸光忐忑不安,落在大床上,“那些……是什么啊……”

“不是你说的么,高兴,要玩情趣。”

“不是那种!”苏星九断然否认,她把手里的红酒推到他胸前,“是这个,就,就跟以前那样,只是喝点酒做运动什么的……哪,哪有说要那种了!”

池弈骁勾起一个潋滟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里,他棱角分明的脸与他邪美的气质完美相合,使她看了心头砰砰猛跳。

“还不说实话?那……去换衣服吧。”

“阿骁!”苏星九抓他的衬衫,“我真没想什么招,就,就是高兴嘛,玩点少儿不宜的事情。我之前那种做法,是不是让你心里有阴影啊?我就……想说再来一次,但我这次绝对不会走,也没有算计你。”

池弈骁默然盯着她看,星光熠熠的眼眸睁大了,清晰映出他的人影。她不闪不避,这般看着他的模样,最是温存。但她只这样看了他一会,就从他肩膀上方探头往大床上看,眼眸中有不安的情绪流淌,“你信我嘛。用绳子捆人,会有阴影的。”

男人这才把心放下,圈着她低低地笑,“你是该吃点苦头。”

“你不舍得的。”

她话这样讲,心里却没底,池弈骁平时在这方面表现出的强悍和不讲理,使床上那些东西看起来很合他的脾性。洗完澡,他把她往床上丢时,苏星九的眼睛里有真切的害怕,甚至凝住了表情。

池弈骁看她这样,本想治治她,就又不忍心了。

床上的玩意儿都被扫落在地。

女人这才笑开,犹带一丝余惊,声音听在耳朵里格外柔媚,“嘻嘻,骁爷……”

他压上她,腾出一只手拿着高脚玻璃杯,清冽的青梅香来到鼻尖,这是他特意让人准备的低度果酒,杯沿送到略呆愣的女人面前,“不是要重来?”

苏星九接过酒杯,心头还砰砰直跳,有点心不在焉地喝着杯中酒。

他笑着看她,声音低沉,嘴唇附在她耳朵边,“阿星,自己脱衣服好不好?”

苏星九浑身一震,酒杯脱手,酒液淋在她嘴边、下巴和身上。

男人低沉悦耳的笑声像魔笛的音符,仿似也沾染酒香,摇着醉步在她身上游走。

池弈骁看到她愣怔的脸和表情,心中满足,他去吃她嘴边和身上的酒液。一向外放的她,竟然像只娇弱的兔子,缩在他怀里任凭予取予求。

新奇的体验。

他猛地感到心底烧起一簇火。

宛如一只凶悍的狼,他掌握着主动权“欺负”她,下手比平日重一些,就听到她嘴里逸出的轻呼,与青梅酒香混在一道,更惹人发狠。不知是环境造成的错觉还是她方才有过紧张,她身体的温暖,今天犹为抓人。

“阿骁……”女人娇语喃喃。

男人任由欲火失控,牙齿咬她的耳垂又来到锁骨窝。

“我爱你。”他平生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借着这销魂蚀骨的特殊情境。苏星九听到后,并不能给出回应,而是用身体忠实地回答,使他倍觉舒爽愉悦,“很爱你。”他又补充说。

第276章 地下停车场

神经病的大人和被“带坏”的大人一直到下午才醒。

池弈骁不得不承认苏星九说他那句“十年怕井绳”是不冤枉,他醒来时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心猛地一提,大臂收回来,怀里的女人真切地把呼吸喷在他胸口,才安心地睁开眼,吻落在她额头。

她在。以后会一直在。

为着给他落实这承诺,以她的暴烈性子,看到床上乱七八糟的道具,竟也不反手走人,愣是咬着牙留下来。

池弈骁想起昨晚她反常态的顺从与乖巧,轻轻一笑。

认真论起来,女人这种生物,大概是世界上所有奇迹的总和。

苏星九睡到傍晚才醒,睁眼时,昨晚上还记得是狼窝陷阱的房间焕然一新,光线明亮,乱七八糟的道具、酒瓶不知所踪,整个房间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景房。

沙发上一个优雅矜贵的男人正坐在手提电脑前处理事务,手边一杯红茶,夕阳的柔光透过窗户铺在他的身上、地毯上,画面静好,好像时间停止了。

她从床上坐起身,开口时声音略哑,也许是证实昨夜疯狂的唯一“证据”,“阿骁。”

“嗯。”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温柔看她,“饿不饿?去吃东西?”

“好饿,我要吃海鲜饭,放超多虾仁的那种。”

“好。”他来到床边,“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吃。”

苏星九见他一脸容光,忍不住亲他脸颊,“你是不是好开心?”

“是。”池弈骁笑开来,“好得不像样。”

“那你会不会再说一遍你昨晚讲的话?”苏星九眼冒星光,“你昨天说了两句很重要的话,我听着了,超好听,你要不要再给我说一遍?”

男人笑着起身,回到他的手提电脑前,“你洗漱好,我们去退房。”

苏星九气结,原想跟他争,但看到某人略微发红的耳根,就一脸恍然,不再多说,“小气鬼!以后你总还要说给我听的,装什么装!”

不一会,男人侧头看到浴室玻璃上的隐约人影,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两人在夜幕初垂时走出房间,来到地下车库。

这次他们是纯出来玩,麦冬和平时不在明处出现的保镖就都避开了。s市的治安良好,加上池弈骁和苏星九的武力值,应当出不了事。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池弈骁的手刚握上车门把,就感觉不对,他眸光一凛,“阿星!”

苏星九放松的状态在接触他眼神时猛地变转,即使如此,还是留出了两三秒钟的反应空档,也就是这光景,两把枪对准了两人。

他们在车的两边站着,互相能看到对方身后的枪口黑洞。

来人似乎对两人有相当长时间的跟踪和了解,拿枪的人都站在三四米外的安全距离,用的是枪械,挑的是他们松懈防御的时候。如果他们采用持枪并近身搏斗的方式,十有七八会给两人打反击。

“你们是谁?枪口对上人了不立刻开枪,这是‘反派有话说’的桥段吧?”苏星九稍稍一动身形,身后的人就警告地大喊不准动。

远处的一辆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看清她的脸时,苏星九有点懵。她看了眼对面的池弈骁,这位爷双手插在裤袋里,丝毫没有被枪威胁的危机感。

“啧,你是……那个谁的姐姐?”

沈亦媛面色阴冷,“你这副态度是什么意思?能打能跑,就连吃枪子都不怕了?”她看了眼池弈骁,“你们两个是一对?”

“你就找我问这个?”苏星九有点无语,“我跟他在这个地方出现,不是一对是什么?要是我说,随便约的,你会打算放了他?”

沈亦媛见她一脸吊儿郎当,怒急攻心,就想去打她。

苏星九冷不丁退后一步,“诶你最好考虑清楚再朝我走过来,如果你离我离得近了,最好是有信心打得过我,否则这些拿枪的哥们可不好下手了。”

她果然停住脚步,“你这野种女人,仗着有唐家帮你,到这会了还敢放厥词!如果没有唐家站在你背后,你算个什么东西?唐牧深现在死抓着我沈家不放,一定是你在捣鬼!既然你不饶人,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她话音一落,池弈骁朝她看去,那漫不经心的一眼莫名让拿着枪的人心里发抖。

苏星九抢先说道:“哇,你一个富家大小姐这么偏激吗?”她睁大眼睛,“牧深就算不放过你们,顶多也就是让你们破产。你那宝贝弟弟,叫上那么多人来打我,还带着刀,是想要我命吧?现在,你也想来要我的命,还搭个人陪葬。你们一家子,心思都太狠。”

“顶多破产?”沈亦媛冷笑,“唐家的宝贝还真是说话不费力气。我家的公司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破产?他心脏病发躺在医院里你知不知道!”

苏星九眸光微冷,“所以你想说,是因为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才放任你弟弟算计我,是吗?”

沈亦媛瞪她,激动的情绪稍有下落,“他算计你是他的事,我没有指使他!而且,现在看来,你是故意的是不是?隐瞒自己的来头,激将我弟,好让姓唐的有理由把沈家吞掉!”

“……”

苏星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沈大小姐,你怪罪别人也有个度吧?我隐瞒我的来头?什么叫隐瞒?你能不能自己思量思量,我一个正常人,在社会里生活,有必要把自己是唐家的养女这种事挂嘴上吗?”

她见沈亦媛脸色纠结,又接着道:“是我隐瞒我的来头,还是你们沈家姐弟没有礼貌?哼,牧深对付你们,是有唐家欺人的成分在,那又怎样?你们不来招惹我,不行吗?”

“我没有想要招惹你!姓唐的让他的特助来警告我,我收到警告了,我对你没兴趣!招惹你的是沈亦轩,可他姓沈,唐家算账,能只算他一个人头上吗?我让颖杰帮我求情,姓唐的,哪一个都不肯松嘴,是他们把人往死路逼!”

“你找蒋颖杰帮忙,她当然不会帮你了。”苏星九用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她,“要是她想帮你,来警告你的人不可能是许承,她会更先警告你。”

“你什么意思?”

“大小姐,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被谁坑了?”苏星九愕然,“我是唐家的养女,宝贝,还是其他什么什么的……这个事实,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还挑衅过我,被我当面教训,论说谁惹得起谁惹不起这种事,她心里门儿清吧。毕竟第一个吃亏的人,是她呀。”

沈亦媛的表情有点混乱,“蒋颖杰?她竟然算计我?”

“你们有什么恩怨吗?这我是不知道。”苏星九笑了笑,“但我跟你是肯定没有恩怨的。当然,我说的是今天以前。”

她说完,看向池弈骁,对方在接收到她眼神时,身形一动。与此同时,苏星九身子一低,两个举着枪的显然不是太专业,愣神的瞬间分别被苏星九和池弈骁杀到面前,根本来不及开枪反应,枪就被打得脱了手,滑向远处。

沈亦媛惊愣地看着眼前场景的骤变,下意识要跑。

池弈骁随手抽出两个持枪男人的皮带,往她脚底下扔去——非常戏剧性的,皮带缠到她的脚踝与高跟鞋,沈大小姐就脸朝地摔了下去。

踩高跟鞋出门找茬,咋想的?

第277章 酒吧约会

她摔倒的功夫,苏星九已经到她面前,三两下把她打趴在地。

不远处,池弈骁轻松解决那两个持枪男人,正随意靠在车门上抽烟。他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可举手投足间的随意感,比苏星九表现出的暴猛攻击力,更让人胆寒。

那男人一定不简单。

沈亦媛这样想,心中的无力和悲凉更甚。

她破釜沉舟想出的这一招“玉石俱焚”竟然落得如此可笑结局,沈家是真的要完了。

苏星九眼见她神色变得凄惨,就放开对她的钳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你有多蠢我都没什么意见,但是再蠢的人也有死得明明白白的权利,所以我今天放过你。”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苏星九脸色冷淡,“我没必要跟你斗,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就算你今天雇人拿枪指着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可能你不会理解,我记仇的点比较奇怪,这种事我是看不上眼的。”

沈亦媛露出疑惑的神色。

苏星九轻笑,“你费很大劲才走私到枪支雇到人吧?而且,你跟他们之间的协定好像只有威胁我就范,并不包括取我的命。如果我不是自己承认那个男人跟我有一腿,你是不是真的还想过放了他?”

“你,你怎么……”

“因为我见过杀人者的眼神。”她眸光冷冽,居高临下地看她,“你连杀人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就不要自以为是地发狠了。如果哪天你明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付出一个沈家的代价,是最轻的。”

沈亦媛愣愣看着女人上车远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发麻。

那女人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几个孩子之间的撕扯,不仅不为所动,甚至带着轻蔑。她面对枪时也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好似司空见惯。

沈亦媛想象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愣怔间,她雇的两个人给她拿来了一堆零件,“老板,你的活我们接不了,要早知道是这么恐怖的事情,我们哥俩就不来了。再多钱也买不来命是不是?你看看……”

那一堆零件是两把枪的“尸体碎片”。

他们和池弈骁打斗时几次想要把枪拿回来,没想到自己被三两下就制伏,枪还成了这副模样。

完全没概念,到底遇上了什么对手。

苏星九和池弈骁回到蓝色小楼,就把沈亦媛的事情丢在脑后。苏星九原想给唐牧深打个电话提醒,但考虑到沈大小姐的智商,想来也作不出什么危险的局,就不多事了。

她想得没错。

沈亦媛在回家后,越想越后怕,也越想越愤怒。一想到蒋颖杰平时与她好姐妹相称的样子,心里就恶心。虽说她自己并不是个无瑕的人,但别人加给她的恶气是肯定咽不下的。

她想到苏星九的态度和那个不知来头的男人,心里的悲哀与害怕变成了孤注一掷的赌徒心里。就算现在放手,能过上安安稳稳的富贵日子吗?

回不去了。

退一万步说,走私买枪的事情总有被捅破的一天。从她走出这一步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而促使她走出这步的人,正是那个平日姐妹相称的蒋颖杰!

理清了原委,沈亦媛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

入夜。

蒋颖杰来到酒吧。

在卡座坐下时,她还有点无法接受今天的事——唐牧深约她到酒吧?好巧不巧,还是上次他喝醉酒乱叫名字的地方。

她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最近的行为,认定是那天许承听出端倪告诉唐牧深那件事。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为今晚的约会,她特意化了个与平时风格不同的艳丽妆容,并穿了一条非常凸显身材的包臀连衣短裙。

香水是魅惑的冷甜系列,欲望中带有几分禁忌感,唇釉是斩男的西瓜红。

为保万无一失,她先点好两杯鸡尾酒,并在唐牧深的那杯里加上“特别调料”。

约十五分钟,唐牧深到了。

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与刀刻般的五官是印在她心中的,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并非深爱。一定要说,只能算动心。动心之外,是他的样貌、身家与品质带来的一切附加值诱惑。

综合这种种因素,她就是爱他的。

“牧深。”蒋颖杰温柔地叫他,在男人坐下后,轻抿一口鸡尾酒,透明的高脚杯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约下属在下班后到酒吧,应该是你第一次吧?”

淡淡一声嗯,唐牧深靠在卡座沙发背上,双腿交叠,一句客气都没有,他说:“许承告诉我,有一次我在酒吧喝多,是你帮忙打的电话。”

果然是这件事。

蒋颖杰笑得毫不在意,“许特助就是许特助,之前非挡着我不让进你办公室的门,还说自己只是个普通助理。我不过漏了一句话,他就知道了。”

瞒掉那件事,最初她不过是下意识,那天唐牧深的样子确实震撼到她。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就慢慢发现这是一个可供利用的点。

“今天,是为那件事。多谢你出手相助。”他伸手移了移面前的高脚杯,就在蒋颖杰吊着一颗心以为他要喝时,男人不过是意思一下地推动酒杯又靠回沙发背上,“但假如那天你没有帮忙,也不会有什么事。”

蒋颖杰挑眉,红唇微微嘟起,“你一向都这么感谢人的吗?我听着……哪里像是在谢我?好像在赖我多管闲事呢。”

唐牧深面无表情。

她又说道:“牧深,我不想探听你的感情事。我是女人,比男人多点敏感,也能看出一些什么,所以……我想尽量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很敬佩你对她的感情,那天看到那样的你,觉得你比任何时候都有魅力。我为那个你动心,但仅此而已。”

适当的坦诚与真心的吐露被她拿捏住分寸,像做甜点时往电子秤上放材料,要精确到克。她展示出来的感情亦是如此。

唐牧深听了,却没有露出她意想中的表情,竟淡淡一笑,“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么能当没发生?蒋小姐未免强人所难了。”

第278章 意料之外

蒋颖杰的心砰砰跳。

男人的态度超出她预期,按照她对这个人性格的评估,他今天应当不会选择把那件事的联系和微妙横陈在两人之间。他会选择抹去。

“那……你想怎么样?我那天,只是顺手帮忙而已,事后也没有别人知道。”

所以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勾连。

“自然是要谢你。”唐牧深微一颔首,从西装的内侧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移到她面前,“谈钱是很俗气的事,以钱作为谢礼也同样俗气。但仔细想想,除此之外的所谓‘别的心意’,送什么都不太合适。所以这些,请蒋小姐收下。”

蒋颖杰怎么都料不到这场面,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怒目而瞪:“唐牧深,你是在羞辱我?”

“没有。”男人眉宇间的漠然和冷淡诚实地支持了这句话,“都是实话。”

“你觉得我缺钱?”

“你是否缺钱,我不清楚。从我的立场,我只会用钱做谢礼而已。”

蒋颖杰心中一抽,她的孔雀尾巴仿佛被一把大钳子夹住狠狠一扯,“我不接受。我爸爸虽然不像你们唐家,家大业大,好歹还有点钱用,我不缺你这这些钱。羞辱也好,心意也好,我通通都不接受。”

“既然这样,蒋小姐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两清了。”

“什么两清?”

“你帮过我,我还礼,就是两清。”他在支票上扫过一眼,“你不接受还礼,这件事就没完,毕竟我不喜欢欠着你的。”

“我没有让你还,是你挑明了这件事。如果你装作不知,就什么事也没有。”

唐牧深轻笑,“以蒋小姐的性格,是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吧?不如今天,我把话和你说明白。”

“你说,我洗耳恭听。”

“小九曾经在唐家寄住,和我朝夕相处近十年,我们感情很好,她有任何要求,我都会无条件答应。包括,她要求离开。因此,蒋小姐见到我买醉并把你错认成她,是我个人的失态。”他清冷的嗓音说起这些,莫名使蒋颖杰心中发虚,“基于此,我希望以简单的手段把这件看起来有点微妙的事情,在我们之间清算清楚。但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么从今以后,你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再度提起这件事,我都认为是你的失礼。”

“你……”

“对于失礼的人,我恐怕不会有太好的脾气和耐性,请你理解。”

“你竟然威胁我?”

“蒋小姐认为是威胁?”唐牧深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我倒认为,这只是杜绝隐患。”

“隐患?!”蒋颖杰拔高声音,“你认为我会拿着这件事跟你牵扯不清?”

“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打算,那是最好。”

“唐牧深,你欺人太甚!”蒋颖杰到底有几分心高气傲,更有被他说中的恼羞成怒,“那今天这笔钱我收下了,请你一定放心,我们之间两清!哼,你是总裁没错,但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他摆着一脸冷漠,坦然道:“我有什么要看不起我自己的理由么?”

蒋颖杰气结,莫名其妙就感到他这说话方式很像苏星九,“你这嘴欠的劲是跟你的九儿妹妹学的吧?你们还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待过十年的青梅竹马,恶心人的套路都差不多。”

唐牧深毫不在意她咬牙切齿蹦出来的话,起身整理一番西服,漠然道:“我没有别的事了,我先走。”

“等等。既然两清,那就把这杯酒喝掉,从此以后我和你再也不相干。并且,明天我会去人事递交辞呈。”

唐牧深看了眼那杯鸡尾酒,正要说话——

一声尖利的叫喊破空而来,紧跟着一个女人发癫如狂的形容,她狰狞着一张脸,手里握一个打开盖的小瓶,“你这贱货!我要毁了你!”嘶哑的叫声有无边恨意。

千钧一发的刹那,那小瓶里的液体被倾倒而出。

唐牧深反应极快地朝扑过来的女人踢出去一脚,与此同时拉住蒋颖杰的手往自己身后一带,即使如此,小瓶里的液体还是有不少溅到她身上。那液体像火星,在她的裙子上烧出焦黑的点,落在皮肤上的则烧出焦灼的痛,血糊糊的。

蒋颖杰尖叫起来——

酒吧霎时乱成一团。

停车在外面等待的许承看到有人从酒吧里惊慌失措地冲出来,立刻下车跑进酒吧,一看唐总身边的场面,脱了西服就往那疯女人身上包。

那女人自己身上和手上也被浓硫酸溅到,却好似一点都不感到疼,疯了一样往蒋颖杰身上扑,对她又抓又打,嘴里嘶声喊着:“我不会放过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真正的贱人是你!你毁了我家,毁了我的一切……”

唐牧深这时才看清,这疯女人竟是沈亦媛。

他骤然想到什么,不由地一脸厌恶,放开蒋颖杰。

沈亦媛把沈家的倾覆算到蒋颖杰头上,那么沈亦轩对苏星九做的算计,很有可能出自蒋颖杰的挑拨。

真是一嘴毛的狗咬狗!

他冷着脸站到一旁,吩咐许承,“报警,叫救护车。”却一动都没有再动,冷眼看两个沾了浓硫酸的女人互撕。

酒吧的经理和工作人员都赶过来,看到四处都溅着浓硫酸,一时间也没敢上前。

于是就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众人围在两个女人周围,个个表情各异地观看两个女人尖叫着的打斗。

血呼啦碴的场面竟还有围观的路人掏出手机拍照。

唐牧深沉着脸看了两分钟,语气不善道:“许承,处理一下。”

许承应声而去,正碰上酒吧经理带着人过来,他们手里提着水桶,二话不说往厮打的地方冲水,他本想加入,被唐牧深拉住,“算了,有人处理了,我们等警察过来。”他看到他衬衣上的水渍,“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沾到?”

“我没事。唐总你呢?”

唐牧深幸好穿的西服,衣服上溅到了少量液体,现在已经脱下来,身上无虞。

“我没问题。”

“唐总,这沈小姐和蒋经理……”

“随她们去。沈亦媛大概找过小九,被撵回来找祸首算账,急红眼了。”唐牧深推测道,“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去一趟小九那里。”

第279章 情境还原

苏星九一阵愕然。

“为什么要做到这样?钱没有了,不能再赚吗?浓硫酸没有回头路。”

诸葛看着她,瘪嘴说,“之前在路上见到挑夫,你跟我说什么来着?你不是很理解没钱的辛苦么?沈亦媛接受不了家里的公司面临破产,不是很正常?”

“这一样吗?”苏星九皱眉,“她说那些心血是她爸爸的,既然有那种能力,就算现在没钱了,以后还会有钱。”

诸葛嗤了一声,“你居然是这么励志的观念?”

“喂,臭小子,你注意跟大姐姐说话的态度哦!”

诸葛轻哼,“成功是靠很多因素成就的,她爸爸一辈子走到那个位置,重来一次,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再也没站起来。你以为谁都有重来一次的勇气呢?”说到这,他似是想到什么,又缓和语气,“人跟人不一样,有些人的想法做法就那样。”

唐牧深默然听了一阵,见苏星九脸色不太好,就总结说:“这件事有些复杂。我和爷爷的意思是要给个教训,所以我动的手段有限。但沈家这块肉,有很多人盯着。真正把他们逼到最后的,是在暗处的眼睛。”

苏星九道:“你是说……蒋建元?”

“唐氏正在做企业转型,他在唐氏的股份被我稀释掉不少,当然会想要从别的地方吃肉补回来。”

苏星九恍然,“是我把她引向蒋颖杰的,我以为按照她的做法,大概会给蒋颖杰一点教训。没想到,她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说着,她担忧地看唐牧深,“对不起,牧深。幸亏你没有事。”

唐牧深笑笑。

他以为,苏星九会把蒋沈二人的撕扯归结到自己身上,或许会内疚。却没想到,她的内疚点在于那两个人的撕扯差点伤到他。

这与他认知里的苏星九不重合。

少女时的小九,是温善的,有时还会主动承担一些本不属于她的过失。

是那两年的酷刑与之后的佣兵生涯改变了她。

按下心绪,唐牧深问道:“记忆找回的事你想清楚了吗?已经做好最后的决定了?”

“嗯。就等我哥回来了。”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能会有认知混乱的危险,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做这件事。”

“好,到时通知我,我和你一起。”

秦眠离开半月才回。他带回来一个装满资料的手提箱,里面有一摞一摞的研究资料,是他和一大堆记忆学研究专家讨论的成果。

这些资料记录着生门顶尖专家对实施梅花烙可能产生的结果的推测,有些甚至对不同的结果提出了后续治疗方案。

密密麻麻的文字,非常详尽。

秦眠把一箱子资料都给苏星九,“很多都是专业领域的知识,你可能看不懂,也没必要看。不同专家的结论我都用笔标明了,你只要看他们的结论。看完这些,你再做决定。”

苏星九随手翻了翻,专家们的建议不一。

她握着秦眠的手,“哥,谢谢你为我做的这所有。这些资料,我不看了。我不是根据结果的利害来做的决定,我是要那段记忆,无论如何我要拿回来。”

完整的记忆才使她感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

秦眠有更多忧虑,“普通人对七岁以前的儿时记忆也大多浑噩不清,成年后记得的也就那么几件印象深刻的小事。你不一定非要取回来。”

苏星九依然目光坚定。

秦眠只得松口,“池弈骁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这几天处理点事,明天回来。”

秦眠想了想,也觉得白问。在苏星九自己的事情上,池弈骁能有什么主意?他只会有一个主意——按着苏星九的意思走。

“那……我开始做准备。我需要布置场地进行情境还原,还有两架仪器,大约需要十天的时间。”

“没问题。”

秦眠又问起庄家,“他们来找你了么?”

“嗯,找过。”苏星九的笑容淡去不少,“是庄军长的老婆,说有话跟我说。那天我和沛沛在外面玩。”

“不在外面玩,你就愿意见她么?”

苏星九瞥他,“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非得摊开来,有意思么?”

秦眠站起身揉乱她的头发,“你老老实实讲不想见他们不就完了,找什么理由?是不是觉得,既然是血亲,对方又有苦衷,你这态度似乎过分了?”

苏星九撇过脸,“没有。”

秦眠笑道:“不见也好,等做完梅花烙,你想起小时候的事,再看。”

苏星九道:“你不知道我有外婆吗?”

“嗯,苏姨从来没有说过。她是带你回过几次老家,说见家里的远房亲戚。每次回来你也不说家里远房亲戚怎么怎么。”

她不想再谈这个,就问:“桑姨和茶叔怎么样了?你这次有没有去看他们?”

“茶叔情况平稳,gordon把他转移到圣地亚哥的医院里,那里的设施和环境都更适合。桑姨还是老样子,她对我也是不待见的。”

“她真的只是遭遇意外折磨?没有别的阴谋?”

“是。”秦眠认真道,“小醒,在这件事上,也许有人可以报仇会更好受一点,但确实只是意外。过日子就是会发生意外,你要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

“我知道了。”

秦眠在郊外找了个小别墅,根据当年的情境记录,他还原出一个巨大的玻璃室。玻璃室四面墙壁和天花顶都采用磨砂玻璃,室内摆放一张按摩椅模样的大椅子,椅子上有安全带,左右和背后都竖起三面落地长镜。

屋顶四个角落挂上了四个垂落的金属球。他在小球对应的玻璃室外部角落装了四个小机器,那些金属小球就以一定的频率左右摇摆。椅子背后是秦眠的两台特殊仪器,用来记录激发的资料和观测被激发人的反应。

苏星九在椅子上试着坐了会,心中不安。

逼仄的空间使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受刑的那两年,坐一会就有呼吸不顺畅的气闷感,甚至耳朵边回响起水声和滋滋的电流声。

池弈骁已经从国外回来。

他这几天都在帮秦眠布置这个玻璃室,现在已经基本完工,见她状态明显不对,就喊停,“必须在这种地方做‘梅花烙’吗?”

秦眠也担忧,却无奈,“必须对情境还原。”他指着手里方本上的字,“这些关键词也要以一定的语调和语速说出,时隔多年,具体执行起来还要一遍遍地试。”

苏星九走过来,轻轻握住池弈骁的手,“我没事的。”

“阿星,不要过分勉强。”

“真的没事。既然那种事都熬过来了,不就是听五个词语翻来覆去说吗?我能抗住的。”

她坚定的目光落在椅子上。

第280章 秦先生的遗言

实际则如秦眠所说,并不乐观。

秦眠带苏星九进了玻璃室就从里面反锁,外面的人只能通过监控屏幕看到两人的情态。他大概是故意的,把声音线路断开了,外面的人只能看到画面。

兄妹俩在玻璃室里整整闷了三天。

第一天,苏星九没有什么反应,坐在椅子上,神色颇显茫然。从画面看,她还跟秦眠有不少对话与调笑。第二天,应当是秦眠对语调和语速进行了调整,苏星九的脸色开始变得微微痛苦,时而皱眉,时而极力睁大眼睛,有点受到折磨的样子。

陪在外面的人都不太心安。

诸葛看得不忍心,“这个‘梅花烙’会让星姐受到第二次伤害吗?她看起来很吃力,人都瘫在椅子上了。”

池弈骁脸色沉着,“麦冬,你带诸葛回去。”

“我不回去,老大,让我留下来。”他恳求道,“我想看到她没事。”

池弈骁轻轻抚摸少年的脑袋,“那就放宽心,她没事。”

给孩子这样说,他自己心里却没底,插在裤袋里的手握得死紧。到第三天,苏星九的模样已经变得癫狂,椅子上的安全带被她激烈的动作绷直了,掐在皮肤上,她神情狰狞,面上肌肉极不正常地抽搐,张开的嘴应当在发出嘶吼声。

现在众人都明白了,秦眠就是故意消去画面声音的。

唐牧深看了一阵,捏着一包烟走出门去。

商场上的争斗与博弈,他自认手段狠辣,但跟身边这几个人比,他可能是最心软的那个。秦眠是苏星九的亲哥,池弈骁是她的爱人,这两人一个实施一个围观,竟然不动如钟。

苏星九的狠劲大约是受了他们的影响。

不过唐牧深却也不知道,池弈骁和秦眠在心理上的煎熬一分不少。尤其是池弈骁,看着监控画面,不断联想到他们在俄罗斯找到的录像带。

“梅花烙”竟是个这样的玩意儿,当初庄凌愫是怎么舍得给女儿做植入的?

苏星九在第三天表现出来的惨烈模样,让麦冬也忍不住了,“老大,星姐她会没事吧?”

“嗯。”池弈骁飞快应道,“她面前的人是她亲哥,就算有事,他也会第一个出来扛。”

麦冬看了自家老大一眼,他的唇略有发抖。

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秦眠对着监视器比了个ok手势,门上的锁刚打开,池弈骁就冲进室内,苏星九面色惨白在椅子上瘫坐。她满头满脸都是汗,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呼吸平稳,人没反应。

秦眠在其中一台机器上按了几下,“她身体没事,意识和认知情况要等醒来再看。这些资料等下就会誊出,这架机器我要毁掉。”

池弈骁没有理他,抱起苏星九就走。

唐牧深伸出的手缩了回去,看着两人的背影,紧张的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苦涩,“没事就好。”

麦冬和诸葛都松了口气。

诸葛在秦眠身边探头探脑,“如果星姐醒过来没有任何问题,是不是就代表‘梅花烙’是可以成功实施的?”

“可以这么说,但她是特例。”

“为什么?”

“每个人的精神意志力不一样,资料植入的难易程度,受体的意识认知混乱程度就会不一样。你星姐的妈妈是特工,在我们小时候,她有意识地训练过我们的精神力。”秦眠耐心地解释,“即使这样,她当年也花了半个月才完成‘梅花烙’的实施。”

“那这次怎么只要三天?”

“她长大了啊,现在她是成年女人,还受过四年的佣兵训练。当然是不一样的。”

诸葛有所领悟,“她十六岁时能抗住那些酷刑,是因为小时候的精神意志力训练吗?”

秦眠神情微黯,叹息一声,“有很大的关系。但当年苏姨训练我们,只是希望她的两个孩子可以意志坚定,长大后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不起,我问到你的伤心事。”诸葛对秦眠不像对苏星九那样别扭,说起真心话来很利落。

“没关系。”秦眠笑了一下,“你这孩子倒是有趣,明明挺关心她,当面却没有几句好话。这种性格,以后追女孩子要吃不少苦头。”

诸葛脸色一红,转而想到苏星九曾经也这样说他,就发自内心感到,遗传学的伟大。

他转移话题问道:“以后还会再出现‘梅花烙’吗?”

“不会了。”秦眠斩钉截铁,“这架机器被毁掉后,就不会再有‘梅花烙’这样的东西出现。”

这也是他的父亲秦先生的遗言。

“会有别的科学家研究出来吗?”

“也许吧,某年某月某人。”

诸葛看着复杂的资料不断誊写到硬盘,思绪万千。

……

蓝色小楼的二层卧室,苏星九被小心地平放在床上。

秦眠早前就说过她会有一段时间的昏迷,但池弈骁不守着她醒过来,就无法安心。他紧握着她略发凉的手,两眼都是红血丝。

兄妹俩在玻璃室里折腾了三天,他在外面熬了三天。

池弈骁的呼吸有点急促,床上的苏星九则平稳安然。他盯视她很久,到底不是铁人,疲倦一阵又一阵侵袭。最终,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他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眉眼惺忪时先感觉到她的手还抓在自己手中,才安心地睁开眼——苏星九正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看他,眸光澄澈,好似小孩子。

池弈骁心头一震。

苏星九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指戳他的脸颊,“大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哦,为什么睡在我床边呀?”

“……”

他愣住。

苏星九歪了脑袋盯着他看,“你不要跟我讲话吗?”

“我……”池弈骁说不出话,憋很久才试探地叫她,“阿星?”

“嗯。”苏星九重重点头,笑得弯了眼睛,“你可以叫我阿醒,虽然我妈妈和哥哥他们都叫我小醒。但是大哥哥你长得好看,我给你特别喔。你开不开心?”

“……”池弈骁心中艰难,面色灰败地点头。

“你开心为什么不笑一个呢?”苏星九靠近他,伸手轻轻捏他的脸,“你笑一笑。”

池弈骁实在笑不出来。

苏星九的脸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嘟起,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面前男人冷峻的面容,哇的一声就哭了:“你好吓人,为什么要吓我……笑一下都不给,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

“我……”池弈骁挺想跟着她一起哭,万分头疼道:“我真的笑不出来。”

她立刻止住哭声,脸贴到他面前,眼神探究,“你得病了吗?”

“没有。”

苏星九安慰似地拍他的头,“没关系的,不要难过。”她挂着笑容把脸贴到他脸上,摇着脑袋在他脸上轻轻摩擦,“我把笑传染给你了!”

池弈骁努力克制住把她按在床上亲吻的冲动,五内俱焚地接受了苏星九情智回到小时候的事实。

正在这时,房间门打开,秦眠和麦冬等人被她的哭声吸引而来。

一眼就看到房间里两人脸贴脸地凑在一起,秦眠正想损这两人,苏星九惊喜地从床上跳起来蹦向他。

“哥哥!你背我去海边!我们要堆一个沙沙城堡的。”

于是,除了池弈骁,所有人都一脸惊悚。

第281章 所向披靡

别墅里的气氛非常凝重。

除了跟一列玩具火车玩得热火朝天的七岁小朋友,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两天前,秦眠实在没办法,给他七岁的妹妹买来了一列玩具火车,并在客厅和餐厅里铺上玩具轨道。原本抓着他们几个人问东问西的某人就立刻丢开他们,跟着玩具火车满屋子乱跑,嘴里发出“拱咚拱咚”的模拟声,玩得不亦乐乎。

诸葛担忧地问:“她这个样子会持续多久?”

“我不知道。”秦眠对苏星九做过全方位测试,“她现在除了人长这么大,其他所有方面都是小孩子。”

诸葛丧着脸道:“你们……有人觉得怪异吗?以及,好像有那么点点不适?”

麦冬长出一口气,点头,“如果星姐一直都这样,倒没什么。只是看过她之前的样子,现在变成这样……实在是,不忍直视。”

池弈骁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里,他有好几天没说一句话了。

苏星九却好似爱逗他,拱咚拱咚了一阵,就往他身边窜,“大哥哥,你跟我一起玩火车吗?”

他没理她。

苏星九瘪起嘴,向秦眠告状,“哥哥,这个大哥哥太吓人了。我笑笑传染给他,他也没有笑,可以把他赶出去吗?”

秦眠煞有其事地思考,说道:“你能赶得动他吗?”

苏星九连试都没试,从沙发上跳下去,又跟着火车一阵拱咚后,她跑去外面。一分钟不到,就又跑回来,叫道:“大哥哥,外面有坏人,你帮我打他走好不好?”

“……”

诸葛叹为观止,“她七岁就开始算计人了?”

秦眠双手一摊,司空见惯道:“这算轻的。”

之后,苏星九又分别尝试外面来了大狼狗和大哥哥的好朋友等手段,都没有成功。她也不执着,瘪着嘴把客厅里的人都看了一遍,再次回到拱咚拱咚。

池弈骁脸黑如锅底,颇显死心地问道:“她会长大吗?”

秦眠如实道:“不好说。”

“生门的专家都是废物?”

他隐隐发怒的脸让秦眠感到奇怪的暗爽,“你爱她,还跟年龄有关的吗?”

“当然有关了!”诸葛打抱不平,“她这个样子,除了亲人,谁爱得下去啊?爱得下去,不就是变态了吗?”

“没办法,不如慢慢把她养大?”秦眠建议说。

池弈骁冷冷看了他一眼。

诸葛道:“爱一个自己养大的人,也是变态。”

“那……我把她带走,等她长大了再说。”

池弈骁唇角勾起个危险的笑容,“你试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正我没辙。”秦眠耸肩,“在梅花烙之前,我不是没有提醒过,这后头的认知和意识混乱。一个个都由着她,现在就只能这样了。我可以采取一些保守的治疗方式,但不保证效果。”

麦冬忍不住问:“秦先生,你不在乎吗?”

秦眠一脸坦然,“为什么要在乎?她不管几岁都是我妹妹,就算她回到一岁天天躺床上,老子也照顾她一辈子。现在好歹是七岁,能玩玩闹闹,多有活力。”

“拱咚拱咚……”

“听听,多可爱!”

池弈骁脸色冷淡,剜了秦眠一眼,二话不说就起身,他抓起正玩到兴头上的苏星九往楼上走,房间门嘭的一生关上。

麦冬愕然:“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秦眠气定神闲,“那丫头越往前,战斗力越强。只有她虐别人的份。”

秦眠对苏星九的定位非常准确。

池弈骁把她拉进房间,刚压到床上,苏星九就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道:“大哥哥你怎么了?”她的手摸在他脸上,“你要偷偷给我笑笑吗?”

男人深吸一口气,极快地从床上起身,喘着粗气,气道:“苏星九,你看看我是谁!”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双手拄着脑袋,“我叫秦醒哦,小醒阿醒才是我。大哥哥你不要认错人。苏星九……”她轻轻念叨,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咧嘴一笑,“是不是你追不到的大姐姐?你要我帮你吗?”

这丫头七岁懂这么多?!

池弈骁给她气笑了,“说说看,怎么帮我?”

“唔……”她思考了一阵,说:“你跟她睡觉了就好了。”

池弈骁眉头一抽,“谁教你的?”

“哥哥说的。我爸爸跟我妈妈就是睡觉后就好了,睡觉可以解决所有的难事。”她认真点头,“我哥哥也很喜欢睡觉的,他的名字就是睡觉的意思。”

“那你怎么不睡觉?”

“我叫小醒呀,大哥哥你是不是傻?”她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他,“你笑不出来是因为傻吗?”

池弈骁捏了捏太阳穴,咬牙切齿道:“苏星九,你最好一辈子都是七岁!”

苏星九一脸奇怪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对傻子的怜惜,她叹了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你这样凶,我们女孩子不喜欢的。”

十分钟不到,池弈骁从楼上下来,面无表情出了别墅。

麦冬和诸葛都看向秦眠。

“我说吧,现在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整个别墅的人都对苏星九束手无策。

据秦眠的判断,她的记忆停滞在七岁那年,停滞的时间点正是庄凌愫对她做记忆植入的前夕。他在记忆植入前答应过她,带她去海边玩沙子堆城堡,苏星九始终记着。记忆植入后,她不再记得之前的事情,也不认得他,那个约定就如风散。

唐牧深和唐牧迩过来看她,苏星九完全无动于衷。两人与她说什么,她都默然一脸,并且在两人走后,拉着池弈骁悄声说:“那两个人有点像坏人。”她眸光笃定,“坏人喜欢穿那种黑色衣服,把小孩子偷走。”

这结论的出处大概是某部电视剧。

此后,fiz和撒曼也来过,撒曼一脸的若有所思,fiz则大呼小叫,甚感新奇。他把苏星九看作个玩意儿,跟她又笑又闹,乐不思蜀。最终池弈骁看不下去,把他赶走。

远在蓝海的政河,听说苏星九的情况后,也不远万里赶了过来。她一见他就躲在秦眠身后,大眼睛里盛着惧怕,“好黑的刀疤叔叔,他是监狱犯,对吗?”

政河:“……”

一连大半月,苏星九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变,她完全就是个七岁的孩子了,自得其乐地过起孩子的日子。

直到唐老爷子来看过她之后——

第282章 和妈妈的约定

秦眠不太乐意让庄家人见她。

在苏星九变成这样之前,并没有说过想要在“梅花烙”之后见庄家人。但这地方是池弈骁的,他希望庄老太太见到她。

于是庄老太太和庄皎月祖孙俩就在庭院里看到了趴在地上找甲壳虫的苏星九。

尽管池弈骁说过她的情况,当下看到一个成年女人把脸埋在花丛泥土间,还是有不少的视觉冲击。

“星姐……”庄皎月怯怯地叫她,对方完全没有给反应。

庄老太太则镇定许多,她想起从前的苏星九,眼眶一热,就走上前去,半蹲着身子温柔地叫她:“星宝贝,你又来啦。”

苏星九抬起头来,晶亮的眼眸盯着庄老太太,从她的神情看,显然是认识面前这个人的,却什么话都没说,眼睛往四周找了一圈,带着几分犹豫,她再度低头找甲壳虫。

“星宝贝,是我呀,是奶奶,你不认识了吗?”

苏星九的眼睛四处转动,就是不抬头。

池弈骁在一边看着,感到不寻常。

他走上前去,训孩子一般说道:“你奶奶来看你,不叫人的吗?没有礼貌。”

苏星九嘴巴一瘪,从地上蹦起来,躲到他身后,嘴巴凑到他耳朵边,用一只手搂着,悄声道:“大哥哥你不要讲话。这个奶奶我认识的,但我妈妈不在,我不叫她。”

池弈骁微微皱眉,“为什么你妈妈不在,就不能叫她。”

苏星九低下头,模样甚是乖巧,“这是我和妈妈的约定。”

“什么约定?”

苏星九偷偷看了眼庄老太太,又不说话了。

见此情景,池弈骁就给庄老太太出主意,“老夫人,您先避开一下?”他往不远处储放花肥、工具的房间指了指,“如果,您也好奇约定内容的话。”

庄老太太再度看向苏星九,她依然神色闪躲,就点头同意,带着庄皎月进了小房间。

池弈骁高大的身子挡在苏星九面前,她没有看见祖孙俩走去哪里。

“好了,她们走了。”

苏星九从他肩膀探头,仔仔细细观察四周围,庭院里只有她和池弈骁两人,神色才变得自如,“走好远了吗?”

“嗯。”池弈骁点头,“现在可以说你和妈妈的约定了。”

近一个月来,池弈骁的频繁出现使苏星九不再把他当做“吓人的大哥哥”,她与他有相当程度的熟稔,故而很是放心地说道:“妈妈给我讲,那个奶奶是她的妈妈。她很爱她的妈妈,就像我爱我妈妈一样。”

房间里的庄老太太才听到这两句话,就捂着嘴流下泪来。

“但是妈妈说,她要保护她的妈妈。只有她给我做暗号的时候,我才可以叫那个奶奶,其他时候都要当不认识的。”

“暗号?”

“嗯。”她把手放到脖子上,轻轻抓了几下,“就这样抓脖子的痒痒,我就可以叫那个奶奶了。其他时候都不可以。”

池弈骁看着她认真的神情,蓦地感到心酸,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嗯,你刚刚很乖,遵守了和你妈妈的约定。”

“妈妈要保护她自己的妈妈,我也要保护我妈妈呀。我要是给别人讲她是奶奶,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苏星九受了表扬很是骄傲,“那个奶奶给我很好看的糖吃,她的衣服上有香香,她很好的。”

庄老太太泪流不止,连带庄皎月听到这些也红了眼眶。

七岁的苏星九被庄凌愫教导得懂事又可爱,她那么小,就会学着妈妈的做法去保护家人了,真是个温暖的孩子。

靠在储藏室另一边的秦眠,两只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

小丫头片子明明是个外放的性格,竟然有这样守信的时候,让人刮目看了。

苏星九的神色微显低落,“那个奶奶下次还会来吗?我等我妈妈回来,就可以叫她了。刚刚我没有叫她,她有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池弈骁温柔地朝她笑,“她不会生你的气。”

“那就好。”苏星九皱着眉头,又问:“我妈妈什么时候来呀?”

池弈骁望着她清澈的眼睛,心中一痛,“你妈妈出远门了,要好久才会回来。”

“唔,那好吧。”她摇头晃脑的,“我妈妈老是出远门的,她很厉害,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以后也要像我妈妈一样厉害。”

“嗯。”池弈骁再次揉她的头,“大哥哥抱抱你好不好?”

她似是有思考,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阵,“只能抱一会会。我妈妈说,不能和哥哥、爸爸以外的人抱抱。但大哥哥你好看,有特别的哦。”

池弈骁笑得无奈,把她抱进怀里,按照一会会的约定,又放开她,说道:“以后除了哥哥、爸爸和我,再好看的大哥哥也不能让抱抱,一会会也不行,知道吗?”

“知道了。”苏星九从善如流地点头,她把手放进池弈骁的手心里,“大哥哥你带我去海边吗?我要堆沙沙城堡。”

“好,明天带你去。”

“哦也!”

两人说话声渐远,他们走进了别墅。

庄老太太独自坐在小房间里,一步也迈不动。

秦眠站在门口看她。

庄老太太忍着哽咽,哑声道:“我女儿,我的女儿她……”

“她死了。”秦眠语气淡漠,“在蓝海附近的一座山上,被枪打死了。我烧掉了那座山上所有的野狼,野狗。”

庄皎月震惊地捂住嘴巴,“姑,姑姑……”

庄老太太霎时凝了眼泪,双手与双唇止不住地抖动,像是人突发大病骤然哑了,喉咙口发出呃呃啊啊短促不成调的声音。这样重复许久,嘶哑裂肺的一声啊才从她嘴里吼出来。她有如瞬间苍老十年,崩溃地跪坐在地,用尽气力伏在地上嘶吼。

庄皎月从没见过这样的奶奶,一时间给吓住,好一会才想起上前扶她。

庄老太太嘴唇崩裂,血顺着裂口流出,与涕泪混合一道,乍一看,就好像吐出一口血。

“我的孩子啊——”

她声嘶力竭,“我的愫儿啊——妈跟你去了吧——”

“奶奶!”

秦眠眼眶通红,他蹲下身,手上一使力就扶起老人,声音虽冷却没有那么硬,“女儿没了,不是还有外孙女么?”

第283章 阳光福利院

遮光窗帘隔绝了所有光线。

床头昏暗的暖灯光把身下女人的容颜渲染得柔媚,剧烈的喘息和动作把感官的愉悦调动到最高,男人盯着女人的脸,勾起红艳的唇,正要把吻落在她脸上,女人脆生生喊道:“大哥哥……”

当头一盆冷水!

池弈骁宛如从噩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抬眸四望,一片漆黑。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莫名其妙就松了口气,他懊恼又气愤地起身,下楼倒了一杯冰水。三两口喝完还是心惊,又喝下去三杯,等心情平复上楼——苏星九正穿一身卡通睡衣,抱着枕头站在房门口。

自从她的情智回到七岁,就一直住在隔壁房间。

女人睡眼惺忪,“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池弈骁果断拒绝,“你已经整整七岁了,不小了,自己睡。”

“七岁也是孩子!”苏星九抗议道,“外面在下大雨,哥哥不在家,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池弈骁望进她可怜兮兮的眼睛,想到她小时候和秦眠两个孩子常常独自在家的光景,心生恻隐,暗自叹气,“进来吧。”

“大哥哥真好!”

她乖巧地跟着进门,躺在床上一侧,半缩起身子,还是抱着枕头,“现在开始睡觉,我们一起闭上眼睛。”

池弈骁不太想搭理她,脑海中时不时闪过刚刚梦里的画面,一阵恶寒。

这家伙的情智要是一直停留在七岁,他这一辈子和女人相携到老的幸福就葬送了,但要扭曲成父女相伴的幸福……也得疯。

于是他开始盼秦眠带回好消息,翻穿整个地球也得找个能解决现状的人出来。

池弈骁闭着眼睛思索,记忆中还有没有被遗漏的这方面专家。突然,一阵熟悉的馨香在鼻尖萦绕,他睁开眼睛,心跳如鼓地看到苏星九正趴在他胸口,清亮的眼睛里有探究的意味。

“闭上眼睛睡觉是谁说的?”他生气。

情智七岁就不要动不动勾人了!烦人!

“大哥哥,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吗?”

池弈骁本想打发她,却灵光一闪,“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苏星九翻过身,听着外面的雨声,声音迷茫又挣扎,“我不怕打雷下雨的,我想跟大哥哥睡一起才来找你。”

男人追问:“为什么想跟我睡一起?”

她似乎自己也不能理解这种思维,只说:“应该这样。”

池弈骁眼睛一亮,把她掰回身面对着自己,“你好好想想,为什么?”

苏星九依言想了一阵,突然感到脑袋一疼,就泄气地拂开池弈骁的手,“我不要想。”她的眸光流露出无助,“我要等妈妈回来,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她出的远门有多远呀?大哥哥你带我去接她回来好不好?”

池弈骁把她抱进怀里,“那就不想了,你乖乖睡觉,我在这里陪你。”

“那妈妈呢?”

“等你明天睡醒,我告诉你。”

她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就忘记前一晚的事,也不再说大哥哥熟悉的话。

池弈骁把她的情况在电话里给秦眠讲了一通。

秦眠道:“确实是梅花烙的后遗症,她不会一直这样的。七岁以前的记忆是被人为封存,她需要一定的时间适应。我猜测,要把七岁那年跟后续的记忆打通,应该有一把类似钥匙的东西。可能是某个人某件事,把记忆连通起来,她就会好。”

这家伙的嘴里总算吐出个还不错的消息。

“那个类似钥匙的东西是什么?”

“我正在查。根据我的记忆,她在做梅花烙之前被苏姨带走过一阵。忘记具体几天,那个去海边玩沙子的约定,是约在她回来之后。”秦眠难得说点人话,“她的情况你暂且放心吧。也可以把她放出去玩,说不定她自己能找回来那记忆钥匙。”

“知道了。”

挂上电话,池弈骁连日来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

苏星九在之后几天确实有表现出异常,她偶尔会露出不属于七岁孩子的表情,安静地看麦冬或者诸葛,那种眼神好似在回忆。但每每只是一阵,就又玩自己的。

这是好现象。

庄老太太在知晓庄凌愫死讯后又发了病,休养半月才提起精神。她几乎每天都过来看苏星九,但苏星九铁了心要遵守“和妈妈的约定”,常常都不跟她说一句话。庄老太太终是无奈,每日来就给她做些饭菜或者带点孩子爱吃的零食,有时远远看她在庭院里玩,有时握着她的手叹息。

在众多人中,待遇最好的要数fiz,他和苏星九成了玩伴。

年纪最小的诸葛也无法理解这对玩伴的乐趣,fiz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竟然可以跟苏星九一起趴在地上玩泥巴,从玩具铁轨的两端相向跑,有时还会一起抢吃的。

简直匪夷所思。

麦冬赞叹道:“小诸葛你看看,这才叫战友,这么些年都和星姐默契配合,基本无视所有难题。”

诸葛横了他一眼,“我是个高中生了。”

一边正和苏星九抢一罐果汁的fiz就放开手走过来,“一个成年人把跟孩子玩当做一种幼稚,才是真正的幼稚。”他看了眼刚下楼的池弈骁,“池先生,你会觉得和九妹玩,很无聊吗?”

“不会。”

麦冬忍不住问道:“老大,你陪星姐玩过吗?”

池弈骁看了他一眼,麦冬就闭嘴。

fiz坚持要说明自己的观点,“我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的福利院,那个福利院里的老师和护工就没有几个愿意陪孩子玩的。别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能看出你自以为掩饰得不错的很多情绪。”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认同。

fiz看到几人的神色,心满意足,背靠在沙发上,继续说:“我那会隔壁还有个福利院,叫阳光福利院,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大姐姐,喜欢穿花裙子带小孩去画画。要不是我亲戚把我接走,我就申请转院。”

麦冬笑问:“这能申请到?”

“做人得有点梦想是不是?”

他们正说说笑笑,政河从外面回来,刚好抓到fiz话里的片段,愕然道:“阳光福利院?那不是老大待过的地方么?”

fiz的惊讶还没到眼底,一旁的苏星九就把手里的玻璃果汁瓶给摔到地上。

她捂着脑袋蹲下来,浑身发抖。

第284章 夏老师

池弈骁几步跑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怎么了,哪里痛?”

苏星九闭着眼睛抱着头,嘴里发出孩子受到惊吓时的断续哭声,她瑟缩着,“眼睛,眼睛……”

“什么眼睛?”池弈骁安抚她,眼看她越抖越厉害,就不再问,“没事了,现在没有眼睛,别害怕。”

好一会,苏星九才安静下来。

安静没多久,她又开始大哭大叫要妈妈,谁也没辙。池弈骁把她带到楼上,说尽了他所能说的各种好话,总算把她哄得睡过去才下楼。

楼下几人都面面相觑。

政河一脸做错事的表情,“老大,星姐她……是被我吓到了?”他脸上有一条疤,早先苏星九就说过他样子吓人。

“不是你。”池弈骁沉着道:“去查查看阳光福利院。”

“不是吧,星姐在那里待过?”政河惊悚了,“这要是查出你和星姐在阳光福利院还有段缘分,就算是真的命定姻缘了吧。”

诸葛道:“政哥,如果老大和星姐在福利院还有一段故事,就不需要你去查了。你有点智商好不好?”

“屁孩子!”政河站起身,“万一呢?我们老大颜值那么高,以前追在他屁股后头的女孩子又不是一个两个。你看看星姐那样,七岁就看脸了,搞不好就是当年老大屁股后头的迷妹一个。”

“……”诸葛想了想,没有反驳。

这个可能性是有的。

下午,庄老太太过来时,苏星九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不愿出来,她是担忧,“星丫头怎么了?我瞧着她不高兴了。”

“嗯,被吓到了。”池弈骁简单说,“老夫人是否知道她小时候去福利院的事?”

“福利院?”庄老太太在沙发上坐下来,思索后才说:“凌愫以前想过把她送到福利院去,我肯定是不同意的,后来就没再提。”

“所以,她没在福利院住过。”

“应该是没有。”庄老太太叹了口气,“公共福利院大多资金紧张,孩子在那里住,肯定是委屈的。有些私人福利院更不讲责任,为贪点补贴,还不知道怎么对待孩子们。凌愫也只是一个念想,要是她真舍得把我的星丫头送去,我一定给接回来。”

池弈骁点头,这与他的猜测相符。

福利院的生态复杂,里面大多孩子是孤儿、弃儿或者出自悲惨的家庭,孩子们的心态各异。怯懦的,温良的,阴沉的……各种模样的都有。庄凌愫为苏星九殚精竭虑,只消对福利院深入了解一番,就不会舍得把她送去那里。

“星丫头给吓着,和福利院有什么关系?”

“我还不清楚。她听到‘阳光福利院’时把手里的瓶子砸了,又哭又叫。”

庄老太太惊愕,眉头紧皱许久,不安地说道:“是不是凌愫让她在那里住过几天?”

“有一定的可能。”池弈骁看了眼她的脸色,“您不用担心,我正在让人查。”

庄老太太又坐了一会,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没几天,秦眠从国外回来,带来消息:“苏姨曾经咨询过不少福利院的信息,我根据她的咨询把那些福利院都去查了一遍,没找到线索。”他见池弈骁面色不善,“我回来看一眼小醒,过几天再去找找别的线索。”

“线索应该在国内。”池弈骁把前几天的事说了,“政河查到,你苏姨带她去过阳光,但没有留下。”

“她在那里见到什么?什么眼睛?”秦眠猜测,“是不是这个‘眼睛’的关系,她才没有留下?”

“不是。当年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还很记得她妈妈带她去的情景,一个气质姣好的女人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福利院几乎见不到这种人。”

事情似乎陷入死结。

绕了一圈,解开问题的钥匙在情智七岁的苏星九自己身上。

秦眠不死心,到苏星九的房间和她说话,旁敲侧击老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

池弈骁倚在门口看了会,独自走开。

第二日,天下起蒙蒙细雨,不知不觉中,夏天正在接近尾声,迎面吹来的风夹带几丝凉意。绿树还成荫,蝉鸣却不再。

这天气,和那天很相似。

池弈骁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见到了萨拉查先生,那年他十一岁。

算来不知是否巧合,他见到萨拉查先生的那年,苏星九正好七岁,被庄凌愫带去阳光福利院。时间、地点和人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缘分”勾连在一起,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预谋之下的布置。

近二十年没有来这里,池弈骁在踏进福利院的瞬间,心绪难平。

阳光福利院是一家私营福利院,最初是由几个企业家合资建立,因为后续的经营模式出现问题,一半合资人中途退出。此后,福利院就开始用各种手段巧立名目赚取政府拨放的补贴资金,同时苛待福利院的孩子们。

他就是在那段最黑暗的时间遇到萨拉查先生。

“阳光福利院”的招牌在细雨绵绵里显得很是阴森,外面的红漆有不同程度的褪色和剥落,大铁门锈迹斑斑,值班岗亭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随着他走近,岗亭的窗户吱拉一身打开,像老头在嘶哑地咳嗽。

一个微秃的中年男人极不友好地看过来,“找谁?登记一下。”他推出来一沓又旧又破的访客登记本,“姓名,电话,找具体哪个人,都写上。”

公式化的口吻似乎并不在意访客来意的好坏。

池弈骁填好,那中年男人又瞥了他一眼就关上窗。

他从大门进去,入目就是那栋五层高的教学楼,外墙被风雨侵蚀得厉害。这栋教学楼背后是一栋模样差不多的宿舍楼,他曾经住在那里的第三层。

政河报给他的消息里说,夏老师还在这里任职,依然教绘画。

fiz记忆中那位穿花裙子的漂亮女人就是她。

他沿教学楼的楼梯往上,仿佛散步那般一直走到第四层,沿路听到寥落的孩子们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可以推测出这阳光福利院的衰败。现如今公办福利院越来越完善,这些心思不正的私人福利院倒闭,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第四层楼梯左手边是教师办公室,原先的门牌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一张洇开字迹的纸贴在门上,写着:老师办公室。

池弈骁站了一阵,伸手推门,办公室里仅有三个人,一个在嗑瓜子,一个在电脑上玩纸牌游戏,剩下一个正低头聚精会神地往纸上贴五颜六色的贴纸——她就是夏老师。

第285章 当年的字条

嗑瓜子的老师最先看到池弈骁,一时就愣住了。很快,她擦了擦嘴又拾掇好桌上的东西,略微脸红地问道:“这位先生,您找哪位?”这是个新来的年轻老师。

池弈骁淡淡道:“我找夏老师。”

这时,一直伏案的夏老师才抬起头,温柔的脸上添不少皱纹,慈爱的眸光一如往昔,她疑惑地看过来,“你是……?”

“我是池弈骁。”

夏老师似乎怔了一会,才恍然,脸上就有了喜色,她带着笑容走过来,“是小池呀!你不说我都认不出来了,真是长大了,真俊,哎真好,真是好。”她亲昵地拉起他的手,把他从头到脚地看,一边说一边眼中有了泪意,“哎我这真是……年纪大了,老太婆样了,说两句就眼泪汪汪。哎哟……”

池弈骁丝毫没有“老大的气质”,笑得略有局促,在夏老师的注视下微微低头,“多年不见,我路过这里,来看看您。这么多年了,您还在这里。”

“是啊,我一直就没走。”夏老师收了情绪,来回忙活泡茶,把池弈骁拉到一个空桌子旁坐下,始终不忘亲昵地握着他的手,“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你走之后,我还总惦记你,也不来个电话来封信,你们男孩子就是不长心眼。”说到这里,她露出嗔怪的表情。

池弈骁笑了笑,“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的错。”

“哎呀你这孩子,实心眼的,我就那么一说,还真道歉起来了。”夏老师把茶推到他面前,“你还能记着我来看我,我就是高兴都来不及,哪是真怪你呀!”

池弈骁喝了口茶,没有接话。

夏老师关切地问他:“这些年你去哪里了?那个老外先生把你带走后,对你好不好?”

“我在英国,他对我好。”池弈骁简单回答,“这些年在外面跑点生意,钱够用,一切都挺好。”

夏老师笑得心满意足,“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错的。”她说着露出思考的神色,“你今年得有三十多了吧,有女朋友没有?结婚了吗?”

这问句一出,办公室剩下两个老师明显被吸引了注意力。

池弈骁道:“有,快结婚了。”

“你怎么不带她一起来呀?让夏老师也看看,什么样的女孩子?今年几岁了?做什么工作的?”

池弈骁原是不爱说这些,但看到夏老师眼里的慈爱和关心,想到从前她对自己的照顾,不由地心中发暖,就拿出手机,把壁纸给她看。

是去年小年夜在苏星九公寓里拍的那张照片。

夏老师眯起眼睛看,乐得合不拢嘴,“哎哟这女孩子好,好,跟你配得很。看着乖乖巧巧的,会体贴你吧?”

前半句有点问题,后半句是对的,池弈骁就点头,“她很好。”

“好好好,我看你这样,就知道她好。你以前那性子,沉沉的,容易吓跑女孩子。现在看你好多了,给夏老师透露透露,是不是这个女孩子改变的你?”

池弈骁道:“不全是。但她……”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描述。

夏老师就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听懂了,“但她,谁也比不了。我明白的。”说着,她欣慰地叹道,“小池啊,我看着你这样是真的高兴,从前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孩子们不懂事,没轻没重地欺负你,你从来也不讲。我那时就发愁啊,这么好一孩子,要是万一……哎,这些事不提它,现在看到你好得很,就足够了。”

“那时谢谢您照顾我。”池弈骁对她点头,“萨拉查先生也为我做了许多。”

“嗯,他是铁了心要领养你,来过好几次。我那时啊,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路,也不敢应下来。正好你也不算很小的孩子,才让你们俩先接触接触。”

“他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人。”

夏老师点头,“嗯,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他的来路,但光从气质看,他是很不错的。比之前来的一个好多了。”

这件事池弈骁第一次听到,心中却没有惊讶,只面上显出几分愕然,“之前还来过人要收养我?”

“呀,我没跟你说?”夏老师微微惊讶,“噢,是不会给你说的。那是个中年男人,三四十岁的样子,高高的,当时看他穿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感觉上……不好。”她一边摇头一边皱眉,“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好,说难听点,他长了一张坏人脸。”

池弈骁轻笑,“您还会看面相。”

“哪里是面相的事情,我就是观察他,他的眼神死气沉沉的。这么盯着你看的时候啊,就好像心里盘算着什么坏主意呢。”

“福利院那么多孩子,他怎么会想要收养我?”

“你说起这个,是我不想把你交给他的主要原因。他一来,就跟院里问姓池的孩子。你这个姓不算多见,他那样子问,我没敢告诉他。”说到这里,夏老师压低声音,“也有人会这样来找孩子,大多是孩子的亲生父母。但你不一样,你被送来的时候身上有一张纸条,写着你妈妈的话。”

“纸条?”

夏老师说着,把他带出办公室,领到自己的宿舍里,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翻找出一张字条,“按理说,你走的时候我就应该把它给你。但我深思熟虑地想啊,你一个孩子……也许还不必要知道这些,就擅自替你做决定留下了。”

她的手在池弈骁手背上轻抚,“我想,有一天你成年了,对自己的身世有想要探索的事情,你自然会来找我。到那时,我再给你。要是你不来找我,我就把这件事留在我这里了。”

池弈骁摊开字条,娟秀的字迹入眼时,蓦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这是他母亲的字,一看就没有练过,但工整秀丽。

字条上写着:我的孩子没有父亲,请不要在他有判断力之前,把他交给别人抚养。做一个孤儿,他的人生才好好的。愿他一生平凡安康。

在“做一个孤儿”前面有两个字“只有”,写上后又被划掉了。

池弈骁沉默看着,拿着字条的手僵硬而冰冷。

夏老师道:“你妈妈肯定有什么苦衷,天下哪有一个母亲会说自己的孩子做孤儿好?我想她可能是要躲什么人。你是我亲手接收的孩子,我当时看到这张字条,就知道你这孩子很特别。哎,我也是不希望你一进院就惹人注意,才把这字条藏起来了。这么多年,别人谁也没看过。”

“谢谢您保存它。”池弈骁没什么表情,对她鞠躬,“关于身世,我会自己查证。夏老师,您保重。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事……”

“你放心,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说,谁来问,我都不说。”她担忧地看着他,“老师知道有些事可能比较复杂,老师也不问你。我和你妈妈的愿望是一样的,平平凡凡地过好这一生,什么都够了。”

池弈骁把字条放进西装口袋,再次鞠躬。

夏老师笑得和蔼,“别跟我拘礼数了,下回你再来啊,把你老婆一起带来。最好,连孩子也一起带过来。叫我一声夏奶奶,好不好?”

听到这,他的手才回暖一些,“一定。”

第286章 让我抱一抱

苏星九大半天都趴在茶几上画画。秦眠给她买了一盒蜡笔,有七十二种色彩,她着重于研究同色系不同蜡笔的区别,例如淡绿、深绿、墨绿和黄绿。每支蜡笔都在纸上涂画,涂一会就观察一会,不产出任何结论,只是自得其乐。

七岁孩子心性的人能够自得其乐,很不容易。整个别墅的人都非常珍惜她这种状态,因此没有人打扰。

池弈骁带着一身绵绵雨珠从外面回来时,客厅里只有她趴在茶几前,全神贯注。

他坐到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她,雨水沾染的寒气透过衣料的缝隙,一点点沾染到皮肤上,没有来由的,男人眼眶略有发红。

苏星九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聚精会神地伏案。过好久,她再次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眸盯着池弈骁看,问道:“你不开心吗?”

池弈骁没有说话,嘴角微微一扯,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苏星九回头在纸上画了几笔,她似乎思索了一阵,才丢开画笔站起来,蹲在他面前,头趴在他腿上,默然看他好一会,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幅画,递给他,“这幅送给你,是太阳和小花,很好看的。”

“我不要。”池弈骁说得有气无力,“你画得很好看,但我不需要画。”

“你需要什么?”

“你让我抱一抱,好吗?”

苏星九丢开她的蜡笔画,果断扑到他怀里,把他搂紧了,“你开心了吗?”

池弈骁忍不住收紧双臂,冰冷的胸腔紧贴着她的,温暖好闻的气息萦绕鼻尖。他闭上眼睛,神情里漏出一丝罕见的脆弱,声音低哑有如喃喃:“阿星,快点回来。”

——很想你。

“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她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你抱得好紧,我有点痛。”

池弈骁放开她。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和脖子,又对他张开双臂,“好了,你继续抱我吧。”

男人不动,只是看着她,目光里的缱绻温柔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苏星九眼眸清亮,好一会,捧起他的脸认真地印上一个一个吻,每次她发现妈妈不开心的时候,只要这样,她就会笑开来。但她这样做,池弈骁却没有笑,反而用一种更难过的眼神看着她,使她也难过起来。

她瘪着嘴,竟然比他先哭,“你是不是哪里痛?我给你呼呼。”

男人微温的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他始终不说。

苏星九盯着他的神情,越是看,清亮的眼眸就开始有裂痕,密不透风的单纯被撕开,仿似有不明的情绪要往外冲。

她面部有点扭曲,挣扎着流泪,像是承受很大的痛苦。

“阿星!”

苏星九好像听不到别人叫她,嘴一张一张的,池弈骁仔细观察她的嘴型,心神受到震动——她要说的字似乎是“骁”。

“啊——”她抱住脑袋,哭声剧烈起来,“眼睛,可怕的眼睛,啊——”

那个关于“眼睛”的记忆就好像一种封印,把她七岁之后的记忆蒙盖起来。但并不是像梅花烙那样完全隔绝的手法,这似乎更接近她的心结。

苏星九在七岁那年被“眼睛”吓到了。

故而她缩回自己感到安全的壳子里。

“阿星,你不是逃避的人。”池弈骁抓着她的手,“你看着我,你不会选择一直不记起我,对吗?你看着我。”

苏星九看着他,面容变得越发扭曲,像是有两个人在她身体里打架。

池弈骁虽然心疼,还是使了力气控制住她。

这时,fiz和撒曼来了。

见到客厅里的场景,fiz首先跑过去,“怎么回事?她,她发什么病了?”

苏星九的哭声慢慢平息,她瞪大了眼睛开始反抗池弈骁的钳制,用尽气力推他,不知是在对抗池弈骁还是在对抗她记忆中的恐惧。

撒曼沉着着脸色安静看着。

她手里真的使上劲后,池弈骁抓她是有些费力的,虽然情智在七岁,力气与招数却是条件反射一般,还是a级佣兵的水平。他又不忍心真的和她打,就松开手。

也就在这一当口,撒曼突然出手,他身形极快地窜到苏星九身侧。

池弈骁刚皱起眉,一句“不要伤她”没说出口,撒曼的手刀就击在她的颈部。在苏星九发狂的状态下,三两下他就把她制伏。

男人的脸色发冷。

撒曼像没看到,把苏星九搂在自己怀里,“池先生,我先带她去医院。”

池弈骁往前进了一步,眸光阴鸷,“不用你费心。放开她。”

饶是神经比较粗的fiz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他不太能理解撒曼现下的行为——以往执行任务,苏星九不是没闹过情绪,他从来不会这样治她。尤其是池弈骁就在面前,他竟然说要带苏星九去医院?

这事轮得到他做?

“老大,小九是池先生的人。”他出声提醒,尽管心中发凉,还是做最后的挣扎,“你放开她。”

撒曼一个眼神都没搭理fiz,右手钳着苏星九的脖子往后退了几步,不知什么时候,左手多出一把玲珑小巧的匕首,“池先生不要考验我,您知道佣兵做事的风格。如果再往前走一步,我会让她见血。”

“老大!”

池弈骁面色冰寒,“作为棋子,你藏得够久。”

“抱歉池先生,我确实尊重您。”撒曼毫无表情地说道,“但……涉及到别的事情时,这种尊重也是可以丢掉的。”

“谁是你真正的老板?”

“他想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

fiz看着面前的场景,感到玄幻,“老大,你……”

撒曼好似对他浑不在意,只冷冷瞥去一眼,身形一动,扛着苏星九就往外跑。不等fiz反应过来,池弈骁也飞快跟了上去。

撒曼敢从他的住处抢人,想必是早有准备,他开来的车是敞篷跑车,苏星九被他往后座上一扔,匕首则朝追来的池弈骁飞去。他想要争的是池弈骁反应的时间差,可以让他启动汽车飞驰而去。

但没有料到的是,池弈骁根本不躲不避,那匕首浅浅插在他左胸口,又因为惯性极快脱出,沿着他的锁骨和后颈往后飞,最终落在草地上。

池弈骁的手抓在车门上,纵身一跃,双腿踢中撒曼的右脸。

撒曼忍着剧痛启动引擎,池弈骁却没有后招,他往后座跃,撒曼眼见他要够着苏星九,一脚油门踩下去后又打了个急转弯,池弈骁就撞在打开的车门上。在被甩出去之前,他再度抓住车门把,撒曼就踩急刹,再次打了个急转弯。

池弈骁到底没抗住巨大的惯性,人斗不过车,还是被甩了出去。

他在草地上滚了几圈,起身时,撒曼的车开远。

fiz这时才赶到,看着汽车离开的方向发呆。

池弈骁毫不犹豫地回身在他脸上打了一拳,面容肃杀而冷峻,东一处西一处沾着血迹的手拎起他的领子,“他带人去了哪里?”

第287章 可怕的眼睛

fiz失魂落魄,“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老大,他,他怎么会……?”

池弈骁不理他,右手作钳状掐在他的喉口,“他去了哪?”

“我……真的不知道。”

他本想打他,但转念间想起fiz和苏星九逗乐说话的样子,手劲一松,一言不发就往回走。fiz像木头人站在草地上,转身看去,是苏星九打理过的小庭院——她前几天还喜欢趴在那里玩泥巴,现在却被一个最不可能掳走她的人掳走。

池弈骁给麦冬打电话,一小时左右,麦冬匆匆赶到并带回他要的消息——苏星九和撒曼出国了。

果然是有备而来。

……

茶几上的彩色蜡笔横七竖八地散乱摆放,上面还有一幅没画完的画,蓝色的蜡笔涂出大片的海,只有一半的太阳,意犹未尽的黄色蜡笔在半个太阳旁边呆着,好像在等人回来。她说过好看的那幅太阳与小花安静地躺在地上。

池弈骁把画捡起,再略略一翻,她的每一幅画都画了太阳。

“对方的目的是我。”低沉的声音透出疲惫,“撒曼这步棋埋了十多年。”

客厅里烟雾弥漫,秦眠把烟蒂拧灭在烟灰缸里,分析道:“也就是说撒曼这步棋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你。但是在小醒之后,对方改变了策略。这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发现小醒对你的意义,用她挟制你,比正面跟你对杠,效率更高。”

池弈骁死死皱着眉,身上的伤口已经经过处理,脏污的衬衣却没有换。他没心情换。

秦眠的分析几乎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让人挫败又无奈的是,他想不到对方是谁,而且很大的可能是,对方跟他的身世有关。

那个在萨拉查先生之前去阳光福利院找姓池的孩子的男人,一定有猫腻。

“喂,我妹妹因为你被人掳走,你不表示点什么?”

麦冬忍不住看了眼翘着二郎腿的秦眠,他这像是妹妹被掳走的亲哥?

池弈骁叼着烟不说话。

秦眠冷哼道:“这样看起来,你跟她倒挺配。她怕她身上的资料给你带来祸事,你身上的破事又给她惹麻烦。欠来欠去扯不清,只能在一起了。”

麦冬深吸一口气,“秦先生,星姐是你妹妹吧?”

“是啊。”秦眠一脸无所谓,“但她不是你老大的女人么?那丫头死心塌地要嫁给你家老大,以后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他,谁的女人谁管事。有什么问题?”

“道理是这样,可星姐是你亲妹妹。”

“你有空扯皮这,不如担心你家老大。对方是为了对付他才绑走的小醒,不达目的的时候,小醒都是安全的。”秦眠拍拍屁股起身,“我明天去蓝海。”

秦眠说的话是在理,对方绑架苏星九显然是要对池弈骁有动作,可一连三天,苏星九都毫无消息,这让一向冷静的池弈骁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心绪。

对方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的女人带走了。

而苏星九现在情智七岁,完全不能期待她做出合理的躲避危险的明智选择,她每时每刻都处在未知的祸患里。七岁孩子面对恶人的绑架大喊大叫,大吵大闹,把对方惹火怎么办?这还是好的猜测。

更坏的情形是苏星九根本不知道撒曼的恶意,把他看成玩伴fiz的好朋友,说不定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他烦躁地揉着眉心。

思虑再三,池弈骁带着三个模拟画像的工程师再次去了阳光福利院。

……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另一头,那个“更坏的情形”正在发生。

苏星九醒来后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撒曼,“长头发大叔……”这是她基于外形给撒曼取的代号,“我怎么和你在一起呀?唔,脖子好痛。我哥哥和大哥哥呢?他们在哪里?”

撒曼注视她许久,想到之前她突然发狂的样子,把手里的饭菜放下,用一根绳子把苏星九的手脚都绑了起来。一直到他绑完,苏星九都没有反抗,反而用笑容对他:“是f叔叔要跟我玩捉迷藏吗?我不会乱跑的,长头发大叔,你把绳子拿掉,我自己找地方躲。”

他用调羹盛一勺饭,送到她嘴边,“吃饭。”

“我不吃。你把绳子拿掉,我自己吃。”她摇着头,神情有几分害怕,“把绳子拿掉,长头发大叔,我会害怕的。”

“吃饭。”撒曼不理她的话茬,“现在不吃,明天也没得吃。”

“长头发大叔你欺负人。”苏星九眼中含泪,“我要跟哥哥和大哥哥讲,你欺负我。”

撒曼阴沉着脸,“star,不要把我当傻子。我和你搭档任务这几年,你什么样子我清楚得很。你已经恢复心智,再装下去,只会吃到更多的苦头。”

苏星九哭起来,“你是傻子!放开我,你这个傻子!”她大哭大叫,“把绳子拿掉,拿掉!拿掉!”

撒曼捏住她下巴,她的喊叫就变得咿呀不清,“再喊,我就让它脱臼。”

他一松手,苏星九就又疯狂地大喊大叫起来。

撒曼毫不犹豫地打了她几拳,又在她腿上踢了一脚。苏星九一招都没躲,硬生生吃了他的攻击。她的哭喊变成恐惧的尖叫。之后,他又精准击打她的膝盖窝和肋骨,几乎要把肋骨踩断,女人也只是停止尖叫,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

她整个人瑟缩起来,把脸埋进双膝间,绑在身后的双手发着抖。

撒曼的蓝眼睛里染上几丝疑惑。

他了解的苏星九并不是忍功极好的人,平时做任务被激上几句就容易起杀伐之心,采取正面硬刚的方法。好在她实力不错,也颇有自知,因此每每选择正面硬刚时,很少吃亏。

不爱吃亏,可以算做她的人格特点。

如果她真的恢复心智,咬着牙忍下这些殴打,绝不是她的风格。

思忖间,房间门被打开。

光线从外面铺进来,原来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牢房,四周围黑不溜秋的墙都是铁制,随着门打开,冰冷的金属气息也莫名变得浓郁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光线中走进来,声音低沉好听,他用一种惊讶的语气说道:“哎呀哎呀,这小姑娘可是我的客人,怎么好这样打她呢?真是没有绅士风度。”

撒曼闻言毕恭毕敬地起身站到一边,“老板,对不起。”

男人轻轻点头,在走到撒曼身边时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很是和气的样子,“下次记住了,对待客人要礼貌关怀。不管她……到底几岁。”

“是,老板。”

苏星九听着这友好的声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她从下往上看眼前高大的男人,正好撞上男人低头俯视的眼神。

他只有一只眼睛,冒出阴沉狠厉的光,另一只眼的地方安了义眼。那义眼不知何故竟通体血红,盯着她看时,眼睛像被捅了个窟窿,汩汩正往外冒血,鬼气森森,煞是恐怖。

他就是那可怕的眼睛!

第288章 当年的真相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长相女人气的男人,明眸皓齿却嘴唇苍白,似乎得了奇怪的病症。他坐得端端正正,关切的目光投过来,“骁爷,你遇到难题了?”

池弈骁轻轻一点头。

“派过去的三个工程师依然不能解围?”

倒不是不能解围。

“没有头绪。”池弈骁靠坐在椅子上,把工程师做的模拟画像对准摄像头,“三张画像几乎一样,这个人我不认得。”

“按画像来看,这个男人的眼睛有问题?”

“没什么问题,当事人回忆,只是眼睛有大小。”普通人的眼睛也有大小,这个男人的稍微明显一些,“过几天,我到总部。我要调用独狼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信息记录,匹配这张画像。”

“没问题。”男人应下,“你先前放出去的鱼饵,有人咬钩。”

“嗯,继续盯着。”

电脑屏幕暗下去,麦冬在一旁把画像收起,担忧道:“老大,匹配独狼的数据库信息,不是一天两天,少说也要一个月。星姐她……已经一周没有消息了。”

池弈骁神色疲惫,眼圈下有青黑,“明天,回总部。”

“是,阿政一起回吗?”

“嗯。”他朝麦冬看了眼,“这件事对唐家保密。”

说话间,政河从楼下走上来,“老大,庄老夫人说来看星姐。我当不知道,先让她在客厅坐着了。”

苏星九被掳走后,秦眠也走了。池弈骁为了省去诸多麻烦,干脆对所有找苏星九的人都说“她和秦眠出去玩”。一周过去,庄老夫人是想念外孙女了。

池弈骁像没事人一样在她对面坐下:“阿星还没回,她玩心重。”

庄老夫人不觉有异常,把他打量一番,“你没和她一块?我瞧着你这几天怎么瘦不少,脸色也不太好,年纪轻轻的,不要瞎折腾自己的身体。”她多少知道池弈骁做的事,只当他是熬夜处理事务。

“谢谢您关心。”

池弈骁明白,她这几句话是为苏星九说的。

“我也晓得,那丫头不认你,你心里难受。不过,她哥不是说了,这是暂时的吗?你也别心结太重,放宽心,总会好的。”老太太说着叹了口气,“你和那个老头子,倒是性格最像,心思埋心底,吃了苦都不说。”

池弈骁挑眉看她,没有接话。

庄老太太见他这样,摇头道:“你别怪我多嘴,那老家伙和我一样,都是半只脚在棺材里的人,生点小病都能折腾到医院里去。到这份上,他还兜着当年的事……”

“老夫人,您要说什么?”池弈骁不愿在这话题上纠缠,声音颇冷,“您关心阿星,我很乐见。但除此以外……”

“怎么,嫌我老太婆话太多啊?”庄老太太打断他,语气中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是不怕兜了那老家伙的底,也不怕捅出来后你们爷俩怎么个闹法。但事情发生过,那就是事实,只要是事实,总有面对的一天,谁也逃不了。”

大约是亲生女儿的死让她想开不少,又有唐老爷子给她通风报信说苏星九的情形,她今天坐在这里铁了心要说点什么,“当年你母亲和唐震先,是被设计的。你母亲有没有被人设计,我不清楚,但唐震先是被下了药。”

池弈骁冷淡的表情出现震动。

“他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也没有告诉唐家的别人,是想自己背那恶名的。而且,正好啊,你母亲和他妻子是有几分像。”庄老太太叹出一口气,眼神好似在回忆往昔,“但是要说他承受不住妻子死去的痛苦,把别人当成他的亡妻,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您的老友。”

“我不是在为他说话。你将心比心想一想,有人跟星丫头像上几分,你会把人看错吗?”她老态的面容露出睿智又坦然的神色,“更何况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把一个和后辈一般大的姑娘当成自己死去的妻子?你觉得可能不可能?”

池弈骁的脸越发冰冷。

庄老太太点到为止,站起身来,“唐震先当年查了不少时候,没查出点东西。那次宴会参加的人不少,能在他酒里放东西的人也不少。那之后,你母亲又自己消失了。他找到你,你已经十几岁,追究往事也没什么意义。”

离开前,庄老太太还说:“本来他要和我一起来看星丫头的,但是……他住院了。这天转凉,得了流感,就住院了。你和星丫头一样,本质上是聪明的好孩子,有些事情什么时候想通是你们年轻人的选择。我一个老婆子想告诉你们的话很简单,做人,不要跟自己瞎较劲。老来有后悔的时候。”

她说完就走。

池弈骁自然垂落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窗外,呼啸的风路过,宛如凄厉的雁鸣。

中心医院三层的单人病房里,住着庄老太太说的那个“老头子”。

他面容显得越发苍老,先前一阵见到还拄着拐杖在总统套房里盛气凌人地表示,他不会因为自己的错误牺牲唐家。这会,在病床上躺着像个出气比进气多的糟老头子。

池弈骁在深夜来到病房门前,没有走进去。

记忆中他对父亲的概念是有些模糊,萨拉查先生出现后,就充当了师长与一半的父亲的角色。再后来,唐老爷子才出现,是萨拉查先生替他找寻到的。

他们的相认就仿佛一次程序化的相遇,时间地点都预先写在代码里,没有惊喜也没有悲怒,好像单行道上两个人不可避免地碰面。他从没想过,要把这个男人当父亲看;恐怕他也一样,从没想过要把这个半路出现的少年当儿子看。

就这样,一对父子度过了快二十年。

庄老太太说的“事实”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真实情况,唐震先确实不像那种喝酒做错事的人。但池弈骁从没有去深想过这点,或者说他想过,但无所谓结果。

无论是被下药还是主动犯错,都算荒唐,而一个生命因为荒唐已经来到这世上了。他的母亲甚至给福利院留下字条,希望他一生做一个孤儿。

追问原因又如何?

三十多年都这么走过来了,他后半辈子的幸福不会在这个躺在病床的老头子身上。

在门口站了会,池弈骁什么都没做,转身离开。

第289章 独狼总部

独狼由萨拉查先生一手创办,早年只是运输公司的性质,后来经历与小国家合作运送军火之后,大约有十分之三的业务开始转向军火。在他最后执掌独狼期间,军火这一块领域越做越大。直到池弈骁接手,军火业务比例达到十分之六。

独狼组织也越来越壮大。

但独狼的总部依然设在萨拉查先生选择的旧址,蓝海北部一个不起眼的国家——意黎。意黎只有一百万左右的人口,且随着独狼总部的入驻,这个国家慢慢变得不那么太平,因而人口外迁数量大。

现在,意黎只剩下几十万人口,有不少人依靠给独狼做事过活。

萨拉查先生当年选择这里作为独狼总部,想必也有这样的打算——把一个小国慢慢侵蚀成为独狼的专有地盘。

意黎的政府名存实亡,加上独狼优待意黎的人民,这个国家在政治发展上显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意味——政府通常不管事,人民遇到难题甚至经常性求助独狼。独狼为维持平衡,也会插手管事,却不会管所有的事。一部分的难题丢回给意黎政府,意黎政府就靠这些独狼丢回来的“皮球”展现存在感。

从池弈骁接掌独狼以来,意黎总部从没有出过大事。他还把一部分的军火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供应给意黎国防部,明里暗里都是把意黎的国防当成独狼最外层的屏障用。

双方都乐得自在。

国防部还给池弈骁开设专属通道,每次他回到意黎总部都不需要经过普通的机场民航通道,而是有专用通道,他的私人飞机可以直接落在国防部为他建的专用停机坪上,诸如此类特殊待遇,不胜列举。意黎政府把这些“特殊待遇”视为“货款”——即使以一半市场价供应军火,意黎政府也出不起那么多钱。

然而意黎政府的“好意”却没有百分百传达给池弈骁。

他很少到独狼总部。

池弈骁从萨拉查先生手里接手独狼后,一直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姿态存在。有时他会出现在某个分部的会议室,有时则冷不丁在心怀鬼胎的属下面前出现戳破他们的谋划,有时甚至还会出现在某辆运输车上。

神出鬼没的行踪使独狼里任何一个动小心思的人都得百万分谨慎,被抓现行就得交待一条命。这也是池弈骁取得威信的手段之一。

这次他回到总部是临时决定,直到私人飞机在专用停机坪上站稳脚跟,意黎政府才收到独狼主回总部的消息。等政府的人赶到,池弈骁已经坐在独狼总部大楼的办公室里。

视频里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没有敲门就打开门走进来,他过于白皙的皮肤和没有血色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阴沉,但脸上大大的笑容中和了这种阴沉,男人张开双臂,欣喜地说:“骁,你一年多都没有回到总部了。”

池弈骁微微咧开个笑容,“嗯,信息库准备好了?”

“这么着急?”男人讶然,“现在就要开始?”

“现在。”池弈骁点头,随即站起身,“开启最高权限的搜索筛查。”

独狼的信息库在地下五层,从专用直梯往下有一条科技感极强的密封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六边形的门,门口有两条机器狗,在两人近身时开启扫描模式,约五秒钟时间,门被打开。

“骁,我新做的机器狗,五秒钟应答。怎么样?”

池弈骁语气淡淡:“原理?”

“骨骼架构和dna数据,没有人可以骗过它们,除非本人到场。”男人语气颇为自傲,“要说这些东西,你见过我做的,就再也看不上别人的了。”

“确实。”

池弈骁来到控制室,四周围都是巨大的屏幕,不断滚动播放信息的搜集、录入和整理。独狼作为运输大鳄,每天都在全世界范围内开展数不清的业务,这些业务经由各地分支录入信息,汇集到总部,内容包括运输路线、涉及金额、办事人员、主管部门等等。

而比较特殊的一点是,这些信息并不都是文字,业务开展时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的面部信息也同样会被录入。

掳走苏星九的人如果目标是池弈骁,一定跟独狼有所接触。

那白脸男人在主机上一边操作一边说,“开启最高权限筛查后,结束以前都只能支持五级以下的信息搜索。”

“嗯。”池弈骁上前录入指纹和虹膜信息,“用最高速度筛查。”

白脸男人把所有程序都走完,这才双手抱胸看向池弈骁,“现在可以说说了?你这么大动静到底是为什么?”

“他去过阳光福利院,在萨拉查先生之前,询问一个姓池的孤儿。”

“有这样的人?”白脸男人思索道,“可你的身世没有疑虑,他可能的身份会是谁?你问过唐家人吗?”

“没必要。”池弈骁盯着屏幕上已经开启的筛查程序。

唐家在c国虽然树大根深,有些叱咤风云的意味,但在独狼所涉及的领域,唐家只是一块金光闪闪的肥肉,被盯上的可能性不大。另外,唐震先在c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商场老手,如果有人打他的主意,恐怕算盘珠子没拨好,就能给反杀了。

那个人的目的不会是唐家。

白脸男人看他神情寡淡,轻轻一笑,“你这次在c国停留这么久的时间,还没跟唐家人和好?”

“和好?”池弈骁的嘴角勾起笑容,“有什么事需要和好么?”

白脸男人耸了耸肩,“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么?”池弈骁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火红,有些事情不需要占据你的注意力,天天和机器芯片打交道,应该留不出太多时间了吧?”

火红颇显无奈地撇嘴,“你看你,每次提到都这样。你这个脾气,以后怎么办好?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的嫂子了?”

直梯里,火红还在说,“听说c国有不少漂亮的东方美人,你这次去有没有……嗯?艳遇?”

“我需要艳遇?”

“骁爷,可别太自信了。你平时碰到的那些女人,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要真是论感情,论真感情,就算你是独狼主,也不一定碰得上。”

池弈骁听着,蓦地就想起那年苏星九一边吃披萨一边坐在自己腿上,她说如果不是她敏锐又脑袋瓜灵光,就要放弃追他了。

如果她那时知道眼前的男人就是独狼主会是什么表情?

像第一次去萨拉查先生的古堡那样,望着狼头扮鬼脸么?

念及此,池弈骁心中苦涩。

十天了,她到底在哪里?

第290章 给还是不给

c国某疗养院停车场。

严沛沛熄了火,往后座看去,“大哥,你真的是跟我一起来看我爷爷吗?”

“不是。”从坐上车后就一直沉默的唐牧深终于面无表情地说话了,“我来找周仁良,你自己去看你爷爷。”

“周仁良?周家的那个教授么?”

“嗯。”

严沛沛一脸惊讶,“他怎么老到要住疗养院了?算起来也就五十多岁的人吧,出车祸还是中风啊?你跟他还有交情呢。”

唐牧深淡淡看了她一眼,“少问问题,对你有好处。”

“干嘛,搞这么吓人,问一问也不行了。”严沛沛打开车门,“说起来,你知道最近小九在哪吗?我怎么打她电话都不接了。”

唐牧深道:“和她哥在国外玩。”

“好伤心!她出国玩竟然不叫我,都不跟我说一声!”

“嚷嚷什么,就算叫你,你有时间陪她玩?”

严沛沛嘟起嘴,她现在是总监职位,确实没有太多休闲娱乐的时间,“说说也不行哦,好歹我跟小九是好姐妹好不好,她出国玩,我要跟她讨礼物呢。”

“什么东西你买不起买不到的,列好清单,给许承。”

严沛沛看着自家老哥的背影一阵无语,这是买不到和买不起的事儿吗?

这是心意!

叹了口气,她和唐牧深分开两个方向。

唐牧深去的是周复礼所在的病房,周仁良正在病房里喂周复礼喝粥,他的公文包放在一边,喂粥的动作十分小心。

来之前,许承就已经把周复礼的情况详细仔细地调查过了,他现在已经出现精神错乱的情况,语言能力也大幅下降,周仁良为了治好他,跑过不知道多少家医院,头发都白了大半,最终还是带他回到这疗养院里。

心病是最难医的。

“周教授。”

唐牧深的出现让周仁良喂粥的手一抖,两人上一次见面是在津北大学的办公室里,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会,他竟然找到疗养院来了,周仁良不禁有心力交瘁的无奈感。

“唐总,我能给你的东西已经都给你了。你还想要怎么样?”周仁良的语气很不友好。

“我想要周教授手里的另一样东西。”

周仁良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愤然起身,“姓唐的,你不要太过分了!拿着一个把柄对人予取予求,你父亲就是这样教你的?”

唐牧深的眼眸中露出寒意,“的确,在教儿子做人这件事上,您比我父亲强多了。”他冷淡地看了眼意识不清的周复礼,讥讽道:“毕竟我父亲只会教儿子怎么好好活着。”

“你……”周仁良一口气堵在胸口,又坐下了,手握成拳放在腿上,“你到底还想要什么?要么,把我这条命给你,总行了吧?”

“我是个商人,没价值的东西要来了,太占地方。”唐牧深话说得十分难听,“我就不跟您绕弯子了,今天我来,是要你保险箱里的那份资料。”

周仁良显然没料到这茬,被羞辱的愤怒瞬间由恐慌替代了,“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周教授是希望庄军长亲自跟你谈?”

“是他让你来的?”

唐牧深的神情看不出端倪,“我只要周教授一个回答,给还是不给。”

“我要是不给,你会怎么样?”

“周家破产且名声扫地。”

周仁良脸色极其难看,“哼,你跟你爷爷一模一样,都是无耻的土匪强盗!”

“哦,看来周教授是自认为很高尚了?”他轻轻耸肩,“如果废话说完了,请尽快做决定。”

沉默良久,周仁良颓败地说道:“等下你跟我回办公室拿。”说完,他再度确认,“真的是庄军长让你来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知道资料在你手里?”

周仁良缓和脸色。

他站起身,叫护理人员进来,把没喂完的粥递给护理,拍了拍周复礼的肩膀,“孩子,我先回去了,你乖乖听这个姐姐的话,把粥喝完。”

周复礼刚才一直低垂着头,这会抬头看了周仁良一眼,目光往旁边稍稍一移,又看到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那个男人背后是强烈的阳光,他背光站着,冷峻的面容和记忆中的人重合,泰山压顶般,记忆的潮水滚滚而来。

“啊——”

周复礼突然吼叫,剧烈地摇动脑袋,把护理手中的粥碗给撞飞了出去,粥洒在他身上和地面上,一片狼藉。

唐牧深还是那副冷淡的面容,毫不在意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周仁良以为是自己的离开让他发狂,连忙放下公文包安慰他,语气轻柔又讨好,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这种语气更刺痛周复礼,刚回来一些的神智又陷入崩溃边缘——他只是个浑身沾着粥又瘫痪无法自理的可怜虫。

最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周复礼安静下来,周仁良只得叫来医生给他打镇静剂。

一通手脚并用的忙碌后,周仁良拿着公文包走出病房,发现唐牧深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走廊里等他。蓦地,他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年轻人避开了刚刚那种狼藉,是给他留的脸面?

仔细想想,唐牧深两次来找自己,都跟他母亲有关。那个木盒子和那份资料,可以说都是他母亲的遗物,他使手段也无可厚非。

“走吧。”周仁良叹了口气,“那资料本身也不属于我,当年庄军长给我,是希望我代为保管。现在他让你来带回去,也是应该的。”

唐牧深没有接话,他朝身后病房的方向看了眼,不由地同情这对父子。

周仁良大概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被庄凌憬算计了。一个军部长把这种敏感而危险的资料给他“保管”,无非是一步暗棋,目的则是为了保住唐家。

庄凌憬虽然尽自己的力量把唐家从那场资料丢失的事件中择了出去,但难保哪天国会追查到李晓帆头上,唐家难逃其咎。但如果被国会查到初级备份资料在周仁良手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李晓帆院士就会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被特工和自己人算计的国之栋梁。

唐家常青也就意味着能一直有力地保护苏星九。

庄凌憬做的这些事如果能全部传达给小九,她还会怪庄家吗?

唐牧深想了想,不由地摇头——她会的。

那丫头心如明镜,一码归一码,她的事归她,她妈妈的事归她妈妈,算盘打得清楚极了。

第291章 果然是他

李晓帆是国家军工研究所的院士,她被葬在国家公墓里。

上一次唐牧深来这里,是苏星九记忆中的资料被提取后。她的情智回到七岁,那些资料由秦眠带来,按照当初的说法,在墓前烧掉。

这一次,他和唐牧迩过来则是单纯的祭拜。

初级备份资料到手后,就好像关于母亲的一切遗存都完整了。说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兄弟俩想过来这里看一眼父母。

初级备份的详细情况是庄凌憬来告诉唐牧深的,他没有说太多,大约涉及到了机密。只说那批资料是他当初交给周仁良保管,现在已出了“脱密期”,他作为李院士的儿子,去拿回来正合适。又旁敲侧击地表示,苏星九很可能需要这批资料。

唐牧深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也记得上回池弈骁说过这批资料的用处。

因此,他取回后就让许承传给了池弈骁。

从直觉来判断,唐牧深多少知道苏星九和池弈骁正面临棘手的难题,但具体是什么难题,无论是池弈骁还是秦眠都没有对他提起。秦眠是生门的老大,池弈骁手里有一个独狼,有他们两人在,应该也不需要他这个小小的“唐总”。

“哥,小九……会回来吧?”唐牧迩站在墓前深深鞠躬,起来后叹了口气,“她应该不是和她哥去玩了,是去治病对不对?”

唐牧深肃然站立,回答说:“应该是。有她哥和小叔在,她不会有事。”

唐牧迩看了眼他,“你叫小叔的意思是,真的放下了?”

“他本来就是小叔。”

唐牧迩轻笑,“现在我们是在爸妈的墓前,你说的每句话他们可都听到了。”他露出与平时形象不符的深沉表情,“哥,你能真心放下,我很高兴。”

唐牧深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跟谁装大人呢?”

“什么‘装大人’,我是成年男人了好不好?我交的女朋友比你不知道多多少,在这方面,你要跟我学习。”

“学习?”唐牧深轻哼,“庄家那丫头知道你的光荣事迹么?”

“你是不是威胁我!”唐牧迩骤然拔高声音,“你在威胁我对不对?你一定就是在威胁我!哥,这你亲弟弟的终生幸福,在咱爸妈面前,你就行行好吧。我最近跟那丫头才刚刚感情升温了不少……”

唐牧深收起冷峻的表情,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他伸手搂住唐牧迩的脖子,用力一揽,“这不叫威胁,你问问爸妈,长兄如父,这叫管教。”

唐牧迩看着他的侧脸,心中一暖,也把手搭上亲哥的肩膀,“昂,那就算管教吧。”

兄弟之间,有些话说出口嫌太肉麻,就不说了。唐牧迩相信,那些话就算没有说出口,他哥也是明白的。

……

与此同时,在苏星九被撒曼带走的半个月后,池弈骁终于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那个画像上的人在蓝海北部一带出现过,他带人去那附近深入调查,在一个地下酒吧遇上了秦眠——这里是小毒贩交易的常用地点。

小毒贩就是某一块区域内的“中间商”,他们从大毒枭手里进货,拿货量不大,卖给散客,单次卖出的毒品都有上限。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手里可供周转的资金往往不多,另一方面小剂量地售卖也更安全,即使被抓到,警方也不太会找他们的茬。毕竟这里是蓝海,卖几克毒就跟卖几颗糖一样。

很显然,秦眠也是刚刚查到这里。

他依然穿一身黄色,褐黄,大约是考虑到明黄太惹眼。

秦眠的神色比之前说风凉话时要严肃得多,他走过来在池弈骁身边坐下,一句客套话没有,直截了当问道:“你怎么查到的这里?”

“独狼信息库检索。”池弈骁把那个画像上的男人的事情说了。

秦眠愕然,“你跟小醒还有这么一段?她喊的‘可怕的眼睛’就是这个男人?”池弈骁手机上的图显然没有表达出“可怕”的含义。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查。”

“这个男人是不是眼睛有点问题?一大一小的,跟普通人很不一样。”

池弈骁也一直在思考这问题,“根据当年夏老师的回忆,他的眼睛似乎真的只是大小奇特而已。”

秦眠陷入沉思,好一会才说:“可能是义眼。我门里有一个人是这种情况,如果义眼做得足够逼真,从普通人的角度看过去,跟真的眼睛是差不多的。并且,如果安装义眼的人有意隐藏,他只要一直盯着对方,让眼睛最少限度转动就可以。”

池弈骁眉头一挑,想起一件往事。

有一年,他曾得到消息,蓝海附近有一支贩毒组织抓走了一个人。他为救那个人,自己带着一小队佣兵跑去端了人家巢穴,在那场战斗里,他救出的人被小型炮弹的碎片扎到了眼睛,他把那人安置在医院后离开。

池弈骁稍微斟酌,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秦眠。

秦眠脸色凝重,“我去查医院的情况,有消息通知你。”他说完就起身,“这酒吧交给你了。”

秦眠走后,池弈骁和麦冬在酒吧里找到一个小毒贩。

那小毒贩是个墨西哥人,别人叫他“鸡仔”,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个吸毒鬼。他和那个“义眼”曾经一起出现。

池弈骁让麦冬盯紧他,同时又把唐牧深发来的初级备份资料丢出去钓乌蟾。

他静静等了三天。

三天后秦眠带来了医院的消息,他动用生门在世界各地的资源,从英国的一家医院里拿到病患的整容资料。当整容前后的对比照片摆上桌子,池弈骁的脸色变得肃杀无比。

果然是他!

整容前的那张照片上是一个眉宇间和池弈骁有两三分相像的男人,若不去看那只惨烈的眼睛和脸上纵横交错的刀伤,他应当是一个英气十足的俊朗男人。那些刀伤是他被毒贩囚禁拷打时遭受的。

池弈骁记得很清楚,他把他救出来时,整个人就是个血人。

救他的原因,不太说得出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说也罢了。但把他救出来后,池弈骁却从未想过这个人是危险毒辣的一条蛇。

sonandmoon,所谓的sm速递……当时苏星九只当这简写太过奇葩,两人闹了阵玩笑话,也因此没有深想,把它翻译过来就是日与月,而日月正是一个“明”字。

他当初救的人就叫做——唐明德。

唐震先的大儿子,他母亲曾经的男朋友。

第292章 选择性发作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唐明德与池舒曾经是恋人,自然知道池舒生下孩子后不会给他取姓“唐”,所以他才去阳光福利院找一个姓池的孩子。

至于他为什么要找一个姓池的孩子,答案大概在唐震先身上。

庄老夫人说当年唐老爷子是被下药的,却查不出下药的人到底是谁。这个说法一定是唐老爷子告诉的她,老爷子决心要把这口恶气忍到底,因此连最好的朋友也没有告诉——下药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池弈骁略略一想当年的事,脑海中就有了一些呼之欲出的答案。

池舒之所以给福利院写那样一张纸条,理由应当是唐明德。唐明德与她是否真的是恋人,大概只有当事人知道,但唐明德利用池舒来打唐家的主意,却是很显然的事。

在生下孩子后,池舒自杀又把孩子托付给福利院,希望他一生做个孤儿,目的是让这个孩子远离被控制的人生。

池弈骁有理由相信,池舒当年也是被下药的受害者。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身世刻意维持的“无所谓”在这个时刻被刺破,像是气球破了洞,那些尖锐的情绪呼啸而出,漫天的恨意从胸腔和脑袋里往外蹿。他双拳紧握,倏地起身就把桌子掀翻,掏出枪在那两张纸上砰砰砰地打。

子弹壳四处飞溅。

麦冬与政河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悚然。

自从星姐出现后,他们很久都没见到老大这样了,难道是她出事了?

打完手枪里的子弹,池弈骁一个人坐了很久,语气冷然道:“查,sm速递的任何消息,都给我查出来。”

麦冬和政河前脚刚走,火红就走进来。

一眼看到满地的子弹壳和两张惨烈的人像纸,不由地一惊,“骁爷,谁惹你了?”

“有事说事。”

火红立刻收敛表情,说:“根良港那边的鱼钓上来后,我让人去拷打了一阵,没撑住一轮就招了,他们的头儿是sm速递的。从目前趋势来看,这家伙野心不小,想要吞掉我们几条运输线,给他们运毒品。”

池弈骁唇角勾起一个冷艳的笑容,“很好,我喜欢有志气的人。”

火红嘴角一抽,直觉感到面前这个人的某种属性被激活,“骁,你打算怎么做?”

池弈骁转过身看向落地窗外,这个方向看出去是意黎大片的民居,五颜六色的屋顶与墙壁使这个小国看起来很有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如果忽略掉民居延伸的尽头处就是蓝海的话,意黎这个国家大概真的是为数不多的寡民小国。

蓝海,作为三大洲的交通枢纽,碧蓝碧蓝的海水下不知有多少枯骨。

一切都是因为毒品。

他最终什么话也没说,但火红却从他的背影里感到一股肃杀的气息。

……

知道了对手是谁,就如同拨开云雾,麦冬和政河花了一天时间就找到几个sm速递的窝点,池弈骁立刻带人过去。

一连灭掉三个都没得到一丝关于苏星九的消息。

他心里那头呼啸的野兽几乎要抑制不住嗜血的渴望。

终于,在第四个窝点,他看到了一只一半被烧焦的鞋子。

这是一栋三层的楼房,被炸掉大半,留下的部分是由金属打造的几个房间,没炸干净。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看起来像是关押用的。

床的角落上挂着一只运动鞋,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苏星九被掳走那天穿的鞋子。

池弈骁握着枪的手轻轻发抖。

政河四处找了一遍,脸色极其难看地拿着一根东西走过来,“老大,你看看。”

池弈骁没有伸手去接,只望了一眼,就咬牙切齿。

这是一支针剂,在爆炸中幸存下来,还能看到里面半管子的液体。像他们这种常年在外面跑的人,不用拿去化验也可以看出来,这东西是毒。

用毒控制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这些人渣惯用的手法。

池弈骁脸色极黑,却还露出个笑容,森然道:“从现在开始,只要见到任何人和sm速递搭上一点联系的,都给我清理了。”

“老大,那星姐……”

“没听到?”

政河咽下没说的话,点头,“听到了。我现在就去下指令。”

池弈骁把这个地方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更多的线索,才和麦冬回独狼总部。

一路上,气氛凝重。

他想到bonnie,又想到苏星九看bonnie的眼神。如果,她因为他的事而被人用毒品算计,哪怕把她安全救回来了,后半辈子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事到如今,池弈骁才真真正正感受到当年苏星九选择离开的锥心之痛。

怎么舍得给最爱的人带去灾难……

车内气氛压抑。

麦冬从后视镜里看到池弈骁把手拄在脑门,低垂着头。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话都无力说,最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车头打了个转弯,拐进独狼总部区域。

在离大门不远处的地方,麦冬瞥去一眼,立刻就条件反射一样踩了急刹车。后座的池弈骁差点撞上前座的靠背,他死皱着眉抬起头来。

“老大!”

池弈骁往车窗外看去,只一眼,就一阵风似的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在大门口不远处,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正和火红拉扯。

她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还是半个月前的那套衣服,淡黄色的上衣几乎变成褐色,有几处破了,看口子是被刀划过,破口处能看到里面的纱布,也脏兮兮的。浅蓝的牛仔裤基本变成蓝黑色,一双不合脚的破烂休闲鞋,像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小姑娘你不要拉我,如果你再抓着我不放,我会让保安把你带走,听到了吗?”火红正努力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扯开。

他很难得不开车,想随便走走,竟然就遇上这么个奇怪的人。

“你放开我,放手,放开!”见这个小姑娘不听话,火红的耐心被消磨,正好见到不远处池弈骁风风火火跑来,就埋怨,“骁爷,你是不是该加强安保了?这里可是大门附近,这样一个智障……小……姑……oh~~~shit!”

火红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风风火火跑来的池弈骁毫不犹豫地把眼前这个神经错乱又脏臭到不行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还抱得很紧。

“什么情况?!”火红惊叫起来,看向跟着赶来的麦冬,“他不是有洁癖吗?”

呃,洁癖是有的。

但对谁发作,怎么个发作法,还是老大自己说了算是不是。

麦冬心里腹诽,嘴上没有回答,百感交集地看着拥抱的两人,一句高兴话还没能说出口,女人就在池弈骁的怀里晕了过去。

池弈骁当即横抱起她,三步并两步走向车边,“去医院。”

第293章 她回来了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风声凄凄。

这里是高层,却安静到只有窗外的风声,在一向不缺“生意”的医院里,并不寻常。初步推测是这所医院所在的地区偏远或者病房所在的地方人迹罕至。

无论哪个推测都不像是有好事。

病床上的人一边思绪高速运转,一边悠悠睁开眼睛。

轻轻一声吱呀,门被打开。

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把床头柜瓷盘里的那把水果刀握在手里,屏息等待那人一步一步近身。这几秒钟光景,飞速运转的大脑在计算和把握出击的时间和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皮鞋尖头刚入眼,水果刀和快如飞梭的身影就刺上前去。

刀尖划过男人的西装外套,拳脚被制住。

女人冷冽的眉眼肃杀且狠绝,丝毫没有因为一击失败而气馁,她快速调整身姿,手握水果刀往后一推,正要再度出击,男人的声音响起——

“阿星,是我!”

她的动作骤然停住。

炽烈的战意有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水果刀掉落在地,女人睁大了眼睛看面前的男人,原先冰冷的眼眸慢慢聚起水雾,所有的狠劲都霎时变成小女人式的委屈。

她瘪着嘴落泪。

池弈骁立刻上前一步抱紧她,因她身上有伤,不敢太用力,大手揉着她柔软的头发,温声软语地安慰:“是我,我在这里,没事了。”

苏星九哭了一阵才停下,断断续续地吸鼻子,“我好久没见你,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傻话。”池弈骁替她抹眼泪,这时才跟她确认,“阿星,你想起来了?”

“嗯。”苏星九点头,收起情绪,说道:“我记起了七岁时见到的一个可怕的人,那时候年纪小,因为他我被吓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动不动还狂哭。我妈之所以选择在我身上做记忆植入,可能这件事也有一定的作用力。”

池弈骁听了,不忍心她刚回来就谈这些,不再多问,把她扶到床边坐下,“你睡了快三天,先休息一会。肚子饿了?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她罕见地发蔫,摸了摸瘪瘪的肚子,“不太想吃,要不……喝点粥吧?”说着,打了个呵欠,精神不济的样子。

池弈骁心头一痛,想到之前找到的针管,面色艰难。

他坐着不动。

“你怎么了?”她站起身摸他的手,冰凉的,“喝粥怎么了吗?还是……我记忆混乱的时间里发生不好的事?我哥怎么没见人,他……”

“阿星。”喉头梗了梗,池弈骁终是没问出来,他轻轻回捏她的手,“我去买粥。”

“别走。”苏星九叫住他,“一定有事是不是?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情,再去买粥。如果是不好的事情,你应该告诉我,不管和你有关还是和我有关,你都要说。告诉我,阿骁。”

他琥珀色的眼眸深深望着她,好一会,语气艰涩地说:“我在一栋三层楼看到你的鞋子,那里有个铁房间,半管针筒在角落里。”

苏星九脸色微微茫然。

池弈骁再度抱她入怀,“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事呀。”苏星九轻拍他的背,方才想起,“你是不是以为我被强行注入毒品了?”

“你没有……?”

“差一点。”苏星九笑了笑,“我先告诉你结论,我没有沾毒。然后你把心放肚子里去,给我买粥好不好?刚刚那么一提心一吊胆的,我现在真的有点饿。”

“好。”池弈骁连忙答应,脚步如风地走出去。

苏星九看他的背影,心头一阵暖流。

当有一个很相爱的人和你一起在这世界上时,好好照顾自己就是爱的第一要务。女人有时候总难免折腾,因为没有安全感,想要通过各种途径去证明,对方爱意的深浅和多寡。但也许呢,爱意的深浅和多寡是根据信任程度来变化的。

她一直信任池弈骁。

哪怕有时候从心底里跑出个小鬼给自己说“他没你想的那么爱你”或者“他不像你爱他那样爱你”,她也会自己苦涩一阵,再压下去。

如今记忆完整,苏星九就想起曾经妈妈说的话。

小时候路过一家店,她要买玩具,但当时庄凌愫身上现金不够了,就没有买。苏星九很喜爱那玩具,闹腾流眼泪。那时庄凌愫也不知道怀揣着什么心思,与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说:“妈妈不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妈妈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买不起的东西。如果你真的很想要那个玩具,以后你自己挣钱自己买,好吗?”

那时她只是觉得妈妈有点穷,对买玩具的事情就作罢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妈妈是在教女儿——这世界上没有谁能给她一切,每个人所能做出的付出都是有限的,如果自己无论如何觉得不够,那就自己去挣。

在后来的生活里,她未必时时刻刻挂念当初那件小事,但是妈妈对女儿无形中产生的影响是永远留在她身上了。

苏星九感念于心,不禁伤感。

池弈骁买粥回来时,她就给他说:“我想联系我哥去一次蓝海,这里离蓝海很近,我妈死的地方应该也在这附近。早就说过要来拜祭她,竟然一直拖到现在,我真对不起她。”

“如果不是梅花烙让你意识失控,你早就来了,别过于自责。”池弈骁想喂她喝,被她接过去,就坐在床边剥桔子,一瓣瓣拆开放在瓷盘里,“你把身体好好养一阵,要带着一身伤去看她,你妈肯定不让你嫁给我了。”

苏星九听得笑起来,“我的伤又不是你打的,关你什么事?你也不是我监护人。要说不放过,那也得第一个不放过我哥,你看看他,我在这医院睡三天了都不见他的人,有什么天大的事能比亲妹妹重要吗?”

“他焦头烂额,生门有一批专家让乌蟾抓走了。”

“那癞蛤蟆又搞什么事?他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池弈骁道:“我放出去的初级备份资料已经到了他手里,现在他跃跃欲试要把武器做出来。”

“……”苏星九一愣,不由地苦笑,“怎么挖个坑总是自己人先跳进去呢。”

“算是一半好事,起码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秦眠也希望这样,他现在要做的事是保证那批专家的安全。”

“他们真的会把武器做出来?”

“应该不会。我看过那批成熟资料,两份资料之间的路挺远,再厉害的科学家,没个三五年时间,做不出来。”池弈骁说到这里,目光中有激赏,“李晓帆确实是有实力。”

说话间,苏星九已经喝完一碗粥,她摸着肚子靠在枕头上,“你还能看得懂军工资料?那东西在我记忆里那么多年,现在就算被提取出来了,我也不明白。”

池弈骁笑了,“我卖军火看不懂资料,怎么赚钱?早给人剥皮抽筋地吃干净。”

“骁爷,你可别谦虚,谁要是能把你吃了,胃里堵上一百年消化不了。”

“伶牙俐齿又回来了,嗯?”他捏她的脸,柔软实在的触感让胸腔里的枯冷消失无踪。

苏星九像往常那样抓住他的手,又抱着他胳膊,两人闹一阵,又说了些闲碎的家常话,她才心满意足地继续休息。

第294章 不重要了

麦冬和政河看到苏星九醒来,智商和意识都很正常,感动得几欲落泪。

苏星九在他们的眼里宛如一个暂停键,能够瞬间定格池弈骁这头时不时要失控的野兽。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跟苏星九完完全全说过池弈骁的过去,他在福利院长大,后来被萨拉查先生领养,这并不是黑暗转入光明的故事。

萨拉查先生自有他的一套教育方式,在最初把池弈骁领养回来时,也并不是真正将他视作儿子。他们和池弈骁相遇时,年岁相差不大,二十岁不到,还可以算作少年。饶是他们自觉尝够了人间辛酸,在看到同龄的池弈骁面无表情地杀人时,也吓得心抖。

能把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练成那种模样,萨拉查先生的手腕是很强硬的。

后来的日子里,池弈骁的性情有一点收敛,嗜血、冷漠又有些残暴的本质却没有真正改变。

因此,池弈骁和苏星九的相爱,都让他们扎扎实实感受了一把人间真爱的力量。

前提是,苏星九好好活着且一直爱他们的老大。

可偏偏这两个条件都难如登天。

这么几年下来,他们俩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对人从地狱走到天堂又走回地狱又走回天堂,这一趟趟来来去去,两人都该习惯了吧?

政河叹息,“星姐,你真是太不容易了。能看到你这么活蹦乱跳在眼前,啧……我这心里还真有种老父亲的欣慰了。”

苏星九边听边笑,“老父亲?你这是占你家骁爷的便宜呢?”

“绝对没有!”政河吓得一激灵,“老大,我口不择言,一张贱嘴,您担待啊。”

池弈骁看了他一眼,“少在这里碍眼。”

“得,不打扰您二人世界呗,麦冬,走。”

苏星九笑嘻嘻吃着一个苹果,等门关上了才说:“他俩怎么一直没女朋友?都多大的人了,也不考虑考虑,老跟着你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没见他俩有时间找女人。”

“你替他们担心这?”池弈骁轻笑,“我可以把他们睡过的女人打印成报表。”

“……”苏星九惊呆,“政河我是信的,麦冬他……这算是人不可貌相?”

“男人总归会有需求。”池弈骁简单说,但不愿意多聊。这种话题是最容易栽进去出不来的,他吃过教训,于是又很快地接上另一个话头,“梅花烙的遗留影响,你确定真的没有了?”

苏星九果然略过上一个话题,回答说:“应该是没了。我给我哥打过电话,他还教我做了个小测试,我测试过,没有问题。现在我是一个‘完人’啦!没有记忆缺失,植入的资料也被完全提取,我就是完完整整的苏星九!”

他笑了,又问:“你现在回忆那些资料,有印象吗?”

“没有,只模糊记得是很多数据和图纸,密密麻麻的一大堆,但具体是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苏星九感叹,“我爸真厉害,能把记忆研究做到这份上,怪不得那么多人追着他,得不到他的技术就想要杀了他,这是怀璧其罪。”

池弈骁没有太多话安慰,就抱她。

到底是往事不可追,苏星九伤感一会就继续说:“我还没给你讲这些天我的经历,你怎么都不问我?”

“你在养伤。”

“哎哟,我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苏星九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高兴他的体贴,“我本来早就想说的,等你问我呢。你就是坏,非得让我自己憋不住说,你就爱这样,哼。”

他见她开始打趣撒闹,吊着的心就放下,“是,我坏。那我现在问你,那些天你去了哪里,遭遇什么?”

真要说了,苏星九的眼眸又微微暗淡,不可抑制地轻轻发抖。

“我七岁的时候,去过阳光福利院。”她咽下一口口水,从池弈骁怀里脱出,深深吸气,非要面对面和他讲述,“我妈当时想过把我养在福利院,所以才带我去那边看情况。我那时贪玩,她和老师在说话,我就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现在记忆有点模糊了,只记得那边有不少教室和走廊,弯来弯去的。”

“你还记得自己在几层楼吗?”

“记得,是二层楼。走廊尽头就是老师的办公室,我妈在那里和老师谈话。”

池弈骁听了点头,他对阳光福利院的楼层布局比较熟悉,“之后呢?”

苏星九做了一会心理准备,说道:“我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中年,他……他拉住我,但是人没有蹲下来,我只能仰头看他。那个男人看人的眼神很可怕,又阴又冷,大概以为我也是福利院的孩子,他跟我询问。”

见她停顿好久,池弈骁发问:“问你什么?”

“我记不得了。”苏星九皱着眉摇头,“好像是问我福利院里的孩子的事,但我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因为那时候……他,他的一只眼睛突然掉了。”

儿时经历的恐惧,至今回忆依然雷霆万钧。

苏星九呼吸有些急促。

池弈骁抚摸着她的背,轻吻她的脸颊和额头,“你不用努力回忆他,我知道他是谁。”

“你知道?”

“嗯。他叫唐明德。”

随着恐惧减缓,疑惑爬上心头,苏星九愕然道:“这个名字是不是……巧合?我没记错的话,牧深牧迩的爸爸叫唐明邦。那个人是唐爷爷的儿子?”

“是,他是唐震先的长子。那个sunandmoon合起来就是‘明’字。”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成一只眼睛的?好好的唐家大少爷不做,干嘛搞成那副样子,现在还来蓝海这边蹚浑水,我敢肯定,他一定有毒瘾。”在苏星九的概念里,唐家是c国树大根深的商人,有钱有势,产业多得自家人都不够用,何苦跑到毒品世界里血肉模糊地掺和?

池弈骁就把之前查到的事都跟她说出,并附上自己的猜测,“人的贪欲无上限,他最开始的目的应该是用我牵制唐震先。没想到阴错阳差,我遇上了萨拉查先生。”

“所以他的目标就扩大并转移到萨拉查先生身上?他知道你被谁领养了吗?”

“就算当时不知道,后来也会查到。”

“那为什么在之后的那么多年里,他都没有动作?”

池弈骁皱起眉,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根据查到的信息,他在那几年里涉足了蓝海的毒品世界。这条路没有那么好走,我带人去救他的那一次就是他被当地的毒贩抓到报复,要是我去晚一点,他现在就没命跟我斗。”

“你去救他的时候,萨拉查先生知道吗?”

“我不清楚。为什么这么问?”

“我随便问问。”苏星九靠到他怀里,“我知道的萨拉查并不是什么仁慈和善的形象,起码业内评价不是这样。你被他领养走,吃了很多苦对不对?”

池弈骁淡淡一笑,亲吻她柔软的嘴唇,“不重要了。”

苏星九就不再问。

第295章 致命一击

意黎的独狼总部大得超出苏星九预期。

她以为这里应该是一个纯工作场所,没想到还包括了相当奢侈的住房,与工作场所有一定距离,十分钟车程,中间还隔了一整套的安保系统。她那天和火红拉扯的地方只是最外层的安保,亏她还自认为身手不错,精疲力竭的境况下能悄无声息绕过几处放哨点。

苏星九坐在加长的房车里,半躺着看车窗外的树林与草地,一路过来没见到一朵花。

车开进写着“s区”的大门,景色上就多了几分旖旎的温柔。

草地上偶尔能见到一丛一丛的花,还有一条人工河,驾着一座不长不短的桥,岸边种了两排柳树。

池弈骁的住地很简单,比起圣地亚哥和c国两处招摇的别墅而言,眼前这栋二层楼颇有庄家别墅的气质,一点都不显山露水。但走进里面,苏星九略略一看就感觉出差别,这栋房子的防护和加密显然不是普通级别。

这房子就好像他的那辆车,只是瞧着普通而已。

苏星九在沙发上躺下,没喘上几口气,政河进来汇报,“找到撒曼的踪迹了。”

“要活的。”池弈骁语气轻松,表情却十分难看。

苏星九于是从沙发上坐起身,轻轻一跃就翻过沙发背,走到两人旁边,“你们想要对他怎么样?”

“星姐,这你就别问了。”政河看了眼自家老大的脸色,“你该不会想要给他求情吧?在我心里,你可不是这种人哦。”

苏星九却没有跟他打趣,转向池弈骁说道:“阿骁,我跟你说过,他一定有把柄在唐明德手里。虽然是他把我抓走的,但是放了我的人也是他,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可能已经被毒品控制了。”

池弈骁的脸看不出情绪,“被唐明德追杀的滋味也不好受,把他带来这里,是为他好。”

“你说给谁听?谁信啊!”苏星九气哼哼的,“我不管,他是我老大,你不能动他。只能把他抓回来,但不能对他下手,打一顿也不行,把他交给我处理。”

“他是你老大?”

“我不管他背后站着谁或者曾经站过谁,我当佣兵的那四年,确确实实他照顾了我。这一点怎么都抹杀不掉。”她看到池弈骁的脸色变冷,就抱着他胳膊,“阿骁,再怎么说,起码让我问出来他背叛你的因由,好不好?”

“不用你,我也能问出来。”

“不行!”他要是使手段去“问”,撒曼还能有半条命留下就算是好的,苏星九摇他的手臂,“你把他给我嘛。”

政河看这情景,基本就心里有数——老大不可能赢。

果然没说上几句软话,池弈骁就让政河抓到人后先不动,交过来。政河得了指示先走,走出几步还能听到苏星九雀跃的声音。虽然苏星九不是大度的性格,但对于那些被她划定在“自己人”范围里的,她的宽容度其实很高。

要是池弈骁真的一意孤行要对撒曼下狠手,苏星九说不定要跟他急。

也确实,池弈骁就是这么想的。

撒曼的账,只要他活着,总有清算的时候。当下,苏星九可不能跟他置气,这女人先前情智七岁,又给掳走又是养伤,仔细算来,他的性福生活缺席了实在太久。

等人都走光,只剩下他们俩,池弈骁二话不说就吻她,从轻柔到缠绵到热切,空气渐渐升温。他也从来不挑,把苏星九放倒在地毯上,大白天的就做起少儿不宜的事情来。

苏星九也想他,和他一起撒开手脚闹腾,一时激情四射。

与此同时,在蓝海南部的某处。

长桌前坐了个高大的男人,他悚然地把玩着一颗眼珠子,还是一副友好的语气,仿佛像在问午饭有没有吃那样的温柔和煦,“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跑了,撒曼,你可真是让我感到惊讶。”

“对不起,老板。”撒曼低下头,看不到表情。

“道歉就能解决所有事吗?”男人说着话,手捏紧了眼珠,那眼珠给挤压得变形,显得愈发可怖。

“老板,我可以解释。”

男人冷哼一声,手里的眼珠子玩来玩去,突然就捏爆,手里和桌上就都血糊糊的。那只义眼是他专门做来把玩用,每每在表达愤怒时,只要捏爆它,就能让下属吓个半死,又惊又恐,威慑力与变态力都十足。

然而眼前的撒曼似乎不为所动。

唐明德随手拿起一边托盘里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糊,罕见的好脾气道:“说你的解释。”

撒曼道:“我带了苏星九四年,这四年里池弈骁对她的关注度非常有限。最严重的时候,她饿了十五天,中枪中弹,也没见池弈骁出现。当时我认为,他的目的在苏星九手里的军工资料。这和他最初下给我的指令相符,他说的是,只要她不死。”

唐明德浅浅一笑,笑意冷气十足。

“判断他们之间有感情是因为近期的事,但是我不敢确定他们的感情到什么程度。池弈骁在毒品交易上是出了名的干净手,他从来不碰,也不允许属下碰。但凡有人碰了,他一定会处理。这是我不给苏星九注射毒品的主要原因,如果她真的沾毒,会变成一颗死棋。”

听到这里,唐明德挑了挑眉,“说下去。”

“像池弈骁这样的人,感情很有限。苏星九如果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关心照顾到他,对他而言才是实在,他或许能因此生出恻隐之心。如果我们真的把她抓来控制,一旦越过某种界限或者说程度,池弈骁说不定自己也会出手,他会选择杀掉苏星九。老板,这是我的判断。”

唐明德思考了一阵,唇角勾起笑容,“你说的有道理。但为什么,现在才说?把那女人抓来的时候,你可没有说这些。”

“对不起老板,我是想试一试池弈骁对这个女人的在乎程度。”

“撒曼,你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你最好不要跟我玩花样。”

“我没有玩花样。”撒曼脸色如常,“我在苏星九身上下了毒,她并没有脱离我们的控制。”

唐明德此时才露出真意的笑容,“这件事你办得不错。她,我就交给你盯着,这颗棋子必须保证活性,等我布局结束,我要她成为池弈骁的致命一击。”

“明白,老板。”

第296章 不关你事

撒曼从唐明德处走出来,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格式化表情。

他那标志的长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剪掉了,原先配合长发透出的那点阴气沉沉就被中和,蓝眼睛的沉郁转为深邃,苏星九很久之前就说过,单看相貌,撒曼是个标准的帅哥。

僻静的街角处,有五个人挡住了这位标准帅哥的去路。

撒曼的表情依然不变,脚步却微微动了,他摆出惯常的防备与迎战架势,正要开打,第六个人从拐角处走出来——

“打架还是省了吧。上回你把我带走,这回我把你带走,咱们就算两清,怎么样?”

撒曼见到她,卸了打架的姿势,轻轻一笑,“两清?跟你走才是麻烦的开始。”

“不是你教我的么,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迎面接下来。”

撒曼略略看了下她身边的人,显然都是打架好手,搞不好还带了枪械武器,干脆做了次识时务的俊杰,从善如流地跟着苏星九走。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苏星九跟带个客人回家似的,把他带回了独狼总部的s区。

坐到客厅沙发上,撒曼一时无语。

苏星九之所以能从唐明德的手里逃出来,有一大半功劳得归给乌蟾。乌蟾和唐明德现在水火不容,忙着抢占蓝海的毒品市场,因此你来我往地互相端窝点玩。这一端就端上了苏星九在的地方,要不是撒曼反应快,他俩可能都得交待在那里。

撒曼基于之前对苏星九的判断,使他松懈了看守,以为她心里那个情智七岁的小女孩给吓呆傻了,随手把她放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就去应付乌蟾的人。等他回来,苏星九正站在四五米远的地方朝他笑,胜利者般地叫他:“老大。”

仿佛是为了让他心服口服,苏星九还和他解释:“你抓我的时候,我确实是七岁的心智,但没想到的是,你的老板……把我的记忆吓了出来。不瞒你说,我见过他,他那只假眼睛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了。老大,我终于赢你一次了。”

让撒曼费解的是苏星九的态度。

她好似一点不怪他,跟他说话时还笑嘻嘻的一脸和气。

但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他花太多时间在意这些小节点,眼看乌蟾的人来得越多,他干脆就放苏星九离开。

今天这场面,他早就心里有数,但面前这女人还是那笑嘻嘻的态度,就让他心里没数了。这女人跟着池弈骁的时间太久,行事作风好像也沾染不少那男人的气息,变得越发难以捉摸且喜怒难测。

“老大,我对你好不好?”她竟真的像招待客人那样给他泡了杯茶,放在面前,“就算你冷不丁暗算我一着,我还是这么和和气气地对你,说明我是很讲旧情的人。我们先前并肩作战四年,总有一点感情。”

撒曼听着,皱起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直接说你想要做的事。”

“干嘛?我说我们有点感情,你受不了啊?”苏星九喝一口自己的那杯茶,整个人靠在沙发背上,“我的猜测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唐明德手上。你知道的吧,那个独眼的混球叫唐明德,从血缘关系上讲,他算是阿骁的大哥。”

“大哥”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两人同时都皱了眉,太怪异。

年龄上差了一辈的两个人互斗,说起来竟然是兄弟相残,听在耳朵里特别不是滋味,但确实是事实。

苏星九像吃了一口她超讨厌的香菜,露出嫌恶的表情,“那个唐明德怎么你了,你愿意给我讲吗?”

撒曼沉默。

他的眼睛左右移动了两次。

苏星九道:“你是不是在衡量告诉我的必要性?我话不瞒你,阿骁是肯定揣着要跟你算账的心思,但是如果你还把我当成战友或者队友看,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不会让他动你。老大,我虽然不是特别玲珑心思的人,但看人我还是会看的,你不是那种会背叛的人。那天在酒吧里,你跟我说你和阿骁的往事,也不是你假装出来的尊敬和感念,那是真的,我看得明白。”

听到这些话,撒曼的表情松动,“有把柄。”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苏星九于是舒出一口气,颇显轻松地说道:“那就没事了。你把我带走一次又打我一顿,现在我把你带来,至于打你一顿么,就算了,你的把柄在唐明德手里,有你挨整的时候,权当他帮我虐你。我们算两清,怎么样?”

“可以。”撒曼不知道她什么算盘,只能先应下。

“嗯,那这件事就揭过去,以后不再提。然后我们说第二件事,他攥着的你的把柄是什么?”

撒曼微愣,半天才说:“我家人在他手里。”

“什么家人?”苏星九还记得他说的家里事,他没有父母,“你有兄弟姐妹?”

“不是。”撒曼的语气有点怪。

苏星九皱眉思索一阵,恍然道:“该不会……是你的女人吧?是女人还是老婆?走正规手续领证的夫妻关系了吗?你俩怎么认识的?你竟然也有谈恋爱的时候啊。”

“……”撒曼有点想翻白眼,现在这苏星九是他熟悉的苏星九了,“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那是我老大的女人,我总得问问情况。而且啊,你为了她竟然可以阴阿骁一下子,这足以说明你俩情比金坚啊,不容易,不容易。”

“你烦不烦?”撒曼有点气急,完全忘记自己是被“请”回来的,朝苏星九一顿数落,“你要是专门把我带回来说这些,那我现在就准备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忘记说废话,以前你做任务就总这样,耽误过好几件事情,虽然说最后任务是完成了,但你明明可以用更高的效率和更完美的手段……”

说着说着,他在苏星九的笑容里住了嘴。

她晶亮的眼眸与温柔的笑容仿佛一束强光直直照进他眼睛里,分散了他注意力,一下子就忘掉嘴边正在说的话。

苏星九笑得非常开心,甚至起身坐到撒曼旁边,手肘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爽朗道:“从我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你为了个女人背叛你尊敬的池先生,我是挺乐见的。女人嘛,就是水做的,就该这么疼她!”

撒曼无奈了,“你真的没有别的事?”

苏星九则认真道:“需要有吗?你明明遇到那么棘手的事情,居然没有找我跟fiz商量,而是直接自己扛下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要让我们帮助你。但是,老大,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哪怕你做了最坏的打算,只凭你一个人扛,那个最坏的打算可能都到不了,也许还会有更坏的情况发生。”

撒曼抿紧嘴唇。

“我不强迫你非要告诉我什么,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很难过。难过的原因不是你掳走我,而是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

第297章 不许去

不得不说,苏星九一番话说得撒曼心里动摇。

他从前以为她是那种大咧咧的女人,神经有三米粗,能被池先生看上大概是缘于这点。池先生掌管独狼,必然是个周全心细的,有个神经大条的老在身边晃悠,或许算是种新鲜口味。但看久了,又觉得她的粗枝大叶里还是有些沉稳心细。

也不过那样而已。

今天这一番话,却说得撒曼心服口服。

这女人谈论起感情来,居然字字戳心。

他即便清楚地知道这是苏星九打的感情牌,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三人小组并肩作战的时光。战友的情谊很难忘怀,哪怕之后各奔东西,也会因为某句话某件事,宛如集结号吹响那样立正站好地报道,等待再次并肩作战。

一直到从独狼的s区走出来,撒曼还觉得刚刚那个苏星九跟记忆中的她无法重合。记忆里的她没有这样的口才,说起话来废话更多,也通常不在重点上——敢情那是她的保护壳?原来他一度以为苏星九能跟池弈骁在一起,纯粹是狗屎运。

现在看,似乎狗屎运也有它的玄机,毕竟到底哪条路上有狗屎,谁也不会事先知道。

撒曼走后没多久,苏星九给fiz打电话。

对方一听到她正常说话的声音和逻辑就感动得大呼小叫,好一顿废话过去两人才说到正题上。说到正题,fiz先说了自己连日来的调查,他黑进不少通讯路线和网络终于找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地那么一查,心里有了大概。而这恰恰是苏星九需要的信息。

fiz不由地感叹,“九妹,没有你在组里跟我一起,真的好难过。换个人就好像给我装上个假肢,不痛快。”

“我就觉得你这比方打得不那么好听。”苏星九完全想象得出fiz此刻耸肩瘪嘴的表情,“你什么时候过来?老大遇到这样的难题,我们总得出马做点事了?跟tech无关,我们自己的组内任务,怎么样?”

fiz一阵热血沸腾,“当然!你给我订机票,我立马就过来!”

“这点机票钱你还要讹我的?行,我欠你的。”

“你就欠我了!”fiz理所当然,“你家金主还不分青红皂白差点打我,捏着我脖子,那架势……我都感觉他真的想杀了我。这笔账我跟你算过没有?”

苏星九一愣,转而接受这波敲诈,“好嘛,以后你往哪飞,机票钱都我出,随时找我报销,这总好了吧?”

“听着还算是一句人话。话说回来,那诸葛小屁孩呢?那家伙挺优秀的,把他叫上,能帮上忙。”

“不行。”苏星九断然拒绝,“他在圣地亚哥的学校上学,fiz你不要忘了,他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我不希望他掺和进来这些危险的事情,上一次尼基拉半岛的事,是阿骁太不把他当孩子看了。”

“你这什么慈母心?”fiz不以为然,“他迟早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就得接受风雨的洗礼。从温室里长出来的,都是娘们唧唧的女人相,碰上点事就咋咋呼呼抹眼泪找妈,那是男人么?”

“有他受风雨洗礼的时候,十几岁就不把人当孩子给丢出去历练,这种苦你没吃过?你吃过的苦怎么尽希望别人也吃,你这就是心理畸形。”

fiz听到这就不再跟她争。

他自己吃的苦其实都有些忘了,但苏星九吃的苦他知道。她对十几岁的孩子有莫大的宽容和优厚,只是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可以少吃点不必要的苦。这是一种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才会有的心态,当初那个眼里冒凶光的贼丫头到底是长大了。

两人之后都不再废话,约定见面时间就挂了。

晚上,苏星九给他订机票,让池弈骁见着,就问:“他过来做什么?”

她把机票订好,信息发给fiz后才说:“今天我从老大的态度里知道,他果然是被唐明德要挟,betty在唐明德的手里。你还记得她吗?明及湾见到的那个浪蹄子,哦算了,不说她浪蹄子,就那个漂亮女人,金色卷发,颜好身材棒。”

“记得。”

“她竟然和老大在一起了,但是怎么在一起的,fiz也不知道。他们后来还是一个小组的人呢,竟然都没看出来,一定是fiz太瞎,那家伙是个纯的直男。”苏星九说起八卦来很有兴头劲,“他们俩回国没带betty,我估摸着搞不好那会,她就给唐明德抓了。老大他可真行,能忍那么久。”

池弈骁对这些事的兴趣不大,再次奔向他想要知道的重点,“fiz来做什么?”

“帮我啊!”苏星九道,“betty在唐明德手里,我自然要跟他好好计划一下把人救出来。而且老大不能参与,唐明德是只老狐狸,搞不好会找人盯死他。”

“我不同意你去。”池弈骁断然说,“我会另外派人去。”

苏星九从床上直起身,用惯常的手法跟他撒娇,一边摇他壮实的胳膊,一边把嘴凑在他脸边,“我和fiz很靠谱的,一定没事。我们俩不是盲人骑瞎马,fiz有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根据我的测算,救出betty不难。”

“你让fiz共享信息,我现在就安排人。”

“骁爷,我自己去嘛。”她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我都和fiz说好了。你忘了,我是tech的a级佣兵,没在怕的。”

池弈骁淡淡看她一眼,雷打不动,“fiz的信息交出来。”

苏星九嘟了嘴,“你怎么回事嘛,就讲不听了。”

他还是不搭理她的话茬,“即使不交出来,我也可以让麦冬查到。所以,你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不要再想幺蛾子。”

“池弈骁!”苏星九气性上来,喊他的全名,拔高声音道:“你有本事把我绑在这间屋子里,你看我能不能出得去!”

池弈骁勾起她熟悉的笑容,不带温度的声音说道:“好,我试试。”

“你!”她气得瞪眼,“我就要去!你要是敢绑我关我,我现在就找我哥去!”

一向纵容她的池弈骁却在这次,坚决得彻底,他似乎铁了心,甚至不惜苏星九与他翻脸。然而发脾气归发脾气,苏星九到底不是一头脑热的人,尤其对方还是池弈骁,大声说了几句不起作用的狠话,就观察起他来。

这几天她一直缠绕在撒曼的事情上,池弈骁早出晚归的作息她看在眼里,却没有过问。现在瞄见他眼圈下的青黑与眉宇间的疲惫,一瞬间就泄了气,有点自责。

她竟然只顾着自己的事,都没有好好问他的难处。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难道是独狼出事了?

第298章 焦头烂额

也就一会的功夫,苏星九的气全消,她在床上坐下来,往他身边靠。

池弈骁瞥她一眼,往床里侧挪。

以性格来说,他从不喜欢示弱,但在苏星九面前则不同。他和她在一起的开始几年,还端着男人的架子就想好好保护她,展示给她最强悍的一面,但是这时间久了,他也恋上她给的温暖,甚至是她的臂弯与拥抱。

独狼的事务多得不行也烦得不行,他有时处理完事务回来,满心的烦躁甚至是怒意,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会减缓或消失。

她是他的家。

她说过的,要他收留她,一起做家人。但偏偏是她不安分,总出事。

最近独狼面临的问题层出不穷,唐明德像条癞皮疯狗一样冷不丁从奇诡的角度蹿出来撕咬,毒品的超强成瘾性和对方肮脏的手段,使池弈骁做事束手束脚。

他当然不会放低身段也像条疯狗去咬唐明德,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出很好的解决方案,可以说有点焦头烂额。加上之前几次苏星九受伤遇险,他实在没有精力分出来去顾及她,生怕她又出事又受伤,只能强硬地把她留在安全的地方。

可苏星九一意孤行地要跟他闹。

一种心累的疲惫从心底升腾,他不愿意说话,闭了眼睛往床里侧一躺,“你有本事从这里出去,你就试试。我不绑你也不关你。”

苏星九听着他冷淡的语气,心中发紧。她摇了摇他,磨着他问最近是否发生棘手的事情,但池弈骁油盐不进,始终闭着眼睛,任由她又摇又晃,甚至都不搭理她的“美人计”。于是苏星九就识相地在他身边躺下。

她知道他肯定有心烦的事,但男人总归爱面子,不肯示弱,所以不说。

而她是一定要跟fiz去救出betty的,这件事没得商量,偏又触他的霉头,她只有阳奉阴违,乖巧地躺在男人身边说道:“那我不去,我待在这里。等你把这一阵的麻烦事都忙完,我们再好好讲,好不好?”

池弈骁这才挑眉看她,轻叹了口气,终究不忍,把她搂进怀里,“乖一点。等fiz到,你让他交待现有信息,我让麦冬安排人手。”

“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星九醒来,身边已经空了。

池弈骁果然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他现在自顾不暇,才有那种反常态的强硬。

她心里是明白的,他关心她。只有她不出一点事情,安安分分待在这里,他才能安心地去“冲锋陷阵”,去遇神杀神。但撒曼的事情又等不起,唐明德是个没下限的狠人,betty留在他手里多一天,就是一天的危险。而且她不希望撒曼要面对第二次的要挟。

苏星九一个人靠坐在床头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自己跟fiz去救人。池弈骁已经忙成这样了,分出一个麦冬来解决她的事,等于卸掉一只左手。

她不舍得的。

好在fiz飞机过来要不少时间,机票也不是订的当天。苏星九安安分分地在家里待了两天,一句话没再提撒曼的事情,只说事情可以押后。

池弈骁略有深意的眼眸似乎要看穿她,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能理解,是最好。”

两天后,fiz到达意黎。

苏星九去机场接他,刚接到人就拉着往一个略破败的公寓去,她在路上解释:“阿骁最近遇到棘手的事情,我不想通过他的帮助去救人。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人做,以你,评估看看?”

fiz本想说两句金主爸爸的坏话,但看到苏星九神色认真,就按下不说,思索后回答:“基本没问题。有几个点我要跟你再确认一下,我们需要先探路,第二次再救人,这样更稳一点。这次我们两人行动反而有优势,肯定是出乎对方意料的。”

“对,我也是同样的想法。betty以前在tech跟我同屋,有些细节上的配合和动作解读,她对接我们才更精准。如果阿骁派人去,未必效率比我们高。”她不知道是给自己找非去不可的理由,还是在预演池弈骁发现她阳奉阴违后生气时她可以作出的解释,“那就这么定下,我们到地方后直接开始商讨实施和细节,我想在明天就把她救出来。”

“没问题,gogogo!”

这天晚上,苏星九和fiz两人窝在一起商量行动方案,回家的时候有点晚,池弈骁却还没回来。但他派了麦冬过来,按照之前说的,他来要fiz掌握的信息。

苏星九面对池弈骁难免心虚,但面对麦冬则气壮,“明天再说了,我跟他吃完饭瞎聊好久,都忘记问。今天也晚了,你先回,阿骁那边肯定更需要你。等fiz安顿好,我们再好好一起商量怎么救人。”

麦冬听了就回去独狼总部的办公室。

他把苏星九的话说给池弈骁听,不曾想池弈骁沉了脸,“老大,星姐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池弈骁皱着眉,良久,他道:“嗯,按她说的做。”

麦冬正拿起一叠文件,没有注意到池弈骁异样的神情,“老大,巴顿将军那边这两天会派人过来,说是接洽下一批军火。但我看传输过来的资料,是个女人。”

池弈骁挑眉,接过文件翻看几页,放下了,“是他的侄女。”

巴顿将军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基本继承他的衣钵,现在也是国防部的官员,原先他们之间的交易接洽都是他的儿子来,业务也更熟悉。这次非派个没接触过的侄女过来,怕不是存着某些心思?麦冬心中猜测,却没说出口,想也知道老大的态度,那巴顿的侄女就算过来,也是个炮灰。

“那……安排接机?”说话间,电脑发出嘀嘀的声响,麦冬查看后说:“她明天就到,我现在去安排接机的人。”

“不用。”池弈骁神情淡淡,“我去。”

麦冬有些惊讶,迟疑道:“明天星姐那边不是要救人么?”

池弈骁的笑容有些冷,“随她去。明天我去机场。”

咦?

麦冬就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不对味。

他们现在确实要争取巴顿将军的支持来对付乌蟾和唐明德两条毒蛇,但在老大的心里难道不是星姐的事情第一位?他跟在他身边多年,怎么会看不清独狼在他心里的地位?

说实话,要不是萨拉查先生一对儿女都是扶不起的,他们老大才没这兴致趟在这浑水里。天天提着一颗脑袋过日子,时间久了,正常人都会给逼成精神病。

他们老大已经过了满心都是功业的那阶段,现在只求能跟星姐厮守过日子。

随她去?

耐人寻味了。

第299章 你对我真好

初冬时节,意黎的风还有些许暖意。

这里靠近蓝海,气候温暖宜人,即便是隆冬,风也不会刺骨。当飞机在停机坪上稳稳站住,一个身穿长风衣的窈窕女人走下来,坡跟鞋与西装裤使她看起来颇为利落干练。一头长长的棕色卷发被风吹得凌乱,给墨镜下的方棱脸增添几丝妩媚。

她就是巴顿将军的侄女——珊娜。

池弈骁远远站着,等她走近时才挪动脚步。

麦冬跟在不远不近的后面,看着两副修长的身躯靠近,心头升起怪异的感觉。若单纯看外貌和形象,老大这高大颀长的魅力男性和这位细腰亭亭的优雅女性,倒是般配。

他不由地生出一股对不起苏星九的感觉来,怎么能觉得老大和别的女人般配?

“池先生,你好。我是珊娜,巴顿将军这次派我过来和你商谈。初次见面,很高兴。”珊娜大方地伸出手,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句俏皮话,“当然,这份高兴是在见到你之后才有的,英俊的男人很难在第一次见面时让人不愉快。”

池弈骁轻轻一笑,也伸出手,“初次见面,珊娜小姐过奖了。长途奔波,我们先坐下来吃饭如何?”

“好。”珊娜爽快答应,把摘下的墨镜随手交给身后的助理,“真没想到,我叔叔让我来出差,却是个美差。池先生年轻有为,真是很优秀。”

她的语气显然比刚刚要放松得多。

池弈骁则噙着标志性的笑容,“彼此彼此。冒昧地说,珊娜小姐比我年轻不少,更算得上‘年轻有为’四个字。”

珊娜睁了睁她碧蓝的眼睛,“年轻吗?我二十七岁了。”

“很年轻。”池弈骁笑道,为她打开车后座的门,“珊娜小姐请。”

“谢谢。”珊娜坐进车里,看到池弈骁从另一边坐上车,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一直砰砰大跳的心这会才稍稍安静下来。

而此时此刻,同样砰砰大跳的心还有一颗。

苏星九走在一条阴暗的走廊上,空气中的湿霉味从四面八方袭来入侵她可怜的鼻子,这是一处废弃的厂房,她刚刚放倒三个在不同方位的岗哨,现在需要在看守的人发现之前就把betty救出,否则很可能惊动更多的人。

耳机里传来fiz熟悉又冷静的声音,“10点钟方向,距离10米。”

她放轻呼吸,贴着墙走,发霉的墙体在她衣服上擦出白的绿的条纹,同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星九屏住呼吸,不等来人发出一声惊呼,消音枪已经打出子弹。

苏星九迅疾上前把托住对方的身体,把他轻轻放到地上拉到拐角处,又把他的枪放在更远处的角落,这才靠近门边。

“漂亮!门里三个目标,我用警报引出一个,拐角处解决。剩下两个你看着办。”

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按下耳机上一个小按钮,fiz这边绿灯就亮了——这是收到讯息并按照指示行动的意思。

但任何事都有意外,警报声响起时,门里三个看守,出来两个。

苏星九手里一把枪对付两个训练有素的高大男人,着实是需要点实力。好在这种难度的任务以前并不是没做过,她有经验。在其中一个高大男人接近拐角处时,她的消音枪就打出一颗子弹,正中对方肺部,在他惊愣反应的几秒内,苏星九踢中他拿枪的手,让武器先脱手,与此同时攻向第二个出来的人。

一拖一打,半分钟光景,她又解决两人,身上挂彩。

这动静怎么着也惊动第三个看守了。

第三个看守是个能打的,苏星九被他缠得脱不开手,几次想要举枪都被他打得逼退,怪不得这家伙连枪都没拿,他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

打了几分钟,男人不知道用的哪国语言,粗咧咧的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

苏星九来不及等fiz那边的识别和翻译,心中一发狠,硬是用吃掉他几个拳头的代价,从腿肚边抽出一把短刀,划伤他后又接连跟上招数,终于对方被短刀划拉出好几个入木三分的伤口,她突然就脱手,把刀扔了出去。

betty被绑在室内的柱子上,那把刀稳稳落在她脚边。

“star!”她叫了一声,想道谢,但一看到苏星九的手势,就不废话。betty虽然惯使美人计,但tech的佣兵训练里包括基础的打斗与脱身,没费多少工夫,betty就释放自己的双手双脚。

她毫不犹豫加入苏星九的战局。

二对一,那自诩身手不错的男人很快就败下风,最终吃了枪子儿。

苏星九不敢停留,一番打斗已经花去不少时间,只怕对方已经通了消息,附近的支援很快会到,到时脱身就难了。于是,她当机立断拉着betty就往外走,两人借着地形撤退。

一路无话。

果然如苏星九所说,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的佣兵多少还有点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明白对方的意图和逃跑路线。两人一路上又干掉三拨人才终于到达fiz停车的地方。车门打开,人刚跳进去,车就如离弦箭出去。

在晃荡中,苏星九大力关上后车门。

betty此时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顶着一头油腻腻的卷发道:“谢谢,谢谢你们来救我。是……撒曼让你们来的吗?”

“当然不是。”苏星九还记着她从前勾池弈骁的芝麻谷子事,语气不太友好,“不就是个组员吗?犯得着他出面来指挥我们救人?是我和fiz看你可怜才来救你。”

betty闻言竟一反往常地低落,她垂下头,又说了一遍感谢。

苏星九就蓦地感到自己有点不厚道,还小气,咳嗽两声说:“你跟老大怎么回事?怎么搭上了,又怎么给人抓走了?”

“不小心。”betty对两个问题的总结都是这三个字,她稍微描述了一番自己跟撒曼欲望上头后又不慎走心,而后因为小事闹脾气于是不同路走,最终落单的她被掳走。

苏星九越听越觉得是件破烂事,就坐在betty身边数落她。她找回记忆后,状态就不再是佣兵学院里那种冷心冷肝的模样。她数落betty就好像是在骂一个不成器的朋友。betty从听着皱眉到眉头舒展,越听越舒坦似的,最后还抱了苏星九:“star,你对我真好。”

苏星九一阵鸡皮疙瘩,把她拉开,“你别这么粘着我,知道自己多臭吗?等下带你去洗澡,不洗满两个小时不准出浴室。”

她和fiz把betty安置在酒店,又担心唐明德的人追过来,苏星九干脆等到她都洗干净,把两人都带回了独狼的s区。

不得不说,独狼s区的安全系数高得不像样。

第300章 池弈骁怎么了

从酒店回去s区家里,苏星九一路颇有得意。

她之前就跟池弈骁保证过,这一趟救人会万事大吉,她这可不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但得意归得意,该拎清的事情还是要拎清。

betty所在的地方其实并不难找,看守的防卫力量也不高,撒曼一个人就可以突破。她和fiz两人协作是保险起见。这样安置一个“人质”,不合常理。那么撒曼心甘情愿听命于唐明德的理由,就需要再次斟酌。

是betty吗?不一定。

她揣着心事回到住处,就没第一时间感知到房子里的怪异气氛。

苏星九愣在玄关有一阵,才接收到麦冬和政河奇怪表情里的讯息,她往客厅看去,池弈骁正坐在沙发里和一个棕发女郎聊得开心。她进门,他的余光似乎都没有瞥过来一点,自然也不会过问跟在她身后的fiz和betty两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感觉池弈骁在生气。

betty大约因为撒曼而情绪不高,罕见地没有搅浑水,反而站在苏星九身边悄悄问:“你跟你的男朋友在吵架吗?”

这家伙怎么看出来的?!

苏星九当即摇头,“没有。你管那么多?你自己的事可都还没着落。”

“你救了我嘛,我当然要关心你。”betty理所当然道,“那个女人一定对你男朋友有意思,大家都是女人,我有直觉。star,你情敌都上门来了哦。”

麦冬和政河对看了一眼。

fiz则安静地站在旁边不发表言论,他还记着苏星九被掳走时池弈骁那杀人的眼神。要不是苏星九坚持,他不太愿意来这里。

“冬哥,你帮我安顿下我朋友好么?”苏星九把身后两人丢给麦冬,“两个房间,最好再找个医生给细致看下,这女人身上还有伤。”

“没问题。”麦冬务实地带走两人。

政河凑上前来,“星姐,你要跟老大算账吗?”

“怎么的,你要给我出馊主意?”

“怎么就是馊的了,我话还没说呢。”他压低声音,“美国巴顿将军的侄女,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苏星九闻言挑眉,哦?来谈生意的?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她丝毫没有迟疑,换好鞋子就以女主人的姿态走到池弈骁身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靠着他,对棕发女郎露出个大方的笑容:“你好,我是阿骁的女朋友,你是……?”

棕发女郎看着她,又看看脸色略冷淡的池弈骁,也笑了下,“你好,我是珊娜。”

苏星九点头,呼唤政河,“政哥,你做饭么?今天客人在,要加菜了。”

政河的目光在顶头老大和苏星九之间走了个来回,颇有同情意味地回答说:“珊娜小姐这些天会住在这里。”

苏星九一时没控制住表情,下意识皱了眉问:“为什么?”转而才意识到珊娜在场,“呃,我是说家里比较乱,也比较随便。珊娜小姐住在这里会不会不方便?毕竟是远道来的客人。”

政河耸肩,“老大的意思。珊娜小姐千里迢迢而来,又身份特殊,住在这里比较安全。”

什么鬼扯的理由?!

苏星九正想要把情绪从眼睛里给他传递过去,没想到池弈骁笑容淡淡道:“你不去看你带回来的朋友?这里你不用在场,我和珊娜小姐还有事说。”

若放在平时,他这样说,苏星九就二话不说高高兴兴去看她的朋友。但今天情况不一样,她阳奉阴违地和fiz去把betty救了出来,即使自己没受什么伤,在池弈骁面前也是心虚。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在一个明显对他有意思的外人面前让她吃瘪。

“重要的事吗?为什么不去书房说?客厅是待客的休闲场所。”话说得随意,心里却有个小角落在冒酸溜溜的小泡泡。

池弈骁浑然不知她情绪有异似的,竟从善如流地站起身,“珊娜小姐,那我们就移步书房。”

……

苏星九与政河两人都愣了。

政河忍不住想:老大是给什么人下降头了吗?

苏星九眼睛冒火地看着两人上楼,那个叫珊娜的棕发女人还回头看她,用充满探究和骄傲的眼神,那眼神像针一样扎破苏星九心里的酸泡泡,她仿佛感到五脏六腑都被灌了醋。

书房的门刚关上,她就拎起政河的衣领,阴森森道:“说,独狼最近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政河一头雾水。

仔细想想,独狼最近确实因为那个sm速递弄得各个部门都很紧张,每天都跟打仗似的,但这种类似的对手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苏星九这模样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了。老大没说,他也就不好多说。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就算有,你可以直接问老大啊。拜托,星姐,你是枕边人好不?放开放开,我衣领子给你揪坏了都。你搞搞清楚,我只是老大的手下,一跑腿打杂的。”

苏星九嘟着嘴,语气很差,“枕边人?哪个男人会在别的女人面前对枕边人说凉飕飕的话?那女人是巴顿将军的侄女,以前怎么没见?她干嘛来了?”

“谈生意。”政河两手一摊,“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老大还亲自去机场接的人呢。”

说完,看到苏星九的表情,他有点后悔——这张臭嘴,不知不觉就说多了。

“亲自去机场接?”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所以她今天顺利的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betty救出来的行动,其实根本不是她瞒得好,而是池弈骁压根没空搭理她。

那几个戳破的酸泡泡就好似绵里藏针,细细碎碎的针刺得她有点疼。说不出是哪里不痛快,总之像是吃到极细的鱼刺,卡在喉咙的软肉里,怎么样都有无法忽视的却不过分的痛觉在提醒她刺的存在。

池弈骁怎么了?

苏星九开始反思,如果独狼没有特别棘手的难题,他又表现出这种极不寻常的状态,会是什么事?他对巴顿将军的侄女示好,是想要从巴顿将军那里得到什么?

百思不得解

苏星九就给秦眠打电话。

第302章 前车之鉴

夜风微凉,苏星九坐在阳台的秋千上,一下一下地晃荡。

这个秋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好放在这里的,她住进来那天就看到它在这里。料想从前池弈骁是不会在这里放秋千,一定是这两年做的。圣地亚哥的别墅,s市近郊的蓝色小楼,他都做了这样的秋千。

是因为在唐家,她的房间外面就有一架秋千,在记忆还没回归时,她喜欢抱个枕头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小时候在半山别墅养出来的习惯。

苏星九的目光又落在栏杆上,原先这里是欧式装修,栏杆是冰冷的铁,她有次倚在上面随口说硌得慌,第二天池弈骁就让人把它换成打磨得圆滑光亮的木栏杆。这件事过去,还没有一周。

这几天他的态度转换得过于迅速,而使得物是人非的感觉没有一丝一毫爬上她的心头,只有怪异与疑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断定,池弈骁一定有事情瞒着她,但他肯定不会愿意说。在情感上伤害她,是他的下下策。

如果他真的对她腻烦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拖着不处理,用一件一件小事,钝刀子一般割着她。

从前他们有过约定的,如果有他不爱她的那天,他需得第一时间告知她。

苏星九思考得极为认真,就没有留意到池弈骁进门的声音。一直到他洗完澡走到阳台,她才愣愣地看向一身清爽的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夜风越来越凉。

他拿出一支烟点燃,在苏星九的记忆里,他极少在她面前抽烟。哪怕正在抽烟时见到她走来,也会掐灭了。现在,这支烟被他猛地吸几口,正肉眼可见地变短。

一支烟抽完,他又拿出第二支,在点燃后,夹在手指间,淡然开口:“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的话吧?你说我要是不喜欢你了,就第一个告诉你。现在,我告诉你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表情,却在几秒的静默后感到一阵拳风朝自己袭来,下意识的,他往后一躲,避开这次攻击。但苏星九出招很快,第二个第三个拳头几乎是毫无缝隙地接上,池弈骁动作有些狼狈才堪堪在并不大的阳台上挡掉她的攻击。

握住她拳头时,想要用点力把她黏上来的招式都卸出去,但一眼看到苏星九发红的眼睛就不由地松掉手劲,她的拳头扎扎实实地打在他下颌骨上,用的劲不小,眼睛里冒出一颗金星。

这一闪神的功夫,苏星九的腿也没闲着,在他大腿和小腿上分别踢了两下,等池弈骁的神智完全回来,刚刚发狠打他的人已经闪回房间里。

池弈骁此前一直避开与她对视,此刻回到房间,不得不看着她,略略一扫,就看到她后颈处有一点淤青,手臂上有一处包扎,看样子应该是普通外伤。

苏星九努力压制住心里呼啸的野兽,一脸淡定地开口说:“我知道你有苦衷,但看你这样子是不打算告诉我。那么,我现在在明知道你有苦衷的情况下,选择相信你不再喜欢我的言辞,你觉得没问题吗?”

琥珀色的眼眸有一丝裂缝,他的手指还夹着烟,一点点颤抖,“没问题。”

“好。即便你的天要塌下来,你做的选择也是把我踢开,自己扛住,哪怕要给别的女人献殷勤,你都能忍。是这个意思吗?”

池弈骁没有说话。

苏星九死盯着他,恨道:“你要从巴顿那里拿到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如果巴顿要你娶他的侄女才给你,你娶吗?”

“有必要的话,不是不可以。”

男人话音一落,苏星九的人又凑上来,他本以为她又要打架,就想摆开姿势挡她。没想到苏星九竟是扑到他怀里,搂着他脖子就势吻上他的唇。不可遏制地想起,有一次在书房,她骂他嘴贱后也是这样扑上来吻他又咬他。

池弈骁的手猛地一抖,把她摘开。

她始终红着眼睛,却始终没有把泪落下来,“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放弃你,去爱别的人,我的新男朋友不会被你追杀吧?”

“当然不会。”他硬着语气,“我很高兴你这样想,幸福都是自己争取的。”

争取他个大头鬼!苏星九本想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东西往他身上砸,但手一碰到冰凉的香水瓶,就没下手,半路拐道,抓住了附近的一包化妆棉,砸向他。然而不解气,就又三两步走到床边拿枕头和抱枕砸他。

“你这混球!”她扯开嗓子骂他,“现在开始,我一个人住这个房间,你爱去哪去哪,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许进这房间!”

池弈骁闻言,凝重又冷肃的神色竟莫名缓和,道:“这是我的房子。你没有地方去,可以继续住在这里,这间房你用,我不干涉。”

谁稀罕他的房间!

她二话不说打开门,在房门上狠狠踢了一脚,“你会后悔的!”说完,风一样跑出去。

池弈骁没有追上去,他摊开右手手掌,掌心有一个黑色的焦印,没抽完的那支烟给折了好几折窝在手里,他有点精神恍惚地把那支烟的弯折看成一颗星星的形状。

刚把烟扔到垃圾桶,珊娜修长的身影就立在门口。

她一脸莫名,“抱歉,我听到声音才过来看看。”地板上的枕头、抱枕和化妆棉散落得横七竖八,“呃,你跟她……是在打架?”

“不算。”池弈骁语气轻松,“女人遭遇感情挫折的时候,总归有些激动。”

“和她摊牌了?”珊娜与他几天相处,态度熟稔许多,说话时人靠在门框上,“换做是我,也会想要打你。池,你是真的狠心,以感情的名义把她留在身边,目的却是她身上的记忆与资料。不如一开始就只是把她当做资料。”

池弈骁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她脾气很硬。”

珊娜挑眉,笑道:“你这样的手段,我倒要好好考虑是不是该与你合作。万一我也不小心喜欢你,这前车之鉴,可是很吓人。”

池弈骁一脸的淡漠,“在交易中掺杂感情,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说得是。”珊娜轻笑,“还好我们都不笨。”她看了眼早没人影的身后,“不是聪明人的那位小姐这样跑出去,你不担心她出事吗?意黎可不是什么治安严谨的好地方。而且……实话实说,她长得挺惹人想犯罪的。”

池弈骁别过脸,捡起地上一个枕头,“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哦我的天,你可真是狠心。”珊娜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意,“你对她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人心是肉长的,再怎么样,你们好歹在一起不少时间。这样,我让人去看看她,起码保证她的安全。”

池弈骁把捡起的枕头往床上随便一扔,手插在裤兜里,露出他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你可怜她?那就麻烦你了。”

珊娜看着池弈骁满不在乎地到床上坐下,心里冒寒气。

这男人果然太危险也太绝情,难怪她来之前,叔叔百般嘱咐——除了感情,别的都可以谈。

第303章 暴饮暴食

苏星九提着一口气跑了好一阵发现自己还没跑出独狼的s区范围,不由地灰心丧气,她回头看,池弈骁那栋楼还在路灯和树影间岿然不动,好几个窗口都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其中一个是她刚刚跑出的卧室。

她这么一想,就又提起脚步往外跑。

理智告诉她,池弈骁一定遇到很棘手的事情。但心里却有个小人不停地跳腾,在与她说:棘手又怎么样?人生那么长,会发生多少棘手的事情?如果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就这样做,这一辈子还过不过得下去?

他根本没把她当做至亲至爱之人,才会把她排除掉,自己硬着头皮解决!

苏星九一边跑一边和自己心里的小人吵架,又是气愤又是委屈。每次气愤更多的时候,另一个小人就会跳出来给池弈骁找补,但没补上几句,那个委屈的小人就又跳出来了。这么一阵循环,她骤然感到胃里难受得紧。

一阵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这几天她几乎都没好好吃东西,池弈骁也不管她,两人根本没见到几次面,见到了也是他和那个什么鬼的珊娜小姐在聊事情。她忍着不发作,就把气往肚子里憋,自然把胃口给堵上了。

现在一顿疯跑,她的胃终于也生气。

胃酸和冷空气在肚子里作祟,痉挛的疼痛使她不得不停下来,原地站一会,胃就没有那么难受。但嘴里的血腥气却挥之不去,伴随着泛上来的胃酸气息,她蹲在原地忍不住呕吐。

当初她从牧深的和苑别墅跑出来,池弈骁正巧过来接走她。现在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独狼总部,在他池弈骁的地盘里,竟然要无助地一个人蹲在地上吐。

眼泪后知后觉地滚滚而落。

吐畅快了,她起身,整个人越发不舒服。于是绕来绕去,走到种着柳树的河边,也不管河里的水到底干净不干净,总归比呕吐物的余味要好得多,趴下身就接了几捧水漱口。好在这里到底是池弈骁管理的独狼,入嘴的河水是普通的清水。

一阵闹腾,她的脾气也像是被呕吐了出去,一个人呆呆坐在地上。

几分钟后,苏星九听到脚步声。

她朝路灯光照到的地方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蚊子叫:“我在这。”

fiz循着声音过来,见她这样狼狈,不由地把原先含在嘴里的话咽进肚子里,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难受,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这几天没好好吃东西,刚刚一顿跑,反酸水而已。”正说着,她又感到呕吐的欲望,扶着fiz的肩膀又一顿折腾,干脆化悲愤为食欲,“走,吃东西去,你的小九宝贝现在肚子很饿。”

fiz想翻个白眼啐她,谁是小九宝贝?但看她的模样还是继续忍住,“叫上betty吗?她一个人还在那里。”

“不叫了,大晚上叫她干嘛?我们吃一顿就回来。”

“你还回来?”明明那么大响动打架又摔门出来的。

“当然了!难道要我自己掏腰包跑去住酒店?亏了一个男人了,不能再亏钱。”苏星九气哼哼的,“我起码要住到我哥过来再说。而且,那两个人,我才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就是光住着纯膈应他们,我也要住在这里。”

fiz想起betty前几天说的话,皱眉道:“苏星九,这不像你。你不是那样拖泥带水的人,是不是发生别的事?”

“鬼知道别的事是什么。”苏星九一边往外走,一边平复情绪,“我们住到外面,betty也肯定要跟着一起。但现在她是我们刚从唐明德手里救出来的人,只要她在池弈骁这里待着,肯定安全。如果住出去,我们三个搞不好要面对一个组织的追杀。”

这番话就像她了。

fiz无异议,“我会找机会跟撒曼联系上,告知他情况。后面再看具体要怎么办。”

苏星九把自己的考虑告诉fiz,“betty被关押的地方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撒曼自己也能救人。我怀疑他有别的事情攥在唐明德手里,先不要轻举妄动。过几天我哥过来,我们去他那里。”

“你哥……”fiz想到从前江湖上关于“门神”的一些说法,“他过来知道这些事后会不会跟你金主爸爸打起来?生门可不是吃素的,到时生门和独狼斗起来……后果很严重。”

“你想什么?”苏星九横了他一眼,“这是私人事务,再怎么着也不会上升到组织互斗。在你眼里,我哥和金主爸爸都是傻的吗?而且就因为他不喜欢我了,就要打架斗殴,多丢脸,我是那么输不起的人吗?”

fiz梗住。

率先打架斗殴的是谁?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但听苏星九这语气和看她这神态,fiz心里感到很怪异。他追上来是怕苏星九悲愤之下做出不可理喻的事,也早都做好了肩膀和怀抱借给她用一用的准备。没想到这家伙连眼泪都没掉,吐了一顿还要去吃东西。

他实在理解不了女人。

照着他的看法,苏星九对金主爸爸的喜欢也就不过如此吧?那个betty也是,和撒曼勾搭上了,被唐明德抓走那么些天,现在救回来后,竟然对撒曼漠不关心。她就不好奇撒曼为她做过什么?

女人这种生物是不是太神奇了?

fiz一边想一边摇头,跟着苏星九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门口,两人打车去了个餐厅。

苏星九不是个贪吃的人,但fiz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有待加强——她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侍应生几次三番确认是否真的两个人吃,差点把她惹火。上菜的侍应生也对她抱以高度关注,fiz甚至可以感受到邻桌投来的目光。

毕竟这里是讲究格调的西餐厅,苏星九这一副吃满汉全席的架势,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小九,你真的要吃这么多?”

“看不起我?”苏星九睨了他一眼,随后一句话不说开始吃。

fiz只有舍命陪姑奶奶,他几乎没有吃东西,象征性地叉了两小块牛排,像是在捡从她牙缝里漏出来的东西似的,后半段就只是坐在一边看她吃。

这样近距离看苏星九面无表情地吃东西,fiz又有突然的领悟——她对那位池先生的喜欢绝不是“不过如此”,恰恰相反,她很爱他。

因为很爱,她的反应就有了延迟。

好比人在面对巨大的变故时,往往难以迅速清晰地调动情绪,那个时候,大多数人的脑袋都是一片空白,是懵的。

fiz有点担心她。

从她吐酸水到冷静分析现下处境,到现在大吃大喝,苏星九完全没有要哭的意思。这不太好。之前苏星九因为想念妈妈还特意找来流了一通眼泪,那会fiz虽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好歹她哭完就没事。

现在可怎么办?

第304章 没有侥幸

食物传递美好的香气与味觉感受,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享用食物的人是个正常人,且需要食物。

苏星九两样都没挨着,只机械地往空空如也的胃中塞东西,没多久,她的胃就又不高兴了。不吃东西吧,痉挛,吃下去,还是要痉挛。但她赌气,忍着疼继续往胃里塞食物,终于在第三杯橙汁倒进嘴里的时候,胃再度揭竿起义造了反。

她捂着嘴跑去洗手间,冲进一个隔间里,吐得昏天黑地。

fiz不管男女有别,就要跟着冲进去,被餐厅的领班拦住,“先生,这里是女性使用,请您退后。”态度犹为强硬。

fiz好声好气地道歉,又向领班请求:“拜托,请帮忙进去照看一下我的朋友好吗?她刚刚身体很不舒服,冲进去了,她在吐。在来的路上,我朋友就吐过一次,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今天一下子吃很多……”

领班了解事情后立刻让女性侍应生进洗手间查看,过了好一阵,苏星九脸色惨白地从里面出来,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好似是食物在报复她的不珍惜。

“去医院吧?你这样折腾,迟迟早早要进医院,不如先进去住着,到时还省力气。”fiz话说得不好听,手却牢靠地搀着她,“你闻闻你身上这味儿,该不会就打算这样回去金主爸爸的地方恶心他们?”

苏星九这才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厌恶地皱起眉,“去开个房,我泡澡。你帮我去买套衣服来,我要黄色系的。”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fiz跟餐厅结账,就近订了个酒店套房,把苏星九往里一丢,“你会不会想不开?等我回来的时候,一浴缸都是血的那种场面,我见不到吧?”

“你咒谁呢?”苏星九打了他一下,“买衣服去,我不太相信你的眼光,你买个三套五套回来,让我挑挑。”

“哎哟真是不得了,跟着金主爸爸果然财大气粗。”fiz是个没心眼的直男,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错,就连珠炮似的想把那句话盖过去,“我反正都是不认识这样那样的牌子,就去商场看着买,别说三五套,我给你背回来十套怎么样?但你不能挑拣了一套后让我去退货,苏星九,我可先预防针打在前头。”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买。”

fiz走后,苏星九在浴室放满一浴缸的热水,脱了衣服坐进去。酒店套房的安静让她不可遏制地想起池弈骁说的话,脑海中闪现的是他这几天和珊娜同进同出的样子。她瘪着嘴掉眼泪,整个人缩起来。

在他那些话的时候,她故意出手攻击他,这其实是她的试探。苏星九认定,以池弈骁的性格,倘若真的不爱她了,是会防卫甚至还手的。可他没有。因此她才问那几个问题,无非是抱着一点“话说到这份上,他总该考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的希望。

没想到池弈骁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

并且,他明知道做什么事情会使她伤心,他偏做。

他从头到尾就是故意的!

委屈的情绪在这时才真正打赢愤怒,占据她心中的整片江山。苏星九把头埋在曲起的两个膝盖之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直悄没声站在外面的fiz听到浴室里传来哭声,安下心,出门去给她买衣服。

能哭是好事。

还好现在时间不算晚,商场尚未关门,fiz跑了三四个地方,总共买到七八套黄色系的衣服。他提着一堆纸袋纸盒回到酒店。

而fiz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和苏星九进酒店的时候,就有两个跟班把见到的情景汇报给“关心”他们的珊娜。

珊娜听后,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她思忖一阵,把这件事告知给池弈骁,“难怪你和她感情淡薄,她看起来那样伤心,却和朋友去了酒店。他们两人一时半会回不来,还要派人守着吗?”

珊娜的意图当然不是那两人的安危,她不顾池弈骁的反感派人跟踪,原是想看看那个女人身上有无可疑。现在看起来,倒真是个被池弈骁宠坏的无脑女人,竟然在吵完架后意气用事跟朋友跑去酒店开房。

难怪池弈骁过河拆桥,不要她。

“你的人,随你安排。”

男人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气氛并不像前几天那样愉快。珊娜多少明白自己是触了他的霉头。池弈骁能不知道那女人跑出去后到了哪里?偏是她来挑明了,这不是捡着绿帽子就往他脑袋套么,尽管他们似乎刚分手。

然而不论如何,珊娜揣着一点小窃喜。

她不喜欢池弈骁,几天相处下来,又难免产生好感。饶是两人不过是合作或利益权衡之下的结合,她也是乐见池弈骁的目光从别的女人身上收回。目的达到,珊娜心满意足地回自己房间睡觉。

池弈骁则独自一人在书房等到半夜。

苏星九回来时,整个人都靠在fiz身上,她一连好几天没正经吃饭,再加上这么一轮情绪刺激之后的暴饮暴食与间歇呕吐,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她哼哼唧唧地靠着fiz,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大概可以猜测,是在骂人。

“你睡哪?回去原来的卧室?”

“不要。”她当即拒绝,“他在那里,我不去。”部分运转的大脑绞尽脑汁想了想,说:“随便找个小房间,我好困,好想睡觉。”

“好好好。”fiz依言把她往小房间带,由于对地形不熟悉,他抱着苏星九路过书房,被一股冷飕飕的风吹到,打了个激灵。到小房间,他把浑浑噩噩的苏星九放到床上,又盖好被子,本想守着她一会,但念头在脑子里拐了个弯,就放弃。

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盘,他守苏星九?这跟撒曼当着池弈骁的面掳走人有何区别?

这两人的事说不准,即使现在闹个天崩地裂,也搞不好一句话的功夫就和和美美。

苏星九很快入睡,人刚沾着床没几分钟就睡死过去。她确实是累极。因而池弈骁来到她床边时,苏星九无知无觉。

他静静看她,插在裤兜里的手忍不住想要伸出去摸她的脸,却更害怕一发不可收拾。她虽然睡得熟,但不代表睡得死。她现在应当很清楚,事情演变成这样,背后有一个苦衷。可无论如何,这个苦衷不能说。

巴顿将军是个狠角色,比唐明德之流,有过之无不及。

他没有一点侥幸可抱,只有咬牙撑到底。就算苏星九怪他怨他甚至恨他,都得一声不吭地往肚子里咽。

窗外,月光清寒。

池弈骁最终只是在床边站了些许时候,什么都没做,他回去卧室。

第305章 前男友

苏星九睡醒后意外地感到一阵正常的饥饿感。

她扫视一圈黑漆漆的小房间,又深深吸气,枕头和被子是陌生的清新气味。手和脚往旁侧伸展,无人睡在旁边的被窝以冰冷作答。她努力不去想昨天池弈骁说的话,穿上fiz买的新衣服,乳黄色的毛衣与白色休闲长裤,在排除掉一堆黄配黄的选项后才挑出来的。

拉开窗帘,不烈的日光徜徉在玻璃窗上,应当是上午时分。

她走下楼,正好看到betty在厨房里忙碌,凑过去一看,她竟然在做早饭,“你居然会厨艺?这些是不是家政嫂做好放在这里的?”

“star,我原谅你的无知和浅薄。”betty颇有得意,“你尝尝,都是西式早点。fiz说你爱吃东方风味的早餐,我查了查菜单,好像都很复杂。”

“不复杂。”苏星九顺手拿起一个泡芙,叼在嘴里,从betty手里接过勺子,连打两个蛋到碗里搅拌,用一点油暖锅,把蛋倒进去煎成蛋皮,撒上一点点盐花和醋汁,香气四溢,“你管什么东式西式的,食物好吃是最大的真理。”

“哇,真香!”betty眼睛发亮,“我以为你厨艺肯定比我差一点。”

苏星九又吃掉一个起司小球,“这得看做什么,烘焙我是不会的,普通食物把我自己喂饱,那没问题。”

两个人在厨房里捣鼓了半个多小时,做出的各式简单早点把一张长桌子放满,fiz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鬼,大早上就吃满汉全席?你……苏星九,该不会又要暴食了吧?”

“你真是犯贱,给你好吃的还这么多话。”苏星九白了他一眼,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她吃得不快,但神情愉悦。

fiz观察一阵才坐到她旁边,低声问:“没事了?”

betty一早就从fiz那里听说了事情,所以才起个大早做早餐,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苏星九,“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个臭男人嘛。你们男人少把自己当回事了,也就是带个把的工具,还得碰运气看技术好不好,哼。”

fiz瞪起眼睛。

苏星九笑了,“这说法没什么毛病。而且,要说谈感情,飘在半空中,鬼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不爱了,这这那那的,烦人。男人有什么好?”她一边说一边笑着凑到betty旁边。

betty手臂伸出去搂她的肩膀,“就是这样!对于我们女人来说,你们男人的存在不过就是个精子的作用而已,而且这精子要不要,还得看我们心情呢。”

两个女人像是要发泄心里的不满和扭曲的恶意,在早餐桌上大放厥词。

fiz心里当然不服,但这两个女人,平时随便哪个他都战不过,现在统一阵线,他更战不过,于是识时务者选择闭嘴。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说话间,池弈骁从楼上走下来,他一身麻灰色的西服,看起来随性优雅。不知道他是否听到刚才的对话,总之脸色冷淡,眼眸中情绪难辨。

苏星九只回头淡淡扫他一眼,继续和betty边说边笑地吃早饭,很是怡然自得。

池弈骁像没事人坐在不远处的客厅里,翻着报纸。

betty朝他喊:“喂,star的前男友,你要吃早饭吗?我们这里还有剩的。”

fiz差点被一口牛奶呛死,他朝betty摇头使眼色——那金主爸爸不管怎么欺负了苏星九,他总归是独狼的老大!不是吃素的!惹火他,绝对没有好处。

苏星九则是被逗乐,饶有兴致地等着回答。

池弈骁一个眼神都没丢过来,气定神闲地继续翻他的报纸。

“真无趣。原来分手之后这么绝情吗?”betty眨了眨她的蓝眼睛,“连吃顿早饭都不愿意同桌,啧啧,star,我认识好多优秀的男人,回头介绍给你。”

fiz忍不住朝天翻白眼——刚刚是谁在说男人不过是精子的作用和带把的工具?

“好。”苏星九满口答应,“我要长得白净点的,不要c国人。”

“没问题,什么样的都有。”betty一边说一边拿余光瞥客厅,那男人还是没反应。她有点生气,替苏星九不值,故而当下就拿出手机,“今天约一个怎么样?我没记错的话,有一个朋友就在这附近,我找他。”

苏星九淡淡一笑,“不着急。”她朝客厅看去一眼,转而对betty说,“你不用替我生气,然后就病急乱投医。我了解池弈骁,他说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我再怎么作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说话间,珊娜从楼上走下来,她一言不发,听着客厅里的对话。

“所以,没有必要为着气他随便找一个男人。这种事,几年前我在海岛上就做过了,不能做第二次。”她的语气带着冷意,“我要找的是一个能陪我过一辈子的人是不是?”

fiz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迟钝如他,也感觉到苏星九话里的锋芒。在场的人里,除了当事人自己,只有他知道这两人是怎么相遇的。苏星九这几句话厉害得很,把他们的感情从相遇开始否定——她是气狠了。

“有道理!”betty重重点头。

苏星九说完,晶亮的星眸盯着客厅的方向,那个人还是无动于衷,好像这里的对话根本没有到达他那里,中间隔了一面消音墙。

说狠话的是她,但第一时间感到委屈的也还是她。

她想做点什么来压制翻滚的情绪,眼眸一扫,抓起桌上的一个小瓷壶就往嘴里倒,那是一瓶酸醋,酸得发辣,一路从嘴里烧到食道,刚吃下肚的早饭又被勾出胃。苏星九带着一脸的扭曲表情快速走进厨房。

“她竟然能喝下去小半瓶醋。”betty惊奇。

fiz担忧道:“她有阵日子没好好吃东西了,昨天也是这样,吃了吐,吐了吃,还以为今天会好。这样下去,胃酸反流刺激食道,迟早身体会出事。”

betty听着突然起身走到客厅里,“喂,你这个男人太没有风度了!就算你们已经分手了,你关心她一下会怎么样?你没看到她很难受吗?”

男人脸色淡漠地放下报纸,“身体是她自己的。”说着他站起身,走到珊娜身边,出门前波澜不惊地吩咐了一句:“叫个医生过来看看。”

苏星九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那两人又相携离开,她终是没有忍住,视线里两人的背影渐渐模糊。

“star!”betty见状立刻跑上前抱她。

“我们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苏星九的声音漏出罕见的脆弱。

fiz不忍,郑重点头道:“我来安排,一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容身。小九,betty,你们两个准备好。”

第306章 基于事实分析

池弈骁走后不多久,政河带着家庭医生进门。

现在这情形,他面对苏星九是无比心虚,生怕苏星九拎着他问池弈骁的算盘,一路上都在心里细细盘算怎么应付聪慧女人的终极提问。

但一直到医生抽完她的血,做完简单的检查,甚至开了药,苏星九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政河预感不妙,警铃大作,眼看着医生把抽走的血放进医药箱,就要收拾走人,他落后一会,在苏星九床前站定,“星姐,你一定猜到老大是有苦衷的吧?他真的有,你要相信他。”

苏星九眸光冷淡,“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星姐……”

“没有别的事,我要休息了。你出去把门带上。”说完,她滑进被子里,用背对着政河,再没一句话。

政河还想要说两句,但betty在这时走进来,一进门就拽着他往外走,“star要休息了,你怎么还不走?你跟你那个老大都不是什么好男人,你们趁早在star眼前消失,没风度的男人,赶紧走赶紧走!”

政河无奈,只得跟医生一起走人。

betty坐到床边,“star,我在这里陪你。”

苏星九的声音又累又乏,“不用,我想一个人待会。谢谢你,我不需要人陪。”

“star……”betty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有办法,转身出门。

苏星九当然没有睡着,她侧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姿势维持好半天,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过去约莫一个多小时,她才闭上眼睛,稍稍睡了一会。

fiz没有来看她,他一头扎在计算机里,到处寻找相对安全的藏身点。蓝海这一带是想都不用想,组织和势力错综复杂,随便找个落脚点就能碰上狼窝;过于偏远的地方也不太合适,外来人口会吸引很大的注意力,容易被追踪。

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他在地图上标出好几个点,一轮轮做筛选,不知不觉,外面就已经天黑。

“去美国吧。”苏星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fiz回头,见到她裹着披肩站在身后,目光盯着他的屏幕,神色平静,“医生来看过有没有说什么?你身体怎么样?”

“没问题,只是单纯的心情影响胃口,从今天开始就会好转。”她语气肯定,指着地图上的点分析道:“大隐隐于市,偏远的地方和过于乱的地方都不合适,美国就在巴顿的眼皮子底下,正好。”

“为什么要去巴顿的眼皮子底下?”

“池弈骁跟他之间一定有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他之前说过,如果有必要,就算要以娶珊娜的代价作为交换,他也可以接受。从这点,可以看到,他和巴顿之间的交易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大于婚姻在他心里的意义。”

“这能说明什么?”fiz不解,因为苏星九平淡冷静的语气,他也进入了思维分析的模式,而非感情衡量。

“能够让他放弃跟我结婚的东西,只有一样。”苏星九眯起锐利的眼眸,在fiz疑惑的目光中,说道:“我的命。”

fiz愕然,不着边际地想……这算不算一种秀恩爱手法?

“你竟然这么相信金主爸爸?”

“这是基于事实的分析。”她神情不变,“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池弈骁这样做法,我会很生气很生气,然后一次又一次闹腾,也会认真考虑放弃他,最终彻底决裂。但我不是,我是一个被植入军工资料的人,在遇到他之前,如果不是我哥和唐家护着我,我会成为全世界追逐的香饽饽。”

“你就没有想过,他也许也在乎你身上的军工资料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他何必舍近求远?只要一辈子陪在我身边,资料就是他的。如果他想要资料,跟我分手,有什么好处?”

fiz点头,“猜测合理。你刚刚说你哥和唐家护着你,那你又是怎么失忆到的tech?”

这一段事,苏星九没有跟他提起过。

她略有犹豫,但看到fiz澄净的眼神,苏星九笑了笑,说道:“我在唐家待到十六岁,被一伙俄罗斯佣兵劫走,吃了两年酷刑后到的我哥那里,这是我到海岛之前发生的事。那之后的事,你多少听过了,也就那样。”

fiz瞪大眼睛,“两年酷刑?他们对你做什么?”问出口后,他又后悔,“对不起小九,你还是别说了,我想你不会想要回忆第二次。我只是脱口就问了……”

“没什么,水刑电刑那一类,差不多你都可以想象。”苏星九说起这段事还是全身发冷,她尽量简略带过,话说到这份上,以fiz在佣兵学院接触的东西,随便就能想象到。

果然,话音落下,fiz的脸色就变得阴寒,“没有下限的畜生!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做这样的事情,他们现在……?”

“早就被收拾干净了。”苏星九道,“话说回来,那个巴顿的侄女很显然对我有相当的关注度,我相信巴顿把她派过来,目的不仅仅是和池弈骁谈交易,还有我。她一定知道我是秦醒。”

“既然这样,金主爸爸为什么要跟你分手?他和你分手,你走出他的地盘,不是更危险?”

“是更安全。”苏星九同情地看向fiz,这直男的思路也太硬邦邦了,“如果他千方百计保护着我,才说明我很重要。不管是我身上携带着军工资料的重要,还是作为他女人的重要,任意一条都能被拿来要挟他。但是,他跟我分手,不管我的死活,那我就会成为一颗废子,等于告诉别人,我没用了。”

fiz越听越觉得神奇,“你是不是吃了医生的什么药?怎么感觉跟上午那会是两个人?昨天还暴饮暴食地闹腾,突然就头头是道地分析,没事人一样。”

苏星九不好意思说,她是后知后觉的冷静。任谁被爱人这样突然地对待,都得有个适应期吧?她闹腾一两天,不算过分。

“怎么,你希望我对着你哭?”

“千万别!我就喜欢你这冷静的模样,是我的小九宝贝了。”

“什么小九宝贝?”两人刚说完,betty从门口探头,“fiz是你在拍star的马屁吗?感觉好恶心,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你的betty宝贝?”

fiz看了下两位女士的风格差异,诚实道:“你这个形象,叫宝贝还真有点难。你只能是妖精那一类,宝贝还是算了吧。”

betty对这些词汇的区别并不甚了解,转向苏星九问道:“他是在骂我吗?”

“不是。”苏星九淡淡一笑,“是表扬。这两个词分别代表不同风格的女人,你不用计较这些细节。总之,准备一下,我们挑时间出发去美国。”

“美国?决定了?”

“嗯,随时准备好,度假时间结束了。”

betty耸耸肩,“没问题。”

第307章 送去机场

政河到池弈骁办公室时,迎面被一阵浓郁的烟气袭击,差点呛出眼泪。

他搜肠刮肚地想说两句轻松点的话,但想到苏星九的表现和情态,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以他阅女无数的直觉来说,老大这次伤人有点狠,搞不好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进门,池弈骁的目光投过来,即使一句话没说,压迫感也极强。

“老大,星姐她……身体没什么事,开了一点有助胃口的药,休养几天就行。”政河老老实实地描述,“但状态不太对。以她的领悟力,是知道你有苦衷的,她看起来好像不在乎你的苦衷是什么了,一句话都没有多问我。”

池弈骁吸进一口烟,神情疲累。

政河看着不忍心,“老大,真的一点都不能透露给星姐吗?她那脾气,要是真的伤心了,十头牛都拉不回。她现在的样子……”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池弈骁打断他,“北欧那边的运输线出了点问题,你先去处理。”

“好。”出门前,政河还是不放心,但看池弈骁那模样,他又不好说太多,只能叹着气关上门,把一屋子的烟味都闷在里面。

池弈骁看着手心的烫疤出神。

当初选定下下策的时候就料到了现在的情形,可真的面对时,又这样难过。他想到早上苏星九说的话,心中分明知道那是她的气话。她从来不是口不择言的人,能把那样的话从她嘴里逼出来,她是真的很气,也很失望。

脑海中浮现出她这些天的脸色,尽管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唯恐心软,还是忍不住偷瞄上几眼,只那几眼,她憔悴的脸就印在他脑子里了。

十分钟不到,政河又被叫进办公室。

池弈骁打开了一扇窗,正站在窗边,“你以个人名义让厨师做点清淡可口的,适合她现在状态的饮食。现在就安排。”

政河应了,立刻找了个厨师,做好四五道菜点并采买一锅蔬菜粥,提着去别墅。半路上,他在心里打腹稿,想缓和一番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迎面遇上珊娜。

“珊娜小姐。”

“政先生,你好。”珊娜友好地跟他打招呼,“你这提着什么东西?”

“噢,是粥和几样小菜。呵呵,那个谁,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我想着给她送点吃的,她从前就胃口很叼,许多东西都吃不惯。”

“你亲自给她送?”珊娜讶然,“呃,看着很丰盛,看来你很关心她。”

“嘿嘿。”政河笑着低下头,“那个,珊娜小姐,这件事可以对我老大保密吗?他不知道我给秦小姐送吃的,如果知道……我很可能要受罚。拜托你了。”

“哦?你背着池先生给她送吃的,为什么?池先生总不至于克扣一个女孩子的饮食吧?”

“那是不至于。只是……他不希望我去送,免得秦小姐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或者幻想,徒然增加他的困扰。但秦小姐不是混沌的人,就算我送过去,她也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前我和她关系还不错,这算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珊娜就想到昨天晚上陪她住酒店的那个“朋友”,对政河的说辞很是理解,笑得意味不明,“我懂了,我不会告诉池先生的,你放心。”

政河不再多说,跟她道谢后往别墅的方向去。

珊娜则是踩着轻快的步子来到池弈骁的办公室,打开门有一阵烟味,不算浓郁,她皱着眉走到沙发上坐下,“池,我刚刚来的路上遇到政先生了。他手里提着一些食物,我还以为你没吃饭呢。”

池弈骁神色淡然,“他提着食物去哪里?”

“不知道,我跟他不熟悉,只打了个招呼而已,哪里会问这些。”她提起这件事就好像提起路边有家好吃的店那样,轻描淡写地掠过,“这次的交易合同大部分都已经确定,再有一周的时间,我想各项事宜都能够明确,是吗?”

“五天就足够。”池弈骁捻灭一根烟,“有几点细节我让麦冬跟你确认。我有个电话要打,方便的话,半小时后我找你。”

“好的,没问题。”珊娜站起身,出门前指了指窗户,“你吸烟很凶哦,最好多开几扇窗。”

池弈骁手里的烟不灭,他礼貌地对珊娜颔首后又埋头处理事务。珊娜在关上门时又想到男人坐在淡淡的烟雾中的模样,恍然感觉,抽烟的男人也是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政河把食物放上长餐桌时,苏星九一行三人已经收拾好东西,他们订了晚上的飞机。

“星,星姐,你要走?”

“嗯,是啊。”苏星九一脸轻松的表情,“你拿的什么东西,给我吃的?”

“清淡可口的几个菜,特别给你做的,还配了蔬菜粥。”政河说话干巴巴的,“你,真要走啊?现在就走?医生才刚刚来看过,再怎么着急也休息几天再说。”

“我身体没什么事。fiz,我们还有时间坐下来吃一顿么?”

“有的。”

“那吃。”苏星九把行李箱放在一边,“这样在飞机上还省了一餐,可以睡个长觉了。”

政河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他甚至想不出一句留她在这里的话,“星姐,你要走,跟老大说过吗?”

“还没,你不是在这吗?你跟他说一声就好。”

政河心里发抖,“这种事,你自己跟他说会不会比较好?”

“为什么?”苏星九夹起几筷子青菜塞嘴里,“他都不喜欢我了,我干嘛自作多情跑去他面前说我要走了。你传达一声就行了。”

“那,你要去哪里?”

“找我哥啊。”苏星九理所当然道,“不然我还能去找谁?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政河直觉事情不对。

苏星九这状态实在是太可怕了。

“要不这样,你们去机场也得从s区出去,总要路过总部大厦,就上去跟老大讲一声。”

“没必要。”她锐利的星眸盯着政河,“你们老大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跟着他,事情已经到这一步,我们还是各找各妈比较愉快,拖泥带水地牵扯不清,谁都不高兴。政哥,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现在已经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去我哥那,池弈骁他知道不知道,我都不在乎。”

政河脸色灰败,“我明白了。那我送你们去机场。”

“还是没必要。”苏星九无聊地看了他一眼,“你趁早消停。我跟池弈骁之间的破事儿,没你份,别做这些多余的。”

“拜托,星姐,就算你跟我老大分手,我们俩就没点情分了吗?好歹我以前也救过你,还跟烂到一半的动物尸体待上好几天,你都不念旧情。”

苏星九听笑了,“噢,这么说来还是有情分,那你送我们去机场。”

第308章 奇异的膨胀感

政河趁着去开车的时候,给池弈骁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在听到苏星九要走的时候呼吸声骤然加重,又在听到她是要去找秦眠时松一口气,似乎是猛吸了几口烟,淡淡回答道:“让她走,你送他们上飞机,要亲眼看着。”

“老大,你确定要放星姐走?她的样子……真的有问题,谈笑风生的,跟没事人一样,你们两个这……”

“少废话。”池弈骁说完挂上电话。

政河算是仁至义尽。

当事的两个人都这么一副死样子,他一个外人还想怎么的?这皇帝不急太监急,他都快把自己操心成居委会大妈了。

得,爱谁谁。

这么一想,政河的态度就变得轻松不少。他取了车,把三人的行李放好,一路跟苏星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闲话,竟然一派和气愉悦。

到了机场,离飞机起飞时间还剩半小时,政河还用独狼的通行证把这三个人从贵宾通道送上飞机,临别时说:“落地给我电话,报个平安。”

苏星九比了个ok的手势,头也不回进了登机口。

然而和气愉悦的心情在政河回去的路上被一个电话迎头击碎。

他死死握住手机,当下就调转车头,不管是否逆行,疯了似的往机场赶。一来一回大半个小时的时间,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苏星九离开的登机口时,正好看到飞机升空飞出去,他徒劳地给控制中心打电话,想说把飞机拦截下来。

控制中心当然驳回了他的无理要求。

飞机已经进入航线,随意调回搞不好会撞上别的飞机,后果不堪设想。

政河于是只能调整心绪,又再度跑回车上,风驰电掣般地飞车到独狼总部大厦。

池弈骁正在和珊娜确认交易的最后细节,他刚冲进会议室就被池弈骁冷淡的眼眸扫了出去。政河在心里衡量了一瞬,乖乖地道歉:“对不起老大,北欧分部有一份着急文件要确认,需要你签字。”

“搁着。”他淡淡一句,又继续和珊娜交谈。

政河忍着一口气从会议室退出,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池弈骁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二十分钟像是有两个小时那么长,好不容易等池弈骁回到办公室,身后还跟着珊娜。

简直让人绝望。

政河的眼神宛如讨肉吃的小狗,可怜又无助。

池弈骁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对珊娜礼貌一笑,“合同程序走完就会进入正常执行,珊娜小姐的任务就完成了。之后,是否有其他安排?”

“也没什么,我想我还是先美国跟叔叔交差的好。池,你要跟我一起么?我昨天与叔叔通电话,他和我说,还欠你一顿早餐。”

是尼基拉半岛时的事。

“巴顿将军记性很好,这一顿早餐就先记在账上,去不去美国,我需要先确认行程安排。”

“好,我等你回信。”珊娜向政河看去一眼,“那么,我先回去。看起来,政先生着急地等很久了。”

池弈骁对她礼貌一笑,等她出去后关上门才在椅子上坐下来,“说。”

“我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接到医生的电话,血检显示,星姐她怀孕了。”

一句话有如平地惊雷。

池弈骁刚坐下时的气定神闲消失无踪,他蹭地站起身,险些站不稳,手在桌沿上扶了一把才站稳,“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星姐这几天的胃口不好和呕吐是早孕反应,不是肠胃不适。”

是在客厅里的那次!

池弈骁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膨胀感。

他的阿星正怀着他的孩子!

尽管这个孩子来得有点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说来得不太是时候,可不知为何,这个消息把他心中连日来的阴霾和沉郁一扫而空。他原本和苏星九故意作态出来的绝情,在心底源源不断地酿造着不可言的苦楚,在此刻,这些苦楚都烟消云散。

他现在是孩子的父亲!

“她在哪?我去找她。”池弈骁当机立断,在看到政河灰败的脸色时,琥珀色的眼眸突地狠厉,“出事了?”

政河道:“我赶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上飞机了。”

“目的地?”

“美国。”

“订机票。”池弈骁的声音有几分亢奋,“让美国分部的人赶去机场,远远看着她,保护好她。”

政河忍不住问道:“老大,你之前不还由着她走人,这一听说星姐怀孕就态度大转弯,你不怕让星姐更加误会么?她会觉得你是为了孩子才这样。”

池弈骁道:“她没有你那样蠢。”

“……”政河不服,“她是揣着一颗玻璃心走的,而且是要回去找门神。如果让门神知道,你伤了正怀着孕的他的亲妹妹的心,还不知道有什么架势在美国等着你。”说到这里,政河最先的急躁早已消失,继续分析说:“老大你的恋爱经历比较少,应该考虑听听我的意见。”

池弈骁往外走的步子定住。

诚实而言,他确实心里没底。

苏星九的态度,他是看得分明。她生气的点不在于什么珊娜丽娜的,而是他隐瞒一切的擅自行动。可这确实是出于无奈的下下策,他始终在内心里相信,捅破真相的那天,苏星九是会理解的。

但她怀孕的事使得整件事发生质变。

如果她没有怀孕,他做事的手脚就会大一些,毕竟苏星九是一个训练有素的a级佣兵,并且她聪慧又果断,绝不会任人宰割。可现在,她怀着孩子,又是最危险的头三月,别说小小打一架,就是普通的剧烈运动也会让她和孩子受伤吧?

原先的部署就不能算数了。

这么一盘算,池弈骁冷静下来,他回到沙发上坐下,静静思考。

良久,沉稳的声音说道:“先不要妄动,也别派我们的人盯着她,一切照旧。订两天后去美国的机票,算上珊娜一起,你通知她。”

政河点头,又问:“珊娜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池弈骁想起她那点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冷冷一笑,“都是废话,不必在意。你多注意她,尤其是到了美国后她的动作。”

“如果我判断她的行为会对星姐不利,可以直接对珊娜下手吗?”

池弈骁毫不犹豫道:“当然。”

第309章 刚刚有风?

苏星九下飞机,着实被冬天的冷风冻了一把。fiz看她可怜,难得摆出暖男姿态,丢过去自己的大衣,把她裹紧了。

这些天,不正常的饮食和脆弱的胃功能使她看起来幼小可怜又无助。但fiz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家伙跟她的金主爸爸绝对不会分手,所以他得不懈地照顾好她,万一哪天他俩和好了穿一条裤子,回头找他算旧账呢?

这么一想,fiz坚持先在机场找餐厅吃饭,足足转悠两三圈才选定一家东方菜式的餐厅,坐下后就往暖胃的温补食物点。

苏星九看在眼里不多说,长时间的飞机确实让她感到不舒服,最近身体的虚弱和池弈骁的事情把她的积极心劲都耗干净了。好不容易提着一口气从独狼离开,现在感受着男士大衣的温暖,又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池弈骁。

她现在有点厌烦且懊恼自己身娇柔心也娇柔的脆弱。

明明在离开的时候就想好了的,没得翻涌这些无用情绪招人烦!

她于是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食物的热气里。

fiz看得出她心烦,理智地决定不触霉头,沉默吃饭。但betty没有这样的眼力劲,她问苏星九:“你和你的男朋友彻底分手吗?”

fiz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betty叫道:“你踢我干嘛?”

苏星九用一种无聊的眼神来回看两人,波澜不惊道:“行了,多大的事,需要这样吗?我跟男朋友分手怎么了,这年头谈个恋爱还不让分手了啊?”

betty不解,“为什么?你明明很喜欢他。”

苏星九轻笑一身,筷子随意在碗里戳了戳,她没有胃口,却看起来心情不错,“分手也得分得起才行,我有一百个方法可虐死姓池的,我怕什么?”

“你要虐他?”betty不解,“他是独狼主,你打得过他?”

“既然他是独狼主,我为什么要打他?”苏星九无语地看她一眼,“我有别的筹码可以跟他谈啊,比如……”她说着拖长了声音,看到两人眼中的期待,betty眼中的期待尤为炽热,“我有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最想要的是你?”fiz问道。

苏星九一下子梗住,瞪他一眼,“你故意堵我话是不是?”

fiz无辜,“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苏星九轻哼,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右侧太阳穴,“我的脑子里被植入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他要是不把我哄回去,就永远得不到它们。”

fiz露出奇怪的神色,他下意识看向betty,betty则依然怀着满脸的期待,“你脑子里的东西?star,你是不是低估了他的残忍?如果你脑子里真的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会切开你的脑子的。他一直都是这种人,你以前不知道吗?独狼主的残暴在业内是共识。”

苏星九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肠子这么直?我说我脑子里有东西,你还真的以为有什么玩意儿在我脑子里,那我还能好好过日子吗?我说的是记忆!我的记忆!”

“你的记忆怎么了?”

“你不用管,总之结果是这样。他肯定要来找我的。”苏星九说完,高高兴兴吃了几筷子面,又觉得胃口不佳,放下筷子,“吃完找地方住,要隐秘一点。”

“既然你觉得他会来找你,为什么还要隐秘?”

苏星九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从我下飞机开始,大约有三拨人在不同的地方看着我们。你们两个都不要回头,像没事人一样听我说。这三拨人我不知道是敌是友,但就目前情况来判断,他们不会出手,只是监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甩掉他们,先藏起来。”

餐桌上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

betty自责:“我怎么会没发现?”

苏星九不搭理她,转向fiz,“我们按照原计划在酒店入住,先住一天松懈他们,然后再遁走。”

fiz和苏星九在一起就很安心,听她发号施令,只觉得找到从前做任务的感觉,“没问题,我们的房间在十一楼,订之前我确认过,附近的房间都有人住,遁走的机会不少。”

betty听着苏星九和fiz快速交谈后续的行动计划,心中一阵羡慕。她从前做任务就没有这样的队友,血熊是个威武雄壮的俄罗斯人,说话粗声粗气,做事老是火冒三丈,不知道谁惹到他,人品还龌龊,总时不时想在她身上揩油,恶心极了。

她努力想要融入面前的两个人,就在他们讨论时偶尔参与谈话并提出意见。

苏星九部分采纳后把从酒店遁走的计划定下,三个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现那样去了订好的酒店。

fiz订的公寓式套房,每人都有一个房间。betty一到就嚷嚷要洗澡,关上房间门独自享受泡澡去了。

fiz把苏星九拉到套房唯一的阳台,警惕的目光始终注意着她身后的门,开门见山道:“你在怀疑什么?betty不知道你记忆的事情,为什么突然要说出来?你怀疑betty?”

苏星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像个老婆子一样了,神经兮兮还婆婆妈妈,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怀疑不怀疑的。”

“小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金主爸爸怎么可能因为你记忆里的资料来找你?他要看上的是资料,他……”

“怎么样?”苏星九打断他,笑容有几许凉薄,“早就取出来?他取不出来不是吗?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以及没有那些关键词作为钥匙,他什么都得不到。而就在我记忆中的资料被取出后,这才多久,他就要分手。”

“你真的这样想他?他在你心里成了这种人?”

“很奇怪吗?”苏星九语气随意,目光看向远处,“人是利益动物,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谈感情,才是可笑的逻辑。我想我不用再跟你强调,那批资料意味着什么吧?当池弈骁发现,他拿到的资料并不完整的时候,他自然会来找我。”

“为什么他得到的资料不完整?你从一开始就防着他了?”

“不是刻意防着,只是留了一手。”苏星九语气寡淡,似乎不愿再说这话题,“先考虑怎么逃出那些人的监视,别的不要提了。”

fiz看到她落寞的侧脸,没来由地感到心疼,“小九,你需要拥抱么?”

“没事。”苏星九道,“我去洗澡休息会,反正有人监视我们,我们反而不用防备那么深,今天可以把他们当保镖看。”

“嗯,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跟我说。”fiz说着皱了下眉,随即他注意到室内晃荡的窗帘,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刚刚有风吗?他怎么没感觉到。

第310章 农场

意黎独狼总部。

当政河带着一脸丧气进入办公室时,池弈骁下意识感觉到太阳穴被扎进一根针。

“星姐跑了。”

那根针就穿透他的脑袋。

麦冬率先问:“怎么跑的?派去看星姐的人这么不上心?”

政河看了眼脸极黑的老大,无奈摊手,“人都是精干,但情况特殊,需要极度小心,毕竟那里是巴顿将军的地盘。以及,星姐……她发狠了。”在麦冬的愕然中,他继续说:“她使计把在楼下盯梢的兄弟引上楼,吊了根绳子从十一楼下到一楼,我们的人去追她,丢失剩下两个目标。她在黑人街区消失。”

听到从十一楼下到一楼时,池弈骁把桌上的烟灰缸砸了出去。

他怀疑她知道,盯梢的人是他派去的。前几天,她殷殷地问他苦衷,百思不得解,现在风水轮流转,换他体验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她一定知道,那些人是他的人。

但苏星九赢了。

池弈骁算得到别人,却算不到她——他一点也想不到,她到底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对自己近期的行为理解到几分。而且现在她发狠,又对自己的身体无所知……池弈骁坐不下去了。

“订机票,去美国。”

政河想劝上两句,但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徒劳。光是想想苏星九那从十一楼下到一楼的胆子,他也担心。显然,麦冬的脸色也很凝重。

不知不觉间,他们早都将苏星九看作家人。

更何况,他们两个也许比老大更期待,他们老大的孩子……一个长得像池弈骁又像苏星九的小娃娃会是什么样?毫无疑问,那小家伙不管男女都一定是个混世小魔王。他们都看过苏星九七岁的模样,教出来的孩子只会“胜于蓝”。

想到这里,政河也不打算说废话,就要出门去订机票。

正碰上珊娜进来,她对在场三个男人的心事并无察觉,说道:“池,我们去美国的时间可以提早吗?我叔叔给我打电话了,希望我们早一些回去。”

正中下怀。

池弈骁道:“我让政河安排。”

“抱歉,是否打乱了你的计划?”

“没关系,巴顿将军是重要又尊贵的客人,谈不上打乱。”池弈骁笑了一下。

他这一个笑容,有十分的真心,看在珊娜眼里,蓦地心跳一乱。

她与池弈骁的相处大多时候都是基于利益权衡的博弈,珊娜需要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个散发着魅力的男人是一只嗜血的狼,他心里多的是血肉横飞的算计,他和叔叔那样老奸巨猾的人斗在一起,都未必会输。

所以她很小心,当然也同时感受到池弈骁身上的防备与深不可测。

但此时他露出的笑容却有别于前些时日的交往,很真心,甚至带着一点憨憨的殷切。这让一向游走于复杂人事的珊娜感到一种洗礼式的心动——他竟然有这样近乎天真的笑容。

珊娜内心窘迫又莫名羞涩,她也露出个灿烂笑容,“那……我等你的机票消息。”

“好,我会让政河通知你。”池弈骁却没心思管她,他的心早就飞到美国。

而此时身在美国的苏星九则正在一个农场主的屋子里踱步。

这是betty朋友的农场,主要种植玉米,离城区相当远,胜在安静。苏星九一向对这种地方不感冒,她秉承“大隐隐于市”,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而这种农场,虽然偏远,一旦被找到,就是一个硕大的目标,很难再度消失。

betty提出建议时,神色殷切,她于是心软。

betty的朋友很热心,他们到的当天就采买不少食材和美酒招待他们。他是个独身的中年男人,一个人经营农场,叫约翰。约翰对betty的工作大概有所了解,自苏星九三人进入农场后,他一句话也没有问关于他们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苏星九几人帮忙择洗蔬菜,打算晚上吃火锅。

fiz作为男劳动力,和约翰一起打理肉类和鱼虾蟹。

在他用一支新牙刷刷螃蟹时,betty用手肘捅了捅苏星九:“fiz一向都那样吗?他竟然用牙刷清理螃蟹?我的天,这是洁癖?”

“你没看到那螃蟹泥糊糊的?这不叫洁癖,是你太不讲究。”

“你们东方人总是这样扯皮细节。”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室友几年却依然关系不好,你拥有一种让人不愉快的天生能力。”苏星九瞪了她一眼,“约翰这里,最多住五天,我们必须换新地方。”

“好啦,知道啦。你们东方人的细致也有好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久。”她坚持自己的观点,在看到苏星九的脸色变化时又再度换话题,“说真心的,你这样小心是躲着谁?从我们下飞机开始就在附近监视我们的那些人,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苏星九随手把一捆绿叶菜丢进水池,“我说过,我身上有池弈骁最想要的东西。既然他想要,别的人呢?有理由不要吗?盯上我的人可以是任何势力的有野心的人,无所谓他们是谁。”

betty被她的乐观惊呆,“你不怕他们对你不利?你说不定会被杀掉。”

苏星九朝她露出个略冷的狞笑,“如果你知道我以前在他们手里吃过什么苦,就不会这样问了。”

“你会告诉给我听吗?”

“不会。”

“那个独狼主是不是也欺负过你?”

苏星九洗菜的手一顿,她沉默了两秒钟,摇了摇头,“他没有。”

“所以你喜欢他?”

“你会因为一个人仅仅是没有欺负你就喜欢他?betty,我和你不是什么知心小姐妹,只是队友或者说合作伙伴,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聊天说话。”苏星九想起严沛沛,又想起庄皎月,有一点心疼,她想她们了。

“你还是这么冷漠。”betty对她的态度见怪不怪,“你救了我,我想对你好,和你说话聊天,这样使你难受吗?”

“我救你是因为老大。”苏星九晶亮的眼眸望着她,betty与她对视几秒后移开目光,“如果你和老大没有一点这样那样的关系,你去哪里,我都不在乎。tech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还会时不时拿一束鲜花去看望老师感谢园丁浇灌之恩的地方。我想它对你来说,也不是那样。我们还是不要一副老同学的样子了。”

“正常人谁会喜欢tech?”betty嘟囔了一句,最终没有再多说话。

第311章 他们都一样

在几个人的共同努力下,晚餐很丰盛。

鱼虾蟹、各种蔬菜、坚果水果小盘……用约翰的话说,这是复活节才有的“盛况”。看得出来,他为自己的厨艺自豪,桌上的水产和蔬菜大多出自他的手笔,苏星九与fiz只会做肉食,betty则是最没用的那个,她负责倒酒。

苏星九爱吃虾,但不喜吃螃蟹,主要是嫌麻烦。以前池弈骁会专门让家政嫂用剥好的蟹肉,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现在她看着带壳的螃蟹心中不免伤感,一下都不碰那螃蟹。她吃一些简单的蔬菜和肉食。

betty邀请她喝酒,白兰地,苏星九也照例拒绝。

她从前喝酒不少,和池弈骁在一起后,就很少喝酒,现在对酒更是没有欲望。一想到各种各样的小事都会掰扯到从前掰扯到池弈骁,苏星九的胃口就减弱。她坐在坚果和水果盘附近,看其他三个人喝酒吃螃蟹。

很难想象,他们三个被人监视被人追杀的,能在美国镇上的一个农场里谈笑风生。

她看着fiz泛红光的脸,不由地想到及时行乐。从前做任务,他们三人组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越是紧张艰巨的任务,他们反而越要去酒馆喝一杯。也许是壮胆,也许就像是临终前最后一餐的那种狂欢。

谁知道呢,明天的太阳是否还能见到?

直到深夜,餐桌上的谈话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才停止。

苏星九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月亮,月光落在玉米地上,像一层冬天的被子,拥抱那些作物。她抵不过餐桌上的热情,也喝下几杯酒,此时胃里泛上一阵罕见的难受——最近她的身体总是在抗议,不合时宜地脆弱,闹脾气。

她去厕所间呕吐,出来后就坐在地上,将闭未闭的眼眸只留出一条缝,感受温柔的月光。

许多个有这样月光的晚上,她和池弈骁共处一室,他们各自处理自己的事务,不必说话,空气里都是安静的甜蜜。

现在,厕所间散发出消毒水的气息,水池边有金属的锈味,餐桌上的残羹剩饭似乎开始发酵了,它们散发出复杂难辨的气味,总之不是食物的香气。

苏星九闭上眼睛,在静谧的夜色中听到玉米地的风声,尤为强烈。

沙沙沙,沙沙沙。

她对这种声音太过熟悉,将闭未闭的眼睛在风声里闭上,门锁上浮起两声哒哒。

有人来了。

随后是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非常轻微,但即使如此也逃不过苏星九的耳朵,这种声音她也很熟悉——从前做任务,她常常带着这种声音潜入别人的地盘。

她虽然闭着眼睛,但可以想象对方走路的样子,猫步,配枪,机警如狗的眼睛四处扫视。

他们来到客厅里,似乎对一片狼藉的客厅毫不意外,扛起烂醉如泥的几个人时,甚至从喉咙口发出轻嗤——即使是tech的a级佣兵也照样落在他们手里。

他们是谁?

苏星九大概能猜到。

所以她被绑住手脚并扛上后车厢时,尽职地扮演了一个酒量不好三杯就倒的女人——就像她对betty扮演的那样。

黑暗中,她听到身侧的呼吸声,略粗重,应该是fiz,他确实喝了不少酒,却没有醉。

苏星九稍微挪动自己的身体,fiz也呼应似的挪动了一下,随后两人都不再动作。

他们三人被带进一个废弃的仓库,约翰大概因为局外人的身份逃过一劫。被扔到地上的时候,苏星九忍不住想,如果约翰醒来,会不会对他们三个人的不辞而别表示恼怒?毕竟他们留下了一整片的狼藉,他得一个人收拾。

这样的思绪在面对眼前四个佣兵模样的人时,显得不适时宜。

“你们是谁?!”betty一醒来就开始大呼小叫,“你们和约翰是一伙的?他出卖我?混蛋!”

苏星九看了她一眼,醉酒后的酡红还在她脸上,蓝色的眼睛充满恼怒。

四人中块头最大的肌肉男走上前来踢了betty一脚,“闭上你的嘴!”

“你敢踢我?”

之后,大块头和betty就进入非常幼稚的斗嘴环节。

苏星九听了一阵,失去耐性,冷声道:“演够了没?演够了就赶紧进入下一场,这一场我看腻了,可以吗?”

两人瞬时停下对骂。

betty道:“star,你说什么?”

苏星九看到她蓝眼睛里的防备,轻轻一笑,“你和fiz搭档时间短,大概不知道他是个喝不倒的?至于我,很抱歉,在酒杯里放药碎沫沫这种手段,是我玩剩下的。”

betty的蓝眼睛亮了一下,她的表情从刻意表现的茫然变成坦然,不一会,她扬了扬手,那四个佣兵的架势和气场就立刻改变,从绑架者转换成她手底下的喽啰,大块头给她松绑,站在一旁。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救你出来的时候。”

betty惊讶,“竟然是那时候?”

“被唐明德那样的变态抓走还毫发无伤,只是关起来,守卫又不怎么森严。我做过的那么多任务里,就你这个最有钓鱼的感觉了。fiz你说是不是?”苏星九笑得像在餐桌上闲谈,收到fiz肯定的眼神后,她继续道:“不过那时的怀疑,这是一个念头。真正让我知道异常是你的饮食。”

“饮食?”betty一头雾水,“什么饮食?”

“老大很爱护家人,我从他那知道,他是因为家人被胁迫才在唐明德手里做事。但是,你是他的家人吗?不是吧?就算你和他在一起了,你也不过是个女人,和他睡过的女人,但远远算不上他心里的‘家人’地位。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心甘情愿被唐明德要挟,你说为什么呢?”

“你连这都猜到了?”betty不大相信。

但苏星九接下来说的话使她不得不信,“你一定是告诉他,你怀孕了。老大他举目无亲,唯一的‘家人’的可能只能是新成员。所以我特别注意到你的饮食,去吃饭也好,让厨房给你准备吃的也好,你一点都没有忌口的意思,也对那些可能会造成孕期危险的食物,无知无觉。”

betty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真正的苏星九,她竟然这样心细?

“尤其是昨晚,烈酒和螃蟹,tech的女兵课程你应该成绩比我好吧?连我都知道,怀孕时最好少吃的几样东西,你倒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你怎么会猜得到这个?就因为撒曼没有家人?”

“因为他是我老大,是战友。”

“那又怎么样?!”betty突然大声,“我勾一勾,他就爬上我的床,你以为你的战友多高贵?他和血熊那种王八蛋有什么区别?他们都一样!”

第312章 难看的手段

对这点,苏星九没有太多话说。

男人被引诱而爬上女人的床,这是没得洗白的。

但是,“撒曼好歹是你勾上床去的,血熊那个混球,不用你勾也会强行爬上你的床,区别当然有了。”

betty气结,“五十步笑百步!”

“好歹相差五十步呢。”

“star,我不知道原来你这样能说会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苏星九语气淡然,“可以先松绑吗?不管怎么说,大家一个学校出来的,这里四个男人加上你,五个对我们两个,怎么着,我们跑不掉,把绳子给我们解开再说。”

betty点头,其中一个大块头就给他们两人松开绳索。

苏星九活动了一番手腕,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反而跟fiz聊天,“你脑袋清醒点没有?昨天让你注意了,怎么还一杯接着一杯。”

“反正要给抓来,干嘛在意这些细节。”fiz没好意思说,昨晚上的酒确实是好酒,他是贪杯。

“那也要保持清醒才好,万一把你剁了,你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正好死了个干净。”fiz对这类话免疫。

betty看这两人的逍遥神态,忍不住出声打断,“你们现在在我手里。”

“要么,你就直接带我们去见你的头;要么,你就别打扰我们聊天。betty,你该不会以为,背叛我之后,还能跟我好好聊上一顿呢?”

betty轻哼,“你既然早就猜到我有问题,那现在不猜猜我的头儿到底是谁?”

“巴顿啊,猜到他不难。”

“……”betty的脸显见地抽搐了一下。

“而且我还知道他怎么招揽的你,一定是因为血熊吧?血熊那混球对你动手动脚,还让你没法吭声,巴顿将军出手帮了你的忙,顺便给你丢来一个橄榄枝。”

betty的脸开始扭曲——她说话的样子,就好似真的看到当初的情景。

不等她说话,仓库门口传来拍掌的声音。

紧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走进来,仔细看,他的金发有一半都发白。但笔挺的身姿与一丝不苟的衣服使他看起来很显年轻。苏星九和fiz对视一眼,这个人的脸他们俩都认得——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主席,巴顿。

他曾经做过陆军和空军参谋长,现在是最高军事长官,手里还握着一支海军陆战队。

他们做佣兵的,当然对各个国家的军事长官、国防部长等相关职衔的人很熟悉。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人是美国最高军事长官,苏星九可以用智商碾压betty,然而面对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时却没有胜算。她朝fiz看去一眼,在对方眼中找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情绪。

fiz低声且快速道:“别和他冲突,走一步看一步。”

苏星九看向巴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搓搓手,向他伸出去,“巴顿将军,幸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见您,是我们失礼。”

巴顿看起来就像个和蔼的大叔,他朝苏星九笑,伸出的手温暖且充满纹路,“你是在讽刺我?是不是怪我用这种方式把你‘请’过来?”

“不管怎么说,大概有一点吧。”

巴顿听了爽朗地笑起来,金色的头发微微颤动,“你是个有胆色的女孩子。”

苏星九耸肩,“否则我大概不会任由被抓住。”

巴顿又笑起来,“也许你是逃不掉呢?”

“反正现在我在巴顿将军您的手里,搓圆捏扁还不是您说了算。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讨要一件事,fiz是我的朋友,他只是个讲义气的蠢货,希望您可以无视他。”

“小九!”

“哦?”巴顿的蓝眼睛看向fiz,“你怕我对他做什么?不会的,我的女孩,也许我把你请来的方式确实……有一点特殊,但请你相信我,我会像对待客人一样对待你。”他说着伸手轻拍苏星九的肩膀,“就像一年多以前,池先生,我的朋友,他来求助我时一样。”

“他跟你求助?”

“说来话长。”巴顿侧过身,做了个往外走的姿势,苏星九跟上,他继续说:“有过一次,他在一个凌晨来找我,说要送给我一大批礼物。我想你猜不到那是什么礼物,他要送给我一大批毒品的消息。当国会的那几个老家伙知道我收缴了那样多的毒品时,你肯定无法想象,他们脸上精彩的表情。”

苏星九思绪走得飞快。

一定是尼基拉半岛的事情。

但闪念一过,她就露出惊愕又愤怒的表情,“他涉毒了?”

巴顿将军笑眯眯看着她,“你这是惊讶还是愤怒?”

“他竟然这样……他答应过我不碰毒的!”

“如果我现在问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会显得像你那位朋友那样蠢?”巴顿说着回了一下头,fiz正和剩下的人走出来,脸上是茫然而发懵的表情。

“我和池弈骁是什么关系,您不是不知道,是想从我嘴里听一听我说的话而已。”苏星九收起惊怒的神色,“很抱歉,巴顿将军,也许我这样说是冒犯的,但真爱面前人人平等。池弈骁他是我的男人,珊娜小姐横刀夺爱的手段,未免太难看了。”

“手段难看?”巴顿笑得很轻松自然。

苏星九道:“公平竞争我没有意见,但珊娜小姐之所以能够把我逼来美国,您帮助了她,对吗?按照池弈骁的性格,除非您出马,否则就算是美国总统的女儿,他也未必买账。”

“秦小姐,你是否对池先生太有信心?我敢打赌,他会对总统先生的女儿动心,如果她向他抛出一个粉红色的吻。”

苏星九笑笑,“前提是,总统先生女儿的脑子里有跟我一样的东西。”

巴顿停下来,碧蓝的眼睛盯着苏星九,“秦小姐这话的意思是……”

“虽然我认为巴顿将军您肯定早有耳闻,但既然现在您问出口,我当然以诚待您。我的记忆里存储着当年c国科学家李晓帆的毕生心血。”

巴顿的眼睛一亮,“你果然有胆色。那么,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我想与您交换池弈骁。我待在您这里,记忆中的资料任您索取,但池弈骁是我的。”

巴顿细细打量眼前这女孩一副只要儿女情长的模样,笑了,“秦小姐,这我恐怕没有答应的权利。池先生是不是你的,我说的不算。你和池先生有过交往,他什么脾气性格,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第313章 耳朵的主人

“就是因为我更了解他,所以才与巴顿将军您做交易。”

“哦?”巴顿似乎对她的说法很感兴趣,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

苏星九道:“比起和男人谈恋爱而言,跟他们谈论利益不是更长久么?巴顿将军,我想这一点您也比我更清楚。”

巴顿听了,爽朗地笑起来,“秦小姐,你真是有意思。”

“爱不爱的,到底爱多少爱多久,谁知道呢?但如果这其中有一副利益的算盘在,就算哪天感情如云烟散了,他照样还会留在我身边,不是吗?”即使是夜里,苏星九的眼眸亦能见亮光闪动,“珊娜小姐的到来让我看得明白,与其在乎那些鸡毛蒜皮的感情,不如谈点实际的事情。”

“恐怕秦小姐还是要失望了,我和池先生只是朋友关系。”

“朋友这种感情也要牵扯上利益才会更长久,没有什么区别。”苏星九耸了耸肩,“不如巴顿将军您考虑看看?”

巴顿并不回答,他和苏星九已经边说边走到一辆加长林肯车边,“秦小姐从老远的地方来到美国,先休息。我会让人安排你和你朋友的衣食住行,请务必在美国玩得愉快。至于你提议的事情……我想我们总是有机会说的。你说是吗?”

“当然。”苏星九答应得很是干脆,“巴顿将军这么客气,我就不假惺惺地跟您客气了。明天请给我送几套不是裙子的新衣服好吗?”

“没有问题。”

巴顿将军为他们准备的是中央大街上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苏星九和fiz住在相邻的两间。

一坐下,fiz就从隔壁房间窜过来,指着苏星九的鼻子连珠炮似的说:“你啊你,你说你有计划,我还真跟以前一样信了你,由着你。结果,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算计对象竟然是巴顿?!他是巴顿你知道吗?巴顿!你知道他身后的财团势力吗?你知道他的具体来头吗?你知道你家金主爸爸都得给他面子吗?”

“大概知道。”

“我可真是服了你了,惹毛他,你连自己怎么升天都不知道!”但想到她在巴顿面前还为他申请“免死金牌”,fiz的脸色又缓和,“说真的,你到底什么打算?”

“算计池弈骁啊。他以为得到了储存在我记忆里的资料后就可以把我踢开,高枕无忧地做巴顿将军的侄女婿,名利双收?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就是要他不得安生,一辈子只能在我身边。”

fiz听到她这样说,下意识环视一周。

口不对心地说道:“可他如果是巴顿的准侄女婿,你这样做,巴顿将军能听你的吗?”

苏星九轻轻一叹,倒在柔软的床上,“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手段吗?我当然可以选择继续做佣兵,提着一颗脑袋过日子。但是我累了,fiz,人一旦过过舒适的生活,就很难回去了。”

fiz的眼睛继续在房间里扫视,嘴上道:“以你的手段,怎么可能斗得过池弈骁?他爱你的时候,他是你的男人;他不爱你了,他就是独狼主。你呢?你是孤儿,没爹没娘也没背靠大山,怎么跟独狼主斗?”

“你这话就不对了。”苏星九从床上坐起来,表情很是愉悦,“我有我爹啊。我爹用他的技术,把那些军工资料植入我的记忆,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拿我当香饽饽看。”

“你就不想想你自己的安全?”

“他们必须让我活着。而且,提取记忆的方法是一架特殊的机器和记忆植入这种我本人没有掌握到的技术。折磨我或是弄死我,是可以直接导致军工资料彻底消失的。谁会这样做?”

“可我还是不安心。”fiz终于放弃在房间里扫视,在她身边坐下来,“毕竟那是巴顿将军。比如现在,你就不怕他在房间里安点什么东西?”

“他不会。”苏星九断然道,“拥有绝对实力的人是不屑于玩这种下作手段的,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做这种手脚,那未免太掉价了。”

话音落下,床上的两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fiz道:“说的是。”

与此同时,两人的对话被拆解成一个个音符,又经过分析和翻译,变成英语,声音从耳机里源源不断地流出,一丝不漏地进入两只略显苍老的耳朵。

耳朵的主人正是话题的中心人物——巴顿。

耳朵微微发红。

巴顿深吸一口气,放下耳机,暗自咒骂一声,又道:“这小鬼!”他对一旁的助理挥了挥手,“找机会把秦小姐房间里的窃听器拿掉。”

“是。将军,是否要安装其他……”

“不用了。”巴顿挥挥手,“这小鬼故意算计我,倒是有一套,我就遂了她的意思。她逃不出哪里去,恐怕现在,她巴不得待在我这里。”

以苏星九做佣兵的经验,发现不了房间里的窃听器才是异常。

故而,巴顿对苏星九故意的“激将”毫无怒意,反而觉得有趣。

苏星九也是吃准了这点,因此在与fiz唠叨完后,两人大摇大摆去餐厅吃饭,给巴顿的人拆卸窃听器留出一个贴心的空档。

“小九,我怀疑我以前认识的你,不是你。”

“那是谁?”

“不知道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上身的蠢货。”fiz理所当然吃了一记栗子,“你从前真的没这么老奸巨猾,是不是金主爸爸教坏你了?”

苏星九皱眉,“别老提他,烦人。”

“你们俩真掰了?”

两人在一张角落的餐桌坐下来,苏星九随手划拉点了几个菜式和饮料,等服务员走开后,她手指像弹钢琴那样在大理石桌面来回按动,“你怎么就能一直确信,我跟他不是真的分手?”这家伙似乎从头到尾就没觉得她和池弈骁闹掰了。

fiz果然一脸的当然,“真的分手?你金主爸爸那种性格,真的要分手,除非你变心。不瞒你说,你俩在一起后,我好好调查过他。诶,别这么瞪我行吗?我这也算是关心你好吧,而且我也没查什么,就是稍微查了下他的情史。”

苏星九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

“你查他情史?这还能给你查到了?”

“哟哟哟,你要是想听就直接说嘛,你这欲擒故纵的别扭表情,啧啧啧。”fiz打趣她,“你现在是不是很紧张?想听我说,又怕我说。”

苏星九龇牙咧嘴地吓唬他:“你再废话,我把你头按进隔壁那桌上的牛肉汤里去!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少卖关子了,跟谁学的臭毛病。”

“恼羞成怒是不是?”fiz笑嘻嘻的,“那你可听好了。”

第314章 海洋之心

苏星九屏息。

她和池弈骁来来去去有些年头,还真的从没问过他的情史。她多少是知道的,池弈骁从前不缺女人,但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与她在一起后就干干净净的,已经很是难得。

苏星九虽然在他面前时颇有小女儿姿态,本质性格上却是个实际的。

有许多事不能要求太多。

她也不是什么天之骄女,没道理什么好处她都得得着……

一番心理建设,呼吸平稳下来。

fiz说道:“你金主爸爸没什么情史。”

“……”苏星九脸颊的肌肉一抽,“你耍我玩?”

“当然不是,我是在说事实。但你金主爸爸那样的人,没情史才比较可怕吧?他们那种人,面临的压力和危险都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如果没有女人,他会找什么出口?要嘛杀人放火,要嘛吸毒升天。”

“好像有点道理。”苏星九瘪起嘴,“可他跟我在一起后,没有异常啊。”

“有可能是压抑了心里沉睡的野兽,现在算不算野兽苏醒?”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fiz顿了顿,似乎没找到特别合适的语言,继续说:“你需要有危机感。顶天立地的男人,崩坏只需要一瞬间。不像那些普通的日常工作族,过上几十年日子都崩不坏的,男人和男人也不一样。”

“说点能听懂的。”

“他心里的压力需要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对你舍不得,那对别人未必舍不得。”fiz分析道:“也就是说,只要发泄的对象不是你,他很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比如什么……珊娜小姐,话说得难听点,他要是玩sm的花样,对珊娜肯定下得去手。”

苏星九听得心里一寒。

fiz说的这个点,她从来没想过。

不由自主地,脑海中泛出先前的记忆:他似乎是提过关于做点出格的事情的话头,要不是她拒绝,恐怕就实施了。

有些念头宛如毒草在心里漫无目的地生长起来。

苏星九在桌子底下朝fiz踢了一脚,“你这玲珑心思,不去做女人真是可惜!”说完甩甩脑袋,闷头吃饭。

fiz见她这段时日难得敞开怀吃点东西,就不再提这糟心话头,“我也就说一嘴。不过你那金主爸爸不是什么正常人的思维,我说的这些在普通情况是成立的,到了你金主爸爸那里,说不定就是狗屁了。”

苏星九没再听他叽歪,沉心想自己的事,不知觉就吃下不少东西。当胃里实掂掂的,心里堵着的那股劲儿就消弭一些。

两人吃完从直梯回房。

这是巴顿的地盘,附近有不少他安排的人,表面上说是为安全着想,实际上不过是看着苏星九和fiz。苏星九带着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对他们表现友好,他们也就报以友好,在直梯里遇到还互相打招呼。

这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打过招呼后就聊起天来。

“多少年前了,那沉掉的泰坦尼克电影里的,也叫‘海洋之心’,心形蓝宝石。”

“所以这个命名是侵权吗?”说话的男人低低笑起来,“这些拍卖行大约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海洋之心’,以爱情之名骗男人的钱。”

“有钱男人的背后通常都有个无底洞不是吗?有钱的男人总是喜欢无节制花钱的女人,这是炫耀财富的一种方式。”

“那让我们拭目以待‘海洋之心’的买主?”

“这有悬念吗?”

两人说话间,苏星九和fiz走出电梯,他们的声音还传过来:“珊娜小姐喜欢那个项链,一定会有男人买给她。至于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想都不必猜。巴顿将军和……”

苏星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电梯。

fiz道:“他们该不会是在说你金主爸爸要给珊娜拍买项链?‘海洋之心’?”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八卦的男人很没魅力好吗?你收着点你那些废话。”她摸了摸圆肚皮,“我吃饱了犯困,回去睡觉。你别来敲我房门。这几天折腾来折腾去的,累死我,好好休息两天再说。”

fiz看她确实精神不济,就道:“我明天来找你。虽说巴顿会保护我们的安全,但他自己就是个危险因子,你还是不要太放松了。”

“明白的。”苏星九打了个呵欠,转过身往自己房间走,她没有回头,扬起手挥了挥,进去房间。

fiz直到她关上门才去开自己的房门,摇头叹气,“女人心大,就是容易幸福啊。”

苏星九瘫倒在床上,脑子里再次掠过“海洋之心”四个字,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困意如潮水侵袭,很快就把她攻占。

她竟睡了个整觉。

醒来时,热切的阳光正和窗帘的缝隙打闹,一个想要往里闯,一个则雷打不动地当门神。苏星九看了会那条落在地面上的光缝,起身把窗帘拉开,冬日的阳光就笼罩了她。

深深吸气,她感到一阵清爽愉悦。

一番洗漱后,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时间是上午十点,这个点不知还会不会有新闻播报。苏星九拿着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转过去。突然屏幕上一个玻璃柜的画面引起她注意,那个玻璃柜旁边站着个黑西装男子,正滔滔不绝地对玻璃柜里的东西进行讲解。

海洋之心。

说什么来什么,那条昨天说到的项链此时正安静地躺在玻璃柜里的豪华首饰盒中,它散发出夺人心魄的蓝光,即便是苏星九这种不太喜欢宝石首饰的人,看着也感到一阵惊艳。

确实是美丽奢华的项链。

她听了一阵,以为这是拍卖会现场,升起好奇心,想等等看所谓的“买主”。没想到,这是拍卖回顾,那个黑西装的男人表示,有一位神秘男士买走了尊贵的“海洋之心”并当场送给一位同行女士,令全场哗然。

男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拍卖会的场景,亚洲脸的英俊男人,富豪,气质出众……苏星九越听越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她果断关掉电视。

再度瘫回床上时,昨晚吃下去明明已经消化干净的食物突然间刷起存在感来——以酸水的形式,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最终没有忍住,捂着嘴起身跑去洗手间。

整个胃似乎真真正正地清空了,苏星九趴在浴池边,神色默然地坐了好几个小时。

第315章 生日宴会

第二天,苏星九的房间门铃一大早就响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在床上翻了个身,混沌地想:“一定是fiz。”并不打算搭理。

再度睡过去又醒来,太阳已经窜得老高,时间是接近中午。她看到手机里的未读信息,点开,fiz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消息,说tech下达了一个新任务,他需要走开几天——看来巴顿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这样也好。

突然,一个念头跳进她的脑海。

fiz一小时前才说要走,那大早上敲门的是谁?

苏星九起床整理,本想去前台问一声,没想到一打开门,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就从门边的墙上直起身,笑吟吟望着她:“秦小姐睡了很久。当然,我想首先应该对你道歉,是我来太早了,所以……等在门口的这几个小时就算作我打扰你睡眠的惩罚好吗?”

“你……和巴顿将军长得有点像。”

男人爽朗地笑起来,“所以他是我父亲。”

哦,这是巴顿将军的独子——威廉。

苏星九看着他高大帅气的模样,把一句腹诽在肚子里揉来揉去,终于是没说。她也笑笑,人挡在门口,没有要把人请进去的意思,对方大概也察觉到这点,因此没有过多客套话,直入主题道:“大早上打扰,是我想冒昧地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果然很冒昧。

她跟他认识吗?这是第一次见面。

但这样的邀请,显然不是完全出于威廉本人的意愿。

苏星九道:“什么时候?我没有带礼服。”

“宴会在明天晚上,就定在这家酒店。今天下午,我会让我的助理陪你去买礼服。请秦小姐不必客气,看中哪一件,尽管记在我的账单上。是我突然邀请你,由此产生的费用自然由我负责。”

她想了想,点头:“没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她关上门。

威廉站在门口看着关得严实的房门一阵愕然,直到不远处负责监视的人出声:“巴顿先生,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你起了想要追她的心思,恐怕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女人的心思很不好猜,她这类女人的心思更难猜。”

威廉笑笑,“听起来你经验丰富。”

对方摸了摸鼻子,“我们奉命监视她这么几天,她可是丝毫没有给我们脸色看。就这点来说,就很不寻常了,你说是吗?”

“的确。”威廉点头,再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原本他不过是听了父亲的吩咐过来通知她参加宴会,此刻心中却有些新奇劲儿。

吃过午饭,威廉的助理带苏星九去买礼服。

苏星九在奢侈品满堆的商场里逛了半小时不到就挑中了一件香奈儿高定小黑裙,款式端庄优雅,背部却有大片黑色轻纱,端雅的气质里就融入一丝野性与魅惑。当然,这些不是她选择这件礼服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这件礼服很贵,价格上有一串赏心悦目的零。

既然威廉要当付钱的冤大头,她不挑件贵的,岂不是血亏?

苏星九想了想自己的银行卡,做佣兵时留下来的一些钱足够她用后半辈子——普通人的后半辈子。那些钱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她不打算哗哗哗地用,毕竟都是血汗钱呢!

在思绪触及池姓男人之前,她甩了甩脑袋,对着镜子里穿黑色高定礼服的女人一指,“我就要这件了。”

当账单信息摆上威廉的办公桌时,他皱起了眉。

那东方女人还真是不客气。

但当生日宴会这天,苏星九穿着那件黑色礼服走向他时,威廉蓝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艳,他毫不掩饰地惊呼一声,“天,秦小姐,你今天漂亮极了!”

苏星九近段时间一直都吃不好,因此整个人消瘦不少,却正好把她先前的那点丰润给瘦没了,锁骨与蝴蝶骨都露出性感的曲线,腰身纤细,裙摆下方一截白皙的小腿,配上高跟鞋后,整个人焕然一新,浑似上流社会的名媛。

但她又与那些终日游走在高级场所的名媛们有一些不同,她不谙“名媛之道”,清亮的眼睛里是澄澈的漠然,举手投足间是潇洒流畅的利落,没有拘谨,也没有刻意的作态。

威廉的蓝眼睛冒着光,“你简直是一颗东方明珠。”

苏星九的眉头抽搐,忍着一口吐槽的恶气,很没诚意地笑了笑,“你夸人时用的词汇真是很不讨喜啊。”

威廉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不把礼貌当回事,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那搞不好只能说明你对我有意思。”苏星九走到他身边,手挽上他的手臂,两人往宴会厅走,“正常来说,只有混球能够适应没礼貌的人。”

说到这里,她感觉很是解气——虽然池弈骁不在,背后暗骂几句也是爽的。

然而解气的爽劲儿很快就消失。

偌大的宴会厅里站满了人,即使如此,那个人的身影还是第一时间进入她的眼帘。

那个人少见的正式,穿一身黑色西装,身姿修长挺拔,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邪魅笑容,三分真意,七分戏谑,他一贯是那样。

苏星九感到心被针扎了一下。

应该想到的,这是威廉的生日宴,就算珊娜远在意黎,也会赶回来。而她赶回来,就意味着……池弈骁也会来。

他们现在关系挺好的,不是吗?黑色西装与银灰色礼服长裙,真是他妈的搭配呢。

苏星九远远看两人一眼,心底有一阵又一阵升腾的戾气。她感到自己的情绪有面临失控的危险,故而挽着威廉的手渐渐发紧。

威廉的蓝眼睛在场内逡巡,看到远处的珊娜和池弈骁后,他的笑容染上一点坏心思,“看来,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了?我妹妹确实不讨人喜欢,她总是光芒四射,让无数男人不由自主地沉沦。很不幸,你的前男友就属于沉沦在她身上的其中一位。但值得高兴的是,你前男友从条件来看,唔,似乎很有竞争力呢。”

苏星九眸光冷漠地瞥他一眼,“谢谢你的夸奖哦,说明我以前眼光也真是不错呢。”

威廉心中讶然,他这几句话可以说是故意往她身上扎刀子了,到时没想到这个女人能够当场不发作——按照父亲的说辞,她是个鬼灵精,却不特别善于隐藏情绪。

说话间,珊娜已经挽着池弈骁的手臂向这边走来。

第316章 前任相见

银灰色的礼服在强烈的灯光下闪着粼粼波光,走来的女人身姿翩跹优雅,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礼服上布满亮片,鱼尾裙的设计又使她看起来像一条美人鱼。

这两个动物,苏星九都不喜欢。

孔雀使她联想到蒋颖杰,那个女人现在恐怕还在医院解决浓硫酸的后遗症。

美人鱼从水里来,她讨厌水。

而珊娜一开口说话,苏星九就深刻认识到,她并不一定只是不喜欢孔雀和美人鱼,她是不喜欢眼前这个叫珊娜的女人,因此厌屋及乌。

而最刺眼的是她脖子上那条项链——狗屎的海洋之心。

“哥。”珊娜举起她手里的香槟酒杯,“生日快乐,在你迈入四十大关之前,我有机会认识我的嫂子吗?”

“我把这看作你的祝福了。”威廉喝下一口红酒,转向池弈骁,“池先生,好久不见。这次我事务缠身,珊娜替代我去意黎与你商谈,希望她没有给你添麻烦。”

“当然没有。”池弈骁举了举杯子,不知是不是苏星九的错觉,她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等她看去时,池弈骁正和威廉说话,“商谈很顺利,珊娜小姐相当专业。唯一的遗憾是我们少喝了一杯酒。”

“这杯酒现在补上了。”威廉笑笑,他显然是故意,手搭在苏星九腰上把她往前一带,“这是我的女伴,秦小姐。”

池弈骁神色自若,没有接话。

珊娜就出来打圆场,“哥,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恶作剧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宴会,我可不在乎它会不会被什么不稳定的因素搞砸。”

“不稳定因素?”苏星九笑着接过话头,随即转脸面向威廉,“我可以对号入座认为她说的是我吧?你刚刚还说我是第一个让你觉得很不礼貌又很喜欢的人,看来是骗我了。明明你这妹妹就不礼貌得很。”

话音落下,四个人之间的气氛有微妙的变化。

琥珀色的眼睛视线落在威廉的手上——那只手正圈着苏星九的腰。

珊娜则敛去笑容。

威廉双手一摊,“那我现在是不是只剩下道歉了?”

“我不接受。”苏星九说,脸上却没有生气的表情,她退开一步,“似乎有大一批人正在往这里来,你自己应付吧,我要去吃东西了。”

威廉眼见她说完话就顾自己走开,越发感到苏星九的率性正如一朵淬毒的玫瑰,慢慢侵蚀他的心。

“她似乎一直是这样,任由自己的脾气。”

见池弈骁还是没说话,珊娜道:“谁知道呢,女人在失恋后总是状态不好。”

很快,巴顿的儿子和侄女就被别人包围,巴顿家的人总能在各种宴会上收到这种待遇,无论宴会的主角是不是他们。就好像在国内时,唐牧深兄弟去参加宴会一样。

宴会场地很大,苏星九随便往几处人群钻了钻,就再也看不见那对兄妹。

她坐在一个长方桌前,安静地吃一块海盐蛋糕。

手伸向装着红酒的高脚酒杯时,在半途,那酒杯被人拿走,以一杯橙汁替代。苏星九一脸的既来之则安之,毫不在意目标的改变,拿起橙汁,就着海盐蛋糕边喝边吃。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海盐蛋糕竟然有酸味,且发涩。

苏星九眨了眨眼睛,把最后一口蛋糕咽进肚子里,看向始终默然无语站在附近的男人,她领悟到——酸涩的是她的心。

吸了吸鼻子,高脚杯里的橙汁被她一饮而尽,“看不出来,你对前女友还这么关心呢。这习惯可不太好,当断则断才是你的作风吧?”说着,她叹了口气,“不过,我也不是太了解你,也许这才是真的你。”

琥珀色的眼眸生出一丝裂缝。

他看着她强忍着情绪说讽刺的话,注意到的是她清瘦不少的脸和骨感的身体。才几天,她原先脸上的肉嘟嘟竟然都不见,锁骨和背也不显玉润。

她瘦了好多。

是吃不好还是睡不好?明明肚子里还有一个,她这样憔悴,还撑得住么?

池弈骁要狠狠攥住拳头才能忍住抱她的念想,他听到自己波澜不惊的声音在说:“喝多了酒容易说胡话。”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就赌气似的要伸手去拿一杯酒,池弈骁毫不犹豫地再次拿走那杯酒,一口气喝完,不知是警告还是忠告,他压低声音,“巴顿的手段又辣又狠,你也知道他的身份地位,能坐在那位置上的人,不好打发。”

苏星九默然看他,突然踮起脚尖,双手搂他的脖子去吻他。

池弈骁睁大眼睛,一时被她的行为蛊惑,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摸在她后背大片的黑纱时,眼角余光捕捉到巴顿的身影,电光火石间,他推开苏星九。

他本想说上几句话,但目光触到她委屈的表情和盈满泪的眼睛时,什么也说不出了。

也就这会,巴顿将军已然走到面前。

他碧蓝的眼睛来回看两人,“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

苏星九瘪着嘴,眼中的泪落下来,像小女孩发脾气瞪着池弈骁,话却是对巴顿将军说的:“你让威廉邀请我参加这个宴会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故意让我看到他,勾起我的情绪,再让我出丑。”说着,她的脸转向巴顿,“我跟你有什么仇,你非要我难过?”

巴顿愣了愣,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不知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侄女完美无缺,美丽迷人,多少人为她倾倒,我承认她很厉害,这样够了吗?就算我想用我脑子里的资料来绑住池弈骁,也挡不住你侄女的魅力无双。巴顿将军,你真厉害,你的侄女也厉害,你们全家都很厉害!”

“秦小姐,我……抱歉,我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

“什么误会?”苏星九越哭越凶,池弈骁看她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怀疑她借着眼前的契机发泄自己的情绪,但似乎是成功了,“我才不想管你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池弈骁,还有你巴顿将军。我记忆里的资料,只有我,只有我有全部。没有人从我这里,拿走过全部。不管谁想要它,都得经过我,想看轻我耍弄我?你们会后悔的!”

说完,她毅然转过身,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巴顿看到池弈骁惊讶的表情,“池先生,我的朋友,看来不管是谁都有失策的时候,你说是吗?”

池弈骁的声音略低,却恰好落入巴顿将军的耳朵,“她拿出的不是全部资料,怎么可能……”

巴顿将军轻轻耸肩,再度看向苏星九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

第317章 君子协定

苏星九并没有离开,她来到露台。

夜风清冷,一点一点侵蚀着体温,唯独没有侵蚀到腰部。那里仿佛还留着刚刚池弈骁抱她时的温热感,像以往的许多次,只要她扑向他,他的臂膀就会下意识地圈扶住她的腰身,是因为身体的记忆比感情更长久?

这不是正确答案。

池弈骁的潜意识才是正确答案。

苏星九默默回忆刚刚的画面,她清楚记得当那只大手移开装着红酒的高脚杯时,手心面向她,掌心中间处有一个黑灰色的疤点。

她不知有多少次,坐在他腿上玩他的一双大手,把自己的手与他的大手比对,五指对五指,在指尖施力,把他修长的手指压弯,有时是与他五指相扣,摩挲他的指腹……她对他的手太熟悉了。

池弈骁的掌心从来都是干净的。

那么黑灰色的疤点是怎么来的呢?

苏星九当然不会忘记他说分手那天,他在她面前抽的烟——这也是他的反常。

那个疤点是烟头烫出来的。

得出结论时,苏星九感到自己的心好像也被烟头烫了一下。

她在这个时刻慢慢理解到池弈骁非要说分手的理由,他不是故意要把她推开,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而是他需要她的伤心,那种无法演绎出来的,真实的伤心。

这才是唯一能够骗过巴顿的利器。

以巴顿的手段,知道他们之间的二三事并判定他们的感情联系,不是难事。但巴顿难以得出结论的是,池弈骁对苏星九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如果他一旦判定,苏星九于池弈骁的重要程度可能盖过一切,那要对付池弈骁可就太容易了。

弄死她,弄残她,任何形式伤害她,各种手段简直信手拈花。

可要是不知道呢?

以巴顿的性格,看待苏星九就会使用另一种目光——利益权衡。尤其是当苏星九“因爱生恨”,以记忆中所存储的军工资料作为筹码时,她就变成巴顿需要争取的人,哪怕是一颗棋子一样工具,他也要保她无虞。

苏星九在想明白这点后,才有了刚刚那一出。

一样绝对虚假的东西很难被装饰成真实。

但一样半真半假的东西,却极其容易装饰成真实。

虽然有演戏的成分,可心酸和委屈却是真的——因为珊娜脖子上那条狗屎的“海洋之心”。

算起来,池弈骁这混球还没给她买过这样贵重的东西,尤其还是大摇大摆在拍卖会上买下来,当场送人的桥段。又狗血又扎人,她当然嫉妒了。

苏星九靠着露台上的栏杆,感到手脚越来越冷,她缩了缩脖子。

和身后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威廉磁性低沉的声音,“我想我又要和你道歉了?很抱歉,我父亲的话让你不愉快了。如果有机会,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与我共进晚餐吗?也许明天晚上的时间。”

她转过身来,神色淡然注视他。

在这一瞬间,威廉似乎可以理解当初池弈骁喜欢她的原因。

纤细干净的脖子与脸在夜空幕布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白皙,脸庞娇俏却在眉宇间带着清冷,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的眼睛,乌黑清澈,无声胜有声。

威廉感到面红耳热,不由自主地低头轻咳,“你同意吗?明天的晚餐。”

“嗯。”她轻轻应声,悠然走来,“预先提醒你,如果你想和池先生一样,采取感情攻势来索要我记忆中的资料,恐怕你要失望了。”没有温度的声音撞击威廉的耳膜,“同一个人怎么会在同一个陷阱里掉进去两次呢?”

威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为她感到一阵心痛。

因为她记忆中的军工资料,这个女人是否感受过真真正正的感情和温暖?

也许根本没有。

当人们被巨大的利益吸引时,谈论感情则显得非常幼稚可笑。

尽管千百年来,文学作品孜孜不倦地歌颂真情与真理,然而在现实世界里,却并不适用,或者说,发生的几率并不高。

也许就是因此,那些文学作品才要不厌其烦地歌颂真理与真情吧。

威廉看着她冷淡的背影,思绪万千。

与此同时,在池弈骁和巴顿将军的两人会谈里,气氛却有些微妙。

池弈骁神色淡然地摇着手里的红酒杯,像在说一件自然不过的事情,“珊娜的事,延后吧。巴顿将军,我想,刚刚的情形你也看到,我需要确认一些消息。”

“怎么,后悔了?”巴顿眯起眼睛笑,似乎一点不在意对方拒绝的人是自己的亲侄女,反而为他担心似的,“想挽回一颗破碎的女人心,可不是容易的事。”

“她爱我。”池弈骁很是自信,“还爱着我。”

巴顿一口喝掉杯里的酒,“这个答案似乎需要时间证明。”蓝眼睛在宴会场里看了一圈,“不如我们来个君子协定?她要是爱你,把全部的资料给了你,我向你多增加百分之二十的业务量。反之,你让出百分之二十的利。”

听起来是打赌,实则是一场生意。

池弈骁没有说话。

巴顿道:“百分之二十不足以使你动心?我的朋友,多日不见,你似乎胃口变大了不少。”

“这百分之二十的业务量我可以不要。”

“什么?”

“我要乌蟾和sm速递。”池弈骁勾起唇角,巴顿将军暗中和这两波势力合作,是他不久前才查明的事。

他原以为巴顿是美国政界的一股清流,却没想到只是隐藏得比较深。怪不得曾有美国的媒体认为,美国之所以能够在金融风暴中屹立不倒,靠的是毒品经济。倘若任何事都趋利,毒品交易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比它更简单暴利的吗?

巴顿闻言,脸色微变,“你要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朋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巴顿将军,我们国家有句话叫,明人不说暗话。不瞒你说,乌蟾的一半业务都被我砍掉,他现在急需要一个冤大头救他。”

池弈骁与乌蟾的恩怨,巴顿多少都知道——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曾算计他,妄图使他手里沾上毒。池弈骁当然不是什么息事宁人的性格,势必要讨回来。

巴顿对此无异议,转而道:“池先生和sm速递有新仇?”

“旧怨。”池弈骁淡淡一笑,“如果不是他算计我母亲,大约轮不到我来到这世上。巴顿将军,你说我是该感谢他呢?还是把他卸成八块?”

巴顿的蓝眼睛满是愕然。

以池弈骁的性格,把这样的事情摆到明面上说,当然不是为了卖惨。他不过是用了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告知巴顿——这个仇一定要报。

第318章 风水轮流转

在一张宽大的欧式大沙发上,坐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神态轻松地翘着二郎腿:“我听说过,c国人一直都是这样,对上一辈留下来的仇怨总是很介意。他母亲一定是受到欺负,猜测得过分一些,也许是被强暴。”

“身份查清楚了?”

“嗯,他叫唐明德,c国唐家人。是池先生的……不管怎么说,亲生兄弟。”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头发金白的巴顿将军,在听到“亲生兄弟”的说辞时,他皱起眉,大约是对这个词感到不适,“亲生兄弟……”

沙发上的男人耸耸肩,“他和唐老先生的孙子差不多大。”说到这里,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父亲,像他那样的人,被仇恨蒙蔽心眼,就会使用一切手段达到目的,像一只疯狗乱咬人,我们还要继续跟唐明德合作?”

巴顿微微皱起眉,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许久,他说:“先维持现状。我想看看,他会为了报仇做出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威廉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在手里把玩,“秦小姐一句话,他就能在宴会上和你提出不要珊娜。按照以往他的作风来说,他显然不是有意得罪你,而是报仇这件事在他心里更重。他会不择一切手段得到秦小姐。”

“你不要总是猜测这,猜测那,静观其变再说。”巴顿吐出一口烟,“秦醒那里,你看住她,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你爱上她。过几天,会有记忆学科的专家来到这里,所谓的提取记忆的仪器,将会进入制作进程。”

“哦?”威廉的蓝眼睛流露出欣喜与惊奇,“我很期待。”随即他又摊手,“看来,为我和秦小姐的‘爱情’留出的时间不多了。”

巴顿睨了他一眼,没有多说。

威廉一向是个花花公子,和那些只会花钱玩女人的花花公子相比,他能给巴顿将军打个帮手,有“继位人”的能力,因此在业内一直被认为是黄金单身汉。而他也一直乐于保持单身,毕竟这对他更有利。

巴顿将军的儿子的爱情,是可以创收的。

在这一点上,威廉偶尔感到愉悦,偶尔又厌烦。他觉得自己和那位秦小姐是有共鸣的,他们都靠父辈的成就而同时吃到蜜糖与砒霜。当那些重量级的军工资料被植入秦小姐的记忆时,她才几岁呢?她有决定权吗?就好比他生在巴顿家。

一想到这些,威廉就对即将到来的晚餐很是期待。

他特意定在一家高档日式料理店,为了配合秦小姐的饮食习惯。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想,当苏星九来到日式料理店门口时,脸色不太好。她不喜欢刺身类的食物,尤其是三文鱼海苔寿司这样的菜式,她和池弈骁在明及湾时没少吃这些东西,大约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那食物不管怎么做都有些腥气。

海水的腥气或是鱼的腥气,她都不喜欢。

当然,这些私人的感受她不会告诉威廉。

就像从前每次执行任务,她极少和fiz,撒曼抱怨条件不好,饮食不舒服,好似这些话题就不该和他们说。这些话题是属于池弈骁的。

想到这里,苏星九眼睛余光扫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

不久前的7桌和59桌,现在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威廉见她从进到餐厅后一直到现在才露出笑意,不禁注意到她餐盘里的炸鱼,“你喜欢吃炸鱼蘸酱?”满桌子的刺身她几乎都没碰。

“还好。”苏星九吃得很慢。

威廉笑道:“你怕吃胖吗?我不在乎与我共同进餐的女士吃多少。你有胃口,就放开吃,吃得开心最好。这是我对你的赔礼。”

苏星九笑笑,她又想起从前在池弈骁面前企图维持优雅小女人形象的时光。

威廉看她表情愈发和缓就仿佛受到激励,打开话匣开始和她聊天。然而他的话匣子和苏星九却是对不上的。

苏星九也没料到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明明有个痞子般的爹,开口闭口聊起天来竟然是莫扎特肖邦和肯尼迪,甚至还聊到但丁与莎士比亚。她有两年没接触这些了,上一次接触到,是tech的一个任务,需要从某位剧作家手里拿到一份资料,她于是一边戴着耳机,一边听fiz远程提供信息,做了个传声筒。

现在坐在这优雅高级的餐厅里,没有耳机也没有fiz,她只有保持微笑了。

不远处餐桌上坐着的两个男人则频频朝苏星九这边看。

“老大,那家伙在说什么玩意儿,你能从唇语读出来吗?为什么他说起来没完没了?星姐怎么还没觉得烦呢?”政河的嘴犹如解说器,叨叨个不停,还补上不少他自己的揣测,越说越觉得苏星九要被一个金发碧眼的混球追求走了。

对面的男人则气定神闲,嘴角甚至挂着笑意。

“安静点。”他碰也不碰筷子,“找一家中式菜馆,等他们结束后带你星姐过去。”

“……什么?”政河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大你确定星姐会想要搭理我?”

池弈骁认真思考他说的话,转而道:“你去定地方,隐秘点,我带她去。”

政河咽了口口水,“你确定她会理你?”

他们两人现在在苏星九的心里难道不是同一个等级的王八蛋吗?哦不,池弈骁的王八蛋等级肯定比他高多了。尤其是,他在来美国时还火上浇油去了趟拍卖会。

所谓“老大心,海底针”,在知道星姐怀孕时,他这英明神武的老大还像个愣头小子那样说要直接飞美国,生怕苏星九有个闪失。但冷静下来后,却不知怎么想的,就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比如现在,他似乎对自己的感情处境没有清晰的认识,眼看着苏星九和那个什么鬼威廉相谈甚欢,竟然还笑得出来。

即便腹诽,政河还是夯实地订好餐厅,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苏星九和威廉才有动作。他依稀记得,苏星九是不爱吃刺身这些东西的,即使是秦眠那种神仙级厨艺,她都不买账。

两人起身后,威廉去结账,随后苏星九跟着他出餐厅。

政河与池弈骁两人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具体交谈什么,只看到威廉站在门口和苏星九说了不少话,最终他开车把她放在一条步行街。威廉没有下车,他坐在车里和苏星九告别,独自一人离开。

苏星九站在步行街的栏杆边,政河就下意识觉得——她在等老大。

第319章 不能更换的地基

晚风寒冷,又是一年冬来到。

苏星九闻着风里的气味,有栏杆的冷冰金属味,有路过行人的香水味,还有淡淡的松木清香,附近大概种了一些树,只是在夜里看不清。

她一个人怡然自得地闭起眼睛,把所有关于感官的任务都交给鼻子与耳朵。

约莫过去五分钟,她闻到一阵裹挟着烟味的香根草气息。

很熟悉,那气息仿佛带着温度,由远而近,很快就把她整个人包围。她被拢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柔软的薄唇落在她颈侧,低沉沙哑的嗓音叫道:“阿星……”

苏星九唇角漏出笑意,静静站着一会才把他推开,与他拉开距离时,唇角的笑意就收敛起来,声音也冷硬,“你离我远点,抽烟的男人身上都臭死了。”几乎是无意识地,她一边说着,一边半嘟起嘴,“威廉他就不抽烟。”

男人原本微微皱着眉,似乎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虽然近来烟瘾常犯,但今天他一根烟都没抽。而听到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他就笑开来,近乎无赖的模样,说道:“他不抽烟就不抽,和我们无关。”

“谁跟你是‘我们’!”苏星九瞪他,“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的,你不爱我了。”

“阿星……”

“我相信你,你不爱我了。”她挑起眉毛,还打算说点什么,但看到池弈骁身体微微朝她倾过来,就脱口道:“你敢用强吻强抱的那些烂招数,我就永远不理你!”

他闻言站直身体,好声好气地说道:“阿星,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

“那就是明白了。”他红润的唇角勾起她熟悉的笑容,“阿星,我想抱抱你,就让抱一下。”

苏星九听着差点心软。

他又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这几天?

“想个头!姓池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看新闻?‘海洋之心’?嗯,你想我想得很大手笔嘛。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给我讲,那个鬼项链其实是买给我的,我也不会原谅你!”

他不知什么心思,竟耿直道:“那个项链是珊娜要,才买下来送她,不会转手拿来送你。你怎么会要那种东西?没什么好的。”

苏星九给气笑了。

原本她心里还有些期待与欣喜,几句话听下来,期待与欣喜都消失无踪,心酸与委屈倒是排山倒海,“你现在最好不要理我,转过身,回你住的地方去。我不要看见你!”

“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她拎起手包就打他,“和你的珊娜说去,我跟你没话讲!”

“阿星!”池弈骁连忙上前一步抱她,不敢用力,一边吃她的打,一边把她搂进怀里,“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这混蛋!”苏星九吼他,却更委屈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对不起,阿星。”池弈骁的声音愈发低沉,“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让你受苦。”

明明心里也心疼他,但此刻苏星九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到前段日子自己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的难受,想到他每次她想他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甚至给她一种“正和珊娜在一起”的错觉,又想到那“海洋之心”……

她有太多委屈。

但现在除了骂他一句混蛋,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苏星九哭了一会,心里还是不痛快,她闷不吭声靠着栏杆,却因为池弈骁也在身边,奇异地感受到一阵最近这段时间依赖一直没有感受到的安心。

池弈骁偷偷看她的脸色,手从她背后伸过去揽她的腰,问道:“你最近吃得好吗?”

“关你什么事?”

怀孕的事滑到嘴边,他最终选择不说,苏星九这态度使他想起之前政河的提醒,如果这时候说出来,她又在气头上,搞不好真的以为自己是因为孩子才转变策略,于是道:“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你吃不好睡不好,人不舒服,我看着是难受的。”

“你看不到。”她横了他一眼,“少在那装。”

“阿星,我知道的。”他无奈,“是我不能那样去关心你,在那个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语气难掩悲切,“早知如此,也许当初我不做这个‘独狼主’会好得多。”

“你不做‘独狼主’,我们就遇不到。”苏星九软和语气,“再说,没有你关心我又不是会死,我吃了吐,吐了吃,不也好好的。”

池弈骁侧身抱她,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任凭冬夜的风吹在身上。他抱了一阵,就脱下自己的风衣套在她身上,风衣大出很多,从前这衣服穿在她身上不是这样的。她真的瘦许多,连面颊都凹陷进去不少。

池弈骁摸着她的脸,“阿星,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独狼主’,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一个……也许是工薪族,上上班,朝九晚五,也许还随着年纪增长掉头发,肚子上有肥肉。如果我是那样的我,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听着这描述,苏星九突然笑出来,“秃顶?啤酒肚?你也会担心这些?”她越说越是笑得开怀,“我以为你从来不会想这些呢,原来神通广大的池先生也会担心这些人间的忧愁啊。”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啊,但你这样问我有什么意义?”苏星九窝在他怀里,头靠着他胸口,“对一个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好活着的人来说,谈论那么久远的未来,太虚无了。阿骁,我也想过,想过很多次,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一对情侣,会怎么样。”

他搂着她的双手收紧,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一点温度。

“但没有这种如果。我是秦醒,你是池弈骁,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不能改变的事就已经注定好了。就像一个地基,它打在那里,无论如何,你只能在那个地基上造房子。我们换不了地基的,只能选择造一栋怎样的房子。”

池弈骁听着,莫名心里安定。

从前是他安慰她,现在她反过来安慰他。不知是不是她怀着孩子的缘故,大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苏星九,浑身上下都有股坦然的温柔。

第320章 一言难尽

政河把苏星九送到酒店后,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感叹。

“星姐真是太聪明了!”

他到现在才理清楚两个人的行为。

池弈骁故意疏远并说分手的缘由,他是知道的。故而他一直都在害怕,如果苏星九真的当真了呢?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来讲,女人真真正正陷入感情的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哪怕有燃眉之急,也有可能先谈感情再谈理智。

某种程度而言,政河比两个当事人更操心。

他害怕苏星九真的离开老大,从此结下解不开的误会与心结。

又害怕苏星九不把眼前的伤痛当一回事,那意味着她没有那么爱老大。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大好,但偏偏,苏星九就是这么骨骼清奇地自己创造出了第三个结果。她跑来美国找巴顿,硬生生把自己从一个靶子变成了一块香饽饽。尤其是她现在的作为,使得老大亲近她变得尤为自然。

巴顿将军还会因此认为,池弈骁就是个趋利的无感情的机器。

政河现在终于理解,那天池弈骁在生日宴会结束时说的那句,“她真好。”

虽然从池弈骁的实力来说,他和任何一个女人相爱都是蛮合理的。但从政河的角度来说,池弈骁的选择其实很有限。

如果他爱上一只需要呵护的小白兔,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危险涌向小白兔,把她抓起来威胁他;如果他爱上的一头性格刚猛的豹子,那这只豹子就很可能会闯出祸事,搞不好哪天就把他害死;如果他谁也不爱,挑个强强联合,比如珊娜那种,一辈子得过得多可怜多无趣?

政河换了三百六十个角度分析池弈骁和苏星九的爱情,得出的结论都是这两人只能跟对方在一起才会幸福。

“这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双是不是?”政河朝后视镜瞥去一眼,他刚刚结束自己滔滔不绝的论断,“老大你没在听吗?”

池弈骁嘴角含笑,“你拍马屁的功夫进步神速。”

“老大,不带你这样损人的,我这是真心话。”

后视镜里的男人就气定神闲地轻笑,政河眼尖地发现,前段时间萦绕在他家老大眉宇间的戾气与暴躁似乎消去不少。

看吧!爱情的魔力!

爱情确实有魔力,而这魔力的初起,往往是不可思议,甚至……莫名其妙。例如现在正等在酒店大厅里的威廉,在一眼看到苏星九进门时,他就迈开长腿走过来。原本大约是想好了要说的话,视线落在苏星九披在外面的风衣上时,喉咙口一哽。

他突然忘记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了。

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道:“这是池先生的风衣?”

“嗯。”苏星九简短回答,“你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总不会又要因为什么事情赔罪了吧?”

威廉不答反问,“你再次接受他了?”

苏星九原想说这关他什么事,但好歹是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巴顿将军的儿子,耐着性子,她撇过头去说道,“没有。只是在散步的时候遇到,现在天冷,他表现了一下他徒劳的绅士风度。”

威廉飞快地从“徒劳”这个词中抓到了苏星九的态度。

他表情缓和,“池先生果真还是无法忘记你。我听说,最近他和珊娜关系不太好,似乎是在吵架。哦,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他吵他的,关我什么事。”苏星九略显冷淡,“不过威廉先生,似乎到现在为止,你还没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我没什么事。今天吃完饭你说想一个人走走,我有点担心你,就在这里等等看。你也知道,即使纽约治安不错,但像你这样的独身姑娘一个人晚上在外面……也不太好。”

“威廉先生是对什么有误会呢?”苏星九突然笑了,她靠在大厅的沙发背上,整个人状态很是放松,双手抱胸,墨黑的眼睛盯着威廉,“我独身一人在外,受到威胁的人恐怕是别人吧?”

威廉这时才想到——她是tech的a级佣兵,不禁有几分懊恼。

“不过,谢谢你的关心。”苏星九朝他伸出手,“感谢你在我难过的时候和一起吃饭,还担忧我。不管有多少真心,我都想谢谢你。”

威廉一愣,身体比脑袋更快行动,他也伸出手回握。一直到愣愣看着苏星九径自走向电梯,心里感受到的震动还使他无法回神。

与他交往的人太多,那些人多少都心里明白,他在这段感情里付出的真心几多——普天之下的女人都有敏感的直觉。但她们几乎从来不会点破,比起点破,她们更留恋这段关系所带来的利益。

当然也有一无所有但坚持追求真爱的女人,可那些女人他碰不到不是么?即使碰到,他的父亲也不会允许他和她们有过多感情牵扯。

夜里,威廉在自己的洋房把自己灌得烂醉。

这直接导致第二天,当那批被他父亲请来制作记忆提取机器的科学家们到达机场时,他的手机被打爆也没能把他从床上叫起来。珊娜替代他去机场接人。

巴顿将军听说后,脸沉了沉,一句话没说。

科学家总共有五个人,其中两个半头白发,剩下三人……

一言难尽。

苏星九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指着其中一人道:“巴顿将军,您应该知道他是谁吧?我拒绝他参加这次的记忆提取项目,为了避嫌。”

巴顿将军刚刚从一场冗长的会议解脱,现在骤然进入另一个僵局,脸上难免带了些情绪,他紧抿唇,“他是池先生的得力干将,从技术角度来说,我没有理由撤换他。更何况,这一次,是我请他来的。”

苏星九似乎一点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冷意,解释说:“我对他的能力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巴顿将军请您想一想,如果他参与记忆提取项目,完整的资料被提取后,他交给池弈骁,我怎么办?与其面对这种风险,不如我现在就走掉好了。”

巴顿眉头一挑,“这么说,秦小姐愿意把全部的资料给我?”

“当然不。我就靠这些资料吃饭活命了,我怎么会愿意把它们给任何一个人?只是我权衡对比了一下,您和池弈骁我都打不过也玩不过,但更想借您的力量收拾他。所以出于这点,我愿意交给您。”

巴顿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有几分真?”

“唔,五分吧。”

巴顿越发开心,大手一挥,对着五个人中那个面色最苍白的人说道:“火红先生,你也听到秦小姐的意思了,所以这次,恐怕要抱歉了。请你回去告知池先生,这里发生的实际情况,池先生他会理解。”

第321章 两个晴天霹雳

珊娜其实并不太理解巴顿对苏星九的态度。

以巴顿的手段,他应该会把苏星九按在美国,等机器制作完成后再把她杀死。但这次却反常地把她当个祖宗供着。这不合理,但背后一定有一个因由。

而这个因由,其实来自于一个记忆研究领域的专家。

他凭一己之力创立一个组织。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知道他的人都叫他作“门神”。

……

这是苏星九在看到所谓的“科学家们”时,一言难尽的原因。

五个人,除去火红,剩下四个都是生门的人,苏星九都认得。因此她几乎想也没想,找了个看起来合理的理由把火红剔除出去。

在她看到秦眠的那一刻起,就明白所谓的“记忆提取机器的制作”是一件什么事情了。

妥妥的“坑巴顿”组合。

她不清楚巴顿是否知道这是个坑,但她对自己的亲哥颇有信心,生门之所以会成为敏感领域科学家们的庇护所,是由于它强大的防御机制和游击战法。从生门创立到现在为止,几乎没有出现过向生门寻求庇护的科学家被找出来的事情。

火红被剔除后,记忆提取的机器制作很快就进入绘画草图的阶段。

看得出来,巴顿将军很着急。

以及,从某种程度来说,火红被剔除是他所乐见的。

池弈骁虽然是合作多年的伙伴,可这种合作关系也会在分分钟变成敌人。每个人都是朋友,每个人也都是敌人。现在趁着她的小心眼发作,加紧制作机器并提取资料,搞不好他会让美国在未来五十年都称霸地球。

然而继上一个晴天霹雳之后,这位“门神”又给他带来了第二个晴天霹雳。

第一晴天霹雳里,门神告诉他,记忆植入的手法在当年研究不成熟的情况下施展,是具有缺陷的。缺陷是,它依靠被植入者的意志与认知。也就是说,被植入者一旦对记忆提取表现出消极态度或遭受重创,所提取的资料就会出现问题。

这是巴顿不敢对苏星九轻举妄动的根本原因。

而现在的第二个晴天霹雳,则是门神告诉他,记忆提取的机器制作时间需要三年。

他和剩余的三个科学家一起,对将要制作的图纸与可能需求的材料,每一个阶段的进度都做了细致的分析与计划。一大堆方程式源源不断地从巴顿面前闪过,他就是要找懂行的人核对这些信息的真假,也得至少一个月。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

三年?

对于科学研究来说,三年时间太短了。可对于国际局势与国内政局的变化而言,三年又太长,变数太多。

这是一场赌局。

巴顿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一面先答应下来,另一面却通知秘书宴请池弈骁。

如果三年内他无法拿到全部的资料,那么池弈骁手里的不全资料就变得尤其重要。同时他也要求四位专家对机器制作的事情保密。这一点似乎也正合苏星九的意思,只要时间上能够往后拖,她就更有理由拿捏得住池弈骁。

四位科学家提出,为了机器制作的进度顺利且精度准确,他们需要苏星九配合。巴顿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苏星九就在一间严密的实验室里和秦眠面对面。

她坐在特制的所谓“实验椅”上,晃了晃脑袋,“门神大大,请问我要怎么配合你的机器制作呢?”

秦眠煞有介事道:“需要把你的脑瓜子切开。”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太考验你老妹的演技了?我万一当场露馅怎么办?巴顿找的人怎么会是你?”

秦眠叹气:“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老哥我在外面是多么叱咤风云又背景神秘的人物,也就是你,轻轻松就知道我是谁,还享受我高超的举世无双的厨艺红利!知足吧。”

苏星九掏了掏耳朵,“说一堆废话,没回答我的问题。”

秦眠在她脑袋上打了一下,“我还没跟你算账,知道巴顿是什么人物吗?这次要不是我和池弈骁联合起来保你,你踏上美国的那一刻起就飞不出他掌心了。”

“怎么又是你们俩的功劳了?”

“没有池弈骁预先给巴顿打迷魂阵,他会直接把你抓起来当筹码威胁他。”

“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故意来美国,就是帮他摆阵啊。”苏星九昂着头,很是骄傲,“反正我赢了。”

秦眠皱眉,“不要掉以轻心,他没那么好糊弄。”

“咦,你什么时候站在池弈骁那边了?不是一直都看不爽他?不对劲哦。”

秦眠有点尴尬,但看苏星九的神色,他就知道池弈骁一定没有把怀孕的事情告知她。她现在把自己当成个没事人,做起决定来才有那种破釜沉舟的果决。可要是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就会有许多顾虑,在巴顿的眼皮子底下,难免露出破绽。

池弈骁告知他时,明明白白传达了他的意思——这也是秦眠亲自过来的原因。

秦眠自小被庄凌愫教育,与苏星九的性格有几分相像,他们做事坦然又信奉真相真理,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全力以赴。他原本觉得池弈骁太磨磨唧唧,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做事竟然束手束脚,还使出假意情变这种下三滥的傻帽手法。

让人看不起!

但慢慢地,他又有几分理解同为男人的苦衷。

要他们把一件件难事像倒豆子那样和盘托出,是很难的。总有些事情,处于“这是我身为男人的责任”的范畴内,尤其是倾诉对象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那更不行。

不管怎么样,池弈骁要给苏星九信心——他是个能担住事也能解决事的男人。

在这些心理的重压下,池弈骁能对秦眠开口,已经说明事态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确实,唐明德借着先前独狼端他们据点的事,在蓝海一带处处找独狼的麻烦。又加上乌蟾和独狼的旧仇,现在乌蟾和唐明德都有点联合起来对付独狼的意思了。

玩毒的手脏,只有以绝对强大的实力压制,才能取得池弈骁想要的结果。

那么,巴顿这种手握重权的实力派就成为不得不争取的盟友。

秦眠一番思索,没有把这些内中缘由告知苏星九,只说:“我是看他很不爽。问题是你爱他啊,我要真跟着你这口是心非的倒霉妹子一个战线,还不定哪天你们小两口联合起来弄死我。你老哥我智商还是二百的,不输爱因斯坦。”

“我觉得你给你的智商少算了五十。”

“死丫头片子!”秦眠伸手敲了她一个栗子,心里却开心。

第322章 如果是儿子

苏星九从实验室回到酒店房间,心里无比安定。

家人在身边所带来的幸福感是什么都无法比拟的,念及此,她不由地想起妈妈。庄凌愫当年把自己的身份和家庭朋友的情况瞒得那么死紧,苏星九曾经也表示过不理解,现在却享受到了“前人栽树”的凉爽。

巴顿根本无从查证她的身世与秦眠的身世。

唯一的证据——父亲的血液与亲子鉴定书——也被销毁。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一点,巴顿很可能永远无法知道。毕竟现阶段来说,即使拿到他们两人的dna数据也无法证实他们的血缘关系——在没有父亲dna数据的情况下。

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拖延巴顿的时间,池弈骁手里的牌才能发挥作用。

而一旦想起亲人,苏星九难免要想到庄家人——心里的别扭与难受还是过不去。

她看了眼手机,向后倒在柔软的床上,想了一阵,还是给严沛沛打电话。

严沛沛不知她的境况,以为只是跟着小叔去国外住,顺便满世界玩来玩去地浪,她在电话里的快乐声音听起来颇有隔世之感。房间外面是巴顿的眼线,以及随着时间流逝,暗中聚集的各方势力。

而严沛沛还在手机里和她聊最近的一次出差,她在加拿大吃到一种特殊的枫糖浆,口感完美。

苏星九听得微笑,“那你下一回去加拿大出差的时候,记得买一大堆枫糖浆,等我回国的时候,送给我。”

“那有什么问题!”严沛沛爽快应下,“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都出去好一阵了吧,也不想家,说起来,外公也提起你好几次,虽然不是正面说的,但肯定是想你了。”

“再过一阵,这段时间还在外面玩。”苏星九随口胡诌,“到时带礼物回去给你。”

“那我就姑且原谅你了!”

……

挂上电话,苏星九叹了口气。

刚刚跟严沛沛旁敲侧击的一顿聊天,她起码可以得到一些信息:庄家没出事。

以严沛沛的性格,如果庄家出事,尤其是那位老太太有点什么问题,要不了几句话,她肯定会叽叽喳喳地说出来。无事,就算是好消息了。

但回过神想想,她为什么要担心庄家?!

苏星九负气,把手机往地毯上一扔,被子卷起来闷住自己的脑袋。

去他的庄家!

她要么姓苏,要么姓秦,怎么着都跟姓庄的没关系!

一个人闹了一阵,房门上的敲门声在第三次响起的时候,苏星九才从床上爬起来,不情不愿地去开门。

百八成又是那个要找理由“赔罪”的威廉。

那家伙的醉翁之意不能更明显了!无趣!

但打开门的瞬间,她又愣住,“你来干嘛?”

门口站着的人是池弈骁,他不知从哪里过来,整个人身上有股子海腥味,她一闻到就感到胃里不平静,忍着要泛上来的酸水皱起眉,“你身上什么味儿?好难闻。”

“我掉海里了。”他用一种不太常见的可怜口吻解释。

门外巴顿的眼线似乎对这个场景感到鄙夷,两个巨型大汉的表情颇显蔑视——也许是见多这种男人的苦肉计套路。

果然,在苏星九眉头一皱又一阵犹豫把池弈骁请进门后,那两个大汉的脸色就成了无奈与叹息,眼神仿佛在说:“女人就是这样容易心软!没出息!”

苏星九毫不在意,关上门后去脱池弈骁的衣服,外套扔到地上,被她踢到一边,她推着他往浴室走,“去洗干净了再说,难闻死了!”

池弈骁一改在门口的那种可怜态度,反而要凑近她,他想起在明及湾时她故意的作弄。但看到苏星九微微发青的脸,还是住手,闪身进了浴室。

苏星九坐在床边顺气,忍了一阵还是觉得胃里泛酸水想吐。她略生焦灼,等一阵还没见池弈骁洗完,就走到门口叫他:“你快点!”

“怎么了?有事情?”

“嗯,我胃不舒服。”

说话间,浴室的门打开,他什么衣服都没穿,把她拉进浴室里,一边拿毛巾一边随手拿起架子上一瓶矿泉水拧开,“你想吐就吐。”

苏星九捂着嘴,对他这关怀备至的细心是习惯了的,然而两人有一阵没亲热,倒是对他这一身腱子肉不太习惯,“你别管我,去洗澡。”她说得含含糊糊,不等池弈骁揶揄她,就趴在洗手池上吐。

池弈骁没动,站在旁边看她吐酸水,很是心疼。

怀孩子好辛苦。

如果以后生出来是个儿子,他一定会好好治他的。

一直等到苏星九漱口完毕,池弈骁才松口气似的,回到淋浴间,对她招手,“你嫌弃我身上的海腥味,现在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过来一起洗。”

“我不要!”苏星九还记得他在浴室里玩过的花样,想当然拒绝,“现在没力气跟你闹,等你洗完我再洗。”

“都老夫老妻还扭捏什么劲?”他说着,眼疾手快拉住要出门的苏星九,长手一带,她就跟没重量似的,脚底腾空,一段平移,就到了淋浴间。

花洒喷出的水落在她衣服上,暖融融的,也同时使得衣物紧贴身体。

苏星九看到男人琥珀色眼睛里的光芒,下意识要躲,“我真的没力气,你不要闹我。”她还想继续逃。

池弈骁当然不会让她如愿,他按着她吻,好一会才放开,把花洒拿下来一边朝她身上喷,一边给她脱衣服,“我不闹你,真的。你没力气,我不会闹你的,那样不好玩。”

苏星九脸上发红,“臭德行!”

他低低地笑起来,“但我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免得巴顿怀疑。”

她原想问他怀疑什么,但看到他脸上暧昧的笑容就明白了,伸手打他,打了两下,他不闪不躲的,她就收手。

他果然没闹她。

哪怕苏星九明显感觉到他的生理反应,池弈骁也是一副脸上君子的模样,细致地给她洗澡洗头发,即使那一双大手在经过她小腹时停留好一会,也最终没什么实质性动作。

苏星九差点心软,原想说,她也不是那么虚弱。但想想这之前自己受的委屈,她就闭嘴。

男人犯贱的时候不能惯着!

这么一想,她就分外自得,享受着洗澡洗头与轻柔按摩的服务。最后在池弈骁抱她到卧室时,苏星九已经昏昏欲睡。

朦胧间一个热乎乎的胸膛贴在她身上,她跟小狗似的凑过去闻了闻,随即安心地躲入那温热的怀抱。

第323章 医生配药

再度醒来已经是傍晚。

池弈骁似乎也睡着了。

她看着他的睡颜,不知为何感觉他的睫毛变短了,因此减去不少秀气感,就像之前她在圣地亚哥时看他的侧脸,比往先更多了几分男人的刚硬气与岁月的沧桑感。他现在的面容好像又比那时硬朗了不少,肤色也更沉着几分,与她一比,拉开了较大的距离。

苏星九感到温暖。

她看到他这些细微的改变,就是她与他正在经历一起变老的证明。

“看什么?我很帅是不是?”

苏星九被骤然睁开的眼睛吓一跳,转而又笑开来,她叹息,“你能有我,真是修了八辈子的德,好羡慕你哦。”

“又想说什么?”

“哎,你做什么样的混账事,道个歉就完了,我都不记仇。这要是换做别的女人,那就分手了呢,你以为谁都那么好说话呢?”

池弈骁在被子里抱住她,动作比以往轻柔几分,“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不能做对比。”

“油嘴滑舌出现了!”她惊叫,“你跟别的女人玩暧昧,还特么买了那么大一块宝石给她,你竟然以为几句油嘴滑舌就能算了!”

“阿星……”池弈骁颇有无奈,一番话在喉头滚了几滚,还是解释道:“说肢体接触,我跟她连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都没有过,别的就更不用说。她也很清楚,我做这些的因由不过是想拉拢巴顿将军,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婚姻也好感情也好,都只是一场生意。”

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的解释是另一回事。

尽管这两回事表达的是同一个中心意思。

苏星九笑笑,“那接下来呢?哦对了,你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又发生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这个等下说。”他看她神色和缓,也不由地露出笑容,“你跟你哥见到面后怎么样?火红被你踢回来,跟我抱怨好久。”

“没怎么样,就见了个面,说了些话。他的身份几乎没人知道,我现在怀疑生门的人也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前几天我去实验室见他,是避开其他几个人的。那几个人我都认识,但有他们在场的时候,我从来没叫他哥。”

“安全起见。唯一知道的大概只有kent和肖明。”

这两个人都死了。

苏星九点头,她脑子里闪过庄家人,但没有说。虽然她与他们有不少隔阂,但几乎是潜意识般,她觉得他们是不会泄露任何消息的。

“说你的,怎么回事?”

“端了一条唐明德的海上运输线。”池弈骁简单说,“有几个部下受伤,晚些我去医院看他们,不能陪你吃晚饭了。”

“伤得重吗?”

“不轻。”

那就是有点重了。

苏星九担忧,“政河和麦冬没事吗?”

“一点轻伤,我来之前已经有医生在做处理。”

“现在你和唐明德是进入正面对战的状态了?”

“差不多。”池弈骁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轻轻摩挲,“他真的想跟我正面打,一定会输。萨拉查先生营建的这个独狼帝国不是积木大厦,再加上我这几年的经营维护,他绝没可能赢。但是毒品……有特殊性,虽然赢不了,很可能挖松独狼的地基。”

“他是不是撬动了你不少下属?”

“嗯,一部分。”

“那诸葛呢?他还在圣地亚哥上学,没事吗?”

“没事。过一阵他放假,让他来这里陪你。”

“这样好吗?这里是巴顿的地盘,他过来……”

“诸葛年纪不小了,总有要长大的时候。是男子汉,就站出来保护女人。”

典型的池弈骁思路。

苏星九听得笑起来,“得了吧,他那点路数,还是我保护他比较现实。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等他放假过来,我去接他。好久没见,还挺想他的。”

池弈骁张了张口,想提醒她注意身体,又怕她过于敏锐而察觉,就说:“你不要总是跟他称老大,适当的时侯也该让他练练。保护他就不必了,十六七岁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才丢人。”

苏星九想到池弈骁十六七岁的光景,心里酸涩,就没有在这个话头上与他唱反调。

“最近这阵,你一直胃不舒服,我明天派个医生过来给你看看。除非是我派的人,其他人你都不要相信。”

“嗯。”

苏星九点头,想到自己最近月经都没来,她脑海中掠过一个闪念。但又刚刚听了池弈骁那些烦心事的冰山一角,心中衡量后,最终没说。

从前在tech受训和后来做任务,她常常有内分泌不调导致月经紊乱的情况。酷烈的训练,各种千奇百怪的任务环境,较长时间的饿肚子都有可能造成月经不调。最近她思虑多,又饮食不痛快,大约是老毛病。

第二天,池弈骁喊的医生来到酒店房间,对她做了一番检查后,叮嘱:“近期还是不要进行剧烈运动了,你的胃功能出现紊乱失调,有下垂下坠的趋势,我给你开点药,胃口在近段时间会慢慢好转。认真吃饭,好好睡觉,别的问题都不大。”

“冒酸水是怎么回事?”

“有可能是胃部不适造成的胃液反流,普通的走路散步没问题,跑步会加剧。”

苏星九想到之前自己呕吐,多是在运动之后,就放下悬着的心。她本来想问怀孕的可能,可眼前的医生是池弈骁派过来的,就没说。

医生走后没多久,威廉就来了。

他这次倒不打什么烟雾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仔细检查看看?”

“不需要。”苏星九指了指桌上的药方,“直接帮我配药就行,如果你和巴顿将军好奇我得了什么病的话。”

“秦小姐,你总是对我充满戒心。”

“不应该吗?”苏星九耸耸肩,“巴顿将军的威名远播,我有戒心有什么问题?更何况,现在机器进入制作阶段,我总是觉得,似乎我死期将近呢。”

“哪里的话。”威廉眉头一挑,“我父亲不会做那样的事。”

“也许吧,毕竟每个儿子都要崇拜父亲。”苏星九不置可否,“你今天,该不会只是为了问候我?”

“问候你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当然,我也确实有事。”威廉说着拨了拨原本就很正的领带结,“我来邀请你参加聚会。我父亲今晚打算宴请四位科学家,希望秦小姐你也能在场,地点离这里不远。”

说是邀请,不如说是要求。

苏星九轻叹一声,“去呗,我还能说不吗?”

威廉对她的态度见怪不怪,这个秦小姐似乎总是表现出不知有几分真意的“直来直往”。

起初他不适应,现在却觉得有几分可爱了。

第324章 独立人格

离吃饭还有一个小时的光景,威廉来酒店接苏星九。

两人在酒店门口遇上了池弈骁,威廉颇有绅士风度地退到一旁,“你们有话说,先请。希望控制时间,那边的宴席已经在准备中。”

苏星九点头,看向池弈骁。

按理说她要表现出一些别扭的生气姿态才好,但这部分演技确实过于考验,于是干脆简单地冷凝了脸色,“你找我做什么?”

池弈骁的表情看不出是否真的有急事,他眼睛余光瞥向旁边的威廉——而威廉的蓝眼睛显然也在偷偷关注他,“你要和他去吃饭?”

“嗯,不过我的行程不需要跟你报备吧?”

“嗯,是不需要。”他红艳的唇勾起个潋滟的笑容,“那……我明天找你。”

“随便你。”

苏星九没多说,跟着威廉上车,在上车前她从车窗的玻璃上看到池弈骁的身影,那影子还能清晰见到他脸上的笑容。

“你和他没有和好?”威廉扭头,在后车窗看到池弈骁站在酒店门口的高大身躯。

“为什么要和好?既然他先提出了分手,而我尊重他的意见,那么……就这样了。和好不和好的,他总要征求我的意愿才是。现在,我不愿意。”

威廉却能很难从她的神态中感觉到那种“不愿意”,他似乎可以从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至少她对“和好”这件事不抵触。否则,在见到池弈骁时,她更多的情绪应该是恼怒甚至厌恶,而不是这样平淡的冰冷。

靠着对女人直觉,威廉继续说道:“他能给你的庇护,我也可以。”

苏星九似乎有点惊讶,转过头看他,却一言不发。

威廉道:“我的父亲是巴顿将军。”

明明他的身份更有优势不是吗?

闻言,苏星九却笑了,“我知道你的父亲是巴顿将军,但你对你自己的介绍却是父亲是巴顿将军吗?那么你是谁?巴顿将军的儿子?”

她话语直白到直接刺痛他。

威廉哑然。

有一阵的沉默后,他说:“我的意思是,既然我的父亲是巴顿将军,我就可以调动他的资源来做事,为什么我要拒绝这些先天的优势而去选择赤手空拳地重新证明自己呢?那样效率太低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科学家往往会在做出一定成绩之后,才会说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我听不出你说的这句话和刚才我们的讨论有什么本质区别。”

威廉感到心跳加速,一阵恼怒冲上头顶,他脸微红,甚至感到身体发热,“你看不起我?”

苏星九瘪瘪嘴,“你的敏感就是你对自己认知的证明。”

一个真正有自信且认为自己有所成就的人是不会这样敏感地感觉到自尊上的刺痛的,池弈骁就不会这样。

威廉很生气,但理智上又觉得苏星九所言有道理。

他呼吸急促,腮帮子宛如青蛙,鼓了又瘪,瘪了又鼓,约莫十分钟过去,才硬邦邦地继续开口说道:“在真正了解一个人之前,就给他下某种定论,是很失礼的行为。”

“你说得对。”苏星九干脆地承认,“那么我为我刚刚说话的态度道歉,但我维持我的观点。”

“维持这样的观点难道不失礼了吗?”

“与其强迫别人如何看待你,不如选择反思?”苏星九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在我们国家礼节这种东西,大部分时候不是用来教育别人,而是用来自省的。”

威廉紧抿着唇,和眼前这女人的几句话争论使他情绪有一点平复,他换话题问道:“这是你没有完全拒绝池先生的原因?”

他有时就是觉得难以理解,池弈骁不过是个军火商和运输商,为何父亲以及眼前的女人都对他颇为青睐。

“我和你争论的话题,似乎跟他关系不大吧?”

“谁都知道,独狼是萨拉查先生创立的。”

“罗斯福总统受万人敬仰,难道是因为他创立了美国?”

苏星九快速的反应和犀利的词句反而在这时让威廉冷静下来,愤怒之后,他感觉到一种对面前女人的激赏情绪在滋生,“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没有完全放弃池先生,是因为他人生成绩斐然?即使如此,他接近你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利益。”

苏星九隐隐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坑,转念便道:“我并不反感他因为利益而和我在一起。”

威廉果然露出惊异的神色。

“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他独立的人格,哪怕他的人格是绝对的趋利性人格,这也是一种独立人格。而不是,被父亲吩咐摆布的人生。”

她晶亮的黑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内心深处去,“因为他人格独立,所以我对他的判断是有安全感的。也就是说,他不会因为这世界上某个人的一句话就变来变去,在人生的某一时刻突然就无法捉摸。”

威廉心中震荡,“那如果我说,我不是因为父亲的吩咐而来接近你的呢?”

“我不谈论如果的事。”

苏星九语气淡淡,只这一句,她就扭开脸往窗外看,这是拒绝交谈的意思了。

在两人下车走进酒店时,迎面被一个年轻男子撞了一下,威廉表现出异于平常的烦躁,他站定整理领结和衣装。

苏星九站在一边等他,突然开口说:“我不是在鼓励你追求我。威廉,我和你之间不会有爱情,只要你的父亲是巴顿将军,我永远对你保有戒心。你适合别的女孩。”

威廉的脸色发冷,“我该为此感到遗憾吗?”

“为一时的新奇感到遗憾的话,你人生的遗憾未免会太多。”

有了这一段“前情”,饭桌上的威廉脸色相当差劲。除了苏星九,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只当是少爷脾气发作。

他是巴顿将军的独子,就算不由分说当场掀了桌子,也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

不过是摆张臭脸。

更何况,在场的几位科学家都是生门的人,两个白发老先生大概心里只有方程式,剩下的秦眠和另一位科学家则丝毫不关心巴顿少爷。秦眠更在意苏星九的饮食,在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情况下,可千万别乱吃东西。

而巴顿将军,当然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异常,但他什么也没说。

一顿饭就这样在各怀心思的场面友好中度过,唯一的成果是巴顿将军和秦眠商议了实验室的设置——他们决定建立在一处远离市区的秘密基地里。

第325章 成长的少年

天朗气清的上午。

苏星九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情非常愉悦。她昨晚上收到池弈骁的消息,原来他傍晚到酒店是想告知诸葛要过来的消息。

今天午后的飞机到。

苏星九很开心,她一早起来就化了个淡妆,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去一楼的自助餐厅吃饭,胃口都好不少。

不过,今天的自助餐厅也有点特别。

比起之前,似乎间谍更多了。

九点钟方向那个在口袋里放了一个三角形口袋巾的应该是英国的间谍,喝红酒的那位来自于法国,他附近不远处那对看起来黏黏腻腻的情侣是从俄罗斯来的,以及背后六点钟方向吃炸鸡的那个胖子应该是澳大利亚人……

苏星九到底是受过专业佣兵训练的人,只略略一扫,就判出大约七八个国家的间谍。

这么个玩法,要不了多久,这中心酒店怕是能开出个联合国会议了。

她在心中冷笑,这些人能够安然无恙地聚集在这里,一大半原因是巴顿的默许。那老狐狸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真正拥有保护她的实力的人,选项是唯一的巴顿。

也确实,比起这些未知的“虎狼之心”,巴顿是相对较好的选项。

尤其,他跟池弈骁还有过长期的合作。

巴顿这一招就好比把她丢进了狼窝,逼着她从狼窝里爬出来跳虎坑。

因为虎坑里那只老虎比较脸熟。

真是有趣!

苏星九苦中作乐,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吃好东西后,故意从那几个人之间走过,感觉自己宛如一只在狼群中昂首阔步的绵羊,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快意。

之后,她大摇大摆上了出租车,前往机场。

汽车飞驰时,那被可以压制下去的阴霾才开始慢慢侵蚀她的心。

卷入的势力越多,事态就会越复杂,就越容易在某个不起眼的细节点上失控。但事到如今,除了走一步看一步,还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微低落的心情持续至见到诸葛。

在看到他的瞬间,苏星九就明白池弈骁总是说要练练他的原因了。才几个月没见到,这小子竟然跟笋苗拔竹似的,一窜三尺高,原先还与她差不多的身量,这会已经高出她半个头,人也晒黑不少。

他远远走来朝她招手的样子,浑如大半个男人。

剩下的小半个完全是因为苏星九的个人偏见——她总觉得诸葛是池弈骁的半个儿子,因此不管长多大,都算半个小孩。

“小诸葛!”苏星九大力挥舞手臂,无视周围人的侧目,扯开嗓子叫他,“小诸葛!这里!”

诸葛快步走来,脸色微微发红,眼睛朝四周围看了一圈。他原想提醒苏星九这种叫法很没素质,但看到她眼里的狡黠和揶揄时,他就明白了,气得瞪起眼睛:“臭女人!你是故意的!”

一声熟悉的臭女人让苏星九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小诸葛嘛!”她手臂勾在他肩膀上,“小子,你长起来挺快嘛。”

诸葛的声音有些粗哑,昭示着少年正处于青春发育期,“是你变老,停止生长的关系!”

苏星九一个栗子敲在他头上,“我告诉你老大去,你竟然说我老!”

诸葛这才气鼓鼓地不说话,他上下打量苏星九,“喂,你怎么回事,在减肥吗?又不胖,干嘛非要瘦成一根杆子,丑死了。”

这是别扭少年表达关心的独特语法。

苏星九不跟他计较,摆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你老大虐待我,都不给我东西吃。”

“……”诸葛深深叹了口气,“你这么幼稚,以后和老大生孩子,该怎么好。”

她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要你管!”

两人一路回去少不了斗嘴,把出租车司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笑着问他们是不是亲姐弟。苏星九本想再次钳住诸葛的脖子开玩笑,但转头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这个念头就打消了。

她心中颇有些伤感,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屁孩好像是一下子就长这么大的,莫名地与她拉开距离。

还记得那年在海岛上第一次见他,他站在池弈骁身边的样子,幼弱,强装小大人。

时间真是不等人。

苏星九一面想一面安静下来,坐了一阵,她有点犯困。眼皮打架,脑袋就靠到车窗边沿上,随着汽车偶尔的颠簸,一下一下地轻撞。

诸葛看着,有些奇异——这女人是真老了么?前一会还精神奕奕的,这一会就昏昏欲睡了。

他好心地把她的头拨到自己肩膀上。

独狼最近捉襟见肘,他是知道的。但老大坚决不让自己参与,这女人肯定是忙着帮老大才瘦这么多,还大白天犯困。

想到这里,他跟司机请求开车慢一些。

然而苏星九睡着没一会,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惊醒后接起,对方只说了大概两三句话,她的脸色就变了,整个人从懒懒的状态变到极为严肃并直起身,“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诸葛也莫名感到紧张。

“好,那在临时实验室见。”

挂上电话,苏星九沉着脸跟司机改变目的地,两人来到一处研究中心模样的地方。门口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等,一看到苏星九就递给她一张门卡,视线触及诸葛时顿了顿,“他是……”

苏星九看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压低声音,“我们的人,方便进去吗?”

“有点难。你先跟我进去。”

苏星九就跟诸葛寻求意见,“你找一个附近的咖啡馆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先坐会,等我这边结束就过去找你。到时再跟你解释,这样可以吗?”

诸葛看到眼前两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就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坐下后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你出来后直接过来找我。”

“嗯,你注意安全。”

苏星九和白大褂的男人一路马不停蹄,一直上到第九层的研究室,其中有一个没有挂任何牌子,打开后能见到一个相对密封的厚玻璃小间。在专用实验室建好前,这里是秦眠几个人的临时实验室。

秦眠正坐在一张铁管椅上,神色也是凝重。

“怎么回事?”

看样子,秦眠是从别的渠道得知的消息,他似乎在思考,静默的时间实际上只有十几秒,却让苏星九感到尤其漫长。

她忍不住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秦眠这才抬头说道:“现在只知道威廉死了,遗体被送到法医解剖室,巴顿将军下令延缓解剖,就这样。”

第326章 一声枪响

苏星九无法相信。

昨天还活蹦乱跳坐在她身边与她辩驳独立人格的人,突然就成了一具死尸。

显然是谋杀,但是谁敢动巴顿将军的独子?要嘛深仇大恨不可解,要嘛凶手不想活。

这近乎失控的事态给苏星九带来一阵不祥的预感,她手脚发凉,站在秦眠面前险些没有站住脚,身子摇摇晃晃,脸色发白。

“你怎么了?”秦眠发现她的异常,站起身来,摸到她出冷汗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不用。”苏星九拂开他的手,不安道:“哥,我觉得这件事很可能有陷阱。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头不痛快,直觉不对。我有点害怕。”

秦眠很少见她这样,不由地蹙眉点头,“我也觉得有问题,所以第一时间先告知你现在的事态。不管怎么样,巴顿一定会比我们更迫切找到凶手,你先安下心,静观其变。”他担忧地搂住她的肩膀,“先去吃点热的食物吧?你吃过东西没?”

“吃过一点。”苏星九想起还等在外面的诸葛,“诸葛刚到这里,我去找他。”

“我陪你去。”

正在咖啡馆里的诸葛一脸世外的表情,看到苏星九和秦眠两个人都如丧考妣,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发生什么事了?”见两人都没说话,只蔫蔫地坐下,他更心慌,“是老大出什么事了……?”

“不是。”苏星九挥挥手,四下里一看,他们所在是一个无旁人的角落,才说道:“巴顿的独生儿子死了,他叫威廉。”

诸葛惊讶,“封锁消息了。我刚看新闻,没有一条提到相关内容,是谋杀?”

“目前的猜测是,我估计事实也没跑。他昨天还和我们一起吃饭了,没有任何异常,巴顿将军也在。我不相信是疏于安防导致的刺杀,一定有别的猫腻。”

秦眠深沉道:“小醒,你要做好准备。他在死前接触的人,不出意外,都会被一一审查。至于是什么样的审查法,现在无法预估。我们不要坐在这里徒劳地讨论,各自分散。”他迅速作出决定,“诸葛小子跟我走,小醒回酒店去。”

诸葛一声不吭,似乎在等待苏星九的态度。

她略略思考,点头道:“好,我打车回去。诸葛你跟着他,有什么事什么问题,都听他的。这里的情况复杂,原本我不建议你过来,但是阿骁说你也该练练,我同意他。只是不管怎么样,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诸葛点头,动作利落地一番收拾,背起背包就跟秦眠离开。

苏星九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欣慰。

长大的标志之一,是开始静下心来根据事态和时局“听大人的话”,若放在以往,诸葛少不了一顿闹。现在,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能理解到现状。

付完账,苏星九也迅速上了回酒店的车。

她不敢联系池弈骁,在巴顿有任何动作之前,静观其变是最明智的。

经过酒店大厅时,苏星九忍不住想起那天威廉等在这里的样子,一身笔挺的西装,和巴顿一模一样的蓝眼睛……他在她的心里,其实只是一个听父亲话的孩子。

在父母行事作风过于强势的家庭里,总是容易出现像威廉这样的孩子。他不敢表达自己的主见,渐渐地开始隐藏自己的主见,到最后有可能迷失主见。而偏偏是在他迷失自己的时候,他强势的父母就会站出来要求他有担当,能独立。

他们觉得他年纪到了,应该如何了,却总是忘记这种“应该如何”是需要培养的。

苏星九叹息一声,很快把这种心情压制在心底。

秦眠说的没错,在威廉死前接触过他的人一定都会面临审查。昨天晚宴结束后,威廉是和巴顿将军一起回去的,先不论这,在那之前,威廉接触过的人就是她。除她以外,还有在酒店门口遇上的池弈骁。

想到这里,苏星九眯起眼睛——

她和威廉进入酒店时曾在大厅撞到过一个年轻男人,那个男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身形中等。当时她正在和威廉说,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因此没有放很多注意力在那年轻男人身上。

现在想起来,那神秘人应当有嫌疑。

酒店大厅那么大条路,他偏偏来撞威廉一下?

然而终归信息太少,苏星九怎么分析都没头绪。况且,晚宴结束后,她并不知道巴顿和威廉这对父子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做过什么。也许真的是遭遇什么恐怖袭击或者有预谋的刺杀呢?一切皆有可能。

她在房间里像走烙铁那样来来回回走了几十遍,决定不再继续毫无意义的脑补。

就在苏星九打开电视不到十分钟的时候,房间门被人敲响。

她上前开门,一眼见到巴顿将军仿佛苍老十岁的脸,心像是被人从胸腔里揪了出来,忘记跳动。呼吸一滞,她快速调整状态,不等巴顿先开口,就说道:“巴顿将军,我为您感到难过,也为威廉的事情难过,请您节哀。”

巴顿像看死人一样扫了她一眼,径直往里走,声音阴沉:“你都知道了。”

“是,我刚从实验室回来。几位科学家已经知道了。”

“门神告诉你的。”

苏星九点头。

巴顿似乎对此不在意,也许是他自己透露的风声。

难怪秦眠没有特别叮嘱自己要保密,但苏星九此时却十分庆幸自己刚刚的诚实,如果刚才她有所隐瞒,巴顿就会疑心她装傻的动机。

之后,一段冗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巴顿不说话。苏星九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进门时阴沉的声音以苍老沙哑的形式出现,像无线电接触不良时的沙沙声,他的声音仿似也被干扰,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威廉,他,跟我吵架。昨晚,昨晚和我大吵一架。”

苏星九明白了。

眼前的巴顿此时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她不接话,静静等他。

没想到,巴顿的目光在触及她时突然变得锋利,苍老的皱纹中仿似藏着刀刃,他倏然站起身,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把手枪,眨眼的功夫,她听到开保险的声音。

砰——

一声枪响。

苏星九大脑空白,在闭上眼之前,她不着边际地想:威廉就是被这样一颗猝不及防的子弹杀死的?

第327章 你去查

光很强烈。

刺得眼睛不得不睁开。

但耳朵里有尖锐的鸣声,贯穿整个脑袋,似乎要在脑袋里打一条通路。晕晕乎乎的感觉使得眼睛没有如愿睁开。摇一摇脑袋,那尖锐的鸣声就跟着脑袋摆动,阴魂不散似的。好一会,鸣声才慢慢散去。

它们转化成嗡嗡嗡的声音,宛如一百只苍蝇成群结队的聚会。

头晕渐渐淡褪,眼睑上铺了一张波普风格的抽象画,色块像是随机出现,在眼睑上跳跃着,出现一会就消失。

谁在粗声喘气?

苏星九睁开眼睛,在阳光真正进入眼帘的瞬间,她才意识到:我还活着。

刚刚那猝不及防的一枪从她的耳侧擦过,在身后的门上打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巴顿正神情冷冽地坐在沙发上,蓝眼睛掺杂进一丝灰调,注视人时显得尤为阴冷。

“你和威廉说过什么?”

苏星九坐起身,稍稍稳定心神,强忍着晕乎乎的不适说道:“我拒绝了他。”

巴顿盯着她,一言不发。

“以婚姻为枷锁,捆绑利益。我知道,这是威廉所在的世界的惯用做法。但于我而言,这并不适用。巴顿将军,一旦我记忆中的资料被提取,于您而言,我又是什么呢?即使那时候,我和威廉是夫妻,你真的会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而把我当儿媳看?”

苏星九娓娓道来,随着脑袋中的杂音慢慢消去,她的声音不再发颤游离,“我拒绝威廉是出于我自己长远的利益考虑。威廉因为我的拒绝感到气愤,您也感受到了,昨天的饭桌之上气氛很沉闷。”

她把自己的决定都捆绑上自己的利益。

这是面对巴顿的求生手段。

巴顿一贯行事都以利益为上,要是开口就跟他谈感情,恐怕第二颗子弹就会穿过她的脑袋,而不是擦过。

果然,巴顿在听完这番话后,神情有了变化。

冰冷的表情像是寒冬的湖面,现在它裂开了一个口子。苍老和不易察觉的脆弱就从那个口子悠悠流淌出来。

“昨晚,他和我吵架。”

他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苏星九看向他的目光有惊恐也有怜惜。

惊恐是真的——她现在就是一只待宰的羊,毫无还手之力;怜惜也是真的——眼前的巴顿再次流露出父亲的悲伤。

“他指责我支配他的人生。”

苏星九就明白刚刚那一枪的缘由了——巴顿认为这场吵架是出于她的煽动。

似乎也不算白挨。

她沉默不说话。

“你认同他?”巴顿这副仿佛与她讨论关于儿子教育问题的语气莫名让人感到很恐怖,“你认同他。否则,你不会那样跟他说。”

她眼见今天躲不过,干脆把心一横,说道:“巴顿将军,您没有支配他的人生吗?他接近我,每一次来找我和我吃饭,或多或少都是你的希望。”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父母的苦心。”

“为人父母总是爱这样说。”

巴顿深深看她一眼,“我这样说,威廉他永远听不到了。”

“威廉他……是怎么死的?”

“你想知道,就由你来调查凶手。”

“……”苏星九哽住,她嘴角抽动,“巴顿将军,您是对美国警察不满吗?指定我去查凶手,是要侮辱他们?”

巴顿眉头略挑,“这也许是威廉的意愿。”

“您是否已经锁定了嫌疑人?”

……

尽管之后苏星九迂回曲折地绕了半天,巴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出房间,留下一扇有弹孔的门和满手心都是汗的苏星九。

他来这一趟,主要是杀杀她的威风,也顺便把调查威廉死因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压在她身上。

感觉不妙。

苏星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巴顿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既然他走之前态度强硬,又同时给了她调查权限,这件事就是箭在弦上了。

她在沙发上坐下,不小心陷进刚才巴顿坐过的凹坑,热乎乎的让人感觉不舒服,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好一阵过去,一点思路都没有爬上她的脑袋。

苏星九泄气。

这怎么查?她又不是侦探!

威廉那种身份的人,社交网络不知道有多复杂,难道她要把美国的政界商界都查个遍?一个个地排除嫌疑?这是嫌命太长。

果然不该接这种差事!

思忖间,房间门被大力推开——

苏星九被刚刚巴顿那一枪打得心有余悸,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下意识地竖起防卫的盾墙,她骤然转身,就地一滚,往床边爬。没爬上多少距离,池弈骁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惨白,满是惊恐。

苏星九莫名其妙地站起身,不等她开口问什么,高大的男人就疾步走来二话不说紧紧抱住她。

“阿星!”他的声音发抖。

“怎……怎么了?”

苏星九确信,如果这会她再从池弈骁嘴里再听到一个坏消息的话,一定能当场哭出声。

“你没事?”他放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全身上下。

天知道他刚刚在楼下听到巴顿的人议论时,有多心慌。

枪声,死人和女人。

原来,巴顿走后,有几个不明事情真相的盯梢以为苏星九被打死在酒店房间里,正准备等巴顿一声令下就进门收尸。

“我没事。”苏星九的目光扫过门上的弹孔,她扯出个笑容,“巴顿就是过来吓吓我,不是真的要杀我。不管怎么说,我脑子里还存着他要的资料,他不会杀我的。”

他再度抱她入怀,“阿星,我们不玩障眼法了,你跟着我,去我的地方住。你不可以再出任何意外。”

苏星九苦笑,“如果你在巴顿来之前这样跟我说,我一定跟你走。”

“发生什么事?”

“巴顿让我调查威廉的死因。”

“……”池弈骁似乎也对这件事理解无能,“他还说什么?”

“给我调查权限,没给期限。以及,今晚对威廉的遗体进行司法解剖,他让我过去等验尸报告。”

“你答应了?”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苏星九叹气,拉着池弈骁在床上坐下,窝到他胸口,“阿骁,你脑袋灵活,跟我说说,要是你,会怎么查威廉的死因?”

“你是脑子乱了,被吓到了。”他温热的大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既然推脱不掉,那一切就等验尸报告出来再说。”

苏星九再度叹气。

她果然是脑子乱了,连先搜集信息这样的常识都丢在脑后。

第328章 这孩子要不要?

既然无法推卸这福祸难测的差事,苏星九就只能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了,她催促池弈骁回去:“留在这里也没用,既然他把差事交给我,起码我的安全是可以保证的,你回去吧,不用太担心我。”

池弈骁不愿意,“我今晚睡这里陪你。”

“不行。”苏星九皱眉,对他的黏糊劲不能理解,“巴顿前脚刚走,指责我煽动他的宝贝儿子。现在你留在这里,不是平白招他讨厌么?他知道的,威廉对我有意。”

池弈骁的耳朵像是被堵上了,“我去放热水,你要洗个澡么?”

“阿骁?”

他径直走到卫生间门口,“这里加几个垫子,穿拖鞋出来不会滑。”说着走进去,在里面一通捣鼓安排,他走出来叫她,“你身上出很多汗,过来洗热水澡。”

苏星九走过去,摸了摸他额头,“你怎么回事,脑子坏掉了还是耳朵坏掉了?”

琥珀色的眼眸温柔地望着她,比以往少去许多戏谑,他轻轻地揽她的腰,“你进来洗澡,我有话要告诉你。”

苏星九本想嘲笑他肯定又来醉翁之意的那一套,但转脸看到他有几分严肃的表情就自动把话咽回肚子里,跟着进浴室。

像往常一样,两人坐到浴缸里,她整个人靠在他胸口,“什么话要告诉我?”

男人的大手摸在她小腹上,不答反问:“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也不注意,一个月一次的,多久没来了?”

苏星九噢了一声,半嘟起嘴,“很正常啊,以前我有次做任务,在冰水里游泳,连续七天每天都游,月事有三个月没来呢。这你就不懂了,有很多情况都会影响到它,这是激素分泌的问题。”

听着她一副颇显专业的口吻,池弈骁忍不住笑了一下,又为她受过的苦心疼。他掬起一捧热水,洒在她胸口,“还有呢,还有什么会影响到?”

“原因很多啊,比如……”她本想细数,突然定住,“你干嘛给我问这些,什么时候一个大男人关心起这种事了。你是要表现下你的细心还是别有企图!”她佯装审问,吊起眼睛看他,“如实招来!”

池弈骁搂紧她,“你还没回答我。”

“这种事有什么好回答的,就是有很多因素嘛。你实在想知道,自己去上网查呀。”她笑嘻嘻的,“我觉得你是想跟我说明,你前几天的正人君子行为是因为你注意到我没来月事的情况了?”

他在这时刻有一种领悟,原来在苏星九的心里,自己的形象是这样的。

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他于是只有无奈,道:“阿星,你就没想过别的可能?”

“别的有什么可……”她说着,话就顿住,整个人像是突然遭到点穴或者封印,好久,她机械地转头,喃喃的声音露出不确定的情绪,“不……不可能吧?”

池弈骁挑了挑眉,在她晶亮的眸光中认真点头。

“怎么会……”她更往他的怀里缩,“隔空投放?这也可以?”

他忍不住笑着敲她的脑袋,“你想什么?先前在客厅那次,我们没有做措施。”

“客厅?”苏星九努力回想,这才想起她恢复记忆后找到池弈骁那会的光景,那次确实没有措施,两人即兴而发,事后谁也没有注意。后来,太多突发情况占据了她的注意力,以至于那件事完全被她抛到脑后。

一想明白这因果,奇异的感觉慢慢就从心底滋生。

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她和池弈骁的孩子。

虽然这个小家伙来得不算那么是时候,但他真的来到时,苏星九在第一时间还是感到欣喜,这个孩子属于她和她挚爱的人,这真好。

“害怕吗?”

池弈骁喉咙发紧,他不知为何在这会莫名紧张,万一她根据目下情况权衡说不要孩子怎么办?他能站在她这边吗?尽管刚开始想延迟要孩子的人是他,可在他比她早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后,现在他仿佛与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了感情。

她若还不想生,他当然不会逼迫她强留这孩子,可那样的话……

苏星九的背靠在他胸口,从池弈骁的角度,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这使得他的心情更为忐忑。

“阿星,这个孩子……”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苏星九回过头瞪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池弈骁从她的表情里推测不出什么,就老实回答:“你到美国前的那次医生检查。”

原来如此!

她那段时间动不动就吐,不吃东西也吐酸水,还以为是胃的问题,没想到是眼前这家伙的孩子太不安分了!

想到这里,她又感到委屈,“你知道我怀孕,有吐来吐去的反应你还那样对我?不,不对,我到美国你也没跟着过来,还先跟那个什么鬼的珊娜去拍卖场买珠宝!你……”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现在你来跟我说什么我怀孕了,我和你没结婚,这孩子现在只是我的!”

池弈骁听着这跳跃的思绪,完全不知道从哪句话切入去回答她安抚她,只看到她瘪着嘴哭,就连忙擦她的眼泪,“阿星,你别哭,我……我是想直接过来找你。”

但是政河那小子出了个馊主意。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甩锅,就不再多说,只是帮她抹眼泪。

苏星九拍落他的手,“事后诸葛亮谁不会?”

可他事后诸葛亮都不做到位,说那么一句竟然就住嘴了,故而越哭越凶。

“你这样哭对孩子不好。”

“你混蛋!现在你关心起孩子来了!我那时候那么难受,你怎么看不到?就是你害我的,你害我吃不下东西,每天都差点要把胃吐出来了,就是你害我的,你还当没看见……你就是个混蛋!”

她把鼻头和眼睛都哭得通红,这下池弈骁看明白了,她是情绪上头,真的委屈。

“我看到了,我看得到。”他心疼地抱住她,“阿星,对不起。我……你跟我回去住,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苏星九没怎么听到他说的话,因为她越哭越大声,把他说的几句话隔绝在耳朵之外。

孕妇情绪反复,容易激动,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一直压抑自己的脆弱,现在不用了,她现在有一个强壮的理由,容许她光明正大地发泄情绪。

池弈骁无法,只能陪着她,听到她哭得声音都发哑,不由地想出声提醒,但直觉告诉他——如果提醒她声音哑了,只会招来她的骂声。

想了想,他只有一个招数了。

他转换位置来到她对面,手背贴在浴缸边缘,把她往他的手掌心推按,唇覆上她的,很轻柔地吮吸,像是无声的安抚。

哭声果然渐渐制住。

但苏星九哭了一阵,口鼻不通气,嘴又被他吻着,换气不畅,就从鼻子里吹出一个鼻涕泡来,在池弈骁的脸上撞破。

他停下动作,有点莫名。

苏星九看着他狼藉的脸,一下子乐不可支。

她顶着通红的鼻子与眼睛,笑得像偷吃到糖的孩子,把池弈骁的心一下子就填满了。

第329章 孕妇不能受气

池弈骁最终还是留在中心酒店睡,只今天一晚。

苏星九睡房间里,他睡沙发。

换作以往,不管谁是谁非,这种情况是没有什么可能发生的。

但今天,池弈骁甘之如饴。

苏星九虽然还摆着一张臭臭的脸,但显然已经没有在生气了。她在他面前总是有几分孩子心性,有一些时候,他会感觉有点累;而更多的时候,他为着她只在他面前展现的孩子气动容。

毕竟他看过那个义无反顾拼搏在“战斗一线”的她,那时她是佣兵star。

日子越过,他越感觉到孩儿心性的可贵,成年人的孩儿心性并不是一种幼稚,而恰恰是人情练达后的赤诚。

物常以稀为贵,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种心性是宝物。

他躺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听到房间里没有什么动静,又看看密不透风的窗帘,已经是夜深的时候,她应该睡着了。

想起那年他到美国来找巴顿,巴顿曾问他,乌蟾手里是不是捏着他的宝贝。

他想也没想就否认了。

用“宝贝”这个词来形容苏星九在他心中的位置,并不准确。

她不能被夺走,无法放弃且不可替代,现在还是他孩子的母亲。母亲真是一个伟大的身份,好像只要这个身份存在于一个家庭里,整个家就有了一根定海神针。男人心里安定,孩子也心里安定。

她真神奇!

池弈骁越是想越没有睡意。

尽管他们两人现在被巴顿的阴影笼罩,但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新生命带来的喜悦。

他睡不着就起身,走来走去走半天,还是轻手轻脚地去开苏星九的房门,本来揣着看一眼她睡颜的打算,然而门一打开,她的声音就传过来:“你答应过的事不算数的么?说了睡沙发,我房间里有沙发?”

池弈骁又露出他的标志性笑容,毫不在意地走到床边,干脆就躺进她的被子里,“就想和你一起睡。”

“哼!”她大声地鼻孔出气,却没有实质性阻止他的动作,反而在他进入被窝后就习惯性地靠近他。

池弈骁半靠着床头,搂着她肩膀,“你怎么这么晚不睡?”

苏星九趴在他胸口,下巴杵在皮肤上,每说一个字都动一动,怪让人心痒,“睡不着啊,我就稍微想一想有个小东西在我肚子里,就感觉好奇异。以前听什么生孩子的,完全没有当回事,现在我自己碰上了,就感觉……怪怪的,又觉得……还不错。”

他无意识地露出笑容,“我和你差不多的感觉。”

“你又没怀,什么叫‘差不多的感觉’?哼,孩子在我肚子里,只有我才有那种特别的奇异的感受。你也就是提供一个精子,不能跟我相提并论!”

“说的什么话?”他轻轻捏一把她的肩膀,“他以后要叫我爸爸。”

说到“爸爸”这个称呼时,池弈骁心头有种莫名的骄傲和紧张。

“不会哦。”她摇头晃脑的,“我的孩子会叫我丈夫为爸爸,你不是,我跟你没结婚。他现在只有妈妈。”

“你这么调皮,以后出生要是男孩子,不能给你教。女孩子也不行。都要给你带坏,以后变成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姓池的,你现在不要激怒我!”她骤然抬起脑袋,“我是孕妇!不能受气!”

“好。”池弈骁从善如流,“我的错。”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和玩笑话,临近天蒙蒙亮时,才都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巴顿将军派人来接苏星九过去。

原是定在昨晚进行的法医解剖,因为临时的国会会议而取消,于是威廉的遗体解剖延迟到今天上午。

苏星九叹气——追寻儿子的死因这件事竟然排在工作之后么?

还是理解为巴顿想以工作麻痹自己悲伤的内心?

“我陪你一起。”池弈骁不放心,“解剖室不好待。”

“他不会让我在解剖室的,看那个场面没有什么意义。应该是等在附近的房间,先给到一份遗体解剖资料数据,而后才有死因分析。”苏星九之前在tech遇过这种事,“除非是非常显然的死因,否则出结论前都会有一个时间段进行分析。”

“死因应该很明显。”池弈骁沉下脸,“根据消息,他是被炸死的。”

“什么?炸死?那……遗体是残肢?”

“全尸。”

苏星九愣住:“炸死的全尸?这怎么可能做到?”

池弈骁的脸色始终不霁,但没有再说话。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似乎有心事,却还笑笑,“有一点疑惑,我确认了告诉你。先陪你过去解剖那边。”

“我自己去。”苏星九坚持,“我身体现在没问题,也不会做激烈的事情,你放宽心。巴顿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今晚你到这里,验尸的情况我告诉你。”

“我和你一起过去。”

原以为苏星九会激烈抗议,她却是眨眨眼睛,认真地盯着池弈骁看。

他停下往门边走的脚步,“怎么?”

“你最近好奇怪。”

“哪里奇怪?”

“你是不是过度担心我?以前你不会这样。你想跟我说说吗?”

她还是敏锐。

池弈骁叹了口气,高大的身子好似僵住那样定了有一会,他说:“你先去,我在这里等你。你回来后,我和你说。”

“好。”苏星九应声格外温柔,她走到他面前抱他,踮起脚吻他的唇,“那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他搂着她回吻,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天天占嘴上便宜,肚子里的小东西会听到。”

“该担心的是你,未来几个月你都不要给我讲荤话。”

“是儿子就没关系。”

“你三观不正!”苏星九随手抓起门边鞋柜上的纸巾包朝他一丢,闪身到门外,“我走了!”

苏星九被巴顿派来的车送到法医解剖室。

没想到的是,巴顿着实是个心理素质不错的父亲,他竟然要求和苏星九一起观看解剖!

她看到巴顿肃杀的脸色,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纵然有那么一些心理准备,真的在窗外看着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时,还是有一些心理冲击。

尤其她现在怀着孩子。

反胃的感觉尚可拼命压制,然而视觉上的冲击却无法减退。那刀子每一下切入皮肉,都给苏星九一种幻觉般的疼痛感,她想撇过头去不看,但想到眼前进行的是一场法医解剖,就忍着了。

尸体解剖是死者留在这世上的最后遗言。

第330章 芯片炸弹的设计者

透过玻璃看去,里面的几个医生正忙忙碌碌,每个人各司其职,把威廉身体的一部分进行拆卸,提取部分组织装在无菌袋中。有几个医生则在机器上操作,似乎是对已经产生的数据进行分析。

苏星九的心情经历最初的翻涌过后慢慢平静。

原来,一个人死后就是这样一坨骨肉而已。

他可以被一块块拆卸,也可以被一块块拼接回去,就好像任何一种动物尸体,是一堆不再流血的枯骨与死肉。

所谓的灵魂,就好像只是人们生前的臆想,威廉若是有灵魂,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会是什么反应?他看到巴顿呢?

苏星九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多愁善感。

她和威廉几乎没有什么交情,或许是怀孕的女人容易牵动情绪吧。

不知道站了多久,身边的巴顿率先挪开步子,他走向旁边的房间——这个房间只摆放着简单的桌椅,桌子上有点心,大约是用来做休息室的。

巴顿在最大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威廉是被炸死的。”

和池弈骁的说法一样。

但这句话说完后,巴顿抬起头来看苏星九,在这个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瞪大眼睛,问出在池弈骁面前问过的那句话:“炸死的人怎么可能是全尸?”

她的心跳剧烈。

巴顿的蓝眼睛望着她,要把她看穿似的,看了一阵,他又沉默。

苏星九调整自己的呼吸,幸亏急中生智地表现出惊讶了。否则,巴顿的怀疑种子一定会种在池弈骁身上。他昨天睡在中心酒店的事,巴顿一定知道,甚至是他故意默许的——这家伙在怀疑池弈骁!

可为什么呢?

威廉被炸死,他怎么会在验尸报告出来前就开始怀疑池弈骁?

很快,苏星九的疑虑就得到了解答。

初级验尸报告送到的时候,时针正指向七点。

报告显示,威廉·巴顿是被一种芯片炸弹炸死的,这种炸弹能够附着于人的身上,通过皮肤进入血液,定时引爆血管。与其说是被炸死,不如说是流血殆尽而死。而这种芯片炸弹的相关信息,报告写道“未知”。

不祥的预感加深。

苏星九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脑袋里的那些资料,怕不是有一个模块是这芯片炸弹的玩意儿?

她突然就理解当年sue和牧深妈妈的动机。

科学是双刃剑,但我们永远无法确保它是否存在于正义的手中。现实也往往给予我们悲观的预测,但凡涉及巨大的利益,正义总是迟到甚至缺席。

可这些研究毫无疑问是苦心孤诣的心血,直接毁掉,哪里舍得?

大约是因此,李晓帆和sue把这个问题交给了后人。

她们用尽一切力量把这些危险资料藏起来,留待后世去发掘使用。苏星九又想到那五个盒子,恐怕就是李晓帆不放心,留给后代的忠告。

那么问题就来了,资料提取仅有一份,业已销毁,这个芯片炸弹是怎么出现的?

苏星九翻完报告就陷入沉思。

巴顿把厚厚的一叠报告纸扔到桌上,他挥了挥手,其他人就都退出去。这房间只剩下他和苏星九两人。

这个头发半白的最高军事长官,是一只狡猾不过的老狐狸。他此时蓝眼睛正沉静地盯着窗外,身上的军装看起来和他的面容一样疲惫懒怠,是刚开完会就赶到这里吗?这个猜测让苏星九觉得,眼前的半百老头还有些作为父亲的特征。

“芯片炸弹在十年前出现过。”

……什么意思?

这个时间节点似乎跟她不搭界?

“独狼在军事领域的崛起,就是靠这芯片炸弹的盛名。如果没有这个芯片炸弹面世,世界上那么多军火商,为何是独狼以如此快的速度占领市场?萨拉查经营了一辈子也没有把独狼的业务扩充到今天的地步,是因为他蠢吗?没有人会这样认为。”

……

苏星九的心里发凉。

“巴顿将军,您的意思是?”

“不如我们来猜猜,为什么芯片炸弹如今在世界上销声匿迹了?”

“联合国的阻止。”苏星九想也没想就回答说,“这个炸弹的危险性超出了普通武器数十倍,甚至还不止。联合国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管。”

巴顿冷哼,“你知道它是谁设计的?”

苏星九的脸色沉着下来,“巴顿将军既然说到这里了,嫌疑人只有一个不是吗?在威廉死前接触过他,又是芯片炸弹的主设计。”

所以这老狐狸根本就不是拉她来查案的,而是来告诉她凶手的。

“你认为嫌疑人只有一个?”

“信息有限,我判断不了。”

巴顿笑了,“说说看你的‘信息有限’具体指什么。”

“按照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芯片炸弹是池弈骁设计的,还是独狼在军事领域崛起的重要原因,如此声名在外的东西,为什么销声匿迹十年?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它当年被设计出来后,到底有多少产量,分别流向哪里,经过何人之手?任何一个曾经有机会接触或者拥有这芯片炸弹的人都可以成为嫌疑人。”

“你在为他辩护?”

“这是事实。更何况这炸弹既然是他的设计,用自己设计的广为人知的得意之作来杀人,不显得太蠢笨吗?他在您心中是这样的人?”

巴顿的声音毫无温度,“因为知道别人会这样想,所以偏偏用自己的得意之作杀人,也是一种手段。”

“所以巴顿将军您并不在乎事实是什么。”

巴顿站起身,把散开的衣服纽扣扣上,说道:“我请秦小姐帮忙调查,是希望你认清楚局势。”

巴顿离开后,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侵袭着苏星九。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中心酒店的,只记得在看到池弈骁那张熟悉而俊朗的脸时,突然就哭出来。疲累与无力的感觉把她整个人都密封起来。

池弈骁连忙抱住她,他脸色阴霾。

想问苏星九经历了什么,但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不忍问。

他哄她睡觉。

苏星九的背刚着床,两只纤细的手就紧紧抓住池弈骁的衣摆与衣襟,“阿骁,我们斗不过他,斗不过巴顿的。”

第331章 芯片炸弹的过往

“现在别想这些,你先好好休息。”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来不少抚慰。

“他没有感情。”苏星九坚持要说下去,“他儿子才刚刚死掉,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在隔壁房间被解剖。他居然能够利用他儿子的死因来威胁我。阿骁,他没有感情,我们玩不过他。”

池弈骁在床边坐下来,问道:“你知道芯片炸弹的事情了?”

苏星九点头,“他告诉我,那是独狼在军事领域崛起的原因。你愿意跟我说更详细的事情吗?”

“你现在状态可以?”

“嗯,没问题。你说。”

池弈骁似乎对芯片炸弹的事,颇有愧色,说话时的底气不足。

芯片炸弹是他十多年前利用独狼的资源所做的设计,在这以前,苏星九从没听过他会武器设计的事。唯一的蛛丝马迹大约是他赞赏李晓帆时的神色和语气——他自负惯了,是极少那样真心诚意称赞别人的。

那是一种受热控制的炸弹,换句话说,它并非定时炸弹,而是当体温达到某一个温度值时才会引爆。因此作为炸弹,在引爆机制上的不可控成为它最大的短板。然而当时,这炸弹销往的国家多为赤道附近的热带国家,一旦芯片进入血管,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够爆炸——特工们利用它干掉好些高层,由此名声大振。

独狼在军事领域崭露头角。

此后,这种芯片炸弹就不再生产。

独狼对外宣布的原因是重要的原材料——一种合成金属存货告罄且造假高昂。芯片炸弹停产的同时,独狼对外发布了十几件在当时接近顶尖技术军事武器,这些武器也拥有强大的竞争力和杀伤力,受到各国重视。

芯片炸弹就这样昙花一现地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那停产前还有的存货芯片炸弹呢?全部销毁了?”

“没有。”池弈骁的神色晦暗,“保存在独狼的机密库里。”

苏星九原想问为什么不销毁,但看到他的神色,就没有问。

十几年前他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那芯片炸弹即使有再大的缺陷,也是当时的他引以为傲的成就之一。就像李晓帆,她也不舍得完全销毁那批军工资料,哪怕它们会成为祸乱世界的源头。

“也就是说,芯片炸弹确实是从独狼流出,你那里有内鬼?”

“合理猜测。”池弈骁没下结论,“政河和麦冬回去总部,今明两天就会有消息。到底是机密库失窃还是另有人重新制造炸弹。”

听到这话,苏星九莫名羞愧,她都没想到“有人重新制造炸弹”的可能。是她过于信任池弈骁的设计才能?还是她内心里也存着一丝疑窦,那芯片炸弹……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阿骁,要是我问你,威廉是不是你杀死的,你会生气吗?”

池弈骁大概没料到她问得这样直接,有一瞬愣怔,随即温热的手抚在她脸上,“不会。若是放在以前,我确实会生杀意。但现在,不会。”

“为什么?”

“我有一个孩子,我的孩子在等着出世,他会叫我爸爸。我不想粉饰,他的爸爸曾经是个怎样的人,但我想让我的孩子知道,人是会改变的。”他的手轻轻抚上苏星九的腹部,“我想为他改变,所以不会再在第一时间生出杀意了。”

苏星九的心里升起一股热流,眼泪水蓄在眼眶,“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你问得好。有什么不确定,就该这样问。”池弈骁把她抱进怀里,动容道:“阿星,以后我不会再擅自做决定伤害你。”

苏星九吸了吸鼻子,“我也有错。独狼发生那么多的事,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其实我看到了,你很累,我……”

“没什么。”他低低地笑起来,“在床上的时候我也累啊,但我很愉快。”

她骤然从他怀里起身,狠狠拧了一把胳膊上的硬肉,“你这人怎么这么要死!每次好好讲话的时候都被你破坏气氛,你真是屡教不改!”骂着骂着,她又哭笑不得地哼哼,“你真讨厌!”

池弈骁开心地笑起来,笑声爽朗。

他就喜欢看她这种充满生气的样子。

苏星九也有一阵没听到他这样的笑声,意识到他故意捉弄她,就也笑开来。她靠在他胸口,想了一阵,语气又变得严肃:“巴顿未必要有确切证据才能对付你,只要那个东西被检测出来是芯片炸弹,你就脱不了干系。”

她回到正题。

池弈骁没有说话,轻轻点头,认同她的看法。

“他拿捏着这点来让我考虑站队,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和他儿子的死脱不了干系,所以他总会对付你。他是让我考虑清楚和他对着干的代价。”

“和他对着干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池弈骁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

“前提是,他还是美国的最高军事长官。”

苏星九下意识感觉到有什么坏水在池弈骁的肚子里冒泡。

的确,巴顿之所以让人发怵,是他所处的高位与他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在美国,一个高官的背后往往站着一个财团甚至几个财团,一旦能够撬动那些财团,这些高官的倒台就是眨眼之间的事。

资本只会往更高的利益方向走,它没有道德,也没有情义。

“这几天我安排点事,你有问题优先找秦眠。”

他果然憋着坏水。

“我有一件事感到奇怪。”

“什么?”

“珊娜呢?”苏星九皱眉道,“威廉出事以来为什么不见她?威廉是巴顿唯一的儿子,现在他死了,珊娜的出场率应该会变高才对吧。”

池弈骁道:“她行踪不明,有可能是巴顿派她出去做事,也有可能有别的情况。”

“你也不知道?”

他苦笑,“我又不是齐天大圣,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哼,你跟她关系不是不错嘛。”

“所以,现在我算洗清嫌疑了吧?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说明我跟她关系不怎么样。”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隐瞒她的行踪的。”

池弈骁决定投降,很显然,苏星九的理智思维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她现在处于“不能讲理的女人模式”。

于是问道:“你说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比较好?”

“故意转移话题是不是?”但她还是掉了这陷阱,“不知道是男是女呢,现在想取什么名字太早了。”

“女孩子用中性点的名字也很酷,可以往中性男性方向的名字取,都可以用。”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苏星九认真地思考起来,“那要叫什么?我对我的孩子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他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好。”

“那就叫平乐。”池弈骁随口道,又补充:“小名叫平乐,大名我再想想。”

“平乐好。”苏星九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第332章 咖啡厅里打工

双人床上只睡着一个人。

一只懒怠的手从被窝中伸出,摸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似乎是凭感觉按下的红色开关,床对面的挂壁电视机就出现画面。

时间指向早晨八点,是晨间新闻播报时间。

苏星九一直有看新闻的习惯。

一连三天,巴顿都没搭理她,池弈骁又去办事,她有一点心慌。

昨天刚从秦眠那边回来,说是最近事态安静。

不安的情绪还是在心里滋长,越是平静,越是事大。

这三天里,苏星九挑了一天下楼吃早餐,各个国家的间谍还在蹲守,看见她就跟看见神龙出首一般,眼冒贼光。

她忍不住想,这应当是巴顿那只老狐狸的计谋,老狐狸肯定有事忙,让这些人聚集在中心酒店蹲守她,就等于是帮他看住她。搞不好,还能引起一波各国的内斗。

但老狐狸在忙什么呢?

苏星九只能从新闻上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半个小时的简短播报过去,都说到隔壁英国皇室太子妃的出行打扮了,还没有一个字提及最高军事长官,她于是泄气地关掉电视。懒怠的手再度伸向床头柜——查看手机消息。

原本百无聊赖飞快下滑的手指在一则消息上猛地停留,苏星九满脸喜色地从床上跳起来,而后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这才小心地走下床,光速洗漱好。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免提拨电话。

不一会,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小九。”

“牧深!”苏星九叫道,“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到机场,我去接你?我现在住在中心酒店,你订的哪里酒店?”

“不用来接我。”唐牧深的声音略显轻快,似乎可以判断他此时是笑着的,“我让秘书订到中心酒店,你在酒店等我就可以。”

“那你什么时候到?”

“两个小时后。”

“唔,我这里情况有点复杂。不如,我们约在外面见面吧?”

苏星九挑了个秦眠推荐她的咖啡厅,那里是生门的地盘。

换好衣服,她就直接打车去咖啡厅。这咖啡厅里,有一个侍者比较特别。

“服务生!我要一杯鲜牛奶,不要加糖哦!”刚坐下,她就毫不顾忌地喊。

不一会,一个黑着脸的少年端着一杯鲜奶走过来,没好气地把牛奶放在她面前,“臭女人,你故意来消遣我?”

“我哪有那么无聊,我在这等人呢。牧深等等就到,我特意先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你的短期打工生涯,有没有学到点什么呢?”

诸葛相当讨厌她这对小孩说话的语气,丢给她一个白眼,“你跟老大说我坏话,不然他不会让我在这里做服务生。”

“社会实践活动。”苏星九正色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孩需要在毕业前先接触接触社会。”

“社会?”诸葛在她对面坐下,冷哼道:“尼基拉半岛行动算社会吗?”

“咳咳,那个叫江湖,不叫社会。”

“你词汇量可真多。”诸葛见她一脸素颜,嘴唇略发白,还是问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是不是刚起床就过来的?”

“哟,我们诸葛对我真好!”苏星九伸手去捏他的脸,“我现在有两张嘴吃东西呢,蛋包饭!我要蛋包饭,要大份的那种,放番茄酱和柠檬汁。”

“谁一大早吃饭啊!奇奇怪怪的……”诸葛虽然嘴里念叨,人还是走向厨房。

苏星九看着他的背影会心一笑。

不一会,一大碗蛋包饭就端上桌,吸引不少旁桌吃早餐的人的目光——他们的桌上大多只见一杯咖啡与三明治,有些放着少量面包蛋糕,总之没人像苏星九这样吃一大盘饭。

“你这几天在做什么?都没吃东西的吗?”诸葛看她吃饭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没做什么啊,就随便晃晃看情况。说起来,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巴顿那个侄女,叫珊娜的,她在哪?”

“圣地亚哥。”诸葛道,“具体做什么,还不清楚。只知道坐标。”

“桑姨和茶叔会有危险吗?”

“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诸葛皱了皱眉,“我来之前去看过他们,两人都很好。有老大护航,还有你哥那个‘生门’在,他们俩能出什么事?对了,茶叔的情况有好转,有一点意识了。”

“真好。”苏星九笑得灿烂,“那珊娜去圣地亚哥又憋着什么馊主意呢……”

“你对她有偏见?”

“很显然啊,她要不是顶着巴顿侄女的名头,我能把她打得不认识她妈。”苏星九狠狠地戳了一下盘子里的蛋皮,“竟然敢害我正儿八经地伤心了一回,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诸葛耸肩,“你只要坚持不做小人,这辈子就很伟大了。”

“你怎么能在我孩子面前诋毁他妈妈呢!”苏星九忿忿,“把那句话收回!”

诸葛梗住,不情不愿道:“好啦,我收回,我开玩笑的。”他目光看向苏星九的肚子,“老大的孩子一定很聪明,他知道我的意思的。”

“你这叫盲目崇拜,不可取。”她摸了下肚子,“你的老大再神通广大,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你这样期待他,他会很有压力的。我就从来不那么期待他,我只要他和我孩子都健康平安,哪怕就是随便在什么国家上班挣钱还房贷,也挺好。”

先前她还啐池弈骁那种渴望平凡的念头,其实自己也在渴望。

诸葛自然明白她这种渴望的缘由,故而并不在这个话头上刺她,“我,冬哥和政哥都觉得老大很厉害,你觉得老大是凡人,那就你觉得好咯。那本来就是你的事,我们负责崇拜他,你负责体谅他,这样老大就没有那么累了。”

苏星九眼睛一亮,“哟,小小年纪想得挺深嘛。来,奖励你一口蛋包饭。”

“拿开啦!谁要吃你吃过的东西!”诸葛微微脸红,“真不知道你这女人怎么能一直这么幼稚的,以后老大的孩子不能让你教。”

“你别逼我骂人噢!”苏星九收回调羹,“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我修完学分了。”诸葛的表情添上几许傲气,“跳级完成,之后都可以不上学。”

“……”苏星九想了想,不打算自取其辱,“那交女朋友了吗?”

诸葛一脸鄙夷,“女人好麻烦,我才不要。”

“你看你傲娇了吧……”

……

唐牧深推开咖啡店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在晨间阳光里旁若无人地斗嘴嬉笑。

第333章 一句机密

唐牧深有一阵没见到苏星九。

不知为何,此次见到她,他竟然不再有那种心痛的感觉,看到她脸上仿佛不曾被改变的笑容,他只觉得那种快乐一分不少地传递到自己身上了。

是人的感情总不能长久吗?还是它其实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在苏星九的快乐面前,这个答案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牧深,你是过来出差吗?”

“嗯。”唐牧深语气一如既往地淡,“你一直在美国?”

“也来没多久,在这里有点事。”

“什么事?很棘手?”他早就从池弈骁那里知道,苏星九已经恢复情智,不再是七岁的她,算来也有快两个月没回国了。

“还行,棘手的事情有阿骁嘛。”她转移话题,“你来美国出什么差?沛沛和牧迩呢?”

“都在忙转型的事。我这趟来有约两个珠宝设计师,谈合作。”

苏星九听他说起这些事,颇有几分隔世之感。她所处的血雨腥风里,都是血呼啦碴的破事儿,而唐牧深所说的,企业经营与转型,就好似是桃源里的家常。

“顺利吗?之前听牧迩说,集团内部有不少人在反对转型,那个蒋颖杰怎么样了?后来有没有再找麻烦?还有沈亦媛她们……”

“没什么事。”

唐牧深隐约能估测到苏星九与池弈骁的境地并不轻松,因此不打算说起国内的烂芝麻谷子。他着实花费好一番心力才把蒋家为首的几个董事压下去,沈建雄那边出的幺蛾子也不算少,但都不是大事。

这点风雨,唐家顶得住。

“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没事。”苏星九笑笑,“爷爷呢?他身体好不好?我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去了。”

唐牧深微笑点头,“早都出院了,每天浇花养鸟。”他说着像是顺其自然地提到,“庄老夫人现在常来,两个老人喝茶聊天斗嘴,有不少乐趣。”

苏星九的脸色果然微微发沉。

唐牧深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说道:“小九,你不可能一辈子不面对庄家。庄老夫人心里装着什么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我这趟来除开出差,还有给你带个信。”

“什么?”

别又是跟她耍亲情的话,才不要听!

“近期,庄军长会来美国。”

“……”苏星九愣了愣,“你刚刚说的怕不是一句机密?牧深,你碰政治了?”

唐牧深轻轻摇头,“国家的事我是不清楚的。我只知道庄军长有一天来接他母亲回去的时候,说起过一嘴。近来有可能到美国,他问我,你是不是在美国。”

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是泄露机密!

庄凌憬是什么身份?能是随便出国玩的人?他一旦要出国,那必然是国事访问类型的外交事宜。这种事随随便就跟唐牧深说出口,他真是不知分寸!

“以后你不要听他讲话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苏星九的语气里有显然的偏见与不讲理。

听在唐牧深耳朵里,则转化为一份安心。

她是将庄家人视为亲人的。

否则,以她的性格,冷漠才是第一应对,哪里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情绪来,还跟小女儿似的背后嚼人舌根。

“你现在记得七岁以前的事吧?”

“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苏星九略生气,“牧深,你是不是被姓庄的收买了?竟然跑到美国来做他们的说客。”

“你要是真的不在意他们,何必为我的目的生气?”

“我……”她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只有哼一声以示不服。

正是因为她记起七岁前的事情了,才无法真正地把自己从庄家剥离掉。七岁以前,她和妈妈每一次来到庄家,都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亲。她叫那个老太太为外婆,叫那个庄军长为舅舅,他们把她捧在手心里疼。

她甚至还记得舅妈,因为工作原因,虽说没见到多少面,但记忆中她是个温和可亲的女人,曾送给她一大桶软糖和巧克力。

有了这七年的记忆,要她真正狠下心来对庄家,是真难。

他们是庄凌愫苦苦保护的家人,她似乎也继承了妈妈的这一愿望。身在美国,面对巴顿时,不是没有想过跟庄家求助,但只要一想到其中牵扯的利益与危险,她就断了这念头。

唐牧深看她神色不悦,就说:“我今天没什么事,要不要陪你逛一会?”

诸葛忙接口:“她不能多走,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什么玩意儿?”苏星九看了他一眼。

唐牧深似是讶异又似苦笑,沉默了一阵才说:“怀孕了?”

“嗯。”苏星九点头,心里略尴尬,“刚知道没多久。”

“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呃,这个要算一下。”苏星九汗颜,“我还没好好算过。”

诸葛忍不住翻白眼,“喂,臭女人,你到底当不当回事啊?你可是怀着孩子的女人,连自己的预产期都不知道,真服了你。”

“就你话多!”苏星九敲了他一个栗子,“我和牧深出去走走,你在这里乖乖干活。”

“喂,都说了多走路对孩子不好。”

“歪理。小屁孩懂什么?”

苏星九没再管他,拉着唐牧深就往外走。

两人走了一段,来到一个商场外沿,广场上有音乐喷泉,她站着看,想起那时恐袭的场面。本想和唐牧深说道两句,但转念想到他对这些事的接受度,就把这话题咽了下去。

“你怀孕,他不在?”

“嗯,有事。”苏星九简单回答,“他刚走没两天,我没事的,我哥也在这里,还有刚才那个小屁孩,照应我的人不少呢。”

“那孩子?”唐牧深笑着摇头,“他能照应你?”

“你可别看不起他,那小子跟我去混过尼基拉,野着呢。”

唐牧深挑眉,“照应一个孕妇,跟去没去过尼基拉打架关系不大。”他看到远处有人玩滑板,就把苏星九往自己身侧拉,“你确定没有事情要告诉我?小九,我看得出来,你和他遇到难题了。”

苏星九看到他墨黑瞳仁里的赤诚,心头一动,说道:“确实是难题。但是牧深,我不希望你介入这件事。现在你是唐家的一把手,你有你的事情要做。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更希望你相信我。”

唐牧深皱眉沉吟。

她又说:“等我回去好不好?我一定会和阿骁平平安安回国的。”

他沉默良久,终是说道:“还有你的宝贝孩子。”

“嗯。”

说到这,关于“难题”的话题就截止。

唐牧深又提到唐老爷子,“爷爷他念叨你不少次,有空……或者说方便的时候,你打个电话给他。”

“嗯,我知道。牧迩呢?他不想我吗?”

“烦死人。”

看到唐牧深脸上突然的阴沉,苏星九忍不住笑开。

这对兄弟俩真的是算天作,一个闹腾劲儿十足,一个沉默到地老天荒。

不过这样也好。

第334章 他乡遇“故人”

苏星九和唐牧深走了一段,离开中心商务区来到一条小街上,这条小街和其他街道比起来,卫生状况相当一般。

“是‘垃圾街’,我们回去吧。”唐牧深认识这条街,“这里有点乱。”

“乱?怎么个乱?”

“你也知道美国贫富差距大,总有些地方住着穷人。穷则思变么,出的事情就多了。”

苏星九轻轻一笑,“穷则思变?你还有这样的幽默细胞呢?”她在唐牧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好好养护刚刚那个细胞好不好?”

“你想的什么?”脑海中刚刚浮现出从前她顽皮的笑脸,却没能与眼前这张脸重合,苏星九的脸色变得极快,唐牧深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认识那个人?”

一个精瘦的男人正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苏星九面色阴沉道:“岂止是认识。”

唐牧深看了会,脸色也沉下来,拦出租车的男人他也认识。

“这混球竟然在这里出现,我要跟踪他。”苏星九飞快做了决定,“牧深,你开车了吗?”

“没有。”唐牧深四处一看,“你等我一下,如果他已经上车,记住车牌。”说完,不等她反应就大跨步走开。

约莫十分钟光景,那精瘦男人还没拦到车,已经在往街口的方向走。

苏星九正犹豫是否要跟上他的时候,唐牧深回来了。

他开回来一辆车,从驾驶窗探出头来,“上车。”

苏星九动作比嘴快,坐到副驾驶后才问出:“你从哪弄来的车?这附近没看到租车行啊……这车不错,福特,不起眼,适合跟踪。”

唐牧深一边跟上那男人,一边简单回答:“拿了张支票作抵押,车主人不错,同意了。”

“……”

这是人不错的事儿吗?

“你用多少钱的支票去做的抵押?”

唐牧深看了她一眼,笑道:“没多少。”

这意思就是他起码用这车的两倍数支票跟人谈判了。

苏星九叹气,“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啊。”

唐牧深不答话,只是微笑。眸光在看到那精瘦男人上出租车时亮了一下,他打转方向盘跟上。为了不被对方发现,他几次转到其他车道又再度回来,愣是不着痕迹地跟了几条街,最终看到那精瘦男人在近郊处下车。

两人对视一眼后,把车停到不远处的路边。

足足两个小时过去,那精瘦男人没有从刚才的社区内走出来。

苏星九道:“我们回吧,看起来这里是他的一处落脚地。”

唐牧深无异议。他们回到咖啡厅,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

苏星九首先让他去把车还给车主,并把支票拿回来。但不管怎么说,唐牧深一副雷打不动,坚持要把那张支票打水漂的模样。这使得苏星九忍不住怀疑,那根本不是“抵押”,搞不好他是情急之下跟车主买的。

——不用办手续就直接买吗?

不着调的想法在脑子里飘过后,她瞪了唐牧深一眼。

“你们搞什么小动作?”诸葛见两人这么久才回来,面色不善地凑过来,“出去几个小时,这还叫走走?你们郊游去了吗?”

“差不多。”苏星九摆摆手,正思考要不要把刚刚的事情告诉诸葛,咖啡厅门上的小铃铛晃动了一下身子。

秦眠走进来。

她就说:“我看到鸭嗓了。”

秦眠一脸懵:“什么鬼东西?”

诸葛也不明所以,“鸭嗓还能被看到?”

要不是唐牧深亲眼见到那精瘦男人,他大概也理解不动苏星九话里的意思。仔细想想,当时在尼基拉半岛,那家伙的嗓音确实是鸭嗓,嘎嘎嘎的,让人非常讨厌。

“就是尼基拉半岛那会那个男人,他是乌蟾的手下,当时想要抓我,被我逼回去了。后来把我们围在那制高地的楼里,耀武扬威好一阵。”

诸葛恍然道,“那混球被你遇上了?他现在在哪?”

“我和牧深刚跟踪他了,大概锁定他在的社区和方位,到晚上的时候我去探探看,肯定能找到他住的地方。”

“不行。”诸葛与唐牧深异口同声。

只有秦眠一派悠闲,“都知道她怀孕的事了?紧张什么,池弈骁那家伙的种顽强得很,蹦跶几下没什么问题。她想去探就去呗,出不了事。”

诸葛愤愤道:“你是她亲哥吗?”

秦眠毫无所谓地双手一摊,“谁能说服她不去的,自便。”

于是两人都不说话了。

苏星九第一次认知到,她在大家心里的形象居然是“固执”那一挂的。

她一向觉得自己还挺讲道理,能屈能伸来着。

沉默游走了一阵,苏星九说:“我不去。”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只听她慢悠悠地继续,“我有亲哥在这里坐着,还有个战斗值比我高的牧深,我干嘛要自己去蹚浑水。”

“突然想这么开?”诸葛讶然,“该不会故意唱反调的吧?”

“总之,我想要知道那家伙住在哪里。”

唐牧深刚要说话,秦眠挥了挥手,“不用你,这件事很简单。”他转向苏星九,“还有什么要求一块提了。”

“饿了。”

苏星九说完,秦眠就往厨房走,大概是要亲自下厨。

诸葛这才叹道:“还真是亲哥啊……”

“哼。”苏星九轻哼一声,骄傲地昂起头,“那当然了!”

唐牧深在一边看着她的表情,莫名升起一股嫉妒的情绪——他竟然有点嫉妒秦眠。

转而又想到,放在从前,他应当更不爽池弈骁才是。

是真的放下了吗?

他再度看向苏星九的侧脸——她这样笑开来的模样真让人感到心窝暖。原先她住在半山别墅的时候,他就很爱她笑起来的样子。兜兜转转这多年,他还是最爱她笑起来的样子。

不如就守护她的笑容吧。

那也是他最想要的,不是吗?

“牧深,你想什么?”思绪被苏星九的声音打断,他略显茫然地看着她,听到她说:“叫你点菜呢,今天运气好,碰上我哥亲自下厨,赶紧点菜,机不可失!”

诸葛已经很不客气地在白纸上写下一串菜名了。

唐牧深笑道:“在你们的基础上,我加一道开水煮白菜。”

“哇,你这难度也太高了吧!”苏星九略夸张地叫起来,却推着诸葛把写上“开水煮白菜”的单子往厨房送,“秦大厨,你好好表现噢,这是你外甥吃到的你的第一次手艺,要留下好印象哦。”

秦眠回头,看到苏星九扒着门框笑,身后站着的诸葛和唐牧深脸上都有浅淡的笑意,他不由地也咧嘴,“回去等着吃吧,揣着坏心思想看我笑话?你们都得失望了。”

“yes!今天的口福有保障了,我说怎么一回来这咖啡厅都没人,原来是我们秦大厨要清场露一手。”

说话间,秦眠以非常花哨的姿态颠勺翻炒,食物像是中了咒语,在他的手里听话地上下翻飞却没有丁点落在外面。

三人不禁都暗暗赞叹。

这炫技,确实让人心服口服。

第335章 有内鬼

吃过秦眠做的饭菜的人,很少有给出差评的。

一顿饭吃得几个人嘴角流油。

苏星九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心满意足,“还好吐来吐去的时候过去了,不然都享受不了这样的美食。哥,不是我说,以后我们不如合伙开个小饭馆吧?”

“你那点出息!”秦眠嗤她,“怎么也要开个品牌连锁吧?”

“小众定制不行吗?高定小餐馆不行吗?”苏星九不服,侃侃道:“一天就做十桌,限量预定,每一桌的菜谱都由我们定,价格也是,爱来不来,爱吃不吃……我给你讲,越是玩这样的手段,越会有钱多的人上门。人都那样,有钱有势了,就喜欢这些不招人待见的玩意儿,显得他们品味与众不同,实际上就是贱得不得了。”

唐牧深率先笑出来,“小九,你这是话里有话?”

苏星九想到那山庄酒店里的应景坪,“咳咳,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

“殊途同归,道理是同一个。”唐牧深倒丝毫不介意,“你经商的头脑还不错,可以考虑发展发展。”

“是吧是吧!”苏星九得意起来,“我也不是经商头脑不错啦,我主要是脑子好使,到哪个领域都是不错的。”

诸葛朝天翻了个白眼,“臭女人,你不要每次都这么顺杆爬好不好?脸皮好厚。”

“你这屁孩子,怎么还那么喜欢拆别人台呢,坏习惯要改改。”

“坏习惯没你多。”

……

见两人旁若无人地开始斗嘴,秦眠就端着空盘子回厨房,唐牧深打了个下手。

他第一次做这类事情,莫名觉得自己一身黑色西服沾染不少烟火气。

半下午的时候,许承到了。

苏星九原想和他寒暄一阵,但许承的机器人脸实在是扫人兴致,他对苏星九露出一个似乎是输入程序后才展现出的笑脸,“苏小姐。”他还是这样叫她。

“嗨,许特助。”她打了个自己也觉得尴尬的招呼,溜到秦眠身边去了。

唐牧深又和她说了几句闲话后就和许承一起离开,他们这次到美国是有工作上的正事,尽管唐牧深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都可以叫他,但苏星九是不会那么做的。

她在这家没客人的咖啡厅里待到傍晚,生门的人就把鸭嗓的具体地址拿了过来。

看到具体地址时,苏星九想到fiz和撒曼。她昨天和fiz联系,那家伙说自己在蓝海附近,说是“执行任务”,猜也能猜到,他是去找撒曼了。就连betty那浪蹄子最近也不见人,没料错的话,现在他们三人小组大概是需要内部解决一些事。

暗暗叹一口气,苏星九接过地址,记在心里。

因为肚子里的平乐,她非常理智地决定和秦眠一起去找鸭嗓。牧深说近来庄凌憬要到美国,那么巴顿应该在短期内不会搭理她。更何况,还有池弈骁在吸引他的注意力和火力。

天暗下来时,苏星九和秦眠就摸进鸭嗓的地盘,果然是贩毒的混球,他竟然住在一栋二层小楼里,生活水平相当不错的样子。

然而两人来得似乎不是时候,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一楼扫到二楼,一个人也没有。一楼客厅的桌上全是散乱的空易拉罐和外卖食物的纸盒纸袋,有些没吃完的食物发出略难闻的气息,沙发上放着“水烟壶”和一些用过的针管。

“竟然不在。”苏星九朝一张椅子踢了一脚。

秦眠把小型手枪收回口袋,人站到窗边盯着外面,“你非要来找他算账么?要真看他那么不顺眼,我替你收拾了就是。”

“不行,我有事问他。”

“什么事?”

“在尼基拉半岛时,他听命乌蟾来抓我,实际上是想要拿捏阿骁。但是那时候,他和乌蟾那只癞蛤蟆是怎么知道我对阿骁的重要性的?连巴顿都不清楚的事情,乌蟾为什么能拿捏准?”苏星九脸色阴霾,“而且现在他在这里,搞不好癞蛤蟆也在。”

“癞蛤蟆不在。”秦眠道,“他在我的监控范围内,现在跑去非洲了。池弈骁也在满世界抓他。”

“跑去非洲?”苏星九做了个手势,两人往外走,“他干不过唐明德?”

“当然。毒品生意里,运输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唐明德卡死他的运输,乌蟾倒台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丧家之犬,阿骁抓他做什么?”

“你不知道?”秦眠笑了笑,“他不抓他,我也要抓他。”

苏星九就明白了,“那家伙在我身上也没占到便宜。”

“那种人永远是后患。”

苏星九不再多说,“哥,帮我盯着这个鸭嗓。”

“嗯。”秦眠点头,走到街口时,他回头看了眼那空荡荡的二层小楼,冷峻的眸光在黑夜中隐匿了杀意。

鸭嗓没有直接参与虐打朴有桑的事,却是个知道真相的人。真没想到,世界这么大,能在这地方遇上。

这算是他地狱无门偏要投。

“我送你回酒店。”秦眠坐进车里,“还是你想去我那里?”他在实验室附近租了一间公寓。

苏星九右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嘴角荡漾着笑意,“去酒店。阿骁他回来了。”

“女大不中留。”秦眠嘴上这么说,却是乐见她的笑容,“不是要跟巴顿装吗?现在倒不在乎了,光明正大一起住在酒店。”

“他竟然利用他儿子的死,让我在他和池弈骁之间做选择。跟这种人装什么装?再怎么装,他心里都会有怀疑的种子。不过恰恰是因为这样,我就算跟阿骁住在一起,他也会怀疑我们不是真感情,而是利益捆绑。”

“芯片炸弹的事情池弈骁脱不开干系,巴顿也不想让他脱开干系。”秦眠的语气十分肯定,“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池弈骁的手底下出了个内鬼。”

“什么?这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秦眠丢给她一个白痴的眼神,“巴顿这么多年没有跟池弈骁对杠,不就是死了个儿子,就跟他杠上了。这说明,他手里有别的底牌。”

“什么叫做‘不就是死了个儿子’?威廉是他唯一的儿子。”

“那又怎样?”秦眠瘪嘴,“他以前还有个女儿,送给乌蟾后吸毒过量死了。”

“……”苏星九一时无语,“那老东西揣着什么心思?虎毒不食子,他不把儿子和女儿当回事,就算哪天成了美国总统又怎样?后继无人。”

“为什么要后继有人?”秦眠语气很淡,“人跟人不一样,不是谁都想把功业留给后世或记在青史,有些人就是来这个世界上闹一通,阵仗越大越好,别的什么,都不在意。”

苏星九心里发凉。

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池弈骁对付巴顿时尤其谨慎了。

第336章 上门的女人

秦眠送苏星九到中心酒店楼下,他把刚才路上买的一盒甜点递给她后就直接开车回公寓。

既然池弈骁回来了,他就没必要把他的亲妹子送到酒店房间里,平白看两人秀一顿恩爱,在大晚上也是有点伤人的。

苏星九抱着甜点盒子,一路哼歌走到房间门口。

路过电梯口站着的几个彪形大汉时,她敏锐地发现这几个人的眼神有点问题——带有一点戏谑和看好戏的感觉。

出什么事了吗?

难道巴顿来了?那也不该是那种眼神啊……

她一边想,一边掏出房卡,还没刷上门锁,门就从里面打开。

一个高挑的女人正看着她。

米白色的套装裙有点乱,胸口的扣子开了一颗,和她一头波浪卷的长发搭配起来看,分外的性感。

苏星九的心头奔过一头草泥马,下一个眼神就看到正坐在床边的池弈骁,他神色不悦,俊朗的脸上有显见的疲惫与不耐烦。放在往常,他的疲累状态就会成为苏星九的重点关注,然而现在……他身上的浴袍成了苏星九的关注重点。

尤其是,在她进门后,领口处的浴袍边上那一抹口红以雷霆之势刷了一波存在感。

“珊娜小姐,你大晚上到我住的房间里,是有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事情吗?”苏星九语气极为不善,她把手里的纸袋随手往床上一丢,双手抱胸看向珊娜,“不管有多么了不起的大事,现在请你离开。”

“我和池还有事情没说完。”珊娜把胸一挺,站在苏星九面前,“刚刚,我们说到一半,被你打扰了。”

苏星九本想毒舌她,奈何醋缸里冒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把她心肝肺糊住了。

就在她沉默的当口,池弈骁从床边站起身,声音森冷道:“珊娜,请你自重。一个男人对你产生正常的生理反应,并不是一件值得你骄傲的事情。”他站到苏星九面前,有一种自然的保护她的气势,“我看任何一部a片都会有生理反应。”

珊娜没料到池弈骁竟然会这样直接,当下愣住。

“在之前和你的交往中,我还以为,身为巴顿将军的侄女是不需要用肉体来成事的。没想到,你居然对这种方式有偏好吗?如果是性瘾,我推荐你看精神科医生。”

苏星九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一下子就把气顺了回来。

她突然深刻理解到,像池弈骁这样的男人能够保持男女关系清爽干净的根本原因。

长了这么一张嘴,什么样的女人说不死?

珊娜果然暴跳如雷,朝他尖叫:“你这让人恶心的混球!你以为我会因为垃圾说上几句话就崩溃吗?”

“让人恶心的混球?”池弈骁耸了耸肩,“你喜欢勾引这类人的话,确实是找错对象了。门在你身后,我就不送了。”

珊娜气得形象全无,像被戳了一个洞的气球那样尖声大叫,一直把电梯口那几个彪形大汉引过来,还不打算停止。

池弈骁回头看到苏星九皱了下眉,二话不说把珊娜和几个大汉都推出门外,任由他们闹腾,他锁上门,略显烦躁地把浴袍都扯了下来——里面一件衣服都没穿。

“一起洗澡。”他拉着苏星九进浴室。

“怎么回事?”听完刚刚他一通毒舌,她倒是一点气都不生了,醋缸里也不冒泡泡了,“那女的色诱你?”

“可能是巴顿的损招。”池弈骁脸色阴沉,“目标大约是你。”

“什么?故意让我看到,然后生你的气,把你赶走?”苏星九一脸愕然,“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了吗?这……算不算是侮辱我的智商?那老东西这么看不起我的吗?”

池弈骁看她扭曲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他希望,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利益上,于情于理都让你彻底放弃我。”

“这思路是没什么问题啦,但手段也太低级了。”

“你不生气?”

“哼,谁也没我的平乐重要。”苏星九扭过头去,“就算你真想睡她,也随便你。我家孩子才不缺爸爸呢。”

“……”池弈骁深吸了口气,“阿星……”

“你该不会想说,正常的生理反应是生理的问题,但你用脑子控制住了下半身?”

是想表达这意思来着。

但这种大实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会说出口了吧?

池弈骁于是道:“我的错,我不该让她进门。”

“你认错的水平见长嘛,还挺会抓重点。”

“阿星。”在这种时候多说都是多错,他干脆就用实际行动夺取她的注意力,温热的大手游走在她身上。因为怀孕而变得有点敏感的身体很快就掀起一片片红晕。

苏星九也没什么心思跟他吵闹,两人温存一阵,洗完澡就回到卧室。

她靠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本来想说这几天经历的一些事。但安心的感觉不断从四肢百骸入侵,一直汇聚到她心口,困意就泛上来。

池弈骁一连几天都忙着奔波,没有好好睡觉,这会搂着她也是困意满满。

“睡觉吧?”他微哑的嗓音落在她耳边,“我好困。”

“我也好困。”她低低地回应,声音平添几分软糯,引得池弈骁吻了她一阵,“还有……平乐,一起睡觉,和爸爸妈妈一起。”

池弈骁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心头暖融融,手覆在她小腹上,“平乐这几天乖不乖?你吃东西还有没有难受?”

“乖的。他现在大概是懂事了,正安安分分地长大呢。”

才多点大的胚胎就说懂事?

他笑起来,“那明天爸爸带他去吃好吃的,奖励这几天的乖巧。”

“唔……”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平乐说他要吃布丁和草莓奶油。”

“好。”

……

昏暗房间里的两人在喃喃的细语声中睡去。

中心酒店的一楼大厅,政河从外面走进来,他买了夜宵,本想去老大和星姐的房间里一起吃。但刚刚老大把他的电话摁掉了,显然是另有“要事”。所以另外订了间房,决定自己消灭掉这一大摞宵夜。

不过,有一说一,老大也是够拼的。

接连几天没好好睡,连夜赶飞机飞回美国,刚落地又马不停蹄赶到这酒店里,这会就办上“要事”了……真是精力如日中天的男人啊。

他一面赞叹一面走向电梯。

电梯门打开时,珊娜一副疯样走出来,把高跟鞋踩得震天响,身后跟了三个彪形汉子。她一眼抓到政河,朝他尖声叫嚷:“你们走着瞧!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政河一脸懵逼看着她走远——记忆中那个穿套装裙的优雅精致的女人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吗?

啧啧啧,巴顿老头的家教可真不怎么样啊。

第337章 “朋友”之间

距离上一次坐在这里,约莫过去两年时间。

可以说时光飞逝,也可以说物是人非。

阳光穿过透明的窗户,落在擦得增光锃亮的大理石桌面,那上面倒映出一个略显老态的影子。但这世界上大概没有谁会蠢到真的把他看做一个普通的老头。

“池先生,我的朋友。我们是否还有一个约定没能实现?上一回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我曾说过,要请你吃早餐。”

干净的大理石桌面也同时映照出一个潇洒俊朗的影子,同样,也没有人会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俊帅男人。

池弈骁轻轻一笑,“约定吃早餐,也要有胃口才行。”

“哦?什么事让你没有胃口吗?”

“巴顿将军不知道么?”池弈骁的嘴角勾起淡而讽刺的笑容,那讽刺的意味并不强烈,一点戏谑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邪气。

巴顿对这副表情司空见惯。

故而他没有丝毫的不悦,竟笑道:“怎么,是珊娜让你不高兴了?纵然是移情别恋,也该有个明确交代,只是因为知道秦小姐的特殊情况就迅速改变态度,这可不像大男人的作为。”说着,他靠在椅背上,“珊娜回家后,哭了很久。”

池弈骁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负责,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巴顿将军一向对孩子的教育很是严苛,难道是心疼起侄女来了?”

话音方落,巴顿的脸色就变了。

他料不到池弈骁这笑面虎毒舌起来,竟然有这等功力。

拐着弯骂他对亲儿子不管不顾,放任他去死,却有空担心侄女哭两声。

强压着气血翻涌的感觉,巴顿沉着脸说道:“既然池先生摆出一副与秦小姐仿佛情深似海的模样,那么一定从秦小姐那里听说威廉验尸报告的事情了。关于这点,池先生至今为止没能给我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复。”

“心虚的人才需要给出答复。”池弈骁耸了耸肩,“我与巴顿将军一向是友好往来,这些年里,您帮过我不少。自然,也从我这里得过大大小小的好处。我以为,巴顿将军会优先想要维护这种稳定长久的关系。”

“稳定长久?要营造这样的一种关系,难度可不小。”

“确实。现今国际局势多变,有太多不稳定因素和莫名其妙的阴谋了。就比如那个中心酒店,要不是巴顿将军手腕铁血,恐怕现在都得住满人。”

巴顿轻哼,“在美利坚的土地上,想要做出格的事情,我不允许。”

“您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个中内情吧?”池弈骁依然笑得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在巴顿越发阴冷的神色中,从容地继续道:“人们之所以会选择安静,主要原因在于还看不清楚那一团模模糊糊的利益到底有一张怎么样的脸。”

“你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认为,秦小姐这个人,由我带走更合适。”

“我的朋友,你在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恰恰相反,我在描述我的决定。巴顿将军,倘若中心酒店的那帮人知道秦醒的详细状况,您以为局势会如何变化?”

巴顿沉默了。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那样的局面,他只是没有料到池弈骁会使出这种近乎“撒泼”的手段来谈判。

致死威廉的芯片炸弹尚没有定论,眼前这只狼竟迫不及待地要得到秦醒。他这样做的动机只有一种可能——独狼内部出现严重问题。秦醒身上的资料是他可以迅速改变境地的重要底牌。

想到这里,巴顿的笑容有一点奸诈,“你还不知道资料提取的条件吧?那种提取资料的特殊机器的制作,需要耗时至少三年。”

池弈骁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让巴顿感到舒心。

但他很快说道:“是否真的需要实打实的三年,这是技术问题。科学技术是发展的。”

“你有办法更快地提取资料?”一想到这种可能,刚刚还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就瞬间消失,巴顿的表情甚至有“不耻下问”的谦虚求学的气质。

池弈骁只笑不语。

巴顿眯起眼睛,“池先生,我知道你们国家的人喜欢卖关子,让人看不明白事情的真相。无论科技怎么发展,美国所拥有的科学技术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顶尖水平。如果美国需要三年来制作机器,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别人可以用两年十一个月的时间完成。”

“自信的人总是有特别的魅力。”

他越是不反驳不解释,巴顿越感到心痒。

但到底是老狐狸,沉得住气,“既然如此,那么……池先生若是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我就准备送客了。你也知道,我每天都很忙。”

“好,多有打扰了。”

几句客气后,池弈骁干脆利落地走人。

望着他疾步如风的背影,巴顿陷入沉思。

池弈骁回到中心酒店,心情很好。

当巴顿说制造机器需要至少三年时间的时候,他是真的惊讶——只不过并不是惊讶于这个时间的长短,而是秦眠竟然毫无底线地随口甩出这样一个数字。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光速判断巴顿对这个事件的不满和无奈,故而摆出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和巴顿来往这多年,从来都是互砍一刀或互惠互赢,像这样他占据近乎绝对优势的情形,还真没有过。

秦眠和秦醒这对兄妹,真是黑洞体质。

坑起谁来都不带眨眼的,胆子还大得包天。

池弈骁心里高兴,进门时甚至吹了一声口哨,但苏星九的脸进入视线时,他愉悦的表情就裂开来,“发生什么事?”

她阴霾的脸色宛如暴风雨前夕的天空。

苏星九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这样好几个来回,才声音闷闷地恨道:“鸭嗓那个王八羔子竟然死了!”

“鸭嗓?”

“尼基拉半岛时那个要抓我的人,他是乌蟾的手下。”

池弈骁就想起来了,“他在美国?”

“是。你不在的这几天我碰巧遇上他,刚刚查到他住的地方,他竟然死了!我和我哥还去探过路,那会他不在家,都怪我太大意,应该去蹲点守着他的。”

“他怎么死的?”

苏星九皱着眉,语气非常不快,“吸毒过量。”

早知道,她探路的时候就该把看到的那些毒品器具都扔掉,而后守株待兔地等他回来,来个瓮中捉鳖。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池弈骁静静思考了一阵,大约想明白事情原委,就不在这问题上深究,只说:“恶有恶报,他死得不冤。”

苏星九叹气,靠到他胸口,认同了这个结论。

她猜不到的是,让鸭嗓吸毒过量希望的那个人,正是跟她一起探路的“队友”。既然在一开始就想瞒掉朴有桑受伤的真相,那么这件事理应做到底。

更何况,鸭嗓那孙子确实死得不冤,他属于死得其所。

第338章 宁静的社区

当天晚上,苏星九和池弈骁在酒店房间里窝着休息。

池弈骁把他和巴顿的“谈判”告诉给她,这小妮子一边听一边乐,竟然开心不已。晶亮的黑眼睛冒着崇拜的泡泡,盯着池弈骁看时,仿若盛着星光。

他格外满足。

电视里正在放新闻,怀里则是她温热的身体,明明正处于漩涡中心的两个人,此刻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受,真是奇异的体验。

然而当新闻上播放出一行人走出飞机的画面时,这种静好的感受就被打破了。

苏星九看到那个英姿飒爽的挺拔身影,一点都不惊讶——毕竟牧深早就来“预告”过了,某军长要访美。这样机密的事情,被用一种某某要来旅游走了一趟的语气说出,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新闻里说,这一次的国事访问主要是为了接下来两国合作的军事演习。

“什么军事演习?c国和美国一向不怎么对付,怎么会联合军演?”

“出现了共同的利益或者共同的敌人。”

“利益?敌人?”苏星九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该不会是冲着我来吧?他知道资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追到美国,怕我把资料都泄露给美国?”

不好判断。

但池弈骁直觉感到,应该不是这样。

而转念想想,又觉得苏星九所认为的可能是存在的。她是庄凌憬的外甥女没错,但在国家利益面前,外甥女算什么?

巴顿连亲儿子都不管不顾,像庄凌憬这种可以献祭自己亲生姐姐的人,还真说不准会下什么决定。

“观望看看,现在还不清楚情况。”

“哼那家伙的肚子里肯定没憋好屁。”苏星九说着从床头滑下去,整个人平躺下来。虽说刚刚那句话语气略有娇嗔意味,她的脸色却泄露她的真实情绪——灰暗的失落感。

池弈骁不忍,握住她的手说道“今晚睡我那里去,酒店住够了。”

她罕见地听话,很快就答应,甚至当下从床上起身,“那我们走吧,反正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现在就走。”

“好。”

苏星九就是这样的性格,当她感觉到难过或者不安全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会发作点什么,而是先躲进一个熟悉的壳子里,等她自己慢慢想清楚了,才会破壳而出,干净利落地去解决。

就像之前在蓝海的独狼总部,她没想清楚的时候,哪怕池弈骁说不爱她了,她也依然窝在自己感觉安全的空间里,一直到她做飞美国的决定为止。

往往在遇到真正在乎的人时,她就会出现此类行为方式。

两人随便收拾一番,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两三个小袋子的东西,来到酒店门口时,他们大咧咧走出去,把退房手续和多余的目光都无视。

没有人拦他们。

巴顿果然是被唬住了。

政河已经把车开到前门,笑嘻嘻地看向苏星九,“星姐,和孩子都好吧?我瞧着,气色不错的嘛。”

“哼,那当然!”苏星九坐进车里,随即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最近谈女朋友了?”

“什么?”政河不明所以,但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

苏星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肯定地说道“你身上有浓郁的女人味,就算没有谈恋爱,你也鬼混去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以后都没有女孩子肯和你认真谈恋爱。”

政河脸色悚然地瞪起眼睛,“不是吧,星姐,你这怀孕了果然是一个顶俩啊。”他昨天确实鬼混去了,并且还决定今晚继续鬼混。

池弈骁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奇异,“你闻得出女人味?”

苏星九淡然瞥去一眼,“当然。”

凉飕飕的眼神。

池弈骁莫名庆幸珊娜来时正碰上她,否则真是有理说不清。据说怀孕期间的女人不仅情绪敏感,其他各方面都会有些敏感,异于平时。

“你紧张什么?还是在暗暗庆幸?”

听到苏星九骤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池弈骁忍不住避了避,随后他又把她揽进怀里。就是面对巴顿那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也没这样一惊一乍感到难以应付的。

“我想别的事。”他在她额头落了个吻,“之后你出门尽量叫政河或者麦冬陪你,如果我不在的话。”

苏星九想说自己并不弱,但念及肚子里的孩子,就应下了。车开到一幢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门口,这是一片在近郊处的社区。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这种差不多形制的小楼,从出门逛街带孩子的部分路人看,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中产。

她有些不忍,这个宁静的社区会因为他们的到来遭受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巴顿还会不会找上门?”

“会。”池弈骁语气肯定,“但近期不会,你可以安心。”

“现在是冬天了。”苏星九看着院子里的树,叶片掉落大半,“明年夏天,平乐才会出生。”她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到孩子出生吗?

政河走过来,手里和肩上都是行李,“平乐?孩子取好名字了?”

“小名。”池弈骁道,顺手从政河手里接过一个袋子,“你吃了饭再走。”

政河眼看老大提着个袋子又搂着苏星九往房子里走,暗自感叹。那个曾经在风里来海里去,动不动就要在直升机上跳下来或者拿起枪和一群亡命之徒对抗的人,现在真的有几分安定的味道了。

他心中莫名涌动着感动的情绪,望着两人的背影,有些矫情地在心里发誓这个家也是他要守护的,老大,星姐和即将出生的平乐。

然而在进入房子后,政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池弈骁喊他吃了饭再走,最大的原因是他要负责下厨。料理台上整整齐齐排开不少菜,准备得还挺充分呢。

“政哥,我来帮你!”苏星九把行李在房间放好就蹬蹬蹬来到厨房,“做清蒸鱼吃好不好?你杀鱼,我来清蒸。”

政河就想起那太平洋小岛上的光景,笑容里有几分怀念,“行啊,做两条,省得你不够吃。”

“两条应该要做的。”苏星九一边说一边又把一大摞排骨放在他面前,“这个也要,做糖醋小排。还想吃酱萝卜和沙拉生菜,花生米有没有?”

“平乐这么能吃吗?”政河惊了一着,“星姐你这食量……不太对劲啊。”

“大惊小怪。”池弈骁走过来看了眼料理台上的食材,从政河的上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我去买,还有什么要吃的,列单子给我。”

“你去吧,我想到了发你手机上。”苏星九洗着菜,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显然在思考还想要吃的东西。

政河看着眼前这幅场景,方才心里那点失落就没有了。

他在老大这里,确实是被当成家人的,而不是一个能够提供价值的下属。



第339章 对不起,庄军长

院子里那棵树又掉了不少树叶。

这栋房子的书房所在位置刚好能从窗口看到那棵树,大约是特意设计的,苏星九来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坐在书房窗前的躺椅,一会看外景一会看书。池弈骁在附近的大桌子上处理他的事务,两人一待就能待上几个小时。

谁也不说话,时间安安静静地和阳光一起流淌。

偶尔她会放下书本看伏案工作的男人,他专注时似乎是隔绝掉外面的世界,盯着他看上好一阵,也不会吸引他抬头。

他看起来又成熟不少。

不知是不是自己心态的变化,现在看他,觉得他更接近父亲角色的男人,成熟稳重之外还多了一些宽和与总在恰当时机出现的严肃。

他是真的在认真准备做一个孩子的爸爸,而反观自己呢?怀孕的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即使如此,也没有真正地去正视过即将当母亲这件事。她只是接受了这个孩子的来到并为之欣喜,但如何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呢?苏星九并没有认真地思考过。

想到这点,难免感到挫败。

她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的那棵树。

不知何时,树下多了个小男孩。男孩大约是附近的孩子,看起来不到十岁,也许更小一点——她总是对估算孩子的年龄束手无策。

那男孩正在草地上捡叶子,泛灰泛黄泛绿的叶子被他排成星星和爱心的图案,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绕着树玩耍。

要说玩耍,其实就是男孩绕着树跑来跑去,看他嘴型的变化,似乎还哼哼唱唱地在发出声音。偶尔,他举着叶子在头顶,当个装饰帽子;偶尔,他把稍大的叶子摆在胸前,当个盾牌,和树干“打仗”……

在苏星九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不曾有过这样的童心,她更多的儿时记忆是和秦眠的打打闹闹。

看着窗外的小男孩,她突然出声“阿骁,我们生两个孩子好不好?这次不是双胞胎的话,就再生一个。”

“怎么了?”池弈骁停下一直操作键盘的手,“还没生出第一个就想着第二个了?你是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疼?”

“搞得好像你知道嘛?”她嘟起嘴,朝窗外扬了扬下巴,“你看那个男孩子,一个人玩,感觉他好孤单。我以前的时候也有我哥陪我玩,有人一起长大的感觉,会好很多。”

池弈骁走到她身边,看到那个窗外的男孩子。

现在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开始跨栏杆玩了。

“我没有信心保证,以后一定会有大把的时间陪孩子玩。况且,我们是老气横秋的大人啊,真的能够无障碍理解到孩子的快乐吗?孩子和孩子之间有一种超越大人认知的沟通,对不对?”她抬头,晶亮的眸光里是迷茫与失落。

池弈骁矮下身吻她的脸,“不要担心,即便是大人无法理解孩子的快乐,但孩子是可以感受到大人给他的爱的。你爱他,愿意给出时间陪他,他能感受到,会包容你。”

“真的吗?”苏星九睁大眼睛,“孩子,那么小的孩子,会这样想?”

“嗯。”池弈骁肯定地点头,“你不是也做过孩子吗?”

苏星九哑然。

确实,但随着时间过去,她好像都忘了身为孩子是什么感受。

“阿骁,我有点担心,把孩子生出来好像是不难,可是……我……”

池弈骁洞悉的眸光望着她,接话道“害怕当不好妈妈也没事,我们的孩子会有一个靠谱又帅气的爸爸,妈妈可以专门用来衬托爸爸,没关系。”

苏星九忍不住打他的胳膊和胸口,“池弈骁!我撕了你的嘴!”

他笑着躲她的攻击,还是吃了几下结结实实的打,“做一个好妈妈的前提是,不许家暴!”

“这不是家暴,是你皮痒,召唤我打你呢!”

他就搂着她坐在躺椅上,把她圈在怀里,一番闹腾,窗外的小男孩已经被他妈妈带回家。苏星九犹豫是不是要清理草坪上的落叶,落叶有落叶的美,但政河打理这房子的时候说过,落叶与杂草如果不处理,会被认为不雅与不整洁。

“我还是去扫一下落叶吧。”

“我和你一起。”

“不要。”苏星九把他按坐在躺椅上,“你处理你的一堆事,别来打扰我主妇的快乐。”

池弈骁把温柔的笑意都挂在嘴角眉梢,“那么,主妇太太辛苦你了。”

“哎哟,一点点小辛苦啦。”她乐呵呵说着就往外走。

池弈骁在躺椅上又坐了一会才回到键盘前,处理几件独狼的日常事务后,他侧头看窗外,神色一凛——拿着扫把的苏星九正在草坪上跟一个人说话,那人他自然认识,不仅认识,还有点熟悉。

是巴顿的助理。

才和她说近期巴顿不会上门找麻烦,这才过去几小时,就打脸了。

池弈骁快步走出去,也就这几步路的时间,巴顿的助理竟然上车离开,这个效率应该是来下一个通知或者说一个决定。他看向略发怔的苏星九,“什么事?”

“吃饭。”她似乎猜到这顿饭的真正目的,“做外事访问的人有私下吃饭聚餐的自由吗?巴顿邀请我和庄凌憬一起吃饭。”

“有他在,这顿饭可以放心去吃。”池弈骁判断说,“我送你过去,在外面等你。”

“不,巴顿说你也一起。”

……

巴顿的心思不好揣摩,两人在当天晚上赴会,他们准时来到。入席时,巴顿和庄凌憬都已经在桌上了。

苏星九带着一脸戒备的陌生表情坐下来,首先向巴顿问好,目光触及到庄凌憬时顿了顿,不等她开口询问,巴顿介绍道“这位是你们国家的庄军长,近日到美国进行国事访问,之前应该在新闻上见到过不少次他的脸吧?现在在你们面前的人可是真真的活人。”

巴顿自认为这种蹩脚的介绍是一种幽默吗?

苏星九在心里呸了一声,露出个僵硬的笑脸,“庄军长的行动挺自由呢,进行国事访问还可以私下会餐。”

餐桌上的气氛有几秒钟的凝固。

她这句话等于当场拆台。

巴顿一脸肃杀的表情,毫不客气道“秦小姐,请你来吃饭是庄军长的意思。如果你不嫌弃我直话直说的话,这是庄军长看得起你,出于尊重才有的邀请。你年轻没有见过世面,我可以理解。但如果你认为可以凭借这点为所欲为,就算池先生坐在你身边,恐怕也分不出那么多力量保护一个不识时务的女人。”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了。

苏星九也知道,巴顿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理,尤其是关乎池弈骁保护她的那几句,令她无地自容。

她低下头,轻轻握住池弈骁从桌底下伸过来的手,“对不起,庄军长。”



第340章 他在说什么?

要说心中没有丝毫的酸涩,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这样的场面里,苏星九没有任何理由放任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刚刚已经放任过一次的情况下。

在道歉的当口,她已然想清楚自己“出言不逊”的根本原因。

因为庄凌憬是她的舅舅。

别扭的时候,她总不愿意承认这点,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却早已把这点视作寻常。

她记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当初是怎么把她抱在怀里的,会用微微的胡茬刺她的脸,看着她皱起一整张脸泫然欲泣,却爽朗地哈哈大笑。也记得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军长,让她跨坐在他宽阔的背上,甚至乱没形象地学马叫,说要背着她去看沙漠和瀑布。

那时,庄凌愫都说他,没个长辈的样子。

他却笑得跟愣头小子一般,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执拗又温暖地说“自己的家人,还要个什么这样那样的?那些都是虚的,我家醒宝贝叫我一声舅舅,比什么都好。”

舅舅。

她在心中咀嚼着这个称呼,一阵又一阵的酸涩不断涌上心头。

池弈骁在桌底下略用力地握紧她冰凉的手,温热的触感散去不少手心的凉意。

男人沉稳的声音说道“既然今天是庄军长邀请秦小姐来参加会餐,她有些不拘小节的地方就稍作宽容吧。我听说庄军长虽然掌管的是军事,但为人儒雅大方,几句话的龃龉,庄军长这样的人物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巴顿听着,在心里嗤笑,又不得不佩服。

池弈骁这只奸诈的头狼,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摆出一副“护犊情深”的模样来博取女人的欢心,也难怪这秦醒利用自己携带的军事资料去捆绑他。

各怀鬼胎的一对人,也能算某种意义上的绝配了。

庄军长闻言轻轻一笑,却没有说话。

巴顿乐得看好戏——近些年c国各方面实力见长,在外交政策上也慢慢硬气起来。

现在他以国事访问和军事合演的由头来到美国,却在餐桌上被自己国家的人抢白拆台,这是几句话就能过去的事吗?

显然不可能。

让姓庄的杀一杀这女人的威风也好,省得她拿着自己脑袋里那点资料耀武扬威。同时,巴顿又有信心,毕竟这里是美国,即使庄凌憬想要杀秦醒的威风,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

因此,巴顿添了把火“身为客人,上桌吃饭却不顾礼仪,秦小姐似乎是很任性的人。”

池弈骁的笑容减去几分温度,“巴顿将军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她确实不是在各种场合都第一时间照顾到礼节的人,毕竟她和珊娜小姐不同,不是一个被雕琢得十分精致专门用来撑门面的名媛大小姐。”

言下之意,秦醒现在这副“不拘礼节”的样子,是他池弈骁惯的。

巴顿心里生气。

自从池弈骁说要夺走秦醒以来,这家伙的一张嘴就跟回炉重造过一样,以前的圆滑世故消失一大半,竟然分外地有攻击力。

看来他发自内心地领悟到,秦醒这颗棋子——确切说是她脑子里的东西——在军工领域的重要性。

而一直在话题中心的某军长,却好像铁了心要保持自己的微笑脸。

苏星九没有看他,转头看到池弈骁目光中的温柔,心情复杂地意识到——他将是自己后半生的亲人了。

转念,她又想到秦眠,冰冷麻木的心稍稍回温。

还不错——她的亲人都对她很好,没有必要奢求多余的东西。

“我社会经验少,不知道人和人的交流这么复杂。”苏星九抬起头,用一种淡然又诚挚的口吻说道,“刚才的话我只是出于本人的好奇而问,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因此给庄军长造成困扰,我愿意接受您提出的任何惩罚。我再次跟您道歉,对不起,是我失礼。”

巴顿直觉感到这不是她的真心话。

但却没能从她的语气中发现任何端倪——那真的是一种诚挚而和缓的语气。

庄凌憬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会才意识到,刚才一顿交锋,起源是他。

他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到苏星九身边,手扶着她的椅背,轻笑着说道“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是我常年忙于工作疏忽了,这次来到美国,虽说是公事,但想想也有小半年没见到我的外甥女了,这才跟巴顿将军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他转向池弈骁,口吻谦和而慈祥,“我理解你疼爱女朋友的心思,但小醒这一身任性的脾气,我倒觉得并不是被你惯出来的。她是我的外甥女,要说惯出什么脾气来,那也是我惯的。池先生,你说是吗?”

……

一番话下来,在座的人除了庄凌憬,都被惊到。

巴顿感觉脑子嗡嗡地叫唤,他第一时间去注意池弈骁的脸色,发现这个一向气定神闲的男人也露出下意识的惊讶表情。

他就对秦醒突然发生的“神奇身世”有一点释然。

当初彻查秦醒身世时,并没有足够的信息表明她和某个著名的人物有关系。查到的信息只能推测出她是记忆研究的“实验品”这一信息。当年的记忆研究本就是机密进行,因此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当“实验品”是相对安全的行为。

巴顿在这点上没有深究,按照一般经验来说,秦醒这样的人通常是身家底子非常干净的孤儿。尤其是,她被俄罗斯人施加过酷刑后又丢进tech学院,更加印证她不是什么“值钱的人”的推测。

别人都说他巴顿没有亲情,但他一个亲情淡薄的人都不至于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秦醒她竟然是庄凌憬的外甥女?

不太可能吧。

巴顿呵呵一笑,语气僵硬,“庄军长这是开的什么玩笑?秦小姐怎么会是你的外甥女呢?”

“我们国家的人是很重视血缘亲情的,我怎么会拿自己的亲外甥女开玩笑?”庄凌憬的手从椅背上挪到苏星九的肩膀上,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拍了几下,“小醒的情况特殊,我不能常常在她身边陪伴保护,见面次数少了,自然就有点生疏。但血缘亲情是不会改变的,这些年都是我的错,没有好好做一个舅舅,让小醒吃了很多苦。”

苏星九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慢慢进入自己的耳朵,一种不真实的震撼情绪在心里散开。

他在说什么?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吗?

他在巴顿面前承认她是他的外甥女,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神时,庄凌憬正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她,那目光里的温柔与小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苏星九不禁眼眶一热。



第341章 合作愉快

柔黄的灯光从挂在天花板的吊灯上泄下来,披在中年男人的身上,他冷峻的眉眼因此显出淡淡的光晕感。那些淡黄的光点落进他眼角嘴角的细纹里,他对着她笑,光点就从细纹中被挤出来,落在她眼睛里,暖融融的。

他老了好多,两鬓都发白。

如果妈妈还活着,会和他差不多模样吧,相似的眉眼与相似的鬓白。

苏星九想到这里,眼中泛起泪意。

庄凌憬宽大的手轻轻抹了抹她的眼角,“小醒,你怪舅舅吗?是舅舅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和你妈妈。你就是不愿意认我,我也理解你。”

巴顿眼看这个冷面长官用一种极不符合他本人气质的温软声音说话,怪异与震惊的感受互相交织——秦醒真的是他的亲外甥女?

好在池弈骁反应快。

苏星九遇到亲情有关的事,就容易当机,他得出来找补。

眼角飞快地瞥过巴顿,他清了清嗓子,“庄军长,这……现场认亲似乎不合适吧?我想我们都很清楚,秦醒身份的特殊性。即使如此,您以亲情做筹码,是不是……有点不大道义?”

巴顿一边听竟是一边点头,“庄军长,不如先坐下,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谈。你看秦小姐,似乎对你说的话感到无法理解。我想我们最好给她思考的时间。”

话说到这里,苏星九的理智方才回来,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铿锵有力道:“思考的时间我不需要,确实,血缘亲情我难以否认。庄军长在血缘亲情上,是我的亲舅舅没错。但只要有血缘亲情就是一切吗?这个舅舅,我不认。”

庄凌憬的目光露出激赏。

这么短的时间内,苏星九能做出这样的反应,着实聪慧。

他动作略显僵硬地收回手,黯然道:“小醒,你还生我的气?”

“是。”苏星九眨了眨眼睛,刚才那点泪意就凝结成珠挂在眼睫毛上,“如果不是你贪恋这个军长的位置,如果不是你要为了所谓的‘国家利益’,我妈怎么会死?我生你的气,很生你的气,就算你大老远跑到美国,不惜冒着风险跟我私下会面,也不代表我必须原谅你。”

她是借机说了真心话。

庄凌憬听了心里痛快,这丫头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就意味着她可以原谅他。

但现下的时机,他不能多说体己话,只得继续演戏,叹气回到自己座位上,“既然你还坚持这样的态度,那么,我也不强迫你。巴顿将军,很抱歉,刚刚失礼了。秦小姐她虽然是我的外甥女,但她不愿意认我,那这件事就此揭过,这一顿饭也不用再继续吃下去。”他喝完一杯酒,就再度站起身。

“庄军长,既然人都在桌上了,何必这么急着走?”巴顿想拦他。

两人来来回回说了不少场面话,庄凌憬坚持要离开。最终巴顿没有办法,让苏星九和池弈骁在这里等他,他先出门送庄凌憬。

巴顿一走,池弈骁就捏了捏苏星九的掌心。

他低声且快速说道:“先放开个人情绪,巴顿回来的时候,你要坚持不认庄军长的态度。这件事,我会装作不知道。”

苏星九点头,“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

“回家后细说。”

几句话的功夫,巴顿的助理进了门,他面无表情地收拾庄凌憬的座位,把碗盘都撤下去,慢条斯理的动作带出一股“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果然,等巴顿一进门,这个收拾碗盘的助理就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走出门去。

巴顿站到苏星九身边,眉头紧皱,“秦小姐有这么一个舅舅却从来守口如瓶,真是不简单啊。”

“当他的外甥女和做你的侄女,有什么区别?”苏星九凌厉的眸光投向巴顿那张皱纹满布的脸,“我不认他,我可以是自由的。我要认了他,我脑子里的东西还会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哦?秦小姐的意思是,你那些资料并没有交给你的亲舅舅?”巴顿轻哼,“看来你们国家所谓的最重血缘亲情的传统,是没有传到你身上了。”

“我的脑子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就算是我亲妈,也别想把我当个木偶来用。”

巴顿没有接话,蓝眼睛里有探究的神色。

池弈骁适时站起身,拥着苏星九的肩膀,“今天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我们先回去。”

苏星九面色冰冷地拍落他的手,“你是不是很开心?我身上的筹码好像又多了一点呢。和巴顿将军的珊娜小侄女相比,我能睡在你床上的次数,会更多是不是?”

池弈骁皱眉,“我和珊娜……”

“我现在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白了他一眼,说完就风风火火甩头走人。

池弈骁想追出去,被巴顿拦住,“池先生,看起来……你这么卖力地表演,好像还是没能得到秦小姐的欢心?也有你搞不定的女人?”

“巴顿将军,你坏我的好事,未必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如果现在你能对局势做理智客观的分析,就会明白,你跟我继续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池弈骁冷着脸,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秦醒说到底是个女人,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好好呵护过。而我,即使劣迹斑斑,也是被她认定过的人。女人感情用事的时候,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足为奇。你说是吗?”

巴顿那金黄色的胡须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地飞动,好一会,他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

“当然。”池弈骁勾起嘴角,“在利益场上,哪有什么永恒的敌人与朋友?”

巴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一只手,与池弈骁对握,“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很高兴和巴顿将军再度达成共识,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希望巴顿将军可以尊重我的做法。在我完全取得秦醒的欢心之前,请你……按兵不动。”

“当然可以。”巴顿果断答应,“不过……总要有个期限吧?以半年为期,如果你不能取得她的信任和交付,那么就由我出马。”

“一年。”池弈骁道,“一年时间,我拿到她的资料。你帮助我控制蓝海的局势,乌蟾和唐明德,都是我的。”

“成交。”

池弈骁出门时,嘴角勾起一个妖冶的笑容。

不得不说,庄凌憬这一次真是送来了神助攻。如果不是他抛出“血缘亲情”的牌,巴顿岂会这么爽快地跟他做交易?

在巴顿眼中,他池弈骁不过是个没有国别概念的商人,趋利而行。但庄凌憬就不一样了,一旦秦醒被庄凌憬以亲情牌争取到,那么c国在军事力量上的崛起就能直接威胁美国的霸主地位。他这个最高军事长官的位置哪还能坐得稳稳当当?

然而,他叱咤一生,没有算到的是——

伟大的巴顿将军遇上了一个团的“演员”,拿奥斯卡的那种。

第342章 祸水东引

苏星九出门后就立刻打车,绕了两圈确信没有人跟踪才到秦眠租住的公寓。

“哥,庄凌憬来了!”她推开门就大叫。

没想到最先入眼的不是秦眠的脸,而是他只穿一条三角裤的大咧咧睡姿。苏星九有一点尴尬,但还是很快走过去,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纸盒子就砸他脸上,又从单人沙发上捡了块小毯巾盖在他身上,顺便一脚踢在他大腿外侧,“喂,你睡不醒了吗?”

“不然怎么叫秦眠?”他慢悠悠睁开眼,打了个颇悠闲的呵欠,“到底谁把你教成这样的?我这么睡在这里,你不避嫌?多大的人了,不到一年就得做妈,你看看你什么德行。”

“我去你的!”苏星九在他身侧坐下来,嘟着嘴,“我说的你听到没?我说庄凌憬来了。”

“来就来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爱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他请我吃饭。”

“噢,不需要我去买单的话,这条略过。”秦眠说着随手抓起一把坚果往嘴里扔,嚼得腮帮子叽里呱啦地一顿响。

“他在吃饭的时候跟巴顿认我,说我是他的亲外甥女。”

“噢,嘴巴长在他……什么?”秦眠差点扭了脖子,瞪起眼睛看苏星九,“大老远跑到美国认你?还借着国事访问的名头?他不要命了啊?”

“你也这样认为?”苏星九皱眉,“我实在想不通这个路子,只是按照接近本能的反应,跟着阿骁和他的节奏去了。但我想不明白,他认我有什么好处?”

“池弈骁怎么说?”

“说让我别认他,还要假装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这样吗?”秦眠喃喃,再度嚼起了坚果,就在苏星九的耐心快要用完的时候,他悠然说道:“是保护你。争取你的人越多,你就越安全。就跟一群狗抢一根肉骨头的道理一样,真的闹起来,得等那群狗互相打出个明白话来,才有份招你。否则,谁都不会允许竞争对手靠近你。”

“道理我是懂,但为什么要用狗抢肉骨头的比喻?”

一定有拐着弯骂池弈骁的意思在,他就这么蔫坏蔫坏的。

“比喻存在的意义是生动明朗,你这不是很生动明朗地理解了么?”

苏星九瞪了他一眼,“那我宝宝怎么办?我的平乐……我现在被推到风口浪尖,不就是等于没有一点点自由了?”

“有池弈骁在,你担心什么劲儿?”秦眠一脸的无聊,“他要是不行,我就带你走,生门多的是招把你藏起来。”

“不要。”苏星九想起桑姨和茶叔的遭遇,直觉感到如果秦眠要藏她,代价是巨大的,“藏起来不叫事。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一劳永逸?你又想什么馊主意?”

“怎么可能是馊主意?拜托,我有平乐诶。”

秦眠眸光淡淡地看她,在抓取到她眼里的温柔时,心里暗暗松一口气,只要这家伙不去做当年的那档子事,一切好说,“那你想的什么好主意?”

“我在想,如果别人可以通过某种方式知道,记忆研究学科的缺陷性……”

“缺陷性?”

“对,比如植入提取只能有一次。”

“本来就只有一次啊。”秦眠往嘴里丢了一颗杏仁,在苏星九目瞪口呆的表情里淡然说道:“那个提取的机器就那么一架,已经毁掉了。现在任何人都不可能提取到你记忆里的资料信息。”

“可……你不是在重新做机器吗?”

“做不出来。那个机器需要多种合成金属,方程式非常复杂。我们伟大的科学家爸爸没有把那个方程式留下来,就算留下来也不一定做得出,其中有几种合成金属需求的稀有元素,现在没有了。”

“……金属有这么重要的作用?”

“当然,它能够导引信息,而且电磁波……”

“行了,不要跟我讲这些天书。那之前提取的那份资料呢?没有备份留存?”

“没有。”秦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烧掉了,在唐牧深他妈的墓碑前。”

“很可惜诶!”苏星九忍不住叫起来,“那么重要的资料,我……牧深妈妈和我们妈妈用性命维护的资料,怎么就烧掉还不备份了?”

“你没想过她们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留下资料吗?”秦眠的声音多了几分沉稳低哑,“就是因为她们下不去手处理那种资料。对于李晓帆来说,资料是她的心血,但是对世界来说,对后世来说呢?如果答案是积极的肯定,就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这个道理,苏星九听过,自己也想过。

但不管怎样,念及那些资料的永久性消失,还是会感到可惜——毕竟是科学家的研究财富啊。

“那你的意思就是现在我们在美国,用巴顿的锅,用巴顿的柴火,但是并没有米可以炊,是这样吗?”

“嗯。”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把美国最高军事长官放在眼里啊。”

“当然不。我恰恰是很把他当回事。”秦眠终于吃掉了那一把影响他说话的坚果,拍拍双手站起来,他把毯巾当围裙样裹在腰间,“我可以把当初那架机器做到八分,或者甚至九分,但不管八分九分,只要不到十分,就是一架废掉的机器。那种机器提取不了资料,却可以让其他国家认为,资料已经被提取了。”

他竟然把算计摆在这里。

“你想把祸水引到巴顿身上去?”

“美国那么大个靶子,不用白不用。那不然挑谁?庄凌憬吗?”

苏星九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又想到,自己干嘛那么维护庄凌憬?继而又摇了摇头。

秦眠懒得管她混乱的样子,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后面的算计,你知道一下就可以了。现阶段的重点,是把你肚子里这小家伙生下来。要不是他,我就把机器的制作时间缩短一半,速战速决。”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怀孕的?”

“早就知道了啊。你到美国的时候,池弈骁就跟我说了,他怕你牛脾气上来跟他造反,想让我帮忙看着你。不过嘛,那时候我走不开,就派人跟踪观察你。”

“机场那些眼线,一部分是你的人?”

秦眠耸了耸肩,“陈芝麻旧谷子的破事儿找你男人说道去,你还有别的事没?没有赶紧回去,我要洗澡了。”

“我没事,但我想吃你做的蛋包饭。”她在沙发上坐下。

秦眠叹了口气,“我洗完澡给你做,你把客厅收拾收拾。”

“使唤孕妇做事吗?哼。”

嘴上念叨,手里没停,苏星九把客厅简单收拾了一番,整理出两袋垃圾,正要出门去丢,门铃响了。

第343章 怎么会是她?!

苏星九从门洞猫眼里看了眼,回头时秦眠已经洗完澡靠在门边,他擦着头发问:“谁?干嘛这么一副吃屎的表情?”

“betty。”她紧皱眉头,“她来干嘛?”

“巴顿的人,偶尔会过来传达巴顿的指示或者了解工作进度。”

这她早就知道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到你住的公寓里来传达指示和了解工作进度?”苏星九狐疑地眯起眼睛,语气很是不善,“你该不会……没有管住你的下半身?秦眠,如果你……”

“想什么玩意儿?”他说着把擦头发的毛巾往她脸上扔,顺手拿起沙发背上的沙滩裤穿上,“是那女人心怀叵测,你老哥我坐怀不乱好吧?”

“真的?”

“你竟然不信我?”

秦眠说着就要走过来开门,苏星九把他的手压在门上不让他动,“她看到我在这里会怎么想?巴顿会不会怀疑什么?”

“不好说。所以,你现在应该麻溜地去我卧室,而不是站在这里耗时间,懂?”他看着苏星九拎着垃圾袋就往他卧室走,眼角抽动,“你把垃圾袋带进去干嘛?”

“我倒你床上!”她压低声音,得意地朝他吐了下舌头后就锁上卧室门。

秦眠打开门,betty精致的脸就出现在面前,“门神先生,你……一个人?刚洗完澡?”

“看来巴顿将军没什么要紧事了。”高高瘦瘦的男人此时身上正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配合他几块若隐若现的肌肉,整个人显得清爽自然又有几分雅致,唯独说话声音一点都不客气。

“没有事,我怎么会过来找你呢?”betty倚在门上,并没有要往里走的意思。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被眼前这个看着清爽儒雅的男人“教训”的事——他竟然在门框上安装“防狼装置”,喷了她一身辣椒水和洋葱碎末。

“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秦眠不耐烦地挥手。

“巴顿将军想要了解机器制作的进度,据说你有好几天没去实验室了。”

“进度就是正在做,你以为做一片复合金属出来很容易?虽然这种事没什么特别的技术难度,但是需要时间。巴顿让你隔三差五地过来,如果他不信任我,直说。”

betty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巴顿将军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话时,眼睛不时往其他地方瞟,触及鞋架,目光顿了顿。

秦眠了然道:“不是巴顿让你来的?”说完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再找理由过来烦我,我明天就坐飞机回去。”

“诶,门神先生,你别生气嘛。”betty说话的嗓音多了几分娇嗔,“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公寓,总是会觉得空空荡荡吧?而且……”

她话没能说完,秦眠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苏星九拎着两袋垃圾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鄙夷,“你怎么招惹她的?”

“很明显是她招惹我?”秦眠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垃圾袋丢在门边,“你少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不是要吃蛋包饭么?”

“我要洒柠檬汁的!”

秦眠给她做了一大份蛋包饭,苏星九一粒米没剩下,全吃了个干净,吃完后坐在沙发上消食,池弈骁打电话来要接她。

苏星九拒绝。

她原本就是被庄凌憬震了一番心神后“逃”出来的,虽然也没有怎么跟秦眠沟通,但是心里乱糟糟的时候,窝在宠爱自己的哥哥身边,就算什么都不说,也足够了。既然是甩开跟踪过来的,那悄没声回去就行。

池弈骁知道她到秦眠的地方,自然放心,嘱咐她早些回家后不再多说。

又坐了一阵,苏星九和秦眠打了几盘游戏,终于准备回家。

她拎走门口的垃圾袋。

秦眠本来想要送她回去,但他的车还在实验室楼下的停车场,于是就给了她一件厚厚的大衣,并叫了一辆出租车——当然,司机是自己人。

苏星九丢了垃圾,在路边等出租车来到。也许是怀孕的关系,吃一顿饱饭后,现在整个人都有点精神不济,就想倒头睡觉。早知道不如今天不回家,直接睡在秦眠的公寓里。但想想池弈骁,她又推翻了刚刚的念头——还是回家好,有人等她呢。

坐上出租车,她头靠在车窗上,只往窗外看了一眼就悠然闭上眼睛。

因此,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盯着她的betty。

betty从秦眠的公寓出来后一直没有离开,她近来无所事事,自从暴露在巴顿手底下做事的身份后,fiz与撒曼完全把她剔除在小组之外。tech受了巴顿的指示也不再管她。现在她完全成为巴顿手下的明兵了。

可是,巴顿似乎对她的办事能力并不欣赏,也许是受到之前苏星九的影响——那女人竟然识破她的身份。

故而她现在已经沦落到接手盯梢门神这种任务。

说是盯梢,也不完全是。巴顿的要求只是想要知道机器制作的进度,除此之外,她不需要做多余的汇报。她时不时找上门去小骚扰一下那位大名鼎鼎的门神,也不是出于任务需要,更多是……欲望需求。

betty对东方男人很感兴趣。

她刚才在他门口的鞋架边看到一双女人鞋,这是她一直没有离开的最主要原因。

那双女鞋的主人是谁?

门神在绯闻上一直少有传闻,她曾经执行任务时遇到过几次生门的人,都说门神这人对女色不感兴趣,对男色也不感兴趣,他是一个神秘又难以捉摸的东方男人。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引起betty挑战的兴趣。

既然池弈骁她吃不到了,那么万一吃到门神,也算是人生成就。

于是,betty抱着一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心态蹲守在公寓楼下,却万万没想到,披着门神的衣服走出来,穿着那双女鞋的人是苏星九!

竟然是苏星九!

怎么会是苏星九?!

betty的脸和心都是扭曲的。她眼看着苏星九把两袋垃圾丢在垃圾箱里,整个人缩在男人的外套里,慢悠悠往街边走,差点没能忍住冲上去质问她的冲动。

这女人没完没了了?

先是池弈骁,后是门神,怎么她看上的东方男人都有她的份?!

想到这里,betty极为愤慨,她掏出手机,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给巴顿发去信息:star出现在门神公寓楼下,身披门神的外套并帮忙倒垃圾,疑似存在肉体关系。

巴顿刚回到家就看到消息,眼角与眉心骤然多出几道纹路,他深深叹一口气,对“东方人的保守”又有了新的认知。

思忖一阵,他拿起手机给池弈骁拨去一个电话。

第344章 孕期反应

高脚玻璃杯里的红酒在冰块和灯光的配合下,荡漾出醇厚的红,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高档酒瓶摆在玻璃杯附近。

杯子里的酒原是应当被主人悠然喝进嘴里。

可现在,酒液却凌乱地洒落在大理石桌面上,乍一眼看去,星星点点的红,使人有不好的联想。

政河坐在桌子的对面,对池弈骁突然呛喷红酒的行为感到不解。

“老大,你……怎么了?”

池弈骁关掉手机屏幕,用湿巾擦了擦嘴和袖口的红酒液,淡淡道:“酒不行,拿去倒掉了。”

“这酒还不行?”政河瞪大眼睛,“罗曼尼康帝都入不了你的眼,要不然咱换个酒种呗?或者干脆我找块地去弄个酒庄,我们自己种自己酿。”

池弈骁瞥了他一眼。

政河收住话头,目光扫过某人的手机,“是不是星姐给你发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都什么时间点了,她还不回来?”

池弈骁想到巴顿发来的消息内容,依然感到喉口还残留着酒液,挠得他发痒,“快到了。”

他想起之前自己误会秦眠和苏星九的时候,莫名就对巴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情。

话说回来,倘若不是秦眠说出真相,还真的搞不好这兄妹俩能给他造成不小的冲击。

他们两人感情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眼里看来,确实很容易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男女关系——毕竟秦眠这个门神在女人方面的绯闻虽然少,也是有过的。他不仅有过女人,还招男人呢。

思绪在此打住。

苏星九从门口蔫蔫地走进来,一见到桌边两人就跟一条死狗似的,把外套随便一脱,走过来坐在池弈骁腿上并窝进他怀里,“我好困好困。阿骁,要不是为了回来抱抱你,我就睡我哥那里了。你是不是很感动?很感动就亲我一下。”

这词句和语气有些日子没听到了,真让人想念。

他在她额头和脸颊落下轻吻,“嗯,很感动。”

政河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站起来,“得,别跟我说话,从头到尾就当我透明的。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不送啊。”苏星九头也没回,抬起手挥了挥,继续窝在池弈骁怀里,“我吃了蛋包饭,洒柠檬汁的那种,好香。还有肉骨茶,汤里面加几颗红枣,味道奇奇怪怪的,但是我哥说要补血补气……”

政河听着两人低声的絮语,有点不舍得走。他把门轻轻关上了,在柔和的月色里,无比憧憬苏星九和池弈骁的孩子出生。这种温柔的心绪,都使他有点向往结婚生子的安定了。

池弈骁耐心地听着苏星九的碎碎念,一直等她说到睡着,才把她抱去卧室。

他细心地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换上睡衣,摸到她细腻柔滑的皮肤时,极其难得的没有多余的心思。

现在想想,最开始不急着要孩子的时候,存着的心思竟然有一部分是觉得十月怀胎的禁欲使人难以忍受,这种心思放到如今来品味,已经有啼笑皆非的荒诞感。

他现在不知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以及他和她的三口之家。

在他和苏星九的关系里,池弈骁始终觉得,苏星九才是那个幼稚鬼,需要自己去包容呵护。但如今回想起来,前几年的自己似乎也不显得多么成熟,不少时候是苏星九在包容他理解他,有时甚至是容忍他。

这么一想,他觉得心中格外温暖。

与她一起成长携手的感觉就好像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爱情”这种不可捉摸又难以描述的东西是真正存在的。

他揽着她入睡。

苏星九靠着他就会睡得很香,呼吸均匀,似乎还做美梦,嘴角微微上翘。

池弈骁却没能好好睡。

他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具体的情形在睁开眼睛的刹那就模糊不清了,只记得有血呼啦碴的场景,不知何故,苏星九脸色灰败站在他面前,那晶亮如星的眸光里有着强烈的憎恨与怨毒。她下身还流着血,大片的血从她脚底心蔓延开,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从梦里醒来,一身冷汗。

池弈骁下意识地坐起身,口干舌燥下,喉咙口发痒,他想抽根烟。

身边的女人被他的大幅度动作惊动,却没有醒来,只是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再度睡过去。冰凉的手臂和腿被女人的温热渐渐包围,他深呼吸几次后,没有动,靠坐在床头。不知过去多久,梦境里的血红慢慢远去,他这才再度滑入被子里。

睡下没多久,苏星九的腿突然开始抽筋。

“啊——”

“阿星!”

池弈骁宛如惊弓之鸟,起身与开灯一气呵成,入眼看到苏星九痛苦扭曲的脸,整颗心都像是被一只利爪提起来。

“腿,腿抽筋……”苏星九面容扭曲地说。

池弈骁打开被子,她的腿正处于痉挛。他以不大不小的力度揉搓,一边微微用力按摩,另一只手则按在她脚背的穴位上。一直持续五分钟,苏星九的脸色才有好转,额头的汗顺着皮肤滴落。

“我怎么会腿抽筋?”

池弈骁看她恢复过来,总算松一口气,无奈地给她擦汗:“怀孕时腿抽筋是常见现象,你可能是累着了,也有可能吃得不好,缺钙。明天我让医生过来给你检查身体。”

“是这样吗?”苏星九半嘟着嘴,思考着说道:“你是做过攻略?为什么对怀孕的情况这么了解?”

“之前不是说过了?孩子有个不靠谱的妈妈不要紧,他爸爸靠谱就可以了。”

“哼。”苏星九虽然朝他瞪眼睛,心里却很暖,巴在他手臂上,“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刚才的脸色好吓人,灰不溜秋的。”

“嗯,吓到了。”他轻柔地摸她的头发,“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他把她抱进怀里。

苏星九感觉到他的不安和紧张,也就没有多说俏皮话,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一会就又睡过去。

早晨,两人刚醒转不多久,楼下就有蹬蹬蹬的脚步声,急匆匆地由远而近。

能在这栋楼做到这样动静的人,选项不多,苏星九和池弈骁起床,刚披上衣服,敲门声就响起。池弈骁看了眼已经穿戴好的苏星九,打开门——

政河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气息不稳地说道:“老大,麦冬不见了。之前我以为是你派他做什么事情,一直没在意。今早和附近几个兄弟说话,才知道他有一阵没见人了。我让人初步查了,没找到。”

“继续查。”池弈骁脸色有点难看,“他不见之前接触过的人和接收的事务通通都查一遍,让诸葛动手。”

第345章 混乱却真实的记忆

麦冬和政河跟着池弈骁多年,不仅仅是他的左右手,有时还能够看作独狼的二把手。就像唐牧深身边的许承,整个唐氏大厦的人都要给“许特助”几分薄面。

他们两人跟着池弈骁做事,多年的默契积累下来,很多时候不需要池弈骁做具体的指示就能自己安排日常事务和应对突发情形。池弈骁也不是离了手下就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性格,往往不会多加限制这两人的行动和去向。

况且,以前也有过几次,政河和麦冬需要处理个人事务,离开一阵的时候,池弈骁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句。

这两人的身手与处事能力都让人十分放心。

也因此,麦冬的失踪就更使人感到揪心。

政河的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冷峻的表情让他脸上的疤变得有狰狞意味,“确切计算时间,他失踪至少七天。之前我和他一起吃饭喝酒,没有听他提到个人事务和特别的事情。”

“那就是说,他失踪前手里的事务是芯片炸弹的调查。”池弈骁忍着抽烟的欲望,喝了一口茶,“调查进度到哪?”

“不知道。”政河紧皱着眉,“这个方向,我安排人正在查,查到的希望渺茫。我和他做事都不会把进度交给太多人知道。他跟你汇报的进度到哪?”

“没有进度。”池弈骁说,“从我安排给他事情以后。”

于是,在座的几个人感觉到事情变得更严重了。

苏星九咬着下唇,好一阵沉默后问道:“芯片炸弹的事情指向的是内鬼吧?如果是内鬼,麦冬他……会不会被自己人算计了?”

“不好说。”政河皱眉,“星姐,这个猜测不能说也不能查,会乱人心。哪怕要查,也得秘密查。你别担心,这个方向的调查,诸葛正在做。”

苏星九不再继续这话题。

过了一会,独狼的人陆陆续续来到,苏星九就一个人上楼。她靠着门,隐约听到他们向池弈骁汇报近期的事宜以及初步调查的关于麦冬失踪的情况。她着重听取关于麦冬的事,在心里盘算。

想来想去没什么头绪。

楼下的那些人似乎也进入独狼日常事务的汇报,她在打开电视前,听到池弈骁正训斥一个属下吸烟的行为。苏星九不由地摸着肚子笑,他以前不会在这种细节上苛责下属。

电视新闻里正在放巴顿和庄凌憬两人的会晤,联合军演似乎已成定局,两国接下来将会开始准备。电视上的巴顿将军作为美国最高军事长官,一向威风凛凛,和苏星九见到的那个头发斑白的老头仿佛有天壤之别。

她又想起威廉。

突然,一个念头掠过脑海。

苏星九摇了摇头,想嘲笑自己的天马行空,可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把她的思路不断往一个方向汇聚。大约是怀孕的影响,有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在这个当口想起来,竟然有陌生的感觉。

楼下,池弈骁和政河已经大致处理了当下的事务,刚刚几乎站满客厅的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去,此时还有三四个人留着,正跟池弈骁说到唐明德的动向。

“乌蟾已经被他逼到绝境,还要继续跟?还是我们出手?”

“出手。”池弈骁果断说道,“我要一个结果,拔草除根。”

“是。切掉乌蟾,某种程度等于帮了唐明德,之后我们继续跟他还是……?”

“先压着不动,按住他至少一年,把他紧张的劲都松一松,到时再动手不迟。”话虽这么说,但苏星九听着就觉得这个“一年”的时限和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有关,他是不想在这个特殊时期又节外生枝,“没有特别的大事,你们先回。”

那几个人看了眼在池弈骁身侧坐下来的苏星九,识相地走出去。

政河也往外走,“老大,星姐,那我也先走。”

“等一等。”苏星九叫住他,在池弈骁和政河疑惑的神色里,她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刚刚记起来一件事,但我不去确定那件事不是真的发生过,我记得是发生过的。这段时间,好像记性就不太好,有点混乱。你们想听吗?”

池弈骁点头,安慰似的摸她的头发,“说来听听,我来判断它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威廉死后有一阵时间,麦冬好像来找过我。他仔细地问了我和威廉去吃饭的那会具体碰到过的人,我告诉他,在酒店大厅撞上的那个人……皮肤很白。我记得是这样跟麦冬说过,但我越想越不确定……”

池弈骁和政河对视一眼。

“皮肤很白?白到什么程度?是任何人见到都会下意识判断的白?还是比普通人的皮肤要稍白?”政河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人选。

“任何人见到都会下意识判断的白。”

“老大……星姐说的这种特征的人,我认识的只有一个。”

池弈骁说出了几个人心里都在隐约猜测的答案,“火红。”

他语气肯定。

“可是我不确定……”

“这件事发生过。阿星,你要明白一点,如果一件事是无中生有而被强行捏造出来的,就意味着事实对你而言有巨大的冲击。这种事你经历过,对吗?现在你的感受是那样吗?”

苏星九摇头。

池弈骁继续说:“那么它就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你怀孕有些记忆力不好,不比以前敏锐,因而对自己产生怀疑,越是怀疑越是不确定就越会混乱。”

“是这样吗?但……就因为我说皮肤很白就锁定火红的嫌疑,会不会不太好?他跟着你好久了是不是?这样怀疑他,会失去人心。”

“清者自清。”池弈骁笑了一下,“这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细查。你接着说你的,麦冬跟你问过后,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了,我当时也奇怪他问我这些。但他查威廉和芯片炸弹的事情,不是你给他的任务吗?我也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政河皱眉说道:“星姐说的时间跟麦冬消失不见的时间差不多。现在确定不了具体哪天他不见的,只有个大体的时间范围。”

“先查火红,隐蔽点。”

“好,我现在就去。”政河把外套随便一套,对苏星九露出个笑容,“谢了星姐,你提供的信息很有用,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苏星九苦笑。

这是什么奇怪的鼓励方式?

“你赶紧去吧,只要能早点找到麦冬。”

第346章 这是个局?!

夜里,苏星九翻来覆去睡不着。

池弈骁也没有睡意,干脆打开幽暗的床头灯,“聊会天?”

她同意,微微撑起身体,半趴着依偎在他胸口,“跟我聊聊火红吧?他怎么来到你手底下干活的?”

“独狼的老人。他是萨拉查先生早年收在手里的人,计算机和芯片方面的天才。当初的芯片炸弹是我和他一起完成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句话有指向性?”

“是吗?”池弈骁轻叹,“你想到什么?”

“除了你,就是他对芯片炸弹最熟悉。威廉被芯片炸弹炸死,巴顿直接把矛头杵向你,这些事……有没有可能是他做的?为了把巴顿的仇恨引到你身上。”

池弈骁对她的猜测丝毫不显惊讶,一脸的淡然,“看调查结果。不出意外,就是他。”

“……你早就知道?”

“我和他共事的时间不短,他玩这些手段也没有藏着掖着。这是公开挑衅,而不是私下玩阴。芯片炸弹所在的地方,有机器狗看守,要通过那扇门,除了我就只有他。其他任何人想要通过,都会死。”

苏星九听得心中发毛,“你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

“怎么,你害怕?”

“当然了!你把一条毒蛇留在身边,什么时候被他阴一口都不知道,你……”

“就因为是一条毒蛇,我才要把他留在我能看到的掌控到的地方。如果不能一击必杀把整个蛇窝端了,杀掉一条两条毒蛇就没有意义。”

“可是……”

池弈骁轻轻揉了揉她的肩头,“我原本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但为了今后,以防万一,我还是和你说。”说着,他把床头灯调亮些许,苏星九不由地坐起身,脸色颇有几分郑重,“你不用紧张,来,坐这个软垫上,靠在这里舒服些。”

她依言靠好,目光炯炯地等待他开口。

“火红,是在我之前,萨拉查先生看上的继承者。萨拉查先生有一儿一女,但是他的儿子理查德,是个废物。那家伙在少年时就开始吸毒,性格怪异,做事狠绝,后来被萨拉查先生一枪打死。”

“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父亲?

“嗯。”池弈骁淡然点头,“我之所以尊重萨拉查先生,这件事有很大的原因。当时只有我们三个人在场,萨拉查先生让理查德做选择,戒掉他所有的坏习惯并开始正常地为人处世,接手独狼与否,不作要求。如果不行,就是死。”

苏星九见过萨拉查的照片,那是个目光中带着狠意,让人望而生畏的老头。

“理查德大概以为自己的父亲不会真的杀死自己,当场就踢桌子摔椅子叫嚣。他毫不顾忌地选择死,是吃定了父亲不会杀儿子。当时,我也那么认为……直到枪声响起。”

“所以你是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形象,才没有告诉bonnie真相?”

池弈骁没有回答这问题,大手温柔地抚在她手臂上,继续说“他说,这个儿子是他教出来的,自己作孽就要自己承担。所以要亲手杀死他,把这种杀掉亲生孩子的悔恨和痛苦放到他往后的人生中。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的影响,那以后他的身体恶化速度加快了。”

“能做成大事的人,都有些极端的地方。”苏星九嘴上说着,心里却默默佩服。

“之后,他就在我和火红之间做选择,但火红身上有一种强烈的野心,那种野心大概让萨拉查先生不安。”

“你呢?你没有野心?”

“我不在意。”他轻笑一声,“独狼是什么,做什么,萨拉查先生是谁,选谁做继承人,我通通都不在意。”

苏星九想到先前严沛沛对他的评价,心就揪紧了。

那是一种没有求生意志的漠然。

“后来我接手独狼,火红就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变成了我的支持者。有些老顽固派的反对,甚至是他出面摆平。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他是一条毒蛇。”

的确,变脸极快的人通常有一颗扭曲而强大的心。

听他这样说,苏星九反而感到安心。

这个男人敏锐又雷厉,早早看清火红的面目又敢用他,大概也是这种胆魄使他坐稳独狼一把手的位置。

“之后,他陆续有过一些小动作,我权当没看见。偶尔,我会敲打他,毕竟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会疑心。当时你被撒曼掳走,其实我心中有一些猜测,所以故意启用独狼的信息库检索你的踪迹,一部分原因是我想引他出洞。”

“你怀疑他跟唐明德勾结?”

“嗯,bonnie染毒的事情他脱不了干系。”

“什么?!”

“bonnie是萨拉查先生唯一留下的女儿,敢动她又能动到她的人不多。如果没有火红的帮助,很难想象唐明德能在bonnie身上下手。”

苏星九皱眉,“他做这么些事你还放着他不动,难道他……”

“我要确认他和巴顿是否有合作,如果有,他们之间的合作到达哪一种程度。”

“我还以为,当时我从bonnie那边问出来的消息很有价值。”听到这些,她不由地感到挫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还知道这么多这么深的内容。你……看我做那些事,是不是感觉小孩子在扮家家?”

池弈骁笑起来,他捏了捏苏星九的鼻子,“我平时事情太多,有些细节我顾及不到。如果没有你,我拿到的信息和挖到的深度不会像今天这样。”

“哼,听起来只是在安慰我。”她嘟着嘴,转而又笑开,“但我接受啦,反正你没有我就是不行的。”

“那是当然。”他温柔地搂住她,“没有你,池弈骁就不会是池弈骁。”

她温热的皮肤贴在自己身上,有些话暖融融地就化在心里,也许应该好好说给她听的,女人都喜欢那样的甜言蜜语和安全感。但性格原因,他总无法确切地把那些话完美表达。

想告诉她的是关于她近乎极端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苏星九这个人的出现,他就不会周全地思虑,小心翼翼地安排,慢慢把自己锤炼到现在这样滴水不漏。他会一直延续曾经那种自杀式的生存,大起大落,大开大合,若有哪天遭遇意外身亡——那就死去吧。

十年前的他何曾想过,他会有这么一天心爱的女人睡在身边,怀着他的骨肉,他们将要迎来一个家。

“你怎么不讲了?火红的事还有后来吗?现在你对他了解到什么程度?”

“他用芯片炸弹炸死威廉,还想全身而退嫁祸到我头上,这件事一定有鬼。”

苏星九本想下意识地追问,但池弈骁说的这句话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一种醍醐灌顶的清凉从头顶一泻而下,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叫出声“这是个局?!”



第347章 微妙的区别

苏星九感到浑身发热。

“这……”她语无伦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阵才慢慢抚着胸口,怪叫一声“怎么可能是个局?!”

池弈骁看着她的模样,莞尔,“这么聪明?一句话就想明白了。”

“我,我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她长长叹出一口气,“之前有过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巴顿的行为很怪异,但是,我怎么都不会去想,威廉可能没死。他虽然表现得确实不像普通父亲,可不也有像萨拉查先生那样能够亲手杀死儿子的父亲吗?巴顿对独生子漠然,我觉得也可以理解。”

“巴顿和萨拉查先生不一样。”他轻轻摸她的头发,“他一直在悉心培养威廉,并想要他继承自己的位置。往年不少次,他派威廉跟我接洽商谈。”

“那为什么这次会派珊娜跟你谈?”

“大概想做点铺垫,我派人了解到的消息是,威廉做事没有珊娜利落可靠,因此巴顿将军对自己的独生子态度消极。之后,再加上你的事,他似乎真的以为能骗过我。”

“巴顿将军在业内的名声不好。”苏星九道,“我以前和撒曼、fiz出任务,有接过几次跟他有联系的任务,这个老狐狸做事狠辣,给人的感觉确实是那种不顾亲情和友情的类型。之前有一个任务,是他要一个人的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是他的老朋友。”

池弈骁嘴角勾起个冷笑,“这种人苦心积虑让我认为威廉不得他心,就恰好说明了,威廉很重要。他自己使出这样的手段,偏偏又栽到这手段上。”

苏星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巴顿以这种障眼法来保护威廉,就好比池弈骁保护她——他们使用的是同一种手段。

然而巴顿掉进陷阱的原因,则是两种手段间的微妙区别。

父亲保护儿子,天经地义,男人保护女人却不是。巴顿那种人对男女之情摸不到底线,他的世界,某种程度而言,跟夫相像——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很难信奉所谓的爱情。因此,他的障眼法在池弈骁面前破功,而池弈骁却可以借此骗过他。

巴顿料不到的是,她和池弈骁的世界里,不完全只是爱情了。

相爱的人,一起成长,跌跌撞撞走上多年,就好比几十年相扶的夫妻,除却爱情更有亲情的意味。她和池弈骁这么些年走来,经历的大风大浪与挫折意外都成为使他们变得更为紧密的催化剂。

从这一点而言,巴顿这机关算尽的老狐狸,输得不冤。

“巴顿非

第348章 她没事

苏星九提出要去威廉墓地的时候,巴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淡定同意的样子甚至给苏星九一种感觉:威廉真的死了。

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再说。

巴顿家族的墓地坐落在城市近郊的一处黄金地段,很难想象,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一大块被开辟出来成为某个家族的墓地使用。这世界上崇拜死亡的民族毕竟是少数,能与墓地相邻而居的人,想来也不会是太普通的寻常人。

来之前,池弈骁跟她说过,这附近住着的人有一半是跟巴顿家族有密切联系的人,还有不少家族亲戚。

换言之,这个地方可以成为威廉绝佳的藏身地。

苏星九不敢确定威廉是否真的藏身附近,为了增加自己的“曝光率”,她先跟守门的人打了个无聊又冗长的招呼并说明自己的来意。

她原想在言辞间表现出一点暧昧的意味,但脑海中浮现出威廉的脸,就觉得这件事有不小的难度。然而阴错阳差,几句话的支吾与表情的微妙梗阻,那守门人似乎接收到了错误的讯息,他的眼神从冷淡变成打量。

几句话的来回后,他问:“你和巴顿先生是什么关系?”

苏星九淡然一笑,“算是……朋友吧。”

随后,她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废话,就往威廉的墓地走。那守门人早就接到过巴顿将军助理的电话,对方给了一张女人的照片,吩咐对她放行,其余什么也没说。这自然引起旁人暧昧的猜测。

再者,这女人……

身材不出众,容貌也一般,除了那白中透粉的皮肤衬得她很有亚洲女人的娇小味道,其他没有一丝出彩。这种类型的是威廉的口味?恐怕不是。威廉在美国是出了名的公子哥,每一任绯闻女友都会上娱乐报纸成为谈资,从过往的历任女友看,威廉喜欢大胸细腰长腿的小麦色模特。

这女人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一条简单至极的牛仔裤和一双休闲鞋,丢到街上,不会有哪个男人专门把她挑出来看的。

有点奇异。

猜归猜,守门人的职责却只是守门,他估摸着要不了多久,那女人就得从墓地出来,因此干脆就站在门口附近等她。可左等右等,一连等了半小时,都没见到她出来。

预感不对。

那女人有鬼?

一番心理挣扎后,他最终没有走进墓地查看——巴顿将军特意差人来放行的女人,就算有鬼,他管得着吗?

但这件事,却在他心里烙下了深深的痕迹。

约莫两个多小时,女人从墓园走出来,和进去时不同,她现在戴着一副大大的黑色墨镜,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与他打招呼告别,也和来时不同,声音略沙哑,不停地吸鼻子,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开。

守门人看着女人的背影,狐疑地眯起眼睛——她在墓园逗留这多久,难道是在哭?

威廉的墓地设置在这里有些日子了,有女人跑来哭他,这可是头一回!

不待他想明白个所以然,那女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一阵风吹过,墓园里的树有短暂的絮语,很快就复归宁静。

空气中,冰冷的潮气和尘土相携,湿冷的气候与s市如出一辙。

庄凌憬回国后就被忙碌的国事绊住脚,一连在办公室睡了三天,好赖松出一口气回到家里,屁股没挨着座位,就被庄老夫人拉着往书房走。

“妈。”他无奈地在书房椅子上坐下,揉了揉疲累的眼睛,不等老太太问话就说道:“小醒她没事。”

庄老夫人显见地舒一口气,连忙继续问道:“她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感冒有没有?那个姓池的小子,他对她好不好?现在她在哪里住?”

“妈,有些事我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了?她是我的外孙女,我是她亲姥姥,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我外孙女的事情?”庄老夫人曾经也是明事理又独当一面的女人,如今年华老去,在儿孙面前,却像个普通人家的老太太,闭着眼睛只管儿孙的饥寒冷暖。

庄凌憬知道,这时候的老太太不能和她讲理。

“她和池弈骁两个人都在美国,现在处于巴顿将军的势力下。她记忆里藏有资料的事情被不少国家的间谍知道,现在形势有点紧张。”

几句话的功夫,庄老太太的神色就变幻好几次,她凝着脸,许久才说:“她有危险?”

“有。但是,池弈骁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他在,我稍稍放心。”庄凌憬虽着意想要抚慰母亲,说的话却都是实话,“国事访问期间,我特意请巴顿将军安排饭局,她……气色挺不错,也很聪明灵慧,一点就通。她和姐很像,都是很聪明很优秀的女人。妈,你放宽心。”

庄老夫人听得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哑然道:“凌愫她是聪明,不仅聪明,还独立有能力,什么事到她手上,就没有办不好的。可结果呢?她……连个全尸都留不下,聪明有什么用?天妒英才,早慧……”

“妈。”庄凌憬叫住她,堵住了后半句话。

庄老夫人后知后觉地哽住,“怪我,我这张乌鸦嘴,不会说话了。”

“您别太自责。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庄凌憬忍着那一句“留不下全尸”的酸苦,手抚在母亲背上,温声说:“她和姐不一样。当年的秦尧兴只是个手无寸铁的研究专家,我姐要保护他。现在不一样,小醒她有人保护。那小子,我看着他是真的在乎我们小醒。”

庄老太太想起之前还没相认的时候,苏星九在她面前护着池弈骁,轻叹一声,“我就怕那丫头又去出头。池弈骁他一个军火商,肯定有不少敌人,他们这一对……也是让人不省心。”

这担忧很是在理。

故而庄凌憬不接话茬,“我这次去,当着巴顿将军的面认她,这其中有些曲折,我就不跟您细说了。有一点,是好消息,那就是小醒她原谅我们了。等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她会回来,会叫你姥姥,会叫我舅舅的。”

“你说真的?”庄老太太暗淡的目光骤然亮了,“她真的会回来?”

“真的。您安心养好身体,等她就是。”

“我身体好得很,就是现在去走上五公里十公里的,也没有任何问题。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我等我的星丫头。你要是敢骗我,以后你不要回来见我,我就算没你这儿子。”

听着母亲孩子气的话语,庄凌憬没有说什么,只笑着点头。

第349章 门神之所谓

扫墓后一连五天,毫无动静。

就在苏星九等得不耐烦想要再出点幺蛾子的时候,池弈骁带来了麦冬的消息。

有人在蓝海附近见过他。

政河看到苏星九的表情,率先说“我先过去看看。根据目前的消息来说,麦冬很可能是自由的,他不联系我们,有他的原因。我先去探路。”

苏星九就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有任何消息,你要告诉我。”

“没问题。星姐你就安心养胎,等我好消息。”他的桃花眼上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爽朗笑容,“冬哥还不知道老大有一个孩子,叫平乐呢,我要是告诉他,甭管什么原因,他肯定能回来。”

“别说大话,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老大,你和星姐保重。”他坐下没多久就又拎着夹克外套出门去。

池弈骁双手插在裤兜里,闲闲靠着沙发背,看着政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把苏星九搂到怀里,“我是要想个办法给你养胎,得把你藏起来。”

“我现在是万众瞩目的秦醒,哪有那么容易被你藏起来?”

池弈骁笑得温暖迷人,在她额头轻吻道“这要归功于你有个了不起的亲哥。”

“我哥?他做什么了?”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表,才发现刚进门时已经顺手把表脱下放在茶几上,于是就往墙上的挂钟看,“还有半小时,看新闻。”

这是科技类的新闻,确切地来说是科研类。

一个来自sasa组织的专家正对着镜头说话,“关于记忆研究学科领域的研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比较成熟的结果,但由于各种原因,结果没能面试。这次sasa带领的记忆提取研究项目,某种程度而言,是将当年没能完成的没能最终成熟的事情再度进行下去……”

苏星九愕然,这个正在接受采访的人她认识。

秦眠当时和几个人一起来为巴顿制造所谓的记忆提取机器,他是那几个人中最年轻的那位。而在新闻里,他的头衔是sasa组织最年轻的天才专家。

“秦眠他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正面和巴顿对杠?”

池弈骁一脸的轻松,“那是巴顿找来的专家反水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巴顿不知道这人是生门的?”

池弈骁听得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作为门神的亲妹妹,竟然不知道你老哥在运营着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门神之所以被称为门神,那时因为他只凭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守住那扇门。”

“那只是流传出去的说法。”苏星九不服气,“生门里的人多了去,而且大多是各个领域的科学家,我就认识不少,都是秦眠带我认识的。”

“嗯。”他点头,微微瘪嘴,“但是他们平时不会聚在一个叫做‘生门’的办公室里办公。”

……

苏星九福至心灵地跳起来,“生门所有科学家的身份都是被隐藏的?竟然是这样?!”

池弈骁笑着点头。

“我哥好厉害!”她惊讶又惊喜地叫起来,“哎哟,姐姐我在江湖上好久不出现,竟然连这些小道道都不知道了。哎,人真是不能离开一个环境太久,离开就回不去了。”

“怎么,你想念当佣兵的日子?”

“唔。”苏星九顿了顿,果断摇头,“不想念,我随口瞎说的。”

“你啊。”他像逗猫似的揉她的下巴,“想体验当佣兵的感觉,我给你机会,你贿赂贿赂你家骁爷,保准能成。”

“那……要怎么贿赂我家骁爷呢?”

“这还要我教?”他勾起邪邪的嘴角,长臂一捞,“你怀孩子……十个月,好好想想,要怎么贿赂,嗯?”

她打落他的手,“池弈骁,你想得美!”

“我什么都没说。”

“你那眼神和表情就那意思!我可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他潋滟地笑开,“夫妻生活是需要多种尝试的。”

“我跟你可没结婚,谁是你妻?我把平乐生出来,就让他跟我姓,没你份!”

他看着她气呼呼的脸,笑得更开心了,“阿星,你真可爱。”边说边在沙发上大咧咧坐下,一副老大样翘起腿,“平乐他姓什么,我随意。可他身上流着我池弈骁的血,你跑到哪边去,我都抓你回来。”

苏星九斜睨他。

这些天,他一直都早出晚归地寻找麦冬下落,又有一大堆的日常事务要处理,似乎有很久没见到他这种欠揍又放松的姿态了。

心疼他。

这么一想,她心里的旗子就倒了,自然没法在嘴上和他瞎斗。她假模假样地哼哼两句,人坐到沙发上,搂着他脖子,“我才不是自虐狂,既然知道要被你抓回来,那我不跑了。”

他哈哈大笑,扶着她脑袋就吻她。

好一阵后,说“我不打算带你去独狼总部。最近正在派人安排,把你带去我们相遇的那个岛上,在那边养胎正合适。”

苏星九在心里盘算。

秦眠让他的人把记忆研究的事情在新闻上捅了出来,巴顿少不了要焦头烂额一段时间。而且,各国的目光会被这新闻吸引,作为唯一可以提取记忆资料的机器,在某种程度上,当下的重要程度超过了军工资料本身。

毕竟只要她活着,资料就不会消失。

可机器什么时候做出来,在谁的手上做出来,做出来后又归属于谁,就是非常大的问题了。

秦眠这一手牌打出去,就是在帮她争取时间。

之前池弈骁的那些手段,能够保证巴顿在短期内不动她,但是谁也料不准,那老狐狸什么时候就又改变主意。现在事态变得这么复杂,那老狐狸即使有什么贼心思,也没空腾出手来实现。

这是双保险。

苏星九心中感动,“我知道了。接下来,是不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发?”

“嗯。”池弈骁看她目光清明,就知道自己不必多做解释,刮了下她的鼻子,“近段时间就开始着手。”

“先等政河那边的消息,确认麦冬没事,再着手准备好吗?”

池弈骁温柔地笑笑,“嗯,听我老婆的话。”



第350章 撂挑子不干

气氛略凝重。

但只有巴顿将军身边的气氛凝重。

他看着面前长桌上零散摆放的金属零件,眉头紧皱。

这些零件有各种颜色,以深灰色居多,有些显示出奇形怪状的模样,有些则折射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光,桌子的一角放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上面列满了特殊金属的制作需求和配方。它们是这段时间以来实验室的“成果”。

而现在,这些“成果”的大部分已经被窃取偷走。

sasa作为一个全球性质的组织,只是把总部设在美国而已,它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这个组织以太空科学研究为主要项目,这次在电视新闻所公布的记忆科学研究算是他们的“附属研究”。

巴顿派人前去咨询交涉,得到的回复是:记忆科学领域的研究或可有助于航天员进入太空后以记忆携带太空资料。

什么鬼玩意儿!

头发半白的将军黑着脸,一把把桌角的文件都扫落在地,“他敢偷我的东西!无耻的贼!这个实验室的安保已经薄弱到这种程度了?”

秦眠靠在桌边,一脸的事不关己,反而在语气中带有责备意味:“巴顿将军,这恐怕要问问您下属?我被您监视着,每天空手来空手去,就算回到住的地方,还有个了不得的高科技机器扫描我全身呢。您这么防着我,竟然是特殊待遇?”

越说,他的脸色越冷。

巴顿心里是有几分尴尬。

他知道眼前这男人是生门的人,对这些组织,他一向抱有偏见,因此防他防得紧。但怎么也没想到,问题出在他亲自招揽来的人身上。

锐利的眼眸扫向身侧的助理,“他是sasa的人为什么没有查出来?”

助理脸色灰败,“对不起,巴顿将军。”

于事无补的发火。巴顿黑着脸在椅子上坐下来。

“除了这份特殊金属的文件,还有没有别的重要资料被盗?”

“现阶段没有其他的重要资料。”秦眠道,“记忆提取机器的最重要部分就是这份特殊金属文件,需要用特殊的金属和人体的磁场响应,并通过特殊手段建立连接。只要弄明白机器的特殊金属组成,以sasa的科研力,组装出一个记忆提取的资料不过是时间迟早问题。”

巴顿的脸色越发难看,“以我们现有的条件,能不能赶在sasa之前制作出机器?你需要什么,只要你说,我全部提供。”

“能。我脑子里有图纸,sasa却需要时间去摸索,赚其中的时间差不难。”

“那……”

“但我不乐意。”秦眠笑道,“巴顿将军,合作的基础是双方的信任。您这一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还带时不时上门骚扰我一下,一会又用什么高科技仪器扫描我全身的,现在竟然是您自己人出问题。我这时候选择生气,您没有意见吧?”

“你……”巴顿没料到他这么直接,一时梗住。

秦眠的脸色骤然变冷,“如果巴顿将军觉得生门的人好欺负,大可随意监禁我甚至杀掉我。总之,这活儿我不干了。”

巴顿感到脑袋被针刺般地疼,这个男人好赖也三十多岁了,怎么撒起泼来跟个女人似的?

无奈之下,他只得叹道:“天空,请你谅解我的谨慎。”

“天空”是秦眠给自己取的名字,他忘了自己有过多少个乱七八糟的名字,只有这个使用时间长一些。那些不知道他是“小秦爷”的生门的人也会叫他天空。

但巴顿很不喜欢他的这名字,每一次叫他“天空”都好像在对天祈祷似的,十足怪异。因而不发生十分严肃或者紧急的事情时,巴顿从不叫他名字。

“巴顿将军可不要偷换概念,谨慎是一回事,防人之心和不信任是另一回事。我年纪不小也接受过一点不错的教育,还算分得清这其中的区别。”

听这讽刺意味十足的语气,今天很难谈下去了。

“天空,你先冷静两天,我们再来谈这件事。之前对你的防备,我表示抱歉。但我想你若是站在我的角度,应该也可以理解。毕竟之前,我们有过的几次合作,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生门的力量莫测,我有心防备,是很正常的。”

“哼。”秦眠轻哼,“既然同样都是合作而已,我为什么不去找池先生?”

“什么?找他?”

“不瞒您说,在来这里之前我正在帮助池先生进行记忆研究的事情。之所以来到这里,我能拿出这一份厚厚的特殊金属文件,也是用到了他曾经提供给我的资源。只是池先生似乎做事更大气一些。”

“什么意思?”

“他听到我要来您这里,把选择权交到了我手上。最终我决定离开,他还送我上飞机呢。您说,就谈信任度与做事风格来说,我似乎错过了一个真正可以合作的人。”

巴顿就懂了。

原来先前池弈骁扣着秦醒不放,是因为天空在他麾下!

也难怪,他会紧跟着天空和秦醒过来美国,费尽心思与自己达成合作协议,只是眼前这个天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和池弈骁已经是合作关系。

巴顿于是顺水推舟说道:“很抱歉让你感觉到愤怒和不安。如果在任何条件下你都不愿意与我达成和解,那么我就效仿一次你所尊重的池先生,像他那样,我送你走。”

秦眠浮起怀疑的神色,“巴顿将军该不是在说漂亮的场面话吧?”

“当然不是。”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隐隐感觉到不安。

秦醒是个没法彻底掌控的女人,他无法彻底收服那女人的心,她却又偏偏是c国庄凌憬的外甥女,杀不得囚不得,最后只能放任她到池弈骁的手里。现在,连记忆提取的机器制作他都要失去掌控,这一连串事情,似乎是有预谋?

可仔细想想,又想不透其中的谋划在哪里,以及谋划的人是谁。

每件事都顺理成章。

现在看来池弈骁的力量还是不可小觑,他需要做的或许不是拿捏住记忆研究的事,而是拿捏住池弈骁的软肋。

那么即使他拿到了那些军工资料,依然不得不与他分享。

“既然这样,那么请巴顿将军撤走你所有的眼线,顺便把我送到池先生住的地方好吗?我需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之前中断的合作。”

“你决定了?”

“是。”

“好。我派人送你。”巴顿答应得很果断。

一边的助理收到眼神后会意,起身准备安排车辆接送,刚打开门,就有人喘着粗气走到门口,以颇为严肃的声音说道:“巴顿将军,刚收到消息,乌蟾到美国了。”

第351章 无处可逃的蟾

乌蟾被池弈骁的人追了大半张非洲地图,当双脚踏上美国国土时,他宛如一只惊弓之鸟。身边跟着他的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个位数,金链子、金戒指与金腰带都不复见,唯有嘴里几颗金牙还没被打落,此时不合时宜地折射出土豪的光芒。

在乌蟾进入美国地界半小时后,阴魂不散的脸再度出现在面前。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操!有种就一枪崩了老子,跟老鼠似的追他妈追,王八羔子!”

逃到美国是下下策,但乌蟾没有别的选择。

他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几乎走遍非洲地图,藏到一个自认为隐秘的地方,往往不出三五天就会被池弈骁的人挖出来。他和他们有过几次正面交锋,折损了不少手下,但对方不知是实力有限还是故意为之,总是不会在最后关头下致命一击。

乌蟾多少意识到,池弈骁这混球摆明了是要玩他,可求生欲走在一切理智之前,哪怕被追得没了脾气,在眼睁睁看着死亡要来临时,还是下意识选择逃跑。

就这么追追打打几个月,他深思熟虑之下,决定来到美国。他手里有和巴顿将军交易的资料与凭证。

虽说贩毒在美国是违法,但在巨大的利益和毒品成瘾性的驱使下,毒贩只多不少。毒品在美国的日常社会中也很常见,在毒品危害不断扩大的同时,人民也深受其害——近年来,禁毒的声音不断在响起,且越来越高。

巴顿作为美国最高军事长官,如果在这时候被曝出来和蓝海大毒贩乌蟾有过合作,美国人民会怎么想?

毫不夸张地说,巴顿的政治生涯就面临句点了。

拿捏着这点,乌蟾才来到美国。

不成想,刚到没多久,池弈骁的那几个手下又盯上了他们。

其中一个睁眼说瞎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竟朝他喊:“乌蟾先生,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选择跟我们回去见我们老大。”

乌蟾咒骂道:“fuckyou!”他腿上被刀刺中的伤都还在渗血!

他们在街上追逐,在一个街道交叉口,乌蟾几人借着人群的遮掩迅速拐进了一条小巷,原想沿着小巷跑,没想到被一堵墙挡住,就在几个人万念俱灰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

追逐他们的人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接起电话:“喂?老大。是……对,刚刚看到了,但是这街上人多,现在失去目标……是,可以派更多兄弟去找……什么?您是说巴顿将军会帮忙?那更好了,我们的兄弟……哦好的,我现在就让弟兄们撤回来。”

电话挂上,几个人就迅疾消失。

乌蟾神色阴郁地靠在墙上。

跟着他的一个手下不确定地说道:“乌老大,刚刚……那个人是不是说了巴顿将军?他会帮池弈骁的忙?这是什么意思?”

乌蟾一听就来气,伸出肥硕的手在小弟脑袋上打了下,“这都听不懂?你耳朵干什么用的!就是说巴顿那老混球和池弈骁联合在一起了!王八蛋,一个个的,转脸都不认人,玩老子……好哇,要这么玩老子,老子就跟你们拼了!”

“乌老大,要怎么做?”

乌蟾阴测测地笑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知道吗?哼,幸亏老子当年留了一手,把交易记录和照片都存下来,否则,还真要被那老王八蛋和小王八蛋玩死。”

与此同时,池弈骁的人则收队回来。

他们聚在池弈骁和苏星九住所的客厅里。

苏星九不常出现,一直被认为是“老大的神秘女人”,现在见到她一脸素净,只是简单地穿着牛仔裤和宽大毛衣,坐在沙发上喝汤的模样,众人都面面相觑——老大喜欢这一挂的?

不太科学啊……他们老大叱咤风云,翻云覆雨的,怎么在女人的口味上是小白兔?

但这个女人细看倒也不简单,眸光锐利,坐在老大身边很是闲适放松。他们做了池弈骁好几年的下属,也还没能在他面前轻松愉快。

独狼里能做到这点的,大概只有政河和麦冬。

这么一想,众人脸上的探寻就都隐去了,为首的那人跟池弈骁汇报:“信息确定无疑传达给乌蟾了,我偷偷留了几个人跟着他们,随时会汇报动向。”

“嗯。”池弈骁淡然点头,“去接触几个新闻媒体,打个招呼。如果有人寄匿名信或上门爆料,要好生接待。”

“是。”

正在喝汤的某人亮了下眼睛,把碗放到茶几上,“你怎么确信他会去找新闻媒体?也许会去找那老狐狸的政敌。直接找新闻媒体,那是下下策,就没退路了。”

“嗯,说得有道理。”池弈骁眼眸中没有一丝惊讶与恍然,却装得好像才想到的模样,捏了捏她下巴,“你很聪明。”

苏星九感觉到他的揶揄,又不好在他下属面前与他打情骂俏,就暗暗掐了把他的腿,一言不发安静坐着。

“听到了吗?去做事吧。”

“是,老大。”

等几个人都走出去,苏星九才伸手抓他脸颊的肉,“你是不是故意嘲笑我的?你嘲笑我最近记忆力不太好,又反应迟钝对不对?”

“没有。”他笑得潋滟生花,“我是基于你最近记忆力不好又反应迟钝的情况,夸的你聪慧。”

她气结,又没有真的生气,就笑着和他闹,很快闹到他怀里,整个人靠着他,慵懒地说道:“巴顿会不会知道是你在搞鬼?”

“知道也无所谓。他算计我不是第一次了,吃点乌蟾的亏,应该的。”

“乌蟾会掀起大风浪吗?”

“会。”池弈骁笑着点头,“他会让巴顿焦头烂额,那个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说着,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对方似乎是他的下属,没有任何寒暄就简洁明了地说道:“就今天,你过来住。”

“是诸葛要过来吗?”

“不是他,是一个女人。”他笑容有几许神秘。

苏星九颇显无聊地看他,“你该不会这时候了还要跟我玩吃醋的把戏吧?你好幼稚。”

“你……是在展示你的大方?”

“没有。我是真心觉得你好幼稚。”现在就是把他买给珊娜的那珠宝摆在她面前,都无法引起什么波澜,“都什么时候了,老夫老妻的,我都快把你看腻味了,要真有什么小姑娘巴着你啊,你就跟人走吧。我和我儿子过呗,更清静。”

池弈骁哭笑不得,“你听听你这话酸得……就你长了一张嘴。好啊,现在你越来越刁钻了,都懂得以退为进了。”

“我有两个人的智商呢,是叠加的。”

他笑得爽朗又愉悦,“那我是说不过你了。你那两个人,有一个是继承了我的,把你们两个人的智商平均值一下子就拉上天。”

“池弈骁!你差不多可以了!”

第352章 相似的女人

池弈骁说的女人是一个身形样貌和苏星九有好几分相似的女人。

她在看到这个女人时就沉下脸,到底没有发作,把池弈骁就近拉到洗手间里,语气不善地问:“你想什么鬼主意?要这个女人来替代我做什么事?你有没有事先告知她将要做的事情的危险性?”

他们两人曾经利用杨小姐的无知,苏星九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池弈骁笑了下,“我告诉她了,仔仔细细,完完全全。”

“她需要代替我做什么?”

“很简单,戴上帽子和口罩,背个行李出国。”

“就这样?目的地呢?”

“随她。”

苏星九没想明白,“你打的什么算盘?”

看她一副不搞清楚就不放人的架势,池弈骁无奈耸肩,解释道:“造成你单独出国的假象。巴顿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会以为这是我故意搞的花招,所以不会找麻烦。等到我和你大咧咧出国时,他就会起疑心,认为我肯定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带着你走,就会去追查之前出国的和你相似的女人。”

“万一他没有这样想呢?”

“有我在你身边一起走,他拦不住。”

这是个双重保险。

苏星九听了有几分安心,这才放松表情,和池弈骁一起到客厅。

“对不起,你就等了,刚刚我和他商量了点事情。”她首先道歉,随即看到女人惊愣的表情,“喝点什么吗?你先坐一会。茶还是果汁?”

“呃,都不用,谢谢您。”女人略显局促,目光中有些求助的意味,她看向池弈骁,“老大,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老大?她是你的属下?”

“嗯。”池弈骁搂着苏星九肩膀,用随意的语气吩咐说:“你接下来几天就住在这里,偶尔可以出门去草坪上干点活,但不要拿正脸对外。其他时候你随意,把这里当你自己的地方。”

女人事先接收到任务,对池弈骁吩咐的内容就没有显出惊讶,淡然点头,“收到。那日常用品方面怎么解决?”

“拿行李进来惹人注意了。阿星,你给她收拾几套衣服和日用品出来。”

“嗯。”苏星九朝她微笑,“这次麻烦你了,你跟我来,这里没有多的帮佣,要你帮我一起收拾一下了。”

“是。”女人跟着上楼。

苏星九在楼梯转角处回头,使唤闲在在的某老大,“你泡点红茶,等下我们收拾好要下楼吃东西。”

他笑起来,因为怀孕,苏星九的食欲蹭蹭蹭上涨,“要吃什么点心?还是做吃的?”

“红枣银耳汤,早上喝过的,你热一下。还有核桃酥和酸奶都拿出来。”

“嗯。”

两个女人在楼上整理房间,苏星九问了池弈骁这下属的名字,她说她叫丽莉。

她大约以前受过训练,整理房间时动作又快又利落,还把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肃,苏星九略有惊叹。从前她在tech接受训练时,最大的难点就是叠被子。军事化的管理,通常对这些细节也有要求,但她永远无法做到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现在想来,大概是秦眠或池弈骁前前后后都打过招呼,由始至终,tech的教官严厉虽严厉,却从没在这些小地方找过她的茬。也难怪一个屋的betty总是对她抱以特别的注意。

丽莉的神色平淡又带点刻意的疏离,大概是碍于身份,一直没有多余的眼神和话语。苏星九想了想,也就没有故意挑话头。池弈骁管理下属自有一套,她不必做多余的事。

收拾完房间,她又拿了几套衣服给她,当要收拾化妆品和护肤品时,丽莉拒绝了。苏星九看着她素净的脸,两人应该年岁也是相仿,但皮肤状态显然是苏星九好多了。丽莉的皮肤偏黑一些,有斑点和皱纹。

她忍不住感慨……有人疼有人呵护的女人真的会在脸和身体上表现出区别。

“差不多就是这些,还有别的需要你随时跟我提。”

“嗯,谢谢。”

两人从楼上走下来时,厨房里飘出的红枣香已经蔓延到客厅,苏星九肚子里的馋虫被瞬间勾出,她快步走过去。

池弈骁正背对着门口,颀长的身子挺拔而立,他从前总是不喜欢站得直,邪里邪气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姿变了。苏星九习惯性地箱走上前去抱他的腰,但想到丽莉在,就只是走到他身边。

“好香,我饿了。”

他侧过身,随手拿起小碟子里的一块核桃酥,“先吃一个,杯子里是蜂蜜水。酸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凉的,你别贪。”

“噢。”她心满意足地把小块核桃酥往嘴里丢,就着蜂蜜水吃得满嘴生香,“丽莉,你也来尝尝,这个核桃酥是政河带过来的,好吃。”

丽莉看着两人有一阵愣怔——老大也有这样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人家的丈夫,会体贴妻子,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温柔的光。

这和记忆中那个肃杀凛冽的老大有很大的区别,现在她有几分理解,麦冬与政河死心塌地跟着这个男人的原因。不仅仅是赏罚分明的公正与担事的责任,他们应该也在老大身上感受过和煦如春风的温暖吧。

“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我给你留两块,不然要吃完了。”苏星九眉眼间都满溢愉悦,说话间,红枣银耳汤热好了,她急火攻心地赤手去拿,被池弈骁打了一下手背,“干嘛?”

“烫到的时候又要喊冤枉了。”他拿出个瓷盘,把碗放在上面,“慢点吃。”本想揶揄她两句,肚子里的孩子迟早给她带坏成一个吃货,搞不好生出来就是个小胖子,但看了眼丽莉,他忍住话头。

有些信息,不必要透露的时候,还是小心为上,哪怕丽莉是独狼的老人。

“哇,你们偷偷在搞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丽莉下意识放下手里的东西,全神戒备,她脚步微一撇开,是护着身后两人的姿态。

进门的男人见此情景,笑盈盈在厨房门口站住,“一个厨房,两个女人?姓池的,你挺能耐嘛。”

不等池弈骁说话,苏星九先飞了块核桃酥过去,被对方稳稳接在手里,“就你话多,想吃东西就直说,贱嘴叭叭的。”

“怎么说话呢?”秦眠瞪起眼睛,“我可是撇下巴顿的十级诱惑来投靠你们的,就这么对我?”

池弈骁又倒上一杯蜂蜜水,递过去,“那辛苦你了。”

秦眠冷哼,一口吃掉核桃酥,又把蜂蜜水灌下肚,“去书房,我有事跟你说。啊,你别跟来,我们男人说事情,有你什么事?客厅看看电视得了,陪陪这位美丽的姑娘,识相点。”

眼看秦眠和池弈骁上楼,苏星九心里憋起一口恶气。

最终她露出个笑容,把丽莉带到客厅,“别理他们,我们看我们的电视。”

丽莉眼看她把厨房里所有的吃食都一样样挪到客厅茶几上,又倒好蜂蜜水,红茶和果汁,又拿来不少零散的小包零食和水果,几乎把整个茶几都占满,总算心满意足地垫个抱枕在屁股下面,像孩子似的,调出个日本动画开始看。

老大对女人的审美……好像是有点不同寻常。

第353章 您的大伯

唐氏大厦。

总裁办公室旁边的助理办公室始终空着,几乎整个大厦的人都多少意识到,那个办公室将不属于任何人。新入职的助理有不少,没有一个被分配到那间办公室。

偶尔,汇报工作的人上到总裁办公层,会见到唐总坐在那间助理办公室里,桌上的花瓶里有一束新鲜的黄山茶,那总是一束新鲜的黄山茶。

每当这时候,汇报工作的人都会感到佛光普照——唐总若是在这间办公室批阅工作文件,态度会比平时和悦许多,没有那么严肃冷淡,甚至恍然间能看到他嘴角挂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有些时候,小唐总——也就是唐牧迩会在那间助理办公室里休息,他在那里时,听到的骂声最少。

于是助理办公室有了个新的称呼——“福地”。

这天,唐总就是在“福地”办公,许承抱着一只手提电脑进入办公室,冷淡的面色有一丝阴郁,又有一丝疑惑,“唐总,视频电话。”

“谁?”

“他说,是您的大伯。”

唐牧深骤然抬头,风光和霁的脸色勃然转阴,他起身走回自己办公室,在老板椅上坐下,“接进来。”

墙上的挂壁屏幕就出现搜索信号的标识,几秒钟后唐明德的脸在屏幕中央跃出。他正坐在一张长桌前,不知身处何地,背后只有一片灰色的墙面。桌子上摆放着两个假眼珠子,看着非常逼真,他身体微微前倾,拿起那两颗眼珠子当盘玩的物什。

冷静如许承也感到一阵不适,他侧身撇过脸。

唐牧深依然面沉如水,“大伯?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自我认知。”

屏幕上的唐明德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反而爽朗笑道:“阿深侄子,多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还挺会说话。”

唐牧深微微一抬眼皮,“有事说话。我很忙。”

“老头在哪?我要见他。”

“爷爷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你要见他,自己联系。还有别的事吗?”

唐明德手里那两颗眼珠子转动得更快了点,“既然这样,那我只有回国一趟看看他老人家了。啊,还好,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样子,应该不会认错人。”他阴恻恻地笑起来,“就是……他老人家也许认不出我。”

“爷爷没有认不出的人,只有想认和不想认的人。”

“那我们,国内见。”

说完,唐明德手里的眼珠子突然被他捏爆,里面类似血浆的东西喷射而出溅到屏幕上,宛如命案现场。

不适感刚好爬到心头,屏幕上的血浆与唐明德阴森的笑脸在瞬间消失。

屏幕一片黑暗。

“唐总,现在怎么处理?”

“联系航空公司,唐明德的脚一落地,我就要知道。”

“是。”

“老爷子那里我会处理,你去忙。”

许承走出去后,唐牧深的脸色变得阴森,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惺忪沙哑的声音,在听清他说的事情后,只回了句:“随你解决。能拖住他一年,我会感谢你。”

唐牧深撇撇嘴,在短暂的沉默后挂断电话。

从内心来说,他实在不太理解苏星九的审美和脑回路,为什么会喜欢池弈骁那种男人?那个男人对善恶与是非的感受非常模糊,同时似乎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男人的自尊”,许多时候行事作风完全是个痞子。

这样的男人有魅力?

明明是自己应付不过来,却偏不能好好拜托事情,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但想到苏星九还怀着孩子,唐牧深下意识地把处理唐明德这毒瘤的事情揽到自己手上。简单整理手头的几个着急文件后,他开车回到唐家老宅。

唐明德这些年几近音信全无,原本唐牧深对他也一无所知。自池弈骁的身世被揭开后,唐老爷子把当年事的部分原委告知于他。虽然老爷子话是那么说,但唐牧深总觉得事情真相另有玄机。

唐老爷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是那种把别的女人错当自己深爱的妻子的人。

猫腻一定出在唐明德身上。

但真相到底如何,当下并不重要。那是池弈骁需要追寻的事,与他无关。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告诉唐老爷子事情原委并拟定对策。

早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要老爷子出面帮忙,就得把苏星九怀孕的事情和盘托出。老爷子知道这件事没什么,让人犯犹豫的是,如果庄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老太太激动之下去美国怎么办?

几经思量,唐牧深把事情都告诉给老爷子,在老爷子沉着的神色里,补充说:“爷爷,小九他们是刻意隐瞒的怀孕,在时局稳定前,我想您最好不要告知庄老夫人的好。”

唐老爷子紧抿着唇,好久才问道:“是老七那边遇到难题,让你来求助我?”

……老爷子的关注点?

唐牧深如实道:“没有。他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唐老爷子的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失望,随即严肃道:“那畜生想回来就让他回来。这里不是蓝海也不是什么可以被一个贩毒组织左右的国家,想在这片地盘上作威作福,那畜生不够格。让他回来,是我没教好他,现在我就管管他。”

说着,拐杖在地上重重蹬了两下。

唐牧深微一挑眉,说道:“他这次回来,有可能是想躲一阵。池……小叔他手段狠辣,两边斗起来,估计谁都讨不到好。上次去美国,我看小叔那边大概争取到了巴顿将军。”

唐老爷子厌恶地皱起眉,“哼,把自己的家搅得天翻地覆后就逃到国外去,不仅吸毒还贩毒,现在挨打了知道回来躲,好算盘都让他打尽了。”

“爷爷,您别生气。”

唐老爷子不说话,一个人默然思索了好一阵,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悠悠道:“本来,我想让你去找庄凌憬,那畜生敢踏上这里一步,就直接让庄凌憬把他抓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的大伯,是我的亲儿子,他以唐明德的身份在这里出事,丢的是我唐家的脸。”

唐牧深就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了。

“我按照您的意思吩咐下去。”

唐老爷子不愿多说,转而问道:“九丫头身体怎么样?她怀着孩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老七怎么心里都没点数,带着个孕妇在外面闹得风风雨雨,一个男人首先要对自己的妻儿负责。”

“她挺好的。上回见到能吃能睡,气色很不错。”

“好,那就好,她现在不方便联系国内?”

“嗯。”

唐老爷子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第354章 监控镜面

玩树叶的小男孩又出现了。

苏星九坐在书房里看出去,男孩这次把树叶当纸飞机玩,绕着树干来来回回地跑。

她看他不知厌倦地玩,莫名有些羡慕。看了会,她放下手里的书本,想站起来走走,不料被一束光刺到眼睛,转头再往窗外看,那束光又似乎躲了起来。

苏星九下意识地升起警觉,站在窗边变换了几个角度,那束刺进眼睛的光时隐时现。她到客厅翻出一个高倍单筒望远镜,就着窗上的一个孔仔仔细细查看,最终在树干上发现了一个微小的镜面。

按照她的经验,那是一个嵌进树干的针孔摄像机。

原先应该是隐蔽得很好,她和池弈骁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它被发现,大概要多谢那个玩树叶的小男孩,他绕着树干跑时总是会把手放在树干上拍打摩擦,盖住摄像机的树皮被松动拍落。

谁安装的摄像机?

脑海中首先跳出来的是巴顿的脸。

但苏星九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次不是他。

她和丽莉说了摄像头的事情,丽莉本想去把它挖出来,但苏星九思考后还是决定不动。一直到晚上池弈骁回来,她把事情告诉他。

池弈骁听了却浮起淡淡的笑意,“树干上的摄像头?”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你找人安装的?”

“不是。”他起身,拉起苏星九的手往楼上书房走,从手提电脑里调出一个画面,“你看看。”

“这是……门上的监控?”苏星九又仔细看了看,“门上的猫眼是监控?”

他得意地扬眉,“嗯,现在可以很快知道是谁在树上装监控了。”

普通的监控器只能保持一个月的记录,池弈骁装的设备会定期誊出监控视频保存,苏星九随便翻了几个日期的,许多视频都是静止的画面,只有时间流逝——连这些视频都会保存记录了?

“你不觉得浪费内存吗?”她嘴里发出啧啧声,“这个要查还得把这些内容都看完。”

他把座椅让给苏星九坐,自己靠在桌边,“如果你想要自己查,我可以把这些视频同时播放,四个画面。这栋房子是你来美国前我刚买下的,时间不久,排查起来不会太难。嫌累,明天我就可以给你答案。”

“不要,我要自己看。”她眯起眼,“这是我们住的房子的外围监控,让别人看怪怪的。”

“有什么?我们有在门口草坪上做过?”

苏星九瞪起眼睛,随手抄起一个文件就往他身上招呼,“你长的什么嘴?谁会在那种地方那样?不要脸!说这样的话也不要脸!”

池弈骁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把文件抓在手里放到一边,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我老婆生气了。”

苏星九哭笑不得,“你别这样叫我,太奇怪了。”

“叫‘老婆’奇怪?”

“是啊,‘老婆’这种称呼,属于大众,只要有老婆的人都可以这么叫,对不对?但是‘阿星’就不一样了,只有你这么叫我,你这么叫,只有我答应你。明明就更好听啊。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叫‘阿星宝贝’、‘小星星’、‘星星宝宝’、‘我家阿星’……有这么多选项,开不开心?”

池弈骁越听笑容越大,最后爽朗地大笑起来,“开心。”

他以为又要跟她掰扯一番关于她是不是要嫁给他的老生常谈了。

“那你挑一个叫我一声,我听听。”

“阿星宝贝。”

“诶!”

她乐得眉眼弯弯,手还不忘在鼠标上点来点去,晶亮的眼珠一会一下地来回转动,屏幕的光与她眼里的光呼应着,好像到处都温暖而明亮。

池弈骁把她拉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让她坐自己腿上,长手伸出去圈住她的腰身,“阿星宝贝。”他又低声唤她,“真想你快点把孩子生下来。”

“怎么啦?都还没显怀呢,就开始着急了。我可不要我孩子以后跟你似的,急性子。”

他轻笑,“你也就现在不显怀的时候不嚷嚷,之后肚子越来越大,每天只会更累,生孩子还痛。看看到时候你急不急?”

“你站哪边的?现在来吓我来了!”她踢了他一脚,“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能怀上吗?”

“春耕秋收是自然规律,有播种当然就有收获了。”

“你闭嘴吧!”苏星九晃了晃脑袋,“每次跟你聊这些话题,你嘴上都不把门,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往外讲。以后你不要把这些东西教给我们平乐。”

“好,不教给他。我就跟你说。”

“我也不要听!”

……

苏星九一边跟他有一声没一声地斗嘴,一边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快两个小时,困意就如潮水般袭来。

池弈骁任由她打瞌睡,并不出声提醒。如果这时候提醒她去睡觉,保不齐这丫头就倔脾气上来,非要撑开眼皮继续看监控,干脆就等她睡着。

果然,不出半小时,苏星九趴在桌上睡着。

池弈骁按下暂停键,轻轻把她拨到自己怀里,他把她抱去卧室,在走廊里碰上丽莉。

丽莉看到苏星九小鸟依人的模样,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放低声音说道:“老大,阿星小姐说门外的树上有监控,今晚要处理一下吗?”

“不用,我来处理。你早点休息,过几天,你先行动。”

“是。”

两人擦肩。池弈骁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说道:“以后不要叫她‘阿星小姐’。”

丽莉微愣,“额,我可以叫她什么?”政河喊她的“星姐”,丽莉是不敢说的,她和政河不是一个级别,略略思索后,“以后我叫她大嫂可以吗?或者……苏小姐?”

“这些都行。”

池弈骁说完就抱着人进到卧室。

丽莉关上房门后心中略奇异,以往印象里,老大是偏于不拘小节的人。排除他近乎病态的洁癖,其他事,他并不讲究。起码不会在一个称呼的问题上来回纠结。

这次……?

丽莉突然想到,该不会是因为“阿星”是他的专属称呼?!

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她莫名脸红——那样一个冷酷杀伐的男人竟然还有这种幼稚又温情的时候……感情果然是奇妙的东西。

苏星九睡熟后,池弈骁回到书房。

他把之前监控拍下来的画面分成多个视频,用软件排成十六个画面同时播放。最终,在快天亮的时候,他找到了那个苏星九想要找的画面。

第355章 特有的温柔

苏星九醒来时快接近中午,她一看时间就弹簧似的从床上弹起来,一面念叨“哎呀”一面飞快地换衣服洗漱。没顾上吃早饭,她冲到书房,电脑还开着,略略一扫昨天看过的几段,她按照池弈骁的操作把后面的几段都同时播放。

她本想看一阵后暂停,去吃了早饭再回来,没想到才坐下十几分钟,那个她想要看到的画面就出现了。

啊!早知道昨天再坚持一会就能看到真相了!

她一面感叹自己的幸运,一面把视频单独拎出,正想先下楼吃早饭,丽莉就端着简单的早饭敲响书房门。

“老大让我注意苏小姐你的起居,刚刚听到声音,我想你是起来了,简单做的早饭,不要嫌弃。”

苏星九眼睛亮晶晶的,“谢谢,谢谢。”

她肚子饿,吃什么都香,一脸享受地狼吞虎咽,看得丽莉眯起眼笑,“慢点吃,我做了多的,豆浆要不要再一碗?”

“够了够了,等下还吃午饭呢。”苏星九咬下一口松脆酥软的荷包蛋,“真好吃,你们都跟哪学的厨艺技能?政河也会做不少好吃的,他做煎鱼和酸菜鱼也好吃。”

丽莉笑笑不说话。

政河在这位苏小姐这里能当个厨子使唤,在独狼,敢这么使唤他的人一只手都数不到。

“阿骁是不是总抓你们来给他做饭吃?他自己做东西也不怎么好吃,诶以后可怎么办啊……”

丽莉理解不了她的这种烦恼,只挑第一个问题回答:“老大以前的饮食起居这些事都是政哥给安排,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样。今天是老大在出门前特意跟我吩咐了,不然,我们是不会主动承担这些私人事务的。”

苏星九边听边点头,他有奇怪又严重的洁癖。

“今天他怎么想到吩咐你做这些?”前几天丽莉住在这里,池弈骁从没给她讲过这种要求。

“不清楚。”丽莉难得用不那么正经的语气说道:“老大的心思不好猜。不过他今天出门前看起来很疲惫,大概一夜没睡。”

“什么?他又一夜没……”苏星九突然住口,目光瞄向电脑屏幕,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

“他早上是不是从书房走出来的?”

“呃,这个没有看到。我一般都五点起床去做一些运动,做完运动的时候他已经在客厅喝咖啡了。”

苏星九鼻子发酸,她没了胃口,快速扒了几口就不再吃。

电脑上被挑出来的视频片段仿佛有了灵魂,那图标都好像洋溢着池弈骁特有的温柔气息。之前她失去记忆,池弈骁就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宠她的,征询当时她的意见,并在后面为她保驾护航。

一整天,她都在书房,剪辑视频,把拍摄下来的人脸进行描画。之前在tech时,学过一点这方面的东西,但只是皮毛,描画出来的人脸总觉得和视频画面出入有点大。

夜里,池弈骁回来了。

她把描画好的人脸给他看,“是这样吗?你看看像不像,我总觉得好像描画出来后换了个人似的。”

“挺像。”他淡淡一笑,伸手在描画的人脸上做了些操作。

“更像了!厉害!”

苏星九眉开眼笑地依偎到他怀里,想起白天的事,心中的感动再次泛上来,“阿骁,我好爱你哦。”

“嗯。”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没有主意,就是想说好爱你。”

“真的没有?”

苏星九突然对从前的自己有了些迟来的认知——她以前是这么鬼的吗?但凡说点好话就跟着算计呢?

于是,眼神认真地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真的没有,就是爱你。我很爱你,非常爱你,还会一直爱你。”

池弈骁看进她晶亮澄澈的眼睛,呼吸一滞,托着她的脑袋就压上她的唇,当手伸进她衣服里时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轻轻捏一把她腰上的软肉,温热的呼吸与低沉的声音留在她发红的耳廓里,“怀着小家伙就不要这么招人了。”

苏星九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等我们老了,我肯定要比你先死才行,不然会受不了的。”

她低弱的声音里露出一些不常见的脆弱。

池弈骁抱紧她。

这一刻,突然感到人间百年是一件残忍的事。

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他们的一生也不过是一粟而已。

“等孩子大了,我陪你去找长生不老药。”

埋在他脖子里的苏星九就发出噗的一声,不轻不重的拳头捶在他肩膀,“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坏,破坏气氛!这个时候要安慰我懂不懂?什么鬼的长生不老药,谁要啊!你就是吃‘傻子乐’长大的!”嘴里埋汰他,却笑得分外开心。

他毫不在意,搂着她笑。

池弈骁把描画出来的两张人脸发给政河,两个小时不到,两个人的具体信息就被查出来——是公职人员。

苏星九看了眼脸色轻松的某人,“难道真是巴顿?他心理变态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现在我们就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还要装摄像头?”

“未必,也有可能是别人。”

“别人?”苏星九皱着眉,突然眼睛一亮,“难道……”

“鱼咬钩了。”池弈骁说着,脸色沉下来,“看来他对你倒是贼心不死。”

“那当然了。”苏星九笑道,“我可是在他的墓地待了好一阵,还是红着眼睛出来的呢,不管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

池弈骁嗤之以鼻,“他感兴趣的是你脑袋里的东西,跟你这个人关系不大。”

“损我你很开心是不是?哼。”

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他亲了亲那几乎能看到汗毛的脸颊,没有把肚子的话说出来。追查那两个装监控的人的任务交给了政河,此外,麦冬的下落似乎也慢慢有了眉目。

第二天,池弈骁在出门时特意走到树的附近停下,招手让苏星九走到身边。苏星九不疑有他,才走过去就被他拉着亲了一下嘴唇。

他放开她时,听到一句低声又快速的“幼稚鬼”,随后就只见到她嫣然的笑容。

“我今天会早点回来,和秦眠一起。你有空可以跟丽莉去超市买点食材,晚上做大餐给你吃。”

“好。”

与此同时,画面被传送到一个屏幕上,屏幕前一双男人的手捏紧了一个空易拉罐。

第356章 港口的船

这是一条停在港口的船。

和其他停在港口的船不一样的是——这条船不出海。它看起来像是某位富豪私人买下后随意弃置在这里的,但事实上,这条船隶属于海运公司。

海运公司会弃置一条船所能带来的利润,当然是因为有更大的利益牵扯在背后。

这条船上住着一个惹不起也不能惹的人。

每天都会有保镖轮班守在船的各个地方,船上所住的“大人物”从没有一次哪怕出现在甲板上,只能见到隔一段时间进出的私人助理,拎着换洗衣物和各种大酒店的外卖袋。从换洗衣物看,船上住着的是一个男人。

然而包括守卫的保镖在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叫威廉·巴顿。

毕竟他曾经公开举办过葬礼,还在巴顿家族的墓园里占了一席之地。

威廉快忘记自己到底住在船上多少天了,自从那天饭局后和父亲吵了一架,他就住到了这里。最初他是想要反抗的,但老巴顿无所不用其极,每天给他注射镇定剂并在食物里混入anmanyao,他不仅没有力气反抗,整个人一天到晚都昏昏沉沉,不知所谓。

一直到前些天,他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葬礼,又接到父亲发来的视频电话,才明白这些时日以来外面发生的事情。

父亲太可怕了,竟然把亲生儿子的“死亡”用来做算计。

以被芯片zhadan炸死为由,强行介入独狼内部的系统进行搜查取证,以此来控制独狼的核心部门,拿捏池弈骁。

威廉虽然觉得父亲过于算计,但是内心里又是支持这一做法的。也许是基于从小到大对父亲的顺从,也许是基于……别的原因。比如,一旦池弈骁倒台,那么那个一心想要巴着他把他当做靠山的秦xaoje是否就必须选择别人了?

那天,她很明确就告诉他,是基于利益和池弈骁在一起的,但这种决定又不是完全地只是根据利益大小来做出判断,而是所谓的“独立人格的安全感”。

仅仅是凭借利益大小来判断应该跟随哪个男人的女人,多少有些乏味。她们就像是没有思想的战利品,身上不存在悬念,只要确保自己手里能够给她的好处足够多,她就会毫无悬念跟着自己——这种女人,威廉遇到不少了。

可秦xaoje就不一样了。

她不仅要利益,还要安全感。

这种贪心的女人,莫名能勾起威廉的求胜欲,他还为此想过,自己需要在哪些方面做出成就才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就像是一个有思想的战利品,好比那些电影电视剧里的魔剑魔法石,本身就带有xee的属性,一旦拥有,就能够激发更强大的力量。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心神荡漾,浑身发热,一种不知道该往哪里使的力量在心底蓬勃地滋生。

为了了解她的想法,威廉跟父亲提出了上船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求——监视她。

尽管老巴顿觉得这种做法有浓浓的banta意味,但看在亲生儿子的面上,还是勉强答应,他把这件事交付给威廉的私人助理后就不再管。

因此,当政河循着线索搜查时,查到的正是威廉私人助理雇佣的帮手。

政河耐心十足地跟着那助理一周,几乎无死角地监控住了他,终于等到他去船上给威廉送换洗衣物的那天。除衣物之外,还有一个大袋子装着分量不小的食物,他小心谨慎地绕了一大圈路才去向真正的目的地。

政河看着那一袋子食物咋舌。

一周吃一顿?

也太惨了吧。

带着一脑门的疑惑,政河跟着那助理到了港口附近,确认他上去的那条船的编号后,就返回池弈骁与苏星九住的地方。

进门已经是夜里十点。

虽然知道苏星九怀孕,但十点的时候这栋房子一盏灯都没亮起来,也还是让人觉得挺怪异的。他打开客厅的灯,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刚坐下没几分钟,池弈骁就从楼上走下来,一身睡袍,神色慵懒。

“查到了。”政河递过去一罐打开的啤酒,池弈骁没有接,他就收回来自己咕嘟咕嘟喝掉半瓶,“那家伙住在一条船上,定期有人给他送吃的和穿的,看不出是被动软禁还是主动躲藏,船上暗哨不少,要正面进去抓人的话,得费点事。”

说话间,苏星九也从楼上走下来,政河说的大半部分她都听到了,“确定是威廉?他真的没死?”她的睡袍和池弈骁的睡袍是同样的深蓝色,区别是她的睡袍更花哨一些,绣着一只银线小兔。

政河早已对两人这种行径司空见惯,但还是在心里嗤了一声,“不确定,要继续查,但也能算基本确定。除了他,应该没别人会这样了。”

“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诈死?”苏星九脑海中闪过解剖尸体那天看到的画面,胃里一阵难受,“巴顿还跑来我这里玩苦肉计,这对父子是不是精神病?”

政河看了池弈骁一眼,讶然说道:“星姐还不知道?”

“什么事我不知道?”

池弈骁搂着她的肩膀,语气淡然,“巴顿利用他儿子的死,派了不少人进驻到独狼总部,现在大约渗透了三个部门。”

“还有这种事?”苏星九骤然更心疼这段时间他的早出晚归,“你怎么都不说?”

“事不大,没必要。”

他说起话来轻飘飘两句,但苏星九心里是明白的。

池弈骁虽说不是个大男子主义且自尊心极强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他不会咬牙去扛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情,可是对那些他认为自己需要解决的麻烦,他是当仁不让且闭口不言。

大约算是一种男人的尊严吧。

她于是就不多说,看向政河,“如果确认了那条船上住的是威廉,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他抓起来威胁巴顿?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巴顿将军的独子已经死了,就算直接把他杀掉,也就是让那座空墓不浪费地方而已,对吗?”

池弈骁看了她一眼。

前一阵还对威廉没有多余的话,这会就算计上杀人,肯定是因为听了巴顿派人进驻独狼的事情,她总是护短。

“不杀他,没什么好处。”池弈骁说,“盯住他。”

政河已经喝完一罐啤酒,又打开第二罐,“星姐,你怀着平乐呢,能不能不要说那么血腥的话?小心他听到了。”

“我的平乐肯定只会支持我,有坏人欺负他爸爸呢。”

池弈骁被那一句“他爸爸”说得心花怒放,不由地吻了她的脸颊,“平乐他爸厉害得不得了,让他在你肚子里安心待着,不要操心多余的事情。”

她笑得眯眼睛,“你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听?”

“都算咯!”政河叫道,“我说老大星姐,你俩差不多得了,我来汇报个工作都能被你们秀一脸,我这双眼睛要瞎掉了,瞎掉了!”

池弈骁勾起红唇,“没事,瞎了你可以问唐明德借。”

“……”政河愤愤然放下啤酒罐,“我还是回去睡觉吧。”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357章 准备离开

一大早,苏星九的手机就没完没了地尖叫起来。

她睡得迷迷糊糊想按掉,看到来电号码时还是接起,语气不善:“哥,你怎么回事啊?”

秦眠的声音略显焦急,语速飞快道:“我接到gordon的电话,茶叔那边出了点小状况,我先回去一趟。你别担心,是小事,但我还是跟你说一声。等茶叔的情况稳定下来后我会给你消息。”

自从gordon接手茶叔,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他直接和秦眠联系沟通。

池弈骁这里事务多,茶叔的情况也多是治疗和神经复健时的一些专业问题,因此gordon不会事无巨细地联系到池弈骁这里。他只是隔一段时间给池弈骁发一个治疗情况的概览,苏星九每次都是通过那些阶段性的文件和视频来了解茶叔的治疗情况。

上一次,她看到连接着茶叔脑袋的仪器数值已经出现好的变化,根据一段时间的学习,她能够判断出那些数据的走向意味着什么。

“茶叔发生什么了?”她嗓音略发涩,“我跟你一起回去。”

“别闹。”秦眠似乎在快速走路,气喘得有些急,“你自己琢磨琢磨你现在这情况适合跟我一起回吗?茶叔是我费尽心思保护起来的,你现在身边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我知道你担心茶叔,但不要冲动决定。我跟你说茶叔的真实状况也不是为了让你担心的。”

“我明白。”苏星九知道自己担心则乱,“对不起,我……”

“什么我我你你的,你怀个孕,影响还真不小呢,脑子和性格都糊在一起了吗?”秦眠不客气地吐槽她,“没事就在家待着,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没听池弈骁说吗?近期要有动作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你也注意安全。”

见妹子难得这么乖巧听话,秦眠软了语气,“茶叔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

“嗯。”

挂上电话,苏星九愁眉不展。

秦眠昨晚来吃饭时,池弈骁说了近期的打算,后天要丽莉先走。之后,他打算和苏星九两人走水路离开,同时带走那条船上的威廉作为人质,起码等到苏星九生完孩子后再与巴顿做决断。

不论是军工资料还是独狼,池弈骁与巴顿是势必要有一场恶战的。

下午,诸葛给苏星九发来了确切消息。

“已确认船上的死人和轮换班时间点。”

晚上,几个人聚在客厅里聊这件事,苏星九提出:“我去抓他,如果面对的人是我,他的警惕心不会那么强,有机会。”

不等池弈骁说话,政河就否决道:“他有没有警惕心无所谓,我们要面对的是巴顿布防在那条船上的安全系统。威廉那种公子哥,一看就不是什么战斗力超群的选手,捏在手里三两下的事。”

苏星九看了池弈骁一眼,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他看到是我的话,也许会出手阻拦他们自己的人。”

政河心里一咯噔,就也看向池弈骁。

池弈骁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不容反驳:“没你的事。”

“阿骁……”她本想再争取一下,但看到他慢慢勾起唇角,就住了口。

丽莉见状,站起身说道:“老大,我去吧。我和苏xaoje身形发型相近,戴上口罩,能有七八分相似,应该没问题。”身手的事她没有说,想来自己的身手肯定比这位老大捧在手心的苏xaoje要好得多。

怎么看,她都是个白banen嫩的瓷娃娃。

政河赞同这个提议,接话说:“丽莉可以,虽然身手比星姐差两分,但够用了。有这么个人确实……能够乱一乱对方的阵脚。”

丽莉闻言讶然。

池弈骁瞥见丽莉的错愕模样,心头那一点不快就烟消云散了,难得一副好说话的模样点了点头,“可以。”

政河看了眼丽莉笑道,“你不知道星姐的身手?”

“呃,苏xaoje……很能打?”

苏星九破天荒地感到一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说:“还好,反正在座的两个男人我都打不过。”

能打得过在座两个男人还了得!

丽莉惊愣。

政河解释说:“星姐是tech的aj佣兵,从战斗力和实际执行任务来说,评s级应该问题不大了。按照tech的标准,丽莉你大概评不到aj,不是看不起你,是事实评判。”

“真厉害。”丽莉由衷地感叹,“我以为……”

“你以为被老大捧在手心就是个小白兔呢?”政河兀自哈哈大笑,“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现在想起来当初第一次见面,真是怀念啊,那会星姐还是个黄毛丫头女流氓呢,除了皮肤晒不黑,花花肠子绕一大圈,哪都黑。”

苏星九踢了他一脚,“就你长嘴了,叭叭的!”

政河笑得乐呵呵,跟池弈骁拉战队,“老大,你说是不是?谁能想到瞧着一黄毛丫头似的女娃娃算计人起来什么都不落下,都算计到你头上去了,是不是?”

但政河显然失算了。

池弈骁只是淡淡然笑着说:“什么算计不算计的,那是真爱必然要经历的曲折。”

“……”政河忍住翻白眼的yuwang,对丽莉说:“见识到了吧?我们老大还有这种时候呢,真是叹为观止啊。”

苏星九又踢了他一脚,“你单身就单身,怨念那么重干嘛,小心孤老一生哦。”

“老大,我要是孤老,看在我跟你多年的份上……”

“准你给平乐当猴耍。”

丽莉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第一次知道,政哥和老大之间是这样的交流模式,看着在座的几个人,莫名就觉得心中温暖起来。

玩笑话过去后,几个人又合计了一阵关于具体的行动,最终定下政河带人和丽莉一起去船上抓人,与此同时,苏星九与池弈骁这边准备好船,一抓到人就从海路走。为了万无一失,池弈骁还安排了以秦醒这个名字出国的人。

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时间过得很快。

第二天一早,政河和丽莉就带人出发。

苏星九看着柔和的晨光从窗户缝里挤进来,落在行李箱上,她心头有一片阴霾,“阿骁,麦冬还是没消息吗?”

现在威廉的下落已经找到,那么就排除掉他去追查威廉的可能。

所以麦冬到底去了哪里?

“有一点眉目了,你不要着急,我们先从这里走人。”

“可是……”

“阿星。”

“好吧。”苏星九长长叹出一口气,“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的,一定要尽早找到他才好,麦冬那么踏实的人……”

是不会主动消失这么长时间的。

这后半句让苏星九遏制不住去想最坏情况的念头,因此她没有说出口,沉默着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

当政河那边的消息传来,他们已经到达港口附近时,池弈骁先出门捣毁了树上的监控器,随即和苏星九乘上车,前往港口。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358章 船上激战

威廉的船上总共有十二个保镖,他们分布在甲板、船舱、船舷板、操舵室等各处,几乎每个上船的地方都有人把守。按照前一天晚上商量的行动计划,政河几人准备从船尾处突破,这条船比较长,如果动手速度快的话,船舷和船头甲板上的人短时间内不会发现问题。

在确认这条船没有红外线之类的报警器后,政河对身后两个人做了个手势。

船尾有一个看起来身材壮硕结实的男人正在来回踱步,他的腰间鼓鼓的,配了两把qang。政河几人都各自带了一把mazuqang,这是一种经过独狼技术研发部改良后的高效mazuqang。

普通的mazuqang击中目标后利用解锁的弹簧能够把药液注入对方体内,但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短时间内对方很难立刻失去知觉。而且万一碰上个体质特殊具有抗药性的人,很可能失算。

独狼的研发部对这种qang做了进阶调整,mazuqang发射出去时能够通过热感应自动校准目标,打入目标身上五处位置,如果操作得当,这些小针管都能命中对方的血管。同时,在药液中添加了降低目标行动敏锐性和导致神经麻痹的药物。

根据政河对苏星九的介绍,这种mazuqang的实验对象是体重达到一千斤以上的非洲野水牛,它们无一例外被放倒了……

苏星九听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可怕的不是武器本身,而是人类想要自相残杀的愿望啊。”

从前池弈骁也说过类似的话。

大约从事军火生意的人总归会有这些方面的思考吧,尤其现在两人颇有些为后代积福的心情,对这种杀伐的事情自然思虑更重。

政河一边瞄准在船尾走来走去的人,一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挤出脑袋,约莫半分钟时间,手环上的绿色指示灯闪烁了一下——这意味着水下潜入的人已经到位。他迅疾又果断地按下发射键。

五枚细小的针管飞射出去,像小爪钩那样抓在那位身材壮硕的保镖身上,他毫不意外地在五秒内就倒下并失去知觉。

这是政河选准的时机,那人倒下时正处于船尾正中央,无论是从船舷甲板还是从舱内往外看,都无法看到他倒地的身影。

现在几个人要追求的就是舱内人注意到舱外少了一名人员的时间差。

行动的人手上的手环无一例外闪烁了两下红灯,很快船舷板上两人也被放倒,三处空地方被替换上身形与衣服相近的自己人。

政河带着剩下的人手往船舱行进,一边判断不同地方可能存在的人手数量,一边根据当下的情况指挥自己人行动。接连放倒wawe一圈后,政河开始指挥手下人渗入船舱。

从目前情况看,船舱内有至少七个人,势必有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

事实也正如政河所预判的那样,当船舱内的第一个人被放倒时,其他几个就立刻收到消息开始反抗,一时间消音的低沉qang声和打斗声在船舱内不断响起。桌上空着的半空的酒瓶被打落在地,桌椅和一些零散放置的箱子一起成了障碍物与遮挡物。

双方的打斗持续了几分钟光景,内侧的舱门打开,一副宅男模样的威廉看着面前的混乱景象瞪大眼睛,他下意识地回头去取qang,被政河眼疾手快地扔了一个酒瓶砸在后脑。

威廉一个趔趄倒下,嘴里喊道:“有袭击!”

他还是那种被保护的公子哥做派。

政河对戴着口罩的丽莉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艰难地解决了当下正在缠斗的一个男人就绕过断裂的桌椅向内侧舱门开进。

威廉不知身后来了谁,只知道惊慌失措地在房间里找手机,他的手刚刚摸到手机,还不等打出电话,丽莉的脚就踩在他手腕上。

“你……”蓝眼睛看向女人的瞬间愣住了,“秦……是你?”

口罩上的一双眼睛冷漠中闪出几丝窃喜的光芒。

他果然认错。

就在威廉愣怔的当口,丽莉已经拿出手铐拷在他一只手上,正要把他掳获时,威廉突然暴起,对着仅剩的两个保镖喊道:“杀了这个女人!杀了她!”

丽莉的动作伴随着他嘶哑裂肺的喊声而有了明显的迟滞,也就是这么一会功夫,一声低沉的qang响,只听得子弹入肉的声音,威廉脸上被溅满了血。

政河只眼睛睁大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但没能来得及去到丽莉身边,他被剩下两个实力派保镖缠住了。两边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

眼看丽莉全身被血浸透,政河心中着急,在打斗招式上偶尔露出破绽,挨了好几下结结实实的拳头。

“政哥,通知他……他们。”丽莉说完,嘴里汩汩地冒出血,子弹应该是穿过了她的肺部。没有多久,她全身软趴趴地倒下去,快要砸到威廉身上时,威廉伸出一脚就踢开她。

他的手环上正显示着一条信息:秦醒已上飞机。

就是通过这条信息,他才判断面前这个女人不是秦醒,粗暴地扯掉她脸上的口罩,威廉露出个阴冷的笑容:“就算是她本人在这里……哼。”该拿人挡子弹的时候他依然会毫不犹豫。

魔剑魔法石这种东西是拿来使用的,而不是用性命去对换的。

与此同时,身上挂了不少彩的政河又解决了一个保镖,船舱内只剩下三个人。

威廉,政河,最后的保镖。

近身搏斗时往往只有bshou和拳脚派得上根本性的用处,快速的招式来来回回,不会留出显然的空挡时间去拨动qang支。如果只有政河和这个保镖,那么政河就有八成的胜利可能。

偏偏还留下个威廉。

丽莉倒下的瞬间,政河已经在手环上发出消息,如果能拖住这里的战局十分钟,老大和星姐就会到。

可若是十分钟内,巴顿的人赶到……恐怕他政河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而这一切预判都只发生在威廉是个不会动不会走的死物的基础上,只要在打斗期间,威廉捡起一支qang往政河身上打……他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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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及时赶到

思虑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而身体似乎比脑子行动更快,在政河衡量当下情况时,双手与双脚已经下意识地和最后那个保镖缠斗起来。

对方是相当的实力派选手。

政河原本有足够的信心赢他,但到底要兼顾威廉的动作,打斗起来多少显得吃力,他尽量不让自己背对威廉所在的地方,余光监测他的行为。

“池弈骁派你来杀我?”威廉乱糟糟的头发随着他高音的嗓门而震动,表情几近狰狞,“他敢派人来杀我?嗯?”说着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丽莉,“还找个废物女人假扮秦醒,想让我放松警惕?哼,真是个好主意是不是?”

政河自然不会回答,他在快速的打斗间,用匕首划拉了保镖两刀,对方连着骂出几串脏话,听起来是北欧那边的语言——反正不是英语,他听不懂。

“混蛋,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谁泄露的秘密?”

舱内打斗的两人当然不会给他答案。

威廉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受了惊吓,整个人像刚吸完毒似的亢奋,脚底板心仿佛走在烧红的烙铁上,一刻不停地在舱内走来走去,只是在嘴上骂人,却没有其他的动作。政河见此情景,心里微微松一口气,集中精力对付保镖。

威廉走了一阵,突然在舱内翻找东西,他踢了几个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人,扒拉出一把手枪,“想算计我?嗯?所有人都想算计我,你们算计我,那老东西也算计我,还把我关在这里,嗯?都是好样的,你们都好样的,觉得我是棋子是不是?觉得我不行是不是?我只能被你们当做动物一样被拖来拖去是不是?”

政河心头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这家伙怕不是精神出问题了?那就有点麻烦了。

威廉叨叨好一会,骤然举枪向着打斗的两个人开枪,他似乎敌我不分,手像帕金森病人那样疯狂抖动,一颗又一颗子弹在船舱内四处飞射。

不好!

政河连忙躲开,也还是在手臂和大腿的地方挨了两枪,而那个保镖就没有他这么好运,肩膀和膝盖上吃了两颗枪子。

他用在场的人都听不懂的语言朝着威廉叫骂。

政河忍着疼上去给了他一刀。

骂骂咧咧的声音就慢慢低下去。

接下来就是制伏这个正在精神病发作的混球……幸好,这会手枪里的子弹都被他打完了,这家伙又恢复走来走去的癫狂模样。

政河随手把舱内的窗帘扯了下来,暴力撕出两块布条,把身上被子弹扫中的地方做了个简单包扎。

时间过去七分钟。

老大和星姐应该快到了。

就在他对腿上的伤口做简单处理时,威廉又在地上扒拉出一把枪,政河嘴里松开咬着的布条,就地一滚,手边只有一把短刀,可威廉离他至少三米远……

“啊!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还不死?!”

政河抬眼看去——

还剩几口气的丽莉扯住了威廉的脚,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威廉脚背上插了一刀,疼得他就地跌坐,屁股落地的当口,他手里的枪也被震出去。于是威廉就用他没中刀的那只脚狠狠地踢着奄奄一息的丽莉。

政河看得心里发疼,低吼一声,“混蛋!你再踢她一下试试!”说话间就俯冲过去。

威廉却在这时捡起了丽莉腰间的手枪,狞笑着把枪口对准丽莉的脑袋,“我不踢她,我打死她,我要把她打死,打到脑浆崩开,这样好不好?”

政河停住了。

脑海中浮现出丽莉站在客厅沙发附近沉默微笑的样子,她在独狼有些年头了,一直都默默地做事,是个踏实的姑娘。每次交待给她的任务,她总是拼尽全力去完成。若说身形和星姐相似,独狼里那么多人,选项不只有她一个。

但老大就是看中了她踏实靠谱的性格才挑她来执行这次任务。

看着她纤细的手沾满鲜血,脸上嘴边也都血红的一片,政河心里难受。

他试图谈判,“我不动,你把枪放下。只要你把枪放下,我就带着这个女人离开,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船舱里。你可以等巴顿将军过来。”

威廉似乎真的患有精神疾病,在政河说话时,他的眼皮与嘴角不停地抽动,眼神透露出一种神经质的凶狠,“巴顿,巴顿,巴顿……”嘴里不断重复地念叨自己的姓氏,他突然桀桀笑起来,“哪个巴顿?哪个巴顿?!”

“你的父亲,巴顿将军。”

话音刚落,甲板上传来脚步声。

政河满心戒备,慢慢把身体移动到有船体遮挡的地方,他把手伸到屁股后面,后边的裤袋里还有一把弹簧刀。

“政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政河松了口气。

但随着苏星九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他猛地放低身子喊道:“威廉手里有枪,他发精神病了!”

砰砰砰三声枪响。

门外池弈骁已经护着苏星九趴倒。

“你回船上去。”男人低哑沉稳的声音响起,“政河,从窗口出来,先回船上包扎,这里我来善后。”

政河无异议,正要撤退,却见到苏星九从门口走进来。

“丽莉!”看到地上几乎是一个血人的丽莉,她眸光沉痛。

略略一扫,船舱内躺倒了十几个人,死的死伤的伤,昏迷的昏迷。

“你没走?”威廉还认得出她,尖声说道:“真的是你想要杀我?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踩的臭女人,我杀了你!”他朝苏星九吼叫,一边叫一边发狠地开枪。

池弈骁护住苏星九往船舱里一滚,两人借着一块桌板挡住身体,外面还有四个他们的人,随时准备冲入舱内。

已经快要断气的丽莉没有任何说话的力气,只是抬起满是血的脸朝苏星九露出个凄然却满足的笑容,仿佛在说:这样挺好的。

苏星九骤然感到心被揪住,虽说和她相处时间很短,却到底对她的性格有几分了解——这是个简单干净又实在的姑娘,她比她还小了三岁。

被愤怒和悲伤支配的苏星九并没有做过多的思考,在池弈骁瞥了眼政河伤势的瞬间,她整个人如闪电般冲了出去,攻向正在扒拉又一把枪的威廉。

杀了他!

这是她现在心中唯一所念。

然而苏星九前脚攻到威廉脸前,后脚就听到响彻云霄的鸣笛声。

是从岸上传来的声音,巴顿将军竟然亲自带着人到了。

第360章 扣动扳机

受过的专业训练在这时冲进她满是情绪的脑海,原本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在鸣笛响起的瞬间变成了擒拿,苏星九一把拔掉插在威廉脚背上的短刀,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他举着枪的手腕,手枪脱落。

她在威廉的膝盖和腰部各踢了一脚。

三两下功夫,威廉被她制伏。

但代价是巨大的,满船舱的伤员,政河中了两枪,丽莉……苏星九忍住不去想丽莉此时的惨烈情况,凌厉的目光看向池弈骁。

池弈骁轻轻叹了口气,对外面的人吩咐,“把两艘船靠在一起离岸。”

不明船内具体情形如何的巴顿只是把人手布在岸上,他没敢让这些人进入威廉所在的船,毕竟对方是池弈骁,做事出了名的狠,如果轻举妄动,船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眼见威廉的船慢慢移动到更远的地方和另一艘船靠在一起,巴顿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苏星九和池弈骁来的船上有医生,很快就进入到威廉的船。

巴顿提着心观察了一会,船上没有一点动静,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苏星九抓着一个人走到了船头,惨白的皮肤上有不少血迹,看不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蓝汪汪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略显惊恐又有些癫狂的模样看得巴顿脸色越来越黑。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这句话从巴顿将军您的嘴里问出来,好像是我们在欺负人?”苏星九嘴角挂着浅笑,声音却冰冷,她手里一把枪抵着威廉的脑袋,朗声说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位置,让应该处在那个位置的人回到自己的地方,这个世界才会秩序井然,您说是不是,巴顿将军?”

巴顿的脸奇黑无比,他上前一步,看看站在岸边,“说你的条件,我答应,然后放人。”

苏星九略一侧头,医生正把一根很长的粗针插在丽莉的肩头附近,她的嘴里汩汩地冒着血,脸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肤色。

池弈骁低声提醒,“阿星,丽莉还有一口气,时间放第一位。”

苏星九眸光迸射出寒气,她轻轻一笑,附到威廉耳侧,“你看到岸上那个老头子没?他和你一样,都是蓝眼睛,都姓巴顿。他是你父亲。你认识他吗?”

威廉嘻嘻嘻地笑着,不回答,眼睛死死盯着岸上。

已经做了简单包扎的政河看向池弈骁,“老大,星姐她……”

池弈骁面色沉着,手放在腰间,船上的人都是严阵以待。

“不管你认识不认识,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巴顿。”带着冷意的蛊惑声音响起,“他姓巴顿,你也姓巴顿,这是不对的。巴顿是很厉害的,只能有一个,就像国王、首相和总统,也都只有一个,厉害的人只会有一个。”

巴顿远在岸边,听不到苏星九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只能见到她离威廉有点近的嘴唇在上下翻动。

她在说什么?

巴顿略感不安,盯着威廉极不正常的情态。

“长官,狙击手到位,开枪吗?”

巴顿摇头,“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虽说船头能看到的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比如池弈骁,比如秦醒。但是,两艘船靠在一起,他并不能知道池弈骁那艘大船上有多少人手,他们也一定有狙击手。杀人不难,可秦醒跟威廉必须活着。

“一个?一个!”威廉的唇角抖动,神经质地翻着白眼,“厉害的人只有一个,巴顿只有一个?巴顿只有一个!”

“没错,如果世界上有两个巴顿,那就是不对的。巴顿是最厉害的,只有一个人可以得到他,那个人是你吗?威廉·巴顿,你说是你吗?”

“是我吗?”威廉瞪大眼睛,像机器人一样活动着脖子,“是我吗?巴顿,巴顿是我吗……”

苏星九骤然厉色,压低着声音朝他吼,“不是你!岸上的那个人才是最厉害的巴顿,你什么都不是,你是威廉,只不过……是巴顿的一个影子。你不是巴顿,不是你!”

“星姐……”

池弈骁拦住政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早在最开始就看到苏星九往威廉的后脑贴了一个小东西,没看错的话,那玩意儿是秦眠给她的。秦眠从秦先生那里学到不少东西,摆弄记忆,一定程度的精神操控……他会的“歪门邪道”可是不少。

在他们进入船舱时,威廉只是普通程度的发狂与惊骇。

但自从苏星九贴了那个小玩意在他后脑之后,他的精神状况显然就崩坏了。

“不是我!不是我!”威廉嘶声怒吼,“为什么不是我?!是我!是我!”

岸上的巴顿眼见威廉发狂,高声叫道:“池弈骁,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池弈骁一副悠然悠哉的神态,退后一步,双手一摊,嘴角勾起个邪肆的笑容。一句话没有说,但那个神态莫名让人感到胆寒。

“放开威廉,我让你们安全出境。”

池弈骁还是不说话,手上却做了个让人看不懂的动作。那是独狼内部使用的手势,意思是瞄准岸上所有危险对象。

就在这会功夫里,苏星九把枪放到威廉手上,她再度靠近威廉的耳朵,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威廉像是浑身被电了一下,手抓着枪,神经质地抖动起来。他的模样像是在承受某种痛苦,又像是在享受某种快乐,矛盾又混乱。

苏星九推了他一把。

池弈骁神情一凛,一个箭步站到苏星九身边,将一把枪挂到她腰上,随后大手保护性地绕在她腰侧。虽然她身上穿着防弹衣,但依然不是万无一失。

威廉头也没回,从船头慢慢向前走,几步路的功夫,他掉进水里,却依然显得很执着,双手双脚扑腾着往岸边行进。

苏星九高高举起手里的一个小遥控器,那遥控器有一条长长的天线,天线顶端有一个忽闪忽闪的红灯,“巴顿将军,威廉身上的炸弹我了解得不太清楚,好像就是你之前给我看过的什么……嗯芯片炸弹?”

“把威廉救上岸,其他什么都别做。”巴顿低吼着吩咐。

苏星九高八度的声音继续传来:“如果在我们离开前我感觉到危机,那我可能就会在惊慌失措下按下这里的按钮。”

说话间,池弈骁的大船已经开动。

“长官,他们动了。”

巴顿忍着一口恶气,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威廉,好一会才咬牙切齿道:“放他们走,盯住他们。现在,叫拆弹专家过来给威廉看看,立刻马上!”

“是。”

然而接到命令的人刚跑开几步路,苏星九就在船上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天线上的红灯骤然熄灭,远在几千米之外的威廉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枪,对着他面前毫无防备的老父亲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

岸上乱成了一团。

第361章 平乐的大名

又是一年初夏时。

蓝海的夏天不比s市的高温闷燥,隔三差五总有一场雨能吸走些暑气,吹来的风在早晚时分颇有些凉爽意味。若不是这里毒品肆虐,海边的小栋独楼会是极好的度假胜地。

然而现在,这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撮人。

当然,这大约也有池弈骁的“功劳”,自去年他们从美国离开后,他就开始动手整治这附近的环境,清理掉不少杂七杂八的人,甚至还端了一个小贩毒窝点。

他把这里打造成苏星九的待产地。

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孩子就要落地了。

池弈骁比她还紧张,前一段时间还有忙到夜里回来的情形,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天天都跟母鸡孵小鸡似的守在苏星九身边,有几次甚至都不管政河跟他汇报工作,盯她的一日三餐比闹钟还准时。

苏星九忍不住埋汰他,“你这婆婆妈妈的样子,要不然你来当妈算了。”

池弈骁毫不在意地耸肩,“是要多操一份心,谁让孩子妈妈自己不上心呢?”

“我不上心?”苏星九瞪起眼睛,“等孩子生出来不跟你姓!”

“噢。”他笑着把苹果切成小块,递给她,“那……姓庄?”

她吃进一块苹果,哼了一声,“姓什么都轮不到姓庄啊,姓苏,姓秦,姓唐都行。”

“那不行。”他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循循而导,“苏,确切来说不是你的姓,也不是你妈妈的姓,只是英文名sue的一个化用,跟我们家搭不着。姓秦是可以的,但‘秦醒’这身份本身就敏感,让我们孩子继续承担这份可能发生的危险,不是我和你的作风。姓唐,挨不着,一没血缘二没名分,还跟唐明德那混蛋同姓,也不好。你嘛,又不让姓池,那只能姓庄了。”

说得很有道理。

苏星九把剩下的苹果推到他面前,“你费这么老大劲挖个坑,还不就是想让我孩子姓池么?反正你算准了我不稀罕他姓庄呗?”

池弈骁笑得像只狐狸,一言不发。

“臭男人,就你心思多!哼,你看看你肚子里山路十八弯的,以后这些东西不要教给我们平乐。”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苏星九在孕期增重不少,脸上和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圆润感,但到底有个营养师在旁边把控她每天的食物摄入,看起来气色红润,皮肤白透,颇有越活越年轻的感觉。

他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想好没有,平乐的大名?”

“没有。这轮得到我想吗?”她靠着他胸口,“我们家最有文化的是你,再不济也是秦眠。要我想名字啊,那叫池塘吧,要嘛池道也不错。”

他低低地笑起来,“你说得对,这件事应该让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人来做。”

苏星九打了一下他胸口,“你不损我两句不高兴是不是?哼,那我不让你想了,我去问问爷爷,不然牧深也可以,他读书多,有文气。你呢,蔫坏蔫坏的,都是痞气。”

这种评价完全不会拨动他心弦,反而觉得是两人之间的嘴上斗趣,他握住她手,“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苏星九就直起身来,“刚刚是玩笑话,但现在我觉得可以认真。来,给爷爷打个视频电话,让他给我们孩子取名字好不好?他怎么说叱咤一生,是个很厉害的老头子呢。”

池弈骁明白她这举动的意思。

自从在这里住下后,苏星九间或会打视频电话回国,基本都是唐老爷子接的,偶尔唐家兄弟和庄老夫人会在场,后来庄皎月与庄凌憬也出现过,说上几句体己话。虽说只是问候电话,但彼此心照不宣,也算是关系缓和。

苏星九知道他和唐老爷子极难和解,从没有在这方面强求过什么。但眼见着关系正在缓和,她当然怀着些心思——毕竟家和万事兴总是在人生里占据着不少分量。

他现如今心中没有那样多炽烈的冷意,和她一起的日子使他内心慢慢变得平和温柔,就点头应允:“你打电话问问,看看那老头能取出什么名字。”

苏星九起身去书房开电脑,池弈骁没有跟去,坐在客厅里听她雀跃的声音与唐家兄弟碎嘴,说最近的水果好吃,说这里的夏天舒服,还说到胎动和夜里睡不安稳。那些细碎的家常是他陪着她一天天度过的,这种感觉就好像两簇头发慢慢地绞绕在一起,终于成为分不开的一簇。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说的就是这样吧。

他坐到刚刚苏星九坐的摇椅上,一下一下轻晃着看外面的海风吹海水。

如果麦冬也在就好了……麦冬和政河都能算是平乐的叔叔,就算这两人提出要当平乐的干爹也是没问题的。他们跟着他多年,一心一意,尽心竭力,已然是一家人。

苏星九到这里后,念叨不少次麦冬。原先查到蛛丝马迹说麦冬在蓝海附近,但他回来后几近地毯式地搜寻了一圈,却一点风声都没捉到——麦冬又失去踪迹了。

这件事他始终没有放弃,就算麦冬已遭遇不测,他也要找到他的尸骨。

想到这里,他罕见地眯起眼睛轻叹了声。

过了大半个小时,苏星九从书房出来,一脸贼兮兮的笑容,“我觉得爷爷给的名字好,太好了,我们平乐出生后就用这个名字。”

“什么?”

她晶亮的眼睛冒着调皮的光芒,在他身边坐下说道:“君匪!池君匪!君子和土匪,这个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很棒?我觉得特别合适。你是土匪,我是君子,我们俩的孩子有他父母的印记在,就叫君匪。”

他爽朗地笑起来,捏了一把她的鼻子和脸颊,“老头子真是这么说的,君子和土匪?”

“是啊,不然呢?”

“那他有没有提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没有。”

“阿星,你现在说话,平乐能听到,不可以让他知道你在说谎。”

她终于崩破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好嘛好嘛,你们父子俩心灵相通行了吧?他说取名‘君匪’,你就直接能知道来处。”

“这不是心灵相通,知道那首诗的人都能想到。”

“我不管,就得算心灵相通。你敢嘲笑我没文化,我就再也不理你!”

他了然笑笑,“那就算心灵相通。”话音落下,心里有一小块地方滋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情绪,父子间的心灵相通吗?

池弈骁骤然想起那时他站在病房外的光景。

老头子只是得了场病,看起来却好似命不久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那时他感到过心灵相通吗?

若放在几年前,他当然会否认。但如今摸着苏星九硕大的肚子,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动,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回答也不要紧。

第362章 你给我闭嘴

临近苏星九生产的前一周,诸葛到了。

他现在比春夏时的禾苗长得还快,只要一阵日子不见到,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上一回他来这里看苏星九,声音愈发粗粗哑哑,原先还算白嫩的奶油小诸葛愣是给晒得黝黑发亮,脖子上喉结突出,身高也往上窜。

苏星九看到他总是想起星尧岛上的那个屁孩子。

那时候她和他都算孩子,现在诸葛有男人的模样了,而她正成为一个母亲。

她和诸葛之间的打闹也慢慢变成有事说事的互相关心。

比如他这次来,就给苏星九和小平乐都带了礼物,苏星九的礼物是一个毛绒熊娃娃,平乐的礼物则是一整套大大小小的奶瓶与婴幼儿用品。他还买了一辆玩具汽车,早在两个月前,他们就知道平乐是个男孩子了。

苏星九抱着毛绒熊坐在摇椅上悠悠地晃荡,“大学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去社团认识更多的女孩子?”诸葛的学业不能用正常人的进度去测算,他会不定期地跳级,只要他完成当下的学业,池弈骁就会给他跳级,现在他是大二的学生了。

尽管有时苏星九觉得这有“拔苗助长”的嫌疑,可池弈骁与诸葛本人都认为,隐藏真实的智商在学校度过空虚的时日是对人生的“降维打击”。

“没去,没什么有意思的。”诸葛一脸的无聊,目光注视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平乐再过几天就出生了吧?”

“嗯,过两天就去医院住着,明后天牧深和牧迩会到这里。”她神情柔和摸着肚皮,“阿骁和你说过平乐的大名吗?”

“听说了,叫君匪,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个调皮捣蛋鬼的名字。”

“君子是我,你老大是匪。”

诸葛看着她得意的神情笑起来,“你和老大之间只能比一比谁匪气更足,哪有什么君子的说法?‘君子’应该算是你们对平乐抱有的期望吧。”

“小诸葛,你是不是被什么伶牙俐齿的女孩子给教坏了?”

“没有,我实话实说。”

苏星九昂起头,正见到池弈骁走进来,就嚷嚷道:“骁爷,你管管他,他说我们俩只有匪气。”

池弈骁听了点头,对诸葛说:“以后注意了,说实话要挑场合。”

看着诸葛从善如流地点头,苏星九提着一口气想损眼前两个男人几句,没想到下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一时没忍住叫出来,“啊!好痛!”

池弈骁和诸葛的脸色就都变了。

“要生了?”池弈骁立刻起身对着门口高声说,“张医生,进来!”话音方落,一个憨厚的女人提着医药箱跑进来,早在半个月前,他就让这位妇产科的张医生住在这里,随时照应。

“是宫缩。”张医生脸色沉着,“池先生,你们先出去,我查看下产妇的情况。”

诸葛虽然担忧,但听了医生的话后就立刻走到门口,池弈骁却没动,“我在这里陪她,你查看她的情况。”

他去握苏星九的手,却没料到被一把打开。

苏星九喘着粗气使唤他,“你听医生的,出去。”看他沉着脸不说话,她又强调:“我不要你在这里待着,你出去。”说完还推了他一把。

池弈骁不知道她怎么回事,明明痛得脸都白了却有双倔强坚定的眼睛,他无法,只得跟诸葛一起走到门外。

门开着一条缝。

张医生冷静的声音显然是多年的经验积累下来的,但苏星九是头一遭,宫缩带来的阵痛毫无规律,她没法忍着,每次都像是被细细密密带着针的潮水给从头浇到尾,疼得冒汗。

她喊痛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撕心,与张医生形成鲜明对比。

“还没有出现规律性宫缩,一点点见红,照目前情况看,几个小时内还不会生,能忍吗?我给你做简单处理,半小时后出发去医院。”张医生摸了摸她的肚子,有些发硬,“你感受下宫缩的频率,如果感觉到规律性,就告诉我。”

“嗯。”苏星九点头,整张脸都白惨惨的。

又过了一阵,张医生才对门口说道:“池先生,现在可以送产妇去医院了。”

门口,政河的车已经停好。眼看着池弈骁以一种夹带惊慌与紧张的表情抱着苏星九走出来,政河心中咯噔一声。

老大的孩子要出生了……

他攥着方向盘的手莫名有些汗意,等几个人在后面安顿好,政河耐心地踩下油门。有别于他平时开车的风格,这次车缓缓启动,悠然开出。

苏星九的情况属于正常,目前只有阵痛与一点见红,看这情况恐怕要熬上好一阵才会进入产程。这一点,现下大概只有苏星九和张医生意识到了。

从怀孕第二十周开始,张医生就会定期对苏星九进行生孩子的“培训”,把生产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事情几乎都完完整整给她说了一遍。普通的孕妇生孩子并不会对生孩子的事了解到这样详细,哪怕是羊水栓塞这种极端情况,她都对苏星九说明过。

这是苏星九自己要求的。

虽然待产的大部分时间里,池弈骁都陪着她,但她心里的不安定却是源于对生孩子这一未知事项的恐慌。因此,为了了解到生产的各种情况,她干脆像上课一样跟张医生学习并了解相关事宜。

听了不少“鬼门关”上的极端事例,她反而心里平静下来。

就算前方有一些艰难险阻,也总比茫然的未知数要好得多。

现在她感受到宫缩与身体的情况,对照着之前张医生说过的,能够对号入座地知道自己正处于什么时期,这使她尤为安心。

只是……宫缩的阵痛着实难以忍受。

每来一下她都撕心裂肺地喊出声,坐在一旁的池弈骁忍不住手发起抖来。他偶尔会跟苏星九一起听张医生的“课”,但现在那些东西全部都背叛了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在脑子里剩下。

他只看到苏星九惨白的脸色与身下渗出的血红,几次三番跟张医生确认这到底算不算正常情况,对方给的肯定回答却不能安抚他的心慌。

“她这样流血怎么会正常?这是血吧?她在流血。”

“有没有办法止痛?为什么会这么痛,她疼得脸都白了。”

“没有特效药吗?”

“还要痛多久?生孩子之前会一直这样痛?”

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个问题,池弈骁反复问了多遍,连带着把诸葛的心都问得提起来。

张医生哭笑不得地耐心解释,一面为池弈骁这不为人知的惊慌模样感到奇异,一面又为苏星九感到暖心。

终于,在车快到医院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宫缩把苏星九痛得仰天长嚎,池弈骁又想开口问,不等他蹦出一个字,苏星九气势如虹地骂道:“你给我闭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么痛?!你不要讲话!”

诸葛和政河惊愣中带起笑意,眼看池弈骁像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噤声,两人更佩服苏星九在这时候的逻辑思维。

都痛成这样了,还能把锅稳稳甩到老大的头顶上呢!

第363章 到齐了

窗外的知了一声声,它们刚迎来夏天,叫的是欢腾。

产房里却全然是另一副光景,苏星九托着个大肚子躺在床上,翻转幅度不能太大,却又痛得非常想要打滚。偶尔她想站起身来,腿软脚酸,浑身都难受,尤其是宫缩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痛觉撕成了一片片。

池弈骁把之前安排好的护工都晾在一边,亲自给她擦洗身子,每一轮疼痛都逼出她一身惨白的汗,循环了三四次后,苏星九就拒绝去洗手间擦洗了。

太累。

她还得留着力气扛未到的阵痛。

“阿星。”池弈骁看到她鬓发与额发都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与脸颊,唇无血色,心里抽着疼,“我让医生安排打麻药剖腹吧?”

“不行!”苏星九断然拒绝,话音刚落,就又撕心裂肺地疼了一阵,她的声音都哑了,“你没看我痛成什么样了吗?都熬到这个时候了,还,还什么打麻药剖腹产,那我之前都白疼了?不行,我得回本,剖腹产亏了。”

池弈骁完全无法对上她的脑回路,又好笑又好气,好言劝她:“少疼一会是一会,剖腹产和顺产的区别不大的。”

“我不要!”

“张医生说,你这样子还得好几个小时,到时你哪里还有力气?安排手术吧,好吗?”

“我说了我不要!”

苏星九心烦地大吼,整个人因为疼痛而变得非常暴躁,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起来就拉着池弈骁往门外推,“你给我出去,出去!女人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瞎掺和什么劲儿?我说顺产生就是顺产生,有你什么事?给我出去!在外面等着!别烦!”

门口的政河、诸葛和刚赶到的秦眠眼看池弈骁狼狈地被赶出来,都不禁胆寒。

苏星九平日里野是野了点,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蛮横地野。她明明看起来就完全没有战斗力了,面无人色,全身上下宛如脱去一层皮,可把池弈骁往外赶的时候就好像一只冲撞的母牛。

没人敢惹她。

秦眠刚滑到嘴边的那句关心话都说不出口,只得噤声站在走廊。

门砰一声给关上了。

池弈骁不死心地去抓门把手,“阿星,你开门,我不烦你,不说话,我就陪着你。阿星,开门。”

门上发出咚一声,大概是苏星九把什么东西扔到门上了。

里面传来张医生镇定的声音,“池先生,你们还是在外面等吧,产妇的情绪也是很重要的,需要被照顾到。你……还是等等。”

秦眠看这场景竟噗嗤一声笑了,仿佛里面嘶吼着疼的人并不是自家亲妹子,他上前拍了拍池弈骁的肩膀,啧啧说道:“你也有今天啊?真是稀奇。早知道我带个摄像机来把你这样子拍下来,以后拿来膈应你三五十年应该够用吧?”

池弈骁把他的手打落,一脸的心烦气躁,不搭理秦眠。

说话间,政河一副世外人的模样从手边的一个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摄像机,“这个……我带了。”

池弈骁横了他一眼。

政河识时务地把摄像机放回去,被秦眠一把拿过,“搞不好人生就这一次了,放回去干什么?就应该拍下来。”他打开摄像机,对准池弈骁,又拍了拍紧闭的门口,“就这么等在这里,到时候拍到你老婆孩子给推出来那一瞬间……多带劲。”

池弈骁本想灭掉摄像机,到底是被秦眠最后那句话给打动,就没有动作。

诸葛适时问道:“为什么人生就这一次了?星姐她以后不生孩子了?之前还在说,要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啊。”

秦眠叹气,“你瞅瞅你家老大的这样子,你星姐在里头都痛成那样了,再生一个不还得再来一次?别说你星姐愿不愿意,就你老大这副黑脸,他都不答应生第二个。搞不好明天偷偷去做结扎手术。”

不知是不是被言中,池弈骁抬脸看了他一眼。

诸葛很是惊讶,“老大,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老大和星姐的私事你问那么多。”政河恰到其时地打断诸葛,“你有过女人吗?问来问去的,知道个屁!”

诸葛骤然红了脸,没有呛声,嘟囔道:“问问也不行。”

几个人在外面说上几句话的时间,苏星九又在房间里嚎叫起来。一连几个小时,她几乎没有消停过,这么个惨烈的生孩子法,连一直笑嘻嘻的秦眠都熬不住了,逮着一个路过的护士问:“这孩子还生不生?怎么痛成这样都不生?怎么回事?”

那护士看门口这几个男人气势骇人,略显害怕地解释:“第一次生孩子都是要这样的,里面这位产妇情况良好,是正常的产前阵痛。”

“好几个小时了,一直这么在疼也算正常?”

护士点头,目光在政河和池弈骁身上飘过,“一般要16到18个小时。”

话一说完,池弈骁倏地站起来,焦躁地使唤政河:“把医生去叫过来,安排手术,就算是把她先打晕了,也要安排手术。”

“不行,不能打晕!”护士惊慌道,“这是正常的顺产分娩。”

“安排手术!”池弈骁不可遏制地低吼,显然是发怒了。

政河当下就要去找医生。

走廊上急匆匆又来两个人,是唐牧深和唐牧迩。

兄弟俩收到苏星九临产的消息,就立刻从国内坐飞机过来,长时间的飞行后,以为赶到医院能看到孩子,没想到苏星九的产前阵痛还没过去。

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都看起来非常焦急烦躁。

唐牧深的西服扣子散开,喘气略急,看到紧闭的房门,刚上前一步摸到门把手,里面就传来一声嘶哑的哭叫。

他心里一惊,手上用力,门板丝毫不动——锁上了。

“这怎么回事?”唐牧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表情惊愕,“就小九儿一个人在里面?门锁着?你们……”

“还有医生和护士陪着她,里面人手班子和设备都齐全。”秦眠飞快解释,“就是那妮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嫌我们烦人赶我们出来。好几个小时了,一直痛得嗷嗷叫。”

了解事态后,唐家兄弟发现,他们能做的事情和眼前几个男人是一样。

就这么干坐着在门口等。

唐牧迩轻轻一叹,颇显感慨地说道:“这么一看,男人真是没用啊。小九儿痛成那样,谁都帮不上忙,要当妈的女人,都太辛苦,从生孩子这一步开始就苦得不行。”

在座的男人都默然表示认同。

又这么干熬了两个多小时,接近凌晨两点,眼睛充血的张医生突然打开房门,非常利落地跟几个护士吩咐:“动起来,宫口开大了,准备分娩,把东西都收拾齐全了。”

门口几个男人齐刷刷站起来。

张医生一顿吩咐后,来来回回走动的几个护士把要用到的东西都备好,没等几个男人反应过来,门又关上。

这一次,苏星九喊痛的声音变了,她开始用力地嘶叫。

第364章 她的家

有一阵功夫,病房里只有医生的声音,没有听到苏星九的声音,池弈骁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痛得昏过去,想要把门捶开,又害怕打扰里面正常分娩。

很难描述这种站在门口等老婆生孩子的心情。

有期待的心情——想要看看他和她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但这段时间以来也看过不少新生儿的照片了,刚出生的孩子不都长一个样?红通通的,皱巴巴的。所以除了期待之外,似乎还有不少恐慌和害怕,如果生孩子过程中有意外怎么办?

池弈骁发现自己心里有一种“得不偿失”的念头。

他努力遏制这种企图从心底滋生的心理,默默告诫自己:老婆和孩子是一体的,怎么能用来对比衡量得失?

可反过来想想,苏星九才是陪自己一生一世的那个人,虽然她是孩子的母亲,却更是未来他的老婆子。孩子呢?养大他之后,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他会找到陪他一生一世的那个人,父母总是只能陪伴孩子一段路而已,所以……

打住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回神时,产室的门终于打开——

张医生抱着个皱巴巴的、红通通的屁孩子侧身站在门口,笑着恭喜说:“孩子很健康,男孩,六斤八两,孩子爸……”

话没说完,一阵风飘过。

池弈骁已经奔进房间。

刚刚迈出脚步想要进房的唐牧深和秦眠就都停住了。

秦眠会心一笑,在医生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他有点紧张,双手抱着小孩都没敢大口呼吸。站在一旁的唐牧深则先朝房间里看了眼,男人宽阔的背影挡住了视线,想来苏星九这会是笑得很温柔吧,低头收敛了眸光中的情绪,他才转头看向孩子。

唐牧迩轻轻戳了一下小孩的脸,“这小东西像谁?我看着更像小九儿,你看看这小眉头小鼻子小眼睛的,他多久会睁开眼睛?”

“出生后就可以睁开眼。”张医生笑说,“他现在大概懒得睁开眼睛吧。”

唐牧迩就咦了一声,“这性格是遗传小叔的吧?刚出生几分钟竟然就藐视别人了。”说着他伸长脖子看了眼房间,里面两个人完全没空理他。

苏星九自孩子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困意与疼痛感就一起消失了。张医生先把孩子抱给她看,她只看上一眼,听到“孩子很健康”五个字后就昏睡过去。撑了近一天一夜,再没有多余的体力。

池弈骁进门后首先看到的是她倦然的睡容。

他看她是在睡觉,心里却莫名发慌,低声叫她:“阿星?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在痛?”

苏星九迷迷糊糊地应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嘴唇似乎是有自己的思想才产生的蠕动。迷迷瞪瞪了一会,一个吻压在额头,她咧了咧嘴,似乎尝到一点咸腥味,但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池弈骁有些哽咽,从没见过她这样脆弱地睡过去——嘴唇开裂,脸颊只飘着几丝毫无诚意的血色,似有若无,眼圈下微微发青,整个人像是那条被抽筋扒皮的小白龙,蔫巴巴地蜷缩在脏污的床单上。

她真辛苦。

轻轻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葱白的手指上接到了一滴晶莹的泪。

他默然在心中说:“谢谢,谢谢你。”又止不住地再次流下一滴泪。

好几分钟,心情平复下来,池弈骁回头,秦眠正抱着孩子站在门口不远处。他像端着个瓷做的菩萨那样把孩子抱到他面前,“喏,你儿子,池君匪。”

皱巴巴又红彤彤的脸像是被谁狠狠打过,揉在一起,把五官挤得毫无美感。

这是他的儿子?

就是这小子,把苏星九折腾得要死要活,长得俊一点倒也算了,没想到丑得这么突出。

他小心接过他,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暖流从心底慢慢流过,“池君匪。”他轻声叫他,原本一直闭着眼睛的小娃娃像是有感应,慢悠悠地一眨一眨地睁开了眼睛。

诸葛叫道:“诶,他知道自己叫‘池君匪’吗?老大叫一声就应了。”

政河也睁大了眼睛,感叹:“神奇,胎教真的有用啊?”

池弈骁下意识地对着孩子露出个笑容,他把他放到睡着的苏星九旁边,拉开她手臂把一点点大的孩子嵌进去。池君匪就好似收到指令似的,缩着身子微微向苏星九的方向侧头,闭上眼睛,没一会功夫,就睡得很熟。

在场的人都感到新鲜又奇特。

生命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池弈骁在产房里陪了苏星九好一阵,中间叫过来好几拨妇产科专家,非让仔细查看产妇的身体情况,直到最后一个进来的医生也说“没问题,只是累得睡着了”时,他才真正把心放下。

又待了十几分钟,他走出病房。

秦眠、政河、诸葛和唐牧迩四个人一门兴头劲地去逛商场了,不知是谁先提议,要给小宝宝买礼物,一呼百应。唐牧深向来对这种事兴趣不大,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他们回来。

“小九怎么样?”

“没问题。”池弈骁在他旁边坐下,突然想到给池君匪取名字的那个老头,但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干脆沉默。

唐牧深看了他一眼,淡然道:“爷爷现在身体挺好。”

池弈骁就觉得,苏星九跟这家伙也有兄妹的缘分,一脉相承的行事说话作风。

唐牧深这么说大概也没觉得池弈骁会回答什么,于是继续说:“唐明德现在在唐氏大厦里做理事,挂名的管理职位,你对他有计划?”

“嗯。”池弈骁点头,“阿星待产的这几个月你收着他,算我欠你的人情。之后,我会收拾他,老头子有插手的意思?”

“不清楚。”唐牧深如实道,“手段下得狠了,大概会插手。”

池弈骁勾起唇角,“这件事他插手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回国后,近期,我会卸掉唐明德在唐氏集团的枝叶藤蔓,之后随你怎么动,我没意见。爷爷那里,如果他绝对不同意你的做法,只有你自己出面解决了。”

“好。”池弈骁站起身,“你清理干净他周围后通知我。”

唐牧深看着他疲惫的侧脸,有句话挂在舌尖想问,但咽了几次口水终于是没有问出口,眼帘里印着的是池弈骁频频回头望产房门的样子,他的这个问题是不必要问了。

苏星九后半生的幸福,面前这个男人是一定会给的。

那个曾经倔强地坐到树枝上去的女孩,现在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一个男人的妻子了。她有了她奋力营造的属于她自己的小家,那也将是她余生的港湾。

就让那束黄山茶淡然无香地开在他心深处吧,always。

第365章 棘手的隐忧

月子里的苏星九完全是一副慈母多败儿的模样。

池弈骁心疼她,请了三个保姆和一个奶妈,苏星九每天的日常其实只要坐在椅子上逗一逗孩子就可以,但她却总是嫌弃保姆和奶妈手脚不够小心。哪怕这些人都是池弈骁亲自挑选的,她总在晚上睡觉时能说出几件小事来指摘她们。

比如“母乳的温度明明就有点高了,平乐喝进去肯定不舒服才哭的”,“她给平乐换尿不湿怎么把腿那么拎起来呢,小孩子的脚没力气的”,“平乐的皮肤现在很嫩,不能手脚重,都发红了”……

诸如此类的话题每天晚上都能出现不少次,池弈骁本来顺着她,她说什么就跟保姆和奶妈吩咐什么。后来意识到,这也许并不是她们的问题,而是苏星九太敏感。

观察了她几天,池弈骁大概明白她的一种心理。

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中,她的参与度并不高,可心里又想着这样那样的小事都该由她这个妈妈来做才对,每每有这种念头,看到保姆和奶妈都显得专业而熟练,她又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了。

心态上的来回折腾,使她慢慢变得焦躁。

池弈骁无法确定她这段时间能否冷静地听他分析个人状态,斟酌了几天,他决定不说出来。与此同时,增加了在家的时间,陪苏星九逗乐孩子,与他说话。平乐被抱走换尿布或者洗澡时,他都陪苏星九在一旁看,每每观察到她神色不太对劲时,他就出声询问,保姆和奶妈总能给出专业合理的回答。

这么一周过去,苏星九夜里就不再抱怨那些琐碎的小事了。

快出月子的那几天,她回溯之前,心里有种歉意,“阿骁,我是不是太敏感,挺招人烦的?其实我觉得你请来的人都很好,我很感谢她们,可是我……有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那种情绪。”

她低头时,眼眸中露出无助。

池弈骁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没事的,医生说过,生孩子会影响你的许多生理机能,情绪上波动无常很正常。别在意。”

她仰头看他青灰色的胡茬,“最近你是不是很累?我总是让你觉得很累吗?”

这语气不像她。

“有点累,但没事。”他如实说,“平乐是我和你的孩子,我本来就有责任照顾他看护他,这段时间,你不也很累吗?毕竟每对父母都不一样,我们把平乐的生活琐事交给别人护理,是我们这家庭情况的关系。”

“平乐以后会不会记仇?我没好好给他换过尿布。”

他笑起来,“那明天你给他换一次,以后他就没理由记仇。”

苏星九也笑,眉眼如弯月,“说得也是哦。”

出月子后,苏星九就恢复了每天的锻炼,她不知在哪里看到什么健身达人的视频,学着视频里的辣妈把孩子放在背上做俯卧撑,有时是别的动作。但到底害怕自己健身的动作没个准头,摔坏了平乐,只几天工夫,这个“辣妈健身”就被抛弃了。

她后来又迷上带着平乐去逛超级市场或商场,给平乐买了许多在当下没有实用价值的玩具,例如玩具车和飞机模型,甚至还有一大摞一大摞的动画片碟。

见她乐在其中,池弈骁自然不会多说。

这天,苏星九照旧带平乐出门,去的是离住处约有十公里的一个生活型商场,里面入驻的品牌多是大众牌子,每逢节假日或偶尔的周末,总有力度不小的促销活动。也是因此,这个商场熙熙攘攘的,客流量相当大。

苏星九觉得这种地方有人气,她住多了郊外的独栋楼房,总是在安静到不能再安静的地方,时间久了,倒有些想念嘈杂的环境。加上小时候在半山别墅的经历,她总有些恐惧,如果这样下去,平乐搞不好会重演她当年被囚禁的感受。

她于是就喜欢带平乐往人多的地方去。

池弈骁懂得她这心理,从不拦她,每次她一出门,都会派几个人在暗处护着她。最近这段时间他要集中精力解决一些旧事,很难分身去周全地照顾苏星九。

他们去年离开美国时,代价是巴顿将军的死亡。

威廉短时间精神失常被苏星九算计,却不代表他真的脑子坏了。事实上在巴顿将军中枪的瞬间,威廉的脑子就逐渐变得清醒。因为被驱使而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这种仇恨大概终其一生都难以释怀。

然而真正让池弈骁感觉棘手的并不是威廉会表现出怒海滔天般的恨意,恰恰相反,在巴顿将军死后,威廉就人间蒸发了。

他从一个明处的公子哥变成了一把暗处的剑。

这似乎意味着他真正的成长,也同时是池弈骁的警钟。

他并不觉得苏星九驱使威廉杀掉巴顿是一件坏事,甚至在当时的情境下,他是支持她的。巴顿是一条野心极大的毒蛇,比起当年的波波夫,巴顿的危险系数显然高得多,这也是池弈骁无论如何想要寻求和他之间的平衡的原因。

威廉是巴顿唯一的软肋。

如今池弈骁有了平乐,就对巴顿这种软肋多出一声叹息,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

巴顿最终会威胁他和苏星九的生活,苏星九不那么做,总有一天,他也会出手摆平掉巴顿这条毒蛇。

苏星九选择的方式似乎是最好的方式。

唯一脱出意料之外的是消失的威廉。

在苏星九待产的近一年里,他始终保持着神经的高度紧张,现在娘俩都很健康,他吊着的心放下一大半。但威廉的行踪必须要挖出来,他不可能消失不见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这家伙一定在什么地方暗中密谋复仇。

还有麦冬的下落依然无着落……

正想着这些纷繁的事情,书房的门被打开,苏星九单手抱着平乐,神色复杂,两次的欲言又止后才略显生硬地说:“庄皎月给我打电话,说……庄老夫人生重病进了icu,我怀疑她骗我,你让诸葛查一查。”

原本苏星九想找fiz,但他和撒曼两人都有好一阵没联系,他们大概都不知道平乐已经出生,打了电话也没有人接,她就来找池弈骁。

池弈骁听了之后靠在椅背上,眉头微挑,“不用诸葛查证,这件事是真的。”眼看她皱眉,他又说:“我怕说出来触你眉头,庄家也总会有人把这件事告知给你,一直没说。”

她叹气,“我们……带平乐一起回国的话,方便吗?”

“只要你想这么做,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说法。”他嘴角噙着了然的笑容。

第366章 全是逆鳞

对苏星九说要回国的决定,池弈骁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吩咐政河办手续并打理一些琐碎。不比在意黎的特殊待遇,两人回国只能通过正常的交通方式,没有专机和专用的停机坪。但为了保险起见,政河还是安排了离c国最近的独狼名下的停机坪,而后再转机到国内。

走之前,苏星九提出要祭拜妈妈。

这倒让池弈骁有点惊讶。

很久以前,她就说过要去祭拜,但到了意黎后却绝口不提此事。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改变主意,她不提,他和秦眠当然就不会多说半个字。

像在山间小庭院时的那样,去祭拜前,两兄妹在厨房里准备老半天,酒菜和饭都装在漂亮的漆器食盒里,妥妥当当。唯一没法办到的是那种“经包”,这里没有,就算是想临时做,也一时间找不到原料。

大约早就有想到这点,秦眠用一叠纸作为替代,把纸卷成又细又长的一根根小圆筒,再把27根小圆筒捆成一束,满当当卷了一小箱。

如秦眠所说,庄凌愫的“墓地”是一座山,而且是一座荒山。

苏星九从进入这座山开始,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疼就没有停下来过。脑子里都是小时候她那美丽温柔的脸,偶尔严厉偶尔活泼,她在她的童年里扮演着许多种角色,使“妈妈”这个称呼成为她这一生最重要的呼唤。

从前她羡慕别的孩子有妈妈,现如今一切记忆都回来时,她又骄傲又心酸。

苏星九抱着平乐,池弈骁、秦眠和政河在一处面向蓝海的山坡上站定——这里是秦眠往年祭拜的常用地点,底下埋着一些sue的衣物和随身用品。远处一公里附近,是池弈骁和秦眠的手下,他们应该提前知道了今天之行的目的,都是一身黑西装,神情肃穆。

平乐在步行来的路上睡着了,现在小脸舒展着,睡一会就咂摸咂摸嘴,很是香甜的模样。

苏星九在他额头轻吻,“平乐,这是你外婆的……”

话没有说完,泪就落下来。

秦眠连忙接过孩子,池弈骁则揽住苏星九的肩膀,政河在一旁布置饭菜,堆叠“经包”。

她说不出“墓地”或是与“安葬”有关的话来,只要一想到她的妈妈不知被这座山的什么野兽给撕咬,呼吸就像是被扼住,比当初的水刑还让人感到痛苦。

泪流不断,她吸着鼻子,最终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一场祭奠在异常沉默中进行,一直到完成。

离开前,苏星九从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瓶子,装走了一些泥土。

回去的路上,苏星九始终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建筑物与风景,不知过去多久,声音沙哑地开口:“哥,妈……她真的死了吗?”

池弈骁听到她这一问就明白,为什么她身在意黎时却始终没有来祭奠。

祭奠是一种承认死亡之后的仪式。

秦眠抱着平乐,大手拖在孩子温热的脑后,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她种了三枪,腿上,肩膀和腹部,没有救治,拖着那种身体在门口熬了……大概三天吧。我记不清了,好像更久,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也可能是七天、十天。”

没有人能够在那种情境下活下来,光是流血也流干了。

苏星九哽咽道:“万一呢?”

“小醒,怀着这种念头活下去,你会更开心吗?”

她瘪着嘴,头靠进池弈骁的怀里,低低地哭泣,“她太可怜了。她那么好,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妈妈了,怎么就……哪怕,能够完完整整地和爸爸合葬。”

秦眠红了眼睛,他侧头看窗外,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得到他的悲伤,睡醒后一言不发地睁着大眼睛望他。

他又温柔一笑,“苏姨不会介意的。你的伤心难过都是出于你爱她,但从她的角度出发,只要你和我好好活着,什么都值得。该拎清楚的事要拎清楚,小醒,你现在是平乐的妈妈。”

“我知道。”苏星九的下眼睑还挂着泪,她又在池弈骁怀里窝好一阵,才用略哑的嗓音说道:“这次回国我要给她做一个牌位,她叫‘庄凌愫’,从出生以来就是这个名字,理所应当被接受被承认。如果庄家的人不答应,我就闹到他们鸡犬升天。”

很是绝然的语气。

秦眠挑眉不说话,池弈骁轻轻一拍她的肩膀,“别总是做最坏的打算,也许没必要。”

她遇上庄家的话题总是丢开逻辑,没好气。

政河订的是明天的机票,一行人回到住处后简单做了收拾,吃了饭,就各自在房间休息。明天几乎一整天都在交通工具上,会很累。苏星九带着平乐在房间里边玩边收拾衣物和婴幼儿用品,有保姆在旁边帮忙,池弈骁就甩手来到书房。

他接通和唐牧深的视频电话。

唐牧深不知道是不是把办公室当家,他和他联系好几次,背景永远是他的办公室。

“我查到些东西。”唐牧深开门见山就说,“唐明德背后有猫腻,大半年前回国,看起来把身后的事择了个干净,实际上有暗线,最近才开始频繁联系。对方身份不明,看定位是在太平洋范围。”

太平洋那么大,这“范围”两字说了等于没说。

“能把他择干净赶出唐氏吗?”

“也许不用赶。”唐牧深皱眉,“最近他有些动作,说不定会自己走。”

说出来是“说不定”,但这句话从唐牧深的嘴里出来,可能性就占到八成了。

池弈骁脸色沉下来,“和他联系的人能查到吗?”

“那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他们用的是密语,这个东西你比较在行吧?”

“嗯,把你截到的消息传给我。”

很快,屏幕上开始传输乱码一样的文字和符号,池弈骁一边看一边说:“我们明天傍晚到。”

唐牧深点头,“我安排吃饭的地方。”

“别通知庄家人。”

“你觉得庄凌憬会不知道?”

池弈骁勾起唇角,“那我换个说法,明天庄家人最好不要出现。”

“小九怎么了?”

“刚祭拜过她妈妈,全身都是逆鳞。”

唐牧深长长舒出一口气,“看来你跟庄军长交情不浅了,都当起间谍来了。”

池弈骁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你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少做一点。”

一种叔叔教育侄子的语气。

唐牧深眉头跳了跳,一脸冷漠地直接关掉视频会话,漆黑的屏幕上印出池弈骁愉悦的笑脸。20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367章 谁也没想到

谁也没想到,苏星九的双脚一踏上c国的土地,第一件事竟然是奔着丧葬商店去了。

她找了个看起来门面最气派的店,进门就跟人家说了一大堆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实现的要求,最终在稍显艰难的沟通下,她和对方达成共识——做最好最贵的那种牌位。

池弈骁、秦眠和政河这几个人一贯看淡生死,曾经每天都是提着脑袋活过来的,在面对生死的问题上尤为恣意,当然也不会在乎一个牌位用什么材质和刻什么字体,一切以苏星九舒心为基本原则。

但一个丧葬商店的店主时不时地用推销的语气夸赞他们家的东西做得好,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事死如事生嘛,生死都是大事,都得讲究。这位太太选的这个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金丝楠木,金丝楠木您知道吗?这种稀有的珍贵木材啊,以前的皇帝都用来做家具,这个木头啊不会烂也不会被水啊什么酸碱性的东西腐蚀掉。我们这里最讲究的客人都喜欢用它。太太您真有眼光。”

秦眠听了莫名来气,抱着平乐就往外走。

池弈骁本想拿根烟出来压一压心里那种莫名的不痛快感,就听得苏星九一脸淡漠地说道:“金丝楠木到底有多贵我不知道,但我要是真想奔着花钱去,我直接让我先生去做个镶满钻的牌位都行。你说是不是,阿骁?”

他适时应声,“当然可以。”

那店主一脸讶然。

苏星九又说:“所以现在开始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在这东西做好之前我不想听到你的销售话术。”

店主略尴尬地搓手,“那个……对不住啊太太,那你们,你们随意,我去看看工匠师傅做得怎么样了。”

见他走开,苏星九翻了个白眼,“卖什么玩意儿都市场化,迟早人人都变成疯子。”

池弈骁走过去顺毛,轻抚着她的背,“阶段性迷失是常事。坐一天飞机累不累?找个地方吃点甜点?”

“不用了,等这边弄好直接去吃饭吧。”

店主刚说过有现成做好的式样,只需要刻印上字就行,苏星九的刻字要求比较简单,很快就能完工。

于是,两个小时后,一行人带着一个长方木盒去了唐牧深订好的酒店。

出乎苏星九意料,餐桌上竟然只有唐家兄弟和严沛沛,别说庄家人没到,连唐老爷子也没有出现。

她诧异地看向唐牧深,“爷爷呢?”

唐牧深当然不会告诉她,老爷子没来是为了按住庄家那位老太太。

“他让你们明天去唐家老宅吃饭,今天刚回到国内,‘就年轻人先聚会玩一玩吧’,是这么说的。”

唐牧迩万分佩服的目光看向老哥——这借口高明得不行不行的。

苏星九果然点头,“原来是怕我们拘束,很有道理的想法嘛。爷爷越来越近人情了。”她说着朝面无表情的池弈骁看了眼。

没说上几句话,严沛沛就怪叫起来。

“啊!他好可爱!他咬我了!天啊,软软糯糯的一小只,小九生的诶,神奇,看得我也想要生孩子了……”

唐牧迩嗤他:“喂严沛沛,你要不要这么土?没见过小娃娃还是怎么的?”说话间自己也走过去逗起孩子来,“话说回来,小九,你儿子真的不怕生人。我和沛沛都没正经见过他,这家伙睁着大眼睛像是在审视我们。”

苏星九颇自豪说:“也不看看谁生的。”

“真是什么人生什么崽崽啊。”唐牧迩像往常那样和苏星九打闹,但没料到这句话把池弈骁也带了进去,等他后知后觉发现某人正含笑望着他时,不由地警铃大作,“小叔我错了!我嘴贱!我认错!”

……

接风洗尘就在活跃的气氛中拉开序幕。

餐桌上,苏星九和严沛沛坐在一起,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照顾平乐,两人许久不见有太多废话要说,因此除了唐牧迩谁也没有出声打扰。其他几个男人则关系还算和乐,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说一些新闻时事与体育。

原本,这种安宁的状态大概会持续到各回各家。

直到一个人的来到打破了和谐。

门被打开时,室内的声音只是有一瞬的停顿,随着两颗眼珠被扔到餐桌上,把严沛沛吓得尖叫起来,整个室内突然都鸦雀无声。

唐明德看似儒雅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像是脑子里有两根不搭调的弦突然接上了,呈现出一种寻常人不会出现的神经质状态,进门就张开双臂大呼一声:“everybody!晚上好!”说着,那颗假眼珠子在他眼眶里以一种吊诡的角度转了转。

在座的人瞬间都失了胃口。

只有苏星九一脸的事不关己,夹起一块笋片往嘴里送,脑海中是他把自己抓走时的场景,死而不僵的总是些倒霉玩意儿。

“怎么?都不欢迎我?”唐明德在唐牧深身后站定,略略一扫在场的人,笑道:“看起来都是年轻人齐聚一堂嘛,哦,不对,你不是。”他指向池弈骁,“按辈分算来,你是我的亲弟弟,是吧?我的好弟弟?”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苏星九停下筷子,明显感觉到噙着笑容的池弈骁气场变了。

她把平乐交给严沛沛,起身说道:“唐明德,你听说过‘坏人总是死于话多’这种说法吗?”

“哦?刚刚听说。”唐明德脸色阴沉下来,声音却是一副好好学生的温和,“这个说法有什么特别的?”

“有心理学渊源。”苏星九啧了一声,俨然是教课老师那样说开来,“一般坏人多少都有点毛病,脑子里的那种。这个啊我们叫‘认知失调’,认知失调的人呢总是想要消除那种作恶时不适时宜泛上来的道德感,所以他需要对作恶的对象进行倾诉,不断地哔哔哔哔,以为别人可以认同他。”

唐明德脸色愈发阴沉。

“但事实上呢,他话说得越多,讨厌他的人就越多,死得也越快。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别说话,趁早走。”

他的假眼珠子转动起来,转到血红的那一面时,严沛沛扭过头,坐在旁边的唐牧迩把她护在怀里。唐明德冷笑一声,“我可还没承认你是我的弟媳妇呢,你就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地蹬鼻子上脸说教了?”

话音方落,苏星九还一个标点都没说,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刮到唐牧深的身后。

唐牧深以极快的速度起身让位,也就是眨眼的那么一瞬间,唐明德的左脸被重重打了一拳,他正要反击,池弈骁已经单手掐住他的脖子,两只手指伸进他放假眼珠的眼眶中。

唐牧迩把大手覆盖在平乐眼睛上时,唐明德发出一声惨叫。

第368章 封禁集训

唐明德被压在地上按着打,他想要还击,却又被唐牧深的皮鞋踩了两脚。

那种订制的手工皮鞋,质量好得不得了,硬挺的鞋底板子只在唐明德的手肘处戳上三五下,他就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你们竟然敢大庭广众下打人,这是违法!”

他说完,苏星九走到门边,啪嗒一声,门上了锁。

她顺着他之前的话头冷笑,“大庭广众吗?这是家务事呀。”

即使不上锁,没有唐牧深发话,也不会有人进来这间包厢——这酒店是唐家的资产。

唐明德今天的主要目的大概是来恶心池弈骁并放狠话的,但他料不到池弈骁做事从来不按道理出牌,尤其是“大庭广众下打人”这种级别的作妖,根本算不得事。

当眼眶里的假眼珠子被强行挖出时,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着池弈骁,“就算你独狼在蓝海手眼通天,c国也不是你说了算,你敢再碰我一下试试?”

啪——

池弈骁又打了他一巴掌。

“你……”

“做人要懂得珍惜。”池弈骁淡淡然的语气有着十足的危险感,“珍惜你现在还能用一只眼睛瞪着看我。”说话间,他站起身,威慑力极强地勾起唇角,“唐明德,你该不会认为你像条狗似的东咬一口西咬一口,我独狼就真的被你咬得千疮百孔了?”

唐明德半坐起身,“打肿脸充胖子谁不会?你要是真能在蓝海玩得风生水起,还会像哈巴狗一样的跑回国来找死老头的庇护?”

这误会大了。

池弈骁轻笑出声,“听起来你是在打探我回国的真正目的了。”他把桌上两颗假眼珠子拿在手里,突然捏爆一颗,血溅在唐明德的脸上,把他整个形容斑驳得像鬼一样难看,“回去告诉你的老板,派条聪明点的狗来。”

唐明德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池弈骁矮下身,把剩下一颗沾着血的眼珠子塞进他空洞的眼眶里,“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个吊着线的木偶?”

唐明德极大限度地瞪大了他那颗真眼珠子,面无人色道:“你说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所以说,派条聪明点的狗来。”池弈骁粲然一笑,一脚踢在唐明德右脸上,“出去。”

话音一落,政河提着他的领子就把人往外拖,外面早站好了几个唐牧深不知何时叫来的服务员,见到唐明德一脸血呼啦碴的场面竟然面不改色地接过人,把他挟制着带走了。

这顿饭当然是吃不完了。

严沛沛受到不少惊吓,池弈骁让唐牧迩把她送回家,剩下的几个人一起到了离得相对较近的苏星九公寓里。

苏星九率先问道:“唐明德背后的人是谁?”

秦眠把睡着的平乐放在沙发上,给仔细盖好小薄被,转身解释说:“还不知道。目前只查到他背后有人,具体是谁,还没查出来。”

“你们三个人的三条线都还没查出来?”苏星九逐一看向三个男人,唐家、独狼和生门的势力加起来如果还没有眉目,只能说明唐明德背后的人非同小可,“事情比我想象得严重很多,对吗?”

唐牧深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安抚她两句,却被池弈骁抢了白:“对。事态比较严峻,但也不是不可解决。”

“不过有件事倒是值得注意。”秦眠说道,“卡拉斯岛进入封禁状态了。”

“封禁?”苏星九皱眉,“什么是‘封禁’状态?我在的时候,从没有规章制度有说过卡拉斯岛会进入‘封禁’状态。”

“对外的说法是,集训。”

很蹊跷。

苏星九眉头皱得死紧,“所以撒曼和fiz一直都联系不上,是因为卡拉斯岛的封禁关系。既然对外宣称是集训,那么集训的目的呢?对外没有说明?”

“没有。”

“但也无法说明卡拉斯岛的封禁状态和唐明德有什么关系吧?”

池弈骁适时开口,“封禁状态开启近一年了,也就是和唐明德回国的时间差不离。”

苏星九再度依次看向三个男人,“你们都觉得两件事有关系?”

秦眠反问:“难道你觉得没关系?”

“信息有限,不好下结论。”她起身,目光在熟睡的平乐身上扫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看看。”

“我说小醒,你是不是生完孩子智商也退步了?都说是‘封禁集训’,你怎么去看?如果可以去看看并打探消息,我们能坐在这里瞎猜?”

“你们谁在卡拉斯岛待过吗?”苏星九气定神闲,看到在座几个人都望向她,于是昂头骄傲道:“只有我待过,而且待了四年,所以……卡拉斯岛的另一条小道就只有我知道咯。”说完,挑衅地朝秦眠扬眉。

“什么小道?那是个岛,难道……从水底下进去?”秦眠提高声音。

苏星九点头,“但是潜入有一个难点,从最近的不被发现的点过去,潜水时间至少在五小时。卡拉斯岛有防御和探测系统,仪器能探测到的深度有限,所以要在探测值外的深度进行长时间潜水的话,需要防护服。”

听到这里,秦眠就明白为什么这种“密道”无人问津。

“防护服只有一件。”他泄气似的在沙发上坐下来,“那件衣服还有个专属名字,叫lod,现在正在博物馆展出。”

唐牧深问道:“在哪国?”

“瑞典。”

苏星九看向池弈骁,“那位神经学专家呢?”

秦眠不解,“神经学和潜水有什么关系?”

“lod上面有一个装置,可以在深海采集鱼类样本。”池弈骁语气悠哉,“这些样本数据被传递给驻守在水上的科学家手里,从样本的鱼体力提取生物荧光蛋白,对它们进行变异改造再结合dna,就有可能观测到蛋白质在细胞里的活动,从而解读大脑里的一些活动。”

“这家伙为什么了解这么透彻?”

苏星九耸了耸肩,“你忘记gordon了?他最近就在瑞典,被邀请成为专家团首席,主导这项研究。”

秦眠听了笑开来,“哟,人脉挺广啊,那神经学专家我都差点要忘记他了。”

这一年来茶叔的恢复状况非常良好,因此gordon基本不再出现,而是由生门的专家接手了后续治疗。但秦眠这句“差点忘记”大概是还在记仇最初gordon拒绝帮他忙的事——这性子与苏星九如出一辙。

但苏星九觉得,秦眠比自己小气多了。

她轻嗤,“有事求人嘛,某些人的态度是不是反省下?”

秦眠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想了想,还是不说话了。

唐牧深双手交叠,“那么为了消除隐患,在这段时间内,我可以找个理由把唐明德压制在国内,以防万一,他和这件事真的有联系。”

第369章 回家聚聚?

请求gordon帮忙的事情异常顺利。

苏星九看着屏幕上他果断干脆的表情,差点都要怀疑他和池弈骁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良好”关系。

她在提出帮忙这个议题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反而做好了“大不了把防护服偷出来”的下下策准备。反正秦眠的生门和池弈骁的独狼都不是吃素的主,真想要在博物馆偷件衣服出来,还是可以办到的,就是动静大了点。

没想到gordon当下提出了一个上上策方案。

他准备带着团队到太平洋一座小岛上进行研究项目,理由是太平洋深海的生物对研究更有助益,并且要求瑞典政府派出武装军队护送。

瑞典这个国家不算大,军备力量耗费在这种研究项目上,很难说得过去,因此gordon提出的要求被打折兑现——政府出资雇佣佣兵来护送lod出境并保护它的安全,毕竟这好歹是一件价值两百万美元的“潜水服”。

至于雇到的佣兵,池弈骁和秦眠活动了一番,一队佣兵都是自己人。

苏星九强烈要求加入。

池弈骁刚开始不同意,差点和她吵架,但自知拗不过她,最终无法只得答应,被迫答应的感受并不太好。从前他尊重她,故而有求必应,现在情况发生了微妙变化——她是平乐的妈妈,他是平乐的爸爸。

作为一家之主,是有义务和责任要保护她们母子的。

池弈骁难以爽快释怀心头不断涌现的那种无力感,哪怕他把平乐搬出来,苏星九依然坚持要前往,她甚至已经开始给一个多月大的平乐收拾行李,要把他“寄放”在唐家。

他有点理解不了她。

一般情况下的妈妈怎么能做到生完孩子后就果断地把他寄放在别人家里,而自己出行去做危险的事情?

说好的母性呢?

他原想找苏星九好好谈谈,但连着一天一夜都跟gordon讨论转移“潜水服”和如何潜入卡拉斯岛的事情,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冷淡感。

苏星九也开始不高兴。

这天晚上,她在洗手间刷牙洗漱,越想心里越有些赌气,手上的劲不知觉地加大……

“啊!”

池弈骁刚进房间就听到洗手间的叫喊声,他下意识地冲过去,猛然打开门,听得一声闷响,苏星九泫然欲泣的脸就出现在面前。

“……你?”

“你欺负我!”她瘪着嘴委屈起来,嘴边还挂着牙膏沫沫,额头通红——是他刚刚大力打开门不小心撞的。

他仔细看她,那牙膏沫沫里似乎有血丝,不由地心口一提,“怎么了?”

“刷牙刷出血了,你还开门撞我。”她用一脸幼稚的表情控诉,却竟然真的能挤出几滴眼泪,吸着鼻子,模样和小平乐有七八分像,“不理我就算了,还撞我……”

“哪里不理你。”池弈骁叹了口气,扯下一边的毛巾给她擦了擦嘴,又接水让她漱口,确认她没问题后本想好好说几句话,她就像豹子似的扑上来,抓着他的脸又啃又吻,鼻尖都是牙膏的草木清香。

他搂着她吻。

“还是这么冒冒失失,你让我怎么放心带着你一起去?不是我故意跟你唱反调,现在不比往前,有你陪着平乐在国内,我更放心。”

该说的正事还是要好好说。

苏星九听着就笑开了,颇愉悦地说道:“我冒冒失失又不是常态,那是故意勾你的。谁要你小气吧啦的,竟然还想跟我冷战?没那道门!而且就是因为有平乐,我才要和你一起。平乐的爸爸妈妈必须在一起。”

“歪理都是你的,还头头是道。”

“你自己盘算嘛,我和你一起是不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战斗力?可是就放你一个人去,我和平乐在国内也要天天担心你,你也牵挂我们,战斗力可能都不到一了,怎么样划算点?”

“是这样算吗?”池弈骁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来,“只要有你和平乐在,为了你们的安全和后半生,我战斗力说三说四都是保守估计,得有五了。”

“瞎扯!”她略微嘟着嘴,“我就是要去。”

“你是不是在打算别的小算盘?”

“没有。”

“阿星。”

“就是没有嘛!”她动了动肩膀,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但我不想把这种预感说出来。乌鸦嘴不都是说出来才那么灵验的吗?阿骁,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就算……总之不管怎么样,我要和你一起,除此之外都能商量。”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事情。

大概可以在世界未解之谜里排上号。

池弈骁看到她眼中的不安和依恋,也就不再多说,“这一路,你听话些。唐明德背后的人不可以小看,我和秦眠都没拿准,千万不要擅自做决定又擅自行动。”

“嗯,我不会的!”她搂着他脖子,“唔,听我们家池先生指挥!”

我们家……池弈骁咂摸着这三个字里的暖意,也笑了,“那,平乐真的要放在那两兄弟那里?你放心?”

“有什么?牧深一定会把平乐照顾得很好,还有沛沛呢。”

“但他们谁都没有过育儿经验。”池弈骁直截了当地指出,“倒是……庄老太太和庄夫人都是有经验的人。”

苏星九轻哼了一声,“庄凌憬他老婆回来了?”

“今天刚回。”

“那又怎么样,他们……”

说着话,电话响了,苏星九接起,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小醒。”

真是说曹操就曹操到。

她本想说上几句不中听的话,但不知怎么就不受控制地想起在美国的那顿饭,几句话在喉咙口翻滚老半天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只闷闷回了个“嗯”字。

电话那头的男人则像是被这个字极大地激励到了,很是开心地继续说道:“你舅妈今天刚回国,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回家来聚聚吧。”几句家常话说得异常小心谨慎,尤其是“回家”这个词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生硬感。

苏星九沉默了会,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道:“那个……庄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她不是住院了吗?”

“是,现在在昏迷状态。你想去看看她吗?”

她握着话筒看向池弈骁,他正抱着平乐在室内踱步,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父子俩身上,平淡温馨的场景看得她眼眶一热,脱口道:“去看看吧,明天。”

池弈骁抱着平乐投去眼神,对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我陪你去。”

第370章 识破

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大概是永恒的。

庄凌憬前一天约好要接她去医院,但苏星九因为不想带平乐一起,一早起来就先和池弈骁去了唐家老宅。

唐老爷子见到两人非常开心,尤其在看到平乐时,乐得合不拢嘴,看起来精神头都好了许多。即使如此,苏星九还是有点心酸地发现,老爷子眉宇间的疲累和行动的愈发迟缓,他不再是从前记忆中的严肃大家长,随着时间流逝,他在慢慢变成一个普通的老头。

像个普通老头那样期待儿孙满堂,期待子孙和乐。

“君匪,小君匪……”唐老爷子逗着孩子,浑然忘我,有好一会,整个室内都只有老爷子和小平乐的声音。

大约池弈骁也发现他的苍老,这一次父子两人见面,气氛比以往都要温和许多。

唐老爷子留他们吃午饭,两人拒绝了,苏星九把平乐留在唐家老宅,老爷子就再没有多的话说,最后竟是什么都不问,乐呵呵把两人送走,“你们忙你们的,我和我的小君匪待一会,晚点来接。”

苏星九和池弈骁此时站在中心医院的门口,想起方才唐老爷子的情态,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人是不是老了都会喜欢小孩子?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来日无多,就会变得对正处于人生初始阶段的人有极大的眷恋与怀想,就好似一个即将闭合的圆,两个点看起来很近,其实又很远。

苏星九这样想着,又念及住在面前这栋医院大楼里的某位老太太,心中叹息:她也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太了,也会像普通老人一样渴望儿孙。

想起小时候她对自己的照顾与疼爱,苏星九很难真的硬下心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想象着她因病在床的模样,心里沉甸甸的也有点疼。庄凌愫是妈妈,也是她的女儿,失去爱女的痛苦不比失去妈妈的痛苦少,也许更痛的人是她。

想到这,苏星九放慢脚步,感到后背心有些发凉,她出了点汗。

池弈骁停下来,温热的大手摸着她略凉的手背,“要不要去外面草坪上坐会?”

她朝他露出个勉强的笑容,生硬地开玩笑说:“不用,你亲我一下,我就会好。”

他从善如流地在她唇上落下个轻吻,“好了吗?”潋滟的眸光有真挚的暖意。

苏星九骤然感到力量在慢慢回归,这种奇妙的感受使她展开真心而舒适的笑容,“嗯,好了。”她握紧他的手,往庄老夫人所在的病房走去——虽然庄凌憬没说老太太住在哪个病房,但凭池弈骁和她,想要知道这点事,易如反掌。

两人走近一个拐角,拐过去后的第三个房间就是老太太的病房。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拐角那边传来,“你不要闹,等下爸就带着姐姐过来了,你安安静静地待着,别出幺蛾子。”

这是庄皎月的声音。

苏星九不由地停住脚步。

只听得另一个声音说道:“出幺蛾子的人到底是谁?要是那位传说中的我的表姐知道这件事,你和老爸才是糟糕了。真想不通,这种馊主意是怎么被你们合计出来的。”

“你几个意思?给我闭嘴!”

说话的另个人是男声,听声音似乎有二十岁附近,苏星九朝池弈骁看了眼,基本可以下判断——男声是庄皎月的弟弟,庄皓辰。

苏星九知道他,但从没见过他。

本想探出头去看一眼,却又听到男声说:“拜托,老姐,你有点智商好不好?我就光听你每天叨叨那个阿星表姐,我就大概能猜到她的性格。你们这样骗她,一定会招致反感的,她本来就懒得理你们,好不容易关系缓和点,你们……”

“那你有别的办法吗?她那种油盐不进的性格,之前想见到她一面都像登天一样难。”

“有什么?不见就拉倒呗。”

“就说让你闭嘴了!”庄皎月压低声音骂他,“奶奶,爸和我都是不会露馅的,只有你是最大的定时炸弹。”

“好好好,我认输好吧?我走开行不行?你们演你们的。”

说话间,男声有些近了。

苏星九看了眼池弈骁,一个眼神示意,两人就近闪进一个病房,里面只有一个病人,戴着氧气罩正熟睡,两人下意识矮下身子。

两三秒钟的功夫,庄皓辰从门外走过。

苏星九和池弈骁等了一会,站起身时,庄凌憬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醒,你在哪里?我刚到你们这,怎么没人?”

“我在医院。”苏星九语气淡淡,“你直接过来吧。”

电话那头有一阵的沉默,“好,我现在过去,你在大厅等我。”

庄凌憬赶到医院时,苏星九和池弈骁果然在大厅里坐着等。池弈骁的样貌比较出众,来来往往的人总有不少眼神投在他身上,苏星九则一脸淡漠靠着他,神色有几分懒怠,但看得出她依恋身侧男人的样子。

“小醒。”庄凌憬走过去,“池……我叫你弈骁,可以吗?”

“庄军长。”池弈骁点头,却还是叫了他一声军长。

庄凌憬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看了会苏星九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的预感不太妙,但又有一种略微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苏星九见他愣着,出声提醒:“不是要去看病人吗?”

“噢,是,来,你们跟我来。”

病房里只有庄皎月和老太太。

老太太说是不慎摔裂骨头,要休养好一阵,所谓年老怕摔。进了医院后又查出血压和血管上的一些问题,虽然不严重,但谨慎起见还是最好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此时她睡得香甜,呼吸平稳绵长,偶有一会,呼吸会骤然变得稍稍急促些,再过一会,就又平稳下来。

庄凌憬详细地跟苏星九说明老太太的状况,有些非常专业的医学术语他都十分流利地说出口,尤其说到老太太最近使用的药物时,好几种拗口的药物他说起来毫无阻滞,果断而飞快,听起来就像个专业医生。

苏星九默然听着,视线扫到一旁默默无言的庄皎月,她时不时拿眼角偷瞄她。

她就突然轻轻一笑,说道:“还是别装了吧?一个管军事的军长为了骗人,连闭着眼睛背书这种事都做出来了,我算是看到你们的良苦用心,但是,就到此为止。”

第371章 小醒回家

庄皎月闻言瞪大了眼睛,“星姐,你……”

庄凌憬则是意料之中的神情,嘴角漏出一点苦笑意味,并长长叹了口气。

“我怎么知道的?”

苏星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床上呼吸绵长的人,本想提一句她在拐角处听到的话,但想到庄皎月对庄皓辰的态度,终于还是没说,淡然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说的是老夫人病重,这里却是普通病房楼层,我想过,是不是特殊病房不好进,但不管怎么说,老夫人是大家长也是长辈,在这种事情还谈‘低调’就过分了。”

庄皎月心虚地看了眼父亲。

“庄军长日理万机,还能对一些晦涩的医用名词说得这么流利,普通猜测就是背出来的。”苏星九深深叹了口气,“现在老夫人身上的安眠药效还没过吧?”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庄皎月惊呆了,说着连忙起身摆手,“不是我们下的药,奶奶现在睡眠不怎么好,需要吃药才能好好睡一阵。以为星姐你下午才会来的,早上奶奶才吃了药,想要下午精神头好一点……”越说她的声音越低。

“小醒,是我让……”

“舅舅。”

她这一声把庄军长所有为出口的话都堵住

一个叱咤风云的军长,因为这一声称呼而骤然生出浅浅的泪意。

他紧抿着唇想平复心情,还是不能抑制手上的颤抖,“小醒,你叫我舅舅了?”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幻听。

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常常听到庄凌愫言笑晏晏地喊他:“喂,庄军长!”好似那个脾气臭路子野的亲姐姐从没离开过。

眼前的苏星九与庄凌愫的相像程度很有限,但她们娘俩莫名其妙地就好像重合在一起,那一句“舅舅”的意味完全就是当年那声“庄军长”的意味。

“嗯,我叫你了。”苏星九起身,眼眶微红,“我妈……她应该也会这样希望。”

池弈骁站在一旁露出笑容,轻轻揽住苏星九的肩膀,郑重地面向庄凌憬,对他低头,“舅舅。”

原来早先那声“庄军长”是他故意的,这是等着“风向标”的态度呢。

庄凌憬迭声应了,“好,好,是舅舅。小醒,你终于回家来了。这么多年,是舅舅对不起你,让你在外面吃了太多苦,你愿意回来叫我一声舅舅,我很开心。”

庄皎月已经泪流满面,走过来牵苏星九的手,“星姐,我以后就叫你‘姐’,你是我亲姐。”

苏星九吸了吸鼻子又点头,对这种场面不是特别应付得来,她收起情绪,再次在椅子上坐下,声音略哑地说道:“我去蓝海附近的那座山上祭拜过我妈了,回来后我给她做了个牌位,不管怎么说,这里应该有一块她的墓地。”

“有。”庄凌憬道,“她有墓地,只是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写。我不是要给她立无字碑,是一直想着总有那么一天,她的墓碑上要堂堂正正写上‘庄凌愫’。墓里面没有什么东西,我放了几件以前她穿过的衣服和小时候的奖状。”

听到这,苏星九感到欣慰,“下一次,我把牌位拿过来。但,就不要在医院见了吧?”

“好,听你的。”庄凌憬全然一副“慈父”模样,“下次我去接你,你回家来。皓辰也回了,你还没见过他,到时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

还记得上一次的“团圆饭”,就是苏星九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倒感觉离得太远,记忆都模糊起来了似的。

一看苏星九态度缓和,庄皎月就变得活泼不少,“姐,我听沛沛说,平乐超级可爱的,你今天没把他带来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要来医院就没带他,他这会在唐爷爷那里。”

“那等下我们去唐爷爷那里,我还没见过平乐。”

“嗯,他才两个月不到,你见了也只是看他睡觉,吵醒他,他会哭很久。”

“咦,平乐也是大脾气的人啊。”

……

庄皎月到底还是小姑娘,一看苏星九认回家人,就毫无芥蒂地与她说起家常话来。她的活泼热络把苏星九心底深处那点芥蒂就消除了。

姐妹俩说着话,庄凌憬就对池弈骁投去个示意眼神,两人来到走廊上,门上的玻璃框可以看到里面的姐妹俩已经挨得很近,脸上都有笑容。

庄凌憬压着心底那点温暖的感动,他一贯不善于表达感情,总是克制,“你也早知道了吧?”

“是。我是从牧深那里知道的,没有告诉阿星。”池弈骁诚实道,“她是从您儿子皓辰嘴里知道的,我们两个来得早,正好遇上他们两姐妹说话的时候。不过阿星本来就敏锐,也许更早猜到,也说不准。”

庄凌憬边听边点头,“本来也没想着要怎么瞒她骗她,在也许已经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她能回来,就够了。”

“她只是生气,不会真的不要家人。阿星她比谁都在乎家人。”

庄凌憬露出笑容,很是赞赏地看着池弈骁,“有你陪着她照顾她我是放心的,这些年我要谢谢你。小醒那孩子不容易,从今以后,谁想要动她,都得问过我庄凌憬。”

池弈骁笑了一下,没有跟他客气。

随后,两人说到别的事。

“最近,你们在查卡拉斯岛上的那个学院吧?”庄凌憬看了眼房门,略压低声音,“小醒去过的那个地方,我也查过。”

池弈骁端正神色,庄凌憬显然是查到了信息,且因为他所处位置的特殊,他的信息一定跟他们查到的有本质区别。

“正在查,目前没有太多眉目。”

“嗯,你们确实难查出来,因为那里涉及到国家,如果有国家的力量掺入其中,许多事就会变得云里雾里。”

“国家?您知道tech的后台?”

庄凌憬冷哼一声,“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后台,不是金钱就是权力。后台强大的,那就是金钱和权力的集合体。”

池弈骁看到他眉宇间的冷意,大概明白他话里所指。

庄凌憬没有说太多,他虽然能够知道机密的信息,但也正是由于他特殊的位置,使得这些信息不能被直白透露。

他只有浅尝辄止地点一点池弈骁。

第372章 大家长

庄老夫人一直到中午还没有醒,庄凌憬就让庄皎月跟着苏星九与池弈骁先去唐家老宅,小丫头一直在聊平乐,还闹着苏星九拿出手机来看平乐的照片和视频。

送他们去的司机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庄皓辰。

苏星九这时才有功夫仔细打量他,还是很稚嫩的脸庞,和庄凌憬颇有几分相像,皮肤偏麦色,显得健康又有活力。身材有些瘦弱,也许是苏星九看惯了池弈骁这些人,庄皓辰到底年轻,身子骨看起来也轻一点的感觉。

在年轻小伙子里,庄皓辰的样子应该不会太受欢迎,尽管苏星九觉得他挺帅气。

“表姐?”他见到苏星九就笑咧咧的,“你真愿意回来啊?”

话音一落脑袋上就被打了一下,庄皎月气得又踢他一脚,生怕苏星九听了生气,就先对着亲弟弟发作一通,“你有病没有?有病你去医院里看病,我来开车!”

“姐,你知道你这算家暴吗?”

“打你都是轻的,烦人精。”

苏星九笑了笑,“听起来,你不愿意我回来?”

“不可能!我当然欢迎你回来。”庄皓辰大大方方地打量这个刚见面没多久的姐姐,说道:“你和姑姑还是蛮像的,眼睛这里,还有……你好白啊,我们家就你最白了,这带的什么基因啊?”

的确,庄凌愫也不是特别白的皮肤。

“我有个妈,总还得有个爸是不是?”

“哦哦!对!”庄皓辰哈哈大笑起来,显得很开朗。

苏星九被他感染,也不由地笑。她从没想过,和这一对姐弟能够这样没有隔阂地相处。以前刚知道身世的时候,她看庄皎月的心情很复杂,有嫉妒也有自怨自艾,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现在时过境迁,只觉得这一对姐弟爽朗通达,是好孩子。

大约是因为自己也做了妈妈吧。

庄皓辰开车技术不错,就是嘴上不停,和苏星九说完就开始说池弈骁。

“我说姐夫,你跟我姐怎么认识的?”

“直升机故障,迫降在太平洋一个岛上,你姐当时就一个人住在那里。”

车内突然安静了一阵。

庄皓辰道:“你认真的?”

“嗯。”

后视镜里是男人淡然浅笑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眸看向身侧的女人,满是笑意与温柔。

“这么惊天动地的相遇,你跟我姐还真是天公作媒啊。”庄皓辰啧啧两声,“那你们在一起多久就全垒打了?”

“……”庄皎月听了脸红,又在庄皓辰脑袋上打了一下,“你怎么说话的?天底下这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不要皮的人!庄皓辰,你再胡说八道,我晚上就跟爸说。”

“什么不要脸不要皮的,食色性也,问还不能问了。姐,你就是心里脏才会觉得什么事儿都有忌讳,你跟唐家那小子百八成全垒打了吧?”

“说谁‘那小子’呢!”

姐弟俩毫不顾忌地闹起来,一言一语地唇枪舌剑,看得出来,这一对人从小到大没少打架。和他们这种相处模式对比,苏星九就与他们有代沟了。尽管似乎也是一两年前,她还和唐牧迩这么闹腾着玩。

一路到老宅,车上就没消停,但一下车庄皓辰就好似给上紧发条,抿着唇,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

苏星九与池弈骁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笑意。

唐老爷子一个人在书房陪平乐,他爱平乐爱得紧,一会抱抱他,一会又跟他说话,桌上有好多个大大小小的木盒子,听管家说都是老爷子让找出来,专门送给平乐的见面礼。有手表、象棋、收藏的书画瓷器、价值不菲的整套古钱币……甚至还有一份股份赠予书。

苏星九想拒绝,被唐牧迩拉住,“别,以后可以慢慢推。爷爷现在一门兴头劲,说什么都不会听,你别找他的不痛快了。这些东西在唐家也不算特别,你就行行好,收了吧。”

她瞪他一眼,“因为你和牧深都还没谱,爷爷才这样。”

“你催我婚啊?”唐牧迩压低声音,看了眼朝抱着孩子逗乐的庄皎月,“等那位大小姐大学毕业呢。”

“你以为毕业就好娶人家回来了?想得美。”

“诶,小九儿,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啊。”

苏星九笑笑,“她是我亲表妹,我向着你才是胳膊肘往外拐。”

唐牧迩微愣,很快就也笑了,调侃的话题止住,他揽着苏星九肩膀,“你想通了?”

“嗯。”苏星九看向抱着平乐的庄皎月,“我想让平乐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爱他关心他。”

“你也是。”唐牧迩紧了紧揽住她肩膀的手,“你牧迩哥哥宠你一辈子。”

“是吗?”

突如其来的一个问句把唐牧迩吓得跳开,他搓着双手嘿嘿笑,“那个,小叔……嘿嘿,呵呵,你……最近好不好?”

池弈骁淡淡扫了他一眼,牵起苏星九的手就往外走,走开前丢下一句,“没大没小。”

唐牧迩小声抗议:“我死也不会叫小九儿叫婶婶的!”

……

唐家的餐桌上有些年头没坐上这么多人,唐老爷子看着后辈来来去去穿梭在客厅与餐厅,心中无比欣慰——老来怕寂寞,人都是这样。

苏星九和池弈骁在餐桌附近站着,池弈骁正抱着他的宝贝儿子,看那姿势和神情,在家里没少抱孩子。苏星九在一旁举着帮佣刚温好的奶水,小心地喂。这一对夫妻倒是真的认真学过。

唐震先看了一会,管家拿着手机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众人还没等坐下吃饭,唐老爷子就拄着拐杖站起身来,“都跟我去门外。”

“做什么?”

“还有客人没到。”唐老爷子说着就往外走。

苏星九大约猜到是谁要来,看了眼池弈骁,“这么快醒了?”

一辆外观普通的黑色越野车缓缓驶近唐家老宅的大院门,刚刚停下,车门就被打开,庄凌憬搀着庄老太太从车里出来,她目光向门口的人群摸索,一眼就锁定那个形容娇俏、眉目温柔的女人。

“小醒,我家小醒……”她连声叫着,近乎跌撞地跑过去。

苏星九上前几步搀住她,不知为何那些早前种在心里的别扭与怨气都消失无踪,她甚至在第一时间看到面前这个老人脑袋上的白发——比上一次见面要多许多。如果是妈妈看到这种场景,会心酸地哭泣吧。

她也一样。

泪意泛上来时,苏星九已经抱住她,轻声叫道:“外婆。”

“诶!”庄老夫人大声应了,老泪纵横,“回来好,回来好。”她本还想和苏星九念叨几句,其实早在最初就认出她,只是碍于许多这样那样的考虑,没有认她。但那些话在喉咙里翻滚了一阵,看到苏星九的笑容,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

她愿意回家了,就不再需要那些多余的解释。

第373章 麦冬的消息

日子一度过得风平浪静。

苏星九没有住在庄家,尽管庄老太太和庄夫人几次都说,孩子还小,苏星九若是住在庄家别墅,照应的人多,方便得很。

池弈骁非常坚定地拒绝。

他每隔几天就带着妻儿去庄家吃饭,偶尔还会住一天,但无论如何不答应让苏星九长久住在这里。

平乐三个月大的时候,庄老太太和庄夫人终于放弃游说,还是因为庄凌憬发话了:“妈,你们两人就歇一歇吧。小醒和弈骁怎么算都是新婚夫妻,就算不是新婚也感情好得很,非得让小醒住回来,不合适。就算要弈骁一起住回来,他们小两口也是不方便。”

话是很有道理的。

但庄老夫人和庄夫人似乎是经过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才同意。

尽管这件事一开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庄夫人在国外的项目已经完成,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休假,她每天都在家研究婴幼儿菜谱,再过段时间,平乐可以开始吃辅食,她得未雨绸缪。庄老夫人自然加入她的“新研究”,庄家的厨房与书房就成为这一对婆媳的阵地。

苏星九每天在一些家长里短中度过,差点就要忘记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太平,在和平的围墙外正战火连天。

这是一个下雨的晚上。

平乐前几天受了点凉,一连两天两夜都断断续续地哭闹,今天总算是累了,又或者是身体好转,早早就睡了。

苏星九和池弈骁在书房,他开着手提处理事务,她坐在飘窗上看书,窗玻璃上有晶莹的碎雨点,隔音极好的房间内听不到一点雨声,从窗户看出去,只见到漫天的雨倾盆而下。视觉与听觉的隔离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苏星九喜欢这种感受。

“一个人发什么呆?叫你好几声了。”池弈骁走过来,摸了摸她快长到肩膀的头发,最近她都没去理发,越长越长的头发莫名带出她身上那种有妈妈味道的温柔,这一点还体现他们的夫妻生活上,是池弈骁的新奇感受。

他在飘窗上坐下,长手一捞把她放坐在自己腿上,她就习惯性地窝进他怀里。

像只乖柔的兔子。

“我想起以前训练的时候,专注在一种感官,你知道这个训练吧?视觉和听觉分离,因为看得到而听不到,就会有一种恐慌,想要看得更清楚更多更广,来获得更全面的信息。通过这种方式反复训练观察力和听力,让自己变得更敏锐。”

“嗯,知道,那门训练你成绩很优秀。”

“你偷窥我?”

他低声笑起来,“我老婆的优秀,怎么能错过?”

“呀!”她直起身,双膝跪在飘窗的厚垫子上,眼睛又圆又亮。

池弈骁看得心头一动,抱着她吻,“不仅优秀,还漂亮得不得了,什么表情都好看。”

“啧啧。”她笑得眉眼开花,“你太久没说好话,我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哟,我们家骁爷终于想起来我不仅是平乐他妈,还是一个风情万千的无敌大美人呢!”

他的手往她衣服里走,到熟悉的地方去,“阿星,记忆这种东西是需要唤醒的。”

“哇!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诶?”

“真的?”

“别闹,窗帘都没拉,房间里开着灯,外面会看到的。”

池弈骁本想把她在这里办了,没等真正下手,楼下的大门被打开,书房里开灯按钮附近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提着一把滴滴答答淌水的雨伞,三步并两步从楼下往楼上走。

书房门打开,池弈骁与苏星九都穿着睡衣站在门口附近。

是政河。

他看起来就像是没打伞跑过来的,可见外面雨下得极大。

“老大,星姐,找到麦冬的消息了。”他挑着重点先说,喘了几口气继续道:“老大和门神的猜测没有错,他确实是为了追查威廉的假死,但具体因为什么而迟迟没有跟我们联系,现在还无法知道。我收到的是他的定位消息。”

“在哪?”

“卡拉斯岛。”

苏星九愣了,“他……怎么去卡拉斯岛?”

池弈骁着立刻返身在手提电脑上操作了几下,不一会,gordon的声音传来,“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你那边进度怎么样?”

“一周。实验室搬迁完毕,最快一周内就可以进行,你们随时等我消息就行。你这脸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麦冬在卡拉斯。”

“知道了。三天之内等我消息。”

手提屏幕合上时,整个书房一片安静,只有政河手里的伞,那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把书房的安静渲染得更深。

第二天,苏星九把平乐带去庄家。

“我和阿骁要回一趟蓝海那边总部,顺便到北欧附近玩一玩,大概要走开一阵。外婆,舅妈,你们帮我带下平乐,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庄老夫人乐呵呵把平乐抱在怀里,“这次就你们两个人去?带孩子带心烦了吧?我早跟你说过,和平乐一起住到这里来,有人照应才好。”

庄老夫人喜爱平乐,加上这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她没有多想,只当是两人年纪轻,到底受不了带孩子的苦累。

苏星九道:“本来想带着平乐一起,但他还是太小了,我怕中途有点小毛病什么的。也不用几天,我们就会回来了。”

庄夫人原本听得心里生疑,但看苏星九一脸的平常,也就按下心中的疑虑,“我听说蓝海那边还是很乱,你和弈骁两个人注意安全。”

“嗯,没事的。我和他都不是好欺负的人。”苏星九笑道,她看了眼软软糯糯的小家伙,莫名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不舍,“小平乐,妈妈和爸爸出去玩几天,你不要随便哭哦。”

小家伙刚开始认人,面前几个都是熟悉的面孔,他咿咿呀呀睁着大眼睛,一派天真的模样,像是回应又像是对周围的事情不太在意。

“这家伙,活脱脱是你们小两口的娃娃。”庄老夫人逗着他玩,一边嘱咐说:“你们俩别玩疯了不知道时候,小孩子还是要父母在身边的,早点回来。”

“嗯。”苏星九点头,随即起身,“那我先回去了,还想抽点时间收拾下东西,整理整理。”

“这么快就要走?吃个饭吧。”

“不差这一顿,有的是机会吃。我先走了。”

“诶,路上小心。”

庄太太在门口看着苏星九的车开远,不无担忧地说:“妈,这孩子该不会是和弈骁偷偷商量做什么事去了吧?会不会有危险?”

庄老太太却一反刚刚的慈祥老外婆模样,眉目深沉地叹息说:“她随愫儿,决定的事没有回头的。不管去做什么,她把平乐托付给我们,我们照顾好平乐,等她回来就好。”

“妈,你……”

“真当我老太婆是老糊涂了不成?”

庄夫人无奈笑笑摇头,“哎,大概是我多想了。弈骁和秦眠都不是普通人,都能帮得上小醒,但愿是我空担心。”

说话间,平乐发出呜的一声,扑向庄夫人。

庄夫人把孩子接过来,吻了吻他的小手,“平乐跟妈妈挥挥手,有几天要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哦,今晚看看小平乐会不会哭哦?”

小平乐看着庄夫人温柔的脸,又呜了一声,咯咯笑起来。

第374章 掌舵者

苏星九在上飞机前给唐牧深发了条信息。

她的说辞和在庄家时的一样,但敏锐如唐牧深,不可能感觉不到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她既然没有开口要帮助,最好还是不要贸然出手去做什么,免得不小心帮倒忙。

关机前,唐牧深的回复消息来了,只简单一句话:“注意安全,回来前告诉我。”

接近七小时的飞行,又坐了一小时的车,池弈骁和苏星九才见到gordon。他灰绿的发色变成了灰白,一见到两人就露出个夸张的笑容,显摆他的新形象:“我这发色怎么样?和之前你家骁爷的比,谁比较帅?”

苏星九都没好好看他一眼,就说:“当然是我的骁爷帅。”

gordon大哼一声,“啧,这家教也太好了。earl,你怎么教的?给我说说招数。”

池弈骁笑了:“告诉你,你也是无米之炊,还是说点正事。”

苏星九看着gordon瞬间黑下来的脸,也笑起来。刚刚在飞机上酝酿出来的紧张情绪,被这一通见面调侃给驱散大半。

他们先到实验室看防护服,这件名为“lod”的防护服看起来有点笨重,背上连接着一个四方小箱子。据gordon介绍,它有好几层,一方面为了储存数据,需要一些设备和仪器,另一方面是为了应付深海的水压。

介绍完防护服的详细使用规则和注意事项后,gordon看向池弈骁与苏星九两人,“正常人坐五个小时的车都会觉得累,深海潜水就更不用说了。虽然star对地形更熟悉,但这件衣服,我个人还是建议earl来穿。”

“我没问题。虽然男女确实有体力差异,但我好歹之前受过多年训练。我对tech更熟悉一点,还是我来比较好。”

池弈骁没说话,眉头微皱的样子似乎是在思索,好一阵,他说:“阿星,我去吧。你生完孩子还没几个月,虽然有锻炼,但你自己也感觉得到,差不多是从前的八成。这次潜入只是去探个消息,不是先锋敢死队,不需要紧张。”

“可是……”

“我同意让弈骁去。”秦眠插话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这样称呼池弈骁,“距离上一次收到的封禁集训消息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现在里面的状况是什么样都还不清楚,麦冬也没有更多更明确的消息。但时隔这么久,他才发出一个定位,我猜,岛上的状况可能有点混乱。”

苏星九拧着眉,“混乱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未知,我才希望弈骁去。”秦眠拍了拍她的肩,“不是不让你涉险,是他去的话,更万无一失。”

若放在以前,苏星九就要炸毛了——这是质疑她的能力。

而或许是平乐的降生改变了她不少的心态,如今听到这些,她平和地答应下来,“好,那就这么决定。”

担忧的眼神落在池弈骁身上。

他笑笑,“相信你自己挑男人的眼光。”

凝重的气氛霎时被打破,秦眠深吸了口气,转头就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各位,小爷我先去睡觉了,年纪大,受不住牙太酸。”

gordon也果断转身,“明天早上调试防护服,今天都好好休息吧,回见。”

苏星九开心地哈哈大笑,和池弈骁走回房间,“我挑男人的眼光,全天下就没有第二份的。”

“好,等下好好奖赏下你的好眼光。”

看着他潋滟的笑容,苏星九无奈,“不是说要好好休息?体力活今晚禁绝!”

“你男人的潜力是激发机制,不是休养机制。”

苏星九当然占不去池弈骁的嘴上便宜,但到底都是知好歹的人,晚上折腾没两次就安稳睡下,一直到大天亮。

调试防护服时,苏星九一直在旁边仔仔细细地边看边听,哪怕对池弈骁的能力抱有千百个信心,担心和紧张却不会缺席。确认防护服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没有问题后,池弈骁果断决定,“下午就出发,到达时间应该在傍晚附近。”

黄昏是人最松懈的时刻。

苏星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要不要再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下午出发?”

“没事的。”他温柔地摸她的脸,“在这里安心等我,数据传输和通信不会断。”

“好,注意安全。”苏星九抱了抱他。

出发前,池弈骁对所有的佣兵和下属做了布置,大部分人都放在维护这座实验室和众人的安全上,少数几个开船出发,在海面与他同步。

他们早就规划好路线,根据卡拉斯岛的防护范围,海面的船最多可以跟池弈骁半程。此后,就由他一个人深潜进入,他们停在边缘待命。与此同时,空中还有直升机,由政河负责,一旦出现意外情况,独狼和生门的人都会进行支援。

从各方安排来说,确实是万无一失的布置。

池弈骁出发后,苏星九就回到实验室,怦怦直跳的心随着深海数据的不断传回,渐渐安定下来。

gordon在一旁记录传回的生物样本数据,语气难掩兴奋,“我早就想要做这个实验,一直都有这样那样的条件受限问题。这次,真是天公作美,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天时地利人和,对,什么都到位了。你看看,这些数据非常珍贵,科学的魅力。”

他激动地指着一大串苏星九看不懂的数字和图形,“对人类大脑的认知,是全世界的难题,这个难题只要有几个点被开发被深入,那就是对全人类的贡献……”

滔滔不绝。

苏星九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热情,坐在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她关心的是数据是否不间断地传输,只要不间断就意味着池弈骁那边情况稳定。

秦眠则依然抱着他的手提电脑作业,约莫过去一个多小时,他对苏星九招了招手,“小醒,过来。”

“怎么了?”

“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大堆的家族世系,复杂的树状结构。

苏星九仔细看了看,不少家族她有听说过,“全世界的着名家族?”

“嗯,这是这段时间我和弈骁排查出来的信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做点深入了解。我们怀疑,这次卡拉斯岛的封禁集训跟这其中一个或者多个家族有关系。”

“具体怎么说?”

“简单来说,这一个个的家族其实都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些利益共同体,出于共同的某种更高的利益,有可能会集结在一起做一些事情。比如,当年他们派人杀死爸爸。”

苏星九微愣,“什么?那不是……俄罗斯的佣兵做的吗?”

“佣兵背后就是复杂的势力。这些家族操纵着运转这个世界的那跟杆子,一股力或者多股力,所谓的掌舵者。如果没有他们的默许,俄罗斯那伙佣兵敢出头么?”

苏星九的脸色凝重起来。

第375章 肉包子打狗

“我们认为,最有可能参与到这次封禁集训事件的是这三个家族:洛克,斯坦德和威夫斯基。这三个家族名声不大,其实非常古老,他们根深叶茂,也是在最近的细致调查中我们才发现,其实他们深入在很多领域中。”

秦眠娓娓道来,“包括卡拉斯岛的tech学院,明面上这些佣兵学院都是独立于各个国家政权之外的组织,但其实暗地里给他们提供支持甚至可能操纵着他们的,就是这些家族。”

“你们查到的是,tech背后站着的是洛克、斯坦德和威夫斯基?”

“可以这么说。不过你要知道,我告诉你的是精简后的最终消息,我和弈骁追查这么久才一层一层剥到这个关键信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星九点头,“这些家族藏得很深。”

“对,那他们在拥有绝对实力的时候,为什么要藏得这么深?”秦眠从屏幕上调出另一个画面,是各种世界上发生的事件,写着具体的时间和起因结果,“这些是最近才拿到的资料,事件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其实隐含着规律,你仔细看看。”

苏星九认真看起来。

这些事件大多是世界各国范围内不同时间点发生的“偶然事件”,例如某国的某位科学家突然死亡导致某个项目中断,例如某国的某位大人物失踪导致资料下落不明,例如某个跨国集团的倒台……

它们看似毫无联系,实际上牵扯着“蝴蝶效应”。

而这些事件最终的指向都是那些“掌舵者家族”。

苏星九深深吸了口气,“他们隐秘地用各种方法和手段在掌握这个世界顶尖的资源与技术,还收揽着大量的金钱和人力。这样说来,当年爸爸的研究结果……是被他们窃走了?”

“我想,不是全部。爸他早有预感,在我记忆中,他有一段时间很发愁,每天都坐在书房抽烟,整夜整夜不睡觉。那段时间苏姨一直陪着他,两个人总是在深夜的时候窃窃私语,大概是在商量。之后,他们就开始转移或者说销毁资料。”

这些事,苏星九是没有记忆的,那会她太小。

“这些年,我借生门的力量也一直在关注记忆研究领域的动向。所以关于这点,我可以断定,当年爸他赢了,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他没有把研究成果交付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苏星九抿了抿唇,“那,那批军工资料……”

“你还记得那个初级备份吗?”

“记得。阿骁说过,那个初级备份里有一定的信息量,但是如果按着那个备份进行研究,少说也要二三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达到我记忆里那份资料的程度。”

秦眠点头,“所以他们不会放弃你这个目标。”

“你同意阿骁去做潜入,也是出于这种考虑?”苏星九叹了口气,“你担心我去的话,就是肉包子打狗去了。”

秦眠突然梗了梗,“肉包子打狗这个比喻说得不错。”

苏星九白他一眼,“你们俩光会算计我。”

“你心里算盘少么?就说巴顿的事,你胆子有多肥?竟然敢使唤威廉崩了他老子。”

说到这里,苏星九瞪了眼睛,“你说巴顿的死真的是我造成的偶然吗?”

“目前看来是。巴顿之所以积极争取你,也是出于自保。有枪杆子傍身,就算面对的是实力雄厚的大家族,也能有抗争的余地。”

“那我弄死他岂不是帮了那些大家族的忙了?”

“无所谓。”秦眠一针见血,“你在一个虎狼窝里,死掉一只豹子一只鳄鱼的,处境并不会有根本的改变。”

“说话客气点好吗?”

“我在帮你认清现实。”

苏星九忧愁地叹气,“我感觉这次铺在我们面前的网是一张天罗地网。”

“你的感觉没错。”秦眠笑了笑,“但是,你哥我给你开的是生门。就算我们是孤独的一个小狼群,想要冲出一条生路,还是有门的。”

“这是鼓励打气还是真实的自信?”

“随你怎么理解。”

“那我理解为真实的自信。”

“这才是我的好妹子!”

……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话斗嘴,时间就在不知觉中流逝。

夜幕降临时,池弈骁那头传来登陆的消息,意味着他已经进入卡拉斯岛的陆地。

苏星九紧张地盯着屏幕上传输过来的加密信息,那里显示着他的移动坐标和目前探知到的情况,截止到他进入岛内一小时,传递过来的消息都是“安全”。他行进的路线似乎并没有遇到什么人,也恰恰是这种安静使人心里发慌。

又过去半小时,池弈骁传来消息——“目前岛上均未发现异状,有情况再联系”。

这意思是,没有特殊情况就不再频繁传递消息。

苏星九在理智上理解他的做法,岛内情况未知,他频繁传递消息保不齐会被对方截获或者探知,保险起见,他的选择是最明智的。可情感上,忍不住要担心他。

秦眠握住她略微发凉的手,笑道:“不是说要你相信你挑男人的眼光?担心也是白担心,人都上岛了,这就是刀俎上的鱼肉,只能看情况随机应变了。”

gordon虽然不是特别明白秦眠话里的意思,但总觉得吧……安慰人似乎不是这样的语法?

果然,苏星九白了他一眼,“秦眠,你还是闭嘴吧,好吗?”

秦眠叹道:“忠言逆耳啊。”

苏星九忍着一口恶气继续盯着动向,之后一直过去一个多小时,池弈骁都没有发消息回来,她的心就像是被时针和秒针给一下一下地来回戳着。

两个半小时过去,池弈骁依然没有消息。

苏星九站起身,“我去看看。”

秦眠拉住她,“别乱。这个时候你怎么过去看?除了正面打进去,还有别的办法进入吗?再等等。你别忘了,还有政河在空中待命,如果出现问题,他那边会反馈到信息。弈骁不是乱来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那边确实没有异常情况。”

苏星九拧着眉不说话。

又过去半小时,外面传来直升机的声音,众人连忙走出去,政河正从梯子上爬下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模样的机器,一落地就在上面点了几下,飞快说道:“星姐,老大那头有情况,具体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要带人上岛。”

苏星九果断地回身整理装备,“我和你一起去。”

政河看向秦眠,秦眠知道劝不住就干脆点头,“你们先过去,我安排后方和支援。保持联系。”

这也是最开始说定的分工。

“都注意安全。”

全副武装坐上直升机时,苏星九莫名感觉心里安定下来。比起干巴巴等在那里,果然还是做点什么更好。

第376章 竞技场

卡拉斯岛的上方有雾气,又因为正值夜间,政河做出的最终决定是从水路上岛。比起在空中被当个靶子似的飞来飞去,水路也更灵活些。但为了掩人耳目,政河还是安排了直升机混淆视听。

他们一行人先坐直升机到中程,而后换艇。

让人难以释怀的是一路上的风平浪静,他们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阻拦与攻击。

这是个显然的危险讯号。

上岛后,政河快速对队伍做了分配,他把自己和苏星九划归到同一组,总共分成四小队人,规划路线进行探索,目标是寻找老大和麦冬并安全离岛。

苏星九与政河队伍选的是东边路线,这里通向c区学员的宿舍楼,中间需要越过一个类似斗兽场模样的竞技场——那是从前优秀学员竞技比赛的地方。

政河见苏星九脸色凝重,低声说道:“星姐,别紧张,想想你当初在尼基拉半岛的光辉事迹,这里也差不多。”

“差多了。”苏星九用手肘捅了他一下,“tech学院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啊?”

而且这里正在进行所谓的“封禁集训”,天知道这种集训项目是在以什么方式进行,搞不好这座岛的陆地上还埋着地雷——tech是出了名的狠路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这也是它成为世界顶尖佣兵学院的主要原因。

没下限。

“我这不是安慰安慰你嘛,你看你脸都白了。”

“谢谢啊,我皮肤一直都很白。”

政河笑了笑,做了个匍匐前进的手势。

他们这一小组总共有六个人,每个小组都有“特长生”配置,路径规划、行动反应、统筹计划等都有,政河做统筹,苏星九这次是打手位置。他们一路接近c区学院宿舍,路上竟然没有遇到特殊情况。

苏星九在一处灌木丛里停下,蹲低身子。

负责主要通讯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政河叫他宋文。几人在灌木丛一停下,宋文就拧着眉头说:“信号很差,时断时续,没有任何信息进入。”

“被屏蔽了。”苏星九判断说,“这里是卡拉斯岛,接下来我们能够依靠的也许只有临时应变和默契,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政河对小组里的人都说过苏星九的经历与能力,众人对她的判断无异议。接下来,规划路线后他们决定先往训练场地去探探情况,然而刚起身,就从远处走来三个人,他们连忙在灌木丛里藏好。

那三人从着装判断是tech的b级学员,正在讨论——

“什么时候开始?”

“一小时后,今天的比赛一定很精彩。”

“精彩?那个人什么来头你们知道吗?”

“独狼的人。”

“独狼的人可不好对付,知道为什么叫独狼吗?他们的人,拿出一个来就能做头狼,今天比赛的那个人据说还是……”

三人走远了,后面的话变得模糊,大家都没有听清具体。

政河眯起眼睛,压低声音:“两个可能,要么老大,要么麦冬。”

“是阿骁。”苏星九直起身,“我们去找他。”

“星姐?”政河拉住她,“你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不大好吧?”

苏星九颇显懊悔地叹了口气,“我们失策了,最开始进岛的时候我就应该料到的,不应该分组。以卡拉斯的防卫来说,我们能够上岛,一定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并不想真的阻拦我们。之前我就有怀疑,但是独狼的反侦察水平也不是盖的,才一直没说。”

政河皱起眉,“你是说,他们引我们上岛?”

“说引你们,不如说是引我。刚刚那三个人也不是什么偶遇,而是安排,也许是因为竞技就要在一个小时后开始,他们着急了呢。”苏星九说着,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她挺直胸膛,“就这么走过去,没有人会拦我们。”

政河眸光中露出佩服,“好,听你的。”他对剩下几个人挥了挥手,“跟着星姐走,不要放松警惕。”

果然,接下来的一路,他们谁也没有遇上,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近了竞技场。

离竞技场越来越近的时候,身边开始出现穿着tech学院迷彩服的人,无一例外,他们的衣服袖子上绣着一个类似船锚的标记,仔细看,船锚标记的两个钩子上分别连接着一个人形和一颗心,中间的部分则更像一把剑——这是tech的院徽。

这些人都往竞技场走,他们看到苏星九和政河这一行人,仿似看空气,视而不见地兀自走向目的地。

苏星九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政河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我不该这么莽撞就提出上岛来的。”他看着苏星九镇定的侧颜,“老大一定不希望你这样跟着我们上岛。”

苏星九笑了笑,“看来你对你老大还了解得不够深刻啊。”眉眼弯弯的笑容里都是浑不在意的洒脱,“如果他不希望我跟着上岛,就会把我拦在国内。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总之,目标没有变化,把阿骁和麦冬安全带离这个岛。”

六个人在竞技场的最顶端站定,看向里侧,形似罗马角斗场的圆形建筑内,东一处西一处地站着不少人,乍一眼看去稀稀拉拉的,仔细数一数,少说也有三五百人——他们都是tech的学员。

苏星九低声道:“人少了很多,tech的学员不止这些数目。”她朝四周围看,“a级和s级佣兵居多,有些人身上带伤,难道……集训是要选出最优秀的学员?到底要做什么……”

“星姐,他们也到了。”政河朝着对面的方向努了努嘴,是另外两个小队的人,因为服装不同,在清一色的迷彩服里,独狼的人显得很是突出。

看起来他们也是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来到这里。

陆陆续续的,竞技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和议论声也逐渐变多。部分s级佣兵是tech往届的优秀学员,他们被称为“毕业生”,是已经独立执行过不少高难度任务的人,他们也带着伤口出现。

苏星九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本想和政河说道点什么,但突然一阵响彻云霄的呼叫声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圆形的沙地上出现一个人,他穿着红衣服举着一面黑色的三角形旗子,轻轻一挥——

更热烈的欢呼声在场内响起,圆形角斗场东西两侧的圆形拱门内慢悠悠走出两个人来。从西边走出来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肌肉大汉,少说有两米高,一身厚实紧绷的肌肉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堵墙。

从东边拱门走出来的人则显得逍遥自在极了,他悠闲的模样像是闲庭散步,在那堵墙站定后依然还慢哉地踱步,那堵墙不耐烦地对他发出吼叫声,还比了个侮辱的手势,东边走来的男人仿似没看到,保持着原来的步伐节奏,悠然地走。

他站定后缓缓环视一圈观众席,目光在触及到苏星九这边时停住了。

苏星九骤然感到自己的心漏跳一拍。

她走上前去,由于离得远,依然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容颜。

但不需要看清她也知道,那双看过来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他艳丽的嘴角一定挂着一个妖冶的笑容。

“老大!”

第378章 不是谈判是要求

“秦小姐,你似乎擅长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

苏星九听到声音后笑了开来,“哟,你成人家的头儿啦?混得不错嘛,威廉·巴顿。”

政河眼睛亮了一下,其他几人都默然等在一边,他们也学着苏星九的样子坐下来,但手里端着的枪都没有松懈。

“威胁?”苏星九轻笑,“如果不是你们对我有所求,我这条命真的能对你们构成威胁吗?”

“你还是那么伶牙俐齿。”

“你倒是变了很多。”苏星九长叹一声,“难道你也是真的对我脑子里的东西感兴趣?我还以为,你会在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毫不犹豫杀掉我。”语音里的几丝落寞仿若针尖,从墙上的缝隙中刺入。

对着话筒的威廉突然梗住。

他感受到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是从毛孔渗入,这个女人明明在说着对她自己而言很危险的话,可语调里的落寞却仿佛恶魔,在侵蚀掉他对她的恨意。

一个声音在回响——

“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他独立的人格,哪怕他的人格是绝对的趋利性人格,这也是一种独立人格。而不是,被父亲吩咐摆布的人生。”

这句话,他始终无法忘记,多少次梦回,都是那一声枪响与这一句话的轮回。

“原来,杀人凶手会认真记得自己杀过的人啊。”威廉沙哑着嗓音道,“这么看起来,你脑子里的东西确实很重要,记得不少事呢。”

苏星九轻轻一笑,一阵沉默后,她说:“丽莉死了。”

说完后,又是一阵沉默。

威廉冷漠道:“丽莉是谁?”

“一个我还蛮在乎的人。”

“那她可真是死得好。”

政河听着,难以抑制地举起枪,他想往墙壁上打,但又觉得这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质的墙壁百分百是个坑,搞不好把子弹弹回来,于是作罢。

“好了,到此为止,我们的叙旧应该算结束了吧?”威廉的声音带出上扬的意味,“接下来,该说点正事了。”

“你说。”

“这里,是一个狩猎场。”威廉的声音里带着奇异的兴奋,听得苏星九一阵不适,“现在正在进行第二场狩猎,你也看到竞技场的竞技了,只有在那里胜出的人,才有进行狩猎的资格。”

宋文坐在一旁小声问道:“输的人会怎么样?”

“输的人?哈哈哈。”不知道笑点在哪里,但威廉的笑声丝毫不让人觉得他是真心,“你们没看到吗?那个断了脊柱的人?竞技场的输家,就算没有当场死亡,也是个废人。”

苏星九轻轻拍了拍宋文的肩膀,他身材瘦弱,让人莫名联想到小诸葛。

“所以,还是刚刚的说法,我们六个人当中只能出去三个人。”

威廉又笑起来,“怎么?你以为凭借我们两个的旧交情,这件事就有商量的余地?想不到你还有天真的一面。”

苏星九握着枪站起身来,她略略一扫,看到房间的四个角落都装着摄像头,依次对每个摄像头看去,威廉就感觉她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明明被囚在房间里的人是她,却依然能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女人说话了,“当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提的并不是一个可供商量的点子,而是必须做到的要求。”说话间,她打开手枪的保险,子弹上膛。

“你总是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同样的招数竟然不会腻,还是你又在展示你的天真了?”

“走第一步路的时候就要学会预判后面的五步,如果我相信你们的规则并顺从,那才是一种天真。”女人说话时,嘴角勾着冷然又浅淡的笑,那种笑容使威廉恍惚,好似看到早先竞技场里的那个男人。

他们两人……真是像啊。

思绪刚走到这里,女人就又说道:“其实我们大家都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就算我的脑袋里存储着重要资料,那也不是唯一的东西。大不了,过上二三十年,它们依然会在某个科学家的手里再次出现。”

“你认真的?”

“我跟你说过吧?我喜欢独立人格。那种感觉好像终身要被人摆布的人生,我早就过够了。今天结束还是明天结束,没有什么区别。”

威廉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一面沉声道:“你一向擅长吓唬人。”

话音刚落,他只看到女人轻轻一笑,以极快的速度对着四个摄像头砰砰开枪,四个屏幕上渐次出现雪花,但声音还没有断。

就在威廉冷笑着站起身时,他听到了第五声枪响。

随即响起的是政河的叫声——

“星姐!”

与此同时,坐在竞技场“休息室”里的池弈骁像是被奇怪的东西牵引,他抬头看向室内唯一的窗,窗外是娇艳的日光。

似乎有听到连续的枪声,闷闷的,又远又近,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于是他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不是枪声。

在竞技场时,他一眼就看到苏星九和政河他们了。可能感情的副作用就是这样,哪怕在呼吼的人群中并不显眼地站着,他视线扫过去,首先捕捉到的就是她。

一身黑色的劲装,快要及肩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个小辫子,他们应该是一路隐匿身形进来的,脸上涂了些颜料。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应该是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却好似能看到她炯炯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信任。

他们一定会来的。

因此他才愿意接受这里的“狩猎规则”,现在才会坐在这个只有一扇窗的特制“休息室”里。

他需要把这里的“游戏”推进到“狩猎”的阶段,从而获得短暂的行动自由,再与苏星九、政河他们会合见面。

不知苏星九他们此时在面临什么,但鉴于她特殊的身份,安全是肯定会被首要保证。只是这种安全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就说不好了。

难以克制心中不断滋生的担忧,却又无能为力,池弈骁始终保持着同一种坐姿靠在墙面上,他飞快地思索。

就在他刚好想出个点子的时候,门被打开。

威廉站在门口,表情生硬且态度冷漠,“起来,‘木星’找你。”

“这么没礼貌的么?”男人开朗地笑起来,一动没动,“我可没想要找他,不过既然他想要见我,我同意了,请他进来。”

威廉瞪着眼睛,“是要你去见他!”

“不去。刚打完架没多久,我挺累了。”

这个混球男人大概有一种天生的让人讨厌的能力,威廉深深吸了几口气,冷笑一声,“那如果我说你的女人出事了,你还累吗?”

话音落下,一道与方才迥然不同的凌厉视线有如刀子一般射在威廉身上。

第379章 “木星”

“木星”是一个带着小丑面具的男人,中等身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

他是“高层狩猎者”之一,如果没有猜错,这帮玩“游戏”的混球应该是那些掌舵者家族里的人——在那种家族里,总是很难出现身心健康的孩子。

池弈骁对他的真实身份没有好奇,他只关心他关心的事。

“她在哪里?”

木星的声音略显沙哑,他把一个敞开的小盒子推到池弈骁面前,摊了摊手,“这个问题,我和你一样疑惑。”

小盒子里是一颗子弹,子弹上有血痕。

那些枪声是真实的,而且是苏星九打的!

他暗中深深吸气,镇定心神后才仔细看到子弹上的血痕,分布得有些散并且血量有限,应该是擦着身体飞射而去,它没有被打入人体。

松了老大一口气。

池弈骁的神色稍缓,语气淡然道:“我的行动一点一滴都在你们视线范围内,进入这里后我有没有跟外面的人联系,你不知道么?”他勾起唇角,“如果我对你们的能力没有误解的话,独狼的人进岛就是你们故意牵引的,现在人丢了,竟然找我?”

木星的面具是一整面的类型,但在五官处的地方应该使用了特殊材质,早先秦眠提过一嘴,有一种新合成的化学物质可以做到木星面具的这种程度——浑然一体的面具,但他可以透过面具看到外面,这种物质还能够承载信息传输,但传输量非常有限。

就像独狼信息库的机器狗,可以记录的信息是骨骼、容貌和部分dna序列,除此之外的更多信息就无法承载了。

池弈骁在说话的时候发现他面具的五官处有细微的光亮闪动,应当是在记录并传输信息,他见过木星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根据这几次会面的判断——木星的面具记录的是对话时的信息。

但说的话有什么记录的意义呢?

用录音笔不是更加简便吗?

因此,池弈骁推断,木星的面具更大的作用是记录对话时的其他信息,也许包括音调、神态、眼神甚至是脸上的肌肉动作等等,所谓的微表情判断对话的真实程度。

这种事,放在以前,他大概料想不到。

心理学的东西,他多少带有偏见,总觉得有一半都玄玄乎乎的,听起来怎么说都是道理,实际上又很难印证准确性。都是这两年里,托了秦眠的福,他研究记忆也涉足心理,常常有事没事和他说道苏星九的心理。

借着分析自己的老婆,池弈骁学到不少心理相关的东西。

他说完后,那个面具上的细微光亮又开始闪动,约莫七八秒钟的功夫,木星说:“你的人在这座岛上迷失,那么……最好是不是由你去找回来?”

“找回来做什么?”

“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这场狩猎游戏的胜出者才可以提要求。”

“我没记得和你们达成过这样的共识。”池弈骁轻笑,“我要带走我的人,但他到底是不是在你们手上,我还没有看到。之所以愿意留在这里陪玩什么……狩猎游戏,只能解释为,到目前为止,我的耐心还不错。”

“早就听说独狼的earl是一个狂妄的人,你果然名符其实。”

“这种毫无诚意的夸赞就省省吧,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你真的不想去找你的人?”木星的嗓音里流露出困惑的意味,“我可以对规则做稍加的改动,两天之内你找回他们,我就让你看到麦冬。”

“没诚意的交易我从来不做。”池弈骁背对着他,勾起唇角,“但看在你有那么一点点智商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你找不到的人恐怕是秦醒带队的那几个人,但上岛的小队不止他们。你可以把其他小队的人抓起来,挂在那种非常显眼的地方,每天用广播通知全岛,秦醒小队的人如果不自己出现,你就一天杀一个。”

“……”

“我估算着不出三天,秦醒就能出现。”

木星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他的表情和此时威廉的表情差距应该不大。威廉整个脸都有点扭曲,瞪向池弈骁的眼神带有一种正在看精神病的意味。

这个男人刚刚是说了一通仔细又具体的坑自己人的计划吧?

重点是他明明知道他的自己人总共也就二十几个,竟然毫无思想挂碍地把他们往绝路推。

木星沙哑着嗓音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池弈骁双手一摊走向门边,“这个建议你爱用不用,但我良心提醒一下,这是个值得考虑的好主意。”

说完,他兀自走出门,回到了那个牢房一样的“休息室”。

木星深深吸了一口气。

威廉道:“他的精神病应该是不会好了。”

木星虽然也同意这个观点,但到底没说,沉思一阵后,他挥了挥手,“先都别动。他既然把这种点子说出口了,就代表他有后招,要是真的那样做,也许就进了他们的圈套。”

内心里不愿承认这点,但威廉不得不点头答应。

池弈骁就算自愿走进他们的陷阱里,也不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猎物看待。

“怎么连个女人都应付不下来?”木星不由地责怪威廉,“你该不会还对她念念不忘,故意放走她的吧?”

威廉骤然粗了脖子,阴沉着脸说道:“那就由我来负责实施刚刚池弈骁说的建议,三天之内,我把秦醒带回来。”

木星丝毫不显出生气的样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一反刚才的沙哑声音,他此时的声音偏尖一点,乍一听,还有几分少年感,“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威廉冷哼,“那真是遗憾,我和你的笑点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可是现在,找不到人,巴顿先生是否该做点什么呢?”

“不管躲在哪里,他们没有出岛是肯定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提早下一场竞技的时间,只要姓池的还会在竞技场出现,那几个人就一定会出现。”

木星没有理解威廉的思路,“你是说他们暗中有联系?”

威廉看了小丑面具一眼,“那女人很在意池。”

木星微微一愣,颇显讶异地说道:“一场比赛有那么重要?那女人果然不一般。”

威廉突然就觉得,世界上的精神病还挺多的。

这特么是看比赛的事儿吗?!

第380章 别急,先喝口水

这是一处毫不起眼的小丛林。

政河几人跟着苏星九在这丛林里坐下有十分钟了,还是没有太多的真实感。他一贯知道苏星九做事不按照套路出牌,可在刚刚那样的一个密闭空间里,无论如何想不到,她会选择优先突破重围。

明明是拉锯谈判的氛围……

说变脸就变脸,直接朝摄像头开枪,政河还算是反应速度快,帮着开了一枪,剩下四个人里有一个人开了一枪,苏星九一人打烂两个摄像头。刚松出一口气,她第三枪就对准了她自己的脑袋。

政河肝胆俱裂。

一声“星姐”喊出去才发现子弹擦着她的后脑勺飞出去。

来不及查看她的伤势,门已经被打开,苏星九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门口,空气里只留下她低声的一句“突破”。

于是,从他们冲出那扇门开始直到现在跑进这个不知道具体方位在哪里的小丛林为止,一小队的人基本都是靠训练出来的本能行动,脑子几乎是完全放弃思考与判断,一门心思只跟着苏星九动作。

政河又缓了几分钟,才从随身带的一个小袋子里拿出包扎用的绷带和消炎止血药,他摸了摸苏星九后脑上的伤口,血和头发混在一起有点结块,“星姐忍一下疼,我先给你消毒。”

消毒、止血到简单包扎,苏星九一声没吭,但额头细密的汗珠和她微微发白的唇色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状况。

她朝他嫣然一笑,“好久不练,生疏了。”

政河苦着脸,“在老大发现你这个伤口之前,我希望它光速愈合。”

“怕什么?我保你,他不敢找你麻烦。”

苏星九笑起来还是有些少女的神态,其他几个队友看到就感到奇异——总觉得自己是被一个小女娃娃给领导了。

“接下来怎么说?”

苏星九按住正在定位的队友,“这里是卡拉斯的学院外地带,以往训练,偶尔的时候会过来这里进行丛林战。这边地形比较复杂,生态情况也未知,每次的训练都会有可能出现伤亡。但tech很乐意学员在这种地方训练,优胜劣汰,能从这里走出去才是有实力的佣兵。”

“定位不到。”拿着定位器的队友叹了口气。

“这一带都是信号被屏蔽的地方,危险的地方也有它安全之处。”苏星九看了眼手表,“还有两三个小时就会天黑,我们集体行动,先探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出来。”

几个人一边仔细查探周边情况,一边低声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他们这一小队的人冲出来了,但同时上岛的人还有近二十个,他们的情况完全未知。根据威廉透露的信息,这个岛上正在进行的“封禁集训”,本质上大概跟从前的淘汰训练差不了太多。

首先通过竞技场筛选优秀学员,这批优秀学员再进入到一个设定好的圈地里进行下一级淘汰,威廉把这种淘汰训练称为“狩猎”,这一点使苏星九心里感到很是不舒服。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星姐,有个小房子。”

政河几人停下脚步,他们在一处小溪附近,嶙峋的石头把溪流切割得弯弯扭扭,石头底部的青苔与野草蔓延向上,乍一看,很有荒凉的意味。那座小房子就伫立在这些石头和溪流的后面,木板搭建,瞧着有些年头了。

苏星九皱起眉,“这里不像是我们之前做野外训练的地方,训练场没有这种房子,也不可能有。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房子?”

政河挥了挥手,“我去探探情况,星姐和宋文在这里后援,其他几个人跟上。”

苏星九和宋文一人占据一边,躲在石头后面观察四周围情况。因为房子的不寻常,丛林的静谧莫名带上诡异的气息,两人都有些紧张。

突然,踩断树枝的清脆响声在左前方响起,苏星九的手指慢慢扣紧手枪,两秒钟的判断,她骤然起身,举起手枪就要打向来人——

“星姐!”

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出现了。

宋文忍不住轻叫出声:“麦冬大哥……”

苏星九仔细打量麦冬,算起来,他消失一年多了。这会,他穿着tech学员的迷彩服,比往先黑瘦不少,像是在东南亚或者非洲经过严酷训练的特种兵,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精干又强悍的气息。

从前的麦冬……是颇有些小白脸气质的。

苏星九莫名红了眼睛,“冬哥?”

麦冬朝她露出个爽朗的笑容,四周围一环顾,压低声音,“跟我来,政河他们几个人都在屋子里。”他的手在宋文肩上用力一拍,“小子,一年多不见,长大不少,有长进了,老大肯带你出门。”

这是一个简单不过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和最简单的洗漱用具,没有桌子,却有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不少打猎用的工具,还有一个鹿头挂件,积着厚厚的灰尘。

政河和其他几人都坐在床边,脸上的表情难得松快。

“这是怎么回事?”

“星姐,别急,先喝口水。”他拿出一个洗得不怎么干净的杯子,不好意思地挠头,“条件有限,你别嫌弃。”

苏星九看也没看就喝了几口水,又朝剩下几人扬了扬杯子,“你们喝吗?”

“我们不碍事。”政河摆摆手,“外面有小溪,随便喝。麦冬,你先跟我们说说情况。”

麦冬笑了下,“怪我,我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虽然也挺提心吊胆的,但这里多少还算安全,和你们状况大不同。别着急,我慢慢跟你们说这一年多的事情,也不说多,情况特殊,我挑着重要的事情讲。”

政河让出一个位置,让苏星九坐在床边。

麦冬拉了把椅子坐下,“最开始我是追着威廉去的,当时只是觉得有点问题,不放心,以为没有什么大事,就没跟你们打招呼。但是后来,我在威廉墓地附近的一个社区里看到他了,以为看错,连着跟踪好些天,才终于确定他没死。”

果然是这样。

苏星九点头,“那之后你怕有猫腻才没通知我们,继续追查?”

麦冬笑笑,“也不能说没有通知。威廉动心思去你们住的地方装监控,是我故意怂恿的。他被巴顿囚禁,与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当时巴顿的眼线看得太紧,我不敢接触他过多,就打通了其中一个保镖,威廉对星姐……呃,总之他上钩了。”

苏星九眼睛晶亮地笑开,“冬哥威武,后来呢?”

第381章 狩猎游戏

“后来的事我是真的没料到,你和老大竟然不知道怎么使的手段,让威廉杀了他的父亲。当时枪声响起,我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完全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敢按照之前我自己的计划,偷偷上船跟你们汇合。”

“原来那时候你在附近!”苏星九叫起来,又挠着头坐下,“其实当时我也没想什么,就是一时兴起。”

在座的人都露出悚然的表情。

这种“一时兴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麦冬梗了梗,继续说道:“因为情况突变,我就没敢立刻跟你们联系,决定还是先暗中观察情况。所以,那时候眼看着你们的船走人,没有联系。没想到,这之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后边彻底跟你们断了联系。”

苏星九神情严肃,“冬哥,不要倒叙。”

“好,好,我接着说。”麦冬朝空着的水杯看了眼,舔舔嘴唇继续道:“巴顿将军死后的大部分事情,你和老大应该都知道。其中有一点引起我注意的,是威廉的情况。他应该掉进星姐你的陷阱了吧?”

“嗯。”苏星九把那件事详细说明了。

麦冬点头,“我猜测就是有猫腻。在那种被蛊惑而杀掉自己父亲的情况下,威廉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他竟然没有满世界找你寻仇,反而找不见人,躲了起来。当时我考虑到,威廉的存在无论如何是一种隐性威胁,老大也一定不会放过,就干脆盯死他查起来。必要的话,我是考虑把他杀掉。”

苏星九一直以来对麦冬的印象都是“朔漠那个好欺负的经理”那一挂,故而在听到他说这些事时,一度有种对不上号的错觉。

想来也是错误的印象——能做池弈骁左右手的人,杀伐果断的魄力是肯定有的。

“但没想到,我盯着他查,竟然摸到了卡拉斯这条线。他并不是主动藏起来,而是被斯坦德藏了起来。”

“斯坦德?”

“对。斯坦德,洛克和威夫斯基,这三大家族听过吧?”

苏星九点头。

“斯坦德表面上是一个酒商、房地产商等等的多栖富豪家族,实际上掌握着比巴顿更肥厚的资源。他们瞄上威廉一定有理由。据我估计,他们从威廉那里得到了关于星姐你的信息,而与此同时,大概有别的交易,使得威廉心甘情愿地加入他们的某种计划。”

这一点,在进入卡拉斯岛后,苏星九多少有感觉。

她和政河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就是从那条线一直跟踪,来到的这里。半年多以前,这里还没有封禁,我进岛时谁也没注意到。但后面整个岛的边界突然戒严,不少地方都安装上了信号屏蔽器和这样那样的其他装置。我摸索了两个月,才发现这座岛上正在进行一种他们称为‘狩猎游戏’的事情。”

“游戏规则是互相残杀后的胜出?”

“有点这意思,但不全是。”麦冬脸色凝重起来,“目前为止,我能确认的是,这个游戏涉及到三大家族的许多人,甚至还包括其他的家族。从前在独狼我跟着老大见过不少重要家族的人物,我在这里,也见到了一部分。”

苏星九皱着眉,“你是说那些重要家族的人也参与游戏了。可是,在tech锤炼过的佣兵,无论是哪一轮的优胜者,都可以说是排得上号的厉害人物,举个例子,比如撒曼这样的战斗力,那些家族的公子哥们能狩猎到他?不现实。”

“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说这些家族里的公子哥和小姐们,又出现一个两个的高战斗力,倒也不稀奇。但如果参与人数达到一定的数量,那……这种狩猎就不太可能是本人直接参与战斗的狩猎了。”

政河瞪大了眼睛,脱口道:“该不会是赌马那种性质?让优胜出来的人互相打斗残杀,押赌注看输赢?”

麦冬深深吸气,随即缓缓点头,“这也是我的猜测。”

“什么鬼!”苏星九刷地站起身,“这些人……还说是重要家族的人?都受的什么破教育!这和以前那些站在斗兽场上看热闹的混球有什么区别?”

政河暗暗叹气,“星姐,你不觉得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竞技场和斗兽场根本就没有本质区别吗?”

苏星九想否认,又无从否认。

她曾经生活在这座岛上,在佣兵训练时,那个竞技场的作用并不是“观兽斗”,而是真正的战斗切磋场地,会有不同程度的伤情,但极少死人。每一个优秀的佣兵都是tech豢养的下蛋鸡,他们不会希望有人死在那个竞技场上。

因此在苏星九的概念里,那个竞技场甚至和战士的荣耀这种名词挂钩,是一个让人感到无限压力又同时忍不住隐隐生出向往的场地。

然而此时,它是个冰冷又可笑的斗兽场。

所谓的战士互相厮杀,等着进入下一个环节的厮杀。而这种残杀与争斗对他们自己而言,几乎毫无意义,他们甚至比猪狗还不如,只是在表演血腥的杀戮,也许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押着什么样的赌注。

一杯酒,一箱钱,一份合同或者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想到这点,苏星九似乎能理解到撒曼那种冰冷状态的缘由。

他一定知道内情且被监视或被控制了,哪怕之前他被唐明德挟制阴她,苏星九都未曾想过他会真的背叛伤害自己。但这次看到他,气场的迥然不同,使得苏星九下意识地当他作路人看。撒曼呈现出那种状态,其实也算是在给苏星九传递信息。

念及此,她又稍感欣慰,但忍不住担心一直没见到的fiz。

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

小屋里的气氛有一段时间的凝固。

天色暗下来时,麦冬和政河商议出去找吃的,他们带走两个人,其余的人都留在小屋。苏星九听着丛林里东一声西一声的虫鸣,脑海中浮现出白天看到的池弈骁,他一定还会继续在那个竞技场与人“竞技”,可之后呢?

他们会让他做什么?他之所以愿意在那个竞技场里,对方是拿捏着他的什么把柄?

是她吗?

应该不是。

他比她更先进入卡拉斯岛,对方不可能把一个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筹码拿出来和他谈判,池弈骁不会那么蠢。

那么他接受竞技场的原因就只剩下麦冬了。

可现在麦冬已经跟他们汇合,接下来是不是只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池弈骁就好?他们就可以开始筹划离开这座岛。什么见鬼的狩猎游戏,就让那些混球玩去吧。

这个世界的人渣根本死不完。

第383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也许是错觉,丛林的夜晚静到呼吸可闻。

麦冬黝黑而颀长的身体隐在夜色里,颇有天人合一的感觉。苏星九在稍远处的大树干后和政河对视一眼,听到喘着粗气的男人声音在夜色中交织。

麦冬低沉又警惕地与来人说道:“你们是谁?”

来的是两个男人,身材胖瘦与高矮都差不离,远远看去只觉得健硕强壮,其中一个男人说道:“跟我们走,你就会知道了。”

“如果不呢?”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说完,麦冬和那两个男人对峙了约莫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直起身摊了摊手,“那走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们。”

那两个男人似乎愣了一会,接着轻蔑地笑起来,“你真是会做人。”

三个人几乎没有交锋就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苏星九放松紧绷的身体,在树干旁一屁股坐下,“冬哥竟然是那么识时务的人吗?我还以为会有一场打斗。”

“不值啊。”政河理所当然道,“明明知道打不过,扮什么纸老虎啊?而且这是人家的地盘,最可能的结果是多流点血,多几条疤而已。”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话说回来,多几条疤也挺有男人味的是不是?”

苏星九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政河和麦冬能够成为池弈骁的左右手,是有深刻原因的。

他们都算是一个频率上的奇葩,互能相容。

“星姐,接下来怎么说?”

“好好睡一觉,明天去竞技场看比赛。”

“搞半天从虎口逃出来,还是要回去?”

“是啊,在虎狼窝里,死掉一只鳄鱼或者是豹子,都改变不了我们是可怜的小兔兔的境况。”她想起秦眠,握紧手中的小金属球,此时的金属球泛着银光,“这东西已经模拟了麦冬身上的定位系统,等下看看他被带去什么地方,按照我的估计,他们是为了威胁阿骁才要把麦冬抓在手里的。”

政河点头,“我和你想的一样。目前这情况,不管怎么说,我们还算是有一点先机。他们不知道我们和麦冬已经碰头,还拥有他的位置信息,起码可以比老大先一步知道,他会被关在什么地方。明天去竞技场,你有什么计划?”

“没有。”苏星九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走一步看一步,计划都是虚的,鬼知道这岛上还会发生什么事。”

政河目瞪口呆,“星姐,你这也太随意了吧!”

“没有计划可定啊。你瞧瞧眼下这情况,我们跟外面无法联系,又人手只这么一点,武器显然也不够,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你想那么多干嘛?就算想出个计划,能执行啊?”

虽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政河还是不愿引颈就戮,“再挣扎挣扎,总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吧?”

“不费那个脑子。”苏星九摇头,“不如好好睡一觉,明天去竞技场看到阿骁后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我觉着吧,你这老大一肚子馊主意可能还没发挥出来。”

“你也有这感觉?”政河跟上她的脚步,往那小屋走去,“可是老大在进岛之前完全没有说过这方面的计划,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基于‘探岛’的目的,现在都不知道深入到哪里去了,不见底啊。”

“所以说计划有什么用呢?”苏星九笑笑,“安心睡觉吧。”

政河无奈,看着苏星九像回家一样走进那小屋,招呼剩下的四个人该吃吃该睡睡,越发觉得她的行事风格和老大极其相似。但说不好,她是被影响的还是说本性如此,政河更偏向于她本性如此的结论。

人终归是一种很难被改变的生物,只是在越活越像自己而已。

卡拉斯岛上的气氛紧张又凝重,而远在大洋彼岸的c国却是一派和宁。

似乎所有人都有点心照不宣——苏星九和池弈骁的“国外旅行”肯定是假的。但这两人的经历与所处环境太过特殊,他们似乎并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如好好把平乐照顾好,等那两人回来。

平乐每天都在一大波人的细心呵护中感受着“天之骄子”的待遇,却总在每天睡前的时候闹腾大哭,谁哄都没办法,像完成任务似的,必须要卯足劲儿认认真真哭上半个多小时。

他一定是想爸爸妈妈了。

也许现在的他并没有“爸爸妈妈”的概念,但是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气息却能够被初来乍到这世上的他所深深记住。因此,哪怕庄夫人从苏星九和池弈骁住的别墅里拿来他们的衣服盖在平乐身上,这孩子也不买账。

才多大,就继承了爸爸妈妈的猴精和固执。

奇异的是,平乐和唐牧深的气场比较合。每次他到庄家来做客,平乐被他一抱就会安安静静,睁着一双和他妈妈有七八分相似的大眼睛,一边吃手一边盯着他看,有时还会咯咯地笑起来。

唐牧迩觉得这是非常显见的颜控遗传——苏星九从前就是个没脸没皮的颜控。

小家伙接触的这些人里面,颜值上只有唐牧深和庄皎月特别突出。但是,庄皎月抱平乐时,平乐并不会又笑又乖,他兴致高的时候只在她身上撒尿。

于是,庄老夫人认为,这是“奇妙的缘分”。

什么事情,解释不清楚的时候,说是缘分,基本没有人会反驳。唐牧深抱着平乐时也有这样的感受,看着小家伙软萌软萌的脸,尤其是他咯咯笑的时候,治愈感极其强烈。

这家伙不知道随了谁,苏星九和池弈骁在小时候都不是这种“弥勒佛”的性格。

庄老夫人见此情景,难得松口:“要么,今天牧深带平乐回去睡。我瞧着他每天睡前都要哭上一哭,要不了多久,嗓子都得坏掉。你今晚带平乐睡,哄哄他,他这么喜欢你,看他给不给你面子。”

唐牧深对平乐睡前的臭脾气有所听闻,当下就答应:“行,我今晚带他睡。”

下午,唐牧深就抱着平乐去了公司。

高大伟岸的男人,一反从前的冷眼冷面,神色颇显温柔地抱着一个奶娃娃从门口走进来,这个场面非常震撼到唐氏大厦的员工,但没有人敢说什么。

只有严沛沛在电梯间遇上两人,立刻甩开手里的文件,“来来来,平乐让沛姨抱抱。”

唐牧深拒绝,大手把平乐捂在怀里,头也不回往总裁办公室走,“报告和表格交上来了?给孩子树个榜样,先把事情做完再玩。”

严沛沛对着唐牧深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回到自己办公室。

唐牧深把平乐放在沙发上,他原想哄他睡一会,自己先处理公司的事务,但看着他炯炯的眼睛与带着笑意的小脸蛋,就觉得公司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他坐在沙发上陪平乐玩,挥挥小手,动动小脚,一个不爱说话,另一个还不会说话,却两人都乐在其中。

唐明德打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天伦之乐的场景。

第384章 平乐随妈

一瞬间,他的眸光中露出混乱的意味。

唐明德虽然姓唐,但他在唐家完全是“编外人员”的地位,唐老爷子碍着一条血缘关系没有对他下狠手,却也不会管他。他回国后在唐氏集团坐了个闲差位置,起初还有点“搅屎棍”的气势,后来在那一次聚餐被池弈骁和唐牧深收拾一顿后,不知怎的,蔫巴了。

唐牧迩几次提到,唐明德一定在有事没事窝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吸毒,可唐牧深懒得管这种事,这位“大伯”就算是吸毒吸到猝死,他保不齐都不会及时去收尸。

每次想到为了维持唐家的颜面就要给这种人收拾烂摊子,唐牧深的心里都窝着一股火。

现在他不敲门就直接进来,唐牧深想也没想就叫了声:“许承。”

约莫两分钟的沉默,许承急匆匆从后面走过来,“唐总,抱歉,我去楼下的营销部布置事情。”他站到唐明德面前,“唐经理,现在唐总不见客。”

“不见客?”唐明德轻哼,目光落在平乐身上,“那是私生子?”

唐牧深眸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出去。”

唐明德不买账,一个箭步上前就从兜里拿出两个眼珠子,他带着一脸险恶的笑容把眼珠子丢到平乐面前。平乐正坐在唐牧深腿上,那眼珠子就卡在他的肚皮和大腿间。

许承见状连忙拨了个号码:“保全,到总裁办公室。”

唐牧深抓起那眼珠子就要往垃圾桶里丢,没想到平乐手脚挺快,肥嘟嘟的小手摸到那血红色的假眼珠子,好奇的目光盯着看起来。

唐明德眼睛一亮,趁着保全还没到,他又蹲在平乐面前把自己眼睛里的假眼珠子挖了出来,拿给平乐的时候,领子被唐牧深揪住。

“滚。”森冷的逐客令。

唐明德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平乐看。

平乐看到多出来的眼珠子,一脸淡然,晶亮的大眼睛盯着唐明德那黑洞般的眼眶看,看了两秒钟,肥嘟嘟的手就伸出去。他大概以为唐明德眼眶是能够产出眼珠的新奇玩意儿,小手巴在他眼皮与眼睛边上,好奇地把小指头往里戳。

唐明德一愣,怪声怪气地说道:“你跟哪个女人生的儿子?小畜生将来有出息,是个狠料。”

唐牧深单手抱着平乐站起身,那假眼珠子就噗噜噜地滚到地上,健硕有力的长腿一伸,皮鞋踹在唐明德身上,他不意跌到地毯上。

“你敢踢我?”

说话间,保全已经到门口,许承让他们把唐明德架了出去,那家伙不满地大吼大叫,形似癫狂,许承干脆把他嘴塞住。

门关上后,唐牧深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平乐。

小家伙对刚刚发生的动荡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意味,接收到唐牧深的视线,又咯咯地笑起来,口水挂在嘴唇边,两只小肥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拍手的姿势。

“呜哇……呜哇……”

唐牧深忍不住笑起来,凑近平乐,小家伙像是有感应,也凑近他的脸,两人的脸碰到时,一种奇异的治愈感盈满唐牧深的全身。

“胆子这么大,随了谁?”他低声笑,“随你妈妈,还是你爸爸?”

小平乐还是只会呜哩哇啦地叫。

下班时,唐牧深带平乐回家,庄老夫人找来的月嫂掐着时间点等在他别墅门口,提着一堆婴幼儿用品。

他朝她点头,“麻烦了。”

“不碍事的。”月嫂看着平乐笑,“老夫人让我过来帮点小忙,有些小事情您也许不太熟练。除了这些,我也帮不上别的忙,小少爷和我不亲,他不认我的。”

唐牧深抱着平乐进门,心里想到,这种苛刻的“认人法则”似乎是随了苏星九。她也认人,小时候在半山别墅就是那样,只认他一个,偶尔几次牧迩过去,都得碰一鼻子灰。现在想想,当初牧迩和她熟络起来,是花了老大一番心思并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慢热又固执,平乐随他妈。

入夜时,月嫂熟练地给小平乐准备吃的,换尿不湿,把一切细致的小事都打点得井井有条,手脚也很麻利。唐牧深不由地衷心佩服。

结束时,月嫂看了眼时间,八点不到,“小少爷睡得晚,差不多这个时候总会哭。唐先生您担待一点。”

“嗯,谢谢你,知道了。”

“我在楼下,有事您叫我。”

“好,辛苦。”

月嫂出门后,唐牧深颇有点期待……平乐夜夜哭,今天呢?他上前抱起他,胖乎乎的小脚软萌软萌地搭在他小臂上,两只小胖手有点依恋地扒着他的肩膀。

“平乐,该睡觉了。”他轻轻说。

平乐没理他,兀自在他肩头趴了会,突然开始抽鼻子,就在他把平乐放到床上的瞬间,小家伙声嘶力竭地开始哭起来。

果然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啊。嗯,这点应该是像池弈骁。

唐牧深对哄孩子没有任何经验,唯一知道的是下午在公司临时抱佛脚搜到的资料,现在只会抱着他在房间里踱步。但平乐根本不看他,闭着眼睛哇哇哭,眼泪水汩汩地从眼睛里流出来,怎么哄都不肯睁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唐牧深开始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平乐,乐乐……别哭。”他搜肠刮肚也没说出点像样的话来,想起之前在庄家看到的女人们哄孩子的场景,突然觉得那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技能——柔着声音跟孩子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哄人话。

楼下的月嫂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苦笑着摇头,听了一阵,手机响起,“喂?老太太您好。啊,嗯……正在哄呢,也哭了。小少爷这脾气啊,是个倔强的男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一只耳朵听话筒,一只耳朵听楼上,“噢好的,其他都没问题。啊,老太太,您等等再挂,我听着小少爷没哭了。是,没有,没哭了。嗯,只哭了十来分钟,看样子是唐先生给哄好了……好的,有事联系,您早点休息。”

房间里,唐牧深睡在平乐旁侧,心中无比自豪。

小平乐倒是真给他面子!

转念想想,按着辈分来排,这红着脸睡着了的小家伙似乎是自己的……

嗯,堂弟?

这个词语在脑袋里山路十八弯地转了好一阵,他蓦地感到心口有点堵。一口恶气都出到白天见到的唐明德身上,要不是那王八蛋做事没点人样,唐家的辈分能让乱成这样?

正想着,开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是许承的电话。

“唐总,唐经理在他自己的住处吸毒,已经确认,现在要报警吗?”

“你人在哪?”

“他家楼下。”

唐牧深看了眼飞快进入深睡眠的平乐,从床上起身,“等在那里,我现在过去。”跟楼下的月嫂吩咐了几句,他匆匆出门。

第385章 生门黑科技

眼前的男人说他叫火星。或许这是他带着一个猩红色獠牙面具的原因,但不管怎么看,麦冬都觉得那个面具非常滑稽,有点像方方的傩戏面具,而绘画水平显然差了一截,浓重的卡通味道把面具烘托得非常像三岁孩子的涂鸦。

火星穿着一件紧身的连体服,露出胸口处疑似纹身的火球状图案。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滑稽戏演员正探头在一个黑色火炬上。

麦冬不合时宜地想到苏星九,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疯狂吐槽火星的形象,大概要不了五句话就能把对方惹火吧?这么一想,被抓捕的紧张与心头那点淡淡的恐惧感都瞬间消失无踪,他面色镇定,一言不发地等待火星开口。

“丛林小屋生活愉快吗?”火星问道。

麦冬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有说话。

火星低低地笑起来,那声音很是奇怪,不出所料的话,应当是经过了伪装。

“那么多天,你以为自己跟踪得很聪明?”

麦冬想了想,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着装风格差不多就是感恩节的火鸡,“老大在哪?”

火星张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他现在就在看着你,发现你,健健康康地站在这里,我想他一定很欣慰。”

麦冬冷笑一声,正想要扫视一圈看看摄像头所处的大概位置,火星突然出击,在他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麦冬疼得蜷缩身体,但因为手脚被绑住,只是站着弯腰,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随即狠狠瞪着火星。

火星用沙哑的声音大笑,“这一脚是我的见面礼。顺便,我给你找了个很有意思的室友,等下你见到她,一定会很惊喜。”

该死的火鸡肯定没憋好屁,但麦冬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室友”竟然是她!

狭窄房间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纤瘦的女人,一副皮包骨头样,大概是在这里受到的折磨。毕竟早些年他见到她时,她还是圆润可爱的模样。

女人因为他进来的声音,狠狠地瑟缩了一下,没敢抬头直视他。麦冬多年跟着池弈骁,认人和敏锐力自是不必说,三五秒钟的判断就下定论——这女人是于婷初。

挣扎了两秒钟,他决定装聋作哑,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坐下。

与此同时,目睹了麦冬还活着的池弈骁则已经在竞技场的休息室里翘着二郎腿,他嘴角勾着一个很难说是携带什么情绪的笑容,整个人气息森冷又音乐带着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感。

自从他自愿进入这个狩猎游戏开始,散发出的那种危险而又混乱的气息就一种笼罩在别人的心上,他自己却是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吊儿郎当样。

这男人一直都是这样惹人厌!

火星一拳头锤在桌上,恨恨瞪着监控屏幕里男人那张妖冶又俊朗的脸。

今天的场次是第一轮淘汰的最后一场,池弈骁如果打赢了,就可以进入下一轮的“丛林狩猎”,他会赢吗?说不好。对手是tech学员有史以来最强的学员,格尼尔。能打赢格尼尔的人,放眼世界范围看,最多也是个位数。

比赛在一个小时后开始,火星按下控制板上的红色键,不一会,威廉走进来。

他的蓝眼睛先看到了监控屏幕里翘着二郎腿的男人,一丝阴郁闪过,随即才看向火星,“有什么事?”

“开始布置吧,这一场比赛的所有观众都要注意到,那个女人一定会出现。无论比赛结果如何,我要那个女人活着见到我。”

威廉点头,再度看向监控屏幕,“我很好奇,那女人看到这个男人在竞技场被撕成碎片时的表情。”

火星的面具转向威廉,“祝愿你的希望不落空。”

威廉走出去后就对竞技场的布置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吩咐,他似乎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不愿放过,脸上是势在必行的表情。

这种表情也同时出现在苏星九的脸上。

但政河看不懂。

他们在小屋里安稳睡了一晚上,苏星九甚至还赖了会床,这会跟遛狗似的,在丛林里转来转去。她随身的背包里有一堆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盒子,从醒来后开始,她就用一把小型的枪把那些盒子打进这丛林的树。

政河一路跟着她,把其他几个人分出去不同方位望风,“星姐,你快转悠俩小时了,真不打算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黑科技,你不懂。”苏星九随口回答,神色认真地思索,“等我弄完,现在我要计算距离,别打扰我。”

政河无法,又跟着走了大半小时,苏星九终于把小黑盒子捣鼓完,头上冒着汗,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随手一擦汗,额头上出现了三条脏兮兮的痕迹,“这是我哥给我的黑科技,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他怕普通手段在这岛上出问题,专门给了我一个新研发的通讯工具,就是你刚刚看到的。”

“通讯?”他们进入卡拉斯后,通讯基本就算废了,处于时断时续的状态,因为害怕被监控,干脆放弃通讯联系。

“是啊,还记得之前那座岛上的无线电联系吗?”

“你说星尧岛?”

“你怎么知道的这名字?”

“老大取的。”政河挠了挠头,“现在它是独狼的中途站,名字就叫这个。”

“噢。”苏星九露出个可爱的笑容,“那就星尧岛,星尧岛上的通讯其实是我哥自己做的系统,看起来是无线电,实际上不完全是。但那个是初级版本,后来他一直让人研发这个成熟版本,喏,就是你看到的了。”

政河叹道,“到底是生门啊,一水的黑科技,那现在我们能跟外面联系上了?”

“等半个小时,需要调试一下。”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平板,“如果成功了,这上面就会出现我哥的信息。”

“我们就在这等?”

“那不然呢?”苏星九伸了个懒腰,把头也枕到大石头上,天空湛蓝,偶有微风,天气这样美好,如果没有那么多破事,她现在大概在庭院里抱着平乐玩吧,“哎,不知道平乐怎么样了,好几天了,爸爸和妈妈都不在身边,他会哭吗?”

政河望见她隐隐发红的眼眶,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平乐太像你和老大了,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他知道的,爸爸妈妈正在做大事。”

苏星九白了政河一眼,嘴边却笑着,“说的跟真的似的。什么叫做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每个小孩子都只是普通的小孩,想要爸爸妈妈在身边。”

“呐,星姐,我这不是好心安慰你嘛,给个面子。”

“好的。”苏星九长出一口气,“我家平乐是个特别厉害的小孩,一点都不普通。”

说着,有一阵微风吹过,像婴儿绸缎般的皮肤在脸上摩擦,苏星九闭上眼,把泛上鼻尖的酸涩压回肚子里。

第386章 唐老的决定

门被大力踹开。

这是一间价值不菲的高档公寓,但并不影响它自甘堕落的决心。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臭味。这种味道很特殊,普通人也许过一辈子日子都闻不到,即使闻到也无法分辨是什么样的气味。

唐牧深面色森然站在门口,墨黑的眼眸略略一扫,抓取到瘫在沙发上的男人。

白天里见到时,这个男人还显出几分“英姿”,这会却完全如同一摊将要废掉的烂肉。打开灯,房内烟雾缭绕,几个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房间都关着门,只有卧室开着,一眼看去就能见到成堆的衣服,肯定没有洗过。

“唐总,警察五分钟后到。”

“嗯。”唐牧深点头,本想在餐厅的椅子上坐下,但椅面上干涸的酒渍挡住他,最终他和许承站在门口等待警察。

正处于“巅峰”状态的唐明德毫无所知,他似乎还在一个未知的异世界里徜徉,虽然不知道那个世界有什么样的虚幻场面,毋庸置疑的是,他感受到了极致的情绪。

等待警察的过程中,唐牧深给别墅打去一个电话,月嫂说平乐睡得很香很甜,这才放下心。大约十分钟不到,几个身穿普通衣服的警察来到,他们出示证件,做了简单问询后把唐明德带走。同时,唐牧深和许承也被带到警局了解详细情况。

在问询室里坐了没几分钟,局长出现了。

唐牧深矜贵地交叠着他的长手长脚,向来人露出个友好和善的笑容,“您好。”

……

唐家老宅的电话响起时,一向睡眠不好的唐老爷子叹了口气,苍老的面容上有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之态。电话铃响了四声后停止,他悄无声息地起床坐在铺着软垫的轮椅上,刚到门口时,何管家敲响房间门。

“老太爷,人被抓了。”

唐老爷子像是料到如今的事态,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由何管家帮忙,他坐到楼下的客厅沙发上。是真的老了,这两年,腿脚愈发不便,现在就是拄着拐杖走路都觉得吃力,因此轮椅成为生活的必需品。

苍老的视线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逡巡一圈,长长叹了口气,“孽债总是要还。那两个小的在外面不知生死,我这把老骨头不管怎么说,也该使出点用。”

不一会,唐家老宅的大门打开,管家迎进一个形容威严的高大男人,五十岁上下,见到客厅里的唐老爷子时浅浅鞠了一躬,“唐老先生,多年不见。”

“王部长客气,请进。”老爷子向何管家看了一眼,他就离开,十分钟光景,他端着茶再次出现。

“哎,干我这行的,是越少见到您老人家越好啊。”王部长自嘲地笑,喝下去一小口茶,“这次的事情想必您听说了,人都在局子里,按理说这大概算是您老人家的家事,我想我也许不该……”

“没什么该不该的。”唐老爷子打断他,笑容和蔼道:“唐家这些年受了许多人的照顾,我唐震先心里有数。如今你在其位谋其事,还叫我一声‘老先生’,我心里感激。”

王部长连忙摆摆手,“您看,您太客气。”

“都不是客套话。这件事我听说的时候,也不比你早许多。我一贯是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主张管他们太多,世界是他们年轻人的,他们要闯就去闯。”说到这里,老爷子把拐杖拿到身侧,在地上戳了戳,叹了口气,“但是,闯世界要遵守规则,超出底线的事情不能做。这一点,不管是不是姓唐都是一样。王部长,我尊重你的意思。”

“哪里。”王部长放下茶杯,笑了笑,“这件事可大可小,您老人家也知道,若是要息事宁人,关上几天就没什么事了。”

显然,唐老爷子并不是这意思。

他苍老的脸庞露出个没有太多温度的笑容,并不接话。

王部长又喝下去一杯茶,随即起身,认真鞠躬后,“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最近天气剧变,您老保重身体。”

唐老爷子点头,何管家推着老爷子的轮椅送王部长到门口。

“您老留步。深夜打扰,下次方便的时候,一定过来给您赔个罪。”

“王部长客气,这件事辛苦了。”

王部长的车离开后,唐老爷子在门口又停留好一阵。已经是天亮时分,天寒露重,多年前的那场宴会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候,他知晓唐明德身上有些叛逆的根骨,却没有太当回事,一着不慎,那口子竟越撕越大,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

“老爷,有点凉了,再回去床上躺一会?”

“嗯,回去吧。”

得了老爷子的口信后,唐牧深很快从警局出来,他回到自己的别墅里,把熟睡的平乐的抱到房间。看着小娃娃奶萌奶萌睡觉的模样,刚刚那一场动荡仿佛只是夜中惊梦。

平乐还是随他妈,睡得安稳坦然,天塌下来能拉着当被盖。

注定不平静的夜同时也惊醒另一个人的梦。

秦眠弹簧似的从床上跳起,来不及穿鞋就风一般卷进隔壁房间,这房间的整面墙都被电子屏幕占据,正在传输数据,其中一个屏幕上出现不少红色的点,分布在一座岛上。

听到动静的gordon也披着一件外套走进来,使劲揉了揉睡眼,“怎么了?连上了?”

“成功!”秦眠的声音难掩兴奋,他指着屏幕上的红点飞快说道,“这些微基站起作用了,我让人研发这种通信有好几个年头,它能用,你看到没?能用。这几个红点是小醒在岛上种下的微基站,我要求它的频率达到高频数值,微基站就必须要在一定范围内密集分布,虽然有点麻烦,但传输很快,d2d知道吗?设备到设备,我现在发消息给小醒,她能收到。”

gordon耐心听了半天,抓住最后一句重点,“你发个消息给她,问问情况。”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星九的电子屏幕上出现秦眠发来的消息,那是经过加密的信息,她按照从前在岛上就使用的属于他们兄妹俩的加密方式进行解密,几分钟后,快乐得一蹦三尺高,举着屏幕跳起来,“你们怎么样了!是我哥!我哥在问我们的情况!”

几人都又惊又喜,政河搂着宋文肩膀,在他胸口大力一拍,“看看,这就是生门。惹谁都别惹手里有技术的人,牛得很!”

苏星九把岛上的已知情况都简短地告知秦眠,随后不多久,秦眠发来一张更细致的地图,那里标识着可以一条去向竞技场的隐秘路线。

苏星九几人立刻进入准备,她看了看表,根据秦眠提供的路线,约半小时就能到达竞技场。按照tech一贯的竞技规则,四十五分钟后就会开打,正好来得及。

“大家都各自小心,废话不说了,走!”

第387章 野兽的战斗

确切来说,这是苏星九第一次看到池弈骁跟人打斗。

和眼前这种拳拳到肉的情形相比,从前他和秦眠打的那一架比起挠痒还不如。远远地在看台上看着场中两人,“兽斗”这个词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或许人类本来就是野兽吧,即便是到了世界末日那一天,也未必有手牵手一起走的场面。而且有时,厮杀的理由似乎很站不住脚,听起来就像小孩子互相争抢玩具那样幼稚而直接,那么所谓的“成熟”和“文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野蛮似乎必然隐喻落后,文明却总滋生虚伪并行。

苏星九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脑海中乱想,一边因为场上的每一拳每一脚而绷紧着心。她全力摒弃了心中所有的念想,不去想比赛的输赢,只是安静注视着场上两个人的打斗,为什么是那样打?为什么要绕开?为什么出拳角度在下方?

思考在某种程度上把个人情绪压在箱底。

政河惊异于她的安静。

细细观察她的状态后才明白,她是试图把感官与情绪做剥离,那冷漠的表情好似一个裁判,而恰恰是这种冷漠昭示着她异于观众的真正心情。抱在胸前的双手看起来是在辅助她的思考状态,但政河还是眼尖地抓到她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指。

这一场战斗并不轻松。

格尼尔是绝对的力量型,他体格庞大,浑身上下宛如铁块般坚硬。传闻他能像捏核桃那样捏碎一个人的头盖骨,中间不歇气,一口气连战七八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讲技巧是一件比较虚无的事情。

就好比,体积是地球的1300多倍的木星如果要撞击过来,恐怕很难出什么急智的技巧。

当然,这也不绝对。

毕竟格尼尔的对手是池弈骁,一个……完全让人摸不透且摸不着路子的男人,就连政河跟着他这些年,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底线是什么。

这种时候,政河的选择是最轻松的那种——相信老大并保护星姐。

因此和苏星九全神贯注地关注打斗不同,政河有八分的注意力在周围,不仅如此,他在来的路上还吩咐了同小队的四人,每人负责观测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们此时穿着跟观众差不多的衣服,这是在来的路上他们在一栋宿舍楼里偷来的,政河的主意。虽然苏星九抱着“反正会被发现并抓起来,无所谓了”的破罐子想法,但他总觉得事情也许有转机呢?老大的打算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以往的互相配合来说,他不是那种背水一战的人。

尽管对外人来说,池弈骁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一个“不成功就成仁”的赌徒。

“哦!哦!杀了他!杀了他!”

“杀死他!”

“格尼尔!格尼尔!”

场上的气氛热烈起来,政河凝神看去,格尼尔那只堪称地狱恶魔爪的大手正抓在池弈骁的脑袋上,他不由地心上一紧,下意识去看身侧的苏星九。

她沉着脸色,不知在想什么,紧抿双唇,一言未发。

宋文担心地叫出声:“老大……”

眼看格尼尔就要拎起手心的头颅甩出去,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池弈骁抓住他的臂膀,把他的臂膀当做单杠一样,一脚挂住,另一脚抬起踢在他腋下,那是人体的关节薄弱处,照理说这一踢打起码能让对方松了手劲,但格尼尔从来就不是那个“照常理”可以推论的人。

场上喊叫的声音越发热烈。

政河手心渗出汗水,他看到苏星九脸色发红,额头微汗……想必也正处于紧张的状态,身体的反应是最不会说谎的。

格尼尔腋下吃了一记踢打就跟微风吹树干一样,纹丝不动。就在众人以为池弈骁的脑袋要被格尼尔捏在手里甩出去,都盼着他颈骨骨折彻底瘫倒的时刻,池弈骁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借着刚刚那记踢打,他靠近格尼尔几分,抓住他臂膀的一只手突然伸出,攻向格尼尔的眼睛……

场上爆发出惊叫与愤怒的大吼。

再坚韧的一条蟒蛇被打中七寸,到底也是会伤元气。

池弈骁把手收回来,退后几米站定,黑色衣裤有几处撕裂,撕开的口子看不到肉色只有血色,他把刚刚袭击过格尼尔眼睛的手在自己的眼睛下边慢慢擦过去,挑衅而嗜血的笑容带出十足的变态意味,政河看了都有些胆寒。

苏星九眸光专注,再强大的注意力转移法在这会都不起作用,心中默念的是:他要赢了。

格尼尔痛极,却依然能在短时间内燃起斗志,他根本就是一只躁狂的老虎,以毁灭的气势吼叫着扑向池弈骁,池弈骁此时以躲避为主,但还是难免被打到几下,肉眼可见的行动迟缓与跌撞昭示着格尼尔非同寻常的战力。

“撕碎他!”

观众席上的怒吼声久久不绝。

就在这时,政河看到竞技场上的池弈骁展示出一个他分外熟悉的手势。那看起来是很自然的手势。之后,在他躲避格尼尔攻击时,有几次他的手抓在竞技场边缘的铁丝网上,每一次抓到都出现一种怪异的姿态。

他以为自己看错,又凝神看了会,恍然大悟的时候,苏星九在一旁抓住了他的手腕,“阿骁让我们快走。”

她也读懂了,看来老大把这种暗号教给过她。

可现在打斗还在进行,星姐能甘心走人?

事实证明,政河对苏星九多少有些低估。话音落下的当口,她把手枪里的子弹上膛,以不易察觉的小步子慢慢向撤退的地方移动——那是秦眠规划的撤逃路线。

“星姐。”

“我没事。”苏星九似乎把自己的状态切换得很彻底,在读懂信息后的几秒钟内就做出“按他说的做”的行动反应,一小队人跟着场上认为输赢已底定的部分佣兵移动。

“政哥,你带宋文他们几个先走,我善后,马上过来。”

政河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想到场上的比赛还在进行,他忍住了。星姐是想要最后再看一会老大,她到底还是很担心他。

离开前,有几小队的人从竞技场看台的不同地方开始移动,他们不是这场比赛的观众,是那些人安插在竞技场内的眼线,目的就是要抓住苏星九。

双方的脚步都慢慢加速。

场上的呼啸声、怒吼声与喝彩声还在继续。

“星姐,老地方等你。”

苏星九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在政河带着宋文几人跑远拐进一条小路时,他听到身后的竞技场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怒吼声,应该是比赛出结果了,但他不敢去想结果是什么……

第388章 逃回国内的真正原因

政河离开后的竞技场一片混乱。

被视作tech之神的格尼尔被池弈骁踩断了脖子,这是tech史上的奇耻大辱,也造成不少佣兵心中信念的坍塌。格尼尔作为tech神话般的存在,他所获得的荣誉在学院的许多地方悬挂展示,一度成为许多人的精神支柱和信仰。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整个竞技场的看台在各个地方发出爆炸般的怒吼与狂叫。

这群平时接受残酷训练的野兽们,怒吼着奔向场内两人,有人朝着格尼尔跑,有人朝着池弈骁跑,在跑向竞技场的中途,他们因为一次推搡或是一次碰撞又生发出新的愤怒并投入新的战斗。

每个人似乎都想要在这个时刻发泄出久久压抑的愤然与怒意。

场面一度失控。

苏星九在格尼尔倒下的那一瞬间,提着的心落地,她以灵巧的身姿在墙一般的肌肉里穿行,有几个人看到她是女人,想要抓住她,眼眸中闪出嗜血而下流的光。苏星九毫不客气地踢向他们的要害,以挣脱束缚为第一目标,几次躲过后终于来到竞技场边缘。

她想叫“阿骁”,又怕被那些来捉她的人听到,于是只能忍着,四处查看池弈骁的身影。

又一个人来抓她,伸手就往她纤细的腰上招呼,苏星九不胜其烦,掏出手枪想要打爆那人的胳膊,那人却携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气与其他的气息靠近。

苏星九瞪大眼睛,没有发出声音,在心中叫道:“阿骁!”

男人的唇落在她脖颈上,抱着她的姿势万分熟稔,几天不见就好似历了三秋,低哑的声音说道:“在找我?”他的手圈在她腰上,把她往一处人少的地方带。

苏星九把八百句废话压进肺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电子屏幕,“用这个联系,我哥的通信在这里通了。你还有什么打算?现在跟我走?”

池弈骁飞快地把电子屏幕塞进裤袋,染血的大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你跟着政河去,现在走。我把冬哥接出来。”说着,手在装着电子屏幕的裤袋上轻轻一拍,“两个小时,准备会合。乖乖回去等我,不许带伤。否则……要你好看。”

她心里激荡着,想要说几句什么话,又怕拖延他的时间,最终眼泪冲出眼眶,什么也没说,重重点头,“我等你回来。”

池弈骁已经转身走开,听到这一句话,他微微侧头挥了挥手,苏星九只能看到男人冷酷高大的背影与那无比熟悉的潋滟唇角。

都没来得及问他的伤势,一定受了不少伤,正疼着吧……

回去找政河的路上,苏星九一边跑一边想着。

就在她要掏出电子屏幕确认路径的时候,一个戴着红色面具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男人声音低哑难听,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火球纹身,看起来十足怪异。他身边站着威廉,蓝眼睛正望着她。

“好久不见,秦小姐。”

苏星九下意识摸到裤袋的手枪柄,退后一步站定,“我不记得我认识的人里有像你这样长得跟火鸡差不多的,刚从感恩节的桌子上跳下来吗?”

一旁的威廉竟然笑开来。

戴面具的火鸡男人显然被激怒,“看来你嘴皮子功夫好得很了,那就让我带你回去尝一尝我的火鸡怎么样?”

苏星九面色骤冷,毫不犹豫就掏出枪对着他连放三枪。

火星没想到她发起疯来这样果断迅疾,当下就只顾闪躲,顺手把身边一个人抓来面前挡子弹,只见那女人露出个极其讥讽的笑容,最后朝空放了一枪,飞快地往乱糟糟的人群里跑,火星大叫:“抓住她!”

威廉冲了出去。

火星站在原地,几秒钟的光景,苏星九和威廉的身影都消失在动乱的人群里。

……

唐明德在意识恢复的刹那并没有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铜墙铁壁,恍惚间想起之前掳走苏星九时关她的房间。

那是一个经过特殊制作的房间,四面都不通声音,一旦关上门就是无尽的黑暗。

他喜欢把人关在黑暗的地方,希望那些双目健全的人可以好好感受下他的痛苦,虽然他还留有一只眼睛,可仅剩的这只眼睛视力也在一天天变差,大约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条双目失明的可怜虫。

想到这里,他沙哑着嗓音笑起来。如果当初不是姓池的那小子把自己从地狱救出来,恐怕这条烂命早就交待了。可他把自己救出来真的是存着好心吗?现在看来,无非是把他从一个地狱抓到另一个地狱。

这些年他始终想不明白,当年池弈骁救他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间的顺手。

这个答案也许不再重要了,他和池弈骁斗了有好几年,连对方的核心都没擦碰到就败下阵来。也许是因果循环,他注定要输给那小子,毕竟当初……也算是欠了他。

人之将死吗?堂堂的sm速递老大竟然也开始想这种东西了?

他靠着墙坐下,捂住仅剩的一只眼睛,视线所及尽是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传来开门声,呼啦啦的铁器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是个高个子男人。

唐明德放下手看去,“大侄子?呵,我坐在这里,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唐牧深随意整理着西服,冷漠地说道:“确切来讲,全部都是我的功劳。”

唐明德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着他,“老头儿让你这么做的?”

“这重要吗?”唐牧深扯了扯嘴角,“认真说点正事吧。你逃回国内的原因是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还用假模假样地问我?你早都查到了,少在那假惺惺地装。”

“我要确证一下查到的信息是否属实。”

唐明德冷笑,“我做长辈的奉劝你,姓池的小子他本来就在浑水里,出不来是该的。你一个集团公司的贵公子哥,没必要去趟那种浑水,那可不是你以为的商场战场,那可是真的……血淋淋的……厮杀场。大侄子,你玩不起。”

“回国的原因?”唐牧深对他的话丝毫不为所动,抬手看了看表,“我时间有限,你不打算说的话,就在这里戒毒。”

唐明德不可遏制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他面无人色,“你要知道那些事做什么?”

唐牧深一言不发站着,压迫性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投在唐明德脸上。

最终,唐明德深深叹了口气,“我说。是斯坦德,我发现了斯坦德家族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如果不趁早逃回来,大概会直接被杀掉。”

“是谁?”

“他们有一个组织,类似进行利益分配的那种组织,他在里面的代号是‘火星’。”

“他的真实身份是?”

“斯坦德家族下一任接班人。”

第389章 可能是陷阱

政河和宋文到达指定的汇合点后不久,上岛就分开的其他小队也陆续到达。他们也是通过秦眠的通信系统连接,收到了路线消息。在决定是否要根据给到的路线走时,众人好一番唇枪舌战。最终在秦眠发过来一个验证消息后,他们都义无反顾循着路线集合。

那个验证消息写着:池弈骁是个怕老婆的软蛋。

能知道这点并肆无忌惮说出来且还活着的人,没有几个,选项里的那几个人他们一个都惹不起。

当然是跟着走!

政河颇觉欣慰。

他清点了队伍人数和武器,他们正在一处稍大的房子里,两层楼,从外形和内置看有点像库房,角落堆叠着不少物资用品。他叫上几个人检查了一圈,确认这栋房子的安全,这才看向手表——快一个小时了,星姐应该和老大在一起吧,他们应该是要把麦冬一起带来。

现在大概能料到池弈骁的打算。

只身进岛恐怕是他早就决定的,即便当初无法说服苏星九,他也势在必行。进岛后开始什么竞技场模式,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信息……真相到底如何,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想到这,政河感到身体一阵发热,紧张的情绪慢慢滋生。

又过去一个小时,望风的人跑回来,“回来了!老大回了!”

政河一激动抓住了那人的领子,又松开,问道:“几个人?”

“三个,冬哥也在,还有个女人。”

长长松出一口气,政河带着宋文和两个人走到他们划出的安全范围的界限处,远远看到池弈骁一身黑衣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他面带笑容等着三人走近,笑容就渐渐消失,直到池弈骁看到他的表情在两米外站定。

气氛一度凝固。

“老大……”

突然的戾气窜上男人的脸,他一言不发地往房子里走,进门就拿起靠在墙边的冲锋枪,又装备上几把手枪,转身往外走时,政河拦住他:“星姐不是不知数的人,再等等。”

池弈骁骤然发难,抓住政河的衣领,阴冷着声音说道:“她不是不知数的人,却没有在这里,还要等什么?”

麦冬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别急,先看看通信。”

政河拿出巴掌大的电子屏,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操作,等候回复的一分钟有一个小时那么长,过去两分钟,苏星九那边没有回音。

池弈骁把冲锋枪往肩头一搁,“我带她回来。”

政河知道拦不住,干脆也装备上武器跟着一起去,他想让麦冬留守,“冬哥,这里你照看……”

“有画面!”麦冬抓着电子屏幕,“这个通信能传输画面?”

话音一落,池弈骁和政河都抢前一步站到麦冬身侧。

电子屏里的画面只有黑白色,像素也不高,只能大致看清画面里的人像,动作上似乎有一定程度的延迟——让人怀疑,这大概是出于秦眠的“炫技”动机才产出的功能。

很快,几个人就都确定了画面上的人,一个带着小丑面具,胸口一团乌黑色的男人,是那只火鸡。房间地上躺着的女人看身形正是苏星九,她不知是被打晕还是下了药,没有任何反应地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戴面具的火鸡站在一旁对着她做下流的动作,之后又动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在裤子脱下时,屏幕上出现一行字:“半小时内见不到你,我就让她好好地感受这里不同的尺寸,每一个。”

屏幕暗下来的瞬间,政河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处沾着墙灰与血。

麦冬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倒是池弈骁,一脸漠然的神色,只稍微整理了一番衣服和武器,他什么话都没说,走到外面。

麦冬好不容易稳定心神,干涩着嗓子,叫住他,“老大,有可能是陷阱。之前他们对我也使过同样的手段,用你来威胁我。当时我的判定是相信你。”说到这里他喉头发苦,虽然当时他的判定是正确的,后面还是着了人家的道。

池弈骁充耳不闻地往前走。

“老大——”

突然,他站住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目变得赤红,浑身透露出嗜血的毁灭意味,从他喉头发出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就算那是陷阱,你以为我就会不去了?”

政河拍了拍麦冬的肩膀,身后跟着几个刚刚点出的人,“我和兄弟们跟老大过去,你留在这里,保持联络。”

麦冬不再说,点头,“注意安全。”

一直到池弈骁他们走远,从头到尾保持着安静而瑟缩姿态的于婷初才弱弱开口,“麦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麦冬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好一阵,于婷初又问:“是bonnie小姐出事了吗?”

麦冬不由地心烦,又想到这个女人也不过是个无辜的炮灰,就缓和语气回答说:“不是她,是别的人。你安静待在这里,如果害怕就去楼上。小a,楼上有空房间吗?”

“有几个,我带她上去。”

“嗯,带上去。”麦冬从身边站着的小弟身上挖出一包烟,“于小姐,把你牵连进来,不是老大和我们的本意,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境况你也差不多看到了,自身难保。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但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该听话的时候就听话。”

于婷初受到惊吓般地点头,走到一半楼梯,她回过头来,喃喃说道:“他……有别的女人了吗?”

小a当然不会回答,机器人一般冷着脸。池弈骁在来之前和他们通过气,尽管他们都知道苏星九对池弈骁的重要性,但没有人有必要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尤其在必要的时候,还要隐藏这个事实。

没有得到回答,于婷初也不再多说,正要再次抬步,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她立刻走下楼。

小a也没顾上她,跟着下楼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狼狈的女人,身上的黑衣服破了多处,不少地方还在渗血,有几处伤口比较严重的做了简单包扎。她一看到麦冬就长出一口气,把手枪丢给他,“没子弹了,奶奶的,没个几把刷子就像抓住我?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妈的!”

第390章 仅有一个请求

麦冬激动得眼含泪意,忍不住握住苏星九的手,“星姐你没事?”

“当然了!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呢吗?妈的!”她愤愤然又骂出一句脏话,“那该死的火鸡,想抓住我?也不想想姑奶奶在这里住了四年,靠,还想抓着我?不过要逃出来还真是挺费劲的,差点我就给抓住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阿骁呢?怎么就你在?”

“老大,他……去找你了。”

“糟糕!”苏星九刚脱下外衣,就把衣服往地上一扔,手臂上几处斑驳的伤痕让人看了揪心,“我就知道。我那个通信器不小心丢了,幸亏看过路线,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这边。他从哪里走的?什么方向?走了多久?”

麦冬一一说明,有点呆呆地道:“星姐,我陪你去找。”

“不用。”她扫视一圈其他人,“这算个临时大本营,需要人留守。你就在这里……诶?那边那个妹子是谁?长得不错。”

麦冬梗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苏星九也没想要回答,换了两把枪就往外走,“准备点吃的,我把阿骁找回来后要大吃一顿!”

她说着话就风风火火又往外走,一顿来去如风,把众人都惊了一着。

“星姐……这么野的啊。”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众人都点头认同。

麦冬挥了挥手,“她要不这样,能是你们的‘星姐’吗?该干嘛干嘛,别忘了我们在哪。”他转头看到站在楼梯口的于婷初,“你就在楼下和我们待一起,过会他们回来要商量后面的行动,你跟着我们走。”

于婷初点了点头,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靠着墙坐下。

没多久,苏星九又风一样地回来,进门就踹了麦冬一脚,“要死要死,你也不提醒我一下,我犯得着这么出去找他们吗?通信器,通信器,给他们发消息,截回来!”

稀稀拉拉的笑声响起,麦冬瞪了他们一眼,没骨气地摸着被踢到的臀部开始发消息,“你回来这架势太强,我傻眼了才没想到。星姐,你这能算s级了吧?我瞧着a级可不是这种战斗力。”

“这个时候拍我的彩虹屁你有什么好处吗?”苏星九不客气地怼他,“有吃的没有?压缩饼干什么的,随便哪种干粮,我好饿。”

一个手下递过来一袋真空包装的牛肉和一瓶矿泉水。

苏星九笑得眯眯眼,“谢谢,谢谢。太好了!”

麦冬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吃相,脑海中浮现出池弈骁走之前的样子,如果老大看到她没心没肺坐在地上吃牛肉……会是什么表情呢?

半袋牛肉下肚,苏星九歇了会,摸着肚子问:“他们还不回?”

“应该快了。”

话音刚落,池弈骁从门口跑进来,冲锋枪往地上一砸,眼睛里只有苏星九一人。他一言不发走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抱得死紧。

苏星九一脸莫名,疑惑的目光看向政河又看向麦冬,没人理她。

“怎,怎么了?”她挣开他的怀抱,才发现男人的眼眸猩红,心头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池弈骁还是不说话,手上的血迹早已干涸,脏兮兮的一只手摸在她柔软的脸上,分外使人留恋那触感,他掐握着她的后颈,再次把她揽进怀里。这一回,抱得小心温柔,仿佛揣了个高档易碎品。

“没什么事。之前说过的,在这里等我,不许带伤,你都没做到,我记账上,回去后跟你慢慢算。”

苏星九浑身一抖,推开他,叫嚷道:“哪有你这种人?我比你晚到,还身上带伤,你不好好安慰我呵护我一下,竟然跟我先算账?还什么之前说过的?说过个鬼!你会不会谈恋爱?不会谈就不要谈了,烦人!”

池弈骁终于崩破他肃杀的表情,勾起那个熟悉的潋滟唇角,把她脖子圈到腋下,近乎挟制地把她拎到墙角,极有眼力劲的政河递过去一个紧急医药箱。

男人什么话都不再说,安心坐着开始给她处理潦草包扎的伤口。

麦冬深深吸气再呼气,拍拍手,“危机解除。现在,一小队二小队跟我上楼,做简单布防和轮岗望风。政河,其他你接一下。”

政河点头,带着剩下的人各司其职。

蹲在角落的于婷初则静静看着另一处角落的两人,那女人一直在断断续续说话,时而笑时而板起脸,很是生动模样。她手里抓着半袋牛肉,明明手上不干净,却好似看不见似的,手抓着牛肉吃,偶尔她还把牛肉塞到对面男人的嘴里。

而那个以变态洁癖闻名的男人,张开嘴,吃掉她手里的牛肉,眉目带笑。

他……是那个曾经和自己在一起过的池弈骁吗?

……

唐牧深的车在庄家大院前停下,他抱着平乐,脚步如风走进庄家别墅,客厅里只有家政嫂在,“唐先生,呀,平乐回来了。”

“嗯,麻烦您抱着平乐。”他这才注意自己没有换鞋,走到玄关处,一边脱鞋一边问,“庄军长在吗?”

“在,在书房。我去叫他。”

“不用了,直接带我上去,我有急事找他。”

这不是庄家的待客作风,但唐牧深这段时间来往庄家,显然不能算是完全的客人了,家政嫂就点头,带着他上到二楼书房。

庄军长在书桌前看书,庄夫人坐在。

“庄军长,庄夫人。”

庄凌憬抬头先看到了平乐,他走过去把平乐抱在怀里,一边逗一边问,“怎么?急事?”

“嗯。”唐牧深看了眼庄夫人,说道:“唐明德说了些信息,关于斯坦德家族。”

庄凌憬讶然,他把平乐交给庄夫人,在桌前坐下,“仔细说说,什么信息?”

“斯坦德家族的接班人是之前一直潜藏在独狼的一个人,叫‘火红’,我不知道池……小叔他是否清楚这件事。但是现在三大家族的人都聚到卡拉斯,他们要那份资料。”

庄凌憬的神色变得严肃,低沉道:“卡拉斯是他们的狩猎场。那些人以‘狩猎’的形式进行利益分配,非常野蛮。在利益分配敲定之前,他们不会动筹码,小醒和弈骁目前还是安全的。”

到底是庄凌憬,他费老大劲知道的东西,对方轻轻松松就说出来。唐牧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查清,就算直接过来问庄凌憬,他也不会说。

“这一次……您考虑行动吗?”

庄凌憬挑了挑眉毛,紧抿双唇,“我做不了这个决定。”

唐牧深似乎料到他的回答,站起身看向平乐,“我对您仅有一个请求,平乐也算是庄家的后人,请您照顾他。小九现在是小叔的人,我征求过爷爷的意见,我会出手,不计后果。因此不管出现任何意外情况,请您保护平乐。”

庄凌憬闻言冷哼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他也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把平乐抱在怀里,冷言冷语地说道:“我做不了这个决定,但我可以左右这个决定。”

唐牧深微愣,转眼看到庄夫人笑得温柔坦然,似乎早料到丈夫会那么说。

第391章 可以理解

“那女人是谁?”苏星九在吃饱后终于想起这个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现在是她在给池弈骁处理伤口,“是不是se麦冬的那个?我看她和冬哥说过几句话。他俩……”

“不是。是我读书时的前女友。”池弈骁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的口吻说道,“大概是被瞎抓过来的。”

“那么惨啊。”苏星九一边熟练地包扎上药,一边咋舌,“就因为她是你前……什么?前女友?”她忍不住拔高声音,又连忙压低,瞪他“你怎么那么多破事?什么bonnie啊巴顿的侄女啊,现在还出来个前女友,跟你沾上就没点好事。”

池弈骁捏了捏她的脸,“我记仇。”

“你学生时代的前女友为什么要挖出来带到这里?”

“应该是火红的作风。”

“火红?”

“那只火鸡就是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多久,之前只是怀疑。”池弈骁冷然的眸光扫了眼窗外,“挖过去的人事来要挟,这是他的典型作风。火红坚信,人是一种受制于过去的生物,他在做程序时也总带着这样的观念。”

苏星九冷不丁在一个乌青上按了一下,池弈骁一点没反应都没给她,她就嘟着嘴轻哼一声,“某种程度来说也没错。就像每个人不管怎么长大,总会带着原生家庭的影响。过去才是能够成就一个人未来的东西,虽然也不绝对。”

池弈骁朝于婷初看去一眼,那女人瑟瑟缩缩窝在墙角,他很难因为看到她而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光景,“但把她抓来,不一定是为了要挟我。”

“为什么?”

“用过去的人事来要挟我,是最没效率也是最愚蠢的做法。火红他知道。”

苏星九本想怼他。

她找回记忆之前,自己不就是他过去的软肋?还不是被乌蟾捏住脖子给逼着走。但仔细想想,这件事使她感到快乐,就噙着笑容应声“噢!”

池弈骁从思绪里回首,看到她的笑容就明白她心中所想,难见地撇过头,竟是有些赧然,“你有点做平乐妈的样子,还在想那些不着调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正经事呀。现在冬哥回来了,我们只要准备回去就好嘛。”

“还不行。”池弈骁的脸色凝重起来,“今天夜里秦眠会带人进岛,我们要准备一下,有重要的事情做。”

“什么?”

池弈骁没有当即回答,等到麦冬从楼上下来,政河也空出手,他召集主要的几个领队兄弟聚在一起,在一张摊开的地图上指出位置,“这里,竞技场的正下方,初步估计有六七米深度,建有一座实验室。我们要炸掉它。”

除了苏星九咦了一声,其他人都默然点头。

“你们……都不问下为什么的吗?”

众人脸上都露出些许迷茫神色,似乎在说“老大下的命令有必要问为什么”?

苏星九尽管知道池弈骁驭下水平不错,还是被惊到,清了清嗓子问道“为什么要炸掉这座实验室?”

“这是一座研究全息大脑控制器的实验室。”

苏星九梗住,静默一会,她指了指地图“你直接说行动方案吧。”

在场的人几乎都笑了,聚精会神地听池弈骁布置任务。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卡拉斯岛东面,也就是大片的原始森林地界,这里树木繁密又生态复杂,即使火星木星海王星冥王星什么的追过来,也得花不少功夫找到他们。

而这座双层小楼,是早在半年多以前池弈骁通过暗地活动建造的。

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有不少这样的小楼,它们都是所谓的“狩猎据点”。池弈骁照着那些据点的建筑在这里也复制了一个,但这座小楼并不在对方的掌控之下,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幢楼。

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待秦眠从岛外呼应,他们会一齐聚集到竞技场所在地。

每个人身上都有难度不小的任务,池弈骁语速飞快地把任务布置好后,手握成拳在桌上敲了一下,“做好豁出性命的准备,但我希望这是你们的下下策。无论如何,先活着,而后再完成任务。明白?”

“明白!”

收到任务后,大家都散开。

政河与麦冬进行军火武器分配,苏星九则抱着电子屏幕跟秦眠联系。

每个通信器和主服务器都处于单线联系状态,又能够互相越过主服务器来传送消息。这是导致池弈骁收到火红发来的“陷阱消息”的主要原因,如果那个消息经过主服务器,秦眠就能立刻分辨出真假。

苏星九把自己的通信器丢失跟秦眠做报备,两人和池弈骁商量后决定,不择除那个丢失的通信器,毕竟通信器在火红手里,某种意义上能够知己知彼。秦眠让生门的专家连夜写了个程序,把丢失的通信器标注为问题通信器,这样其他的通信器在接收信息时就能一眼看出它是个叛徒。

差不多的事情都安排好后,苏星九靠在池弈骁怀里,说出自己的疑惑,“阿骁,白天我其实差点被他们抓到。当时威廉带着人追我追得死紧,我相信他是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抓到我的。但是在一个关键的时机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好像是放我走。”

“你怀疑有猫腻?”

“嗯,正好通信器也丢失,我检查了一遍我所有的装备和衣服,游荡绕路好久才来到这里。我怕他在我身上装钩子,来钓你们。”

池弈骁淡淡道,“威廉的智商,到不了这份上。”

“好歹也是巴顿的亲儿子。而且你不奇怪吗?”她说着直起身子,面向池弈骁,“真正意义上来说,是我杀掉了巴顿对不对?我还用他的手杀掉了巴顿。他没有任何理由放我走,把我大卸八块还来不及呢。”

“不一定。”池弈骁洞悉的眸子看向她,“也许……他本来就想杀掉他的父亲。”

“……这不合理。虽然巴顿处处控制他把他当个木偶一样,可到底是亲生父子,又一起度过多年,他们就算互相讨厌甚至敌视,也拥有深厚感情。”

“也不是所有的事都会合乎常理。”他轻轻摸她的臂膀,“威廉的母亲死因是抑郁症自杀,在他面前跳的楼,他母亲抑郁症的根源是巴顿对家庭的铁腕作风。威廉可能没有认真想过要去杀死父亲,但在驱使下做出那种行为后,他未必不会在事后反思——那或许是自己的真正意愿吧。”

池弈骁很少对这些事做这种分析,苏星九敏感地意识到,他大概想起唐震先。

年少时,像他这样偏执的性格,说不定也有过同样的心路。对生而不养的父亲保持冷漠,恐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所能达到的最高限度的善良。

想到这,她依偎到他怀中,“杀他父亲的人是我,他就算有那种念头,也最终没有那样做。我可以理解威廉。”

池弈骁轻笑,收紧了抱着她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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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他一定上钩

该来的总是会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星九从池弈骁的怀里醒来,透过窗户看到隐匿在高大树木间的晨阳,像一个溏心蛋的蛋黄,想起之前称呼秦眠为溏心蛋时的光景,不由地笑了。

“什么事在开心?”

“你看那个,像不像溏心蛋?”

池弈骁瞥去一眼,也勾起唇角,“脑子清醒了吗?”

“嗯,差不多。”她开一瓶矿泉水喝下去几口,“跟我说说那实验室吧,全息大脑控制器,对吗?”

“嗯。”池弈骁笑容有几分温柔,“这种东西可以激活或者抑制一些神经元,达到控制目的后,可以模拟大脑的活动,简单来说就是复制大脑。用这种手段,你脑子里的东西就可以被编辑,比如植入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这听起来是记忆研究,我爸研究的那个东西?”

池弈骁略一点头,又摇头,“不完全是。你爸爸做的研究是在不伤害大脑的情况下进行操作,就拥有许多局限性,也因此可能导向不可测的后果,比如意识混乱。但是全息大脑控制器可以跳开这种局限。”

“也就是……它无视了不伤害大脑的前提?”

“是。”池弈骁缓缓说,目光锁定苏星九,她没有露出惊恐的神色。

沉默了一阵,她问道“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想要得到我记忆中的资料,可以不必在乎我是否活着,也不必在乎我哥说的那种记忆资料提取的机器。他们只要抓住我,哪怕我是死的,也没有关系。”

“理论上是这样。”

苏星九轻轻叹气,“人真是神奇的生物,为了达到目的,誓不罢休啊。”

她坦然的语气落在他心上,像是烧红的烟灰沫子骤然洒落,又烫又疼。池弈骁抱着她的肩膀,“知道独狼的军火库里有多少东西吗?”

苏星九看向他俊朗的侧脸。

男人唇角勾着笑容,“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无所谓,把库存都拉过来扔到那实验室里,我们一边听个响,一边看烟花。”

苏星九听了忍不住笑,“你泡妹子也太下血本了吧。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开窍呢?”

他顺着她的话头,“没追到手的时候下血本叫瞎花钱,现在追到手心里,才叫钱花在刀刃上。”

“就你精刮上算的!”她捏他的脸,一点也不软,就放下手,转而凑上去吻了一下,“炸掉一个实验室后,会不会再出现一个新的实验室?”

“也许。”池弈骁从来不安慰人,“不过,你倒是提醒我。”

“什么?”

“不能一次性把库存用完,不然他们又建个新的实验室,没东西炸他们,也不好。”

她惯于贫嘴,接口道“这样也太麻烦了,直接用库存把我的脑袋轰掉,才是一劳永逸的做法。”

说完,苏星九后知后觉地发愣,又略心虚地去看池弈骁的脸色。

他正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不该说那种话。”

池弈骁点头,“是不高兴了。但你顺嘴说出来的话,好像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

“你知道跟我撒谎的后果吧?”

苏星九于是闭嘴。

他长臂伸出去揽住她,又觉得不够,托着她的腰部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腿上一放,圈住,“刚刚那个想法,你一直都没有摒弃过。但是有些话,我大概也没有好好跟你说明白过,现在我们的处境容不得一点闪失,我需要你知道一些事。”

“什,什么事?”她有点紧张。

池弈骁道“我大费周章跟那群自以为掌握世界规则的人玩,不是为了你。确切来说……”他望着她晶亮的眼眸,“是为了我自己。”

“他们对独狼下手了?”

他在她额头打了个爆栗,“不要插嘴。我的意思是,他们的目标是你,我用尽全力保住你并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阿星,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苏星九了,就一点都不值得我好好看一眼了,也不值得我认真去过每一天。”

苏星九眼眸含泪,吸了吸鼻子,头栽在他胸口,“干嘛突然说这种……你都不想想我们平乐吗?就算我……”

“不行。我要是不把你带回去,平乐也没有意义,我做不好一个单亲父亲。是因为有你,我们才要了平乐。你把逻辑理清楚。”

苏星九的脸埋在他锁骨处,手臂伸到他背后搂紧了他的脖子。皮肤上传来的温热一直走到她心口,她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下,“讨厌你,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勾人掉眼泪。”声音有浓浓的鼻音。

池弈骁搂紧她,“因为我很害怕。阿星,我想要你坚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再像当年……”

“不会了。”苏星九抬起头,眼睛鼻头略有发红,“我可舍不得我家骁爷没老婆,我儿子平乐没妈妈。我得活到八十,那还是往少了说的,搞不好就百岁老人了。”

他笑开来,抱着她不再言语。

……

一样的清晨,在竞技场的旁边的三层楼里却全然是另一幅景象。

疑似控制室的屋子里站着不少人,最显眼的要数戴面具的木星与火星,尽管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但他们的面具就跟长在脸上似的,始终没有摘下来。威廉靠在一侧的墙上,看着电子屏上的画面。

这里有三十多个屏幕,实时监控着他们认为的重要地方。

而这三十多个屏幕中,没有一个屏幕露出池弈骁等人的讯息。

那家伙一定在这座岛上。

木星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忍不住抱怨“威廉,你带的人少说也有五个s级,抓她一个a级女人,竟然还让人跑了?这可说不过去。”

威廉冷笑,“普通的情况她当然逃不掉,比如竞技场的观众都安安稳稳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那种情境。”他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的人,不无讽刺地说道“自己养了一群野兽出来,还要怪别人打不过你的野兽们吗?”

“你……”

“好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火星沙哑着声音发话,“那女人要那么容易能抓到,也不至于被池弈骁那种人看上。不过没关系,迟早还是会见面的。”

威廉挑眉。

木星问道“你有什么后招?”

火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马上你就知道了。只要这地底下的实验室还在运作,池弈骁就一定会来。我们只要张开网等着他往里跳就好了。”

“哼,事到如今你摆出一副了解他的样子。一开始就不能别让他跑了?”

火星的面具脸朝向木星,“只有他可以把那个女人钓到这里,这一点,我从最开始就知道。”

“那你还允许他进入狩猎游戏,丢他在竞技场瞎比试半天?万一他没打过那些人,死了怎么办?”

火星哈哈大笑起来,“那些人想打得过他?笑话!把他留在竞技场,我就是为了让他好好了解一番,地底下那个实验室的事情。”



第393章 关于他的往事

“不至于吧,老大?现在都什么时候,你和星姐还黏黏腻腻的,一大早就见到你俩抱在一起,有点过分。”政河轮到早晨的值岗,走过来一眼就看到池弈骁和苏星九两人抱在一起说话,不由地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确实理解不了。”苏星九笑了笑,站起身来,“以后你有老婆了,说不定能理解一点点。”

“更加过分了。”政河瞪着眼睛,嘴上却挂着笑,“吃早饭没?两小时后出发,我去弄点吃的。”

池弈骁点头,“除了值夜的兄弟都叫起来,每个人补充好体力。”

除了于婷初,每个人分到的食物分量都差不多。于婷初那副皮包骨头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小鸟胃,麦冬先给了她跟大家一样分量的食物,她拨出去近一半,“麦先生,我吃不了那么多,让大家吃吧。”

麦冬看了眼都埋头吃东西的人,“你带在身边吧,等下我们要走不少路,消耗不小。”

“我吃不了那么多的。”于婷初盯着那食物,“况且吃下去也没有意义。”

“嗯?”

“噢,没什么。我是说我的胃比较小,消化也不大好,真的吃不下。”

麦冬不再客气,走到池弈骁那边,把一半食物递给苏星九,“星姐,你吃吗?”

“吃!”苏星九正津津有味嚼着一块牛肉,“好饿,有水吗?我要喝水。”

池弈骁把他手里的瓶子递过去,“一点点喝,不准往肚子里灌水。”

“噢。”她笑咪嘻嘻,把并不好吃的储能食物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还不忘跟麦冬、政河斗上两句嘴。

于婷初默然望着四人所在的角落,有几个手下似乎被感染,也挪到他们附近坐着吃东西,偶尔加入话题。她注意到,叫“苏星九”的女人好像很爱贫嘴,每每被麦冬、政河说回去几句,池弈骁总要帮她。

他们的相处模式像极了一家人。

不像当初……

她其实并不算完全意义上的他的前女友,应当算是离他最近的异性而已吧。他从未对外人承认过,只在她表白的时候说过一句“我无所谓,你愿意就随你”。自那以后她就成为他的女朋友,却经常连面都见不着。

池弈骁当年在学校里是那种谁都不想要近身的人,他阴郁而偏执,虽然学习成绩很好,却有一点暴力倾向,大部分同学都很怕他。当时学校里还有传言说他经常出入唐家,就是那个拥有好几个集团的唐家。

这件事她在和他为数不多的一次约会时提过。学校的小树林里,两人坐在石板凳上,他吃着她做的烘焙小蛋糕,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开心的意思。在听到她问他和唐家的关系时,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英俊的少年勾起嘴角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他犀利的眼眸盯着她,用不大的声音问“怎么?你很感兴趣?”

当年的于婷初几乎是哆嗦着回答,“不,不是。”

他什么都没说。

自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给他织围巾,为他买的小礼物,从没到达他手里。每次发短信打电话,他都只是一句“放课桌里”,直到毕业,那些东西也依然还在课桌里。

而她毕业的那时,他已经消失有一年多了。有些同学说他去了国外,也有些同学说他在巷子里跟人斗殴,伤了脑子,还有人说他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消失”了。

听着各种纷乱的猜测,于婷初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是很庆幸的。很庆幸,池弈骁当年没有对任何人说出他们交往的事情,否则她不知道要听到多少闲言碎语呢。

这种庆幸维持到她留学英国时跟他再遇。

那是一家昂贵的西餐厅,彼时她正读研究生,与同校一个富二代学长约会,如果顺利的话,吃完那顿饭他们就会去酒店共度一晚,就会确立男女朋友的关系了。而这一切都被他突然的出现打破。

那时他不知在那个餐厅做什么,大约是与人商谈什么事情,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细看之下,那布料并不算纯黑,而是在灯光里闪着一点点微光,她不了解服装,但接触的有钱人也算不少,一眼就能看出那种衣服的价值不菲。

除此之外,一件灰白的衬衫与一双黑色皮鞋也展示出雅贵的感觉。然后就是那张她始终没有忘记的脸了,比年少时更多一点邪气,犀利的眼眸变得深沉许多,或许是世事锤炼,他全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认出他。

而他,经过她吃饭的桌子,明明琥珀色的眼眸有望向她,眸子里全然是陌生与冷淡。

他没有认出她,或者说完全忘记她了。

原以为只是这样一场擦肩,没想到坐在对面的学长看到他就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与他打招呼说“池先生,您好。多日不见,您……”他紧张得额头冒汗,而那种点头哈腰的恭敬与略带的谄媚则从毛孔中溢出来。

于婷初觉得脸烧红了。

她也跟着站起来,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池弈骁连学长也没认出来。学长一番低姿态的细致介绍,又跟他明里暗里地套近乎。于婷初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学长家里的集团是靠池弈骁罩着几分,他家做机械的代加工,核心技术都来自于池弈骁。

大概是那个时刻开始,于婷初就觉得自己与池弈骁的缘分是深深种下了。

她向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男人闻言后挑眉,审视的眸光扫过她的脸又扫过学长,面无表情的一个点头后就离开。当时跟着他的,就是麦冬。

后来她通过不少手段打听到池弈骁的一点事情,几次都通过麦冬想与他再联系上。再见到他时,是西餐厅偶遇的两个月之后了。

他在一艘游艇里见的她,听了她支支吾吾红着脸的一番有的没的后,竟直截了当地指出“和你在一起太麻烦,你最好不要把这种心思放我身上,浪费你自己的时间。”

当时她哭着就跑了,不知道到底跑去哪,漫无目的地只要看到路就一直跑过去,脑子里全是当年他课桌椅里的东西。围巾,打篮球的小人手办,纸鹤,手机小挂饰,皮手套,杯子,刻着两个人名字的笔……那些普通学生情侣之间会送的东西满满塞了一抽屉。

毕业时,班级上一个惯于恶作剧的男孩子把池弈骁的课桌打开,一抽屉的小物件都被倒在地上,一群人围在那些小物什旁边,一样一样拿起来看,一样一样调侃过去,并大声嘲笑还对着全班女生问“谁啊?谁送那个家伙东西的?我们班还有这样的女生呢?好可怜哦,站出来让我们看看啊哈哈哈……”

而也是在他直言拒绝她的那天,在那条她蒙头奔跑的路上,发生了一件改变她整个人生的事。



第394章 ‘狩猎’

登岛的信息发给苏星九后,秦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屁股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休息会,等他们的脚程。”他拿出一个电子设备,在上面点了几下,出现一张地图,“等他们还剩半小时到汇合点的时候,我们再动。”

其他人没有意见,三三俩俩分开,望风的望风,整顿的整顿。

秦眠扫了眼这些人,在心底佩服池弈骁。

那家伙管理手下人倒是真的有一套,拨给他的这批“独狼精英”实在是太好使了,沟通零成本,对他的各种决定都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执行力极强。他原本留出一个小时的空档,以为这么多人带着装备、武器进岛总归要花点功夫,没想到……提早到达。

他家妹子看人的眼光是真不错。

心里这么想,说是铁定不会说,他噙着笑容在大石头上晒着太阳,跟池弈骁的手下打听,“喂,你知道你们老大以前的黑历史吗?比如什么奇怪的癖好,或者他有痔疮?”

听到这话的人只微微皱了下眉,坚定地回答“没有。”

秦眠不信邪,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同样坚定的“没有”。他就觉得池弈骁管理底下人的手法可能有点可怕了。居然能够做到消灭他们的八卦精神!简直反人类。

之后他又问了不少不着调的问题,没有得到一个他想听的答案。

“无趣!”秦眠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从大石头上坐起身,他眯着眼睛在电子屏幕上操作,慢慢的,表情变得严肃,“路线有变,改汇合点,都跟我走。最后两个小队,保持一定距离,不要脱队。”

苏星九和池弈骁前往实验室的过程中遭遇了小范围伏击。

而最棘手的是,对方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伏击成功”,而仅仅只是伏击。

就在刚刚过去的大半小时里,分别有三拨人在暗中伏击他们,他们这边没有人死,但是两人腿部中枪,三人中箭。

苏星九神情凝重地查看箭镞,“伤口不深,是故意控制了力道。”

说话间,池弈骁就朝她扑过去,单手拿枪瞄准苏星九背后方向,另一只手搂住她趴下,枪声响起时,政河已经带着一小队人冲出去,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打斗声和低喝声。

“是‘狩猎’。”他低声道,“对方的目的是消耗,同时……愉悦。”

苏星九僵着脸,“果然是应该把这个地方给炸沉了,什么样的变态都搜罗到这里。”说话时,她脸边感觉湿湿的,“子弹擦到你了,我给你做包扎。冬哥,看着些四周方位。”

“没问题。”麦冬看了眼像小白鼠般瑟缩在附近的于婷初,“你去老大和星姐附近,坐着或者蹲下。”

她依言做了。

苏星九稍带一眼,扫过她全身,除了白裙子有点脏,倒是没受伤。

她包扎好后站起身,手握在枪把上,静静看四周围。从于婷初的角度看去,眼前的女人颇显高大。和瘦弱纤细的东方范儿有着本质区别,她全身上下看起来匀称协调。这种身材放到c国,大概不会有人说她瘦。尤其是紧身衣勾勒出她的腿和手臂,能看到肌肉的线条……池弈骁喜欢这种类型?

她偷偷觑了眼沉默的男人,没想到和他的眸光撞上,不禁轻轻一抖低下头去。

张了张嘴,于婷初刚想说句话,远处的政河大吼一声“老大,星姐,三九点钟两个方位!”

苏星九和池弈骁仅一眼对视,就一人盯住三点钟方向,一人盯住九点钟方向,背对背站好,也就是这一秒种光景,有金属破空声由远及近。

又是箭!

不止两支,是多支!

“阿骁!”苏星九担忧地叫他。

“先躲开。”池弈骁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冷静,“麦冬,宋文,装备里找皮具和金属,做盾牌。”

苏星九听到他的安排,想也没想,就拉起于婷初的手,把她护在身后,“跟着我躲箭,行动快一点。呵……”说话间,一支箭插在她身侧的树干上,苏星九大力一甩手,“你躲在这树干后面,别探头,蹲下抱住脑袋。”

三五支箭在丛林间穿梭,有两个人被擦伤,还好没有被射中。

苏星九瞪了一眼插在树干上的一支箭,心里滋滋地冒着火儿,她阴着脸,没提醒一声就往空中放了一枪,喊道“政哥,你九!”话音一落,灵巧的身子就往三点钟方向跑,箭还在往他们这边射来,那射箭手的位置就不会变动太多。

“麦冬。”池弈骁只叫了个名字就跟着苏星九跑去。

于婷初站起身来,向两人跑开的方向刚迈出一步,就被麦冬按住肩膀,“你别动,星姐去抓那个射箭的人,你就窝在这树干底下,别添乱。”

她颇受惊吓地点点头,不知怎么想的,问出一句“他喜欢那样的女人,对吗?”

麦冬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骂她的想法,这女人怎么到这时候了还能想到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怪不得当年老大一句话就拒绝她,当时说的什么来着?太麻烦。的确,这思路根本没法和老大过日子。

“他不是喜欢那样的女人,是老大就只喜欢星姐。就算星姐不是那样的女人,他也一样喜欢。”麦冬皱着眉头说完,感觉自己得到精髓,没再看于婷初一眼就去准备盾牌的事情。

十分钟不到,政河带着一副弓箭回来,气急败坏地往地上一扔,“奶奶个熊,想暗地里偷袭老子,我弄不死他!就点钟方向三个人都收拾了,看样子是tech的佣兵。”说着,他扫了眼,“老大和星姐呢?还没回来?”

一个白影突然从斜刺里冲出去。

不远处正押着一个人回来的两人被白影撞到,苏星九一脸愕然地看着于婷初握着自己手肘的双手,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抓起人来力道倒也不小,“呃,你……怎么了?”

“谢……谢谢你。”她低下头时匆匆瞥过一眼池弈骁,“刚刚,你保护我,给你添麻烦了……幸亏你安全回来。”

苏星九满脸莫名,从她手里挣开,“呃,这个事情不用这么客气吧?”她嘴角抽了抽,朝池弈骁斜了一眼,“要谢你就谢他,我跟你不认识,看在他的面上我才保护你一下。”说完,她拽着被俘虏的人往政河他们走去。

于婷初转向池弈骁,不等她说话,池弈骁先用一种冰凉的语气开口道“最好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玩手段,你冲我来,我接着。”琥珀色的眼眸扫过她瘦弱的双手,“你敢冲着她去,就一定会后悔。”

男人说完就毫不留情地路过她。

于婷初脸色刷地变白。



第395章 降服黑熊

被俘虏的人一声不吭,长得像黑熊,面相凶恶,眼神却有一点呆滞。

他是“射箭三人组”里的一个,手拿弓箭的两人已经被池弈骁干掉,黑熊手里只有一个电子屏幕和对讲机,也许是联系人员。

苏星九、政河和麦冬轮流问他问题,他始终一言不发,就作罢。

他们带着他往实验室的方向去。

“喂,政哥,你把他栓后面干嘛?太便宜他了,刚刚这家伙可是要弄死我们,把他放在侧面或者前面,好赖能当个挡箭牌。”半路时,苏星九出声,她指了指麦冬他们临时做出来的“盾牌”,“喏,反正盾牌不够用,保护不了我们,这家伙虎背熊腰的,能挡好多支箭。就算射成刺猬球,只要能喘气走路,咱们轻松不少呢。”

黑熊闻言恶狠狠地瞪她。

池弈骁含笑走在苏星九身侧,一只手勾着她的肩膀,“死了也没事,他身上没信息,也就一身肉盾有价值。牛排,他要是死了,你背着他,给你做盾牌用。”

牛排是队伍里一个“大力士”,雄赳赳气昂昂呼喝了一声“好嘞!”

黑熊的脸扭曲了。

他粗声粗气地瞪苏星九,“你也是tech的人,叛徒!”

苏星九停下脚步,刚想骂人,手臂上微痒,她挠了几下,随后抬起脚就踹向黑熊,对方措手不及又因双手被捆着,给踹了个屁墩,坐到地上。

“叛徒?”她说一个词的功夫就在黑熊身上连连下去三四个拳头,对方挣扎着想还手,池弈骁冷不丁一脚踩在黑熊脚上,他龇牙咧嘴地怒吼。苏星九不听,拎着他的领子就骂道“你对tech忠诚,心甘情愿做他们的狗,让你打谁就打谁,你来过这丛林几次?演练?执行任务?他们告诉你的是什么名头?长这么大脑子,光用来摆着看的啊?”

黑熊露出迷茫的神色。

苏星九在心里冷笑,继续说“哦,看来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了,真是没意思。”说完,她起身,拍了拍手,一眼都没再看黑熊。

刚走两步,黑熊就叫她“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信息比你多,凭什么跟你分享?长得像熊就有特权哦?嘁。”她扭头往前走,挽着池弈骁的手臂。

池弈骁勾起唇角,轻轻数数,“三,二,一。”

黑熊叫道“喂,你站住。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次任务的内容。”

苏星九头也不回,“你不说我也知道,丛林狩猎消耗战呗,而且是‘不回头’任务,死了拉倒。”她说着,声音冷下来,“简而言之,现在你在我眼里只是个死人。”

黑熊的脸色变幻莫测。

他的狡猾根本无法应付苏星九,对方也是从tech出来的佣兵,用看似有用而实际上毫无用处的信息来做交换是他们惯用手法。这女人没上钩,并且从现状来看,她似乎真的知道更多的东西。

一番衡量,黑熊说“我跟你交换。你们要去哪里?我拥有百分之七十五的静脉识别系统权限。”

苏星九回过头去,朝政河努了努嘴,“你问问他,他能破入多少静脉识别系统。”

政河忽然被点到名,急中生智就把背包卸下来,煞有其事地拎着背包说,“哦,我刚卸了那边那几个射箭手的手,还热乎着,静脉识别系统的权限你跟他们差多少?就算这些手用不了,我们也没必要非得正经进门来着。”他说着从背包外面的袋子里拿出几个金属小方盒子,“这东西往门上放放,我大概拥有百分之八十六的静脉系统破入权限。”

池弈骁补了一刀,“是百分之百。”

黑熊终于露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神态,低着头道“我接到的确实是‘不回头’任务,目标是打疲你们。原则上,要制造更多的伤兵,但不能杀死。”他看了一圈,发现大家脸上都露出无聊的神色,于是略显着急地加快语速,“半年多以前这里开始封禁集训,代号是‘行星’,我们被编入不同的小组,我属于‘木星’小组,不间断地接到丛林任务,主要是在这片丛林里进行……猎杀。”

苏星九站到他面前,神色凝重,“你对这种集训没有异议?”

黑熊讶然,“为什么要有异议?跟竞技场差不多。我们被分派到不同的小组,每次对方跟我们人数一样进行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竞技场的升级版而已,我们猜测是‘行星’系统要筛选高级佣兵。”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筛选出极强战斗力的佣兵去执行涉及到某国国家安全的大任务。

原来他们是这样对他们洗脑的。

苏星九看了池弈骁一眼。

池弈骁走过来,开门见山道“我是独狼主。”

黑熊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进岛的主要目的是分赃。简单来说,你们这些不同的队伍是押注,每一次你们进入丛林执行任务,都是我们的一次赌博。我下押注的队伍赢了,在分赃的时候权重就高一点。一直到最后一轮,分配比例敲定,游戏结束。”

苏星九问道“既然要分配利益,一轮结束不就有结论?”

池弈骁笑道“游戏就是要有乐趣才叫游戏,一轮结束能有什么乐趣?”

这两人虽然带着一种一唱一和的气质,但黑熊想起之前的每一次战斗,心里不由地发冷。他们被编入的小组总是自己熟悉的战友,他也曾怀疑过,如果真的要进行筛选,战友怎么会总是自己熟悉的人?并且每一次的战友都不一样,也完全不是要筛选出一个完美配合的战斗小队的作风。

黑熊脸色微微发白,声音都变调,“你们说的是真的?”

“随你信不信。”池弈骁说着又搂过苏星九的脖子,往前走,“茶话会结束,继续往前走。”

黑熊沉默了不少时候。

在他们走到一处洼地时,他突然出声“前面有埋伏。”

苏星九挑眉,“想通了?”

他看向池弈骁,不答反问“你是独狼主,既然进岛参与利益分配,为什么到现在这种地步?”

池弈骁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哦,那是因为我不认同那种分配,百分比不太适合我,我要全部。”

苏星九刚勾起唇角,就听到黑熊说“我信你。”他扭了扭壮硕的身子,“我来给你们带路。”

之后,他们改变路线,大体按照黑熊所说的路径行进,但实时与秦眠分享位置。最初,政河警惕心很高,暗中派了三小队的人在前方与后方探路。走了半小时,一直没有异常情况出现,他才稍稍撤下一些心防。

苏星九则忍不住凑到走在队伍中间的池弈骁旁边,“骁爷,看不出来,你在业内的风评竟然是这种狼子野心的程度哇?”

男人勾起潋滟的唇角,“嗯,看起来……业内业外的,数你对我了解程度最低嘛。”

苏星九连忙认怂,笑得讨好又狗腿,“灯下黑,灯下黑嘛。”

跟在后面的于婷初看着两人,目光中染上一层阴影。



第396章 狂欢开始

秦眠带人到达汇合点时,汇合点空无一人。

他看向手里的电子屏幕,实时分享的位置信息正显示着苏星九他们的位置——两个红点是重合的。这种怪异感其实早在他接近汇合点时就产生,而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心情,现在他百分百确定,他们的通信系统遭到了入侵。

大家的脸色都很凝重。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提出质疑,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秦眠的命令。

这种氛围使他舒心些许,也同时伴随了更大的压力。

苏星九和池弈骁的最终目的地一定是竞技场底下的实验室,这是早先在互相通信时已经达成的共识。只是,他们需要先汇合来制定计划,如果没有这一步,贸然一起出现在竞技场周围,很可能会掉进对方早就张开的陷阱里。

而秦眠对没有准备的配合战不抱有绝对自信。

他犹豫了。

思忖间,别在腰间的一个小仪器突然响起来。

这是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它发出了声音就只意味着一件事。

秦眠不再犹豫,果断下命令“去竞技场。我们失去了对方的联络,都做好准备,随时需要战斗。”

“收到!”

一群人向竞技场进发,沿路,他们遇到不少伏击,但都属于隔靴搔痒,很快就解决掉。

在他们渐渐向着竞技场行进时,他们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控制室内的大屏幕上。这是一个有着十六个屏幕的控制室,不同的屏幕展示出不同的画面。火星坐在一张硕大的老板椅上,透过面具看向大屏幕。

当捕捉到池弈骁这一拨人和秦眠这一拨人同时出现在监控地带,他兴奋地站起身,用一种怪异的声音大叫道“bravo!猎物通通进圈,热身运动结束!现在,真正的狩猎就要开始……”

木星站在一边,声音不无忧虑,“他们和之前的猎物不同,独狼主和门神,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人物。现在他们联手,我们未必占据优势。”

“优势?”火星突然回头,“狩猎就是竞技,是猎人与猎物的竞技。你渴望优势?那就不是猎人。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就要承受被猎物吞噬撕裂的危险,感受那种……生死之间,互相追逐的嗜血的渴望……”他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有点像话剧学院里用力过猛的戏精学生,怪异沙哑的嗓音带给人万分不适。

木星后退一步,“与猎物互相追逐的猎人才是失败的猎人。人,本身就是凌驾于野兽的存在。”

“傲慢!”火星大吼,“极端的傲慢!你以为你是人,就可以站在造物主的高度?生命,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平等,你的命……”说话间,他转向屏幕,那上面正显示出池弈骁一伙人和佣兵战斗的情况,“和野兽的命,是完全一样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火星慢悠悠说着,字音未落到话尾,他突然就转过身,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枪,不等木星有反应,子弹已经冲出枪膛,打在木星的右腹部。火星桀桀地笑起来,“只有我,才可以用造物主的眼光去看待这些美妙又神奇的生命。”

木星捂着腹部蹲下身,嘴里汩汩地冒出血。

始终站在一旁的威廉一脸呆滞。

这神奇的走向……他是真的没有料到。

这个火星的情绪也太不稳定了吧!

说杀就杀,重点是,木星是三大家族的人,虽然不知道是具体哪个家族里的谁,但以行星代号出现在卡拉斯岛的人,不可能是无名小卒。

情况不对劲。

他尽量保持自己木头人的做派,哪怕心里一串又一串的警钟呼啦啦地发出巨响,当下这时刻也不能做任何事情。火星这暴走的状态,只有殃及池鱼的可能。

“你……你敢……”木星不知道被打中了哪里,几秒钟光景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着火星,“你……”

“怎么?你质疑我?”火星脖子前伸,又开出一枪打在木星的左腹部,“你以为你姓洛克,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哈哈哈……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我让你坐在我旁边,是因为我心情还不错,赏赐了你一个机会。”

火星说着,又开出三枪,彻底把木星打成了筛子。

威廉闭了闭眼睛,无法相信眼前火星的暴走状态正在真实地发生。但同时,他又感到强烈的羞耻,在特殊家族中成长的孩子外在表现出来是这么个奇葩的模样么?自己从前是否也是这样?游戏人间还大放厥词……

他竟然开始反思。

等回过神时,火星的红色面具脸就在他眼前放大,结结实实把他吓了一跳!

“啊!”

“你在开小差?”火星低声笑起来,“真是有趣呢。”

“对,对不起。”威廉心里发慌。

火星似乎不打算和他计较,他在复杂的操作键盘上按下几个按钮,一些特殊的装置就从地底下冒出来,给宛如惊弓之鸟的两拨人造成不小的障碍。他边看边笑,指着屏幕上的苏星九说道“你始终惦记这女人,是不是?”

威廉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蛮横而强硬地回答,又害怕说实话的下场,于是只有保持沉默。

火星继续说“这就是人类大脑的奇异之处。明明知道那个人做过什么,存着什么心思,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可就是无法控制思绪的蔓延,情绪的滋生……”他用一只手指戳着太阳穴,“这里,藏着所有生命的最终密码。只有解开它,驾驭它,才是真正的造物主。”

威廉感觉自己听懂了点什么,又觉得什么也没懂。

火星自顾自说着,又癫狂地笑起来,“狂欢,就从现在开始,我的朋友们!”

一边说,火星的手指一边灵活地操纵起各种颜色的控制键,他拉下三个闸门,同时又飞快地在不同颜色的控制键上多次按下。威廉看不清他到底做了什么操作,但是从屏幕的情况看,不得了的事情正在发生……

十六个屏幕,每个屏幕上都出现了滚滚浓烟。

整个岛被完全封闭,红色警报器的蜂鸣声久久不息。



第397章 内防机制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池弈骁下意识向苏星九扑过去。

他看到她身上细碎的由车轮战积累的伤痕,蓦然想起这之前不多久的光景,她还坐在窗前的摇椅上逗平乐玩耍。他们来到卡拉斯的初衷与之后不断产生的新目的与新计划正一步步地把他们这伙人推向某个不见底的深渊。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来到这座岛上。

“阿星,后悔吗?”他压着苏星九,仔细听爆炸声,那是来自远处的声音,似乎是触发了岛上的什么机制,“现在,想回头及时撤走也难了。”

苏星九看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你害怕了?”

他把头埋进她的脖颈间,低低说道“嗯。”

苏星九想起那年在美国的恐怖袭击事件,他也是害怕了。

双手伸到胸前,她推他,男人的胸膛就离她远了一些,坚实的臂膀撑在她耳边两侧,不知道现在他的洁癖还会不会发作,总之脸上都是东一处西一处的泥污与血迹。

苏星九看着他的脸,一时间想不到安慰的话,尤其爆炸声一波一波地在远处响起。她听到麦冬和政河已经开始商量对策并用仪器探测这一轮爆炸的发生地。但奇异的是,风吹过草叶的声音她似乎也一并听到。

就像池弈骁在这样紧张的环境里,竟颇为优柔地念及她的安全与他们在这座岛上的生死未卜。

“没关系。”苏星九咧了咧嘴,牵动腮边一条伤口,她不再说话,微微仰头,双唇印在池弈骁的嘴唇上。

他攫住她,与她亲吻。

“你想平乐吗?”

“当然啊。”她笑笑,“我们就赶紧把事儿办完滚蛋吧?你听听这爆炸声,卡拉斯它不欢迎我们。”

池弈骁看进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确认那里并没有多余的掩藏的情绪,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也许该怪罪的是突然响起的爆炸声,牵出几年前被埋在他心底深处的恐惧。苏星九消失在那条船上的样子,近年来有些淡去,但始终未曾忘记。

也是因此,当他知道竞技场底下的实验室时,不顾一切也要炸毁它。

他要守护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孩子。

池弈骁起身时,政河跟麦冬已经确认爆炸的发生地,“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好像是应急模式启动或者是紧急状态之类的设置,现在所有的通信都被屏蔽,这座岛应该是被隔绝了。”

苏星九拧眉,“是内防机制。”

“内防?”

“在这种状态下,任何企图离岛的人都会被机关干掉。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一直到机制解除为止。”

政河把一个烂掉的护肘扔到地上,“这是想要干什么?”

“最后决战。”这一路过来,黑熊发挥不小的作用,此刻说话的底气也比之前足了,“我们被告知过,现在这种局面。我认识设备管理组的一个人,如果要接触这种模式,只有通过那边的静脉识别系统才可以操作。”

“谁有权限?”

黑熊摇头,“不知道。开启内防模式的人肯定有权限。”

苏星九忍住翻白眼的念头,“你还挺聪明,能想到这层呢。”

黑熊粗声粗气,“那你们知道谁开启了内防模式吗?”

“怎么,你知道?”

“当然。”黑熊颇显傲气,“是‘行星’的人,也就是三大家族中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他们拥有权限。”

“大兄弟,这个我也知道。”苏星九不再揶揄他,认真道“不管谁开启了内防,目前为止,跟我们要做的事情并不冲突,搞不好正好给我们省去不少外部干扰。”

众人都对苏星九的乐观抱以敬意。

她继续说“现在,我要请你帮我个忙。”

“我不是一直在帮你们吗?”

“好嘛,那就不差这件事了。”

随后,苏星九对他详细说明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她把黑熊单独拉去十几米远的地方,说悄悄话那样叨叨好一阵。

政河理解无能,“老大,星姐她做什么?为什么要避开我们?”

池弈骁淡淡瞥去一眼,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你第一天认识她?”

政河深深吐出一口气,“说得是。”他转头就开始跟剩下的众人传达目前的基本情况,等苏星九回来时,他在她和黑熊的脸上看到一种坚毅的神色。

“走吧,继续往前。”苏星九背起一把冲锋枪,“现在通信也瘫痪了,不如直接往竞技场去,我想我哥他们应该也会这样。”

“嗯,走吧。”池弈骁一句多的话都没问,跟着往前走。

于婷初落后几步走在麦冬身侧,“我怎么办?会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还不至于,先跟着走再说。”麦冬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苏星九,“你放心吧,星姐不是小气的人,如果有问题,她很可能优先保证你的安全。”

“我的?”

麦冬点头,“你以为她会因为你和老大以前的事记恨你?星姐不是那种人,也就耍耍嘴皮子,真的到要紧关头,她会优先帮助老弱妇孺。”

麦冬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着,于婷初听后脸色刷地变白,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另一边,秦眠这头的人则正如苏星九说的,他们也在往竞技场方向去。通信中断后,秦眠一度犹豫是否要先停下,但想了想苏星九和池弈骁两个人的思维方式,他果断下令向竞技场方向前进。

这一路,他们遇到的车轮战实在是磨人,耗费不少体力,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大家都露出显然的疲态,如果再不速战速决,很可能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他们这一队里没有特别熟悉tech的人,因此在爆炸声响起时,众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惊吓与慌乱。然而在发现爆炸并不是冲着他们来后,大家就又把消极的情绪甩到脑后。配合上秦眠临危不着调的性格,一行人竟然有说有笑地向着竞技场走去。

一直有五千米的路程,他们没有再遇到先前那样的车轮战。

秦眠不无担心地提醒大家“暴风雨前的宁静,都仔细注意了。”

话刚说完,宛如乌鸦嘴即时兑现,一队全副武装的人从正前方冲过来。

完全不同于之前打地鼠那样的气势,眼前这一队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杀过来。

但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他们的武装里没有枪。

每个人都配备不同的冷兵器,穿着一身类似铠甲的“战服”,脸上都还戴有红色的小丑面具,画得十足诡异,像极了惊悚片里阴气森森的“鬼兵”。

秦眠愣住,叫道“不是吧……玩这么中二?!”



第398章 那年的别墅

“心智不健全。”

苏星九在听了池弈骁对火红的描述后,说出这样一个结论。

火红是斯坦德家族的人,这在目前已经不成为什么疑点。苏星九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如果他的目的就是她脑袋中的资料,且不论生死都有办法提取资料,那绕这么一大圈不是瞎闹么?

什么鬼的狩猎?还要把麦冬牵着团团转,再把他们引到这岛上来?

他完全有更简便的方法可以高效率地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但根据池弈骁的介绍,火红在潜伏于独狼期间,每每研制出一个新程序,都会陷入极端的自我感觉非常好的情绪中,这家伙一定存在某种程度的心理疾病。

听起来像是个很容易被ko掉的boss。

“不一定,这个人极度危险。”池弈骁摇头,“他也许思维没有太缜密,恰恰因为这点,他所有的行为都具有不可预测性。阿星,你要十二万分地警惕。”

苏星九极少见到他这种严肃的形容,不由地收起笑容,“嗯,我会的。”

众人走了一阵,不知为何,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氛围变了。

具体来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小小的变化。比如树叶的绿叶有一点发黄,比如树干不是棕色而是偏黑灰色,再比如丛林小生物几乎都不出现,周围死寂死寂的。但这些小细节的变化又不能够说明什么,感觉上的怪异更多。

他们停下脚步。

麦冬敏锐地发觉,“黑熊不见了。”

政河两眼冒火,正想骂人,却听到苏星九淡淡道“我让他走掉的。”

于是,谁也没有多问其中原因。于婷初看着竖起警戒心的众人,脸颊肌肉微微地抽搐。

他们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她不由地想起那年从游艇上跑开后的事情。

在那个改变她人生的巷子里,她遇到了一个皮肤异常白皙,身材纤细的男人,那时的他还有一点少年感,故而使她停步侧目。他慢慢向她靠近,苍白的脸在靠近后显示出一种耐看的英俊感。

很快,于婷初停止了哭泣。

因为眼前这个皮肤苍白的男人突然捧住她的脸,在她沾满泪珠的眼睛上落下一个温柔细致的吻,他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怎么哭得这样伤心?谁欺负你?”

于婷初明明不认识他,却说道“我前男友欺负我。”

男人听了露出很是怜悯的表情,那之后于婷初也不记得他到底说了怎么,总之,在他说完后她就心甘情愿跟着他走。男人说自己叫火红,他带她来到一处郊外别墅,与普通别墅略有不同,这幢别墅只有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到处都摆放着她不认识的仪器,还有吊在空中的电子屏幕……有点像学生时代看的电影里的那种。

她在那幢别墅住了几天,具体的记忆也不太清晰了,只记得她在某一天醒来后,突然崩溃大哭。

为脑海中一个使她撕心裂肺的场景——池弈骁正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

但这种崩溃式的哭泣却让她感到疑惑,当眼泪停止流淌,情绪与记忆就会犹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刚刚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场景完全就不存在。

此后的日子,她持续不断地接收到这类信息。

有时是池弈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有时是池弈骁暴怒地发火杀人,也有时是她与池弈骁的亲昵……这些记忆总是无端端地就来到她的脑海,掀起一股情绪风暴后又莫名其妙地离开,这样循环往复的生活持续有半年之久。

于婷初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

她开始害怕,开始想要逃。

但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经过多次尝试,都被这幢别墅的“守卫”给擒住,他们看起来完全是一堵肌肉墙,她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唯一的办法只有智取,而在这种关键时候,她一向引以为傲的智商也背叛了她。

毫无办法。

于婷初在那幢郊外别墅整整挣扎了一年,终于放弃逃跑与反抗。

她恨自己懦弱无能,也恨这个世界总是充满着毫无理由的恶意。

她做错过什么呢?无非就是曾经遇到池弈骁又被他拒绝,她为此感到伤心而跑进一条自己不熟悉的小巷子里。仅仅是因为这些,就该承受像小白鼠一样被关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吗?她根本就没有任何错。

错的是别人。

在郊外别墅度过一年多的于婷初,多少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是火红手里的一个试验品,通过对她的大脑进行调试与测验,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侵入她的生活,不仅把她的记忆搅得一团糟,也同时几乎毁灭掉她正常的生活。

不知从何时开始,于婷初开始恨池弈骁,连带与他有关的一切。

想到这里,于婷初的脸色变得前有未有的阴冷。

她把眸光落在前面男人宽厚的背上——如果曾经他没有出现,自己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人生了。

而给她带来毁灭性灾难的男人,此刻却享受着另一个女人的爱,他也爱她,他们幸福美满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刺痛她。那些不知道到底是否真实的记忆又再次涌入她的脑海——而这一次,不必借助任何仪器,它们就凭空出现。

于婷初想起自己放到苏星九小臂上的针点状小仪器。

她不知道那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只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火红交给她时说过,那是能够让对方完完全全成为傀儡的好东西。他似乎料到将来的一天,她一定会将这东西放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所以在交给她时,一句话都没说,该怎么使用。

于婷初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怎么使用。

因而,一路走来,她都密切关注着苏星九。

她除了在手臂上抓痒以外,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情况。于婷初一度以为那个东西根本没什么作用,但几秒过后,她就下意识地咧开嘴,露出笑容。

走在前面的苏星九,突然抽搐起来,她用手摸后勃颈,发出痛苦的喊声,“啊——”

那声音凄厉又无助,像极了那年她被囚在别墅,半个身子探出防盗窗时哭喊的吼声。那年,别墅周边全是结实高大的男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哪怕回过头看她一眼。

而此时的眼前,所有男人都看向苏星九,尤其池弈骁,一个箭步就冲上去抱住嘶吼的女人,赤红的双目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说道“我警告过你。”

于婷初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第399章 脑子坏掉了

脑袋很重,太阳穴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绞痛。

苏星九想起那两年里受的刑,窒息、疼痛与无助的感受像是复苏了一般,她手脚不停发抖,全身冒冷汗,嘴唇煞白。

池弈骁朝于婷初指了指,“看住她。”

麦冬不明就里,但还是下意识地迈出箭步把于婷初控制了。

“阿星?”池弈骁抱住她,她似乎没有意识,只是全身发抖,手脚越发冰凉,“睁开眼睛,阿星,听得到我说话吗?阿星!”

苏星九没有回答他,又发抖了一阵,她晕了过去。

麦冬见状立刻拎住于婷初的领子,发狠地问道“你对星姐做了什么?是你?”

于婷初面容扭曲地笑起来,“马上你们就会知道了。”

麦冬突然扬起手,手臂一滞,拳头在于婷初的脸前停住,比起政河处事利落,麦冬更擅长观测人心,他不无讽刺地说道“不要以为把星姐打倒,老大就会多看你一眼,你只会更招人厌恶。”

于婷初像是被踩中痛点,红着眼睛嘶吼起来,“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沦落到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他,都是他!是池弈骁害我的!”

政河不爽地还嘴“他害你什么了?就你会嚷嚷,声音大就占理啊?嚷嚷半天没说出个屁来,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于婷初以饱含恨意的目光看着政河,“你们都是一样的人。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人,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政河想骂她,仔细想想又觉得她说的也没错,冷哼道“我又不是上帝,关心你谁给我发工资吗?就你这样的,谁关心你,那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你少跟我掰扯这些,说,你动什么手脚了?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自己挑。”

于婷初还是那一句“马上你就知道了。”

池弈骁似乎对这些毫不关心,他坐地上静静抱着苏星九,与她十指相扣。就在政河与麦冬审问于婷初的时间里,他感觉到手心的温度有一点回温,刚才她的手指是冰凉的。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边,“阿星,醒过来。”

苏星九皱眉,眼睛依然闭着,嘴唇却蠕动起来。

池弈骁连忙凑近她,“你说什么?阿星?”

女人发白的嘴唇上下翕动,从政河的角度看去,就像是苏星九奄奄一息的无意识吐气,但他却见到池弈骁点了点头。不知道苏星九具体说没说话,下一秒他就看到池弈骁把她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老大,那这个女人……?”

池弈骁抱着苏星九路过于婷初,就像当初在西餐厅的偶遇那样,他连余光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眼,淡淡说“不用理她。”

麦冬用绳索帮助于婷初的手,拉着她走,“老大,是这个女人下的黑手?”

“应该是。”池弈骁没有回头,“但她大概什么也不知道。如果她真的知道,刚刚早就说了。”

于婷初不服气,“谁说我不知道?”

政河忍不住拍了一下她脑袋,“你就闭嘴吧,就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遇到任何好事那都是你自己积了德,要遇上几件坏事,那就是某某或者某某某对不起你,再不济也是老天不长眼,反正你最无辜呗。你别说话了,我听着烦。”

于婷初瞪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政河冷笑,“你是指……你被火红拉去当实验对象的事?”

于婷初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又看向已经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的池弈骁,“你,你们知道?”

“你自己愿意去的啊,谁不知道?”他说着看了眼麦冬。

麦冬点头,“为这件事,你还特意跑到老大这里宣告,火红是你的新一任男友。你该不会忘记这件事了吧?当时老大还跟你说过,如果需要帮忙,仅此一次,他可以帮你。你想回国或是想去你爸妈身边,都可以。你拒绝了。”

于婷初不敢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哟,实验对象陷入自我怀疑了?”政河讽刺道,“像你这种人的精神力,倒也不稀奇。被人操纵还是很容易的。鬼知道那家伙在你脑子里动了什么手脚。”

难道记忆是假的?!

于婷初感觉心跳加速,体温上升。

她站在原地朝着池弈骁的背影大吼,“你站住!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麦冬也没忍住,踢了她一脚,“就你事多,给星姐下黑手,还敢咋咋呼呼地吼。”

麦冬和政河说的话,于婷初没有一点记忆,但她隐约感到自己的脑袋坏掉了……从她进入那个别墅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坏掉了。

而同时感觉到自己脑袋可能坏的人,还有秦眠。

突然出现的“鬼兵”几乎短路了他的思维方式,这帮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他们手里握着长短不一的刀剑,其中几个人手里的还是菜刀,一副中了邪的模样,手舞足蹈又嘴里含糊不清地唧唧歪歪,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

除了秦眠,其他人也觉得神奇。

“这……这些人都是什么鬼?”

“他们是精神病吗?要打就赶紧打啊。”

“不清楚还,先别动,门神还没指示,搞不好有猫腻。”

“也太奇怪了……”

秦眠带着一脸无语的表情回过头,“不是我没有指示,是我不知道怎么指示。”他又看了会,朝右前方挥了挥手,“别搭理他们,五米安全距离,我们绕道走,看看会发生情况。”

“收到。走。”

他们武器装备都有限,在能够避免战斗的时候自然是优先避免。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这帮人的东侧方向,其中一个手握着菜刀的人突然从他们的矩阵里冲出来,嘴里大吼着“冲啊!”

秦眠等人立刻警戒,其中一人掏出手枪瞄准那个提着菜刀的人,其他人的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剩下的“鬼兵”。

奇异的是,只有那个喊着“冲啊”的鬼兵脱离了队伍,剩下的一群人还都在原地手舞足蹈并念念有词。那个单独的鬼兵快要靠近时,秦眠扬手做了指示。

枪声没有响起,三五人扑上前,先踢飞他的菜刀,随后三两下就把对方制伏在地。

“把面具给我揭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在装神弄鬼。”秦眠说着,走过去蹲下。

面具被揭下。



第400章 不知痛

“谁认识他吗?”秦眠手里捏着小丑面具,众人都是一脸莫名并摇头,“没人认识?那就是不知名的杂碎的意思咯?喂,你是谁?说名字。打架都是要报名字的知道吗?”

被揭下面具的人脸色呆滞,对秦眠的问题没有反应。

大家都觉得怪异。

有人问“他是不是有问题?”

“嗯。”秦眠果断回答,开始检查这人身上,果不其然,这家伙的后颈被贴了一个小圆片,有相当的厚度,就在秦眠的手指触到那小圆片时,这鬼兵的目光突然就变了。

一瞬间,呆滞的眸光变得凌厉。

他以手作刀,一掌劈向秦眠的肚子,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唯有秦眠竟然一个扭腰侧身,愣是用一种吊诡的姿态把那记手刀闪避了。

众人还没舒出一口气,秦眠和鬼兵就打起来。

“别开枪,我跟他打。你们注意剩下的。”

秦眠一边出招一边大叫,言下之意是有别的打算。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从出招方式看,这个鬼兵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应当是tech学院的人,但诡异的是他似乎不知道疼痛,从头到尾只是出招。秦眠几次打在他的手肘、肋骨与颈部,都是人身上比较脆弱的地方,这家伙就跟没感觉一样,一招一式连着出,毫无停顿。

大家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鬼东西?”有人干涩着嗓子说了一句。

毛骨悚然的感觉开始蔓延。

秦眠和那人打了有五分钟光景,若是一个平常人,这会早就倒下了,但这家伙在出招速度和身体机能上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门神,要动手吗?”

秦眠的目光变得犀利,“不用。”说话间,他跳起发力,连着对鬼兵的腿踢出十几下,大家仿佛能听到骨骼折断的声音。

“草!”

不知谁大吼了一声。

只见那断了一条腿的鬼兵竟拖着断腿和秦眠再度缠斗,他大多招数都出在上半身,招招狠辣,而那条断腿就好像根本不是他的腿,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部件——当然,这个部件不可避免地拖累了他。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会是……丧尸吧?”

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刻,秦眠已经打断鬼兵的两条腿,他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抬头看到大家惊恐不安的眼神,他沉着脸说道“是全息大脑控制。这个小圆片就是控制器,它麻痹了痛觉还对神经系统和分泌造成影响,人就会变成刚刚你们看到的样子。”

“谁干的?做出这种东西来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但不管什么目的,都不会是脑子正常的人做的事。刚刚这个人不知道是怎么被触发的,那群跳舞的……”

秦眠刚转身看向他们——

方才还人事不知、手舞足蹈的一群人突然都像是一只只狂暴的野兽,朝他们冲过来。

……

一直安静地窝在池弈骁怀里的苏星九猛然睁开眼。

池弈骁把她放下来,松了松手劲,“阿星……”一句话没能说出来,苏星九就发狂似的掐住他脖子。

“星姐!”

她没有丝毫反应,瞪着池弈骁的样子像是跟他有深仇大恨,手上用力足足有十分,掐得池弈骁险些透不过气,不得不用力摘掉她的手臂。他把她双手背在身后,想制住她,不料苏星九伸出一条腿就踢他。

十几秒的功夫,池弈骁已经被迫和苏星九打起来。

这完全不是当初在朔漠的打斗。此时的她仿佛被什么东西蒙了心智,只知道不管不顾地出招攻击,池弈骁又不敢下狠手打痛她,一面闪避一面寻求机会把她牵制住。

这会,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找到她后就不该把她放在tech又两年,练得这一身身手是对付谁呢?!

政河眼看帮不上一点忙,转头就找于婷初,手作钩状钳住她的脖子,“你到底对星姐做了什么!”

于婷初像是被苏星九的样子吓到,有点不知所措,只怔怔地看着打斗的两人。好一会,她拍打着政河钢铁一样的手臂,咳嗽着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下的黑手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不远处,池弈骁和苏星九已经打了有一会。

他看着苏星九一招一式出得又快又狠,心里着急,刚刚他有两次打到她,却见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丝毫没有停顿地继续出招。这里一定有问题,如果再打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想到这里,池弈骁心一横,下了几次狠手。

苏星九被他打得跪在地上,刚一挣扎,他在她后颈处劈了一下,捉着她双手从背后抱住她,朝政河喊“过来,把她腿绑上!”

政河立刻放开于婷初,跑过去帮忙,粗大的绳子紧紧绑住苏星九的双脚,她浑身扭动,发出嘶哑的吼声,目光凶狠地瞪着政河,却没有说一句话。

“星姐,你可别找我算账,老大让绑的。”政河在绳子上打结。

池弈骁已经把她双手绑住,看到政河不由地皱眉,“我说过让你用那种粗绳把她绑这么紧了吗?”

政河微愣,看向苏星九的双手,绑着她双手的是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白色丝带。

……

“老大,本质都是绑起来,区别不大吧?”

池弈骁轻哼,“你看好她。”说着起身走向于婷初,这是苏星九出事以来第一次,他把目光落在于婷初身上,“你放在她身上的是什么东西?”

于婷初脸色煞白,“我,我真的不知道。”

麦冬翻了个白眼。

池弈骁似乎相信她,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看了她一阵,突然问道“你认为是我害你变成今天这样的?”

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其实有点模糊了。

还能记得几件读书时候的事情,不多,印象里似乎是个很小女生情怀的女孩子。他那时有过一段时间觉得百无聊赖,但到底谁先说的在一起,他不记得了。唯一记得还算清楚的大概是她在一个ktv门口向同班同学大声否认。

她说“谁说我和池弈骁在一起?他那种人,我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就算成绩好又怎么样,那么恶劣的人,你们都不喜欢他,就不要诬陷我喜欢他啊。我跟他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到后面,甚至带上委屈的哭腔。



第401章 没有麻药也没有酒

那年他也不过十几岁,听到于婷初对着班级同学吼出这样的话还有那一脸深彻的委屈,一定要说多少撕心是没有的。当时更多的感情是疑惑和不屑,直到后来,他和苏星九在一起时,苏星九总是下意识地去护他,有些被尘封的感觉才慢慢苏醒。

后来他也曾反思,当年于婷初的那番话多少是伤到过他。

只是有些人就是有一种防御机制,把心能感受到的东西压下去,变成身体的难受。

那天他回到唐家后,对着白墙打了十几拳,之后浑如一个没事人。

不动声色与漫不经心是他的保护色。

想到这里,池弈骁双手插进裤兜,颇有些吊儿郎当地继续问“你觉得如果不遇到我,你的人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吗?”

于婷初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又莫名害怕他的气势。早先对着他的背影大吼大叫,大概是有一些心理预估——他不会跟她计较。这会他站在眼前,身姿高大又神色凛冽,真是叫人有些害怕。

“我……”于婷初深深吸了口气,“如果不是那天你在游艇上说的话,我就不会跑出去遇到那个男人。”一想到那个男人的脸,她的眼泪水就连绵不断。

池弈骁似乎不打算对此说什么,他轻笑一声,“所以你的人生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在为你的痛苦找一个背黑锅的对象。哪怕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那也要找一个蛊惑你作出决定的罪魁祸首。”

于婷初的脸痛苦地扭曲了。

她的眼泪水越掉越多,“那我能怎么办?”她朝他吼,“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那个别墅就是个实验室,我只是一个实验对象,那么多人守着我,我怎么逃……我能怎么办……”

“除了给你的苦难找一个背锅的,你还需要一个能给你指路喂奶的。”池弈骁勾起唇角,讽刺地说道“所以,你给我一个不拒绝你的理由?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麦冬听着很是认同,但不太理解为什么在这种当口,老大要和于婷初废这话。

“是,你看不上我,那你看上她什么?她很聪明还是很能干,还不是被像我这样的人算计了?”于婷初说着癫狂地笑起来,“她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又怎么样,还不是现在要扎在泥堆里,变成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你又能怎么样?你能救她吗?真是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针点是什么东西,你就算现在把我杀掉,我也不知道。”

“你本来也不过是实验品,不知道很正常,我没觉得你会知道。”池弈骁淡然道。

于婷初猛地睁大眼睛,眼珠子可怖地突出,她蹲下双手抱头,嘶吼起来,“我不是!我不是!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

池弈骁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道“是你自己跟着走的,没有人逼你。”

“不是!不是!不是——”

麦冬有些发愣地看着于婷初,她几近癫狂的形容着实有些吓人,瘦弱的身躯在这个时刻把她衬托得宛如一只厉鬼,嘶哑的吼叫声更是平添瘆人之感。

“不是,不是这样——”

于婷初嘶吼着。

突然,她的双手不再抱头,而是摸向后颈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异常痛苦。

“冬子,抓住她。”

于婷初的后颈处突出来一个小圆片,在皮肤内部,看模样像是贴着真皮层植入,不知道有多少厚度,池弈骁弯腰看了眼,用毫无温度的声音吩咐政河“把东西取出来。”

政河会意,拔出小腿边上袋子里的匕首。

不远处的苏星九还处于浑身扭动的发狂状态,然而就在政河的刀尖碰到于婷初后颈处那个小圆片时,苏星九就像是被按到暂停键,她痉挛了一阵,整个人倒在地上瑟缩起来。池弈骁带了眼政河的动作,“给她止血包扎。”转头就奔向苏星九。

“阿星,怎么样?”

苏星九睁开眼,嘴唇有些发白,声音虚弱道“我怎么了?头有点疼……啊,为什么绑我?”她皱着眉,低头看自己的手和脚,“你干的?”

池弈骁淡定果断地摇头,“是政河。”

苏星九看去,正好看到政河带着一手血在于婷初背后,不由地叫了一声,“政河,你在干嘛?!你把我绑起来就算了,你欺负人家女孩干嘛?”

政河一脸无语地看了眼池弈骁,把小圆片放在一块白布上,“老大,不带你这样玩我的。这小东西是什么?”

“应该是控制器之类的东西。”池弈骁没有用手去拿,一边给苏星九解绑,一边说道,“gordon之前有提过这个东西,在上岛时,门神也说到过。如果要对人进行控制,在前期的改造后还需要一个控制器,这个控制器主要功能是链接和传送。”

“你是说我被控制了?”苏星九活动手腕,指尖还没碰到小圆片就被池弈骁打了一下,像是偷吃食物的小孩被抓现行,她讪讪地缩回手,“什么嘛,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个小圆片取出来后呢?”

“放在你后颈。”

“……”苏星九不可置信地看着池弈骁,又望了眼政河手里的匕首,“我先说我怕疼,我会恨你的!”

池弈骁轻笑,“你恨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那么说。”

这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内情。

苏星九不由地耳朵发红,狠狠瞪他,“就你话多!”她瞥了眼政河的了然表情,面上也染了些红晕,“要动手赶快,最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诶,没有麻药就也没有酒吗?给我来点酒,谁有?”

池弈骁对政河使了个眼色,政河把小圆片贴在苏星九的后颈上。

“来点酒?你这小酒鬼模样跟谁学的?以后不要教给平乐了,总不学好。”池弈骁淡淡笑着,想起平乐,他轻轻一叹,“我们出来有些天,他该想我们了。”

“那当然了。他晚上睡觉得抓着我,不知道现在晚上睡得好不好。”说到这里,苏星九眼眶泛红,“他一定会哭的。”

池弈骁伸出手抹她的眼泪,“是,肯定哭,随他妈。”

“去你的!”

苏星九一伸手打他,就感觉后背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动作,紧接着后脖颈上传来一阵撕裂的痛,她扭曲着脸大叫“啊!”



第402章 Tech改名

痛感传来时,苏星九下意识地伸手去够后颈,却被池弈骁眼疾手快地抓住,她顿时睁大一双委屈的眼睛望他,咬着唇不吭一声,星眸里满是忍痛的无助。

他倾身轻吻她的眼睛,“一会就好。”转而跪坐在她面前,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苏星九于是就一声也不吭,但隐约能听到她暗暗吸气的声音。

政河下手干脆利落,很快就挑破苏星九后颈的皮肤,把一个针点状的东西拿出来。之后迅速用酒精擦拭并做了简单包扎——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他看着被吸附在小圆片上的针点状仪器,不由地庆幸,幸亏这小玩意儿体积小,否则真得痛死个人。

“星姐,对不住啊,这次真没料到这些,早知道带点麻醉类的药品。”

到底是真刀真枪见血肉的事情,苏星九再刚也不过是个女人,这方面就比不上池弈骁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加上之前各种断断续续的打斗,透支不少体力,这会有些脱力地倒在池弈骁怀里。

池弈骁摸着她头上出的冷汗,心里跟针扎似的疼,“休息一会。”

苏星九没说话,闭着眼睛在心里数数,数到两百下时,她笑着抬起头来,“我好了,危险排除,我们继续走。”她看到池弈骁迟疑的神情,“速战速决,歇歇停停的搞不好拖得更晚回去了。平乐还等着我们呢。”

他于是无异议,“走。”

在苏星九恢复的时间里,另一边的秦眠则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原本跟猛兽一样缠斗上来的鬼兵们就像是放映的电影给突然按了个暂停键,打到一半就齐刷刷倒下去,一动不动,宛如尸体。

“什么情况?!”秦眠怪叫起来,随即他似是想到什么,掏出兜里那个方形小仪器,原本一直在亮光的它这会沉寂了,他于是微笑,“哟,池弈骁真是智商不低嘛。到底还算对自己老婆上心,知道解决事儿啊。”

其他人都不太明白秦眠这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总之是在夸他们老大,并且似乎是好事发生,那就可以了。

“走,我们继续往前。”

接下来的一路比之前要通畅不少,秦眠带着一队人几乎是没有遇到像样的对手就逐渐靠近实验室所在的地方。也终于,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他远远看到苏星九和池弈骁一行人从远处走来。

这一眼望去的惨烈模样使他咋舌,“啧啧啧,虽说我们这一路过来过关斩将的,你们看看他们,好像比我们更惨。”

的确。

远处走来的苏星九和池弈骁一行人,每个人身上都带有大大小小的伤,脸上、手脚和身上都不干净,不是泥污就是血污。尤其是走在前头的苏星九,原先细白的皮肤这会给折腾得像是鬼面,东一处西一处的血迹,他刚想指摘池弈骁不好好看顾她,但转眼看到池弈骁身上潦草包扎的伤口,就决定还是闭嘴。

“都一样惨啊。”秦眠走过去拍了拍池弈骁的肩膀,“我们这差不多,遇到了一波要死不活的,打起架来不知道痛,是全息大脑控制器。”

池弈骁点头,“多亏你之前装在阿星身上的探测器。”

秦眠哼了一声,“我就知道那一帮子混球都在打她脑袋的注意。”

苏星九这时才知道,早在进岛之前秦眠和池弈骁就都商量好,给她上了个阻断器,这是一种能够扰乱控制器的小东西,在一定程度能减缓那些东西对大脑的伤害。如果不是那小小的阻断器,恐怕现在她的大脑已经受到某些不可逆的损伤。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于婷初。

在过来的路上,池弈骁大致给她说了于婷初的事情。她成为火红的实验品至今,恐怕记忆已经完全混乱,基本无法辨别那些被强行植入的片段与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除此之外,由于火红长期用她做控制器的调试对象,恐怕很多功能她也是失调的。

例如痛觉,之前政河从她后颈部取出小圆片时,她没有丝毫反应。

苏星九打了个寒颤。

无法设想的是,假如落入火红手里的是自己,她将面临什么?

不等她有更多的想象,眼前的情况突变。

原本寂无一人的竞技场在十几秒钟的功夫内从不同地方出来不少人,苏星九定睛看去,不少人都是她认识的tech学院的在役佣兵。他们气势汹汹地瞪着眼睛,活像牛鬼蛇神,一个人就好比一堵肉墙,连接成一大片结结实实的城墙。

政河忍不住在背后骂了句脏话。

秦眠皱眉,“这波人看着不像是给上控制器了,瞧着还都挺像人啊。”他边说边冷笑,“这可真是不妙。所以接下来我们要突破他们才能进到实验室?”

没人回答他,气氛凝重。

秦眠不由地叹气,“这关卡难度设置超纲了。”

池弈骁挑眉,“看起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政哥,带家伙没有?”

“有。”他们带了不少武器和装备,即使如此,面对眼前这种数量级别和战斗级别的tech在役佣兵,也不够用,“杯水车薪,情况不太乐观。”

苏星九突然想到平乐,很想在这个当口说两句鼓舞士气的话,但嗓子眼像是卡住,什么话都没法组词成句。她沉默着,心里默默祈祷——黑熊,就靠你了!

不一会,竞技场上升起一个巨大的升降台,一个红衣服的男人站在升降台的最中央。这会,他的小丑面具终于脱下,露出本来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从苏星九他们站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张近似白板的脸,这非常符合他在苏星九心中的形象。

“朋友们!欢迎来到火之狩猎场!”他大概戴了个扩音器,嘶哑难听的声音一层一层地传播出去,极具穿透力。

苏星九忍不住朝天翻白眼,没好气地瞪着那张白板脸,“这家伙是不是智障?他有舞台欲吧?”

秦眠深以为然地点头,“看着就不大正常。他弄出来那些鬼兵也是。”

“这可怎么办?”苏星九叹气,“我们大老远跑这里来就为了跟个精神病打架?真是亏大了。”

尽管是生死当头的严肃时刻,还是有人因为听到苏星九的话而笑出声。

池弈骁也忍不住轻笑,仿似赞赏,他摸了摸苏星九的头发,“那不然别把这里炸了,就地建个精神病院,以后tech可以改名。”

“改叫什么?”

“世界顶级精神管理中心。”



第403章 策反

“都是杰出的精神病。”苏星九没正形地看着那升降台笑。

政河摇了摇头,“我说老大,星姐,你们俩这心咋长的,宽度有点过分了。这都什么时候啊……”

苏星九看了眼竞技场东边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沉默了一会,她转过头笑得坦然可爱“一般这种时候啊,那都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时候。虽然对方人多,战斗力又高,还脑筋不正常,但是我们只有正面硬杠咯。不然,还怎么办?”

池弈骁把手搭在她肩膀,“是这个道理。”

说话间,竞技场内已经有不少猛兽型佣兵按捺不住沸腾的热血朝着他们冲过来,那排山倒海的气势真使人胆寒。这些人中的不少都爆发出怒吼,一脸想要把他们都撕碎的表情,大叫着“一个人头五十万!”

“草!”秦眠朝地上呸了一声,“老子的脑袋就值这么点钱?”

苏星九笑笑,“你可以把单位想象成美金、英镑之类的。”

“你乐呵啥,你的脑袋不也五十万?”

她哈哈大笑看向池弈骁,“我可是我们家骁爷花了多少来着……?嗯?”

“忘了,都是小钱。”池弈骁看着秦眠,想起旧事,感到一阵怀念,“现在不比以前,降价了。”

她笑着打他。

几个人正谈笑,池弈骁突然就上前飞起一脚,踹翻了第一个奔突过来的打手。

战斗立刻就开始了。

苏星九眼看他们赤手空拳冲过来,目光落在身后人的武器上时顿了顿,只一瞬的犹豫,她喊道“用枪,先打掉战力高的!”

生死关头不讲究。

池弈骁和秦眠带上岛的人都是一等一的精英,第一波的短兵相接,他们利落地打下不少看起来战斗力值高的人后,随着两边人员的交织,枪支类武器已经无法使用,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把子弹落在自己人身上。

苏星九喘着粗气看向竞技场东边的方向,咬牙暗忖“老大……”

池弈骁看向她,一拳打飞她背后一个偷袭的人,他这时才问“你让黑熊做什么去了?”

“策反。”苏星九简单说,一面跳过一个不太高的佣兵,一拳打在他脊背上,“东边有个广播室,如果那边防守松的话……按照常理,他应该早就到了,现在还没消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安全到达。”

池弈骁也向着竞技场东边的方向望了眼,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还悄无声息,就悬了。

说话间,池弈骁被一个钢铁般硬的拳头打中肩膀,他眼神凌厉地看去,对方有三个人围攻,他扫了一腿,打出个空档,苏星九就以灵巧的姿势钻进战圈,一脚踢在其中一个人的要害,那人嗷嗷叫着就倒下了。

这种招数往往只有女人会用。

池弈骁挑了挑眉,把苏星九轻轻一拉,踹飞她身后一个人。

“阿骁,我觉得我们……”

苏星九话没说完,被一阵刺耳的电流音给激到,像是学校广播在调试那样,手拍话筒的声音宛如闷鼓在耳边咚咚地捶,紧接着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

“老大!”苏星九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黑熊成功了!”她朝着池弈骁喊。

不多会,撒曼沉着的声音稳定地从竞技场各个地方的扩音器传出,正忙着打架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放缓手中动作,唯有少数杀红眼的还在激战。

“停手!请大家停手。”撒曼说,“我是tech第387期a12班第一批s级佣兵,现役ss级,成功出任务攻击569次,役用8年零3个月。今天在这里向大家广播一则消息,五个月前我收到tech集结号,回到卡拉斯岛,并进入3号实验室。在3号实验室我收到任务形式的注射要求,被注入编号8956b2的注射剂,成分不明。”

随着撒曼娓娓道来,场上的激战逐渐消停,不少人都停下手站在原地,凝神听广播。

“我相信在场的许多人都跟我一样,接收过同样的任务。你们知道注射剂的成分吗?”

部分杀红眼的佣兵发出嗷嗷的野兽般的吼声,他们似不知痛,一轮又一轮地继续进行攻击,池弈骁的手下原本要用枪打他们,纷纷被制止。

“是变异蛋白和全息控制剂,这两种东西同时注入身体并随着血液到达心脏,能够引起短暂的意识流失,之后我们的大脑就在实验室里接受植入改造。也就是说,现在你们的行动看似出于自主,其实不过是被操纵的傀儡!”

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导致了回音,使得整个场内都回荡着“傀儡”二字。

部分佣兵露出疑惑的神色叫嚷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有一个人说,其他人纷纷呼应,一时间竞技场内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升降台上的火红则宛如石柱站立,一动不动,但苏星九可以想象到那个男人脸上阴冷的笑容。

他不怕。

是了,他对自己的技术有着绝对的自信,怎么会害怕一个广播里传出的说法?

苏星九担忧地看向一个扩音器。

大概料到眼前的情景,广播里很快传来别的声音,是fiz和黑熊,还有几个人的轮流发言,每个人都简短地对自己的遭遇进行发言。苏星九听了有一点安心,一直都没听到有关fiz的消息,现在知道他是安全的,就挺好。

广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场上不少人已经摇摆了天平。

“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也是收到任务进了实验室,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一阵时间没有记忆,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他们给我们注射这些玩意儿是想控制我们?”

“是要组建军队?他们想拿我们当枪使!”

这是一种声音,场上骚乱起来。

“当枪使又怎样?tech的佣兵还有不被当枪使的?老子不在乎,一个人头五十万,老子就要钱!我要杀了他们!”

“什么鬼玩意儿的傀儡啊大脑啊控制啊的,随便他们怎么弄,一个人头五十万兑现我,别的都不谈!”

这是另一种声音。

很快,随着观点的分歧,场上的人分成好几拨,打来打去,一时间完全成为大乱战。

池弈骁拉起苏星九往战圈外走,同时招呼秦眠等人,他们这群人慢慢往战圈边缘退,正悄没声退到一半,池弈骁眼尖地看到升降台上的火红抬起了手。

他手中握着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黑盒子,看起来像是遥控器。

很快,那黑盒子的作用就被证实了。

“朋友们,我有说过让你们停手吗?我们不是约定好要战斗到底吗?”随着他啥呀怪异的声音落下,场上的情况骤变。

不少人露出机械又冰冷的神情,一脸肃杀地看向正撤退到边缘的池弈骁等人。



第404章 唯一的儿子

“情况不妙。”

池弈骁放开苏星九,转身就往人群走。之前各种大大小小的打斗,他们这边损失不少人,剩下的几十个人要面对潮水猛兽般的佣兵群几乎是没有胜算的。池弈骁一边指示他们列队形,一边突围。

没想到,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竟然是苏星九一贯看不上的所谓“战阵”在拖延他们的生存时间。

秦眠亦忧心忡忡。

“小醒,我们要分两拨走。弈骁在这里挡住他们,我们去实验室。”

苏星九摇头,“他们挡不住的。”

“耗下去就是同归于尽。”秦眠冷静道,“控制这些人的中枢系统一定在实验室里,火红手里的只是个转换遥控器。我们需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可是……”

池弈骁他们这么点人,扛得住吗?

秦眠知道她心中所想,抓紧她手腕,“果断下决定,任何犹豫都是损耗。要么,留在这里力战到死;要么,突围出去闯出一条可能的生路来。小醒,做决定!”

“走!”苏星九斩钉截铁,临走前,她朝人群中打架的那个男人喊,“阿骁——”

他头也不回,似乎早就和秦眠商量过眼下的情形,掷地有声的一声“走!我等你好消息。”

苏星九转身就跑,麦冬和政河留着支援池弈骁,她和秦眠只带了一小队的人走。

她只听到秦眠在耳边说,“三点钟方向,你们两个人去看周圈,你们三个殿后看情况,检查好子弹。有任何可疑人物先开枪,不计后果……”

眼前的路有一点模糊,直到秦眠带着她在一个通道口站定,苏星九才发现自己泪流了一脸。在她转身前,明明看到有一个人在池弈骁的脸上打了一拳,也明明看到另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逼近他……

她更想和他并肩作战。

哪怕在跑过来的路上,她也这样在想——假如生路没有生机呢?留在那里陪着池弈骁和大家,就算是死也是在一起,算是得其所了。可每每这个念头一滋生,耳边就能传来平乐的哭声,一声又一声,响亮而清脆。

苏星九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她还是一个孩子的妈妈。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终于站到这里。

秦眠看了她一眼,“现在开始突破这里,你准备好没有?”

苏星九吸了吸鼻子,没有去擦脸上的泪水,只揉了眼睛,“可以了。”

他们一行人从这个通道进入,在开头的一段黑暗甬道里,每个人都神经万分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大动干戈,就差当即开枪。他们相携走过,看到亮光时才意识到刚刚那一段真的只是没有灯的甬道而已。

这是一个类似海底世界玻璃通道的地方,不知道前方通向何处。

秦眠站定,随手丢了块破掉的衣服碎片过去,通道没有任何反应。苏星九就要往前走,他拦住她,“等一等。”说着,又扔出去一把枪。

突然,玻璃通道的颜色变了。

漫天的红色裹挟而来,伴随着尖叫的鸣笛声。

是警报。

苏星九不安地朝后看了眼,他们在这里闹出的动静一定会传到火红那头……

她想的一点都没有错。

他们刚踏上红色玻璃通道,火红所处的升降台就就也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这是联动的警报系统。他苍白的脸立刻充满怒意,低头看向升降台——这其实是一个控制台,边缘分布着颜色不同的各种按键,能够远程操控实验室的动向。

这也是为什么,苏星九和秦眠一路通往实验室,却没有见到有人把守。

比起会被思维和情绪牵制的血肉之躯,冰冷的机器与按照程序进行的系统才更值得信任——这是火红一贯的观点,他热爱这些。

“哼,想突破我的防线?”他看向还在死战的池弈骁的人,“分两路就以为自己聪明得很了吗?天真的人真是很可爱。”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沙哑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走向升降台东北方向的红色按钮群。

就在他蹲下身要按下其中一个按钮的时候,一只手攫住了他苍白无血色的手腕。

火红骤然发怒“谁?!”等看到一跃跳上升降台的男人时,他又笑了,“骁,是你。好久不见,你想我吗?”

池弈骁勾着唇角笑,“当然。萨拉查先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好久不见,我挺着急。”

他话音一落,火红的脸色就变了,“你知道?”

池弈骁纵身一跃,问问站在升降台上,一身酷爽的黑衣与火红全身上下的艳红形成鲜明对比,远远看去,宛如一只火鸡与一只狼的对峙。

“知道。”男人语气淡淡,仿佛在闲谈。

火红阴沉道“什么时候知道的?从我进入独狼开始,你就知道了?”

“确切来说,可能比那时候还要早一点。具体嘛,记不清了,时间太久远。”池弈骁漫不经心地动了下脖子,“不过虽然时间久,我还是记得你的名字,理查德·斯坦德。”

火红心情极差地扭曲着脸,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好一会,才沙哑着声音说“是那老头子告诉你的?哼,也是,萨拉查这一辈子就没做过几件好事。他惯于背叛。斯坦德驱逐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驱逐吗?”池弈骁笑了笑,“据我所知,似乎萨拉查先生是不屑于所谓的大家族生活而自行离开。”

“少在那找借口了!”火红大喊,“他主动离开?这真是滑稽。他作为斯坦德家族的长子,凭什么主动离开?他有妻子有儿子,凭什么主动离开?就因为他在外面和野女人生了个孽种?哦我差点忘了,她叫什么来着,bonnie是吗?真是个恶心的名字。”

池弈骁并不准备为萨拉查先生辩护,他往前走了一步,把红色按钮群护在身后,“你作为优秀的斯坦德家族的后辈,为什么要跑去找一个被驱逐的人?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少胡扯了!”火红忍无可忍地叫道,“父亲?我没有父亲!”

池弈骁不答。

火红用恶毒的眼神盯着他,问说“他邀请过你吧?请你做他的好儿子,记入斯坦德家族的族谱。哪怕你和他之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嗯。”池弈骁坦然承认,“不过,我拒绝了。”

“为什么?”

池弈骁轻笑一声,他不知想起什么,眸光略冷,但很快就被一层看不清辨不明的云翳遮住,琥珀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他道“每个人都有父亲,我也有。”

火红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就在两人对峙着沉默时,火红猛地朝他扑过去,池弈骁仅微微挪了一小步,正要挡开他的攻击,却见到火红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地上那片红色的按钮。

他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第405章 山穷水尽

千钧一发之际,池弈骁矮身,一脚踢出去,扎扎实实地钉在火红的小腿肚上。

火红吃痛,弯腰嘶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池弈骁又飞出一脚踢在火红的下巴上。

火红苍白的脸泛起一点红色——他被激怒了。

独狼里,几乎没有人见过火红的身手,他一向是以“智囊”的身份出现,每次见到他,不是脸色苍白就是身形瘦弱,就连麦冬和政河都对他的身手一无所知。关于这一点,池弈骁也把握不准,他屏息凝神,不放过火红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即使如此,火红依然以鬼魅的身形在转眼间来到池弈骁面前。

他伸出枯瘦苍白的手指,宛如无常夺命,抓向池弈骁的喉结处。远处,政河只看到升降台上两个男人双双闪身,就缠斗在一起。

池弈骁一身黑色的衣服,肃杀而凌厉,火红那一身红却有些诡异,他的动作也很诡异,看着不像是在打架而是在跳舞。政河有些担忧,但眼下的情景不能允许他认真地担忧,那些被控制的佣兵一波又一波地来到眼前。

近乎绝望的境地。

“阿政,子弹用完了。”麦冬从人群中突围到他身边,他扫了眼升降台上打斗的两人,“接下来,是生死在天的时候了。”

“不知道星姐那边怎么样了。”政河和麦冬背对背靠着,“她那边要是能赶上,这帮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混球玩意儿兴许还有救。”他略略一扫,他们已经被逼到一个小范围的战斗圈里,情况危急。

“你刚刚说什么?”麦冬问道。

“我说星姐她们……”

“不是。这句我听到了,那之后你还说什么了?”

“混球玩意儿?”

“这我也听到了,那之后的话,你说的是什么?”

政河没太多耐性,用掉手枪里仅剩的子弹后,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老子能说什么?你听到的就是老子说的全部。什么之后之后的,你讲什么鬼东……”

话说到一半,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滋滋的电流声,从政河腰间的机器上传出,“听得到吗?政哥,政哥,我是诸葛,听得到吗?”

政河与麦冬的眼睛都亮起来,一齐吼道“小诸葛!”

“通信通了!”小诸葛惊喜的声音传来,“政哥来不及多说,你把定位发来。这里过去的增援队伍丢失了你们的目标。”

“马上!”政河连忙操作,他喜不自胜,按下操作按钮,“冬哥,我们有……”

一把匕首横亘在他右半边脸附近。

刀身上沾着新鲜的血迹,那血迹一滴一滴凝聚落在他肩膀上,顺着皮衣的纹理流下去。政河转身,看到一个佣兵杀红了眼,对方趁着他操作电子屏幕的当口偷袭,是麦冬挡住了,与此同时,那把匕首也刺穿了他的手掌。

政河一脚踢在那人的咯吱窝,夺过匕首反手就插在那佣兵的肩膀,原想去查看麦冬的伤势,不料那佣兵一点不知道痛,又再度攻过来。

“没完没了!”政河心急如焚,但还是得先解决那佣兵,等他好容易把对方打趴下,麦冬那只被匕首刺穿的手又被踩在另一个佣兵的脚下。

政河怒吼一声,拎着眼前一个佣兵的领子就把他丢出去,跑到麦冬面前,他看到麦冬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血几乎把他的伤口糊住,看来是伤到血管。他撕下半条裤腿,以极快的速度处理麦冬的伤势。

麦冬难得在这时候还能笑出来,“表情那么臭做什么?大不了就是杨过嘛。”

政河白了他一眼,轻轻一拳头打在他肩膀,起身就和麦冬身后冲过来的一个佣兵扭打在一起。

半小时不到,他们又损失不少人。

“小诸葛……”

小诸葛好像能听到他们的祈祷,不多会,直升机的声音就从远方传来。紧接着一架又一架的直升机不断飞到他们的上方,长长的绳梯仿佛是直升机吐出的长舌头,一个个人从绳梯上动作迅速地爬下来。

他们带有军火装备,麦冬一眼就认出那些武器——是近年来独狼开发的新型武器。

池弈骁果然是个赌徒。

当初在做行动计划时,麦冬就觉得他把赢的几率堵在通信系统的恢复上有些太过冒险,万一没有解开卡拉斯岛的信号屏蔽呢?他们岂不是死定了?但事实好像总是在证明,池弈骁押注进的赌局,他输不了。

随着新的队友加入战局,政河他们这边的困境暂时缓解。

新队友中有不少生面孔,是生门的人。早就听说生门里什么能人都有,现在看到他们一面操作手里的小电子屏,一面指挥一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小仪器,政河深深感受到科技的力量……

他再次看向升降台,那一黑一红两个男人还在打,身形却显然都变慢了。

火红竟然是个劲敌。

……

而背负着几乎是所有希望的苏星九和秦眠兄妹则在损失了一半队友后终于进入到竞技场底下的实验室内。这个实验室是圆形的,弧形墙面上挂满了一块又一块的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在进行自动的演算,掺杂着不少苏星九不认识的图形,但大概知道是细胞分子结构类型的图。

苏星九抹了一把脸上的一个小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了,她看向周围,“你认识主机吗?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找到主机直接销毁还是不如就把这地方全部炸掉?”

秦眠对这种“池式思维”不予置评,他在电脑之间穿梭,“要找到主程序所在,炸掉这个地方很容易,但是毁掉主程序内核更重要。我希望,那种能够控制大脑的程序,消失得越彻底越好。”

苏星九想到那些人的异常情状,“控制大脑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吧?以牺牲意识作为代价的控制,跟人操纵机器人有什么分别?”

“那只是初阶。”秦眠在一台电脑前停住,“大脑在本质上是一个信息处理器,把这个信息处理器提取出来,像程序那样输出,就能够永久保留人脑的信息。某种意义上来说,把一个人的大脑变成一段可编辑可复制的程序,这才是最终要达到的成熟控制。”

苏星九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的科技已经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了?”

秦眠脸色凝重,“那个精神病搞不好已经做出来了。”他又在另一台电脑前停下,操作键盘,“你看着门口,再给我几分钟,我把主程序找出来。”

苏星九点头,转头望了眼门口,吓了一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于婷初就站在那里了。她一身白裙子,搭配上枯瘦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看过来的模样,活脱脱是个活死人。

苏星九下意识地端起枪对准她。



第406章 一个程序

“找到了,就在这台电脑里。”两人对峙时,秦眠的喊声传来,他似乎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于婷初,“我现在准备破解主程序。”他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u盘模样的东西,插入端口。

承载主程序的电脑连着墙壁上的所有屏幕。秦眠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四周围墙上的屏幕就不断出现各种各样的数字和图形,苏星九扫了眼,有种黑客入侵的感觉。

于婷初始终像个活死人站在门边,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这女人怎么回事?”

“打还是不打?”这句话是向着苏星九问的。

苏星九抬起手,“先看情况。”

随着四周围屏幕上的数字与图形不断跳动,于婷初的脸诡异地开始变化,她像中了邪一样,一会笑脸一会哭脸,一会又阴沉着脸,比川剧的变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都悚然地互相看来看去,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突然,墙壁上的一面屏幕黑了。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四周围响起,那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来,整个实验室都充满着这种低沉沙哑的男低音,“你在我这里,最高限度是活着。除此之外,什么奢望都不要有。”

苏星九皱起眉。

跟着进实验室的人中有一个年龄较大的男人,他在听到这个男声时就露出困惑的表情,待听完整句话,脸色变得煞白,说起话来有些哆哆嗦嗦,“这个声音……是萨拉查先生。”

“什么?”苏星九瞪大眼睛,转头看向他,“你确定?”

“确定。”男人点头,“我见过萨拉查先生不少次,这就是他的声音,不会错。”

苏星九看向正在操作电脑的秦眠,“哥,你那边……”

“是载体。”秦眠头也不抬地说,“注意门口那个女人,她被载入了萨拉查的部分大脑信息,具体不知道是什么,小心她的动作和行为。”

苏星九深吸了口气,她四处查看,在一张钢管桌下找到一条长长的皮绳,试了试结实程度后,她朝离得最近的男人示意,“抓住那个女人。”

男人很快领会精神,约莫一分钟的时间,于婷初就被苏星九绑了起来,他们把她放到实验室的正中央,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黑屏幕透出的男人声音依然在继续,而于婷初的嘴型竟然完美地契合着那个声音。

她一张一合的嘴与充满室内的男低音相配合,看得苏星九一阵一阵起鸡皮疙瘩。

“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脱离斯坦德家族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对任何一个斯坦德抱有多余的感情。你要走就走,要留就跟所有其他人一样,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只是一个叫‘理查德’的男人,这个男人在独狼里,代号是‘火红’。”

苏星九听得瞪大眼睛,“火红是萨拉查的儿子?”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茫然,“一直有传言说,萨拉查先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理查德竟然就是火红……?老大知道这件事吗?”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知道。”苏星九拧着眉头,“我想知道这种程序有什么意义?只是记住死人生前的一些话吗?那用录音机不是也一样?”

然而,很快,苏星九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萨拉查先生的段落更像是具有测试意义的尝试,他们听了几分钟,大多都是萨拉查省钱说过的话。有些话是对理查德说的,有些话据判断应该是对池弈骁说的,那些话并不都是完整,有几句说得疙里疙瘩,语序不对,逻辑也不通。

秦眠对此解释道“是初级测试。把大脑作为一种程序保存下来,最重要的是保留它原来所具有的思维方式和信息处理能力。从刚刚那个程序的表现来看,它是失败的作品。”

苏星九大概理解,萨拉查先生去世时的情景池弈骁对她说过,当时不少人都陪在他身边,火红想要完整的“实验样品”应该是有难度的。毕竟独狼的人没有几个能够坐视他对萨拉查先生的大脑下手。

秦眠说完后敲击了几个按键,“那家伙的进阶作品在这里。”

话音落下后,又一块屏幕变黑,这时出现的是一个女声。

这个女声说话速度不快,温柔中带有坚定,光听声音想象,会觉得说话的女人大概是个温婉而持有原则的人。

也确实如此。

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苏星九的母亲——庄凌愫。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苏星九和秦眠的情绪就都乱了。兄妹俩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伴随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声音的主人给他们讲故事,抚慰他们也保护他们。

这是母亲的声音!

苏星九无法抑制地红了眼睛,她看向地上的于婷初,原先觉得她一张一合的嘴让人感到很是诡异奇怪,现在却莫名有些熟悉意味。

“小醒,小眠,你们来了。”她这样叫他们,“妈妈等你们好久,一个人在这里,觉得好寂寞,天天都在想念你们。妈妈知道你们吃了不少苦,这些年过得好吗?”

苏星九差点冲口而出,“过得不好。”想了想,她忍着满眼眶的泪,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声音熟悉到让人心碎,可面对于婷初的脸,她无法像真正和母亲对话那样,对着那张脸说一些为人子女说的话。

她红着眼睛看向秦眠,有些无助,喃喃地叫他“哥……”

秦眠也红着眼睛,看表情是在努力平复情绪,按向键盘的手有些发抖,他吸了吸鼻子,“是程序,这只是个程序。”他企图说服自己也说服苏星九,“当初我知道的,她被人枪杀了。他们用她的尸体来引诱抓捕我,不可能活着,是程序,只是程序。”

秦眠说完,那个女声就回答道“孩子,我还活着。”

苏星九猛地瞪大眼睛,再也克制不住,两行热泪流淌在脸上,她轻声唤道“妈……”

“乖孩子。小醒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总调皮捣蛋的了。”女声温柔地说道,“你小时候总不爱睡觉,闹闹腾腾的,不像你哥哥,一睡就睡不醒,喊半天才肯磨磨蹭蹭地起来去学校。你们兄妹俩……”

“不要说了!”秦眠大吼,脖子上青筋暴露,“你只是一个程序!凭什么自称‘妈妈’!我妈死了,她已经死了!”

女声沉默了一阵,竟突然笑了,“傻孩子,我要是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妈妈没有死,一直在这里等你们。”

苏星九的眼神出现混乱的情绪,她盯着地上的女人——于婷初此刻的表情温柔而舒展,全然是从前妈妈常有的表情。

她对着她温柔地笑,“小醒,你来,过来妈妈这里。”



第407章 诀别

她常常冲撞到妈妈的怀里。

像从远处飞来的篮球,带着一股不小的冲击力,蹦到庄凌愫的怀里去,要是把妈妈撞到床上的棉被里,苏星九就会乐得咯咯直笑。庄凌愫也总是很给她面子,每每在她冲撞过来时,煞有其事地跌到沙发里或是棉被上,温柔地笑说“呀,我们小醒又吃多了,好重好重。”

每当这个时候,秦眠就会在一旁泼冷水,大叫说“小醒是大胖子!醒胖胖!”

她听了就能真真假假地哭起来,于是,三个人闹作一团。而隔着他们玩闹的玻璃窗户,能看到他们的父亲——戴着眼镜的儒雅男人正埋头在实验室中,他偶尔会抬起头来看他们三人,嘴角挂起谦和亲切的笑容。

记忆由于太过久远,似乎被尘封,但只要记忆存在着,曾经感受过的温暖与爱就能跨过时间,再度进入大脑。

或许,这能算是造物的神奇之处吧。

苏星九不断回忆起从前的时光,眼泪渐渐积蓄,她看向于婷初的脸,又无助地转头望着秦眠,哽咽道“哥……”

秦眠混乱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杀,他瞪着于婷初冷静说道“苏姨死了,那个混球窃取了她的大脑,这段程序被植入于婷初的大脑中,造成她认知的混乱,现在她只是个怪物。”不难发现,秦眠的声音有显见的颤音,尤其在说到“怪物”这个词的时候。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一人忍不住出声问道“星小姐,刚刚那个是您的妈妈?”

苏星九沉默不答。

于婷初还在用庄凌愫的声音说话,“小醒,你不相信妈妈了吗?这虽然只是一段程序,但我确实是你的妈妈。我是庄凌愫。你和小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你过来,来妈妈这里,让妈妈再看看你。”

苏星九站着好一会,一步一步走向地上的于婷初。

秦眠叫道“小醒!那不是她!”

“她是!”苏星九骤然转头,哭道“我分辨得出来,她是。你也知道的,她就是。就算只是一段程序,就算被编成了一段程序,它是从庄凌愫的大脑里来的,是庄凌愫的思维,有庄凌愫的情感,她是……”越说,声音越弱。

秦眠一拳打在桌子上。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走向苏星九和于婷初在的地方,也许他才是最脆弱的那个人,因为害怕自己动摇,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苏星九在于婷初面前蹲下来,泪水不断线地流。

于婷初朝她露出一个和蔼慈善的笑容,似乎想要伸手去摸她的脸,但因为被绑住而没有成功。

“小醒,我的好孩子……这么多年,妈妈没有在你身边,辛苦你了。”

苏星九的泪流得更凶。

“你们兄妹俩都是好样的,都是妈和爸的好孩子。你们……要按照你们坚信的路走下去,无论前面是什么,都要走下去。听到了吗,好孩子……”

秦眠闻言看向地上的女人,恍惚间仿如看到那年的苏姨。

她在冲出那个洞口之前,也是像这样交代他,除了要他坚定地走下去,她还拜托他好好照顾他的妹妹。

难道那真的是庄凌愫?人真的能够被做成一段程序后永生?

怎么可以这样……

突然,于婷初的脸扭曲起来,她像是在遭受极大的痛苦,表情一会一变,眼珠子暴突,唇上被咬出血,形容很是可怖。

苏星九愣愣地看着她。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醒,醒……杀了我,杀……不,来妈妈这里,听妈妈……不,杀,杀了我……不,来妈妈这……”

苏星九摸到手边的枪,以无限悲恸的表情看着形容扭曲的女人,在这一刻,她不知怎的就对着于婷初的脸叫出来了,“妈,是你对不对?我知道是你。你等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看我和我哥一眼,跟我们说说话,对吗?”

于婷初还在变脸似的挣扎,但随着苏星九说话的声音,她的动作幅度慢慢变小了。

“我们都听到了,完完全全地听到了。谢谢你,也辛苦你,等了我们这么多年,在这种地方,变成那种样子……妈……”

秦眠红着眼睛低下头,又往桌上捶了一拳,他吸了吸鼻子。

“妈,我和阿骁生了个孩子,他叫平乐,你没见过吧?他长得很可爱,像我也像阿骁,现在在外婆和舅舅那里。”

“外婆……舅舅……”

“嗯。”苏星九流着泪,“我和他们和好了。以后,我会回庄家,要嫁给阿骁也是从庄家出嫁,那是你的娘家,也是我的。这是你希望的吧?”

“嗯……好,好……”于婷初扭曲着脸答应。

“那……接下来就是我希望的了。”苏星九哭着站起身,她把手枪对准于婷初,打开了保险,“你刚刚说,我和我哥应该按照我们坚信的走下去,他坚信,你已经死了。但我又真实地感受到,你还活着。这样不对,是不是?人是有灵魂有感情有思维又有的统一,像这样作为一段程序的所谓‘活着’,不能算做人。妈,你说我说的对吗?”

于婷初先是摇头,随后像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那样,寄存在她脑中的某一段程序赢了。

她点了点头,眼睛里流出泪水。

苏星九闭上眼睛,想起平乐安详睡着的小脸,她在心中默然说“妈妈不能留给你一个混乱的世界和未来。”

“好,好孩子……妈放心了。”

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枪声响起。

实验室里发出一声悲鸣,苏星九仰着头,没有去看地上的女人。手枪掉落在地,她浑然不知,始终仰着头。

这时,秦眠终于走过来,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于婷初身上。转而走到苏星九身边,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抱着她。

苏星九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在她把眼泪都擦干时,秦眠刚刚操作过的电脑突然发出警鸣声一般的尖叫。

“怎,怎么回事?又怎么了?”一边眼看着苏星九母女别离的其他人,神经被折腾得极其敏感,生怕又出现一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声音,“这地方到底还有多少幺蛾子?”

苏星九从秦眠怀中抬头。

秦眠亦疑惑,“他做出来的程序需要一个载体,按理说这个女人死了,载体消失,程序也就失去效用。现在这情况……”

说话间,墙上的其他屏幕都同时跳到相同的画面。

是那个升降台!

池弈骁和火红正在那个台上,但出乎苏星九意料的是,池弈骁竟然倒在地上,火红用一只脚踩住了他的背。



第408章 心甘情愿挨打

“阿骁!”苏星九脱口叫道。

秦眠对眼前的场景理解无能,一言不发地凝着脸色,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火红朝着屏幕笑,“怎么样?为你们准备的礼物喜欢吗?和妈妈说再见。”

苏星九感到四肢发凉。

他们所认为的“先机”竟然是火红故意给他们设定的陷阱?那他的真正目的……难道是池弈骁?!

一阵凉意从脚底心慢慢升起。

苏星九来不及感受真正失去庄凌愫的悲伤就又被无边的恐惧笼罩。如果说庄凌愫的“死而复生”是对她不遗余力的打击,那么池弈骁陷入险境,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作为一个“筹码”生存,从年少时寄住在唐家开始,这种感觉就没有消失过。她这次和池弈骁来到卡拉斯岛,之所以能够果断下决定转向往实验室,其中有不少考虑是基于“筹码”。既然他们想要的东西在自己这里,那池弈骁身上的危险就会降低许多……

可现在,火红的表情明明白白展示出得逞的意思。

苏星九心神混乱,忍不住嘶叫起来。

秦眠连忙抱住她,“别乱,别怕,小醒!”他对离得最近的两个男人眼神示意,“你们过来看住她,我去看看情况。”他说着走到那台加载主程序的电脑前。

……

与此同时,政河忧心忡忡看着升降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升降台上的老大和火红就进入相对而立的对峙,两人不打架也不动作,像两根木桩子那样站着,看起来画面十分诡异。他和麦冬这边因为有了新的支援,能够腾出一点空来,他看了眼麦冬略发乌黑的手,“我去升降台那边看看老大,你一个人这里可以?”

“没问题。”麦冬也发觉了升降台的异常,“你还有子弹吗?”

政河拆开一看,“还有几个。”

麦冬再度抬头看了眼升降台,那上面两个人的模样看着不像是真人,他觉得政河应该也发现了这点,故而没有再多说,“你去吧。”他用一根木棍拄着站起身,“我能扛到最后。”

政河转身就走。

往升降台移动的过程中,他看到又有不少直升机进入卡拉斯岛的上空,照这个架势看,生门和独狼的后援是攻破卡拉斯的防空了。但有一点值得注意,那些从直升机上下来的人穿着两种不同的衣服。

之前的那一波是他熟悉的独狼的衣服,而后面来的这一波,穿的迷彩服上有三条红杠杠,那不是他们的衣服。

难道支援的人不只是他们的人?

政河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子去盘算这些事,他来到升降台附近,抬起头时,骤然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底升起。

因为升降台上……根本连一个人都没有。

而政河此前的猜测则是正确的——进入卡拉斯岛支援的人不止一波,迷彩服上有红杠杠的队伍是庄凌憬派去的,他特意让他们穿上这种混淆视听的衣服,其中缘由自然是不便表明身份。

他能够向国会争取到派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些人以联合国反战和平公约部队的旗号进入卡拉斯岛,主要目的是找到那份军工资料并销毁。庄凌憬并没有告诉国会,那份资料依然存在于苏星九的脑子里,他告诉国会的版本是那份资料已经被提取,由苏星九携带。而被提取的资料仅此一份,再无第二次提取的可能。

在经历时间不短的审查后,国会认同了他的意见与要求,并增派精锐部队“虎平”前往卡拉斯岛执行和平任务。

不出所料,来到卡拉斯岛的不止一股势力。

庄凌憬暗中下命令让部队先行,自己则停留在离卡拉斯岛最近的日多摩机场,不出三天,他在这里遇上了六七个主要大国的人。他们大多都打着要上tech雇佣佣兵的名号,至于具体的雇佣任务自然属于国家机密了。

这种鬼都不信的借口说出来,足以体现出他们对军工资料的迫切之心。

为小醒的将来着想,庄凌憬在日多摩机场截住了他们,以反战和平公约的名义把这帮狼子野心的人们都留在一个偌大的会议室内。

做了多年的军事长官,他快要忘记自己的周旋功力。

想当初,庄凌愫在选择不晋升之后,曾经语重心长地与他说过一番话。她说自己充其量只是兵将,而他庄凌憬却有帅才,那是一种把握大局的功力与眼光。无论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还是只想要保护身后的家人,他都必须好好锻炼这种帅才。

庄凌憬始终记得这番话。

因此会议甫一开始,庄凌憬就开门见山地对现下情况做了细致说明。

“军工资料只有一份,目前已经被带进卡拉斯岛,具体的使用和分配情况,只有在岛上的人才真正清楚。据目前状况而言,身在卡拉斯岛的主要是两个政府外组织、团体与三大家族的人。关于这一点,各位有否补充的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

这种会议一般来说都带有“开了半天时间但什么也没说明白,什么结论也没达成”的性质,像庄凌憬这般一开口就是重要信息和盘托出的,还真是少见。

“不知庄军长是什么意思?”

“信息共享。”庄凌憬淡淡一笑,“我想,各位与我的目的应当是一致。虽然我们都彼此心知肚明,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但仔细想想我们想得到那种东西的初衷,其实是一致的。我们都只是想让自己的祖国变得强大,不被欺负,让我们的国民长久地生存在和平发展的环境之中。各位,我说的对吗?”

会议桌上有一半人都当即点头,剩下的人则迟疑着点头,有几个保持了沉默。

“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结果也自然很明了。那样东西,要么,我们拿到手后大家共享,要么……在座的各位与我谁都拿不到。否则,任何一方得到那份资料,都会在世界范围内掀起风浪,且很有可能在无形中把自己的国民置于有战争隐患的险恶环境里。”

“……”

众人心里多少是认同庄凌憬这番话,明面上却谁都没有站出来说点什么。

庄凌憬一脸淡然地继续说“所以今天我们共聚一堂,我的主要目的是想和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如何把卡拉斯岛上的活人救出来并销毁那份资料。”

“销毁?庄军长的意思是,我们谁都得不到?”

“我们没有人得到它,和我们所有人都得到了它,其实是一样的。”

很难界定,庄凌憬只是一个杀伐的军长,但某种意义上,庄凌憬所拥有的“三寸不烂舌”的技能也很好理解。

做军事指挥,手段强硬、态度刚正是好事,可如果只是手段强硬、态度刚正是很容易被挤兑的。所以出任务也好,进行军事谈判也罢,真正的帅才的确需要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来让自己处于高地。

这样,对方不就能够心甘情愿地挨打了?



第365章 升降台之下

政河爬上升降台,宽阔的平面上只有各种颜色的按钮,他完全不知道这些按钮意味着什么,故而一动不敢动。可刚刚战斗过程中,他始终有几分注意力在这老大和火红身上,印象里,他们两人一直就在这台子上,没有离开过。

难道是台子有什么玄机?

政河蹲下身,整个人几乎趴在升降台的地面上,终于他看到了升降台地面上的缝隙,这个台子是有机关的!

然而,圆形升降台的一周都分布着不同颜色的按钮,紫色红色蓝色和绿色,如果一个一个试过去,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他起身转头看了眼还处于酣战中的众人。

随着支援不断进入卡拉斯岛,战局正处于扭转。

但无论怎么扭转,已经造成的伤亡也无法被挽回了,独狼有不少兄弟都把命葬送在这座岛上。他们回不去了。而这些人在上岛时,目标都是一致的,池弈骁清清楚楚地告知过他们,除了要把麦冬带回去,他们还要炸掉那个正在进行大脑研究的实验室。

可以说,这些兄弟们大多都是怀着对池弈骁,对麦冬与政河的绝对信任而跟随过来的。他们甚至没有问清楚这座岛上的实验室具体进行的是什么样的大脑研究,只知道——这是老大要做的事。

这么多年,池弈骁用心经营着萨拉查先生留给他的独狼,可以说,他做得非常好了。

现在,卡拉斯岛的实验室是他唯一一次对兄弟们说出“请求”,他们怎么会不答应?想到这里,政河也不再犹豫,他心一横,决定依次挨个按下升降台的所有按钮,总有一个能够把他带去池弈骁现下所在吧。

就在他要按下红色按钮时,升降台底部骤然出现一只白皙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政河下意识要反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别按红色,是蓝色。”

秦眠双手撑在台子上纵身一跳,紧跟着,苏星九也跳上来,她看起来面貌很憔悴,“星姐……”

“蓝色的按钮。”秦眠强调,“火红的目的不是小醒,是弈骁。他对小醒脑子里的资料没兴趣,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弈骁的脑袋。”

“什么?”

“早先我对弈骁做过催眠,他是很特殊的群体,是那种无法被催眠的人。大部分人都能够接受催眠,但是注意力不集中的小孩,精神病患者或者那些极度偏执的人是无法被催眠的。弈骁属于第三种,他怀疑一切,偏执使他的精神力极强,就无法接受催眠,哪怕对方是我,也不行。”

秦眠尽量长话短说,“火红感兴趣的是弈骁大脑的运作模式,他想必很早就知道弈骁的精神力异于常人这件事。”

苏星九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了一遍秦眠的解释了,但这时听第二遍,她猛然想起那年在小镇上,她用一杯红酒摧毁池弈骁的防线——这样看来,她果然是他人生中的一ug,而她竟舍得伤害他……

“蓝色的按钮是通到老大现在所在?”

“应该是。”秦眠点头,“根据刚刚控制室的程序破解,我猜测是这样。红色按钮是磁场幻象,按下去后别的人看到这边,是其他的影像覆盖。”

政河懂了,“我现在准备按蓝色按钮,你们准备好了?”

“嗯,没问题。”秦眠看了眼苏星九,“小醒?”

“我没问题。”

蓝色按钮被按下。

紧接着升降台地面出现一圈越来越大的裂缝,他们所站的中间地带慢慢凹陷下去,像电梯一样,他们被匀速送往升降台的正下方。

苏星九说道“这里通向的才是真正的实验室。哥,刚刚我们去到的那个地方不是竞技场的正下方,之前阿骁跟我提过一句,竞技场的正下方才是实验室所在。我们中火红的计了,阿骁是也是故意的……他知道火红的目的。”

听着这满含自责的话语,秦眠叹了口气,他捏了捏苏星九的肩膀,“你挑的男人,你第一天知道他什么德行吗?”

“可是,来之前我们约好的,这次要一起面对。”

“能够认认真真遵守约定,他就不叫池弈骁了。”秦眠难得安慰亲妹子,“他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你,还为平乐。希望我们赶得及,一起过去把事情解决就可以回去了。以他的能力,火红想要算计他,是不容易的。”

苏星九还想说什么,升降梯已经把他们带到最底端。

沿着一条暗灰色的通道,他们一路直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来到一扇玻璃门前。那玻璃门看起来是特制的,秦眠不让苏星九碰,他转来转去在附近找什么东西。苏星九干脆由着他去,自己站在门口看向里面。

几分钟后,秦眠在附近墙上的一个小格子里找到机关,是静脉识别系统。

秦眠冷哼一声,自信满满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带着小屏幕的电子仪器,大约过去七八分钟,那静脉识别系统就被他黑掉了。玻璃门打开时,苏星九才看到那门足足有半米厚,从侧面看去,半米厚的宽度里藏着冰刀一样的东西,如果强行突破……很可能是个血流成河的结局。

她加快脚步往里走,来到一个类似陈列馆模样的地方,巨大的玻璃瓶鳞次摆放在高高的台子上。三个人一眼看去,都感到毛骨悚然——那一个个巨大的玻璃瓶里都浸泡着人脑。

苏星九感到一阵反胃。

政河则面容肃杀,“把人的脑子取出来存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他不是要用人脑做研究?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是展示。”秦眠冷着脸道,“展示他的研究成果。”

三人一路走,在最后看到的玻璃瓶内,展示出的人脑特别小。

小孩子无法集中注意力,所以不能进行催眠……

秦眠说过的话宛如魔音绕在苏星九的耳边,她不能忍受地举起手枪,一枪打烂了那玻璃瓶,小小的人脑掉落在地。苏星九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上面——她知道这种行为是没有任何效益的,只是忍不住想要这样做。

心中越发清晰且坚定的,是出发前池弈骁跟她说过的一番话。



第366章 用脑子对抗

苏星九自认还算是个心中有算计的人,但她做事也不过往后想上两三步,倘若更多她就要嫌累,所以从前出任务,用脑过度的那个人总是fiz。池弈骁则不然,他做起事来看似毫无算计,走一步是一步,实际上他早在最开始就把事情可能走向的方方面面都算计好了。

他只是不爱说。

因而,苏星九在早先总感觉他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好像什么事情发生后,他都有解决的办法。后来和他越走越近,就慢慢发现他做事的风格,进而心疼他思虑过甚。

在他们出发前的一个晚上,池弈骁曾说过,关于未来的世界。

当时他正抱着平乐,小家伙和他气场合得很,有事没事爱哼哼唧唧,一被他抱着就乖得像洋娃娃,当时的平乐就在他怀里乐呵呵睁着眼,玩玩手玩玩脚。他一边逗他一边问苏星九“现在我们是父母,你有想过吗?要留给平乐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世界?”她叠着平乐的小衣服,笑说“我和你有那么厉害吗?能够选择未来给他什么样的世界?平乐他爸有点发飘了呢。”

他单手抱着平乐来捏她的脸,“今晚跟你正经说话是没戏了?那不说文,来武好了。”

苏星九连忙拦住他,“是你问得有点奇怪嘛,怎么会想到这个?”

池弈骁道“最近我想起你妈妈和李晓帆,有点理解她们当年的选择。哪怕一己之力十分有限,也想给孩子留下一个短暂和平的世界。和平很珍贵。”

苏星九轻叹,“真心话说,我以前怪过我妈。也是在怀着平乐时想通的,她和我爸真的用尽全力想要保护我,那种初衷……我每次想起,都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了。”她看着池弈骁笑,“在记忆没恢复的时候,在遇到你之前,总是有种我身后空无一人的感觉。”

池弈骁难得没有拎着唐牧深和她的年少事调侃,反而严肃道“既然我们达成共识,阿星,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这一次去卡拉斯,会有很多未知状况在等我们,无论如何,你要把平乐放在第一位考虑。他是我们最想要守护的人,是第一优先。”

苏星九当时不解他话里深意,只觉得这是为人父母的下意识,当即就答应下来。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厚厚的玻璃门外看着室内躺在床上的男人,终于深刻意识到他那番话的真正意思。

就在十分钟以前,他们来到这间实验室的玻璃门外,看到池弈骁躺在一大堆仪器中间,头上连着一大堆连接线,部分仪器的画面可以清楚看到,都是苏星九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图形与数字。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攻进去,却没想到被秦眠拉住。

他神色阴郁盯着那些机器,“程序已经启动了,你这个时候进去打断他们,弈骁会死。”

一阵剜心的痛侵袭了她的心脏与脑。

“不要……”她嘶哑着声音,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盈满眼眶,完全看不清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不要,哥,不要,我们去救他……”

“不行。”秦眠冷酷道,“我们在这里盯着,贸然进去,只会帮倒忙。”他用一种洞察的眼神看向苏星九,“现在这种情景,不像是偶然的发生。弈骁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于是,苏星九就想起他们来之前的那番对话。

为了未来平乐所生活的世界吗?

可那种未来与他躺在这张床上又有什么关系?

三个人束手无策地隔着玻璃门看向实验室,约莫过去十几分钟,实验室里出现火红的身影。他看到苏星九三人时没有一点惊诧的反应,竟然还朝他们挥手打招呼,直让苏星九恨得牙痒。打完招呼后,他很快就陷入一种狂热的状态。操作机器并观测池弈骁的反应,同时又在一架主机上飞快地输入,他的眼神泛着极度兴奋的红,间歇地还会手舞足蹈地跳起来。

秦眠大概理解他们之前遭遇战碰上的那些“鬼兵”,他们手舞足蹈起来和眼前这个精神病是异曲同工。

“怎么办?”苏星九干涩着嗓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实验室内的情景,心中满是无力,“哥……”

秦眠无奈,走过去抱了抱她,他凝神看着那几个屏幕上出现的数字与图形,好久,他突然冷笑起来,“这是弈骁的计策。你别担心。”

“什么?”这回是政河问的,他揪心很久了,“老大什么计策?”

“专业的东西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也听不懂,总之从那些屏幕上展示出来的信息看,火红想要动他的脑子并输出程序,很难。你看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和程式,你可以认为它们就是弈骁的大脑,其中包括他的意识和思维方式这些东西。”秦眠肯定地说,“它们在反抗。”

苏星九懵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阿骁是故意进这个圈套,他想用自己的脑子跟火红对抗?”

“可以这么说。”秦眠摇着头,“真是个疯子一样的赌徒。”

话虽这么说,他的语气却完全是激赏与钦佩。

政河安心了似的长出一口气,竟然还笑了笑,“老大就是这样的做事风格,总能吓死人。”

苏星九无法像两个男人这样宽心,她感到心口砰砰地跳动,那些屏幕上的数字代码每窜动一下,胸口的心跳就一蹦再蹦,血液好似要从太阳穴冲出来,全身都在叫嚣着不安和疑虑。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双手撑在玻璃门上,眼巴巴望着里面床上的男人。

秦眠说的话很快就得到证实。

原来一副狂热模样的火红慢慢就焦躁起来,他跺着脚,跟走在烧红的铁板上似的,在各个仪器间跳来跳去,表情也从志得意满慢慢扭曲成焦急愤怒,一成不变的是他白得如同死人的肤色。

苏星九听不到实验室里的声音,光凭看,大约判断出火红在嘶吼,他用力地敲击键盘,像打游戏面临输局的中二少年,朝着键盘和屏幕发泄,嘴里接二连三地蹦出一串串的骂人脏话——火红一定也是这种状态。

她不禁有微微的胜利与骄傲感。

但那种感觉消失得很快,因为她看到池弈骁猛然从床上坐起,虽然闭着眼睛,表情却痛苦无比,他似乎是仰头大叫,脖子上的青筋暴露。火红粗暴地把他按压在床上,用一根结实的皮带固定住他,还不忘在他胸口和肩头处打了几拳。

苏星九气得跳脚。

正在这会,政河看着手里的小电子屏说话了,“老大带走了独狼仓库最后的一批深芯片炸弹。”

“深芯片?”

“嗯。”政河凝重道,“是芯片炸弹的改良版,因为杀伤力太强,老大只做了一小批就积存在仓库里,是从没有面世的一种炸弹。我这里的探测器检测到深芯片了,它们就在附近,五百米内。”



第411章 最后撤离

苏星九猛然跳起来,“他说过要炸掉这里!你那个深芯片炸弹是怎么引爆的?快看看!”

政河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脸色变了,“定时。”

“多,多久?”

“还有半小时。”政河面如死灰地看着玻璃门内,“老大他算好了,这个探测器是他去升降台之前给我的。当时他说见机行事,我没想到这茬,半小时……他能从里面出来吗?”

苏星九双手捶向玻璃,“阿骁!”

秦眠一言不发地看着玻璃门内的情形,半晌,他冷静地吩咐说“政河,你现在上去联系陆地上的人,安排撤离。这个炸弹的威力应该足够把卡拉斯炸穿了,半小时内,必须全部撤离。”

政河点头,“你们这里怎么办?我安排直升机等你们出来,半小时,必须出来。”

秦眠看着玻璃门内,点了点头。

政河往回走,临上升降台前,他虽然觉得徒劳,还是叫了苏星九“星姐,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苏星九头也不回,政河于是不再说。升降台慢慢上升时,他看到苏星九整个人快要趴在玻璃门上,不知是否错觉,她的手看起来在颤抖。

“阿骁……”

眼看着他在床上挣扎,屏幕上不断出现各种数字与程式,苏星九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两年的事,那时她也是这样躺在床上,被蒙着脸,水不断冲入她的五官和肺腑。那种酷烈的难受和池弈骁现在感受到的相比如何?

“哥,他是不是很痛苦?他会疼吗?他现在怎么样?”

秦眠搂着她肩膀,实事求是说“会很痛苦。凭意志和精神跟计算程式作斗争,大概就是以跟机器人搏斗差不多。苏姨已经是我见过精神力相当强的人了,你也看到,她还是被裹挟着装载到别人的躯体,说出与自己意志不完全符合的话。”

苏星九想起于婷初挣扎的样子。

心如刀割。

“阿骁……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要,不要……”她用力捶着玻璃,“把他救出来,哥,救救他,救救他……我不要,我不要他这样。”苏星九撕心裂肺地哭着,脑海中不断回忆起曾经暗黑的痛苦。

秦眠倍感无力。

“阿骁!”

随着池弈骁挣扎的幅度愈发猛烈,苏星九的嘶叫也更大声。秦眠不得不上前拉住她,只一会的功夫,她的双手已经捶得通红。政河离开时留下一个计时秒表,距离炸弹引爆还剩下十五分钟。

他忧虑地看向实验室内的屏幕。

那是一场属于火红和池弈骁的对战。

人类科学家对大脑的研究非常有限,尤其是意志和精神对行为和机体的影响,有时常常出现当下科学无法解释的状况。这也是吸引科学家们深入研究大脑的重要原因。火红痴迷疯狂的表情就说明了他对这种研究付出的心血和寄予的期待。

池弈骁到底能不能赢,他实在没底。

有些事,他没有说出来,是怕苏星九想太多。刚刚在那间控制室里,他对主程序进行黑入操作并企图从内部摧毁,阻断程序运作,没有成功。他尝试多次,依然无法进入到内核部分。所以,于婷初才会出现那种情状——程序被执行了。

也许池弈骁早就知道这点,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真正从内核去摧毁程式。

出现一个反例就意味着程式有了一个缺口,好比城墙漏开一扇门,总有一支军队能够攻入其中。以火红的性格,是无法忍受这种情形的。战胜这个他引以为傲的程式,就意味着摧毁了火红的所有防线。

还剩十分钟。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苏星九依然嘶哑着声音叫着阿骁。

又过去一分钟。

政河的消息发过来,陆地上的大部队大体撤离,目前还有不少不信邪的tech佣兵留着不走,政河不打算做多余的劝说,接他们的直升机也已经到位待命——这种高效率的撤离,地面上应该是到了数量不少的外援。

还剩八分钟时,升降台再度落下,一小队武装军人端着冲锋枪来到他们身后,领头的说道“现在必须撤离,快跟我们走。”

“不走。”苏星九已经停止捶玻璃,表情十分冷静,声音还有点哑,“哥,你跟他们先走。我等阿骁,和他一起走。”

“你不走,我会走吗?”秦眠叹了口气,心中盘算着,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紧要关头,他就是把苏星九打晕了,也得带走她。

那一小队人眼看苏星九和秦眠没有要走的意思,互相眼神示意后,领头的队长说道“准备突破实验室,把人一起带走。庄军长说了,一个都不能少。”

苏星九连忙看向秦眠,“中途突破,阿骁会死?”她转过身,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你们不能突破这里。”

秦眠看了眼实验室内的屏幕,拉了一把苏星九,“让他们行动吧。就算不突破这实验室,到了炸弹引爆时间,也还是死。现在突破,或许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你看里面的屏幕,有几个已经出现乱码,如果我没弄错,弈骁……也许要赢了。”

苏星九看到室内的屏幕,果然如秦眠所说,有几个屏幕上出现乱码。火红完全不顾及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一头扎在那各种颜色的键盘上,以一种狂躁的状态跳来跳去地操作着。他时不时对着屏幕大吼,极为愤怒。

“再等等,既然快赢了,就再等等。”

“等不了了!上!”

那领头的队长果断一挥手,一小队人立刻上前对玻璃进行近距离爆破,苏星九还想上前阻拦,被秦眠拉住。她红着眼睛朝他吼,“万一呢?万一呢!你不是说中间打断他们,阿骁会死?我不要,我不要!”

“你冷静点!”秦眠花不少力气才制住她,“现在不进入实验室,所有人都要死,你要这里所有的人给你陪葬吗?他们来救你,要为你陪葬?!”

“我……”苏星九哽咽,再吼不出声。

她眼睁睁看着这队军人爆破实验室,在众人都戴上耳堵时,她只怔怔望着那玻璃碎裂,巨大的声波冲击着她,造成了暂时性的耳聋。

实验室内的火红在气急败坏地踩踏那些按键,秦眠放开她冲进实验室内,指挥着其他人把连接池弈骁脑袋的线路都断开,有两个人和火红打起来,其中一人开枪,枪管口冒出一点点飞烟。这一切都发生在无声中,宛如默片放送。

池弈骁被一个肩膀宽阔、身材伟岸的男人背出来,他苍白着脸,眼睛紧闭。

苏星九想要去摸他的脸,伸出的手臂被秦眠抓了一把,整个人突然就凌空——她被扛在秦眠肩膀。

他们以最快速度撤离,乘上升降台。

苏星九趴在秦眠肩头,最后望了眼那间实验室,火红摇摇晃晃地支着桌角站起身来,衣服上全是血,他竟朝她笑。



第412章 冬去春来

直升机在最后一刻升空,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把直升机震飞出去,好在驾驶员技术高超,在热浪袭击到之前,机身已远远避开。

深芯片炸弹尽数引爆。

滚滚浓烟从卡拉斯岛上升起,一波又一波绽开的蘑菇状的烟云,仿佛一幢幢摩天大楼从平地拔飞,猩红色的火焰一阵又一阵地上窜,直达云霄。红色火焰绽开后是黑灰色的浓烟,附着在蘑菇云的边缘,像是一层层的衣服滚边,飞速落下。

这场景可以说是壮观。

苏星九看到直升机上的其他人都蒙着耳朵,应该有巨大的爆炸声响吧。

她没来由地想起从前一个雨夜,隔音良好的玻璃窗外下着倾盆大雨,视觉与听觉剥离,室外的雨声无法传到安静宁和的室内。彼时池弈骁坐在附近的桌边,含笑望着她。他看她一会,就会走过来抱她又吻她,总是如此,就像她总也忍不住想亲近他。

“阿骁……”苏星九嘶哑着声音,沾着血迹的手摸上男人苍白的脸,他好似睡得很深很熟,没有任何反应,她又叫道“阿骁。”

没有声音。

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又或者她只是无意义地张了张嘴,并没有喊出那句她心中听到声响的“阿骁”……

苏星九感到头昏昏沉沉的,在昏睡过去之前,她死死抓住了池弈骁的手。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苏星九在朦朦胧胧间听到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这几个声音都很熟悉,她应该在什么地方听过。

一个声音说,“目前判断不出具体的脑部情况,从检查结果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脑部确实不活跃,人也醒不过来,现在判断不了他到底会不会醒。”

——谁在说话?说的是谁?

另一个声音说,“最差的猜测就是脑死亡,但又不完全是。从这里这片看,脑部活动还是存在一定的活跃度。火红之前对他做了程式植入,想要窃取他的大脑,没有成功。”

“醒不过来不一定是程式的问题,大脑部分功能受到抑制,如何激活恢复是个很大的问题。”

“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看看,从神经入手。”

“这是你的专长。”

“我心里没底,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把他救回来。还有,你这妹妹,怎么办?”

——妹妹?他们是在说她吗?说话的人是她的哥哥?秦眠?

——那其他几个人是谁?

“你把弈骁带走治疗,小醒这边我来解决。对她的说法……就说弈骁不在了。比起给她希望,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让她绝望的好。你有几成把握治好弈骁?他醒过来的可能性是多少?”

“不到两成。也许……会有奇迹也说不准。”

“呵,奇迹吗?”

——他们在说什么?

“我现在把他带走,在你妹子醒过来之前。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带走?带走谁?

伴随着说话声音的渐落,苏星九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恐慌,刚刚说话的两个人一定在说和她有关的事情,带走的人到底是谁?不管是谁,那个人一定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可她无论怎么样都动不了,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眼皮却重如千斤,连意识也不听话,不受控制地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不能睡……

苏星九在心里默默念完这三个字后,彻底失去意识。

……

冬去春来。

唐家老宅的院子里在唐老爷子的授意下种了一棵榕树,据说是从邻省运过来的老树,光是移植栽种就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庄老夫人在这一个月里常常来,就在老爷子面前念叨着一句“人挪活,树挪死”,她顶瞧不上唐老爷子这大阵仗的折腾。

但老爷子不在意,每次老夫人过来,他就抱着平乐在榕树底下转悠,眉眼都笑得堆满褶皱,“平乐看大树,这棵大树以后会保护我们家小平乐,平乐喜欢吗?”

平乐已经会叫爷爷,拍着小手,在唐老爷子的怀里纵着小身子,叫“爷爷”、“耶”、“苏”这样含混不清的字眼。

他现在一岁零两个月。

老夫人站在旁边乐得呵呵直笑,“他很听得懂了,知道你在说树。我们平乐就是个小机灵,聪明得很,他像他妈妈。”

老爷子哼哼一声,“他是我孙儿,当然是像爸爸更多。”说到这里,老爷子神色有些低落,他把孩子递给庄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小子……”

庄老夫人也收敛开玩笑的神情,凝着脸看向高大的榕树。

小平乐不知大人在聊什么,只听到几个词语,他拍着手叫“叭,叭,叭叭……”

庄老夫人忍不住红了眼,抹着眼睛,“我家那丫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她还会不会好了?”

“那是心病。”唐老爷子深深叹气。

不一会,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唐家老宅的院子,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男人英姿飒爽依然是一身万年不变的黑色西服,女人则穿着简单休闲的牛仔裤与白色外套,两人相携走来,倒有种是一对情侣的错觉。

女人走到庄老夫人身旁,对她点头微笑,什么也没说,她转而向平乐伸出手。

平乐就从庄老夫人的怀里纵身出去,两只小手巴巴地攀到女人肩膀上,随即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

“妈妈来啦,你瞧瞧我们小平乐,有了娘就谁也不要。”庄老夫人刮了刮平乐的鼻子,“小东西,没良心的。”

平乐往女人怀里缩了缩,叫她“唔嘛,唔嘛……”

女人的表情丝毫未变,她看向平乐,从他的嘴型判断出小孩正在叫她,就低头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男人点头,她接着和两个老人打了招呼就抱着孩子往别墅走。

待女人走远一些,庄老夫人才开口问“还是老样子吗?医生怎么说?”

“没有变化,她还是听不到声音,但没有任何病变的情况出现。医生还是原来的观点,她需要看的是心理医生。”

庄老夫人叹气,“牧深,辛苦你一次次陪她。你也是个大忙人,我觉着以后就不要去看医生了。醒丫头,她是自己不愿意好起来,看医生也没用。”

唐牧深不置可否,“没事,看医生的时间还是有的。”他转向唐老爷子,“爷爷,秦眠今晚会来,我和小九说了,今晚就都在老宅吃饭吧。老夫人,您可以吗?”

“我没什么事。他回来……是带来什么消息了吗?”

“还不清楚。”唐牧深往后看了眼,苏星九母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也许,现在最好的情况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第413章 你去吗?

自苏星九从卡拉斯岛回来,已经快一年了。

秦眠没能好好告诉她关于池弈骁的情况,因为从她回来之后,她就听不见了。别人说话时,她总是带着一脸的茫然与冷淡静静看着,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也就慢慢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近一个月,出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完全是一个聋哑人的生活状态。

让秦眠奇异的是,她这一年从来没有问过,哪怕关于池弈骁的一个字。政河和麦冬来看她,她也是那么淡淡然地坐着,政河把一些话写下来给她看,她就点头或笑一下,从来不做回复。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直到庄老夫人和庄军长提出要给她看病,苏星九亦是照单全收,预约的医生每一个都去看,接受各种检查和治疗,但始终不见好转。

秦眠曾想好好和她沟通,也决定把池弈骁的事不带任何隐瞒地告诉她,但她没有丝毫反应,那漠然的表情与眼神忍不住让秦眠想起曾经在山间小庭院的日子。那时她一心求死,毫无生机。

可如今她的状态又与那时有些区别,她只有和平乐在一起时,才有些活力,其他时候就像个隐形人,活着却没有生气。

秦眠陪了她一段时间后,就满世界跑,他现在和政河、麦冬一起接管了独狼,彻彻底底把独狼的军火业务摒弃,专注做运输。

年中时,桑姨的情况有变,肾脏衰竭,他到处寻找合适的肾源,总算赶在最后时刻救了命。这件事使他深受启发,于是联手政河开发了一条世界范围内的器官移植运输线,最近正在攻克心脏移植运输的时间难题,有小半年没见到人了。

在回国前,他去了一个地方。

近半年没见,苏星九还是那副生死都淡然的模样。只有抱着平乐时,浑身上下能看出些母性的光辉。平乐这小子从娘胎里开始就是个不安分的,当时苏星九怀他,总能感到胎动。他出生后,跟谁一块都折腾,一会哭一会闹,只有和他亲爹亲妈在一块才有安静的时候。

现在也一样。

小小一只窝在苏星九怀里吃辅食,喂什么吃什么,都不带吭气的。若是换做秦眠,调羹还没伸过去脸前,这小子的脚就伸出来踹他了。

母子连心,到底是与别人不同的。

秦眠跟其他人问了一圈,大概知道苏星九的近况,在吃完饭后就来到她房间,他这次好好准备了,要和她说一说池弈骁。

“小醒,你好好听我说。”秦眠拿着一块写字板,刷刷刷,笔走得飞快,“弈骁没有死,他在接受治疗,醒过来的可能性很低,但他还活着。”

苏星九看了一眼写字板,又看了眼秦眠,点点头,注意力就转到怀里的平乐,小家伙正在吃手,她把他的手扯开,用湿纸巾给他擦脸擦手。

秦眠继续写,“你想去看看他吗?”

苏星九看到他写的字,抱着平乐站起身,她在房间里踱步,哄平乐睡觉。

秦眠把写字板放到她眼前,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看了一眼秦眠,就又踱开步子。

“你去吗?我带你去。”

苏星九看着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接近嘶叫的声音,像是声带受伤的小兽,短促而沙哑的一声叫,之后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听不见声音,在秦眠惊愣的目光中闭上嘴,专注地照顾平乐,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秦眠从楼上走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唐牧迩最先憋不住问,“怎么样?她有没有……说什么?”

秦眠把写字板扔到沙发上,就落在唐牧深旁边,长叹了口气,“她不理我。”

“小九儿真是个始终如一的臭脾气。”唐牧迩泄气,手熟稔地揽在庄皎月的肩头,他们现在感情升温许多,“你这表姐啊,除了小叔,谁都拿她没辙。”

庄皎月忧虑道“她会不会就是不想理我们?”

庄皓辰在一旁惊道“不可能吧!这都一年了,她能忍住不说话?这太夸张了。”

秦眠也摇头,“她是真的听不见。从卡拉斯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时她大概能听到一点点声音,在偶尔的时候,她会对我说话有反应。后来,就完全没有反应了。这可能是应激性心理障碍,她不愿意听。就算我写给她看,她也不愿意。”

“怎么会呢?她很爱表姐夫的,怎么会不愿意去看他?”

众人沉默。

苏星九目下的行为确实无法理解。

良久,唐牧深道“如果是小叔的话,他不会放着小九母子不管。如果是他,千难万险也会回来找他们。所以,没必要去看他。”

庄皎月蓦地鼻头一酸,“表姐夫他……还能回来吗?”

庄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家小醒一定会幸福。她和阿愫都是吃过太多苦的人,要是还不幸福,那就是老天爷不长眼。”

人老了,就会开始说天意和命运。

“随她去吧。”始终沉默的唐老爷子说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那小子回不回来,星丫头有她自己的选择。随她去。总之,我唐震先在的一天,她就是我唐家的儿媳,平乐是我唐家的子孙,我不管他俩结没结婚。这个事实,谁都得认,谁也欺负不得他们娘俩。”

一向爱和老爷子斗嘴的庄老夫人这时也不多说,揉了揉眼睛,她看了眼庄凌憬。

庄凌憬说道,“庄家情况特殊,皎月她姑姑的事比较复杂,现在再提起来也不太合适,所以我打算把醒丫头认做我女儿。以后对外,就说是皎月的亲姐。皎月,皓辰,你们都知道一下。醒丫头的户口过几天就迁入家里,大名写‘弈星’。”

唐牧深看向他,“哪个弈字?”

“还用问吗?”

“用神采奕奕的奕,好一些。”

庄凌憬抬眸,沉默良久点头应允,“可以。”

唐牧迩听着,不由地疑惑问道“有什么区别?不是小叔那个弈字更好些吗?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是一对。”

庄皎月轻叹,打了他一下,“如果用表姐夫名字里那个字,就好像在纪念他一样。当然是神采奕奕的奕更好一点。”

唐牧迩眸光一闪,“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小叔他……”

唐牧深截住他的话头,断然说道“会回来。那个人才不会把他的女人和儿子孤零零留在世上。”说到这里时,他往楼上带了一眼,苏星九的房门紧闭,她大约已经哄了平乐睡下,“他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gordon这一年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他身上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也许……正走向脑死亡。”

庄皎月红着眼睛扑在唐牧迩怀里,唐家老宅笼罩着浓浓的悲伤。



第414章 美梦成真

苏星九是通过平乐说话的嘴型判断的,他在叫爸爸。

当时唐牧深正陪她在一家甜点店里喝咖啡,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她最近还算青睐的焦糖布丁和几块沙琪玛,平乐半个身子扑在桌子上玩他的新宠——刚从商场买来的一辆遥控越野车,唐牧深送他的礼物。

苏星九望着那辆遥控车,想起那时她和池弈骁去唐牧迩家里,他们在一辆玩具车里发现了李晓帆留下的话。那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父母留给孩子几句话,要用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直接说不好吗?

现在看着平乐,她慢慢懂了。

假使池弈骁有想要告诉平乐的话,最快捷的方式也是先告诉她再转述给平乐。可是,当他们踏上卡拉斯岛,生死未明时,他想留给平乐什么的话,会怎么做?

她想到这点后,就去了他们之前住的蓝色小楼,可惜那地方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他们两人的生活用品以外。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崇明山那片墓地。在那片墓地底下的房间里,她看到一个小盒子。

盒子最底层是他画的那张画,背面写上了画画时的日期和一句话——“与你母亲的相遇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你出生后,这种幸运又多了一个”。边上放着一个戒指,很简单的样式,戒面镶嵌着一圈星星,每一颗都有微小的区别。

除这两样东西外,盒子里全部都是这些年来池弈骁积累的资产与资源的目录表,军火武器的设计图纸、各种各样的产业与股权、甚至包括他在拍卖场买下的所有东西……清清楚楚地列得仔细完整。墙角处堆着几个大箱子,料想是目录表里涉及到的所有纸质文件。

目录的最后一页写着这些东西的赠予人,她在看目录时以为那个名字必定是池君匪,但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自己的名字时,苏星九猛地就痛哭起来。

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觉得喉咙口撕裂地疼,眼泪滚烫而肺腑都如同火烧似的灼痛。

池弈骁还是摆了她一道。

倘若他真的存着与她共患难同生死的心,以他算无遗策的智谋怎么会把她的名字写在这里?他是把她的生路也算了进去,笃定她生还的可能。文件最后一页上还写着,她被赠予这些东西不受任何情况影响,包括但不限于她嫁人或生下另外的孩子等等。

苏星九从墓地出来时,把目录表、赠予书和最终受益转让书之类的所有文件都带走,她把那些东西带到蓝色小楼里,烧得干干净净后收拢所有的灰,装在一个纸盒子里,放到他们卧室的床头。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动,她锁上那幢楼的门,开启安防禁入,之后离开。

她一直都住在早先唐牧迩陪她买下来的墓里公馆,那个位于17层的复式公寓,隔壁的人家似乎换了一波。苏星九印象最深刻是受过家暴的薛太太,然而她在公寓里住了大半年,都没遇上薛太太家的门打开。她现如今没有好奇心,每天只是专心照顾平乐。

唐牧深常常过来,像今天这样带着她们母子出门逛街,已经不少次了。他不曾对此说过什么,也不像是要替代池弈骁的样子,他在很多时候甚至退开一步,把空间留给她和她对池弈骁的想念。

苏星九拉回思绪,看了眼正陪着平乐玩的男人。

近来她常常觉得自己记忆不清,对他的印象总还停留在那个黑色西装的唐总,现在看他倒是觉得他眉梢眼角竟有细纹,到底也是三十多岁的人,岁月总是不会特别对谁留有情面。

池弈骁呢?

他也是。

她怀着平乐的时候就发现他比那年岛上初见时要老得多,但他和唐牧深不同,他眼角的细纹是有着温柔弧度的,她每每在睡前要拿他的细纹说事,他就用一个危险的笑容加深那些纹路,气势十足地躺在她身边,她就不敢再开玩笑。

落地窗忠实地折射着春夏之交的阳光,气温不冷不热,街上行人一簇又一簇,这里离唐氏大厦很近,算是高端商业街。

平乐玩了一阵就站在椅子上,小小的双手印在落地窗上,脸凑近窗,黑溜溜的眼珠子望向窗外来往的行人。他还无法独立地站住,唐牧深有力的双臂在他背后圈着他作为支撑。

苏星九看着这情景,眼眶发热。

应该是池弈骁的。

应该是那个男人来做这些事情,守护在她们母子身边,可他竟然在出发前就把后事安排好,怀着也许无法回来的决心,一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生气。所以她把那些他苦心积虑存好的“后事”都烧了个干净。

他从前攒下的功业大,就让这些东西成为他无法撇开的无尽麻烦。

他必须回来,必须本人回到这里,为他的女人和孩子解决这些麻烦事。

这些麻烦事,她一个人做不来的。

……

唐牧深一边逗平乐,一边始终关注苏星九,她一开始呆呆的,现在这会眼眶发红——大概是想到池弈骁了吧。

“平乐,去看看妈妈。”唐牧深把平乐抓回来,抱着他转身面向苏星九,“你看看妈妈,妈妈是不是看起来不开心?去摸摸妈妈的脸。”

平乐听不懂,但他的小手被唐牧深抓着伸向苏星九,小孩子就福至心灵,朝着苏星九探出身子去,嘴里咿咿呀呀叫着“嘛,唔嘛”。

苏星九微低着头,直到平乐的手伸到眼前,才抬头去接孩子,她面前露出个笑容,望着平乐的眼睛,泪水就流出眼眶。

她明明记得平乐的眼珠子黑不溜秋,是像她。这会看他,眼珠子泛着淡淡的琥珀棕,活脱脱是池弈骁那双眼睛。

她把平乐抱在怀里,平乐大约感受到她的悲伤,很乖地依偎着她,小手搭在她肩膀,热乎乎的大脑袋靠在她脖颈间。他嘴里叫着唔嘛,嘴唇就像是在亲吻苏星九的皮肤,使她感到分外的温暖,心里仿佛被安慰了。

唐牧深淡淡一笑,他真庆幸平乐这小娃娃是个有心肺的。

坐了一阵,眼看苏星九没有要再吃点东西的意思,唐牧深拿出手机,打算跟苏星九说要回去——他现在把手机备忘录当写字板。

迎面走来一个脸有点熟悉的女人,她身材高挑,肌肤泛着淡淡的小麦色光泽,手臂上有一个显眼的纹身,是一朵刺玫瑰。她的脸,唐牧深记不太清了,但那朵刺玫瑰的印象,比她的脸更深刻。

“哟,唐大总裁……”女人的嗓音略尖,又隐隐嘶哑,可以说是相当难听了,她僵着脸看了眼苏星九母子,冷笑道“心上人抱回家了?儿子都这么大了。唐大总裁果然是不一般啊,总是会美梦成真。”



第415章 对手下败将的宽容

记忆有点模糊。

眼前这女人她应该认识,但记忆中那个相似的人脸她就有点记不起来了,别说面前这张还带有手术痕迹的脸——哦对了,她被泼过硫酸。

女人叫蒋颖杰。

曾经她似乎错把苏星九当成竞争对手,还为此折腾过不少事情。

而如今时过境迁,苏星九连多看她一眼的力气都不想提起。她听不到女人说话,但光看她表情想象就可以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唐牧深,微张了张嘴,又指了指平乐,唐牧深点头,他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

不一会,许承走进来。

“哼,你人都在这里,还怕我吃了她?”蒋颖杰双手抱胸站在桌边,她眼里冒火,“唐牧深,说起来你可真是厉害,就算我爸和你唐家断了关系,总不至于赶尽杀绝吧?他现在做什么事都处处受制,你敢说不是你在搞鬼?”

这话一出,唐牧深和许承都兀自疑惑。

但许承的疑惑是很显见的,唐牧深则依然是那副冰山脸。

“蒋小姐这话说得诛心。”唐牧深淡然一笑,“唐家一向对手下败将很是宽容,你父亲和唐家合作多年,恐怕心里也是知道的。既然他曾经到爷爷面前认错了,那么无论之前有多少恩怨,都已经过去。”

他脸上笑得宽和,话却非常难听。

蒋颖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不由地瞪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苏星九,“难道不是因为她?我爸吃那么多苦头,还有谁能做到?他连着投资三个行业都遇到故意的陷阱,这跟你们唐家没有关系?”

有钱人的资本从本质上来说,与其谈论金钱,不如谈论人脉与资源。

蒋颖杰的父亲就是个例子,他们蒋家虽然得罪了唐老爷子,一顿厮杀几乎是倾尽家财,但之后依然能够在其他行业进行投资,靠的就是早先积累的人脉与资源。

“如果是因为她,你以为你父亲还能轻轻松松东山再起?”唐牧深的声音带着冷意,“你最好在现在这个时间止损,否则我保不齐会因为一点口舌上的不痛快再让你感受感受从云端掉下来的滋味。”

“你……欺人太甚!”

说话间,苏星九已经整理好婴儿包,抱着平乐站起身。许承接过她手里的包,护着两人往外走。

蒋颖杰目光中带有不甘,虽然刚刚被警告过,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们男人就是犯贱,明明知道那是自己得不到的女人,偏偏还一直心不死。真是活该你要被当作备胎,那女人的孩子不是你的吧?我看着就不像你。她男人去哪了?”她还记得那个冷艳的危险男人。

唐牧深脸色不变,也站起身,等苏星九和许承走出店门,才说道“犯贱的只是男人吗?没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会发出这么真实的感叹。”

蒋颖杰眸光中迸射出恼羞成怒的愤然,“唐牧深,我瞎了眼才看上你!”

唐牧深毫不在意,稍稍整理衣领和袖口,他说“的确是瞎了眼。毕竟你在我这里连备胎也排不上号。”

坐到车里的时候,唐牧深没有侧头去看还留在店里的蒋颖杰,他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母子两人,她们什么也不知道,正其乐融融地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刚刚的行径颇有几分池弈骁的风格,那人总是不愿意苏星九在口舌上输给别人。

女人有时对话语更敏感些。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有想苏星九选择池弈骁的理由,现在看来,池弈骁果然是个心机深重的。他把许许多多的体贴和细节都化在日常生活的不经意中,像毒药一样,慢慢把人从外到里给毒了个透。

他和苏星九这么多年,磨难不少,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却偏偏比任何人都连得紧。所以即使像现在这样,他不在这对母子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趁虚而入。

换做寻常的母子,花费点时间和心力,总有心墙被攻破的时候。

但苏星九不会。

一来,她是狠狠吃过苦的人,不可能因为一点温暖就转投进一个怀抱,她吃了太多苦,普通的甜味根本诱惑不到她;二来,她不管姓庄还是姓秦,背后都有着强大的背景,什么东西但凡是她想要,庄家人和秦眠哪怕翻遍世界也会给她找来。

她这一生只会等池弈骁,也只有池弈骁在她的心墙之内。

想明白这一点,他不知为何,心里竟松快了。不带任何的期待与目的,他真的就只是把她视作少年时的“小九”,呵护她与平乐,甚至陪她一起等池弈骁回来。他如今甘之如饴。

“平乐,妈妈手酸,过来叔叔这里。”他双手朝平乐伸出去,平乐咿咿呀呀地就往他身上扑,他们俩现在挺熟悉,“乖,以后要懂事,要学会观察妈妈累不累,知道吗?”

许承听得笑了,“唐总,平乐这么小,哪会明白你说的话。”

唐牧深道“小孩子都聪明得很,别小看他们,不管多大,都要正视他们。”

苏星九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着唐牧深和平乐说话,她突然笑得弯了眼睛,在手机上写了一句“你让平乐叫你什么?”

唐牧深大概猜到她想要说什么,抱着平乐转过身,微微抿唇。

苏星九笑得更欢,又在手机上写道“平乐虽然年纪小,但不能乱了辈分。牧深,他是你弟弟。”

唐牧深在看到“弟弟”两个字时,忍不住眉头抽了抽。

他几乎可以想见,未来平乐这小子长大的光景,这家伙在苏星九手里长大,一定不会是个省事儿的,这“哥哥”、“叔叔”的辈分,他能闹上几十年。

这事儿怪爷爷!

唐牧深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在苏星九的额头打了个不轻不重的爆栗。苏星九嘟着嘴,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唐牧深自然不理她,却没料到回转身子的时候,平乐小小的身子竟然疯狂扭动起来,他两只小手抓着他的两只耳朵,闭着眼睛就不管不顾地大哭。

唐牧深愣住,“你才多大?这是……以为我欺负你妈妈了?”

平乐一边哭还一边用力扭他耳朵,惊得唐牧深不得不动手阻止他的小手——人才芝麻大,力气不小呢。

一旁开车的许承笑得不行,“唐总刚刚还说不能小看小孩子,这小看孩子的人果然是立马现世报了。平乐是个好苗子,这才多大,知道护着妈妈了。”

苏星九没有插手,只看着平乐与唐牧深闹,心窝子暖呼呼。

突然,她拍了拍驾驶座的背后,示意停车。

许承不明所以,踩下刹车。

苏星九下车时,唐牧深还抓着平乐的小手,他从车窗看出去,苏星九正走向大学校门的门口——那是庄皎月读的大学,唐牧迩抓着他来过不少次,尽干些蹲点的破事。

可皎月那丫头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第416章 能量守恒

阳光下,津北大学四个金字熠熠生光。

庄皎月的毕业典礼,苏星九没来参加,那时她正忙于周旋在各种耳科医生之间,还有不少数量的精神科医生等着给她诊断。此外,每天还要照顾平乐,即使有月嫂帮佣,许多事她也是要自己来的。时间上一挤兑,根本没有余量给皎月的毕业典礼。

但她知道,这个典礼唐牧迩是参加人。

毕业典礼的那天,庄家别墅有一个男人站在院子里一直看门口,这个男人她还记得,是许久以前她曾偶遇过的高大男人,似乎是姓何,当时他、皎月和牧迩三个人一起在拉扯。她后来跟舅舅打听过,这个人就是当时她和池弈骁潜入庄家别墅时的那个特工。

很厉害的特工,他带来的威胁与恐惧感至今让苏星九记忆深刻。

听舅舅说起,这个人在庄家供职多年,一直以私人特工的身份保护这里,实际上他是早年受过庄凌愫的恩惠,在庄凌愫陷入那些错综复杂的事件后,他就一直留在庄家周围保护。

起初庄凌憬不去管他,他听庄凌愫说起过,他这个人性格非常怪异,不管他更好些。但后来到底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就把他叫来家里,以私人特工的名义聘请,保护庄家的人。尽管庄凌憬觉得这不是一件特别有必要的事情,可这个人跟庄凌愫有着联系,某种意义上,他带着“姐姐的痕迹”。尤其在庄凌愫去世后,这个姓何的男人完全被视作庄家人。

苏星九听到这些就几乎可以想象出来,这个姓何的男人与彼时年岁尚小又正处情窦初开的庄皎月的二三事。

这样的感情对两个人的考验太大,常常是没有好结果,更何况这个男人面对的对手是毫无下限的唐牧迩。

唐牧迩虽是个浪荡子,可心如明镜,他若是真的喜欢皎月,又怎么会把她让给什么从小陪在身边的特工?

想到这里,苏星九不禁苦笑。

池弈骁和唐家的人关系都不大好,唯独对看起来与世无争且颇缺心眼的唐牧迩还算有几分亲近。这两人的性格莫名其妙的有点相似之处——对看上的东西总是志在必得,只不过唐牧迩很擅长扮猪吃老虎。

相比之下,池弈骁的攻击性则强许多,就像他领导的独狼,狼性十足。

当初自己的记忆被蒙蔽时,如果不是他步步为营地出击,她和唐牧深未必会走到今天,毕竟一开始她就是怀着要和唐牧深在一起的心情从卡拉斯回来的。那时她心中脑海中只有和唐牧深的少年时光,她渴求他带给她温暖。

没想到的是,fiz查到消息——唐牧深的别墅里住着一个叫安云彤的女人,关系有两年了。

当时苏星九最强烈的感觉是被抛弃。

如果不是池弈骁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把她的情绪和计划搅和得一团糟,她都无法估算自己会进入什么样的境地。但如今回想起来,即使池弈骁不出现,她也未必能跟安云彤去争,她一向不喜欢与人争,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强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喜欢争取,而不愿掠夺。

走进校园,一阵又一阵的微风拂过脸,她顺着熟悉的小路走过去,来到一幢教学楼前。这条路她只走过一遍,记忆则深刻得好似走了千遍。她走进去,慢悠悠上到三楼,正在上课的教学楼非常安静,她站到三楼楼梯附近的一个教室后门处。

从后门的玻璃窗看进去,里面学生坐得三三两两,大多数正在认真听课,偶有几个蔫头耷脑地打瞌睡。

她静静看着,仿佛能看到靠近后门处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脸上已经没有学生的稚气感,行为却有几分幼稚,一人一本笔记,煞有其事地写写画画。男人在纸上写热力学定律,女人则侧头大大方方看他写的——池弈骁,那是她失去记忆时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

那个定律说的是什么来着?

能量守恒。

后来有次他在书房曾跟她说起这件事,他说能量守恒的意思是即便一个人消失不在这世上了,他依然存在于这世间万物里,在落下的每一滴雨里,在呼吸的每一寸空气里,甚至在梦里……那也算是能量守恒。

她当时还嘲笑他没来由地发酸,如今想来,心里尽是撕裂的痛。

玻璃变得模糊了。

苏星九转过身,撞上唐牧深宽阔的胸膛,她吸着鼻子看向他,大滴的泪水如断线的珠,滚滚而落。即使如此,心里翻江倒海的痛依然没有缓解,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她看了眼唐牧深的背后,许承没有来,应该是在等在外面并照顾平乐,不由地暗暗松气。

唐牧深伸开双臂,轻轻抱她,并拍了拍她的背。

有一会,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楼梯口站着。

她几乎止不住泪,唐牧深眼看教室里的学生正起身收拾东西,他把她择出怀抱,往外指了指。苏星九跟着他走到教学楼附近的一个长廊里,这里没有多少人,她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就放肆地哭起来。

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嘶哑,发出的哭声也让人听得心疼。

唐牧深搂着她的肩膀,无奈地长长叹出一口气,心里却有几分欣慰——这么久了,他第一次看到苏星九发泄自己的情绪,哪怕是这么凄凄惨惨地哭,也比像个活死人样要好得多。

他在手机上写字给她看“我陪你等他回来。那个人不会就这样丢下你们母子,他记着我呢,一定很怕我把你们夺走。”

苏星九泪眼迷蒙地看了眼那句话,差点笑出个鼻涕泡来。

她破天荒地做出回应,在他手机上写,“他不回来,我就让池君匪改姓。”

唐牧深笑了笑,收起手机,说道“你啊,这么不让人省心,那家伙怎么舍得丢下你。也许,他正在打一场人生中最艰难的战役吧。”

苏星九的眼睛倏地瞪大,她恍然间似乎听到一直像是被封印的耳朵里传来什么声音,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大约是“家伙……你……战役”,传进耳朵的声音非常古怪,像是学校的广播系统出了问题,发出尖锐的鸣叫。

她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但念及唐牧深在说话,这样极不礼貌,就硬生生忍住。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一根尖锐的针刺进耳朵那样,痛感从耳廓一路传到大脑,这一下她没有忍住,短促地嘶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唐牧深骤然起身,如临大敌般把她抱起,着急忙慌间,手机都没拿稳,掉在地上,他又捡起来拨出电话,厉声说道“许承,把车停到校门口,正对门口,去医院!”

今天的更新赶上了!

我滴个乖乖,接下来开始加班……



第417章 物极必反

周围很嘈杂。

混混沌沌间听到不少人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喘气,似乎还有人奔跑……可惜听不清那些声音,耳朵边像是竖了个巨大的隔音屏障,把那些声音一下子拉远,于是说话声、喘气声乃至跑步声都远去了。

她感觉到有液体从耳朵边流出来,抱着她的人就停住脚步放下她。

苏星九微微睁开眼,唐牧深和秦眠的脸都在眼前,她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手向着秦眠伸去。

“哥在这里,哥在。”秦眠握着她的手说,转头看向有点乱了阵脚的唐牧深,“你去看看平乐,我在这护着她,没有问题。救护车到门口别停,直接进来。”

“好。”唐牧深小心地把苏星九移交给秦眠,秦眠没敢动她,替换了唐牧深的位置后就直接坐在地上。

秦眠心头打鼓。

他本来是打算跟苏星九说一声,明天他又要去出差,一问,母子俩和唐牧深出门了。他就跟唐牧深说好,回头把苏星九送到庄家,等他们回来的时间,他做了布丁和蛋包饭,还贴心地加了个蔬菜卷,没想到那三个人许久都不见回来。

打电话去问才知道苏星九去了津北大学。

他不明所以,正碰上麦冬在旁边听见了,就说“星姐想老大了。”仔细一问才知道,苏星九曾经和池弈骁在津北大学听过课。

秦眠心里不安定,就开车过去,正赶上许承把车停在校门口,一脸焦急的模样。

也许到底算得兄妹连心,津北大学那么大的校园,他一跑就跑向苏星九和唐牧深所在的方向,也就一眼看到苏星九出血的耳朵和惨白的脸,他连忙朝唐牧深喊“把她放下,别动她,让救护车来!”

耳朵出血,下意识地以为是颅内问题。

他抱着苏星九,“小醒,没事的,那么多坎你都走过来了,现在也听哥的,好好过日子,听到吗?好好过日子,你还有平乐啊。不管弈骁是什么情况,你还有平乐,他是你和弈骁的孩子,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近乎呢喃与祈祷。

苏星九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间,有微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听到平乐也听到弈骁,心中一酸,眼泪就落下来。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下意识地去压制那种决堤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没有关系,喂平乐吃饭的时候,他不在,没有关系;抱着平乐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他不在也没有关系;洗完澡下意识想说换他的时候,卧室空荡荡也没有关系;半夜从噩梦中醒来,手一伸,床的另一侧冰冷的,也没有关系……

她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但事实却是,身体比她的心更快反弹。

她似乎隐隐察觉到,听不到声音,感觉声带嘶哑说不出话,都和她的心理状态有关。是她自己刻意蒙蔽了自己,也是她自己不愿去面对现实,她强行扭曲心灵的感受,因而身体忠实地反抗了。

哪里会没有关系?

其实她真的快要痛死了。

说不出哪里痛,就总是觉得快要死了。

看到平乐的时候会想起他,想到他曾站在窗前站在床边抱着平乐与她说笑;看到衣柜的时候会想起他,想到他曾开着衣柜门和她扭捏今天她要穿的衣服;看到枕头的时候更会想到他,甚至想起他发梢的洗发水香气,他皮肤上那种说不出是什么香味但闻到就知道是他的气息……任何事情,任何时候,她都想起他。

任何一件事,没有他都是不行的了,她很想他……

滚滚热泪宛若溪流,从苏星九的眼眶流出,泪是热的,流到脸上却觉得冷,在空气中变得冰冷冷的泪珠糊了她的眼睛。

秦眠抱她,给她擦泪,“乖,会好的,都会好的。”他不知道苏星九能不能听见,看着她哭成这样惨,心里着实难受。

当年在山间小庭院照顾她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感觉。

那时算是生与死的冲突。

可如今,哪怕她不想活了,为着平乐也要好好地过日子,在也许将没有池弈骁的世界上活着,比凌迟如何?秦眠不曾有过类似的感情,却可以从苏星九的身上真切感受到那种比绝望更痛苦的悲伤。

两人毕竟是在校园里,不多会,学校的学生下课,三三两两从教学楼走出来,就被兄妹两人吸引了注意力。不少学生走上前来询问情况,秦眠心中虽然感念他们的善良与热心,却有点不胜其扰,他遮住苏星九的半边脸,最后干脆嘟着一张脸摆起脸色。

好在没有多久,救护车来了。

路上,救护车内的急救班对苏星九做了个简单的诊断,说出一个让人松了一口气的回答“初步诊断不是很严重,也许只是耳道问题。具体的检查要到了医院再做。”

唐牧深紧握的拳头才松开,“谢谢。”

秦眠一言不发,他专注地盯着苏星九看起来像是睡着的脸,也就因此没有注意到他把手机落在了津北大学的校园里。

而与此同时,有一个学生捡到他的手机,看到来电写着一个英文名字,竟下意识地接起电话,不等他开口说话,电话那头的人率先说道“有反应了,有反应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没有脑死,这家伙一直在抗争,真是了不得,神奇,太神奇了……”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兴奋意味,细细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哽咽。

捡到手机的学生愣愣回答“对不起,你说什么神奇的?噢,不好意思,这是我捡到的手机,手机主人你知道是谁吗?好像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帅气男人,能否联系到他?或者请他现在过来津北大学的北校区,我在校门口等他。”

“什么东西?门神呢?”

“什么门神?”

“……算了,他手机掉了就掉了,反正不差这一只。同学你赶紧把那手机扔掉吧,小心中毒。”

“……呃,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位捡到手机的同学没有得到回答,电话被挂断了。

“这……就尴尬了,这手机的主人到底交的什么朋友啊?好奇怪!”

一旁见到整个过程的同学摊了摊手,“不然你就直接把手机交到门口的传达室那里,跟门卫大叔说一声,这人要是发现手机丢了,总会回来吧?回来的时候估计就先到门卫那边,就能把手机还了。”

“也是,那我拿过去。老实说这手机真不错啊,最新款的呢,机主应该很有钱吧。”

“那也跟你没关系。”

“我就羡慕一下嘛,万一以后我发达了呢,我就也能随随便便买上这么一只土豪手机了……”

学生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命运的齿轮悠然转动。



第418章 没他不行

苏星九消失了。

她竟然消失。

秦眠和唐牧深谁都没有料到,她神志清醒且有完全行为能力。医生对她耳朵出血的诊断是正常的耳道出血,不是什么颅内问题。做了一番检查后,秦眠放下心去找医生了解她的其他情况,唐牧深则去走廊打电话。

讽刺的是,唐牧深刚挂上给庄老太太报平安的电话,回头看到病房里竟空无一人。

他连忙追出去看,苏星九的影子也不见。

秦眠从医生那里回来时,听到的就是苏星九消失的消息,当时唐牧深已经在监控室调取查看监控。他们在门诊部三楼的走廊看到苏星九的身影,她身手敏捷、动作迅速,从楼梯门进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楼梯的监控有几处坏掉,从仅有的监控看,苏星九走出医院,不知去了哪里。

她的手机还留在病房内,包没带走,只一个人离开。

秦眠当下取消出差的行程,安排正在国内的麦冬找人,但苏星九到底是在tech接受过训练的人,一连两天,他们什么头绪都没有。

几乎所有苏星九可能去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包括她之前和池弈骁住的郊外蓝色小楼的地底探测,秦眠唯恐池弈骁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在住房的地底下造什么机关,却也没有任何发现。

麦冬也几乎绞尽脑汁地回忆从前星姐和老大的点滴,把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标都搜找一遍并安排人蹲点,还是没有发现。

苏星九就真的这样凭空消失了。

庄凌憬动用关系查了海关出入,没有苏星九的出境记录,疑似她的人倒有不少,但海关方面拒绝更细致的追查,而根据庄凌憬判断,那些人是苏星九的可能性很低。

庄老太太急得满头冒汗,“我家醒丫头到底去哪里了?她身上什么没有,手机不带,衣服不带,连钱也没带,这都两天了,她能去哪里?”

庄凌憬安抚老母亲,“总会找到的。平乐还在这里,她再不知数也不会丢下平乐,我估计是想要出去散散心吧。这么些天了,她一直都不正常,出去散散心也好。”

庄老太太打了他一下,“就你说什么是什么?你说散心就是散心去了,那要不是可怎么办?她要是再给坏人抓走,我……”她想起从前苏星九吃的苦,忍不住红了眼睛,“她可再也不能吃那些苦了。”

庄凌憬想起那些,微微冷脸,断然道“妈,您别多想。在国内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情,我也通知海关那边了,如果她想要出境,一定会有记录,我当下就能收到消息。您放宽心,且等两天看看。”

说话间,平乐哇地一声哭出来,甚是委屈。

小家伙似是苦苦忍了两天,如今终于确定,每天晚上陪他睡觉的妈妈不在身边,于是动不动就开始哭。他每嚎一嗓子,庄老太太就唉声叹气,抱着小娃娃怎么哄都哄不好,非得等他哭累了睡过去才行。

束手无策又焦头烂额,苏星九的消失使得秦眠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一只掉落的手机。

他一摸口袋发现手机不在,就让麦冬给他买了个新的。生门和独狼的内部联系都不依赖一只手机,因而他一点也没有在意。

但对于池弈骁的现状,秦眠还是很关心,他打电话问政河,“弈骁什么情况了?”

政河人在非洲,叹气说道“最近没有消息,应该就是老样子,过几天我去gordon那里看一眼老大。对了,眠哥你知道……脑溶解吗?”

“知道,怎么了?”

“我在非洲这边听到一个脑死亡的案例,从孩童时期开始就被诊断脑死亡,家里人硬是给照顾长大了。那孩子现在是少年的样子,他能长大,可因为家庭经济不再允许,这家人就放弃了。后来……那孩子被解剖了。”

秦眠僵着脸,“后来呢?”

“大脑溶解了。这么多年的照顾,他只是身体机能还在,大脑,溶解了。”政河发现自己嗓子发涩,就咳嗽了几声,“眠哥,这事……”

“和弈骁的状况不一样。”秦眠断然道,“他没有被诊断脑死,状况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看了眼一旁脸色凝重的麦冬,秦眠简单交待政河几句就挂上电话。

“你老大的情况和别人很不一样,他很特殊。他的大脑被侵入又被程序化提取,他是用意志去斗争的,像他这样的人,多少年了我没见过一个。他的情况不管在医学还是科技的领域都是特例。没有任何可比性。”

麦冬听着,大抵就猜到电话的内容,他点头,“老大一直都不走寻常路的,这次一定也一样。”

确实,他们对池弈骁的信任并没有被辜负,只是这个信息没有传达给他们。

一年多以来,池弈骁一直感觉到自己被关在一个厚厚的四面都是透明玻璃的房间里。他看不到任何画面,但是能够听到外界传来的声音,知道自己当时的情况,却没有任何办法突破那个厚玻璃房间。

这种感觉几乎让他躁狂。

尤其是苏星九,他多想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可gordon和秦眠竟然把他搬运到瑞士这边的治疗室里,而一年多的时间内,苏星九一次也没出现。他怀疑,gordon和秦眠对苏星九隐瞒了不少事。

然而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那种躁狂逐渐淡化,他开始思索出去的方法。

与火红的战斗消耗了他许多力气,说不出来哪里累,只觉得想睡。可苏星九不知在哪里喊他,他总能听到“阿骁、阿骁”的叫喊,每一声都牵动着他的心,那种疲累到想睡过去的念头就被这些叫喊减弱了。

他仿佛还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在叫他,脆生生的一句“爸爸”,几乎使他热泪盈眶。

阿星,平乐。

她们母子俩没有他在是不行的。

……

治疗室外,gordon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信息,欣喜异常,他转向身边的助理,胡子拉碴的脸露出几个月来少见的开心笑容,“看到没有?这家伙快醒过来了,我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快认输,脑死这种事情不适合他。”

助理有些疑惑,脑死亡的降临还有适合不适合一说?

但回想这一年多来gordon在这方面的努力,他又心悦诚服。

大脑确实是个神奇的领域。



第419章 他醒了

当秦眠联系到gordon并知道池弈骁已经坐在床头开始喝粥的时候,苏星九正好消失半个月。

他听到消息的当下就愣了神,直到手机听筒传来gordon得意又欠揍的声音,“怎么样?我说过我是专家很厉害吧?earl这种情况其实不难解决,就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大脑虽然是个神奇的未知领域,但对我而言……”

秦眠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把手机摔到地上。

书房里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因为苏星九消失的突发状况,秦眠取消出差行程,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现在他正在唐家老宅的书房里,唐老爷子和唐牧深爷孙俩在,麦冬在,政河在,几个涉及到器官移植运输线的理事也在。

政河眼看秦眠红了眼眶,吸着鼻子又冷着脸,心直往下坠,他赶忙拾起手机放到耳朵边,正听到gordon说“你要不要跟他视频一个?今天刚刚坐起来,能靠在床头喝粥。我花不少力气才把他按在治疗室里,否则他搞不好现在就飞去国内了。你妹妹呢?她在哪?”

提起的心宛如台风来时的巨浪,昂头跃起又骤然落下。

政河也没忍住,骂了声脏话后把手机扔开了。

gordon这个混球,也太能藏,前几天他还去过治疗室,给他的说法是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几天功夫,老大就能坐起来喝粥,绝对不是突然的改变。虽说转念想想,gordon的隐瞒某种程度上是为了减少带给他们的失望,可如今听到老大没事,转脸还是要骂gordon的。

秦眠和政河忙着心酸感动,这一时半会没有照顾到其他人,就结结实实把唐家的爷孙俩里外吓了个透。

唐老爷子一辈子见过那么多风风雨雨,见到这种情景也没能忍住。他这下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大家长形象,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来,颤巍巍地问道“那,那小子……”话没说完,就老泪纵横,“那小子……没了?”

唐牧深一贯的冷脸也展现出难得的无措,他在心中轻轻唤了一声——小叔。

秦眠简单整理了情绪,“老爷子,您别着急,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什么回事!”唐老爷子用拐杖猛地戳地,悲愤道“我唐震先欠他的,他找我来还!他才几岁,有老婆有儿子,着什么急去见阎王?”

政河红着眼睛说“老爷子,老大没去见阎王,他醒了。”

一时间,书房里几张人脸的表情变了又变。

“醒了?”

……

同时间,书房内的动静多少传到gordon的手机上,他把手机拿开,双手一摊,对着正坐在床上喝粥的男人说道“都被你吓死了,但他们都一直很佩服我。”

男人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咽下一口粥就问“阿星呢?”

“没人说。”gordon无奈耸肩,“政河和门神在一起,大概在说公事,你老婆不在他们旁边。”

“嗯,给我订下午的机票。”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在这里休养七天,至少七天,我还要继续观察你的情况,你现在不是痊愈,明白吗?”

“明白。”池弈骁点头,“机票订中午的也可以,现在这里过去,来得及。”

gordon炸毛,大叫道“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听到了。”池弈骁依然是十足淡定的模样,“但你没听到我说话?”

“我真是……”gordon朝天翻了个白眼,“是,这年头看病的才都是大爷,你说了算,命是你的,爱要不要。”

池弈骁把粥碗放在一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动了动,“轮椅呢?”

gordon给助理打去电话,不多会,助理就推着轮椅进门,疑惑道“要出门吗?现在他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gordon没敢上前去帮忙,眼看池弈骁动作利落地凭一己之力坐到轮椅上,他冷哼一声,“真变态啊,大脑沉寂了一年多的人,醒来没几天,身体协调度就恢复到这种程度。要不然,我们把他绑起来当实验对象吧?”他看向助理。

助理习惯了gordon的说话方式,没有接茬。

“我说你这模样就赶着回去,不怕你老婆嫌弃你?你现在可算是大半个残疾人,什么事都做不了,而且……也不清楚你什么时候能够全部恢复呢。”

池弈骁的好心情完全隔绝他的冷嘲热讽与强行挽留,他转动轮椅,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基本能灵活操作,颇有当残疾人的天赋,“人格完整就是一个正常人,身体哪个部位能不能动,都是小事。”

助理忍不住点头“他说得很有道理诶!真棒……”

gordon轻哼,“我去开一些药,你一起带回去。”他从口袋掏出笔,指着助理吩咐,“你去给他订机票,什么时候什么座位的都按照他要求来,记得要行程单,回头找独狼报销,必须报销。我可没有这闲钱给他用。”

池弈骁充耳不闻,打开桌上一台电脑,自己就订起机票来。

归心似箭。

他现在只想看到苏星九,别的事都可以放一边。

下午一点左右,秦眠通过总部派到机场的人已经等在候机厅,调派专机再安排飞行航线则需要今晚上才能起飞,池弈骁等不了,急匆匆定了普通客机。费了不少功夫和航空公司买下他座位四周的票,秦眠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跟池弈骁说明苏星九的情况,飞行时间有十三个小时,不如等落地后再说。

飞机上,池弈骁想起当年去卡拉斯找苏星九的光景。

人生总是很奇妙。

比起那两小时和如今的十三个小时,倒还是觉得那两个小时要久得多。他现在笃定了能见到苏星九,心情更多是迫切。可那两个小时的情绪就复杂多了,除了迫切还有恐慌、紧张、忐忑与焦灼……

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后,池弈骁问坐在旁边的手下,“这一年多有什么事?”

手下愣了愣,对老大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感到奇异,“大部分日常事务由政哥和麦冬哥负责,没什么变化。大方向上的决策,是门神做的,他说……他有你的同意。”

“嗯。”池弈骁点头,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是我的安排。兄弟们有异议的吗?”

手下梗了梗,说道“没有。一切都正常。”

其实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门神都在跟独狼的几个老部下明争暗斗,一旦群龙无首,这种混乱的场面几乎是必然会发生。

池弈骁心里也清楚,但没有多问,又说“秦小姐呢?她怎么样?”

“呃,这个真不知道。这一年多她从没有在蓝海出现过,每次门神来也都没带她。这一年多我们都没见过她。”

“是吗?”池弈骁脸色不霁。

手下斟酌着说道“老大,可能……秦小姐在生病。有一次门神到总部,我听到几句他打电话,听起来是在安排医生,精,精神科的。”

池弈骁的脸色更是凝重,他心里揪着疼。

接下来的十个小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第420章 我知道她在哪里

天下红雨般罕见的事情发生了。

唐老爷子这一辈子叱咤风云,还真没见他低头哈腰讨过谁的好,这一次,居然亲自出马到机场接人。这一下,把机场综合处的主任惊出了办公室,他来到老爷子等待的地方,看了眼这几年总是替代他出现的何管家和唐牧深,“唐老爷子,这……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爷子难得笑得和蔼可亲,“没什么,接个人,你不用特意出来,耽误你正常工作。”

主任指了指手表,“挺晚了,我也就意思一下值个班。”他琢磨着老爷子接的人应该是家里的孙子辈,再不然就是重孙,老人家都喜欢小孩儿,“您这来接人,提前知会我一声,我给您开个特别通道就是。”

唐家的人出行通常是贵宾通道,要接人也走贵宾室就能避开人群。

“不碍事,他坐的是普通客机,我在这里等没事。你忙你的。”说着,唐老爷子转向何管家,“小何。”

主任就不再多说,跟着何管家往一边走去。

待两人走远,唐老爷子说道“牧深,你关注一下这个主任,以后能帮衬上的地方,就拉他一把。人生在世,谁也不是靠单枪匹马就能战胜这一辈子的风雨。”

唐牧深点头应了,内心感觉到爷爷这几年的苍老。他越来越优容了。

他们等了近两个小时,出客通道慢慢开始往外走人。

唐老爷子双手立马抓在轮椅的扶手上,探出身子往前看,他现在视力不太好,需要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盯着看。而事实上,池弈骁一行人即使一千度近视也很难忽略。

他们人多,且池弈骁坐着轮椅。

唐老爷子情绪有些激动,他手略微颤抖地指着慢慢走来的一群人,“那小子……那小子怎么坐轮椅?他腿怎么了?怎么要坐轮椅……”

秦眠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唐牧深也不清楚内情,只能安慰说“也许刚刚醒转,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机能。应该是暂时的。”

唐老爷子推着轮椅过去,本想问他轮椅的事情,可一眼看到池弈骁苍白的脸色和茫然的眼神,就失了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与他母亲很像——也和当年的唐夫人很像。某种程度来说,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才有了他。

“你……回来了。”老爷子嗓子干涩地说,“回来就好,回家了好。”

池弈骁心中发愣。

他怎么都没料到唐老爷子会这么出现在他面前,即使来之前gordon就说过,唐家老爷子似乎很关心他,但这种话从前也有人不痛不痒地与他说过,他是从来不放心上的。每一次,事实都会证明,这种无关痛痒的安慰毫无意义。

可它真正实现的时候,却让人措手不及。

池弈骁觉得,自己一定是大脑沉寂了太久,忘记正常的反应,才会在当下回答一句“嗯,回来了。”

之后,气氛就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一老一少,两把轮椅。

唐牧深跟在后面,发自内心地感到好笑——这父子俩较了十多年前的死劲,竟也有这样好看的时候。如果小九在这里看到这幅情景,一定会说上几句让这两人都下不来台的玩笑话,她乐意干那种事。

思绪一走到这里,就停止了。

苏星九的下落依然未明。

一路上,唐老爷子简单询问了池弈骁的情况,他挑着重点简短地回答后,似乎是等不及了,问道“阿星呢?”

老爷子梗了梗,叹气说“迟早要告诉你的事,你听了不要太着急。她在半个多月以前不见了,每天都在找,但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就是不见人。有一点是确定的,她没有出国。”

“不见了?”池弈骁忍不住拔高声音,随即轻咳一声。

唐牧深坐在前座,继续说道“根据庄军长的推测,小九可能连本市范围都没有出。她学过不少东西,反侦察的手段高明得很,我们猜她只是不想被找到,要一个人静一静。”

“平乐呢?”

“没带走。”

池弈骁思索道“仔细说说她消失的过程。”

“我带她们娘俩出去玩,回去的路上路过津北大学,她要求停车,在里面的一间教室附近,不知怎么的,哭得厉害。我把她带出来后,她哭了一阵,突然就耳朵出血。秦眠当时刚好过来,我们带她去医院,在医院她逃走了。”

“耳朵出血是怎么回事?”

唐牧深轻叹了口气,“从卡拉斯回来后,她就听不到声音了,也不爱说话,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也就是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日子过得像聋哑人一样。听不见,也不讲,平时没什么表情,和平乐在一起才有点样子。”

池弈骁突然感觉心口被一只手揪住。

他沉默了一阵才调整好情绪,“带我去她这一年住的地方。”

开往唐家老宅的车在三秒钟后转向,向着军区大院驶去。已经是凌晨一点的时候,庄家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二楼书房还亮着灯,是庄凌憬。

车开进院子里。

池弈骁下车,轮椅推到门口,还没按下门铃,门就从里面打开。

庄凌憬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门口,表情略激动地看着轮椅上的男人,“弈骁,你回来了。”

“嗯,舅舅。”他喊的这一声很是自然,让跟在后面的唐老爷子听了,心中不是滋味,“这么晚过来没有提前告诉你,对不住。”

“拘礼那些做什么?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庄凌憬侧开身,让人都进了门,他煮上热水,摆开几个杯子,“不早了,喝点热水吧,我就不泡茶了。”

唐牧深走过去,“我来。”

庄凌憬没有客气,把几个杯子递给他洗,转身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说道“你是在路上听说小醒的事情了才急着过来吧?”

“嗯,大部分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池弈骁看了眼楼上,“我去看看她住的房间。”

“是有什么问题吗?”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先去看看,有结论再告诉您。”

“好。”

苏星九的房间比蓝色小楼那边的卧室要简单得多,更没法和圣地亚哥的房间比。具体的物什上少去许多就不用多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没有什么生机的感觉。

苏星九说到底是个女人,她从前和池弈骁住一起,总时不时犯点少女心,买一些当时看了觉得很喜欢,带回家后又用来积灰占地方的东西。正是那些东西,昭示着她生活的激情与活力,而眼前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切生活必需品。

池弈骁忍住心头翻腾的情绪,他进到房间,仔细查看了床头柜、化妆台和衣柜内侧的储物箱,所有用来放贵重物品的地方他都一一查看,整整过去半小时,他长舒出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第421章 先看看平乐

庄凌憬用一种看神探的目光看着池弈骁,“你看一遍她的房间就知道了?”

他们可是掘地三尺找了半个月。

“应该没错,她只有那里可以去。”池弈骁淡然一笑,又扫视房间一周,“明天我去带她回来,她应该有些日子没睡好觉,就让她好好睡一觉。”

庄凌憬不太理解,“你怎么知道她在的地方能让她好好睡觉?”

池弈骁颇骄傲地说“她这辈子就认我,我当然知道。”

虽然当下不太合适,但庄凌憬还是瞪了他一眼,“你卖什么关子?小醒她什么都没带,手机,钱,要什么什么没有,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知道,现在就去带她回来。”

池弈骁充耳不闻,摇着轮椅车轮,“我去看看平乐。”

“弈骁!”

唐牧深忍不住在后面轻笑一声,拉住庄凌憬,“庄军长,他不会说了。小叔那脾气臭,随我爷爷,没得改。”

唐老爷子提起拐杖就砸了一下唐牧深的腿,“兔崽子。”但他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弧度。

庄凌憬败给这帮姓唐的,气得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闲哉悠哉的功夫,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亏小醒认定他!”

唐老爷子听了就总觉得这是话里有话,可想想庄凌憬着急苏星九的下落也是心切,就不再说什么,“牧深,我们先回。明天一早再过来。”

庄凌憬看着池弈骁熟门熟路地去婴儿房,提醒了一句,“我妈和平乐在一起,你先敲门。”转而面向唐老爷子,“我送您。”

老爷子点头。

若按着普通人,这种时间点,以庄唐两家的熟悉程度,就会开口留宿了。可庄家到底是庄家,庄凌憬心里想的是,大半夜把帮佣叫起来没得折腾人家,他们爷孙俩过来都是车来车往,走走去去都方便,不如就回去好了。

走到门口,老爷子露出个淡然的笑容。

商人自有商人的圆滑处,他唐震先再强硬也是个做生意的;而军人就有军人的硬根骨,处事看起来再周全也有些不与俗事的原则在。

池弈骁那小子能爱上九丫头那么个性子的姑娘,也许真是天意。

他又看了眼月光下身影颇有几分落寞的唐牧深,越发觉得——天意不可违。

二楼。

池弈骁毫无心理阻碍地直接敲响庄老夫人的房门,才两三下,里面就传来答应的声音,“来了,等一会。”睡意朦胧的。

她大约在穿睡衣,一分钟的光景,门打开,门口一盏幽暗的台灯亮着微弱的光,大约是害怕吵醒平乐。老太太在视线触及池弈骁时,一时没反应过来,惊愣在原地,顿了一会才抚着胸口舒气,“你,你这孩子,怎……这轮椅是怎么回事?”她不知怎么看出来的,“你看你这一脸的疲倦,是一口气没歇赶过来了?真是胡闹。”

池弈骁虽然心焦,听着老太太这一顿抢白,莫名心暖,低头道“对不住了外婆,我想看看平乐,就连夜赶来了。”

“想看平乐?”老太太嘟起了脸。

“是,我刚刚去阿星的房间看过,明天我把她带回来。今天太晚了,就先看看平乐,他好吗?”

老太太看了眼走过来的庄凌憬,“弈骁知道我家醒丫头在哪里?”

“他知道,非卖关子说明天去带人回来。”

“好。”老太太却是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乐呵呵侧开身,“小家伙睡得熟,今天又是哭了好久才消停,这半个多月,天天哭,我看着都心疼得不得了,也没什么办法。之前你们出国去那一阵,他还是亲近唐家牧深那小子的,这会,也不知怎么的,谁的账都不买。”

池弈骁一边听一边往里摇轮椅,竟笑了,“他这脾气随阿星,倔得有股子狠劲。”

庄凌憬忍不住嗤他,“就不随你了?我瞧着你也温和不到哪去。”

“他刚回来,你说他做什么?”老太太打了庄凌憬一下,“都几点了,你回你房间睡觉去。我也回我房间去,弈骁就在这里陪平乐。弈骁,你一个人……可以吧?”

“没问题。外婆,舅舅,晚安。”

池弈骁推着轮椅靠近婴儿床,黄幽幽的暖灯光下,平乐熟睡的脸嘟着两团肉乎乎的两颊,像刚蒸熟的鼓包子,清茜又可爱。他呼吸声低,睡得熟,眼睛边还有些发红,大约是哭得累了。他伸出手,轻轻摸他的脸,平乐在睡梦中砸吧砸吧嘴,看起来就像是在叫爸爸。

池弈骁感到有一只温柔的小手摸上他的心脏,全身都是暖融融热乎乎的。

他想对儿子说点温柔的话,但说出口却是一句“池君匪,你爸爸回来了。”

平乐以毫无所知的睡颜作为回答。

池弈骁又看了会,才挪到床边小睡,也没睡多久,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又醒来。平乐还睡着,之前他和他们俩一起睡觉时,苏星九一晚上少说得起来两三次,喂奶又哄抱的,折腾得紧,这一年多不见,小兔崽子倒是能学乖。

越这样想,就越迫切地想要见到苏星九。

他去洗手间简单洗了脸,就推着轮椅出了房间。楼下,庄老太太已经起床在准备早饭,老人起得早尚可理解,但坐在桌边的庄凌憬大约是特意起早的,他在等池弈骁。

“你今天要去哪里找小醒?”

“一大早,你让人先吃早饭行不行?”池弈骁还没说话,庄老太太就发声,她俨然是把池弈骁当做亲孙子般疼,“他都说了,能找着醒丫头,你跟着人去就完了,着急着急,你着急这么些天了,找见人了吗?”

“妈。”

“别废话,吃早饭!”庄老太太冷着脸,面向池弈骁时又瞬间露出笑容,“弈骁,来吃早饭,吃好了你把醒丫头带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团个圆。”

庄凌憬心不死地在池弈骁夹起一个荷包蛋时又问,“小醒到底在哪?”

池弈骁轻笑,不等老太太发威,就先说道“在崇茗山公墓,她住在那里。”

庄凌憬疑道,“怎么可能?那地方我找人来来回回查了许多遍,你从前买的那块墓地里,就只有几箱子资料,别的什么也没有。床上都是积灰,近期不会有人住过。她在那公墓的什么地方?”

“就在那间墓室里。”池弈骁说得很笃定,“她不会去别的地方。”

庄凌憬一脸不信邪的表情,不再说话了。

他倒要看看,这小两口是玩什么玄乎,一年多没见,还真能互相找见了?

扯淡!



第422章 池弈骁的玄学

太阳已经快升到当空,池弈骁在崇茗山公墓里已经待了近两个小时。

苏星九不在墓室里。

他推着轮椅进去转悠了一圈——事实上也不能说一圈,四块墓地连起来的地方巴掌大,一眼望到头,也没什么秘道和暗门。他进去五分钟,就又出来了。

出来后就这么一直坐在轮椅上,一脸淡然地看那块什么都没写的墓碑。一个小时前,秦眠、政河、麦冬等人就赶来墓地,好好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麦冬和政河对他坐轮椅的事情非常震惊,秦眠倒坦然,“这家伙亏心事做多了,坐个轮椅算是轻的,偷笑吧。”

祖传一张破嘴,没地儿换去。

池弈骁浑不在意,“连自己亲妹妹都找不着,好意思说别人。”

“亲妹妹?你第一天知道我那亲妹子整个胳膊肘都拐给你了?别说胳膊肘,什么大腿小腿脑袋脖子的,都在你那,这事儿就赖你。睡就特么睡一年,鬼知道你醒不醒得来,我给我妹安排几次相亲了,你再睡两天,平乐跟着别的男人叫爸爸。”

池弈骁笑得气定神闲,“你要她嫁给别人,她就没哥哥了。”

“你这混小子!”秦眠比他大不了几岁,却非常喜欢以大舅哥的身份说他,“以为别人不知道啊?你把资产林林总总地算了清楚,全送给我妹了,还不是存着回不来的心思?我妹现在估计最不待见就是你了,讨厌你讨厌得紧。”

庄凌憬和唐老爷子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回事,不由地愣了。

资产尽数赠予?

庄凌憬原本想说他托大,现在还不是找不到苏星九的几句话就咽回肚子里,他往山下走,“我去附近看看。”

又过去一小时光景,其他人等不住,都是身上有事务的人,就陆陆续续解散。

唐老爷子和庄老夫人虽没什么事,但这么个等法确实耗人,唐牧深带着他们去附近的度假酒店休息。秦眠接了诸葛的电话,那小子刚听说池弈骁醒来,非要从研究所赶过来——他现在被秦眠安排在研究所工作,高中和大学那些课程完全跟不上他智商和技术发展的脚步。

政河看了眼不动如钟的池弈骁,“眠哥,你去处理吧,我在这就行。麦冬你有事也先走,留个车在底下,回头我带老大和星姐回去。”

秦眠点头,临走前总算说了句人话,“把我们家小醒安全地带回来,我给她做好吃的。”

墓地里只剩下池弈骁和政河。

政河忍不住问“老大,星姐真的在这里?”

池弈骁笑得漫不经心,“也许。”

“什么?你不知道她在哪?”

“我现在行动不便。”池弈骁淡淡道,“换做以前,几个地方找一找,基本没跑了。现在,这里是她一定会来的地方,就守株待兔吧。”

“这得等什么时候?也没个准,星姐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呀。要不然,老大你去车里休息会,再过一阵,太阳就毒了,晒着你。我在这里等。”

池弈骁含笑看着他,那笑容看得政河险些热泪盈眶,即使是带着讽意的揶揄,也一年多没见了,让人怀念!

“你们没少在这附近晃悠找她吧?半个多月,见着人影了?”

政河挠挠头,“星姐不愿见我们。”

池弈骁望了眼空白的墓碑,没有接话。

她不是不愿意看到他们,而是更想念她的阿骁。一年多以来,无论是治病的辗转还是周围众人对他们母子俩的关怀,她大概不堪重负。她的心境使她无法回应那些关怀,又不能真的装出一个没事人模样,所以,终于逃了。

她要一个安静的没有任何人的地方,隔绝起来,放肆地去释放那些被苦苦压抑的情绪。

想到这里,池弈骁就感到心口抽痛。

阿星……

他侧头慢慢看过去这一片山林。

崇茗山公墓这几年发展势头强劲,原先规划的面积内已经基本都有了刻字的墓碑,仅剩下没几个空位。这一带地处偏远,附近都是山林,他看进那郁郁葱葱的林子,恍惚间看到苏星九穿着一身白裙子在林间又跳又跑。

从前在星尧岛上,她总喜欢做这样的事。

拉着他去林子里玩,尽管林子里有不少刺刺戳戳的植物,还时不时会有蛇虫鼠蚁被惊动,她却一点也不怕,换做别的女孩子早就跳到他身上了,偏是她抱着万物皆可食的洒脱。后来,她也有跳到他身上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是最差劲的演技,但他喜欢。

池弈骁望着那片林子发呆。

“老大,我去拿把伞。”政河看了眼越升越高的日头,“你等我会。”

不一会,政河带着伞和水回来,他远远看到池弈骁旁边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激动地拔腿就跑过去,直到在轮椅边站定,才一脸失望地冒着满头汗问“这位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呃,没什么。我是看这位先生一个人坐在这里,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谢谢。”政河略显烦躁,一脸的失望,“我会照顾他,不劳你上心。”

女人皱起眉,又看了眼脸色发白的池弈骁,“你确定吗?我看这位先生脸色发白,似乎不太舒服。”

“有吗?老大,你不舒服?”

“有一点。”池弈骁淡淡一笑,“如果你把这位小姐带走,我就舒服了。”

话音落下,女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蹬着鞋就走开。政河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那点焦躁就慢慢被抚平——原来老大比他更烦,都祭出毒舌了。

他打开伞一直陪着池弈骁,一整个下午,公墓来了四五拨人,都对他们俩抱以注意。远在度假酒店的唐老爷子和庄老夫人也来了一次,其他人陆陆续续给政河打电话问情况,政河怕影响老大的心情,每次都去山下接电话。

黄昏时分,秦眠的电话来了,只有他没问苏星九,而是跟政河询问池弈骁喜欢的菜式,政河莫名就被感动,留在山脚处跟秦眠说了好一会。

等他回来时,墓地一个人也没有。

老大呢?!



第423章 叭!

山林有一种禅意,也可以直接解释为它的净化力。

比如一座因为核泄漏而被弃绝的孤城,只要人类撤出,这座孤城就慢慢在自然的滋养中修复起来,几十年的光景,那死城的周围有了生灵的消息,一只鹿在丛林间走过,野猪在观望,野马与鹰嬉戏……没有了人类的参与,死城不知在什么时候活过来了。

这是自然之力。

言犹在耳。

池弈骁一边费劲地推着轮椅,一边想起从前对苏星九说的话。他坚信,那些过去日子里的细细碎碎,她都记得。

她不在那墓室里,就在这片山林里。

轮椅碾过落叶的沙沙声惊扰了几只鸟,扑簌簌飞出去,天色微暗,淡淡的蓝紫在天边挂着,一点点被深蓝与灰黑侵袭,如果再等等,或许苏星九就会从这林子里出来,她应当是不喜睡在这里的。可池弈骁忍不住,哪怕早几分钟见到她,也是好的。

他本想叫她,可念及她如今听不到声音,心就被针扎了一下。

她这次是认真地想要躲起来,以她的能力,要找见她真不是易事。

以前在萨拉查先生的古堡里,她也因为一点小事不开心而试图躲起来,只是那座古堡到底是他更熟悉,苏星九再怎么躲藏,也要不了多久能被他找到。

这山林就不同了。

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料想这会政河也进了这林子。他刚回国还没配置手机,没跟政河知会一声就兀自来了,政河一定翻天覆地地找人,这可不是好兆头,如果苏星九感知到大动静,搞不好又逃去一个什么地方。

心里盘算着,不知觉的,轮椅越走越快。

在一个小滑坡处,池弈骁没控制好,整个人跌出去,砸在一块石头上,幸好他用手挡了挡,只是擦破一点皮,脚踝与大腿有一点痛感,这是身体机能恢复的讯息,他轻轻敲了敲两条腿,不只是腿,他脊柱以下的知觉都很微弱。

要回到轮椅上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按照常理,这种身体状况应当更使他心烦意乱,可苏星九的事情摆在眼前,他反倒对这副不听使唤的身体犹为坦然。

轮椅受力不均,经验不足的池弈骁没把控好力度,一不小心,轮椅就脱手滑了出去,他愣了愣,残疾人的悲凉感还来不及盈满心头,轻轻的脚步声就充盈他的耳朵。这脚步声不是男人,略轻盈又带点试探的小心意味。

池弈骁感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他忘记轮椅。

在幽蓝天空的映照下,一个长发女人进入他的眼帘,冷色调的天空为背景,使她皮肤看起来白惨惨的,没有血色。零乱的发丝盖住一点她的脸颊与眼睛,但依然挡不住炯炯的目光传来。

他在那目光里捉到慌乱。

“阿星!”

没有料到的是在这句话喊出口后,苏星九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她以一种无助的小动物般的眼神望着他。

池弈骁连声喊她,苏星九充耳不闻。

他再顾不上那轮椅,近乎爬行地往她的方向挪去,苏星九则斟酌着后退。两人这么僵持了有一会,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止后退,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池弈骁向着她点头又招手,不断地喊她“阿星”。

苏星九眼里的泪就落下来,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在认真仔细地看清池弈骁的脸后,眼中的泪就串珠似的有如滂沱雨。她纤细的手向着他伸出,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被他紧紧抓住,贴近他的皮肤——是温热的。

她突然就像是哽着了,失声痛哭的脸露出无比的委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池弈骁也红了眼睛,摩挲着她的手,她的皮肤冰凉凉的,指节的骨头硌着脸,从前不是这样的,她的手有一些肉乎乎,也软。

“阿星,我回来了。”他慢慢说道,让她看清自己的嘴型。

苏星九流着泪点头,吸着鼻子痛哭,她看到池弈骁坐在地上,就去摸他的腿,眸光中满是哀怜。他摇头,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没什么事,会好的。”

她猛地发出一声嘶叫,沙哑中暗含尖利,不知是不是耳朵疼,使劲摇着脑袋。

池弈骁去拉她的手,她像是挣扎又像是求助,好一会,她发出一声“骁”类似的读音。他连忙把她抱进怀里,安抚她,“是我,我在,我回来了,以后都不会走。”他摸到她的长发,有些日子没剪,这柔柔顺顺的长发倒让她看起来更楚楚可怜。

几年前,她也有长发的时候,那时却一点没有我见犹怜的意味。她这一年多真是吃了太多苦。

“阿星,你能听到我说话?”

苏星九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又用指甲掐了掐第一节。

“能听到一点点?”

她再次点头。

“好,你现在能不能帮我坐到轮椅上?”

……

天色渐变渐暗,苏星九推着轮椅从山林走出来,正碰上政河带着一拨人要进行地毯式搜寻,和他一起的还有麦冬。

众人看到两人就愣了。

这……老大的玄学还真灵?

政河稀奇了,“老大,你这都能找到星姐?是不是在她身上偷偷装定位了?不科学吧……”他朝苏星九笑,苏星九也回他笑容,“哟哟哟,星姐多久没这么朝我笑了,真是感动。”

“欺负她听不见,嘴这么贫?”

“老大,我认错。”政河开开心心地上前,给苏星九比划,大意是他来推轮椅,并回家吃饭,秦眠正在等他们。

苏星九笑了下,用很沙哑的声音说了个字,“好。”

“诶!星姐你能说话?”

池弈骁打了他一下,“听不见和说不了话是两回事?就你事多。”

听了这话,政河却没像以前那样一惊一乍地开玩笑,反而红了眼眶,连带麦冬和一众兄弟都有些神色异常,他们撇过头,一副硬汉流泪不想被看到的样子。

池弈骁目光淡淡扫过他们,轻笑,“这段时日辛苦你们,未来,我不会参与太多独狼的事务,你们的归处有需要我帮忙的,在我能力范围内,尽管开口。从今以后,你们的老大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有妻有儿,过点小日子。”

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他们大都点头应了,有几个嚷着希望池弈骁再在独狼多待一段,池弈骁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一路上,他宛如一个从风浪里走过的大哥,和小弟们东拉西扯,间或还带上几句人生教条般的指导。

苏星九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的听力还是十分微弱,就靠着池弈骁,用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们。

当苏星九和池弈骁同时出现在大门口时,庄老太太高兴得浑身发抖,双手做祈祷状,连迭声说着老天保佑。秦眠则举着饭勺从厨房跑出来,看一眼苏星九,立刻转身跑回去,“洗干净等着,哥今天给你做蛋包饭。”他吼道。

平乐从庄凌憬的怀里纵出来,苏星九下意识地伸手去抱,没想到被赶来的唐牧迩撞了一下,平乐阴错阳差地落进池弈骁怀里,他睁着和苏星九一模一样的乌黑大眼睛,笑眯眯地流口水,咯咯地笑,双手一拍,发出叭的一声。

随后,他又把小小的手移到池弈骁的脸边,鼓掌那样,对着他的脸一拍。

池弈骁吃了两小巴掌。

平乐咯咯直笑地叫道“叭,叭。”

众人都笑了。

庄老夫人道“该打,一年多把我们小平乐留在这里噢,和妈妈吃了不少苦噢,就是该打。”

池弈骁右手搂着苏星九的腰,又把平乐圈在左手臂弯,“这小子叫我爸爸呢。”

他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



唐牧深 章1

唐氏集团转型的第一步是开拓了珠宝首饰品牌,名字是唐老爷子取的,叫“tang诗”。这个名字原本取作“唐诗”,语意双关,但在进行商标注册时遇到了阻碍,唐老爷子不愿节外生枝,就听了唐牧迩一嘴,“唐”字写成拼音,万事大吉。

珠宝品牌首先要聘请设计师。

唐牧深当然早有打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怎么都没料到,“tang诗”的第一位设计师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

他叫池弈骁。

首席设计师上任的第一天,开会迟到,在办公室睡觉并与助理零沟通,早退且没有干一件正事,创下不少唐氏集团的“状况外记录”。

唐氏集团作风严谨,尤其在上班时间,以上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当天在唐家老宅的晚餐桌上,这位首席设计师竟然还煞有其事地夸赞了一番唐氏集团的工作氛围,对员工电梯等待时间和茶水间装修提出不少改进意见,唐老爷子颇显讶异,大手一挥就让内务部门着手改进。

唐牧深忍了一口恶气,一言未发。

第二天,首席设计师上班又迟到了。

唐大总裁自然带着一脸“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表情杀到他的办公室,刚打开门,苏星九亭亭地站在办公桌边,穿着一身罕见的连衣裙,对他招手,“牧深,过来一起吃早餐,你吃过了吗?”

她现在听力恢复得差不多,但拥有了一种装聋的低级乐趣。

“我吃过了。”唐牧深缓和语气,又骤然发难,“池大设计师,麻烦你上班不要迟到,现在你在考核期,明白?”

“好的,唐总。”池弈骁一边把一碗豆浆吃得满嘴生香,一边好脾气地答应,笑眯眯拉苏星九坐到自己身边,“油条你吃。”

拳头打在棉花上,唐牧深吃了颗软钉子回到办公室。

晚上,他有一个晚宴,临到下班点跟许承确认时,许承支支吾吾,他正烦躁,池弈骁推着轮椅进来,“走,喝酒去。隔壁那条街上的boo酒吧,阿星订好位置了。”

唐牧深看了一眼许承,“天纺的晚宴呢?”

“哦,那个我取消了。”池弈骁接过话头,淡淡然耸肩,“那个公司瞧着也就这两三年时间,败落下来快得很,没必要浪费时间跟他们吃饭去。孝敬孝敬你小叔是正理。”

唐牧深从成年后就几乎没有发过大喊大叫的怒火,这一刻他特别想把办公桌上的笔筒扔到池弈骁脸上。但看到许承又看到池弈骁脸上毫不在意的笑容,他忍了,拿起西服就往外走,“隔壁街,你自己推轮椅过去。”

“你不开车?”

唐牧深头也不回,“下班高峰堵车,你的轮椅比较快。”

许承忍不住露出微笑,偷偷觑了眼池弈骁,这位首席设计师倒一反从前的刁钻印象,只笑骂了句“臭小子。”

隔壁街是s市内相当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池弈骁所说的那间酒吧,每天晚上八点都会有表演,有时是乐队演唱,有时是小品相声,偶尔还会有脱口秀。今天不知是凑上了还是池弈骁故意挑的,正好遇上一个乐团演出,正在进行乐器合奏,整个酒吧布置得像音乐会。

唐牧深坐下好一会,池弈骁才摇着轮椅过来。

“小九订了位置人不在?”

“怎么说话呢?”池弈骁顺手抓过酒杯,“她是你婶婶,你这样叫她,以后乱了平乐的辈分,不大好。”

平乐那小子还没长大呢,他的老子已经开始玩上了。

唐牧深瞪了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阿星和tech那几个人聚会去了。”

卡拉斯的那场爆炸事故使整个tech学院几乎毁灭殆尽。然而世界上的那几大家族还在,实力犹存,死掉一个火红对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翻起多大的涟漪,继承人死掉的哪怕是唯一一个,他们也不会担忧氏族的根苗不继。在权力与利益面前,血缘的牵扯太缥缈微弱了。

很快,tech学院就开始重建,过去半年光景,就又巍峨地竖起了巨大的牌子。

在那场爆炸里,近乎半数的tech学员都死了,而这点也没有影响到tech的生源重招。有各国政府的权力在背后支撑,不足三个月,tech就好像没有遭受过灾难那样,又进入重新运营。

撒曼和fiz一群人属于幸存者,值得庆幸的是,伴随着爆炸,他们的资料也尽数销毁,池弈骁后来让诸葛动了点手脚,把那群想安然度过余生的人的资料都彻彻底底销毁,并为他们做了一些新的身份。

撒曼和fiz现在在四环线上开了一家料理店,偶尔秦眠过去当主厨,时不时就关店出门去旅游,日子过得非常潇洒。

苏星九今天就带着平乐过去聚会了,听说有个tech的老朋友来到。

“她不带你?”

“我坐着轮椅不方便。”

唐牧深笑笑,“是不想带你。”

“幼稚。我们夫妻感情不是几句话就能出罅隙的。”

“夫妻?现在的夫妻流行不登记?”

“嗯,现在不流行名分了,实实在在挺好。”

……

许承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觉得这两个男人斗幼稚得紧。

池弈骁这人就算了,他一直不是按套路出牌的性格,可什么时候唐总也跟着他歪了?早先,唐总一向不屑于和他争口舌,两人还打过架呢。

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真是有点远——平乐都能跌跌撞撞走路了。

他愣怔回忆的当口,一个妙龄女郎摔倒在唐牧深的沙发附近,他看一眼,继续握着杯子喝酒,刚刚他和池弈骁斗完了无聊话题,正在谈论那个近几年就会败落的天纺集团。

池弈骁却突然止住话头,眼神往地上的女郎一挑,“这么个女人摔倒在你旁边,你不扶?”

“如果能算是摔倒在我旁边,也能算是在你旁边,你怎么不扶?”

“唐牧深,我算是明白你这多年的单身素质有多优秀。你看看我这轮椅,好意思这么问?我瞧着……这女人一个人来的,你送她回家去。”

唐牧深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光看他,“你什么时候培养的乐于助人?呵,池弈骁竟然有道德?”

“道德这个东西么。”他话没说完,勾着唇角看唐牧深,身子已经探出去,没等双手碰到那地上的女人,他整个人就扑了出去,摔倒在女人旁边。

这一下大动静,酒吧里的人就走过来,连忙要扶起地上的两人。

“扶我,我要坐轮椅。”池弈骁率先说道。

唐牧深眼看几个人把他抬到轮椅上,深深吸口气,上前把女人扶起,他让她坐在沙发靠边的位置,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她的长相——偏清秀的一张脸,却画了个较浓的妆,也许是为了应景酒吧。

女人的额头有一点红,刚刚是磕地上了,唐牧深使唤许承,“去拿个热鸡蛋或者热毛巾,一杯醒酒茶。”



唐牧深 章2

直到唐牧深把醉酒女人送到唐氏酒店门口,他都感觉这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看了眼后视镜里睡得歪歪扭扭的女人,他想到离开酒吧前池弈骁说的那几句话,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很懂得拿捏人心。

他在唐牧深冒火的愤怒中淡然说“又不是随便挑了个女人扔给你,只是,有时候过日子多点意外也不错。”

意外?

唐牧深回头看到后座,女人的脸在夜里看得不甚清晰,长发遮住了眼睛与额头,一身酒气使他下意识地一路皱着眉。

这种意外是有什么调剂生活的作用吗?

显然没有。

池弈骁那混球又摆了他一道!

唐牧深下车,直接把车扔在酒店门口,并嘱咐工作人员安排醉酒女人的住宿后就兀自打车离开。

第二天他到公司,刚敲开池弈骁办公室的门,一个肉团子就扑到他腿上,他下意识地护住那团子,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就飘进耳朵,“咯咯……”

平乐还不会流利地叫这些称呼,只能表达个大概意思,偶尔蹦出几个音节。也许是受了苏星九那一年多的影响,平乐在说话上比其他孩子要钝一些,他常常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瞧着模样很活泛,话却极少。

这一声“咯咯”百八成是池弈骁教的。

唐牧深抱起平乐,小家伙鼓着油乎乎的嘴巴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下,眯着眼睛又笑起来,他刚刚吃了一块嫩软鱼排。

池弈骁问道“昨天晚上的女人怎么样了?”

“什么?什么女人?”苏星九立刻八卦道,“牧深,你有情况?”

唐牧深看了池弈骁一眼,“昨天被某些人拉去酒吧遇到的醉酒女人,放到唐氏酒店去了,现在不知道情况。”

“呀,这样啊,那简单。”苏星九说着打开办公室门,“许承,你过来一下好吗?”

许承不明所以,来到办公室门口,先摸了摸平乐的小手臂,才道“苏小姐,什么事?”

“昨天晚上的女人怎么样了?那个……就那个在唐氏酒店入住的,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许承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唐牧深,老实回答“她今天来面试了。挺巧合,是面试珠宝首饰设计师的职位,正在安排第一轮,大约一小时后开始。”

“天呐,这么巧!我能去看看吗?”

“不行。”没想到,阻止她的是池弈骁,他摇着轮椅过来抓苏星九的手,“你不要因为八卦去干涉这些事务,那个女人只是个意外,不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意外?”

他笑了笑,“我在酒吧遇到过几十个醉酒倒地的女人,个个都得抱以注意力,还有完没完?”

“几十个?”

“包括真真假假。”

苏星九愣了愣,嘴里啧啧地指了指面前俩男人,把平乐抱回自己怀中,“平乐,我们不要跟这两个人学坏,他们私生活好乱哦,可怕。”说着,她抱着平乐出门,“跟妈妈去咖啡厅坐一会会,我们感受一下清净可爱的小日子。”

两人显然习惯她这样。

唐牧深且算平息心里的烦躁,“你说的意外和这次面试的巧合有关系吗?”

“没有。”池弈骁把桌上一叠设计稿递给他,“可以开始建模了。”

唐牧深略略一翻,心中有点惊讶,这家伙竟然对首饰工艺很熟悉,画的线稿也很是上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池弈骁挑眉,“被你小叔的魅力震惊了?”

“看不出来,你功底不错。”唐牧深难得夸人,“这些设计……有点夸张,但很不错,打响第一枪很好。”

“你叔不坑你。”

不等池弈骁说第二句,唐牧深拿着设计稿就出门,顺带嘭一下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

回总裁办的路上,许承接过设计稿看了一会,着实惊讶,“这……是很成熟的设计,池先生他还有这种技能?以前不是卖军火的么……”说着又翻过去几张图,“不过用武器概念来作为首饰设计,一般人的确想不到,想到了也难做好。”

“哼,那家伙总得有点养家糊口的技能。甩手了独狼,以后小九母子吃什么?”

许承笑笑,没有多说。

唐牧深这话可谓是说得非常幼稚了。池弈骁那人就算真的下半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过日子,也不可能有衣食上的忧虑。换做以前,唐总是不屑于斗这些嘴上痛快的。最近,自从池弈骁成为首席设计师后,唐总这风格有点变幻莫测的意思。

也许,那个所谓的“意外”是这个意思吧。

……

接近傍晚时分,第一轮面试结束。

许承抱着一叠求职者的资料进入总裁办,按理说第一轮面试资料还到不了唐牧深这里,但首席设计师说了,设计至关重要,作为总裁要时刻了解到设计团队的选拔与构建,即便是初试结果,也要过目。

揣着一肚子被灌输的冠冕堂皇,许承把资料放上总裁的办公桌。

听完汇报,唐牧深面无表情,一直到接近半夜才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打开那叠求职者的资料。池弈骁那理论听着无懈可击,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作为唐氏总裁,掌握设计团队的构建确实有必要。

认真看完了每一个过初试的求职者资料,他标注了其中的一部分。

静候这批人接下来的表现。

而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酒吧遇到的醉酒女人,她毕业三年,前一份工作经历是在一家私人订制工作室,主要做珠宝高定,从设计作品看,倒是有些想法。学历上也过得了关,石南大学虽说不比津北,但珠宝设计专业上倒也算前列。

她叫赵乐优。

简历上的照片大约是刚毕业那会拍的,脸上有显然的青涩与稚嫩感。

唐牧深想起之前在酒吧看到的她的模样,夜里一个人跑去酒吧喝酒,还把自己喝了个烂醉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从私人作风来说,未免有失责任心。

一个不能把自己照顾好的人,能够完美地驾驭工作?

可这个想法是因为私人偶遇而产生,如果他把自己的念头加给人事部门,就是公私不分了。也许,那一天的醉酒倒地是因为发生了特别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他把资料整理好摞到一边,看向玻璃幕墙外。

半夜时分,主干道上依然车来车往,灯火通明。

明天又是一个马不停蹄的工作日,在这城市里求生的人,都不容易。



唐牧深 章3

唐氏集团对赵乐优提出的职位是设计师助理。

接到这个职位邀约,赵乐优是又喜又悲。

她心中清楚,石南大学设计系的优秀毕业生头衔放到普通的私企小公司,好歹能挣个中上游水准;可在唐氏大厦,不过是一块敲门砖。对方以设计师助理的职位邀约她进入助理的竞争环节,已经在某种程度说明了她的能力。

可刚毕业三年的赵乐优,怎么会甘于别人眼中的平庸自己?

面对着铮铮的现实,她依然感到淡淡的失望。

怀着有点复杂的心情,她再次来到唐氏集团,几轮筛选下来,她对这个地方已经颇有几分熟悉。今天是助理的筛选,通知上说仅此一轮,届时会有重要高层进行摸底测试,当场就会决定入职人员。

难以言喻的紧张氛围弥漫室内。

这是一个弧形的办公室,明亮又宽阔,室内空无一人,在赵乐优进入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跟着她走进室内,手中握一个遥控器,滴滴几声,室内的天花板上就落下一幅幅的画卷,由上而下展开,画卷上有各种各样的画作与设计图。

西装男人说道“挑选其中一幅进行评价。”

赵乐优很快就了然,这些画作与设计图是学生的毕设作品,她匆匆浏览一圈,所有的作品她都很陌生——很可能是其他求职人员的毕设作品。

为什么要评价别人的毕设作品?

脑中思绪飞快地运转,心里的词句则不断成型。

约莫半小时,赵乐优提交答卷走出来。她在休息室等了一会,询问其他求职的人,他们也一样看到了那些毕设作品,只是每个人看到的作品都不一样。三五个人凑在一起对了对,就对出猫腻来,有人看到的作品是其中一个求职者的毕设。

也就是说,唐氏搜集了这些求职者的毕设作品,要他们在除自己以外的作品里挑出一幅进行评价。

有何意义?

集团公司的某些做法确实让人难以理解,赵乐优带着一心的惴惴回家去。

与此同时,唐牧深则坐在总裁办公室里淡然看着屏幕上的答卷,不出他所料,大部分人都对作品进行了中肯的评价,仿佛是从小学的中庸之道深入人心,在夸奖一件事物后总要说个“但是”或者“尚有改进之处”,同理,在挑出一件事物的毛病后也总得装模作样夸上几句,以示宽宏。

只有两个人的答卷是一面倒的夸奖,一个人的答卷是一面倒的批判。

唐牧深挑出这三人,又看了眼其他中庸的答卷,思忖一番,最终挑出一张写着“赵乐优”名字的答卷,“定这四个。”他把资料给许承。

楼下一层的设计部办公室里,苏星九趴在池弈骁的办公桌上,闪着一双狡黠的黑眼睛,“你说那姑娘能入选吗?你看过他们的答卷,感觉怎么样?她脑子好不好?”

“寻常水平。”

池弈骁捏了捏她的下巴,手往推上一拍,苏星九就从桌子那边转过来,坐到他腿上,似乎有点惋惜,“只是个一般姑娘么?还以为牧深真遇到了不得了的缘分呢。”

“缘分有那么好遇,那谁都能轻轻松松找到真爱了。”他双手箍在她腰上,“唐牧深那小子很难看得上她,如果她入选了,大概也只能说‘意外’。”

“她答得不好?”

“不能说好不好,只能说很寻常。”池弈骁分析说,“唐氏要转入珠宝设计,第一枪当然要打得响。打得响就不能是中规中矩的东西,要有性格,就像你一样,要有剧烈的爱恨情仇,轰轰烈烈的那种。她答出的东西,没什么出错点,但也没有出彩。”

“可招的只是个助理,设计稿你不是给出来了吗?哪有对助理要求这么高的,架着唐氏的牌子就耀武扬威啦?”

池弈骁笑着刮她鼻子,“你当真以为只是招助理?那是预备役设计师。”

“设计师不是有你了吗?”

男人勾起熟悉的唇角弧度,“要我给你深哥哥打工下半辈子?你这么想?”

“当然没有啦!”苏星九立刻圈上他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我们家阿骁就是随便下个凡来助力一下,我懂的。”

池弈骁低声笑起来,“饿了没?先去吃饭还是先去复健?”

“复健!”

不一会,苏星九推着池弈骁从办公室走出来,设计部还没几个人下班,见到他俩都点头致意。办公室的风吹得快,不少人已经知道这一对夫妻是唐家人,自然对他们态度恭敬且客气。

两人来到电梯间,池弈骁按下总裁专用直梯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时,唐牧深和许承在里面。

“四个人选定了?都是谁?”

唐牧深轻哼,冷嘲热讽道“下班点关心工作,倒是你池总设计师头一次。”

“我怕出意外,当然要问问。许总助,四个人的名字你都记得吧?”

“记得。”许承看了眼唐牧深,把四个人的名字一一报出。

池弈骁笑道,“果然有点意外嘛。三个拔头筹的,还加个尾巴。看来我们唐总裁是对那小尾巴有点在意了。”

苏星九也看向唐牧深,“牧深,你为什么选她?”

唐牧深原本只是想在诸多的中庸里也挑出一人,毕竟三个有性格的助理设计师不好相与,加个和稀泥的,多少和谐点。他也想看看,这些持“中庸之道”的人未来能有什么样的走向,三种可能都留条路,是他一贯的作风。

但池弈骁和苏星九这么一来一去地唱和,倒像是他故意开了赵乐优的后门。

唐总不大好高兴,眼神冷冷瞥过两人,“先有生活再谈工作,夫妻生活的问题解决了?”

“牧深你变了。”苏星九捅了他一手肘,“你竟然也挤兑人,跟你叔学的吧?真是不学好。”

许承听着忍不住笑。

最近小唐总忙着跟庄家那位大小姐折腾爱来爱去的事,有段日子没好好过来烦大唐总了。现在倒好,有这么一对夫妻活宝在。

唐总的日常生活只会更精彩。

这是好事。



唐牧深 章4

赵乐优上班的第一周就被工作的难度给镇住了。

心里隐隐约约的那种觉得自己还蛮优秀的心情在一筹莫展的工作任务里消失殆尽,她抬头看到办公室里埋首工作的其他人,深深的挫败感慢慢爬上心头。

她比他们闲多了。

因为摆在她面前的这张设计图,使她发自内心地感受到,自己之前三年的设计师工作是白做的,她连最基础的基本功都还没有熟练,建模软件做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看,可要她开口去问同事这建模软件怎么用,她又拉不下脸。

好几天的时间都在各种教学软件和搜索引擎里度过,勉强把设计图实现到百分之七十,可剩下的一些细节还是觉得很奇怪,曲面弧度不自然,渲染出的颜色越看越觉得扎眼……她工作之余偷偷看了眼同期入职的同事的电脑,她拿到的是另一张设计图,建模出来的东西比她的要好得多。

烦躁翻倍滋生。

赵乐优放下鼠标,来到公司茶水间。

和她之前工作的那个公司有着本质区别,这里的茶水间差不多有她那整个公司的办公室那么大——到底是唐氏大厦。

她随便挑了个沙发坐下,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坐着不知多久,咖啡有些凉了。

赵乐优深深叹气,转脸看向玻璃幕墙外。

还没等她脑子里飘出点什么想法,茶水间又进来两个人,是唐氏的老员工,一男一女,首席助理设计。她一度产生过冲动,找他们请教,又害怕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细,捅到首席设计师或者人事部门那里,自己搞不好试用期都过不去。

哎。

两位首席助理一进门就在离她有点距离的两个沙发上坐下,谈论起工作来。

“这批设计图很有个性,简直太有个性,我抠了三天细节还没弄好,唐总给的deadle在下周以前,真是要整死个人。”

“一样,我眼睛都快瞎了,脊椎疼也复发。不过设计图确实不错,这概念走得……我工作这些年还从没见过这种。有预感,很可能大卖。”

“能不大卖吗?”说话的是男助理,“以唐总的造势手段,开发布会之前,第一批高定就肯定没影了。其他人想要买,估计还得排队。”

女助理点头,“说的是,所以得好好干啊,这种项目经验一个顶十。咱们那主设,是个阴晴不定的,感觉做事风格很奇怪,指不定下一批设计就不是他做了。”

“这你都知道?”

“感觉,女人的第六感嘛。你没看到他老婆啊?瞧这也不是什么小白兔类型的女人,都是狠人。之前听阿i说是唐家自家人来着,也不知道真真假假,兴许是远房亲戚。”

“你这一说,主设跟唐总是有点像。”

“像哪了啊,他俩可真是一点都没像的。”女助理不屑一顾,“整个气质就南辕北辙,连个毛孔都不像。”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说话间,两人手里的两杯饮料都空了,就起身回办公室。临出门前,女助理看了眼赵乐优,宛如看到一个隐形人,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就移开。

赵乐优打招呼的笑容都没完全咧开,就眼睁睁看两人离开。

两个首席助理都感到工作有相当的难度,她这点事是不是就不算什么了?但工作归工作,刚刚两个人说的八卦似乎更深入到她的心里。来了快一星期,她都没见过什么唐总和主设计师呢,更别说主设计师的老婆。

关于唐总,她也是在搜索引擎上搜的,翻半天没见到他的脸,手里捏着这么大个集团,大概事务过于繁忙,翻墙看了三五个社交软件,都没找到他的什么踪影,倒是有不少路人的抓拍,有种穿西装的煞神的气质。

这年头有事没事穿个西装的集团太子爷很少见了吧?

好多二代在照片里出现都穿得很随意,哪有那么正式的?现在穿成那样的,不是卖楼的就是卖保险的。

但赵乐优也只是稍微想想,自娱自乐一番,她没敢在茶水间待久,赶紧回了办公室。

一回到办公室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大家虽然还是埋头作业,但是气氛中莫名凝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紧张感,仿佛点击鼠标和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比她离开前郑重不少。她有点懵地坐下来,隔壁座的妹子立刻发私聊消息给她“oss和主设都来了,在里面。”

赵乐优下意识看了眼拉上窗帘的独立办公室,比了个二的手势。

隔壁座的妹子点头,“两个,都在。”

接下来的工作时间,赵乐优就有点无法集中注意力,八卦和社交软件上搜到的一些侧面图不断在脑海中闪过,她总有意无意地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那间办公室的门上。

办公室里的两人则难得和谐地讨论新品发布会的事宜。

池弈骁路子野,提出几个点子都不是寻常路,大概是被他影响,唐牧深竟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跟他认真地确认细节并提出预案备用。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

许承过来跟唐牧深确认晚上的行程——他有一场应酬。

池弈骁道“你那吃不完的应酬能不能省省?今晚在军区大院吃饭。”

“庄军长有事?”

“阿星她舅妈回来了,老太太高兴。”

唐牧深朝许承点了点头,“晚上的应酬你替我去一趟,有其他约好的安排吗?”

“没有,我等下就过去,先送你去军区大院。”

“不用,我自己开车。”唐牧深看了眼池弈骁的轮椅,“我带他,你去忙。”

“好的,唐总。”

许承走后,两人又说了会工作上的事情,注意到时间的那会,苏星九已经打电话过来催促,池弈骁随手把稿子和方案一丢就摇着轮椅出门。唐牧深本想提醒他整理办公桌,但一转念就也跟着出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池弈骁在一块时,总有自己是善后老妈子的错觉。

下班点已过,办公室还留着不少人加班。唐牧深一向和员工交流不多,平日里的团建也全部交给人事和后勤,他从不出现,故而习惯性地走向门口,却没料到池弈骁在门口附近对一整个办公室的人打招呼,“大家辛苦,这次的项目任务艰巨,结束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有困难的地方随时沟通,我不在办公室就打电话。”

“谢谢池总。”

唐牧深不由地挑眉,这家伙居然还会注意这种小事。

他嘴上没说,心里记挂着了,等电梯的时候自然就没有注意到总裁专用电梯里走进来一个女人。

对方似乎也在闷头想事情,电梯门打开就下意识跟着走,没有意识到这部电梯的特别。

直到看到电梯里两个人都看着她,女人才瞪大眼睛惊叫了一声,“啊!我乘错电梯了!这,这……是总裁专用梯。”说着,她下意识去看唐牧深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牧深 章5

池弈骁和唐牧深进门的时候,厨房里的晚餐筹备已经接近尾声。

苏星九走过来,“怎么这么晚?提前说要吃饭,还是加班了?”

池弈骁笑笑,面不改色道“哦,公司电梯出了点问题,就耽搁不少时间。”

“电梯?”苏星九担心地皱起眉,“电梯出什么问题?”

“嗯,总裁专用梯里进来个‘意外’,类似这样的问题。年纪轻轻的,胆儿也小,光道歉就花不少时间。我们就吃个饭,也不好赶着走开,伤害人家胆小的心,所以听完了道歉才走的。”

唐牧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姓池的说电梯出问题的时候,他就知道下文了。

“这样啊。”苏星九一脸福至心灵的笑容,眯着眼睛看向唐牧深,“人生就是要多点意外才精彩嘛,没事,过来洗手吃饭。今天我哥下厨了,糖醋桂花排条,很好吃。”

“你偷吃了?”池弈骁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我看你手都还没洗,蘸着糖醋酱。”

“你胡说!我洗手了。”

“哦,那果然是偷吃了。”

唐牧深一面听两人斗嘴,一面在心里无奈。比起之前这两人过的腥风血雨的大动静生活,现在他们俨然是一对寻常的琐事夫妻,每次见到,两个人之间总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和爱意。

他看了这么久,竟然也会有些时候想要恋爱结婚。

自从接受苏星九和池弈骁在一起之后,他几乎把恋爱结婚四个字择出自己的生活,每日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又碍于苏星九和他的特殊情况,唐老爷子也不催他,只万事随他去。这么一来,唐家就没有可以催他恋爱结婚的人了。

论说心境,他并非是放不下苏星九,心思确实在这方面没有落脚点,就算了。

现在看着这一对人历经千难万难之后和和美美的,唐牧深确实感到自己有些心痒。

吃饭的时候,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他想起电梯里的事情。

赵乐优红着一张脸惊异着,她毕业没几年,皮肤还保持着学生时代的胶原蛋白感,嘴里嗫嚅,紧张得话不成句。新员工乘错电梯确实不算什么事,也就他们自己在意,唐牧深对这方面是无所谓的,总裁专用电梯的设置也无非是节省时间的目的——他平日里事务太杂太多。

这种员工错上电梯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根本不会在他心上留下印记。可这次的对象偏偏是池弈骁有意无意渲染过的赵乐优。有时就是这样,原本一件鸡毛蒜皮的事,一个人两个人地添油加醋一点,鸡毛蒜皮都比得泰山之重。

赵乐优道歉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瞥,唐牧深看在眼里,心中隐隐不痛快。他一直都不大高兴那些打量的眼神,也许是遇到太多对他有所求的女人了。

赵乐优会是那样吗?

意识到自己多想的时候,唐牧深面前的碗里已经放了三四只虾。

苏星九笑着说,“牧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呢,我们平乐都给他抓了好几只虾,理都不理,这是什么情况?白天工作太累了吗?”

桌上的视线都朝他看来。

唐牧深淡淡道“是有点累,临下班前还和小叔商量不少事情。”

庄夫人不疑有他,连忙说“哎呀,现在是私人时间,把工作放下。就算你管着唐氏那么大一片地方,你也是个普通人,得好好吃饭。”她摸了摸窝在池弈骁怀里的平乐的脑袋,“我们小平乐可喜欢你了,他都没给我夹过吃的,就给你。之前啊,我都听妈说了,弈骁和小醒不在的时候,平乐也认你。”

唐牧深笑笑,把碗里的虾剥出来蘸着吃,“嗯,平乐夹的虾特别好吃。”

一直望着他的平乐就咯咯笑,双手拍着,把手里的油腻都怼到池弈骁脸上。

吃完饭,苏星九去厨房帮忙。几个大男人就坐在一起又说起工作的事情,秦眠主导的器官移植运输线已经建立得七七八八,前一阵有一个肾移植患者成功通过高效运输而得到救治,给了他们不少信心。

唐牧深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他一侧头,看到唐牧迩跟庄皎月两人正玩得欢,他们这么一大把岁数了,竟然在玩翻花绳,一定是庄皎月的主意,但唐牧迩那小子是个能陪的,一脸甘之如饴的笑容。

这种事……换做是他,大概一辈子没有发生的可能。

从前心底最柔软的时候,也不会陪苏星九玩这些幼稚游戏,当然,苏星九本身不爱玩这类小儿科。

扪心自问,如果女孩需求他陪伴,他能给吗?

从现实生活上说,他需要的是一个乖巧的,不生事还会省事的女人,可这样的人未必要论爱情,一直以来,他都有生活管家,把他的私生活空间管理得很有条理,许承也能搭不少手,这样不就够了?

女人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出于纯感情需求的存在。

可他现在……有感情需求吗?

唐牧深想着,又抬头看了眼正在说话的几个人,苏星九拿着一盘水果在池弈骁身边站定,非常自然地,她叉起一块哈密瓜喂到他嘴里。池弈骁一口就吃掉,随后眼神都没往她身上落,就还继续跟秦眠说话。苏星九则自然地陪在他身侧。

唐牧深心中默然叹气。

这感觉就像是从前读书,看了一整本学了一整本的教科书,可考题永远是灵活的。

夜里回去的路上,唐牧深对自己的感情生活了有了新认知。

他心中荒芜,需要的是一个不必产生实际作用的女人,例如扶助他的事业,例如照顾他的生活。这样的人他没有必要去婚姻里找,唐家不是从前的沈家和蒋家,而在经历池弈骁的出生后,唐老爷子对于“利用女人”这件事也非常深恶痛绝。

唐牧深需要的是一个,正如池弈骁所说的,意外。

一个也许冒冒失失闯进他生活里,也许咋咋呼呼地为他带来不少临时处理的特殊事务的把他生活点染得不一样的女人。

意识到这点,他不由地踩了一脚油门。

或许算是旁观者清,池弈骁和苏星九这两人,从开始就老对他强调“意外”这个词,莫非他们早就看清了?

突然,红灯路口的不远处,两个人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一男一女正在拉扯,女人显然是不愿意跟男人走,在做挣扎。唐牧深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二十三分,路上的车也不算多,普通的上班族这会都窝在家里,加班的还没到下班点,那对男女在马路附近这么拉扯,没有一个路人。

被意外这个词洗脑了的唐牧深把车停在路边,破天荒的,他下了车朝那两人走去。



唐牧深 章5

池弈骁和唐牧深进门的时候,厨房里的晚餐筹备已经接近尾声。

苏星九走过来,“怎么这么晚?提前说要吃饭,还是加班了?”

池弈骁笑笑,面不改色道“哦,公司电梯出了点问题,就耽搁不少时间。”

“电梯?”苏星九担心地皱起眉,“电梯出什么问题?”

“嗯,总裁专用梯里进来个‘意外’,类似这样的问题。年纪轻轻的,胆儿也小,光道歉就花不少时间。我们就吃个饭,也不好赶着走开,伤害人家胆小的心,所以听完了道歉才走的。”

唐牧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姓池的说电梯出问题的时候,他就知道下文了。

“这样啊。”苏星九一脸福至心灵的笑容,眯着眼睛看向唐牧深,“人生就是要多点意外才精彩嘛,没事,过来洗手吃饭。今天我哥下厨了,糖醋桂花排条,很好吃。”

“你偷吃了?”池弈骁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我看你手都还没洗,蘸着糖醋酱。”

“你胡说!我洗手了。”

“哦,那果然是偷吃了。”

唐牧深一面听两人斗嘴,一面在心里无奈。比起之前这两人过的腥风血雨的大动静生活,现在他们俨然是一对寻常的琐事夫妻,每次见到,两个人之间总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和爱意。

他看了这么久,竟然也会有些时候想要恋爱结婚。

自从接受苏星九和池弈骁在一起之后,他几乎把恋爱结婚四个字择出自己的生活,每日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又碍于苏星九和他的特殊情况,唐老爷子也不催他,只万事随他去。这么一来,唐家就没有可以催他恋爱结婚的人了。

论说心境,他并非是放不下苏星九,心思确实在这方面没有落脚点,就算了。

现在看着这一对人历经千难万难之后和和美美的,唐牧深确实感到自己有些心痒。

吃饭的时候,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他想起电梯里的事情。

赵乐优红着一张脸惊异着,她毕业没几年,皮肤还保持着学生时代的胶原蛋白感,嘴里嗫嚅,紧张得话不成句。新员工乘错电梯确实不算什么事,也就他们自己在意,唐牧深对这方面是无所谓的,总裁专用电梯的设置也无非是节省时间的目的——他平日里事务太杂太多。

这种员工错上电梯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根本不会在他心上留下印记。可这次的对象偏偏是池弈骁有意无意渲染过的赵乐优。有时就是这样,原本一件鸡毛蒜皮的事,一个人两个人地添油加醋一点,鸡毛蒜皮都比得泰山之重。

赵乐优道歉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瞥,唐牧深看在眼里,心中隐隐不痛快。他一直都不大高兴那些打量的眼神,也许是遇到太多对他有所求的女人了。

赵乐优会是那样吗?

意识到自己多想的时候,唐牧深面前的碗里已经放了三四只虾。

苏星九笑着说,“牧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呢,我们平乐都给他抓了好几只虾,理都不理,这是什么情况?白天工作太累了吗?”

桌上的视线都朝他看来。

唐牧深淡淡道“是有点累,临下班前还和小叔商量不少事情。”

庄夫人不疑有他,连忙说“哎呀,现在是私人时间,把工作放下。就算你管着唐氏那么大一片地方,你也是个普通人,得好好吃饭。”她摸了摸窝在池弈骁怀里的平乐的脑袋,“我们小平乐可喜欢你了,他都没给我夹过吃的,就给你。之前啊,我都听妈说了,弈骁和小醒不在的时候,平乐也认你。”

唐牧深笑笑,把碗里的虾剥出来蘸着吃,“嗯,平乐夹的虾特别好吃。”

一直望着他的平乐就咯咯笑,双手拍着,把手里的油腻都怼到池弈骁脸上。

吃完饭,苏星九去厨房帮忙。几个大男人就坐在一起又说起工作的事情,秦眠主导的器官移植运输线已经建立得七七八八,前一阵有一个肾移植患者成功通过高效运输而得到救治,给了他们不少信心。

唐牧深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他一侧头,看到唐牧迩跟庄皎月两人正玩得欢,他们这么一大把岁数了,竟然在玩翻花绳,一定是庄皎月的主意,但唐牧迩那小子是个能陪的,一脸甘之如饴的笑容。

这种事……换做是他,大概一辈子没有发生的可能。

从前心底最柔软的时候,也不会陪苏星九玩这些幼稚游戏,当然,苏星九本身不爱玩这类小儿科。

扪心自问,如果女孩需求他陪伴,他能给吗?

从现实生活上说,他需要的是一个乖巧的,不生事还会省事的女人,可这样的人未必要论爱情,一直以来,他都有生活管家,把他的私生活空间管理得很有条理,许承也能搭不少手,这样不就够了?

女人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出于纯感情需求的存在。

可他现在……有感情需求吗?

唐牧深想着,又抬头看了眼正在说话的几个人,苏星九拿着一盘水果在池弈骁身边站定,非常自然地,她叉起一块哈密瓜喂到他嘴里。池弈骁一口就吃掉,随后眼神都没往她身上落,就还继续跟秦眠说话。苏星九则自然地陪在他身侧。

唐牧深心中默然叹气。

这感觉就像是从前读书,看了一整本学了一整本的教科书,可考题永远是灵活的。

夜里回去的路上,唐牧深对自己的感情生活了有了新认知。

他心中荒芜,需要的是一个不必产生实际作用的女人,例如扶助他的事业,例如照顾他的生活。这样的人他没有必要去婚姻里找,唐家不是从前的沈家和蒋家,而在经历池弈骁的出生后,唐老爷子对于“利用女人”这件事也非常深恶痛绝。

唐牧深需要的是一个,正如池弈骁所说的,意外。

一个也许冒冒失失闯进他生活里,也许咋咋呼呼地为他带来不少临时处理的特殊事务的把他生活点染得不一样的女人。

意识到这点,他不由地踩了一脚油门。

或许算是旁观者清,池弈骁和苏星九这两人,从开始就老对他强调“意外”这个词,莫非他们早就看清了?

突然,红灯路口的不远处,两个人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一男一女正在拉扯,女人显然是不愿意跟男人走,在做挣扎。唐牧深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二十三分,路上的车也不算多,普通的上班族这会都窝在家里,加班的还没到下班点,那对男女在马路附近这么拉扯,没有一个路人。

被意外这个词洗脑了的唐牧深把车停在路边,破天荒的,他下了车朝那两人走去。



唐牧深 章6

这可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那对男女竟然是赵乐优和她的男朋友!

唐牧深活了三十多年,也算见过不少巧合,但眼下这种类型的巧合,他是第一次遇到。事实上,如果不是最近被池弈骁洗脑,按照他原先的性格,根本就不会下车。

情侣吵架关他什么事?

然而赵乐优似乎也不是正常脑回路的人,她一眼捉到唐牧深的身影就连忙向他招呼,大叫说“唐总,唐总,这里!”



唐牧深施施然在两人面前站定,不由地庆幸赵乐优喊的这一嗓子,他淡淡然说道“什么事?”

赵乐优趁着男朋友愣神的当口,大力甩掉他,躲到唐牧深身侧,说道“我还有一点事情没做完,您方便带我去公司吗?”她探头看向那辆停在路边的车,“那是您开的车吗?您也是要去公司吧?”

当然不是。

唐牧深又看了眼愣在那里的赵乐优男友,置身事外地说道“我要回家。你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也可以明天上班去做。现在大厦应该接近门禁的时间了,即使过去,后勤也可能已经锁掉各个门。”

赵乐优没想到这位大唐总这么实诚,一时间也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说“那您可以不可以带我一起,我也回家。我们顺路。”

这回,唐牧深没说什么,看向赵乐优男友道“我没弄错的话,你们是情侣关系吧。如果两人都无异议,我带一个顺路的同事回家是不打紧。”说着他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等等。”赵乐优男友拉住赵乐优的手,“我不同意你跟他走。”

唐牧深退后一步,静静看两人。

赵乐优气势如虹地说道“不同意?你有什么立场说不同意?我跟你就不是情侣关系了,我们分手了你不明白吗?你把我骗出来,又要把我拉去你那里,你这种行为和隐藏的犯罪分子有什么区别?”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牙尖嘴利,尤其还是在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面前,赵乐优男友以一种受伤的表情看她,“你真要弄到这份上?”

扪心而论,赵乐优对这个前男友还是有几份情愫的,但今天他做的事情确实让她非常反感,更何况唐总就在面前,无论如何不能拖泥带水地在这里拉扯,因此她果断说道“我对已经分手的过去的感情没有再提起来的兴趣,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很抱歉我今天也不应该出来,白白给你增加一些有的没的念想,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赵乐优的前男友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比起赵乐优,唐牧深似乎更能了解到那个不回头的男人的心理。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比骗他钱骗他感情要严重得多。赵乐优这小姑娘,瞧着软趴趴的,没想到在感情场上还挺利落,能下狠手。

也许酒吧买醉的那会,就是跟男友吵架闹分手的时候吧。

他对这些感情事没什么兴趣,见对方已经离开,就也转身,“你住哪里?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赵乐优报上自己住处,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这一手事情办得不太合适,于是一上车,她就跟唐牧深道歉“对不起啊唐总,这次麻烦您了。我没料到会这样,以为他……”说到一半就觉得眼前这位大唐总应该对自己的事情没兴趣吧,故而住嘴,“总之,真的对不起。”

唐牧深眼睛看着前面,语气淡淡地回答“没关系,这件事你不需要道歉。”

“啊?”赵乐优发现这位唐总的思路捉摸不定,想了会,说“唐总你怎么会晚上在这边?”

“回家路上。”

“噢……”

空气中弥散着难以言喻的尴尬。

这位大唐总这么不会聊天的吗?

赵乐优深深吸了口气,发现自己满脑子的话题都跟眼前这位大人物非常不搭,刚刚请他袋子寄回公司的那一波勇气用完后,现在觉得脑子里每一个话题都会招致这位大人物的不耐烦,干脆就选择闭嘴了。

唐牧深则想起她酒吧买醉的光荣事迹,看来真是个冒失鬼。这大晚上还自己一个人出来和已经没戏了的前男友见面,倒是真的对自己的安全不上心。

男人一向习惯沉默寡言,故而赵乐优不说话,他反倒觉得舒服自在。

没几分钟光景,车开到赵乐优所在的小区门口,这是市内比较老的小区,门口岗亭的门卫早就熄了灯,赵乐优下车对唐牧深表示感谢“谢谢唐总,谢谢。”

“不客气。”

他看了眼月光下她略发红的脸,轻轻一脚踩了油门,从后视镜里略惊讶地发现,赵乐优竟然从关着的大门上爬了过去。

……

他轻轻一笑,莫名想起苏星九。

从前她看着是个乖巧小女孩的模样,实际上性子野得很,偷偷溜出去半山别墅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只是那会她到底只是个小女孩,半山别墅地处又偏远荒凉,再怎么溜出去也逃不出何管家的视线。

放到现在,还有几个人能囚住她?

想归想,赵乐优和苏星九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可对比的地方,也无任何相似之处。

大约还是因为,苏星九在他心里的位置过于特别,她是他对感情最初的一切想象。哪怕现在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那种似有若无的纽带而一切都付诸亲情,她还是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占据不小分量。

而另一边,赵乐优回到住的地方后,看着租来的这二室一厅,有一阵突然的疲惫感。合租的室友是她大学的同班同学,在她同学的眼里,赵乐优是很优秀的苗子,毕业后的人生路与职场几乎是一帆风顺,现在还进了唐氏。

赵乐优之前也这样想,可在唐牧深的车里坐了几分钟后,她有很深的自卑。

那辆车应该是大唐总的私人座驾,她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只闻到浅淡的高级皮革的气息,就像她第一次走进奢侈品店闻到的那种包具散发出的气息,混合淡淡的香水味道,没有一丝刺鼻和猎奇,是优雅的自带高级属性的香气,和大唐总整个人散发的气息一模一样。

只有长期浸淫在那样的生活里,才会自然而然散发出那种气息吧。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有如鸿沟,她和唐总,一个在天,一个在壤。



唐牧深 章7

然而赵乐优从来不是容易认输的性格。

现在时代不同了,放在旧时代,身份的差距就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一生。可现在呢,这是一个人格平等的时代,就像简爱里写的那样,女主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平民,却能以独立的人格和坚强的品性得到贵族罗切斯特的尊重与爱意。

没错,现在是这样的一个时代。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断说出这些话并加强心理暗示后,赵乐优出门上班。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今天她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来答谢昨天晚上大唐总的偶然相助。

一整个上午,赵乐优几乎没有认真上班,时不时瞥上一眼昨天熬夜做的那盒甜点心,她心里惴惴。送甜点给大唐总这种事,摆明了只是她的心意,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位唐总肯定不爱吃甜的。所以,这种行为透露着无限的小女生气息。

要做吗?

甜点都摆在这里了,还问?

纠结一上午后,赵乐优来到总裁办公室这一层。先拦住她的是许承,对方以疑惑的目光看向她手里拎着的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包装盒。

“呃,许特助,这是我给唐总的一点小心意,请问唐总他在吗?”

“在。”许承回答,“你这小心意……是出于什么?唐总现在办公室有客人,如果方便的话,你给我,我来转交。”

“呃,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赵乐优的语气里有显见的失望,“昨天晚上,唐总帮了我一个小忙,我很感激,就想做点小东西答谢他。有客人的话,我就……”

“噢,那你跟我来。”许承听完就带着她往总裁办走,“如果是这样的事情,你直接跟唐总说比较方便。”

赵乐优讶然。

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女人的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她惊讶地抬头,见到一个衣着简单的女人,瞧着应该不小了,只是容光焕发的模样使她看来就像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在巨大的办公桌边,唐总正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子笑,那小孩模样非常讨喜,趴在他身上,显然与他关系匪浅。

赵乐优的脑袋当机了好一阵才把自己的思绪找回来,她细细一看,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女人是池总设计师的夫人。她不常出现,出现也至多匆匆一瞥,每次穿的衣服也不一样,很难好好记住她。

“唐总。”

唐牧深抱着平乐看了眼许承,“什么事?”

许承简单说“赵小姐要答谢您昨晚的帮助,我想她当面和您说妥当些。”

唐牧深点头,“进来吧,你坐。”

苏星九上前把平乐抱过来,“我去休息室,你们谈。”

一直等苏星九进入休息室,赵乐优才小心地把自己做的甜点慢慢推到光滑的茶几面上,“唐总,谢谢您昨天帮我,这是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

唐牧深看起来心情很好,淡淡一笑,“好的,你有心了,谢谢。”

“不谢不谢。”赵乐优连忙摆手,“我是昨天晚上匆忙做的,可能……味道一般般,您别嫌弃啊。我学烘焙还没有多久,之前做的都算闹着玩的。”

唐牧深看了眼那盒子,没有打开,“不要紧。心意到了就好。”

赵乐优感到一阵暖心。

随即而来的是难以让她承受的沉默,她坐了没一会,感觉沙发上扎着针似的,就站起身,“那个,没有别的事,唐总我先走了。”

“好。”

唐牧深的果断回答多少使她有点失望,但转念想想,不过这样的一个小礼物,又期待他给出什么回应呢?

赵乐优走后,苏星九抱着平乐从休息室走出来,她一眼看到茶几上的清新小盒子,询问的目光投给唐牧深,对方淡然回答“昨天回家遇上她和前男友拉扯,说是被骗出来的,我就顺道带她一起回家。”

心里揣着这妮子又得出幺蛾子的准备,他有些无奈地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没想到苏星九却是眯起眼睛看那盒子,问道“我能吃吗?”

“当然。”

她坐下来打开盒子拿出点心,尝了几口,有些遗憾地放下,“唔,手艺不怎么样。”

唐牧深毫不怀疑,这家伙从前到现在,嘴都是被养叼了的。她唯一的优点在于,因为吃过不少苦,虽然嘴叼,却不太挑。

坐了没一会,苏星九拿出手机看一眼,“阿骁那边的会议结束了,我过去找他。你晚上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不了。”

唐牧深疑惑地看向她离开的背影——只是对点心有评价吗?没有别的话了?

苏星九回到池弈骁这边时已经接近午休时间,外面的大办公室一片安静,出去吃饭的,趴着午睡的,到茶水间说话聊天的……她特意带了眼,赵乐优的位置没有人。

她和池弈骁约好了下午去亲子游泳馆,路上,她一边开车一边颇显忧愁地开口“我觉得那个‘意外’不太好。”

“怎么?总裁办发生什么事了?”

“那姑娘给牧深送小点心,还用个特别小清新的盒子。”

池弈骁正逗平乐,心不在焉地回复“这有什么,年纪轻轻的姑娘不都这样?”

“可牧深不年轻了。要他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去迎合一个小姑娘吗?我觉得不太可能,他也不是那种性子。重点是这姑娘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牧深本人身上,而是在唐总这两个字上面。”

“这你又知道了。”

“当然。”苏星九颇认真地回答,“如果她真的发自内心想要感谢牧深,就应该从牧深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那个答谢的礼物。哪怕是觉得对方肯定拥有的打火机、男士袖扣等等的东西,也比这么一个小女生点心盒子要好得多。她送给牧深这种东西,目的只是为了展现自己,而不是真的要谢谢他。”

“这么点事情,有这么多道道?”池弈骁笑了笑,“但你也要换位想想,从那个年纪的女生的立场出发,她如果能给唐牧深送打火机、袖扣的东西,才有点怪。”

“我没说那女孩子做错了。”苏星九打了个转弯,“只是觉得,她那个状态的人跟牧深并不合适,也许真的只是个‘意外’而已吧。”

池弈骁想起那天酒吧里的偶遇,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许多事,时间最终都会证明。



唐牧深 章8

自小清新糕点盒被送出后,赵乐优隔三差五就会做点她的小手艺送到总裁办公室,一度让设计部的同事认为唐总在给她开小灶。但反过来想想,唐总那种天塌下来脸色也不变的人,应该是不会做出开小灶这种事的。

那么,是赵乐优这位新来的助理设计师想太多了?

很有可能。

不过世界上离奇的事情多得是,谁知道呢。

唐总之前不也有过一个姓安的情妇,现在只知道那位安小姐消失了,无论是她还是她背后的安禾集团,在s市都没了影。有消息说,是搬到其他的城市去做生意了,也有消息说是申请破产,安家人带着仅剩的积蓄出国去了。

众人并不知道唐总在这些事情上是否使过手段,但假若不摆好自己的位置而错误地认为自己能和他那样的人发生点什么,才是危险的。

在设计部人的眼里,赵乐优就是那个在危险边缘游走的人。

中午茶水间吃饭的时候,一个姓孙的唐氏老员工提醒赵乐优,“不是孙姐在这里跟你摆经验,但还是提醒你,唐总他们那种位置和环境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圈子,你来唐氏的时间不长,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

赵乐优一脸懵懂。

孙姐于是把安云彤的事情和盘托出,当然是有限的信息,例如包养两年,例如如今的杳无音讯,再比如那位姓苏的小姐——现任首席设计师的夫人,曾经在唐总办公室旁边办过公,没来几天,但是唐总对她的好,公司上下全部都知道。

如今的社会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想要真正瞒住,不太可能,总归有风声漏出去。

赵乐优听了个前前后后,有些不太理解,“孙姐,你的意思是说,唐总喜欢那个苏小姐吗?”

“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说的意思是……这样。”

孙姐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提醒你,有很多事其实是很复杂的,你不要只看表面。”

赵乐优拉起孙姐的手笑了笑,“哎呀孙姐,我就是跟唐总有一点小联系,他顺手帮过我一个小忙啦。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也没有可以真的拿来答谢他的东西,但是感觉他这样的人大概总是会忘记吃饭这种事吧,我才做点吃的小糕点给他。也许他只是没扔回来给我而已呢?搞不好啊,看都没看就丢了。”

话是这么说,在说到唐总会把她的东西扔掉时,赵乐优还是感到自己的心痛了一下。

孙姐不解其意,听着赵乐优这小姑娘还挺看得开,就不再多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自孙姐和赵乐优说过后,赵乐优多少感觉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激情被打散了,她原本一周去三次总裁办,如今也有点失去动力,大约一周上去一次。事实上,她去总裁办,基本是看不到唐总的,唐总坐办公室的时间并不多,常常有会议和重要的商务客人要见,她的糕点总是递给许特助,而她也无法确定,许特助是否会转交。

这么不声不响过去半个月,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赵乐优去财务报销深夜加班的打车费时。她和财务一个出纳小姐姐关系不错,就多留了会,期间听到许特助过来和财务说话。

“这笔费用是从唐总的私人账户出,不计入公司。”

“是唐氏酒店住宿费这一笔吗?”

听到那住宿费的时间,赵乐优的注意力被吸引。

“嗯。”

“入住人是唐总?”

许特助愣了愣,“是一位女士,不用做详细记录,没别的事先这样。”

“好的。”

一直到许特助走出门,赵乐优才慢慢回神,她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领悟,随即她对着那出纳小姐姐软磨硬泡,对方总算答应帮她稍微打听打听那笔私人账户的支出。

快下班的时候,出纳小姐姐的消息来了,“住宿人士不明,估计只有许特助知道。开的房是总统套房,房号1209。”

1209!

赵乐优想起自己在酒吧喝醉的那天……

当天晚上,她费尽心思做了个小蛋糕,在那上面用果酱画了一棵树。许多缘分其实早在最初的时候就种下了,只是当事人不知。她想要把这样的意思表达出来,又觉得直说的话,太过无趣,于是就以树借喻。

许承看到这个小蛋糕的时候,直觉感到和之前那些花花绿绿的糕点有点区别。之前的糕点,他听了唐总的指示,基本是自己消化掉,他大多都送给自家的小侄女。偶尔,苏小姐过来的时候会看一眼,但她嘴叼,嫌弃这甜点味道不好,大多数时候是不吃的。

今天这棵树……

许承想了想,提着盒子敲开唐总办公室的门。

唐牧深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摆开一副“等你解释”的架势坐在办公桌后面。

许承道“这个蛋糕似乎有点特别,唐总您看看么?”

“打开。”

唐牧深看到树的时候,眉头皱了皱,不知怎么就说“因为是绿色的?”

许承梗住。

“拿去给池弈骁,祝他吃得开心。”

“……”许承无语,照办了。

以许特助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他把蛋糕掩人耳目地送到设计部办公室,摆上池弈骁的办公桌并说明缘由,池弈骁笑了笑,都没打开,就把蛋糕推到一边,“好意我心领了,你回去吧。”

许承出门时,赵乐优眼疾手快地跟上,她轻声叫他,“许特助,请等等。”

“嗯,有什么事?”

“那个……那个蛋糕唐总吃了吗?”

“不知道。我送到他的办公室里了。”许承面不改色,目光落在赵乐优微红的脸上,他不由地心生恻隐,难得多说了几句话“赵小姐,人的一生遇到很多巧合和意外,接受这些巧合和意外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啊?”

不等赵乐优反应过来,许承走开了。

她愣愣地回到办公室,有些恍惚。

临下班的时候,苏星九照例过来接池弈骁,她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盒子,惊奇道“谁给你送的生日蛋糕?”

“你深哥。”

苏星九立刻明白了,她叹一口气,关上办公室的门,打开蛋糕看了眼,又合上,“她为什么不去外面的店里买?这种心意想要打动牧深,也太……哎。”

“换你呢?你在外面买?”

“我压根就不会做这种事!”苏星九瞪起眼睛,“而且我要是追你的话,做什么蛋糕啊,直接睡你床上就好了。”

池弈骁笑笑不作答。

苏星九也就是吃准了他爱她,才这样而已。像赵乐优那样,完全不清楚对方的路数与喜好时,又能做什么呢?



唐牧深 章9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把不少行人逼近了商场负一层,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超级市场,因为开在高档小区附近,来购物的人通常是附近小区里的居民——这里的物价与周边的地价相匹配。

赵乐优原本只是路过,没料到这场大雨下了不少时候,只得进入超级市场躲雨。

她工作有几年了,有一点积蓄,不像刚毕业的应届生,要么靠家里接济而花钱大手大脚,要么紧巴巴地抠着一块钱两块钱过日子。她现在起码还拥有超级市场的购物自由。因而被困近超级市场后,她干脆拣了个篮子逛起来。

家里的黄油和奶油用得差不多了,下一个蛋糕,她想做太阳花主题。

多少还是要精打细算,她站在购物架前细细思索之前自己买的黄油的价格,心里的小算盘叭叭地拨动时,耳边传来一阵略显闹腾的声音。

赵乐优匆匆看去一眼,是一对情侣在玩。

这种人不算多的超市,经常会有这类小情侣拍照玩闹,社交网络上晒出来的那些秀恩爱图也有不少源于这里,包括各种家居look的私服搭配等等。赵乐优觉着自己碰上了,就多看几眼,却愣住。

是……池总设计师。

难以置信,竟然是他坐在轮椅上带着他老婆玩。那个人就是孙姐说的苏小姐吧,据说唐总对她很好?

赵乐优默默看着。

池总设计师正坐在轮椅上,以灵巧的手势滑动那个看起来就挺高科技范儿的轮椅,惹人注目的是苏小姐就坐在他腿上,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笑,在货架间穿梭。超市的工作人员大约鲜少见到这种“身残志坚”的场面,对他们抱以友好的微笑。

池总设计师的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影响到别人,因此还吸引了几个路人拍视频和照片。

不一会,门口出现一个抱着小孩的青年,他大咧咧叫着“老大,星姐,你们在哪里?平乐他要找爸妈,他不理我。”

“忙着玩呢,没空。”那苏小姐坐在池总设计师的腿上回应。

青年无奈地走进来,“平乐就是不肯叫我哥哥,星姐你是不是使坏了?”

“他叫你哥,你就跟牧深一个辈,想得美呢。”

“我辈分本来也不小啊。”

“诸葛蛋蛋,边儿玩去。”

……

赵乐优看了一阵,在他们注意到她之前就放下东西离开。

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就总是想起孙姐说的,唐总对那位苏小姐很好的话来。这意思是,唐总喜欢那种类型的女孩子吧?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超市的偶遇给赵乐优带来了心灵的跌宕,她在有意无意间开始模仿起苏星九的一些行为模式,例如冷不丁地冒出来说上几句损人的话,例如不给面子地戳穿一些显然的善意,有时又是思维脱线似的,接上一个和当下话题完全无关的话头。

这种表现在面对唐牧深时尤为明显。

比如最近的一次设计部工作汇报,原本应当由设计部组长进行,无奈碰上组长急性过敏进了医院,池弈骁就指了赵乐优代为汇报。这个微妙的行为被唐牧深默许。

赵乐优进总裁办公室时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唐氏对普通员工的着装虽然没有特别要求,但大家一般都以ol风格为主,简单且商务范。设计部的着装相对于其他部分要更多姿多彩些,却也不会超出某个范围。

就像今天赵乐优穿的破洞牛仔裤与露肩装是不会出现的。

许承一眼看到她后不动声色地摊开唐牧深面前的文件,“唐总,设计部汇报现在开始吗?”

唐牧深淡淡瞥过一眼赵乐优,平静无波道“嗯。”

赵乐优有四分心意不在汇报上,时不时拿眼角瞥唐牧深,对方却始终没有抬头看过她,神色专注地在翻看桌面上的文件,偶尔还会拿起笔来写上几句话。她看着他的样子,莫名就感到心里发凉。

“唐总,我汇报结束了。”

唐牧深点头,合上文件,递给许承,“有几个项目的进度需要着重注意,我标识出来了。重头几款产品在程组长病好后请他过来再次明示一下,研发的报表按时上交,别的没有事,你回吧。”

赵乐优看了眼同样面无表情的许承,怯怯应了一声。

她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如果是那位苏小姐呢?她会怎么样?脑袋中闪过这一念头之后,她的手脚就又再次打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在两个男人略显愕然的目光中,她笑颜如花说“唐总,我今天穿的衣服好看吗?”

……

赵乐优后来受到的冷遇完全是应有之义,唐牧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就暴起朝着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去了。

他对做糕点这种小女孩的事情完全免疫,从前也有不少女人使过这样的招数,谈不上反感,总之不讨喜。只是看在赵乐优到底年纪小,不好太过酷烈,他现在不知道被谁影响,行事总有几分柔意,才没有让许承出面去摧残刚出社会不久的女孩。

凭心而论,他实在是对赵乐优无感。

处于他这个位置的人,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人难免都会往高处望,他自己手里握着唐氏,自然就不会倾向于看上一个长处不明显的普通女人,更何况她的厨艺也不怎么样,专业技能也不过是普通优秀水准。

只是,哪怕他感受到赵乐优那点心意,他也是无法做出回应的。挑明白了,万一赵乐优否认,他一个唐总裁自作多情的面子往哪放?不挑明白,这位小姑娘似乎乐此不疲地制造一些模棱两可的状况,恐怕现在公司里也有不少风言风语了。

想到这里,唐牧深对许承招了招手,“处理一下吧。”

许承会意。临出门前,他冷不丁回过头来问道“唐总对这个‘意外’不满意还是对意外这件事本身不满意?”

唐牧深挑眉,突然瞪了眼睛,“你说什么?”

许承笑笑,非常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我最近在想,池总设计师所说的‘意外’也许指的并不只是具体某个人,而是意外这件事本身。”

唐牧深听了笑起来,“许特助最近很有长进了,连池总设计师的想法都能摸一摸。”

“唐总见笑了。”许承知道唐牧深不是刻意的冷嘲热讽,“我跟着您这么多年,您的生活一直就在固定的模式里,也只有苏小姐出现的时候波动过。也许……再有新的波动也是不错的。”

唐牧深听了什么也没说,淡淡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做事吧。”



唐牧深 章10

后来,整个设计部的人都觉得赵乐优很奇怪。

她给总裁办公室送糕点的事情,在设计部自然传出风声,只是这样的人出现过不少,也没有太多人当回事,一般而言,一段时间的热度过去就不了了之。可赵乐优居然罕见地出现了愈战愈勇的气势。

有点耐人寻味。

唐总是个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这几乎是唐氏员工须知的第一条了,赵乐优没有眼力劲到这份上吗?

尤其是那种出格的着装与很刻意的活泼状态,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拙劣的怪异演员。

然而唐总始终没发话,就像没看到一样,每天都按照寻常上班出差,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众人也无从知晓,赵乐优送去总裁办的那些零零碎碎到底作何处理——想要从许承那里探出口风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随着时间过去,赵乐优那种状态不知为何,大家就都看习惯了。

连她自己似乎也习惯那种跳跳脱脱的存在方式,有时夜深人静的那会,她会想起从前那个有点怯懦的又有点沉默的自己,总觉得那样的自己离现在的自己很远,她分不清自己是否想回去那样的自己,只知道,似乎不知不觉中选择了一条很难回头的路。

直到唐氏的hr约谈她的这天。

这场约谈来得很突然,却也让她暗暗松一口气,仿佛她自己也在等这样一件情理之中的事。然而hr并没有按照她所想像的那样,“提醒”她关于唐总的一切,hr只是对她近期的工作内容做了简单了解,善意且温柔地提示她公司着装,随后以一贯的鼓励与敲打并存的语气与她传达公司对她的期待。

赵乐优回到办公室时,感觉自己听了一个公式。

她甚至有点想发火。

坐下没多久,唐牧深从门口走进来,他目不斜视地走向首席设计师的办公室,进去就关上门,侧身的瞬间,赵乐优紧紧盯着他,他连头都没抬,更别说朝着大办公室里投出来一个眼神。

看着那紧闭的门,赵乐优突然有了一点感悟。

或许比起她心里期待的那种面对面的沟通和交流,眼下的冷处理更适合她。倘若她冲到唐牧深面前去说那酒店开房的事,去说夜里偶遇帮忙的事,又怎么样呢?于唐总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巧合,哪怕这种巧合在她的生活里占据不小的分量,唐总也是不会在意的。

如果自己找上门去说点什么出格的话,唐总会做什么?

温柔地安慰她跟她解释吗?他从来不是这种风评的人,他只会酷烈地把她心中的小火苗直接浇灭,那时候,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唐氏大厦里吗?

回想起hr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赵乐优后知后觉地感到,唐牧深的冷淡就是一种宽容,或者说……温柔。

约莫半个月光景,赵乐优提出离职。

离职信摆上池弈骁办公桌的时候,他只匆匆扫了眼就把离职信往外移了移,“给唐总决定。”他嘴角噙着一贯如常的笑容。

许承把离职信放到唐牧深桌上。

唐牧深默然看了会,双手交叠,“把她叫过来吧。”

赵乐优预想中的冷处理竟然变成了见面谈话,这让她有点局促。走近总裁办公室,她惴惴不安地在沙发上坐下,看向对面那个宛如一尊天神的男人。最开始她就有点莫名其妙地怕他,后来因为一些事而努力想拉近距离,一度说服自己他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如今……又再度回到当初的心理状态,着实怪异。

“唐,唐总。”

“嗯。”唐牧深表情淡淡的,“你的离职信我看到了,离职的真实理由和你信上所写一致吗?”

“啊,呃,嗯。”赵乐优有点语无伦次,“一,一致的,我确实感到无法胜任,这边的工作,所以……因个人原因提出离职。”

“可以,这个离职理由我接受,会批准。”唐牧深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女人,脑海中浮现出刚刚苏星九说过的话,他就又继续说道“这个离职理由你自己接受吗?唐氏愿意培养一个值得的人才,也不会希望这个人才主动放弃。”

赵乐优猛然抬头,心中震荡无比,“唐,唐总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唐牧深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单纯从专业技能看,你确实还没到你所说的‘无法胜任’的地步,人力资源那边也有跟我反馈过情况。现在设计部处于初创的新项目阶段,我个人倾向于留住有能力的人。”

“你……你是希望我留下来?”

唐牧深明明白白看到她眼睛里的小火苗,勾了勾唇角,“从业务能力上的判断。”

赵乐优苦笑,“我明白的,唐总你不用一直提醒我。像你这样地位的人,和,和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联系的。”

“人和人之间难免都会有联系,联系的种类有许多不同。”

“我……”

“如果是我的行为让你误解,我可以为此道歉。”唐牧深想不到自己能说出这种话,但苏星九的脸仿佛还在眼前,他于是继续道“有时候简单的善意和巧合就只是简单的善意和巧合,不必赋予它们太多意义。”

赵乐优落寞地垂下眼角,“不必……吗?”

“必要的话,我自己就会主动赋予它意义。”

赵乐优听懂了,唐牧深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她思忖良久,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谢谢您,唐总。离职的事情我会再考虑,可以吗?我想今天先拿回我的离职信。”

“可以。”唐牧深把离职信移到她面前,“你做任何决定,告知你的上级部门,我都会知道。”

“好,谢谢唐总。”

“不客气。”

走出总裁办,赵乐优感到自己的心口裂了一个小缝,滋滋地吹着哇凉的风,但好在没有那么疼。

唐牧深没有说的半句话,就是他的真心。

如果一场偶遇,一份巧合或者说一个意外成为一段浪漫感情的开始,那是因为它有着双重助力。邂逅的双方都想把那场遇见变得与众不同,而不是像她这样,单方面地徒劳地提醒着一个明明知道却没有回应的人。

人生大概就是有不少这样的意外吧。

总是把一朵荷花的寻常开放看作淡妆浓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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